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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1-12-9 09:35:31

    暑假的一晚。

    南溝铧的情緒有些低落。他本應該情緒高漲的,單位發了1000元的部室先進獎金。他打算用這筆錢報一個羽毛球成人培訓班,大幅度提高他的羽毛球水平,以便在群(羽毛球QQ群)內揚眉吐氣一把。自從他進入那個群以來,水平始終徘徊不前,屬于經常被揉蔺的一族。他不能聽之任之,他的血管里流著必須要勝利的血液,這是打生下來就定了的事,無可更改。然而,他發現有這種血液的群親們(網絡稱謂,群內成員可相互稱爲“親”)大有人在。每當他潛心修練自感有所突破后,總是會發現人家的進步只在他之上,他依然難以完成由被揉蔺者到揉蔺者的身份轉變。他已經不年輕了,要是在45歲之前跨不進高手的陣營,他這輩子也就別指望做到了。就像那個著名的句式所說的:要是XX歲之前,不能XX的話,這輩子也就無法XX了。

    南溝铧發誓一定要在XX歲之前XX成功。成功需要付出,他準備以1000的不菲代價換來令群親們的刮目相看。

    與此同時,南溝铧的老婆梅素素有另一個更堂皇的成功訴求:她要讓她的兒子成爲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南溝铧的兒子南東籬即將小升初,南家片內初中只有14中一所,教學質量不敢恭維。南妻梅氏試圖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誓要把南東籬送進鄰近片里教學質量不敢不恭維的26中去。其實也沒啥好動員的,無非一個錢字。托人打探了一下贊助費行情,答曰:一萬二,括弧,關系還不能軟。南溝铧大學畢業十七年,同學中不乏成大器者,找個不軟的關系並不難,難的是那一萬二。南梅夫婦月薪合計只有這個數的1/3。

    “不吃不喝3個月,值嗎?”南溝铧問妻問己。

    “不值嗎?”梅素素反诘。“網上說了,農家子上重點大學的越來越少了。這說明起跑慢了就永遠追不回來。難道你想讓你兒子將來也掙你這個水平的月薪?”

    “那肯定不會——”南溝铧把“要考慮通脹因素”這半句幽默咽了回去。這是一嚴肅的場合,南妻也不慣于用谑浪嘻戲對待刀劍風霜。

    于是兩人開始研究開源節流的措施。

    “還是直接研究節流吧,我們也沒什麽源可開。”梅素素淡淡一笑道。南溝铧嘴上一“呃”,心里一沈。

    “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我執行就是。”

    “好像兒子不是你的一樣。”梅素素頓了頓,自顧道:“你那個羽毛球能不能不打了,一個月要100多塊,再加上換弦,鞋、襪子,不少錢呢……也不是永遠不讓你打,停上一年行吧。要鍛煉身體可以早晨跑跑步。”

    “可也是,我的身體也沒啥用了。”

    “你這是什麽態度?”

    “別的都能執行,就這個不能執行。我就這個態度。”

    “那隨便你吧。”梅素素打開電腦看股票行情。她省吃儉用攢出5000元投入股市,半年下來賺了200塊。智力所得讓她備受鼓舞。

    南東籬寫完了作業,出來找父母玩兒。南溝铧拿上球拍要帶孩子到樓下打球,小區廣場上人喊犬嘶秧歌響,要是再加上球扣弦聲就更人間了。

    “你能不能讓兒子學點有用的?”梅素素眼觀六路。

    “這個挺有用啊,終身鍛煉。”

    南東籬聽出了媽媽的不悅,放下了球拍。“爸爸,咱們散散步吧,媽媽一塊去吧。”

    “我看股票呢——”說完覺得不妥,補了一句:“你們先下去,我看完就下去。”

    南家父子出了門。南溝铧在心里指著梅素素的鼻子罵了一聲“裝逼”。

    “東籬啊,咱上個普通初中,你好好學,咱考個重點高中成不。我覺得你潛力很大,現在成績不突出,是工夫沒下到。”南溝铧想給兒子灌輸有什麽黍子磨什麽面的理念。

    “行啊,考不上重點考普通的呗。”

    “那可不行,那樣考不上好大學,將來找不到好工作。”

    “找那麽好的工作干嘛?”南東籬的目光盡在幾只小狗身上,對爸爸的宣教沒往心里去。

    南溝铧把兒子的頭扳過來,正色道:“找個好工作就不用像你爸媽這樣爲兒子上學的贊助費發愁了。”

    “你指的是我不用爲你孫子的贊助費發愁了——其實你不用替我操那個心,將來我要不要孩子還不一定呢。”

    南溝铧驚歎、驚谔于兒子的邏輯思維速度和思維朝向,無能以對。南東籬自顧去逗小狗玩兒。

    梅素素下來了,接過了南溝铧的宣教教鞭。南溝铧懶得聽,故意落在后面,讓娘兩個在前面走,他就勢站在路燈下看鄰居下棋。

    梅素素洗澡,南溝铧給兒子看作業。

    “你媽跟你說什麽了?”

    “她說讓我別學你,不是打球就是蹲棋攤,沒正經事作。”

    “喔。你媽說的不對,有些事你當它是正經事,它就是正經事,你不拿它當正經事,它就不是正經事。”

    “我媽炒股是正經事嗎?”

    “你覺得呢?”

    “我覺得能炒來大錢就是,如果炒不來就不是。”

    “你記住,做事千萬不能以錢爲出發點,有些東西錢是買不到的。”

    “那你干嗎還要給我盤算贊助費呢?”

    “這只是買一個資格,光有這個資格,自己不努力,那還是沒用。”

    “可是如果連資格都沒有,努力不也白費了嗎?”

    “不是那樣,那只是一個能享受好的學習條件的資格,不是努力學習的資格,努力學習的資格人人都具備。沒有好的學習條件,如果努力學習,一樣可以學好。努力不會白費。”

    “可是如果同樣努力,是條件好的學得好,還是條件不好的學得好?”

    “嗯——厲害,把爸爸問倒了。你是不是很想上重點中學?”

    “無所謂啊,人人都想上重點,不過肯定是有些人能上,有些人不能上。”

    “事在人爲,我們爭取讓你上。”

    南東籬睡了,梅素素柔聲道:“睡嗎?”一個信號。南溝铧陡得興奮起來。雖然兩人剛剛有些不快,或許還相互不屑,但也許另有一番刺激,接近于在心理上完成一次SM。

    梅素素風情萬種,南溝铧很快就吃不消了,然而不情願這刺激飛逝如電,便轉移一下思想。很自然,他想到了贊助費,想到了培訓費,想到了至今一無所成,想在羽毛球場上尋求點成就感都難以如願……他的器物驟然委頓。梅素素只差一步就飛天,忍不住喚道:“快,快……”南溝铧只是在物理層面快了,在生理層面卻愛莫能助。梅素素終于沒能飛天,有些失意。南溝铧伏在她上面說了聲:“抱歉,親愛的。”梅素素閉著眼吟道:“昔雄風萬丈,今難豎大旗。”吟罷無聲地笑了笑。這詩曾是南溝铧自嘲之作,同樣的詩,有時是幽默,有時是落寞。南溝铧翻鞍下馬,失神仰望。梅素素到衛生間洗去征塵,複上床睡去,把黑夜留下。

    南鈎铧四點鍾就醒了,再無睡意,開開電腦,在網上下棋。這是他的第二大業余愛好,每周末都要殺個痛快——盡管常常成全了對方的痛快。他是個執著的棋手,如果感覍水平相當,卻每每棋差一招,那就非要複仇才罷。如果是棋高一招,而對方咬定不放,他也總要奉陪到底。然而網絡造就了太多的無德棋手,往往是投機一兩盤就逃走,不給他複仇的機會。逢此,他便要罵一聲“王八蛋”。

    今天,他實戰演習剛剛在視頻上學過的中炮過河車對左馬盤河,這是一個變化最繁的布局,他本就記不熟譜,對手往往又先行脫譜,盤盤都是纏斗。昨晚床上一敗,令他急急地想在棋盤上找回來,攻得就有些急,然而屢出漏招或是跌入陷阱。

    “我靠……”“丟著子呢……”“真他媽的,這棋……”“怎麽不長記性……”

    自言自語終于擾醒了梅素素,此屬屢教不改。她由臥室出來,在朦胧的光影中扔給南溝铧一句:“別把孩子叫醒了。”順路去衛生間小解,嘩啦一陣出來后,南溝铧眉頭緊縮,一動不動,深陷長考。梅素素倒了杯水給他,自顧去續黎明覺。南溝铧端起來咂了口水,鼠標拿在手里,良久不知該點哪一個子。對方從對話框里甩過來一連串的“快點吧,我等得花都謝了”。權衡間,電腦“叮”的一聲,他超時了。這才記起對手在第二盤將時限由30分鍾調到了5分鍾。他脫口一句“操——你媽。”后兩字及時收了聲。時間已是五點半,窗外已傳來老太太們晨練時的吆喝聲。有幾個老太圍圈做完操總喜歡齊齊地“嗨”四聲,讓南溝铧恨到咬牙。被“嗨”醒倒是其一,更氣不過的是,這些老太行將就木,本該觀云打坐,靜聽落花,爲何還念念不忘激情呢。更何況,就不擔心“嗨”高了血壓麽?

    南溝铧方寸已亂,又連敗兩盤。對方綜合戰績,勝分大憂,留下一個拇指向下的表情,消彌于線上。南溝铧狠狠地擺出“X你媽”的口形。

    小區里人氣已旺,南溝铧拎著油條豆漿回來,覺得每個人都比他活得滋潤。

    上午,梅素素帶兒子去上京胡培訓班。學音樂是南溝铧支持的,掌握一門樂器跟掌握一門外語幾乎同等重要。可惜,南家買不起鋼琴或小提琴。梅素素提出的選項是手風琴和京胡,南東籬覺得京胡分量還輕些,就選了京胡。上了二年,已有厭倦,一提去上二胡課,就仄仄,要是跟南溝铧去羽毛球館打球,就奕奕。

    吃罷午飯,南東籬急急地去趕作業。梅素素知道兒子怕耽誤下午跟爸爸去打球。

    “看你把兒子招的,光慌慌玩兒,做業能寫好嗎?”

    南溝铧洗著碗,回道:“能,就這樣效率最高。”

    在球館,南溝铧自己打一會,就陪兒子到場邊空地上練一會兒,教給他最基本的揮拍和步伐。南東籬羨慕地看著旁邊場地上少兒培訓班的同齡孩子們,他們由教練喂球,進行后場高遠球和網前搓球的訓練。場地落滿了球,沒輪到打的學員貓著腰揀球,然后摞起,碼好。

    “你用心學,不上他們的培訓班,也能打得很好。”南溝铧心虛地跟兒子說。

    常跟南溝铧打球的一個同學最近上了一個培訓班,水平突飛猛進,南溝铧與之對打,明顯處于下風。

    “爸爸,那個叔叔以前贏不了你,現在能贏你了。”

    南溝铧當然曉得個中緣由:人家接受的是多球訓練,每節課擊球次數是他的十幾倍。人家說上完培訓班就聘請一個私人陪練,每周練兩次。人家的球拍也好,1000多元一支,自己的球拍在批發市場買的,還不到100。人家在銀行工作,官至處級。人家的女兒鋼琴已經學到六級,還當著班長和校樂隊隊長……

    想想騙兒子的話,他就臉紅。老子辦不到的事,兒子憑什麽能辦到。

    下了公交車,南氏父子往家走。南溝铧沒頭沒腦地跟兒子說了一句:“兒子,起點不等于終點,要想打敗別人,自己就要努力,不然上什麽班也沒用。”

    “喔——”南東籬的思路難以與其父並軌。

    “既然你學了京胡,就要好好學,別辜負了時間和學費。”南溝铧覺出自己剛才有些突兀,加了一句。

    定了學校的孩子們已經開始接受中學前教育或者由家長帶著去了某某夏令營,享受小學時代最后的盛宴。南東籬的學校還沒有落實。

    “那錢咱交吧。”梅素素以不容商量的口氣與南溝铧商量。

    “交,我已經托了同學做中間人。”

    “你這表現還行——你那培訓班還上不上?”

    “上吧。再不上,我這輩子也沒機會上了。”

    “你還想成爲林丹哪?”

    “你讓兒子學京胡,是想讓他成爲阿炳嗎?”

    “按發展空間來說,他成爲阿炳的可能性比你成爲林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阿炳是個瞎子。”南溝铧用語一時失控。

    “你這是什麽話。”梅素素拂然去洗衣服。

    南東籬拉京胡的吚嗯聲停了下來。南溝铧覺得自己很失敗,耐心和修養並沒有隨著年齡而增長。這些年,自己收獲了什麽?

    南東籬終于可以上26中了,梅素素松了一口氣。

    “你那個培訓班開課了嗎?”

    “開課了。”南溝铧盯著電腦看葉钊穎的教學視頻。

    “恭喜你啊,一節課多少錢?”

    “包年500。”南溝铧家用的是網通寬帶,資費便是這個數。

    “喔,不貴。”

    教練們講得都很簡約,無非手臂、手腕、手指那麽幾個動作。但要打出效果,就需要無數次的重複、體會。南家小區后面是一條空曠的馬路,晚上基本無車,路燈卻通明。南溝铧帶了球拍到馬路上狂練步伐和跳殺。“起動,蹬轉,並步,並步,跳,一、二、三,回位……”他黙念口令,晃忽間如令狐沖在思過崖練獨孤九劍。

    梅素素與南東籬在陽台上俱看到南溝铧的英姿。

    “你爸瘋了。”

    南東籬回到自己房間,拿出京胡,嘔啞嘲哳一通狂拉。梅素素推開門,“你也瘋了?”

    南東籬中學第一次月考進了年級前50,南梅夫婦都很高興。這周末,南溝铧參加群親對抗賽,梅素素領兒子逛完街到球館找他彙合,準備去吃慶祝餐。南溝铧在他的處長同學壓制下,左支右绌,狼狽不堪。

    14比21,南溝铧敗北。處長同學來和梅嫂打招呼。

    “你也不說讓著我們家溝铧點。”

    “已經讓了,你看不出來。”南溝铧尴尬道。

    “中午一塊吃吧,到我家這兒了。”同學一片盛情。

    “不了,不了,還得陪孩子辦點事。”南家三口婉拒。

    吃飯時,南溝铧強做顔歡,連干了兩瓶啤酒,要第三瓶時,梅素素生生攔住了。

    一覺醒來,已是夜深,梅素素在看股票。南溝铧晃著腦袋去倒水。

    “輸個球也至于那樣,又不是爭世界冠軍。”

    “這比爭世界冠軍激烈得多。”

    “你一個平頭老百姓,打得再好又能怎麽樣?”

    “正因爲我是平頭老百姓,才需要打好。我要是李克強,打成什麽樣都沒關系。”

    “李克強是誰?”梅素素對政治不太感冒。

    “中央政治局常委,最年輕的一個。”

    南東籬的京胡班該升級了,南梅二人又要面對籌款事宜。

    “爸爸,我想像你一樣自學,不上培訓班了。”

    “這可不行,你這個專業性太強,自學不了。”梅素素趕忙打消兒子這個念頭。

    “羽毛球專業性不強嗎?”南東籬問。

    “不強,不強,世界冠軍也就那麽幾個動作。”南溝铧說著,自己也糊塗起來。

    “學好了二胡,有什麽好處?”南東籬問父母。

    “人得有點特長啊,得有點自己的東西。”南溝铧道。

    “能提高知名度。你不羨慕那些在藝術節上登台表演的同學嗎?”

    “我們學校很多學二胡的,登台表演的每回都是桂佳苔。”

    “爲什麽?”梅素素問。

    “她爸爸是校長。”

    南梅夫婦啞口無言。

    “爸爸,你該去馬路上練球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在家練二胡,我去練球,咱爺倆一起進步。”

    南溝铧去開家長會,班主任說南東籬有篇作文很好,她想推薦到校報上發表。南溝铧要來一看,題目是《心願》。“……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不用去上二胡課,省下錢來給爸爸報羽毛球培訓班,讓他打敗他的處長同學,打敗所有的人。”南溝铧心里一酸。

    “這篇作文就別往校報上推薦了,怕招人笑話。這理想也太低了點。”南溝铧跟班主任說。

    “感情真摯啊,能這麽理解父母的孩子已經很少了。”

    “哎,我們有時候跟他說著玩,他就當真。”南溝铧支應道。

    “孩子的心騙不得——好吧,那就不推薦了。”

    南溝铧好一陣沒去馬路上“訓練”。

    “最近怎麽晚上不去發瘋了?大功告成了?”梅素素問。

    “我的水平也能叮當一陣了,不算好,也不算差。”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你不是說人要有點自己的東西嗎?”

    “我這就算有了吧。”南溝铧把目光落在牆角的羽毛球拍上,自嘲地笑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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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hahabcbc
鄉紳 | 2011-12-9 09:43:54

寫的真好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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