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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1-12-10 00:58:30

序曲

  “我他媽的……哎,老爹幹嘛打我?”

  “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不許講粗口,孩子們愈來愈大了,我可不要他們學到你那張爛嘴!”

  “#%@$%&#$%#……哎哎哎,打死了啦,打死了啦!”

  “打死最好,反正我還有三個孫子。”

  “……算你狠!”

  “說吧!又是誰惹毛了你?”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蠢老三!”

  “他又怎麼啦?”

  “四叔說了,既然小硯那邊的問題都解決了,接下來就該輪到蠢老三出去找老婆啦!”

  “所以?”

  “所以我就趕老三出門去找老婆啊!”

  “他不肯?”

  “我是他大哥,他敢不聽我的話!”

  “那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才大條了!”

  “究竟是怎樣?”

  “他說要學我跟蘭舟,哪個老爹、老娘要把寶貝女兒嫁給他,或哪家閨女自願跟他的,他就要了……”

  “那很好啊,以他那性子,也只有這種方法才找得到老婆不是?”

  “好個屁……哎!”

  “你可以再多說幾句粗口沒關係。”

  “……”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次好嗎?”

  “沒。”

  “最好是沒。”

  “總之,就是因為青陽那性子,他才不能學我和蘭舟。”

  “這又是為啥?”

  “老爹,您自個兒想想,四叔雖然脾氣火爆,一個小不爽就暴跳如雷,但起碼他不笨,可是青陽他……”

  “青陽也不笨啊!”

  “對,他不笨,還挺聰明的,但該死的憨直到不行,性子一條直楞楞的通到腸子底,也沒半個彎兒可轉;又老實得可悲,隨口跟他開個離譜到極點的玩笑,他都可以當真;碰上事兒也總是該堅持的不堅持,不該固執的時候偏偏牛得要死,真不曉得他那顆腦袋裡究竟塞了些什麼雜七鳥八……哎哎,可惡,可惡,不小心說溜嘴也不成嗎?”

  “你說呢?”

  “娘的……喂喂,你再打過來,我就什麼都不說了喔!”

  “小心你那張嘴,快說!”

  “其實,您瞧瞧青陽那副樣子不就知道了,一臉大鬍子的莽漢,又是個粗魯的馬販,老爹你以為有哪家大閨女會看上他,或者哪個親爹、親娘會願意把寶貝女兒嫁給他的?”

  “恐怕……咳咳,不多吧!”

  “那麼,您再想想,會有那麼湊巧,又有人急需青陽幫忙,或者急著要嫁出門去,以逃避另一樁更悲慘的婚事嗎?”

  “這個嘛……呃,機率的確不大。”

  “所以囉,會看上青陽做女婿的,就只有三種人……”

  “哦?哪三種?”

  “想收個贅婿的……”

“這可不成,青陽寧死不入贅的,他總認為入贅就是要靠女人養的,那是娘兒腔男人才會幹的事,打死他也不會願意的。”

  “對,所以這一種的就等於沒有。”

  “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女方有缺憾,譬如天生聾啞或殘手斷腳,或者是醜如無鹽貌如鬼,亦或者生來就是個傻癡兒……”

  “那原也沒什麼,只是……”

  “的確,天生殘缺並不是姑娘家的錯,咱們家也不是在意外表的人;傻癡兒單純又善良,誰說不好了?可是呢……”

  “四弟妹絕不會同意的,她老早就警告過青陽了!”

  “不是四嬸兒膚淺,而是四嬸兒的舅舅就是個天生缺胳膞又滿臉肉疙瘩的傻癡兒,大夫說那是會一代代傳下去的,同樣血統的人再娶個天生殘缺的人,再生下殘缺傻癡兒的可能性起碼有九成,所以……”

  “這也不太妥,畢竟,天下間能像我們這樣不在意的人並不多,為了孩子的將來著想,最好還是避免。”

  “那就只剩下第三種了……”

  “這又是哪一種?”

  “看不起青陽的女人。”

  “既是看不起他,又怎會願意嫁給他?”

  “以為他好欺負,想說嫁給他就可以吃定他、控制他呀!”

  “唔嗯嗯,說得也是,妄想控制男人的女人多半都很精明、很狡滑,或者任性跋扈,或是野蠻霸道,而青陽除了爆脾氣那當兒很恐怖之外,其它也沒啥大毛病,雖然沒什麼耐性,但……”

  “四嬸兒教得好,就算不耐煩了、不開心了,他也只是說話口氣不好而已,即使真是一肚子不爽、滿腦子火花了,他頂多掉頭離開,也不敢隨便爆脾氣,都這麼大的人了,他可不想再被四嬸兒扒光衣服拖到村子裡去遛鳥了!”

  “呵呵呵,你四叔父子幾個也只有你四嬸兒制得住啊!”

  “可是,初相識的人可不瞭解他的脾性,會以為他是個憨直到不行的笨蛋,要想欺負他、吃定他、控制他是很容易的,說老實話,要夠聰明的話,那也的確是很容易,因為如果他真娶了人家,那就是自己人,對自己人,他向來是毫無戒心的,也不懂得要提防人家拐彎抹角使刁使詐,不過……”

  “那也要有個底線……”

  “對極了,一旦真有人膽敢挑戰他的耐性底線,直接撒潑撒野的爬到他頭上撒尿,他從四叔那兒遺傳來的火爆脾氣就會一口氣爆發,而且是那種喪失理智、毫無理性、六親不認、天地不容的爆發,誰也阻止不了他,然後八成會……”

  “一掌就把那個女人劈死了!”

  “所以啦,老爹,你說,青陽能不能學我和蘭舟?”

  “……不能。”

  “偏那蠢小子哪時候不好固執,硬挑這問題來固執,頑固的非要學我們不可,你說,我能不火大嗎?”

  “你沒有分析給他聽嗎?”

  “廢話,我說得血都差點吐出來給他看了,可那小子偏就是不肯聽我的,只回了我兩句話……”

  “什麼話?”

  “從我和蘭舟身上,他相信‘天定良緣’這句話是有道理的,所以,就由老天爺來替他決定吧!”

  “噗哧!”

  “老爹,請問你這聲‘噗哧’是什麼意思?”

  “他……說得很有道理啊!”

  “見鬼的有道理!”

  “小子,讓我好好教導你一下,天下間事稀奇古怪者比比皆是,你能說你全都碰到過嗎?”

  “當然不能,誰又能?老爹你嗎?”

  “所以啦,有人意圖規避悲慘的婚事,因而胡亂選個物件好把女兒快快嫁出門去,譬如你;有人因為需要幫忙而求婚,譬如蘭舟;你又怎知青陽不會碰上件更古怪的原因而有人向他求親呢?”

  “這……”

  “我替你擔心一輩子都不會成親,結果你娶了個完美的妻子;你替蘭舟擔心他娶不到老婆,結果他自個兒兜到一個絕配的老婆;還有墜兒,誰不擔心她嫁到方家去會受到委屈,結果他們夫妻倆恩愛得連老爹我都會嫉妒;至於小硯,你、我都擔心她會躲到山裡頭去孤獨一生,結果……”

  “天註定她就是得嫁給慕容羽段!”

  “正是,天註定,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的。所以,隨青陽去吧!如同我趕你出門當時所說的,你有你的緣分,青陽也有青陽的緣分,就讓他去碰他自個兒的緣分吧!”

  “好吧!不過……”

  “怎樣?”

  “要是哪天青陽突然跑回來說他一掌劈死他老婆了,老爹你可要負責喔!”

  “……”
綠映莊,江湖中人盡皆知,那是一個屬於男人婆的幫派。

  不過那也不是說綠映莊裡真的只有女人,沒有半個男人,而是說,在綠映莊裡,當家主事的是女人,男人只有俯首聽命的分;也就是說,在綠映莊裡,男人只能說兩個字──

  遵命。

  又聽說,綠映莊莊主綠芙蓉胸懷大志、野心勃勃,意圖以女人之軀稱霸武林、統領江湖,只可惜綠芙蓉也只有那顆比天還大的野心夠跟男人拚一拚,其它的俱是乏善可陳。

  武功,稱得上高絕,卻還不足以讓所有江湖人俯首稱臣;魄力,是比一般女人家來得有魄力了,但要是跟男人一比,可又差上了好大一截;氣度,憑良心講,這是她最弱的一環,因為,不管她如何努力培養自己的氣度,最終,她擁有的也只不過是女人家特有的小家子氣。

  可是她毫無半點自知之明,依舊一心一意想稱霸武林、統領江湖,而且她總認為自己及不上男人的,也就只是武功不夠高強而已,而這一點,她心裡清楚得很,到了她這種年歲,已經很難補救了,既是如此,她只好採取另一種方式。

  武功比不上男人,那就來比比腦袋瓜子吧!

  “站住!”

  離綠映莊不遠的官道上,手持著包袱,樓沁悠遲疑了好半晌後才回過頭去。

  她的親娘──綠芙蓉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大姊樓月霜搖頭歎氣,二姊樓月蘭輕蔑的冷哼,妹妹樓雪悠一臉困惑,她們都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她們都不瞭解她。

  “娘。”

  “妳……”綠芙蓉淡淡的溜眼瞥一下樓沁悠的包袱,表情平平板板的沒有任何變化。“想到哪裡去?”

  樓沁悠深吸一口氣,毅然說出考慮了三個月之後所做下的決定。

  “離開綠映莊。”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成為娘的棋子。”

  綠芙蓉下顎抽了一下,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好,我承認我是在利用妳為綠映莊拉攏宇文家,但妳老實說,宇文大公子難道不是妳私心中意的人嗎?娘將妳許配給他,又有哪裡不好了?”

  樓沁悠啟唇欲言又止,旋又闔上,喟然無語。

  是,她是喜歡宇文靖仁,可是她從不曾考慮過要嫁給他,縱使她願意嫁給他,卻不想嫁進宇文家,因為宇文家是武林世家之一,而她……

  厭惡極了身為武林中人的一分子。

  但很不幸的,她生來就是武林中人,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娘親,就在綠芙蓉決定要利用她拉攏宇文家的那當兒,她就開始考慮要脫離綠映莊了,但畢竟綠映莊是她的家,綠芙蓉是親生她的娘,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拋舍,所以她一直下不了決定。

  直至今日,就在宇文靖仁趕來下聘的前夕,她知道她不能不離開了,再不走,她就永遠脫離不了江湖圈了,於是她毅然下定了決心,悄悄的走了。

  不過,看來還不夠“悄悄”,因為她離開綠映莊不遠就被追上了。

  “說啊!娘究竟是哪裡錯了?”綠芙蓉語氣尖銳的追問。

  “我……”樓沁悠面無表情的落下雙眸。“從來沒想過要嫁給宇文大公子。”

  “怎麼?宇文大公子還不夠好嗎?”綠芙蓉雙眼噴火。“那妳又想嫁給誰?”

  “不是宇文大公子不夠好,而是……”樓沁悠遲疑一下。“我只想嫁給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度過平平凡凡的一生……”

  “平凡?”樓月蘭嗤之以鼻的冷笑,狀極輕蔑。“真沒志氣,沁悠,沒想到妳竟是那種沒用的小女人,甘於被男人踩在腳底下,庸庸碌碌、混混沌沌的過一生,根本就是在浪費妳的生命!”

  “我並不想被男人踩在腳底下,也不想將男人踩在腳底下!”樓沁悠耐心的辯解。“夫妻之間應該是平等的,為什麼一定要有一方強過另一方呢?”

  “說得真好聽!”樓月蘭更是輕蔑。“那妳有沒有想過,男人又願意跟妳處於同等地位嗎?告訴妳,他們不願意,夫為天、妻是地,他們就是樂於把女人踩在腳底下,妳明不明白啊!”

  樓沁悠無言以對,因為,樓月蘭說得是事實。

        這世間男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自大傲慢的大男人,總認為男人天生就是高女人一等,而女人生來就是讓男人壓榨的,那種男人又怎會願意放棄自己的優勢,平等對待女人呢?

  至於另一種是懦弱無用的小男人,這種男人也不可靠,因為他會反過來依賴女人,遇上需要兩人同心協力共度難關時,他總是躲在女人身後,推女人出去面對困難,這也不算是平等。

  然而,就算少之又少,這世間總有幾個能夠平等對待女人的男人吧?

  譬如宇文靖仁,他就是那種男人,可是就算宇文靖仁願意與她一起共度平凡的生活,他的環境卻不允許,所以她無法選擇他。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個願意平等對待我的男人的!”

  樓月霜搖頭歎息,其實她一直都很清楚三妹的想法,只是不明白三妹為何會有那種不切實際的願望。

  雖然她並不認同娘親利用三妹的做法,但起碼,對三妹來講,宇文靖仁會是一個好夫婿,撇開娘親那分想利用三妹的私心不論,她也認為宇文靖仁應該是三妹最合適的物件,所以對這件親事,她也是贊同的。

  但三妹卻如此堅決的反對,這實在令她無法理解。

  “如果妳永遠都找不到呢?”

  “那我情願永遠不嫁。”

  不嫁?

  那她要如何拉攏宇文家?

  “由不得妳不嫁!”綠芙蓉憤怒的咆哮。

  “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妳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終身大事就該由我來決定,否則就是不孝!”

  任由娘親當作棋子一樣擺弄她的一生,那就是孝順嗎?

  不,那是愚孝!

  更何況還有爹爹至死無法完成的心願,為人子女者,有責任要替爹爹完成未了的心願。

  這才是孝順!

  “娘自個兒的親事,不也是娘自個兒作主的嗎?”

  滿腔怒火瞬間被冰水潑熄,綠芙蓉心虛的窒住了。

  雖然樓家數代以來皆是生女不生男,因此都必須招贅婿來繼承樓家的香火,但女兒的親事依然是由樓家主母決定的。

  直到綠芙蓉這一代,由於綠芙蓉堅持自己的親事要由她自己來決定,否則寧死不嫁,上代主母才不得不讓綠芙蓉自己決定她自己的親事,因此,就親事這個問題來說,綠芙蓉實在沒有資格說女兒不孝。

  “那不同,我……我是獨生女……”

  “那大姊呢?”

  “她是長女,要招贅婿來繼承樓家的……”

  “我也可以招贅婿,只要娘讓我自己選擇。”

  “這……這……”

  “妳夠了沒有?”樓月蘭不耐煩的橫插進來。“長女招贅婿,理所當然,妳跟人家招什麼贅婿!”

  “為何我就不可以?”樓沁悠反問。

  “因為,綠映莊裡不需要兩個贅婿。”樓月蘭慢條斯理的說。“兩個男人湊在一起,早晚會造反的!”

  可笑的想法!

  但是,除了她以外,那種想法在樓家的女人心目中,是根深柢固的觀念,而樓家的女人是永遠無法容忍男人爬到她們頭上的。

  樓家的女人,天生就是高男人一等的,怎能讓男人爬到她們頭上!

  所以樓家的男人只能有一個,而這個男人也永遠都只能匍匐在樓家女人的腳底下。

  樓沁悠咬咬牙,毅然道:“好吧!那只要娘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的婚事就由娘來決定,可是另一個選擇絕不能也是要利用我,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只有被當作棋子的價值,好卑鄙、好齷齪、好骯髒!”

  竟敢指桑駡槐的指責她卑鄙、她齷齪、她骯髒!

  怒火霎時又被點燃了,綠芙蓉勃然大怒。“如果我說不呢?”

  樓沁悠平靜以對,坦然無懼。“那麼,我寧死也不嫁!”

  寧死不嫁?

       “妳妳妳……”頓時,綠芙蓉的怒火竄升到最高點,所有的理智轟一下被燒個精光,蕩然無存,“妳這個不孝的孽女,寧死也要跟我作對到底,是嗎?”咬牙切齒得兩排銀牙都差點被咬成四排了。“好好好,妳只要一個選擇的機會,對吧?”

  “對,但我要真正的選擇,而不是另一個要利用我的選擇。”樓沁悠堅持。

  又在暗示說她卑鄙、她齷齪、骯髒了嗎?

  “很好,”綠英蓉怒極反笑,重重點頭。“那我就給妳一個保證不是利用妳的選擇,一個月後,妳要就嫁給宇文大公子,不然就嫁給……”

  樓沁悠心中倏現一股不安的預感。“誰?”

  擡臂遙遙一指,“第一個從那裡出現的男人!”綠芙蓉怒聲咆哮。

  “……”

  不提主人的心態如何,綠映莊倒真是一個純屬女人的莊院,到處都充滿了優雅的陰柔氣氳,特別是樓沁悠居住的沁心小樓,樸素又溫馨,一踏進小樓範圍內,就可以感受得到樓主是個多麼恬淡自在的主人。

  宇文靖仁最愛的就是她這一點,生性淡泊,堅強但不至於強悍,溫和又不顯懦弱。

  雖然在綠芙蓉的四個女兒當中,她是最不出色的一個,既沒有樓月霜的膽識與氣魄,也不如樓月蘭的美豔絕倫,更不像小妹樓雪悠那樣俏皮惹人愛,然而,她也綜合了其它三姊妹所有的優點。

  樓月霜跟綠芙蓉一樣有野心、有毅力,甚至她比綠芙蓉更強上一籌──她的確有那分能耐與魄力在江湖上闖出一番作為來,換句話說,就算她沒有能力一統江湖,起碼有能力稱霸一方。

  然而,偌大的綠映莊裡裡外外井井有條的一切,都是靠樓沁悠一個人打理的,就連綠映莊各地生意鋪子的帳簿也都是她在掌管的,綠英蓉和樓月霜根本不屑去理會那種“閒雜小事”。

  宇文世家未來的主母,就需要有這種掌管內務外帳的能力。

  而樓月蘭是武林第一美女,花容月貌美如天仙,誰也比不上她,追在她後面跑的武林俊彥不知凡幾。

  可是就算跟二姊那種豔麗奪目的美貌比起來,樓沁悠是十分不顯眼的,但她自有一種從容閒雅的氣韻,就是這股子氣韻使她絲毫不顯江湖兒女那種不拘小節的豪放,反而有如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那樣端莊和婉、落落大方。

  宇文世家未來的主母,也必須擁有這種令人敬服的大家風範。

  至於樓雪悠,雖然頑皮,雖然愛惡作劇,但她從小就最得綠芙蓉的疼愛,也是整個綠映莊裡最受寵的小姐。

  不過平常總是十分矜持,讓人以為她很無趣的樓沁悠,其實也非如表面上那樣古板,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是能笑語如珠的,甚至拿自己開玩笑以取樂心情不好的人,而下人背著她取笑她,她也是一笑置之,從不生氣。

  宇文世家未來的主母,更少不了這種平易近人的氣度。

  無論是內在或外在,她都是最適合他的妻子,但她卻拒絕了他,他不懂,為什麼?

  是他不夠愛她嗎?

  或是……

  她心裡根本沒有他?

  “為什麼?”沁心小樓側的鯉魚池前,樓沁悠身後,他不解的輕聲問。“我一直以為我倆是情投意合的,難道是我的誤解?”

  靜默片刻,樓沁悠徐徐回過身來,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宇文靖仁。

  宇文靖仁,宇文世家的大公子,俊秀儒雅、風采翩翩,性情十分平和,也沒什麼雄心壯志,跟他在一起,她總是能暢所欲言,而他也很能夠理解她的想法,兩人可說是一對志同道合的情侶。

  最重要的是,她尊重他,而他也同樣尊重她,從不曾想過要利用傳統的女德閨訓來束縛她、壓制她,或勉強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始終能夠和她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對待彼此。

  她知道,他會是一個能夠與她相知相契、同甘共苦的好夫婿,而他們也會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

  如果她肯嫁給他的話。

  真的,她很喜歡他,也相信他們彼此確實很適合,而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可是……

  “大公子,你……”輕輕的,她出聲了。“應該知道我娘是在利用我吧?”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呀!”宇文靖仁急道。

  唇角微撩,她笑了,嘲諷的。“因為宇文家也是在利用你拉攏綠映莊。”

  宇文靖仁微微一窒。“不管他們是誰想要拉攏誰,都與我們無關,不是嗎?”

  “無關嗎?”她呢喃。“那麼,你能夠離開宇文家嗎?”

  “這……這……”宇文靖仁吶吶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深深歎氣。“妳應該瞭解,我是宇文家的長子,誰都能離開,就是我不能呀!”

  “我當然瞭解。”她又轉回去面對鯉魚池。“所以我才不能嫁給你。”
“但……”

  “為了我爹,也為了我自己,我不能……不,是不願嫁給你……”

  “三妹……”

  “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爹也是跟你、我一樣被當作棋子而入贅到樓家來的,身為弱勢的贅夫,他被我娘無情的踩在腳底下,備嘗痛苦的滋味,年歲未滿四十便積郁成疾過世了……”樓沁悠幽幽道。“爹生前,只有我最愛膩在他身邊,因此,他把所有的心裡話都向我傾訴,也許他認為我還年幼聽不懂,但其實我都懂得……”

  因為回憶、因為懷念、因為哀傷,更因為心痛爹爹的委屈與痛苦,她眸底沁出了薄薄的水光。

  她的個性是堅強的,心,卻是柔軟的、善感的。

  所以,四姊妹當中,也只有她陪伴在爹爹身邊,因為只有她察覺到爹爹的寂寞,也只有她能感受到爹爹的悲傷與痛苦。

  “爹說,下輩子,他希望能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要是武林中人,也不用是大富大貴,只要平凡就好,就算生活困苦、就算日子艱辛,他也能安貧樂道的過一生,最重要的是……”

  悄悄的,她拭去了眼角的水珠兒。

  “他要娶一個不會把他踩在腳底下的妻子,而他也不想把妻子踩在腳底下,他們會平等相待,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喜同樂、有悲同哭,那才是他……夢想中的生活……”

  “三妹,我……”宇文靖仁吃力道。“我保證……”

  “不,你什麼也不能保證。”樓沁悠搖頭低語。“身為江湖中人,絕不可能擁有平凡的生活;身為宇文家長子,你也放不下扛在肩上的責任;身為人子,你更不能不顧及你爹娘的感受,不,你什麼也不能保證!”

  宇文靖仁苦笑,無法否認。“但是我愛妳,這還不夠嗎?”

  樓沁悠沈默了好半晌,黯然低歎。

  “其實我爹也是深愛我娘的,否則他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入贅到樓家來,早在被逼成婚前夕就逃之夭夭了。但,因為他深愛我娘,所以他入贅到樓家來了,然而打從他入贅那天開始,他沒有一刻是快樂的,連一瞬間都沒有,所得到的只是無盡的痛苦。所以……”

  她再一次回過身來,無奈的、歉然的目注他。

  “不管是你愛不愛我,或是我愛不愛你,那都是不夠的,你瞭解嗎?”

  面對她執著的眼神,宇文靖仁終於明白了。

  就如同她所說的,不管是他愛不愛她,或者是她愛不愛他,那都是不夠的,因為她一心追求的是平凡的夫妻和平凡的生活,而那是他永遠沒辦法滿足她的。

  於是,他更深的苦笑了。

  平凡的生活也是他所渴望的,甚至他的三個弟弟都比他有野心,然而,就因為他不幸生為長子,胸懷雄心壯志的明明是他爹,重擔卻壓在他肩上,他能不顧一切擺脫嗎?

  不,他不能,他不能也不願擔下不孝子的惡名,所以雖然不願,但也只能委屈她了!

  不公平嗎?

  是,他承認,這是不公平的,可是畢竟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而這世間始終是以男人為重的不是嗎?

  儘管名列一谷二莊三府之一,其實綠映莊在江湖上的名聲遠遠不及五大世家響亮,因此,每當遇事須撤發請帖時,她們就開始傷腦筋、鬧頭痛。

  發太少,怕沒面子;發太多,又怕應帖而來的人不如預期中多,那更丟臉。

  然而這一回,堂堂綠映莊莊主的閨女出嫁,她們倒是一點煩惱都沒有,因為她們根本不打算發帖子。

  這種行禮前一刻才能夠決定新郎是誰的婚禮,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一出鬧劇,既然如此,她們乾脆關起門來演鬧劇,鬧再大的笑話也是自家人看,場面再難看也只有自家人知道。

  可是,儘管綠映莊半張喜帖都沒發,話,卻不知怎地傳了出去,婚禮前三天,不請自來看熱鬧的好奇者便陸續抵達,直到婚禮當天,已多到綠芙蓉哭笑不得,又為了表現泱泱大度,還得狼狙萬分的催趕有限的人手多做額外的準備,硬起頭皮接待所有來客。

  堂堂綠映莊莊主要嫁閨女,卻要到行禮前一刻才能夠決定新郎將會是誰,這種熱鬧怎能不看!

  待客小樓內──

  “你放心,三妹一定會選擇你的!”

  宇文靖仁一身大紅的新郎服,很明顯的十分不安,樓月蘭正在努力安撫他。

  “二小姐怎能如此肯定?”

  “很簡單,不管三妹說得多好聽,畢竟她生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真要她一生面對一個粗魯庸俗的平凡丈夫,親手操持家務吃苦受罪,告訴你,當她真的面臨抉擇的時候,她就會覺悟到那不是她接受得了的挑戰了!”

  “既是如此,何不隨便另外挑個人就好,為何要用那種近乎荒唐的方式……”

  宇文靖仁還沒說完,樓月蘭就猛翻白眼。

       “不要說你,我也覺得很可笑好嗎!可是沒辦法,娘的性子就那個樣兒,火氣一上來就……”重重一歎。“老實說,我娘也很後悔,當時她氣得一時失去理智,才會脫口說出那種可笑的方式,我們想阻止都來不及……”

  “那麼……”宇文靖仁眉峰一皺。“三妹立刻答應了?”

  樓月蘭遲疑一下。“不,三妹提出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不要江湖中人,也不要富豪人家,只要那種平平凡凡的以雙手工作來賺取生活所需的升鬥小老百姓。”

  果然。

  宇文靖仁歎息著,眉宇更是深鎖。“莊主同意了?”

  “我說過了,當時娘正在火頭上,根本毫無理智可言,她甚至沒聽清楚三妹的條件,衝口而出就同意了!”樓月蘭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事後娘想反悔,又怕三妹更不肯嫁了,甚至再找機會逃跑,所以我們仔細商量過後,認為這何嘗不是個好機會,只要我們安排得當,就能夠讓三妹心甘情願的嫁給你了。”

  “她會嗎?”宇文靖仁喃喃道。

  “當然會,”樓月蘭的口氣十分肯定,毫不遲疑。“想想,會上綠映莊裡來的人,若非江湖人物,除了送貨的夥計之外,就是收帳的帳房,而這兩種人,一個粗俗、一個市僧,俱是俗不可耐的人,以三妹的個性,你以為她能夠接受那種人做夫婿,痛苦的相處一生嗎?”

  “但她一向與那些人都相處得極好……”宇文靖仁反駁。

  “那又如何?”樓月蘭不以為然的哼了哼。“三妹負責打理莊務,自然必須和那種人接觸,但那也只是接觸而已,她並沒有仔細看清楚他們,直到現在,真打算嫁給那種人了,三妹才會認真的、仔細的去審視他們,而一旦她看清楚那種人的內涵是多麼的粗俗、多麼的低下,我就不信三妹真的能夠捨棄像你那種可以與她相知相惜的男人,而選擇那種根本無法與她交心交意的俗夫……”

  “可是……”

  “此外,我也不相信三妹真的願意放棄優渥富裕的奢侈生活,而屈就那種必須親手操勞家務的苦日子。三妹不笨,她很聰明的,用一生的幸福去賭一口氣,她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問題是,樓沁悠並不是在賭氣啊!

  “不會嗎?”

  “想想你自個兒不就明白了,若要宇文大公子你選擇一個你跟她談詩論文她不懂,想和她暢談心事她也不瞭,成天只會和你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妻子,大公子你可受得了?”樓月蘭反問。

  不用想,宇文靖仁當下就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不!”他可忍受不了要相處一輩子的妻子竟是那樣的庸俗!

  “那就是啦,你跟三妹是同一類人,你受不了,她自然也受不了,所以,安心吧,最後她的選擇一定是你的!”

  宇文靖仁靜默片刻,然後深深歎氣。

  他知道,他是貪心了一點、自私了一點,既想要擁有能夠相互瞭解、深深愛慕的女人,又能夠善盡身為宇文家長子的職責,這麼一來,他是滿足了,但她呢?

  她的滿足呢?

  不,她絕不會滿足的,因為她的願望永遠無法達成,她會抱喊終生,連同她父親的分。

  可是不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正午時分,吉時將至,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不去準備行禮拜堂,卻跑來綠映莊前抛頭露面,身旁是綠映莊莊主綠芙蓉,四周是興致勃勃、議論紛紛的賓客們,好不熱鬧。

  這可比拋繡球招親或比武招親更有趣,更來得有看頭!

  “妳……”綠英蓉目注樓沁悠,眼神詭譎。“不想改變主意?”

  “不,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樓沁悠輕柔但堅定道。“既然娘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我就要好好的把握。”

  機會?

  綠芙蓉暗裡冷笑,“是嗎?妳真的寧願選擇……”橫眼看。“從那裡出現的第一個男人?”

  循著綠芙蓉的視線,樓沁悠眺眼望去。

  通往綠映莊的寬道上,兩旁俱是濃密的樹林子,而在前方約一百五十尺的另一頭是一處大轉角,不拐過那個彎兒,來人就看不見綠映莊,綠映莊這邊的人也瞧不見來者何人,綠芙蓉所指的正是那個拐彎處。

  “是。”

  “好,很好。”

  聽綠芙蓉的語氣裡透著隱隱然的狡詐,樓沁悠不由攢著眉兒看回綠芙蓉,但見綠芙蓉竟是滿面笑容,幾分“我就看妳要怎麼辦”的嘲諷,幾分“終究妳還是要被我擺佈”的得意,於是她豁然明白了。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

 出現在那彎角的人絕不會是她願意嫁的人,於是她不得不改變選擇,最後她終究只能嫁給綠芙蓉為她選擇的丈夫,這就是綠芙蓉打的如意算盤。

  “那麼,可以開始了吧?”綠芙蓉好整以暇的問。

  樓沁悠眼瞳深黝的注視娘親片刻,再垂眸思索半響,而後遙注彎道。

  “好,開始吧!”

  於是,所有目光齊聚于道路前方那一處拐彎,等待著。

  不到一刻鐘,遠處便隱隱傳來一陣衣袂翻飛聲,眾人頓時失望的翻了翻眼,而來人一轉過那個大彎角,立刻察覺無數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嚇了一大跳,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是來喝喜酒、看熱鬧的,不是來幹架的好不好!

  再過片刻工夫,拐角處又嘀噠嘀噠轉過來一匹騾子,上頭顫顫巍巍的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懷裡捧著帳簿,嘴裡喘著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一口氣上不來就嗝兒屁了,看得四周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不是武林人物,可是都老到不行了,搞不好還沒拜堂,新娘子就要做望門寡了!

  果然,興高采烈的綠芙蓉──她以為這下子九成九搞定了──甫向老頭子提說要把女兒嫁給他,那老頭子連新娘的樣子都不敢看一眼,就嚇得臉色發青皮皮挫,當場從騾子上摔下來。

  “不,不,我家老婆子會拿菜刀追殺我的,不,不行,不行……”說著說著,他竟然眼白一翻,昏厥過去了。

  原來是個妻管嚴!

  眾人哭笑不得,你看我、我看你,徹底無言,然後不約而同轉注綠芙蓉,看她要怎麼辦?

  綠芙蓉臉色難看的咳了咳。“呃,既然這位老人家不同意,就不勉強了。”

  再過半響,又有兩個人推著一車新鮮蔬果出現在轉角處,不是武林人物,也不是老頭子,可是……

  綠芙蓉笑吟吟的瞄一下麵無表情的樓沁悠,欣然迎上來人。

  “請問這位大嬸,這位是令郎吧?多大年紀啦?”

  “他是我孫子,九歲啦!”

  “是嗎?真好福氣,大嬸這麼年輕就有孫子啦!”

  綠芙蓉笑得更誇張,簡直就像是戲臺上的女旦,表情不誇張一點,後面的觀眾就看不清楚,她又瞥樓沁悠一眼,後者悄悄垂眸,臉上依然沒有半絲表情。

  “不知令孫可願娶我女兒,有豐厚的嫁妝喔!”

  這種低下的賤民愛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用“豐厚的嫁妝”這種詞,肯定能輕易的讓他們上鉤,而且不會提出任何疑問。果不其然……

  “嫁妝?”胖大嬸兒雙眼一亮,眉開眼笑。“好,好,當然好!”

  “好極了,那就馬上讓他們成親吧!”綠芙蓉兩眼盯住樓沁悠,笑吟吟的等著她後悔,等著她喊:停,等著她說改變主意要嫁給宇文靖仁了。

  “咦?”胖大嬸兒笑臉僵住。“現在?”

  “對。”綠芙蓉依然緊揪住樓沁悠,一心以為樓沁悠就快忍不住了。

  “不成,不成!”胖大嬸兒的腦袋搖得像暴風裡的浪頭。“這種事得由他爹來作主,而他爹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半個月?”綠芙蓉皺眉,拉回眼來。

  “對,至少得半個月。”

  “但我並不強求父母一定要親臨主婚……”

  “胡說!”胖大嬸兒不以為然的怒叱。“婚姻大事,父母怎能不親臨!”

  “可是……”綠芙蓉斜睨樓沁悠一眼。“非今天不可,真不行嗎?”

  “不行,不行!”胖大嬸兒繼續搖頭。“那是規矩,我老婆子可不想惹我那獨生兒發火,他脾氣可不太好呢!”

  “那就……算了!”綠芙蓉不情不願的說。

  於是,大家繼續罰站。

  又是武林人物……

  來幫忙打雜的母女倆……

  收帳的布莊掌櫃的也說他“無意”娶妾……

  莊裡的浣衣丫鬢省親回來……

        不知不覺中,旭陽偏西了,日近黃昏,已經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再出現在那拐角處了,枯候多時的人們不禁開始懷疑……

  新娘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就在這時,一陣疾如擂鼓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迅速傳來,估計約有三、四匹馬左右,於是眾人不約而同想到……

  來者倘若不只一個男人,又非武林人物,怎麼辦?

  正思忖間,馬蹄聲終於轉過那處拐角了,映入眾人眼簾內的果然是四匹馬,不過,只有馳騁于最前方的那一匹馬上有人。

  一個風塵僕僕,滿臉大鬍子的邋遢男人……


  “咦?是我的馬送來了耶!”

  樓雪悠驚喜的歡呼,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那位邋遢得好像剛從大牢裡逃出來的江洋大盜的大鬍子,以令人驚歎的騎術與熟練的技術,在同一時間裡停下四匹賓士的馬,然後跳下馬等待樓雪悠喜孜孜的審視最後面那兩匹堪稱上品的駿馬,待樓雪悠表示滿意的頻頻領首之後,他就把那兩匹馬的韁繩交給樓雪悠。

  “沒問題了?那麼余帳請付清。”爽朗的嗓音,率直的語氣。

  “好。不過……”樓雪悠一手掏銀票,兩眼卻瞥向另一邊,目光愛極,滿含覬覦。“真的不賣嗎?那兩匹?”

  她說的是另外那兩匹不屬於她的馬。一匹是大鬍子自個兒的坐騎,軀體出奇的高大雄偉,神俊無匹、器宇軒昂,皮毛烏黑油亮,那雙眼卻赤紅如火;另一匹恰恰好相反,皮毛潔白無垢,宛若天山上的冰雪,一雙眸子卻如海也似的澄藍。

  也難怪她覬覦,就算是外行人來看,也看得出那兩匹馬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龍駒,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會愛上。

  瞧,四周站得近一些的江湖人物不都滿眼讚歎的靠攏過來了。

  “非賣品。”大鬍子十分乾脆的拒絕了。

  “你出價,我絕不回價,如何?”樓雪悠還不死心。

  “非賣品。”

  “起碼出個價嘛!”

  “非賣品!”同樣的回答,第三次,大鬍子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可惡,既然不賣,幹嘛帶著到處炫耀嘛?”樓雪悠也火了。

  “不關妳的事!”大鬍子很不客氣的說,並伸出粗糙的大手。“請付清!”

  “你……”樓雪悠氣結,超想賴帳不給,可是在這種各路江湖人物環伺左右“監視”的情況下,她不能也不敢替綠映莊丟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故意把銀票往地上丟。“付清就付清!”

  奇怪的是,那張銀票明明是往地上飄落的,可一眨眼,卻已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手上,看來倒像是那張銀票自己往那只大手上飄過去似的。

  “好,銀貨兩訖,我走了!”偏身,大鬍子就待上馬。

  走?

  不,他怎能走,要走也得等他的戲分結束之後才能走。

  綠芙蓉急忙上前一步。“這位,請止步!”

  大鬍子狐疑地回過頭來。“幹啥?”

  綠芙蓉堆滿一臉虛偽的假笑。“能否借問,這位可曾成親?”

  大鬍子挑了挑眉。“不曾。”

  綠芙蓉笑得眼都瞇了。“那麼,可願娶小女?”

  大鬍子那張臉立刻拉得比他身後那匹馬的臉更長,“她?”大手一伸,指向樓雪悠,語氣說有多不願意就有多不顧意。

  綠芙蓉忙搖頭,“不不不,是她三姊,喏,是她,她才是新娘子……”一把將身後的樓沁悠硬扯到大鬍子前頭。“還有一筆十分豐厚的妝奩喔!”老詞,她也把大鬍子看作是一般低下的馬販了。

  妝奩?

  哼,有啥了不起!

  不過……

  大鬍子上下打量樓沁悠兩眼,聳聳肩。長得還可以,看上去文文靜靜的,似乎是個溫馴聽話的小娘兒們,應該不像她妹妹那樣任性無理,最重要的是……

  對方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的,就跟大哥、二哥一樣。

  “好,我娶。”爽快的應允了。

  “可以立刻成親嗎?”

  “沒問題。”

  “很好,那麼……”綠芙蓉故意再把樓沁悠更往前推,使樓沁悠與大鬍子之間只相隔著一個手掌距離,好讓樓沁悠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分明,她真願意嫁給眼前這個粗俗又邋遢的魯男人嗎?“妳呢?妳可願意嫁給這位……呃,呃,公子?”

  公子?

尚未舉眸看,一股刺鼻的馬騷味便直鑽入她的鼻腔內,使樓沁悠不由自主的窒息了,好半天都無法呼吸。

  雖然早已下定了決心,但有那麼一剎那間,她遲疑了。

  她真的寧願捨棄能夠與她相知相惜的宇文靖仁,而屈就眼前這個陌生又粗俗的馬販嗎?

  不,不,她不能猶豫,為了爹,也為了她自己,她必須堅持下去。

  於是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氣,讓那股馬騷味肆無忌憚的淩虐她的肺部,希望自己能早一點習慣這種味道,然後她徐徐擡起眸子。

  但由於兩人實在太靠近了,大鬍子又高了她一個頭不只,想看清他的長相,她就得用一種很不自然的角度仰高視線,而在她雙眼平視前方時,視線也只不過才剛對上大鬍子寬闊的胸膛,瞬間,一股更濃烈的異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差點當場吐出來。

  她霍然恍悟,大鬍子身上傳過來的味道為何會如此嗆鼻。

  她不是沒聞過馬騷昧,雖然不怎麼好聞,但也不會如此令人聞之欲嘔,但如果濃濃的馬騷味裡又摻雜了濃濃的汗酸味,臭上再加臭,那可就不只是簡簡單單一個“臭”字可以形容的了,那幾乎是可以謀殺人的惡味。

  “你不喜歡洗澡嗎?”她不覺脫口問。

  大鬍子吃了一驚,“耶!妳怎會知道我沒洗澡?”旋即,他緊張兮兮的壓低了嗓門,“拜託拜託,千萬別跟我娘說啊!她警告過我,要天天洗澡,若是哪天沒洗澡被她知道了,她會讓我好看!”再委屈的嘟囔,“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為了趕在期限之前把妳妹妹的馬送到,我也不會急得連洗澡的時間都沒有了,所以這不能全怪我,對,不全都是我的錯!”

  聽他憨直的央求、辯解,像個孩子似的,樓沁悠有些兒意外,馬上繼續拉高視線,突然有點急著想看清楚他究竟長什麼樣子的。

  可是,目光一觸及他那把亂糟糟、髒兮兮的大鬍子,她不由自主又衝口而出。

  “你喜歡留鬍子,還是懶得刮?”

  “見鬼的才會喜歡!”大鬍子忿忿道,一嘴的不開心。“是我娘不許我刮的,她警告我,在成親之前,無論如何不許刮鬍子……”

  “這又是為什麼?”樓沁悠問,視線繼續往上移。

  “我也不太明白,”大鬍子困惑的搔搔腦袋。“她一再警告我,成親前不許刮鬍子,免得亂七八糟的女人纏著我不放;可成親後就不許再留鬍子了,得天天刮得乾乾淨淨的,連鬍子碴兒也不許有,說是別像我爹一樣,老是用鬍子碴兒刺痛她的細皮嫩肉,其實我的鬍子碴兒也不一定跟我爹一樣刺人嘛……”

  女人會纏著他不放?

  他?

  一個邋遢骯髒的魯男人?

  樓沁悠的視線終於對上大鬍子那雙往下俯視她的眼了,老實說,那真的很不容易,因為大鬍子不只那把大鬍子又濃密、又雜亂,那頭好像幾百年沒梳理過的烏髮更是髒亂,不挽髻也不束帶,就那樣披散在腦後,比披頭散髮更披頭散髮。

  起碼額前的發也要往後爬一下吧?

  可是他也不,就那樣任由參差不齊的發披落在眼前,結果,他那張臉一半是雜亂的大鬍子,一半是雜亂的發,要從那一堆雜亂之中找到他的眼睛,不騙人,真的很不容易。

  然而,一對上他的眼,樓沁悠當下便失了神,直愣愣的盯住他的眸子,再也挪不開了。

  好漂亮的眼睛!

  那樣深邃、那樣瑩亮,彷佛夜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星,還有那兩排又濃密、又烏黑的睫毛,長得匪夷所思,微微的翹著,不可思議的迷人,而最最特別的是,他的眼底閃耀著一股奇異的光采,熱情、溫暖,又憨誠、率直。

  她從沒見過這麼“真”的眼神!

  那應該是屬於稚齡孩童的“真”,竟會出現在一個高頭大馬的成熟男人眼裡,這使得樓沁悠十分驚訝。

  “她說得簡單,也不替我想想,留鬍子真的很麻煩耶……”大鬍子還在咕噥咕噥、抱怨抱怨。“吃飯喝湯,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的嘴巴躲在鬍子裡頭的哪裡了,老是沾得滿鬍子飯粒菜湯;去跟人家買馬,人家以為我是幹搶劫的獨行大盜,看我有多冤……”

  聽著聽著,樓沁悠不覺抹起一彎笑。

  好憨直的男人,也許他會是個好丈夫,就算不是,也應該很容易被“塑造”成一個好丈夫。

  於是,她的決心堅定了。

  “我願意嫁給他。”

  話一出口,除了大鬍子之外,四周所有人全體轟然,特別是綠芙蓉,一整個嚇壞了。

  “妳妳妳……妳在說什麼鬼話?”她失控的尖叫。

  “我要嫁給他。”樓沁悠平靜而堅決的重複道。

  “妳要嫁給他?”實在拉不下嗓門來,綠芙蓉只好繼續尖叫。

  “是。”

  “不可能,妳不可能是說真的!”

  “我說的是真心真意的。”

  “妳妳妳……”

  綠芙蓉氣急敗壞得差點抓狂,正想破口大駡樓沁悠不識好歹,忽地腰際被人狠狠的頂了一下,她怒氣衝衝的橫過眼去,卻見樓月蘭神色緊張的拚命對她使眼色,並意有所指的掃視周遭一圈;她下意識跟著環視左右一圈,背脊涼了一下,霎時冷靜下來了。

周圍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好戲的目光,興致勃勃的盯住了她。

  “呃,我是說……說……”冷靜,冷靜,她千萬不能失了分寸,在沒有外人看見的地方,她大可以隨心所欲的飆到飛天遁地,但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她絕不能讓人抓到任何話柄。“妳真想嫁給他,這個馬販?”

  “是。”樓沁悠依然盯著大鬍子那雙漂亮的眼,移不開。

  “那……那很好。”綠芙蓉言不由衷道,“不過呢……”她朝大鬍子投去鄙夷的一眼。“今天就得成親,恐怕你父母來不及……”

  “娘,不強求父母一定要親臨主婚,這不是您自個兒說的嗎?”樓沁悠輕問。

  對,是她說的,而且還是不久前才說的,證人一大票,數都數不完。

  “這……”綠芙蓉窒住了,“呃,對,對,我,呃……一時忘了。那……”目光拉向大鬍子。“聘禮總該要有吧?堂堂綠映莊嫁閨女,起碼也要有相當的聘禮,不然人家會笑話的!”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那是硬蹦出來的藉口──誰那麼閑會隨身攜帶聘禮?

  然而那也是合情合理的藉口,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要雙手奉送出去,討點補價也是應該的。

  起碼夥食費也該付一付吧?

  “娘,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樓沁悠想為大鬍子提出抗議。

  “我不要嫁妝,至於聘禮……”大鬍子轉身取下掛在馬鞍頭的粗布包裹,“這趟出門前,我娘就交代過了,沒娶到老婆就不許回家,這……”打開包裹的布巾,將裡頭一隻木盒子遞給綠芙蓉。“是我娘交給我,給媳婦見做聘禮的。”

  還真有人隨身攜帶聘禮?!

  眾人全都錯愕的傻住了。

  “這……”綠芙蓉不知所措的接過木盒子,遲疑一下,打開,霎時間,瞪直了眼。“天!”

  靜靜的躺在木盒子裡的,是一尊由一整塊火鑽精雕細琢出來的火麒麟,鬼斧神工、栩栩如生,連最細微的鬢角長須、神態表情都仔細雕琢了出來,比玉更細緻、比翠更滑嫩,卻流燦著耀眼奪目的豔紅光芒,微微閃動間,彷佛火焰在吞吐。

  而那雙麒麟的眼瞳更是一對比龍眼還大的夜明珠,木盒子一打開,明明是夕陽即將殞落的黯淡黃昏,竟在剎那間又恢復了白日般的光亮,眩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就算綠映莊送出的嫁妝是金山銀海,恐怕也及不上這尊火麒麟一半的價值,要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你這是從哪裡來的?”綠芙蓉失聲驚叫。

  搞不好他是馬販兼職獨行大盜,搶來的!

  不然就是馬販兼職夜行盜,偷來的!

  總之,絕不可能是正正當當得來的!

  “剛剛不都說了,我娘交給我的呀!”話說著,大鬍子又反手拉來那匹白馬的韁繩,筆直的伸向樓沁悠。“喏,這是給妳的,我大哥說,想要老婆好好伺候我,我就得先對老婆好;而我二哥說,女人家就是要多給她禮物,她就會開心了!”

  雖然這種論調很值得斟酌,可是……

  樓沁悠不由得又綻放出另一抹笑,看來這個魯男人根本不需要被塑造,他本來就會是個好丈夫了。

  因為,他已經被“教”得很好了。

  “謝謝。”無視大鬍子那只髒兮兮的大手,她毫不遲疑的接過疆繩,驚歎的撫摸馬身那潔白無垢的皮毛,愛極了。“好漂亮!”

  原來是娶媳婦兒的禮物,難怪他說是非賣品。

  “這匹馬很有靈性的!”大鬍子得意的說。“馴服牠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騎過牠了,所以妳只要多騎牠幾回,牠就會認定妳是主人了!”

  “嗯嗯,牠叫什麼名字?”

  “白霧。”

  “那你的馬呢?”

  “墨夜。”

  很顯然的,這兩匹一黑、一白的馬是一對兒。

  雖然大鬍子只是因為他是馬販,所以才送一匹馬給老婆做禮物,然而若是有機會,夫妻倆能一道出門遨遊,騎的又是一對的馬,這不也是挺詩意的嗎?

  想到這,樓沁悠唇畔的笑意不禁多了幾分期待。

而綠芙蓉,眼見樓沁悠都收下大鬍子的禮物了,彷佛這樁婚事已成定局,想不讓他們成親都不行了,她不禁開始慌張起來。

  “等等,等等,你們……”

  “娘,一切都按照您的條件,還要等什麼呢?”樓沁悠堅定的問道。

  “呃……這……我……”綠芙蓉無措的“我”了半天,實在拉不下臉來當場反悔給大家看,只好拚命和樓月蘭交換眼色、細聲耳語。

  找個理由讓他們留下來!

  妳說這什麼鬼話,難不成真要讓他們成親?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當著所有武林同道的面前反悔吧?

  這……這……

  娘啊!您瞧瞧,看這莽夫的樣子,相信三妹也不會一成親就跟他圓房,就算他們真圓了房,我想宇文大公子也不會在意的。

  胡說!男人對這點最在意了,宇文大公子怎可能不在意!

  放心吧!娘,對這一點,我敢拍胸脯保證,宇文大公子愛死三妹了,他絕不會在意那種事的。

  可是……

  如果您真在意的話,我們還是可以另外想辦法,譬如說,咱們可以下藥,讓那傢夥碰不得三妹。

  嗯嗯,這倒是可以。

  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三妹留下來再說,不然人一被帶走,就啥戲都甭唱了,再說,您也得給三妹一點時間……

  什麼時間?

  我想,三妹是太過於自信了,以為自己忍受得了一切,所以您要給她時間親身去體驗、去瞭解,然後她才會明白自己並不是那種能夠容忍一個無法與她相契合的丈夫,更不是那種過得了苦日子的人啊!

  嗯嗯,說得也是。

  所以,快想個理由留下他們吧!

  什麼理由?

  隨便掰啊!

  ……

  “呃,我……我忘了還有一個條件……”掰就掰吧!

  就知道娘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樓沁悠並不感到意外。“什麼條件?”

  “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也沒說要妳招贅婿進門,可是呢……”綠芙蓉硬拉出一嘴無奈的笑,表示她也是不得已的。“畢竟我只有四個女兒,所以我認為我有權利提出要求,在你們成親之後,他不能立刻把妳帶走,得暫住在綠映莊裡,綠映莊若是有麻煩,他得幫著點忙,盡盡他做女婿的義務……”

  果然是另一個硬拗出來的理由,江湖人的麻煩,一個尋常馬販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可是這要求也不能算過分,畢竟,綠映莊是由女人當家的。

  男人當家,兒子娶媳婦是要留人家閨女一輩子的;女人當家,女兒嫁人,留女婿住上一段時間,這也是說得過去的。

  “暫住?”樓沁悠柳眉輕蹙。“多久?”

  “這……”綠芙蓉遲疑一下。“就住到妳姊姊和妹妹都嫁出去吧!我想,這種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的確不能算過分──表面上,所以樓沁悠也無法開口反對。

  可是她心裡明白得很,這項要求並非表面上那麼單純,倘若“順利”的話,大鬍子會因為反對這樁條件而被踢出局,就算大鬍子同意了,這種毫無期限的條件很可能會把他們綁在綠映莊好幾年,在這好幾年當中,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譬如某人故意設計的“不幸”事件。

  然後,不是她被休妻,就是夫婿被迫和她分開,最終她還是得按照綠芙蓉的安排,改嫁給宇文靖仁。

  可是就算她心裡明白,又能如何?

不,她什麼也不能,只能歎著氣,無奈的目注大鬍子,心想他不是同意,就是反對……

  “她?”再一次,大鬍子很無禮的用一根鄙夷的手指頭不屑的指住樓雪悠,語氣輕蔑。“像她這種任性霸道的刁丫頭,我看一輩子都嫁不出去,難不成要我們等上一輩子嗎?”

  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反對,而是抗議。

  不過他抗議得也有理,就是有人一輩子都嫁不出去,難不成真要他等上一輩子嗎?

  “你這個……”

  樓雪悠美目怒瞪,正想飆他個天崩地裂,誰知才噴出三個字而已,嘴巴就被樓月蘭封住了,綠芙蓉還警告性的橫眼瞪過來,確定她已經被控制住了之後,方才施施然的轉回去面對大鬍子,臉上掛著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一派“你有理,我會比你更有理”的篤定。

  “我想,既然雪悠是妹妹,晚兩年再嫁人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所謂的“晚兩年”,這是一種很籠統的習慣性用詞,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晚幾年”,可能是一年、兩年,也可能是三年、四年,甚至是五年、六年,總之,這種詞是不能按照字面上去定義的。

  然而,對某些人而言,用詞是沒有字面上或字面下的分別的。

  “兩年?”大鬍子想了一下。“好,就兩年,兩年後,她妹妹再不嫁人,就不幹我們的事了!”

  咦?兩年?誰說兩年了。

  她自己說的!

  綠芙蓉呆了呆。“慢著,慢著,我不是說兩年,我是說……”

  “還有她……”不給她糾正錯誤的機會,大鬍子手臂一轉,自顧自又指住了樓月霜。“據我所知,綠映莊長女不嫁人,她是要招贅的不是嗎?”

  可惡,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怎會知道?

  “呃……對。”

  “那我就算是等到死,也等不到她嫁出去吧?”

  可惡,可惡!

  “她不算在內,這總可以了吧?”綠芙蓉咬牙切齒的說。

  “可以。”大鬍子收回手,再轉個方向,“至於她……”歪著腦袋,他認真打量樓月蘭。“唔嗯,長得還不賴,可惜自大又傲慢,目光更狡詐,十足令人厭惡,這種女人敢娶她的恐怕也沒有幾個……”

  這實在太過分了!

  “那你大可以拒絕這樁婚事啊!”綠芙蓉終於忍不住嗆回去了。

  她本意是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偏偏他不上當,還理直氣壯的跟她辯,最可恨的是,他提出的辯詞,誰都不能說他錯,除非她想跟他耍無賴,可就算她真的想跟他耍無賴,也不能在此時此刻的這種場合耍給大家看。

  迫不得已,她只好一再“忍讓”,但對方卻乘機一而再的“欺壓”過來,使她忍無可忍,決定不再忍了。

  大不了再多耗點時間,等待下一個出現在那彎角的男人!

  可沒料到,她生氣,大鬍子竟比她更生氣,一聽她說的,他馬上就開始吹鬍子瞪眼晴了。

  “那怎麼可以,明明是妳親口向我提親,而我同意了,瞧,連聘禮妳都收下了不是……”他氣唬唬的用下巴指了指綠芙蓉捧在手上的木盒子──喏,證據就在那裡。“也就是說,婚事已定,既然婚事已定,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也難追,誰都不能反悔了!”

  “可是我的條件,你不……”

  “娘的,妳這條件明明是在婚事已定之後才提出來的,怎麼著,想反悔了,故意找藉口來想逼我先提出悔婚的不成?”

  原來如此!

  四周頓時投射過來無數恍然大悟的眼神,然後那些眼神又轉為嘲諷,綠芙蓉見情勢不對,慌忙否認。

  “沒那種事,沒那種事,那你說吧!究竟想怎樣?”

  “給我個期限。”

  “……五年。”

  “妹妹都嫁出去了,姊姊還要等個五年才有可能嫁出去嗎?那我看是嫁不出去囉,五年後她都是個老女人了,誰要啊?乾脆……”

  “好好好,就跟雪悠一樣,兩年,行了吧?”

  “嗯嗯,這還差不多。”

  聽到這裡,始終默然無語的樓沁悠險些失聲笑出來。

  原來她這位未來夫婿看似很好拐,其實一點也不,他可聰明得很呢!只不過性子比較憨直而已。

  “我叫樓沁悠,敢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傅青陽,成親後,隨便妳叫我什麼都可以,阿貓阿狗都行,”大鬍子爽直道。“可就是別學我大嫂叫我大哥:笑哥,我會吐血;也別學我二嫂叫我二哥:相公,我會昏倒;更別學我妹妹叫我妹夫:夫君,我會一命嗚呼哀哉,那妳就得做寡婦囉!”

  樓沁悠終於禁不住笑出聲來了。

那麼,傅公子,在拜堂之前,可以先麻煩你一件事嗎?”

  “啥事?”


  “請你先去洗個澡,再換上新郎服,可以嗎?”

  半個時辰後,趕在天黑前的最後一刻,樓沁悠和刷洗得乾乾淨淨的大鬍子傅青陽,拜了堂、成了親。

  新娘子終於嫁出去了!

  沒剃鬍子不許碰新娘子!

  幾乎就要碰上紅蓋巾的秤桿抖了抖,咻一下縮回去,傅青陽慌忙退後一步,忙不叠的丟下秤桿,驚魂未定的咽了口唾沫,揮去滿頭冷汗。

  差一點點忘了老娘的囑咐了!

  要真忘了,後果絕不堪設想,被抽筋剝皮還是最輕微的懲罰,多半會被扒光衣服拖到村子裡去遛鳥,小時候還無所謂,可是現在他都長大了……

  想到這裡,機伶一個暴顫,他轉身就跑。

  “我先剃鬍子,再揭紅巾!”

  大紅蓋頭巾下,樓沁悠訝異的聽著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迅速移向屋角置放水盆架之處,然後是潑水聲,還有某人的解釋。

  “我娘千交代、萬囑咐,沒剃鬍子不許碰新娘子。”

  “你……”她忍著笑意。“很聽婆婆的話?”

  “我娘很凶的,我會怕嘛!”

  牛高馬大的一個大男人,不說他是孝順,竟那麼老實的承認說是因為他娘親很凶,他會怕怕。

  她的夫婿,真的很憨直、很有趣。


  好一會兒後,終於腳步聲又輕快的朝她這方向走來,然後她的蓋頭巾被掀開,沈重的鳳冠也被體貼的取下來了,下意識的,她擡眼便朝新婚夫婿望去,好奇的想見見那張被掩藏在鬍子底下的真面目。

  婆婆為何會命令他,成親前不許剃鬍子呢?

  下一刻,她的視線甫一觸及那張光滑潔淨的臉皮,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氣,明眸瞪圓了、看呆了。

  不可思議,天底下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嗎?

  要說世間真有所謂的“美男子中的美男子”,那麼她眼前的男人可說是當之無愧、名副其實,他那張俊美得匪夷所思、難以想像的臉,毫無疑問可以令天下間所有的女人為之神魂顛倒、喪失心智、背叛爹娘、出賣姊妹,甚至會讓人懷疑那是不是凡人的臉。

  幸好,那也是一種純然陽剛性的俊美,否則真會教人以為他是女人。

  也難怪,武林第一美女的樓月蘭,在他嘴裡竟只是“長得還不錯”而已,真要比美,恐怕樓月蘭還比他遜色幾分呢!

  現在,她能夠理解婆婆為何要命令他蓄留鬍子了。

  “幹嘛瞪著我看?”傅青陽摸著自己的臉,疑惑的問。

  “我想……”硬生生拉回目光,樓沁悠的聲音有點見沙啞。“你還是留著鬍子比較好吧!”

  免得他出門一趟回來,屁股後面就跟了一大票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

  “那可不行!”傅青陽轉身持壺倒酒,兩手各端起一杯,再回過身來,遞出一杯給她。“我娘說的,成親後就不許再留鬍子了,連鬍子碴兒都不許有!”老娘的懿旨,他可不敢不遵。“喏,交杯酒,喝吧!”

  望著手中的交杯酒,樓沁悠不覺撩起一彎苦笑。

  這實在不太對,她期待的是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生活,但她的夫婿,雖然只是個平凡的馬販,卻俊美得十分離譜,她可不認為擁有一個如此俊美的夫婿,生活還能夠平凡到哪裡去。

  可是他們都已經拜堂成親了,她又能如何?

  無奈的輕輕歎了一口氣,她徐徐飲下交杯酒。算了,既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就沒有權利抱怨,只有盡力去適應他了。

  不管他是美男子或怪物,他都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於是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堅定理智,再毅然決然的將目光拉回到傅青陽臉上,然後努力不讓自己的心神飛到九霄雲外去。

  真希望能早點習慣他的俊美。

  “妳不餓嗎?還不快過來吃!”早已開始據案大嚼的傅青陽也算體貼了,狼吞虎嚥之餘還不忘招呼新任老婆。

  看他就看飽了,哪裡會餓!

  “我……不餓。”

  “我可餓死了!”傅青陽吃得滿嘴糊,話說得含含糊糊、口齒不清。“十天來,我趕路趕得快沒命了,連啃個饅頭都是騎在馬上啃的。”

  難怪他會一身邋遢。

  “其實你可以晚兩天沒關係,小妹她並不……”

  “那可不成!”傅青陽斷然否決。“大伯說的,人無信不立,跟人家約定好的事,咱們就非得做到不可,不然就不要跟人家約定;六叔也說過,答應人家的事,就算要我們的命,也萬萬不可違背……”

  “說得也是。”樓沁悠喃喃道,目光流連在他那線條優美的側臉輪廓上,不知不覺又開始恍神了。

  “所以啦,既然我承諾說今天一定會送到,拚了這條命我也非得送到不可!”

  “嗯嗯。”

  “雖然是出了一點原先無法預料的意外狀況,我才會差點趕不及的……”

  “嗯嗯。”

  “但那仍是要我自己負責……”

  “嗯嗯。”

  “總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也難追!”

  “嗯嗯。”
“……”

  終於聽出老婆的回答好像是在敷衍他,傅青陽狐疑的側過臉,見老婆又盯著他看得目不轉睛,挺帥的眉頭皺起來。

  “幹嘛又瞪著我看?”

  看來,夫婿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麼吸引人。

  歎著氣,樓沁悠再次硬生生的把視線扯到一旁去,她自認並不是一個注重外貌的女人,然而一旦面對夫婿,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很庸俗的,竟也會對好看的男人看到失神。

  話說回來,這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的夫婿也實在俊美得太荒唐了!

  想到這裡,她決定要請夫婿幫她個小忙,免得她在人前不小心出了糗,於是輕聲呼喚,“官人……”

  噗!

  一口蓮子湯全噴射了出來,“妳妳妳……”嗆咳著,傅青陽失聲怪叫。“妳叫我什麼?”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官人啊!”樓沁悠回道,訝異的發現夫婿的臉色好像有點發青,納悶他是哪裡不對了?“是你說的,不許叫你夫君、相公,也不許叫‘哥’的,那我只好叫官人了,有什麼不對嗎?”

  天大地大的不對!

  一聽她連續說了好幾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稱呼,傅青陽不由跟著連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她說幾個,他就打幾個哆嗦。

  “別,別那樣叫我!”他半命令、半央求的說。

  “那……”樓沁悠想了想。“傅郎?”

  噗通!

  傅青陽驚恐的跌坐到地上去,臉都綠了。“妳就沒別的可叫了嗎?”這女人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一定要用那種恐怖的名詞叫他?

  樓沁悠又想了一下。“老爺?”


  傅青陽呻吟,“我鬍子都剃光了,還會老嗎?”大手掌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來摸去,懷疑是不是沒剃乾淨?

  老不老,又不是鬍子決定的。

  樓沁悠抿唇笑了。“不然要叫什麼呢?”

  “名字!”傅青陽狠狠的、重重的道,狠狠的爬起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連名帶姓都行,就是別再叫我那種娘兒腔的稱呼了!”

  霎時間,樓沁悠的笑容消失了,臉色也變了。

  “絕不!”異常堅決的拒絕。

  正待往凳子放下去的大屁股,因為她那兩個慘雜著憤怒與哀傷的沈重字眼,錯愕的停了一停,再繼續往下落,傅青陽狐疑的目注她。

  “為什麼?”

  他一問,樓沁悠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一時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咬著下唇遲疑片刻後,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表情恢復正常,擡起明澈的秋水雙瞳,坦誠的面對夫婿。

  “因為……”

  毫不隱瞞的,她把那件只曾經對宇文靖仁提起過的悲傷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夫婿。

  要避免重複爹爹的事,做一對與爹娘不同的夫妻,她就必須做一個與娘不同的妻子,娘不該做卻一而再做的事,她絕不做;娘應該做卻從不做的事,她就要盡全力去做。

  當年,即使爹開口問,娘也從不對爹解釋任何事,因為,娘不相信爹。

  所以,她就得做一個絕不隱瞞丈夫的妻子,畢竟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最起碼要做到信任與坦誠,否則如何聯繫夫妻之間的感情?

  雖然,他不一定能夠瞭解。

  “……娘總是連名帶姓的叫爹爹,其中並沒有丁點親昵的意味,有的只是娘對爹的鄙視與輕蔑,雖然爹爹是娘自個兒選中的丈夫,但娘看不起男人,也不相信男人,即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我……不想跟娘一樣……”

  一如以往,每一提到爹親的事,她總是抑不住哀傷的心情,一字一句皆是銘刻在心中永遠的痛。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爹爹那張寫滿悲傷愁鬱的臉。

  而傅青陽,他靜靜的、專注的傾聽著,直至她說完後,眸中卻依然盈滿困惑之色,儘管她說得好不悲慘,淚水都差點掉下來了,可偏偏他聽了半天還是聽不懂她為何拒絕直呼他的名字?

  不然人取名字是幹嘛的,不就是給人叫的嗎?

  管他是鄙視或是輕蔑,是憤怒或是開心,叫人名字就只不過是在讓人知道有人在叫他而已,管他那麼多幹嘛?

  真是,女人就是女人,就愛斤斤計較!

不過,算了,他是寬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責任←老娘說的,就隨便她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於是,他轉回去繼續大吃大嚼。“隨便妳叫吧,反正早晚總會習慣的!”

  聞言,樓沁悠的眼眶頓時悄悄掩上了一層朦朧的淡霧。

  她看得出,夫婿一點也不瞭解,甚至很不以為然,但是他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傷痛,所以他讓步了。

  這個男人,或許無法和她交心交意、相知相惜,可是他是個體貼的男人。

  “青哥。”

  親哥?

  傅青陽的臉頰肉非常嚴重的扭曲了一下。“嗯?”該死的老爹,幹嘛替他取這個名字!

  “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啥忙?”

  “往後,若是我又盯著你看,請青哥馬上提醒我一下。”

  “呃?”傅青陽怔了怔,半側過臉來,疑惑的想了好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女人盯著男人看是很不成體統的,可是……”又困惑的眨了眨眼。“我是妳的夫婿,老婆看夫婿,天經地義,這沒什麼不合體統吧?”

  樓沁悠歎了一口氣。“即使如此,妻子老是盯著夫婿看,這也不太好吧?”

  她盯著他看,他也不會少塊肉,哪裡不好了?

  傅青陽還是很困惑。“為什麼?”

  “這……我……”樓沁悠開始感到有點哭笑不得了。“呃,老是盯著夫婿看,那……那就……就……”

  傅青陽很認真的看著她,耐心的等待答案,她卻“救”了老半天“救”不出半個人來──到底是要“救”誰?他只好鑽起眉頭,自個兒想,大半附後,他猛拍一下大腿,終於想通了。

  “我知道了,老是盯著我看,正事不做,那怎麼行!”

  “……”完全的無言。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妳老是盯著我看呢?”

  “……”徹徹底底的無言。

  以往,在整個綠映莊裡,樓沁悠敢說自己是第一個起床的人,因為她就愛看晨曦初起的那一刻,那彷佛破繭而出的曙光,是她見過最美的景致。

  然而成親後第一天,她才明白,她起得還不夠早。

  “起來了,女人,天都快亮了,妳還不起來!”

  樓沁悠一驚而醒,及笄後,頭一回一大清早被人叫醒,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來是新婚夫婿,坐在床邊一臉不耐煩的搖著她。

  “青……青哥?”

  “叫‘親哥’也沒用,再半個時辰就卯時了,妳想偷懶賴床嗎?”。

  卯時?!

  “可是,卯時不到就起床……”她吃驚的睜大了眼。“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早?”傅青陽哼了哼。“我大哥都寅時不到就醒轉,我大嫂就得起得比他更早,她可沒半句怨言過!”

  寅時?!

  “但……”樓沁悠慌忙掀被要起身,卻發現夫婿兩眼盯在她胸脯上看得目不轉睛,困惑的低頭看,驚呼一聲又躲回被子裡頭去,羞赧的燙紅了雙頰。

  雪嫩嫩、白如瓷玉的一片美好春光,難怪某人看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躲什麼躲!”抹去口水,傅青陽不以為然的硬扯開被子。“咱們都圓房了,有什麼好害臊的?”可惡,看得正上興頭說,真是,女人的身子不給丈夫看,要給誰看?“快,起床了,女人,伺候夫婿梳洗更衣不是妻子的責任嗎?”

  就算樓沁悠的個性再是淡然,這時候也自在不起來了。

  在夫婿灼灼的目光下,她赧紅著臉兒,光不溜丟的滾下床,顧不得初經人事之後的疼痛,手忙腳亂的撿拾昨兒夜裡被夫婿扔到床下的褻衣和中衣,胡亂的穿上身後,這才稍微鎮定了一點。

  沒事,沒事,就如夫婿所說的,他是丈夫、她是妻子,沒什麼好害臊的。

  自覺已經足夠冷靜之後,她便正起臉色,轉身面對夫婿,準備善盡為人妻的職責,伺候他梳洗更衣。

  誰知下一刻,整張嬌靨又火辣辣的熱了起來。

  傅青陽竟然一絲不掛,只撐著一支又粗又長的“旗杆”,雙手扠腰,不耐煩的杵在那裡等著讓她伺候他穿衣。

  用力的拉住兩條差點拔腿就逃的腳,深吸了好幾口氣,樓沁悠努力穩定狂飆的心跳,然後裝作沒注意到夫婿那副修長挺拔的裸體,用最若無其事的態度伺候他穿上一件件衣飾,雖然嬌靨還是紅通通的,柔荑也有點抖呀抖的。

  “青哥,不知大哥做何營生呢?”為了轉移心神,她隨口問。

  “種田的。”

  傻眼。

“青哥,莊稼人原就習慣早起幹活,可是一般人家並不啊!”

  “一般人家?”

  為傅青陽穿妥衣飾後,樓沁悠先請他坐下,開始為他細心梳理那一頭雖然洗得乾乾淨淨的,卻雜亂得像一堆野草的烏髮,再回答他。

  “樓家向來卯時過後才用早膳的。”

  卯時過後?

  還真懶!

  傅青陽皺了皺眉,旋又鬆開。“好吧!入境隨俗,卯時過後就卯時過後,那待會兒我先到馬廄去看看白霧和墨夜,妳記得把我行囊裡的髒衣物拿出來洗。”

  “是,我記下了。”

  好不容易終於將傅青陽那頭雜亂的頭髮,打結的拆開,參差不齊的修剪平整,並小心翼翼的梳理平順後,樓沁悠退後一步,歪著螓首考慮片刻,決定拿條發帶綁起來就好,以他的工作性質,梳髮髻可能保持不了多久。

  恭送夫婿出門之後,樓沁悠才開始打理自己、整理房間。

  而後,她一手捧著洗衣籃,一手持著燭臺,踏著夜色來到廚房後的大井旁,熟練的打井水浣洗。

  這時,闇夜依舊黑不隆咚的,微風仍然寒涼,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纖細的柔荑浸泡著冰冷的井水,砧杆捶打著衣物,她卻不覺得辛苦,唇畔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樓家的女人向來不做家務事的,除了她。

  打從她接手打理莊務開始,工作之餘,她總是努力學習家務,不管是打掃房間或女紅中饋,因為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做個平平凡凡的妻子了。

  樓家的女人向來是由婢女服侍的,除了她。

  她總是堅持要自己打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房間自己整理、自己的衣飾自己補綴、自己浣洗,除了早膳,自己吃的飯菜也自己做。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因為娘親和大姊、二姊都不會,沒有人教導她、指點她,但是她總是盡全力去做,不懂的也不恥下問,問廚娘、問丫鬟,務求能夠做到她能力所及的最完美。

  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這一天,嫁一個平平凡凡的丈夫,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成就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度過平平凡凡的一生,如同爹爹所渴望的。

  如今,她終於有實現心願的機會了!

  有機會就有期待,於是在完成身為人妻分內該做的工作之後,樓沁悠便噙著淺淺的笑靨,懷著一種近似興奮的心情,轉向馬廄而去。

  沿途陸續碰上早起工作的下人們,那些以往與她相處融洽,總是有說有笑的丫鬟奴僕們,如今卻都是一臉不自在的匆匆向她行個禮後,就急急忙忙的跑走了,很明顯的是在逃避她。

  一直以為會嫁到宇文世家去做大少奶奶的三小姐,竟然“自甘墮落”寧願嫁給低下的馬販,這點連下人們都不能接受。

  她不在意的微笑,繼續前行──她不以為身為馬販的妻子就有什麼好羞恥的。

  反正成親前,她就把打理莊務的工作移交給二姊去頭痛了,此後莊裡的下人就不歸她管了,既然他們不知道要如何與她應對,那麼她也不會勉強他們,免得他們為難。

  遠遠瞧見馬廄外,傅青陽背對著她,正在替白霧刷毛,樓沁悠便加快腳步趕過去。

  “青哥,好了嗎?”

  “我才剛替自霧遛過腿,還有墨夜呢!”傅青陽頭也不回的說。

  “可是,再過一會兒就要進早膳了!”樓沁悠提醒他。

  “妳先去吧!等我替墨夜遛過腿後再去找妳。”

  “那我等你。”

  “不用,才剛成親,妳可以休息幾天,之後我再開始教妳馬廄裡的工作。”

  馬廄裡的工作?!

  樓沁悠錯愕的怔了一下,繼而一想,也是,她是馬販的妻子,自然應該學習有關於馬匹的工作。

  所謂的夫唱婦隨,應該就是這樣吧!

  於是,她開始仔細觀察傅青陽的工作,有疑問便開口問,直到傅青陽騎上墨夜離去後,她才轉朝前屋行去。

  接下來,該去面對娘親的憤怒了!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綠映莊的早膳桌上向來都很安靜,因為除了樓沁悠之外,其它的樓家女人都不習慣早起,她們總是在早膳前一刻才勉強起身,當她們坐到膳桌前時,眼皮子還垂在地上,三魂七魄至少還有一半掉在夢裡爬不回來。

  但這天,破天荒的,一大清早,在樓沁悠尚未出現之前,其它四位樓家女人就全數聚集在膳桌旁了,而且除了樓月霜之外,各個精神振奮……

  更正,是怒火沖天。

尤其是綠芙蓉,昨晚為了表現誠信,她強裝笑臉主持婚禮;為了表現氣度,故作大方的與賓客們歡享喜宴;為了表現魄力,豪邁的和人一杯杯的幹,最後,為了表現……表現……

  管他為了表現什麼,反正她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一覺昏睡到天亮,醒來後,她只想殺人。

  殺她女兒,也殺那個大鬍子!

  “三妹嫁都嫁了,”樓月霜的態度最是持平。“您再生氣又有何意義呢?”在她來想,既然那是三妹自己的選擇,婚禮又已完成,那麼就不需要再多事了。

  綠芙蓉柳眉怒挑。“怎麼?綠映莊還沒輪到妳主事,妳就想管起我來了嗎?”

  樓月霜哭笑不得。“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就給我閉嘴,現在……”綠芙蓉咬牙切齒道,橫著一雙山東母老虎的眼,三掃過三個女兒。“我先要知道,究竟是誰讓那小子過來的?我不是一再囑咐,沁悠有可能會嫁的男人都不要讓他們通過的嗎?”

  “這……”樓月霜下意識朝樓月蘭瞥去。

  樓月蘭瑟縮一下,旋又挺起胸膛來為自己辯駁。“是我讓紅菊去負責這件事兒的,想說那丫頭又矮又胖,還滿臉大疙瘩,嫁人的標準一定很低,讓她去負責這件事不正好,連她都不想嫁的人,三妹應該也不會肯嫁吧?”

  有道理。

  可是有道理有時候也會變成沒道理,事實就擺在眼前。

  “但沁悠嫁了!”

  “誰會料到三妹連那種傢夥都肯嫁呀!”樓月蘭噘著嘴兒,不甘心的咕噥。

  “就是說咩,看那傢夥牛高馬大又一臉大鬍子,活脫脫攔路大盜一個,而且又髒又臭又邋遢,比乞丐更教人噁心,我看連咱們莊裡頭的丫鬟,恐怕都沒有半個人願意嫁吧?”樓雪悠忿忿道,恨死了那傢夥竟敢說她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要

  嫁給那種傢夥,我才寧願一輩子不嫁呢!”

  “看吧!連小妹都這麼說。不過呢……”樓月蘭苦著臉,歎了一口氣。“紅菊之所以會讓那個傢夥通過的原因,也不是說她不願意嫁給那個傢夥啦……”

  “不然是什麼?”樓雪悠好奇的問。

  樓月蘭斜睨向綠芙蓉。“娘不也吩咐過了,凡是江湖人物,全都不能阻擋的不是嗎?”因為怕人家起疑。

  那又怎樣,那丫頭什麼人都肯嫁,就是不嫁武林人物,讓他們通過也沒差吧?

  “那是沁悠的條件啊!”綠芙蓉沒好氣的說。“更何況那傢夥是馬販,又不是江湖人物。”

  “但那傢夥騎馬。”

  這又關騎不騎馬什麼事了?

  “所以?”

  “那傢夥騎馬,紅菊以為他是武林人物,就沒阻擋他了嘛!”

  綠芙蓉呆了呆,怒吼,“笨蛋,又不是只有江湖人物才騎馬的!”

  樓月蘭無奈的兩手一攤。“可是咱們這兒,一般人家不是騎驢就是騎牛,不興騎馬的呀!”

  “這……”綠芙蓉一時啞口。

  “我說,娘,現在追究這些也沒用了吧?”樓雪悠在一旁不耐煩的說。“還是討論接下來的問題比較重要啦!”

  綠芙蓉的表情僵了片刻,方才不甘心的說:“好吧!討論就討論……”

  於是,除了樓月霜只在一旁搖頭歎息之外,其它母女三人開始嘰嘰喳喳,小小聲的開起陰謀研討會議來,妳有意見,她也有意見,目的只有一個──

  如何讓樓沁悠再改嫁給宇文靖仁。

  由於傷心與失望,宇文靖仁在婚禮前就悄悄離去了,但在臨走之時,他也留下了話,表示他不在乎樓沁悠是否嫁過人,甚至有了孩子,他都會耐心的等候她回心轉意的。

  他也認定,當樓沁悠瞭解到和一個粗魯不文的庸俗丈夫相處一生,是一件完全無法忍受的事之後,必然會後悔的。

  “……好,就這麼決定了!”

  “不過在開始之前,必須先給他們兩、三個月時間。”

  又要等?

  “為什麼?”綠芙蓉不悅的問。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必須讓三妹有時間去親身體驗一下‘吃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她才會明白……”樓月蘭泠冷一笑。“身為千金小姐的她,其實是過不了苦日子的。”

  “有道理。”

  “此外,我也說過三妹很聰明的,她一定會考慮到我們可能會使手段來迫使他們分開,所以得給她一點時間,好讓她鬆懈戒心,我們才好下手。”

  “說得也是。”

“哪裡是!”樓雪悠不以為然的打岔進來了。“告訴妳們,三姊可比妳們想像中更聰明、更有耐力的。”

  “什麼意思?”綠芙蓉問。

  “意思就是,兩、三個月時間根本不夠,在我來看,兩、三個月的時間頂多讓三姊承認那種生活真的很辛苦,可是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認輸的,會想說再多一點時間就會習慣了;而且,三姊若真要防備我們,她可不只會防我們兩、三個月!”

  “那妳說要多久?”

  樓雪悠想了想。“至少要半年吧!可是這麼一來,問題又來了。”

  還有問題?

  綠芙蓉忍耐著再問:“什麼問題?”

  “如果他們在這半年裡有了孩子呢?”樓雪悠很“好心”的提醒她們。“就算宇文大公子說他不會在意,但總是不太好吧?”

  也不是說她心眼兒壞,惡意要破壞姊姊,只不過她真的對那個可惡的大鬍子很惱火,有個低下的馬販姊夫也很丟臉的,最重要的是,這一整個狀況真的好好玩喔!所以她要乘機好好玩個過癮,不然日子過得好無聊咩!

  綠芙蓉與樓月蘭互覷一眼,神情詭異──那種事,根本不是問題。

  “這個嘛……”輕輕的,樓月蘭垂落雙眸。“他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為什麼?”樓雪悠訝異的問。

  樓月蘭沒吭聲,回答樓雪悠的是綠芙蓉。

  “新婚夜,洞房裡的那桌酒菜,我全都給下了藥,”她滿不在乎的說,“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若是沒有吃下解藥的話……”冷冷一哼。“男人就做不了男人,女人也不可能懷下身孕的。”

  而那解藥,如果那個大鬍子沒有和樓沁悠分開,她是不會給他的;同樣的,如果樓沁悠沒有嫁給宇文靖仁,她也不會給樓沁悠解藥的。

  “那要是他們根本沒碰那桌酒菜呢?”樓雪悠脫口道。

  “婢女說那桌酒菜吃得杯盤狼藉,他們不可能沒碰過,就算他們真的沒碰過,而那桌酒菜是被下人們吃掉了,那麼……”綠芙蓉嘴角一勾,冷笑。“打掉一個孩子並不困難,一碗藥湯也就夠了。”

  “那樣……”樓月霜柳眉深深攢了起來,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太狠了吧?”

  “無毒不丈夫,想做大事,就必須學會狠心!”綠芙蓉泠冷道。“更何況是她不聽話在先,怪不得我心狠!”

  樓月霜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的歎口氣。同綠芙蓉一樣,她也有野心,不同的是,她寧願正大光明的來,以自己的能力來成就自己的野心。

  然而她也很清楚,就算她再怎麼反對,向來一意孤行的娘親也不會聽進半個字,因此她只能默默的忍耐下來,任憑娘親與二妹使手段、耍奸險,到頭來她們是否真能夠成就多少,實在很值得懷疑。

  “總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妳們最好……”

  話語,又突然中斷了,四人八隻眼不約而同轉注於甫出現在膳廳口的樓沁悠;後者一如往常般,安詳的向她們道安。

  “娘、大姊、二姊、小妹,早。”

  綠芙蓉朝她後面瞥去。“那傢夥呢?”

  那傢夥?

  黛眉輕輕一皺,旋又恢復原狀。“青哥騎墨夜去遛腿了,待會兒就來。”

  “那正好,來來來,”綠芙蓉示意她坐下。“我有事要告訴妳。”

  樓沁悠聽命落坐。“什麼事,娘?”

  “呃……”綠芙蓉裝模作樣的咳了咳。“是這樣子的,雖說是我要你們留下來的,但畢竟妳的夫婿是個大男人,想來他也不樂意讓綠映莊來養他,因此我決定讓你們搬到咱們莊後山上那棟小屋裡去自個兒過日子,由他來養妳,這麼一來,他就不會感到難堪了,妳說對吧?”

  樓沁悠默然,只是若有所思的深深注視著綠芙蓉,看得原本泰然自若的綠芙蓉也開始不安起來了。

  “幹嘛這樣看我?”

樓沁悠忽地展眉一笑,“沒什麼,我是想,娘考慮得真周到。那麼,我現在就去整理行李,等青哥遛馬回來後,我們就搬過去。”話落,連早膳也不用,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這麼爽爽快快的一走,反倒是讓綠芙蓉三人全怔住了。

  “難不成……”樓雪悠一臉狐疑。“三姊不知道娘說的是哪棟小屋?”

  “咱們莊後山上也只有那麼一棟獵戶小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樓月蘭沒好氣的說。

  “那是……”綠芙蓉也很疑惑。“她不知道那棟獵戶小屋的狀況?”

  “唔……”樓月蘭沈吟。“那倒是有可能。”

  樓雪悠噗哧失笑。“那可好玩了,等三姊一看到那棟小屋差不多塌了一半的慘況,恐怕她就會開始後悔了!”

  綠芙蓉也笑了,非常的得意。“很好,我就是要她後悔!”

  然後,樓沁悠才會乖乖的改嫁給她屬意的女婿人選,一步步的成就她偉大的野心!

  總有一天,她一定能夠完成統領江湖的美夢的!

  綠芙蓉錯了。

  樓雪悠也錯了。

  不過才一個月前,綠映莊的莊務依然是樓沁悠在打理的,她怎麼可能不清楚那棟位於綠映莊產業內的獵戶小屋的現況?

  然而她一點也不在意那棟小屋的狀況到底如何,相反的,她只慶倖終於能夠脫離綠映莊了,雖然只是搬到綠映莊外而已,但起碼不用住在綠映莊內,也不歸綠芙蓉“管”了,因為她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

  令人擔憂的是,就這樣被趕到破敗的小屋去住,她的新婚夫婿會怎麼想呢?

  “這可好,我還真不想留在綠映莊裡讓女人養!”傅青陽一臉“得救了”的表情。“走,咱們馬上搬!”

  “好。”樓沁悠暗暗松了一口氣。

  二話不再說,傅青陽立刻拎起樓沁悠早已打包好的衣箱和包袱,連同他自己的行囊,領著妻子大步離開這間樓沁悠住了十八年的屋子,筆直的朝馬廄而去。

  要走也得帶著他們的馬走。

  緊跟在夫婿身後,樓沁悠一路走一路回頭,不是難舍,沒有激動,只是有幾分黯然,因為她隱約有一種預感……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直至臨踏出綠映莊後門的前一刻,她止步了,深深凝視莊內最後一眼,而後毅然轉身,毫不回顧的離去了。

  她也不想再回來了!

  雖說不在意,可是綠映莊後山那棟獵戶小屋,說是破敗也實在太含蓄了,它根本就是倒塌了一半的廢屋,樓沁悠看了當場傻眼,不知所措。

  這跟下人們報告的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然而傅青陽只是隨便瞥一眼,說了一句話,就自顧自走開去照顧他的心肝寶貝馬去了。

  “還好嘛,隨便修繕一下就能住人了!”

  隨便修繕一下?

  好,她倒要看看他如何“隨便一下”,就讓這棟廢屋又能住人了!

  不多不少三天后,樓沁悠站在那棟幾乎是嶄新的獵戶小屋前,目瞪口呆,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青哥。”好半天後,她終於能吭出聲音來。

  “嗯?”

  “你真的很厲害呢!”

  “那當然,我是男人嘛!”

  見傅青陽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就像被稱讚的小孩子似的,樓沁悠不禁失笑,衷心佩服夫婿的能幹,也對未來的日子更有信心了。

  一個足以讓人倚賴的男人,才是一個家最重要的支柱。

  於是她開了張單子,請夫婿進城裡去購買生活所需物品,自己則挽起衣袖來清掃只有一間睡房、一間堂屋、一間廚房的獵戶小屋,下定決心要讓他們的家成為她心目她中的家──也就是爹爹生前期盼的那種平凡的家。

  她一定會代替爹爹完成心願的!

  清晨,天尚未亮,樓沁悠已在簡陋的廚房裡忙活,大竈燒水,小竈煮飯,當第一線曙光越過樹梢,透窗射入廚房裡時,她便捧著一盆熱水回到睡房裡,傅青陽那兩隻大腳丫子正好落地。

  “青哥,早。”

“嗯。”

  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傅青陽打著呵欠,光不溜丟的下床讓樓沁悠服侍他穿衣梳洗。

  三個多月過去,樓沁悠終於習慣了她的夫婿,已經不會一見他的裸體就臉紅失措,更不會老盯著他的臉看,看著看著又恍神了,也摸透了他的性子,瞭解到他其實是個很單純、很直率,很好伺候的男人。

  譬如他第一次吃她做的飯菜時,她曾問他,他覺得她的手藝如何,當時,他的回答是──

  “要跟我妹妹比,沒得比;可跟我娘比,可以了。”

  也就是說,她的廚藝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嗯,我知道了。”她並沒有不開心,相反的,她很高興,因為從這兩句簡單的對話裡,她明白到一件事實。

  傅青陽是一個坦率的人,她永遠不必擔心他會欺騙她。

  而且,就算她做的菜實在不怎麼樣,但他總是很捧場的統統給她吃完,連根菜葉子也沒留下來。

  “青哥,如果不好吃,你就不必勉強,我會繼續努力改進的。”

  “不,我一定會吃完,娘說過,不管好不好吃,煮飯做菜也是辛苦的活兒,只要是妳盡心盡力去做出來的,我就該心懷感激的領受。”傅青陽一本正經的說,並捧起飯碗來,誠心誠意的向她道謝。“謝謝妳辛苦做這一餐,老婆。”

  一句簡簡單單的謝謝,立時在樓沁悠心頭蕩起一陣感動的漣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才好,只好捧起飯碗來,把臉埋進去。

  他,好窩心。

  然而在另一方面,傅青陽也是一個十分可惡的大男人,夫是天、妻是地,他堅決要求妻子要絕對的服從丈夫,不許有任何異議,否則他會要求妳先背上一段三從四德來再說;再不行,乾脆要妳默背整本女誡。

  “用過早膳後,我要進城裡一趟,妳需要買些什麼嗎?”

  “進城裡啊……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當然不行,我爹說的,出門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乖乖守在家裡頭就好,不可出門抛頭露面到處亂跑的,要買什麼,我幫妳買就行了。”

  “可是……”

  “不許頂嘴,我爹說的,男人家說什麼,女人家乖乖聽著就是了!”

  “我不是……”

  “閉嘴,難不成妳想再背背女誡?”

  “……不想。”

  “那就乖乖聽話。”

  “……是,青哥。”

  一聽樓沁悠那句“是,青哥”,就想到二嫂老掛在嘴上的那句“是,相公”傅青陽不禁得意起來。

  瞧,他的老婆也跟二嫂一樣溫馴乖巧呢!

  相對的,樓沁悠卻暗暗頭痛不已,這種一面倒的夫妻相處方式,完全的違背了爹爹的期望,而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夫婿那種大男人的天性。

  在大男人心裡,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沒有“平等”那種詞的。

  不僅如此,傅青陽還徹底遵從“君子遠庖廚”的至理規範,打死不幫做半點家務。

  “青哥,請你幫我把菜端過去好嗎?”

  “不幫,我爹說了,家務是女人家負責的,我們男人是不碰的!”

  眼看傅青陽大刺刺的蹺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就等著老婆伺候他進早膳,樓沁悠只覺啼笑皆非。

  看來,夫婿的大男人天性是從公公那邊“繼承”來的。

  而且她敢肯定的說,那種天性是很難改變的了,就算她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可以用武力迫使他屈服,可是這麼一來,她跟娘又有什麼兩樣?

  更何況她早就發過誓,在她嫁人之後,絕不對夫婿使出武功。

  要做個平凡的妻子,她就必須捨棄過去所有的一切,身世背景、娘親、姊妹,還有武功。

  既然不能用武力強迫夫婿,那就只能任由他把她“踩在腳底下”了。

  然而,儘管他如此徹底的將女人“踩在腳底下”,但同時,他也是過度保護、愛護他的女人的。

  “我出門了。”

  “青哥慢走。”

  傅青陽出門後,樓沁悠就開始忙碌,洗碗、洗衣、打掃,又在屋旁清理出一塊地,打算用來開闢菜圃。

  忙了一上午,當她正準備從溪裡提水回屋時,傅青陽也回來了。

  “我回來……咦?別動,妳要幹嘛?”

  “提水進屋裡去準備午膳啊!”

“就跟妳說,那種粗重的活兒我來就好,為啥子妳就是不聽話?”

  “可是,青哥,這並不重,我自個兒來就行了。”

  “不行,我娘說過,女人是很脆弱、很容易受傷的,丁點重活兒都幹不得!”

  “但那並不是……”

  “不許頂嘴!”

  “……”

  看著傅青陽好像擡著兩根羽毛似的把水桶從溪邊提進小屋裡頭去,樓沁悠實在是哭笑不得。

  婆婆說的是女人的心好嗎!

  “啊!對了,山裡頭有野獸,不安全,妳最好不要往山裡頭去。”

  “可是……”

  “再想想,妳最好不要走出木屋三尺範圍之內,對,就這樣,要記住喔!”

  “……”

  這就太過分了,不說別的,光是要到小溪裡頭洗菜、洗衣服,就超過三尺遠了呀!

  那以後他去洗菜、洗衣服好了!

  飯菜一一擺上桌,傅青陽也正好頂著一頭濕淋淋的發進門來,甩著水滴就坐上桌旁;樓沁悠便盛了碗飯讓夫婿先吃,自己站到夫婿身後去,為他拭發、梳發。

  他的髮絲格外烏黑油亮,看似很柔順,其實很容易打結,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先小心翼翼的拆開打結的髮絲,再細細的梳順,又不能弄痛他,真是一樁頗費心力的大工程。

  “青哥,為何用膳前,你總是要先到溪裡頭洗澡呢?”

  “我娘說的,出門在外不勉強,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夠了,”傅青陽一邊大口扒飯,一邊回答。“可是在家裡頭時,想上飯桌就得先去刷洗得乾乾淨淨的,不然不許吃飯,餓死活該!”

  好……好聽話的乖小孩!

  樓沁悠側過臉去抿了好一會兒唇後,再回過頭來繼續替夫婿梳發,唇畔隱隱約約仍蕩漾著笑意。

  “青哥,七夕快到了呢!”

  “七夕?乞巧?那是妳們女人家的玩意兒,我是男人,沒興趣!”

  這男人果然大咧咧的,一點情趣都沒有!

  樓沁悠一點也不意外的立刻改變話題。“青哥,我在想,也許我們可以養幾隻雞鴨、幾隻豬,再種幾畦菜……”

  沒情趣,那就講現實一點的好了,這他就應該有興趣了吧?

  “妳決定就好。”話說著,傅青陽夾起一大塊魚肉放入口中──雖然她做的菜可以說是難吃,但魚倒是煎得還可以,起碼醃得恰到好處。

  “我?”樓沁悠指著自己的鼻子,十分意外。

  傅青陽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不會太鹹,也不會太淡,恰恰好。

  “二哥說的,男人家管外頭的事;家裡頭的瑣碎事,交給女人就成了!”

  這麼好,也有她可以決定的事?


  那麼,也許……

  “那除了家裡頭的事以外,還有什麼事我可以……”樓泌悠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詞。“呃,提出建議的呢?”

  傅青陽怔了怔,剛夾起的鹵肉飛在半空中,停住。“提出建議?什麼建議?”

  “就是說……”樓沁悠更謹慎的選擇詞句。“外頭的事──除了青哥的工作之外,有沒有我能夠提出意見的呢?”

  外頭的事?

  她?

  提出意見?

  傅青陽先是一陣茫然,然後噗通一聲,鹵肉掉回鹵湯裡,他吃驚的睜圓了眼,終於懂了。

  女人竟想插手男人家的事?

  太囂張了!

  “沒有!”筷子憤怒的“啪”到桌上,他斬釘截鐵的斷然否決。“二哥說的,男人家的事,女人沒有置喙的餘地!”

  果然!

樓沁悠忍不住歎了一大口氣,他會照顧她、體貼她、保護她,但就是不會給予她平等的地位。

  她,永遠都只能屈居於夫婿之下,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不過……”傅青陽忽又皺眉,“大嫂也說了,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相扶相持一輩子的,那麼妻子就有權利提出她的想法,而丈夫也要尊重妻子的意見,起碼也要先聽一聽再說。那……”

  大手頗為困擾的用力抓了抓腦袋。“好吧!我就聽一聽,以後不管什麼事,妳有意見就說,我會聽,也會認真考慮,可是不一定會採納喔!”

  剎那間,樓沁悠完全的呆住了。

  她……可以說?

  任何事?

  真的可以說?

  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樓沁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驚喜才好,最後,只能將她的感激放在心中,牢牢的記住。

  是的,他是個無藥可救的大男人,可是他也是個懂得善待妻子的好丈夫。

  只要滿足他的大男人天性,任由他將她“踩在腳底下”,相對的,他也會盡其所能來善待妻子,滿足妻子的願望。

  就如初見時她所想的,他根本不需要改變,因為他已經被“教”得很好了。

  這個男人,她的丈夫,他對她的好,她一定會銘記於心,並全心全意去回報他的!
  “雪悠說得沒錯,兩、三個月還真的不夠。”

  綠映莊後門外,幾個女人排排站,四雙眼睛一齊眺向後山小屋那邊,雖然除了一大片綠蔭叢林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嗯啊,都三個多月了,也沒見三姊逃回來說她後悔了!”樓雪悠咕噥。

  “好吧,就再等上三個月好了!”轉身,綠芙蓉面對樓月蘭。“宇文大公子那邊的情形呢?”

  “沒問題,大公子說了,別說是一年、半年,就是十年他也等!”

  “很好。”再偏身,轉注樓月霜。“妳那邊查得情況又如何?”

  “不太妙,娘,我覺得……”樓月霜的神情十分凝重。“恐怕武林要有大變動了!”

  “那不是很好嗎?”綠芙蓉暗自欣喜,變動就表示機會,有機會就有希望!

  樓月霜歎氣。“娘,您想得實在太樂觀了,到目前為止,在武林中,不管是地位或勢力,我們綠映莊不但站不到前頭去,還要站到很後面,如果我們不謹慎一點的話,恐怕我們綠映莊還會被人吃掉呢!”

  綠芙蓉大吃一驚。“有這麼嚴重?”

  “武林中已有不少小幫小派無緣無故消失了,我在猜,多半就是被吃掉的。”

  “妳是認為……”

  “早晚會找到我們頭上來的!”

  “可惡!”綠芙蓉咬牙切齒的低咒,臉色不是普通的難看。“那麼咱們的計畫非得往後延不可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保住綠映莊,而且光是拉攏宇文世家還不夠……”

  “哪裡會夠,”樓雪悠嘟囔。“在五大世家裡,宇文世家也只不過是敬陪末座而已啊!”

  “對,所以咱們還得拉攏更有力的門派,妳們認為……”

  “金陵的慕容世家,無錫的宮家鏢局,”樓月蘭脫口道。“只要拉攏到這兩家其中之一,就算天塌下來,咱們也不用怕了!”

  七閻羅的親家,誰敢動!

“的確,可是……”綠芙蓉沈吟。“慕容世家的兩位公子都已成親……”

  “慕容羽段有兩個表弟,宮家鏢局的二公子也尚未成親。”樓月蘭說。

  “還有南陽首富諸葛家,”樓雪悠再加一個。“雖然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但也是七閻羅的親家。”

  “好,那就分頭進行,設法找人幫我們引介,之後再看看該如何進行!”

  要是一統武林的霸業尚未完成,就先被人給吃掉了,那可就太窩囊了!

  一晃眼,又是三個多月過去,屋旁的菜圃已種滿了一整片繁榮,綠意盎然、生氣勃勃,屋前也跑著一群公雞、母雞帶小雞,好不熱鬧。

  可是她的肚子為什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歎著氣,樓沁悠收回撫在小腹上的柔荑,捧起了盛滿髒衣物的籃子,徐步走出屋外,要到溪旁浣洗,忽地,腳步定住。

  “青哥,你又在做什麼了?”

  傅青陽人高馬大,組枝大葉,可那雙手卻比女人家還細巧,沒事就愛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有時候是給小孩子的玩具,總是機關靈巧、超高絕妙,會讓人覺得給小孩子玩實在很可惜。

  有時候則是一些她也看不懂是什麼的東西,譬如現在,他又搭了一條矮凳子坐在屋前,忙忙碌碌的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了,問他,他也總是說──

  “別問,妳們女人家不懂的!”

  好嘛,不問就不問。

  走兩步,又停住,回頭。“青哥,你都不用出門工作的嗎?”

  “暫時不用,配種期尚未到。”傅青陽頭也不擡的回道。

  “那配種期又是何時呢?”樓沁悠好奇的再問。

  “北方的馬配種,得入冬後。”傅青陽漫不經心的回答,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停下手上的活見,擡起頭來,“說到這,妳……”若有所思的望住妻子。“會想要出門嗎?”

  樓沁悠聽得一怔。“呃?”出門?進城嗎?

  “我是說,雖然我爹說過,出門是男人家的事,女人乖乖守在家裡頭就好,可是……”傅青陽深思道。“妳出過門嗎?”

  “除了進城,再遠的地方就沒有了。”樓沁悠老老實實的說。“爹去世前,娘不許爹出門,我就一直陪在爹身邊;爹去世後,娘把打理莊務的工作交給我,我也忙得沒時間出遠門了。”

  “那麼……”傅青陽認真的看著她。“妳想出去看看嗎?”

  “想!好想、好想!”樓沁悠毫不遲疑的承認,“娘和姊姊、妹妹,她們時常出門,回來後就會說好多、好多令人驚歎的事,我……”雙眸垂落,嚮往的輕歎。“很羨慕,好想自己也能夠親眼去證實一下,那些……”

  “那好吧!”不等她說完,傅青陽就低下頭去繼續忙碌。“以後出門,我就帶妳一起去吧!”

  喀嘍!

  籃子掉了,灑了一地衣物,樓沁悠卻驚愕得一無所覺,一雙盈盈秋波難以置信的盯住了夫婿,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出門?

  他要帶她出門?

  “但……但青哥你不是說,公公他……”

  “我爹是說過,女人家不興出門到處亂跑的,可是……”傅青陽聳聳肩。“我娘也說了,其實有些女人也渴望能到處去走走、去看看,瞧瞧外頭的山光水色,但她們卻要被關在家裡頭,哪裡都不能去,真的很可憐,所以……”

  頓住,小心翼翼的將一根細鐵絲穿過針眼般的小洞之後,再繼續往下說完。

  “就帶妳出門去看看吧!”

  真的要帶她出門?!

  實在是太吃驚、太錯愕了,以至於樓沁悠睜大了明眸,好半天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來,然後纖手悄悄捂住了檀口,她努力壓抑想哭又想笑的衝動,卻阻止不了整個人被感動的波濤所淹沒。

  是真的,他真的要帶她出門呢!

  明明像個最迂腐的大男人,說女人只能乖乖守在家裡頭,不許她離家三尺外,連進城裡去買個東西都不行……

  現在卻說要帶她出門去看看!

  忽爾,她嫣然笑開來,那笑容燦爛得比陽光更瑰麗,而那深深凝住夫婿的眼神,柔情似水。

  一個非把她“踩在腳底下”不可的大男人,卻老是把她捧在手掌心裡憐惜、呵護,雖然大咧咧得好像根本不懂得何謂溫柔,卻總是那樣體貼窩心的關懷到她的心情……

  爹爹,或許夫妻之間並不一定要平等,只要他是個懂得疼愛妻子的好丈夫,而她也是個懂得珍惜丈夫的好妻子,這也就夠了不是嗎?

  “不好了,娘,不好了呀!”

莽莽撞撞的,樓雪悠一頭闖入書房裡,樓月蘭好奇的跟在後頭,正在商密要事的綠芙蓉與樓月霜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

  綠芙蓉攢起眉兒。“真是沒規矩的丫頭,又是什麼事了?”

  “不妙啊!娘,”樓雪悠喘著氣道。“我剛剛才知道一件不得了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還不快說!”綠芙蓉不耐煩的敲敲桌案。

  “娘啊!咱們都以為讓三姊吃上幾個月苦頭之後,她就會後悔了,會同意改嫁給宇文大公子,可是……”樓雪悠搖搖頭。“錯了,娘,我剛剛才知道,打從爹去世之後,三姊就沒讓婢女伺候過她了……”

  綠芙蓉怔了怔。“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樓雪悠瞄一下樓月蘭。“爹去世後,三姊就開始自個兒打理自個兒的事,打掃房間、洗衣做飯,那種粗活兒她早就做慣了……”

  “胡說!”綠芙蓉怒斥。“她都跟我們一塊兒吃的不是?”

  “只有早膳是一起吃的。”樓雪悠道。“因為咱們每個人的口味都不同,所以咱們的午膳和晚膳都是分開吃的,那三姊她都是自個兒做飯給自個兒吃的……”

  “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樓月蘭愈聽愈錯愕,也愈聽愈憤怒。

  “因為……”樓月霜歎息著。“我們都不夠關心她。”

  綠芙蓉不悅的橫她一眼。“我哪有那麼多空閒去關心那種小事!”

  樓月霜苦笑,沒再吭聲。

  而樓月蘭則是一臉陰沈,想表現她的能力,卻連續造成兩次錯誤,她說樓沁悠不會下嫁粗俗人,結果樓沁悠嫁了,她又說樓沁悠吃吃苦頭就會後悔了,結果樓沁悠早就習慣吃苦了。

  不斷的錯誤,綠芙蓉又怎會把綠映莊交給她?

  沒錯,沒有人知道她也有野心,所以她才會積極獻計、獻策要把樓沁悠送出去為綠映莊拉攏宇文世家,為的是替她自己的將來鋪路。

  綠映莊早晚是屬於她的,就算是親姊妹,她也不會讓給大姊的!

  “娘,該‘設法’了。”臉色陰森森,她提醒綠芙蓉。

  “還用得著妳說!”綠芙蓉沒好氣道。“可是我和妳大姊得先趕到甯國府去一趟,那裡的事更急,非得先處理不可!”

  眼珠子賊兮兮的轉了兩圈,“那娘和大姊就快去快田,我留守。”樓月蘭說。

  哼哼哼,這麼一來,她就可以乘機先把樓沁悠的問題處理掉,表現一下她的能力,讓娘明白,能夠接手綠映莊的不只大姊,還有她呢!

  “我也要去!”樓雪悠叫道,不管誰想出門,她都會纏著要跟去玩。

  於是綠芙蓉急急忙忙帶著樓月霜和樓雪悠出門了,而樓月蘭也開始精心策畫她的陰謀。

  是娘說的,無毒不丈夫,所以,三妹,別怪她!

  成親後,除了每十來天,傅青陽會進城裡一趟之外,他都留在家裡和樓沁悠一起養雞種菜,午時後,他還會帶樓沁悠一起去遛馬,再一起洗馬、刷馬,順便教教她有關於馬的常識。

  這種日子非常單調又乏味,一成不變的生活,平淡的家常對話,既沒有深刻的人性探討,也沒有優美的詩詞吟詠,無趣極了,因為她那個馬販夫婿雖然識字,卻不愛看書,更別提頌詩唱詞了。

  但相對的,這種生活也十分寧靜又安詳,沒有任何令人悲戚的傷害,也沒有任何迫人憤怒的衝擊。

  有時候,樓沁悠覺得似乎能體會到爹爹所說的那種平凡的幸福了。

  沒有很深刻,也抓不著、摸不透,只是淡淡的,飄落在呼吸的空氣中,靜靜的流淌在消逝的時光裡……

  “走開啦,白霧,妳自個兒去玩啦!”

  噙著又好氣又莫可奈何的笑靨,樓沁悠推開白霧直向她蹭來的大腦袋,但一眨眼,牠又轉回來了。

  “白霧,拜託妳,別再鬧了好不好?墨夜跟青哥進城裡去,很快就會回來了,等他們回來,我們再一起跟他們去遛遛腿,我保證今天一定會比昨天久,但在這之前,行不行先讓我洗完衣服?”

  就如傅青陽所說的,每天騎、每天騎,一個月後,白霧就認定樓沁悠是牠的主人了;傅青陽還說,往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白霧再也不會讓其它任何人騎上牠的馬背了,因為牠比人還忠心。

  只是這麼一來,每當傅青陽騎墨夜進城裡去時,白霧就會纏著她撒嬌,要她陪牠玩。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妳寂寞對不對?”白霧的濕鼻子還在她頸項上磨磨蹭蹭的,推得她東倒西歪,她根本沒辦法洗衣服,只好起身,安撫的拍拍牠的腦袋,“其實……”

  她若有所思的朝南昌城方向眺望過去,“忙完之後,如果青哥還沒回來,我也會想念他呢!”說著,雙頰淺淺的掩上兩抹暈赧。

  “好奇怪,對宇文大公子,我都沒有這種感覺呢!”她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又歎氣,“這可不行,我好像有點太依賴青哥了,會給他添麻煩的!”於是她下定決心推開白霧,準備繼續把衣服洗完。

  就在這時,一陣驟雨般的蹄聲迅速傳來,樓沁悠疑惑的循聲看去,竟是傅青陽比預計中的提早回來了。

  “準備行囊,”人還沒到,命令已經吼過來了。“咱們要出門了!”

  “咦?”樓沁悠吃驚的瞪大眼。“但是,尚未入冬……”

  “南方這邊隨時都可以配種,”傅青陽一邊跳下馬,一邊解釋。“大哥帶訊兒給我,要我帶墨夜去替妹夫的馬配種,順便探望墜兒。”

  “墜兒?”

“我妹妹。”

  “喔。”

  一刻鐘後,傅青陽替白霧上好馬鞍,準備好可以上路了,便進屋裡去要幫拿行囊,一進睡房,卻見樓沁悠慌慌張張的把什麼東西塞進包袱裡,他疑惑的探頭看,樓沁悠也一臉心虛的把包袱往身後藏。

  “怎麼了?”皺起了眉頭,他問。

  “沒……沒什麼。”樓沁悠吶吶道,兩眼往下掉,不敢看他。

  “嗯?”傅青陽眉梢兒挑高了,不信。

  不對,她不應該瞞騙他!

  樓沁悠咬了咬牙,毅然把包袱拿到前頭,當著他的面取出她剛剛塞進去的東西,傅青陽呆了呆。

  “那是什麼?”他不是真的不認得那是什麼東西,可是真是那個東西嗎?

  “我爹的牌位,”螓首低垂,樓沁悠幽幽道。“我娘不讓我爹的牌位進樓家祠堂供奉,我只好供奉在我房裡;成親後,我也帶了過來,每天偷偷的上香祭拜。這回要出門,我怕我爹會寂寞,也沒人給他上香了,所以……所以……”

  半聲不吭,傅青陽霍然轉身,樓沁悠以為他生氣了,不帶她出門了,卻見他蹲身到床底下找出一隻小鐵箱子,然後拿過她手上的牌位放進去,緊緊的闔上。

  “行了,這樣就不怕風吹雨淋了。”鐵箱子塞回包袱裡,他一手行囊、一手包袱,往外大步走。“以後別再偷偷上香了,又不是什麼丟臉事兒,幹嘛躲著來呀?啊!對了,既然是嶽父大人,我也得按時上香……”

  走出房外,他順手將桌上的油紙包帶走──多半是老婆備妥要在半路上吃的食物吧,再繼續步出大門。

  “我說啊!既然嶽母不讓嶽父進樓家祠堂,索性就進咱們家的大祠堂吧!告訴妳,咱們家的大祠堂裡‘人’可多了,烏壓壓一整片,保證熱鬧,嶽父絕不會有機會寂寞,說不準還會嫌吵呢!還有啊……”

  他說著話,並一一將行囊、包袱綁上馬背,“三餐外帶宵夜點心加上零嘴,隨時都有人上香、上供品,保證嶽父餓不著,還享受得肥嘟嘟的呢!”綁好,回身,駭了一大跳,差點沒嚇掉半條命。

  男子漢大丈夫,天不怕,地也不怕,就怕家裡的女人鬧水災!

  “妳妳妳……幹嘛掉淚呀!”驚嚇得話都結巴起來了。

  可他不說還好,一說掉淚,原只是淚流滿面的樓沁悠竟然一頭撲進他懷裡,乾脆放聲大哭起來了,慌得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像哄騙小侄兒、侄女一樣,笨拙的拍著她纖細的背安撫她。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又有什麼好哭的呢?真是的!”

  她哪能不哭!

  就連宇文靖仁,那個她認為最能夠體諒她的男人,他也說如果她願意嫁給他,他可以讓她把爹的牌位帶到宇文家去,但她得藏起來偷偷的上香,千萬不能讓他家人知道,不然他爹娘會不高興,外人也會說閒話的。

  而傅青陽,這個她以為無法跟她交心交意的男人,卻二話不說就把供奉她爹的牌位視為天經地義的事,還要她把她爹的牌位送進他家的祠堂裡接受供奉,毫不考慮是否會被人說話。

  不管是正面或負面的,他都那麼理所當然的接納了她所有的一切,毫無任何疑難。

  只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雖然表面上是個粗魯霸道的大男人,但其實他的內心是那麼的善良、寬容、溫柔又體貼。

  不能交心交意又如何?

  不能相知相惜又如何?

  他是真心真意的關懷她、體貼她、愛護她、疼惜她,除此之外,她又需要些什麼呢?

  不要了,爹爹,她不要什麼平等相待了,情願被他踩在腳底下,情願放棄說話的權利,情願做個只能跟在男人背後,卻心滿意足的小女人,因為她已經得到她的幸福了。

  一個真心真意疼愛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幸福了。

  偏廳裡,臨窗傍,樓月蘭嘴角勾著奸險的詭笑,看了一下手上的紙藥包,得意的冷哼,無毒不丈夫,雖然她不是男人,但她可以跟男人一樣狠毒。

  她要樓沁悠一次就墜入圈套中,再也爬不出來!

  “香菊,去請宇文大公子的人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二小姐,他說宇文大公子有事,得晚兩天才能到。”

  樓月蘭眉頭皺了皺,隨又放開。

  晚兩天就晚兩天,反正樓沁悠就住在莊後,聽下人們說,那個大鬍子管老婆管得可緊著呢,竟然不準樓沁悠出門超過三尺,樓沁悠就有如籠中鳥,跑不了的。

  真是活該,自找的咩!

想到這裡,樓月蘭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誰知笑不到兩聲,就見那只原該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竟已飛到她眼前來了,不禁失聲大叫。

  “沁悠,妳……妳怎麼來了?”

  “我找娘,娘呢?聽說她跟大姊、小妹出門了是嗎?”

  沒有回聲,在見到緊隨樓沁悠身後出現的傅青陽之後,樓月蘭就立時立地化成了一尊扯著一張怪模怪樣表情的石雕像,眼睛直了、呼吸停了,跟被鬼嚇死的屍體沒兩樣,就差沒直挺挺的倒下去。

  樓沁悠很能理解,不說她自己,進莊裡這一路來碰上的每一個女人,不管是丫鬟或老媽子,各個都只是朝傅青陽隨隨便便瞥上那麼一眼,馬上就化成了木樁,百試百靈,比神仙還靈。

  不怪她們,要怪只能怪她的夫婿,沒事長那麼好看做什麼呢?

  “既然娘她們出門了,跟二姊說也是一樣的。青哥……”她回頭對傅青陽嫣然一笑。“他要帶我出門辦事,麻煩二姊轉告娘一聲。”

  出門?!

  樓月蘭一驚,終於回過神來了,但兩隻眼卻還是拉不開傅青陽那張俊美得超級過分的臉。

  難以置信,這傢夥就是那個邋遢得令人不敢領教的大鬍子?

  “誰說妳可以出門的?”

  眼看樓月蘭明明是在跟她說話,腦袋卻還是面向傅青陽那邊轉不回來,那兩隻直勾勾的眼硬是盯死了傅青陽,樓沁悠看得有趣,差點忍俊不住。

  
  “為什麼我不能出門?”

  樓月蘭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很難看,更丟臉,所以她一回過神來之後,就很用力的想把盯在傅青陽臉上的目光扯開……

  可惡啊可惡,她已經卯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了,為什麼就是拉不回來?

  “是你們答應說要在綠映莊住兩年的不是嗎?”

  “可是住在這莊裡的人,包括二姊妳在內,哪個沒有出過門的?既然如此,我們要出門又有什麼不對呢?又不是不回來了,等青哥辦完事之後,我們就會回來了,為什麼不可以?”

  樓月蘭窒了窒,旋又強辯,“我是說,是他要辦他的事,妳跟去做什麼?”

  樓沁悠不覺又漾起一抹笑。“是我說我沒出過遠門,青哥就說要順便帶我出門去看看的。”

  這怎麼行?主角離開了,她設計的戲碼要如何開演?

  一時情急,樓月蘭脫口道:“不許!”

  “妳憑什麼說不許?”愈聽愈不耐煩的傅青陽終於發作了。“妳妹妹已經嫁給我了,是我傅家的人,我傅青陽的老婆,歸我管,不歸妳們樓家人管了,可以說許不許的也是我,不是妳,請妳搞清楚!”

  “但……但……”

  “還有,我討厭妳盯著我看,我老婆可以盯著我看,妳不可以!”

  樓月蘭又尷尬又憤怒的漲紅了臉,她已經很努力的在和自己的眼睛奮戰了,可是……可是……

  “我……我……”就是拉不回來呀!

  “成親前,我們是說好會在綠映莊住上兩年,所以我們不是住下來了嗎?但我們可沒承諾過會半步不離喔!”傅青陽提醒她。“有事要辦,自然就得出門;辦好事,我們就會回來了,妳到底在反對什麼?”

  “但……但……”愈急就愈想不出藉口,樓月蘭又開始“生蛋”了。

  “管妳雞蛋還是鴨蛋,總之,我們只是來說一聲而已,現在說過了,我們要走了!”話落,傅青陽拉著樓沁悠轉身就走。“走了,老婆!”

  “是,青哥。”樓沁悠順從的任由夫婿牽著她走人。

  樓月蘭又氣又急,當下手一擡便想施展武功強行將他們留下來,可偏偏這時候又有下人來通報。

  “二小姐,松江府海二少來訪。”

  該死!

  她知道,海二少是來追求她的,而他是她執掌綠映莊最大的助力,她可不能讓他瞧見她的醜態,無奈,只好眼睜睜看著傅青陽帶著樓沁悠揚長而去。

  可惡,籠中鳥竟然飛了!

  “偷到了!偷到了!”

  懷裡抱著寶貝兒子,方瑛興高采烈的跑進房裡,正在引線穿針要補綴衣裳的墜兒頓時啼笑皆非。

  “夫君,你怎麼真跑去偷了?”

“不趁娘在午睡時去偷來抱抱,咱們永遠都別想碰到咱們的兒子。”

  方瑛理直氣壯的辯解,並喜孜孜的猛親小小子,愛極了。

  老大長得像他,他比較沒興趣,但這個老二長得可像墜兒了,這才是他的心肝寶貝蛋。

  “胖嘟嘟的好可愛喔!”墜兒也湊上去和方瑛一起在小小子臉上流口水。

  “那當然,我的寶貝兒子嘛!”方瑛得意的炫耀。

  墜兒噗哧失笑。“我生的耶!”

  方瑛曖昧的擠眉弄眼。“沒有我,妳生得出來,嗯?”

  墜兒臉蛋兒紅紅的捶他一下。“討厭!”

  正當夫妻倆忙著一邊逗弄娃兒,一邊打情罵俏,正是喜樂融融之際,忽聞下人來報。

  “稟爺、夫人,傅三公子和三夫人來訪!”

  “三哥?”墜兒驚喜歡呼,顧不得孩子,一溜煙就不見人影了。

  “三嫂?”方瑛更驚訝。“他什麼時候成親啦?”

  那個滿臉大鬍子,總是又髒又邋遢得像剛從牢裡放出來的莽漢子,竟然有人敢嫁給他?

  說是要順道帶樓沁悠出門去到處看看,可是一離開綠映莊,傅青陽就卯起來趕路,別說看什麼東西了,就連休息時間都不多,但樓沁悠沒有半句怨言,她知道,傅青陽一定有他的原因。

  “累嗎?”

  “不,一點也不累。”

  “妹夫隨時都可能出門工作,我得趁他在家時趕到。”

  “原來如此,那,妹妹是嫁到哪裡去了呢?”

  “昆明。”

  從南昌到昆明,他們趕了十多天就到了,輕車熟路的來到城外一棟大宅子前下馬,樓沁悠有點驚訝,普通人是住不起這種大宅子的。

  “青哥,妹夫是?”

  “雲南都指揮使。”

  “咦?”

  說話間,傅青陽已然上前敲門,奴僕來開門,他一報上姓名來意,一個奴僕立刻往裡通報,另一個接手照顧他們的馬匹,第三個恭恭敬敬的迎請他們入內。

  “三公子、三夫人,請隨我來。”

  傅青陽才剛踏入大門幾步,一個嬌小得像支香扇墜兒的人影便宛如惡虎般撲入他懷裡,然後是一連串又驚又喜的哭叫聲。

  “三哥,三哥,好想你喔!”

  喔,老天,別又來了!

  男子漢大丈夫,天不怕,地也不怕,就怕家裡的女人鬧水災,偏偏他碰上的女人都這麼愛掉鹹水,昨天他老婆昏天黑地的哭,今天輪到他妹妹唏哩嘩啦的哭。

  唉!女人為什麼這麼愛哭呢?

  “三哥也想妳啊!”手忙腳亂的拍撫著懷中人兒的背,他無奈道。“所以,這不就來看妳了!”

  “這麼久才來一趟!”墜兒不依的抗議。

  “哪有,七、八個月前妳又添了個胖小子,不是我送禮過來的嗎?”傅青陽反駁。

  “可是三哥你待不上十天就走人了,”墜兒繼續不依的抗議、撒嬌。“不管、不管,這回三哥你非待久一點不可!”就算已為人妻、為人母,在哥哥們面前,她永遠都是小妹妹。

  “好好好,起碼一個月,行了吧?”完全的投降了。

  “嗯嗯,這還差不多。”

  “那可以收收淚水了吧?都還沒見到妹夫方瑛呢!他人咧?”

  傅青陽扭頭找人,樓沁悠卻還在吃驚的打量四周,原以為夫婿的妹夫是在雲南做小生意或跑單幫之類的,萬萬沒料到,夫婿的妹妹竟然是一位官夫人。

  方瑛?

  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在這裡呢!三哥。”方瑛早就到了,正在一旁好奇的端詳樓沁悠。“這位就是三嫂?”這位嫂子看上去端莊大方,像個大家閨秀,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還以為傅青陽會娶個與他旗鼓相當的男人婆,每天戰鬥一百回呢!

  “啊!對,差點忘了!”傅青陽一把將樓沁悠拉到前頭來。“來,見見你們三嫂,她叫樓沁悠!”

  “三嫂。”方瑛與墜見同聲呼喚。

“你們好。”樓沁悠落落大方地領首為禮。

  “兩位應該累了吧?先進屋裡去再聊吧!”方瑛說。

  於是一行人進入大廳,待下人奉上熱茶後,大家這才開始七嘴八舌的進入正式的近況探問。

  “三哥,家裡頭知道了嗎?”墜兒迫不及待的問。

  “通知過了。”傅青陽啜了一口熱茶。“但我暫時還不能帶妳三嫂回家,因為我答應過嶽母,得在樓家住上兩年。”

  “兩年?”墜兒與方瑛相對一眼,竊笑。

  家裡頭可沒有人有那耐性能夠等上兩年,恐怕一接到消息就一個接一個偷溜出門來了。

  “三哥終於剃掉那把鬍子了,”方瑛笑道。“挺清爽的吧?”

  雖然過去只見過傅青陽一臉大鬍子的模樣,但只要看過怒閻羅,也猜想得出傅青陽的長相,所以初見傅青陽的俊美,也不會太過於驚訝。

  “清爽個屁!”說到這,傅青陽就一肚子鳥氣。“我又沒少眼缺鼻子的,可這一路來碰上的每個女人都像著了魔似的盯著我看,怎麼著,我長得很抱歉嗎?應該不會啊,很多人都說爹長得還挺好看的呢!”

  何止好看,那根本是會引起天怒人怨的俊美!

  方瑛與墜兒忍不住再次互覷一眼,又笑了。“三哥也挺好看的呀!”


  “那幹嘛女人都盯著我看?”傅青陽滿眼懷疑,不太相信。

  “就因為三哥好看嘛!”好看才看,不然醜不拉嘰的,誰要看!

  “好看也不能死盯著看啊!真是,每雙眼都好像要當場吃了我似的!”傅青陽很不以為然的忿忿道。“告訴你們,女人盯著男人看,真是很不成體統的!”

  因為他太好看,好看得讓女人顧不了體統了!

  看來傅青陽是蓄鬍子蓄太久了,根本不清楚自己長得有多麼罪過,明明“錯”的是他,還怪到女人身上去了!

  男人就是這樣,千錯萬錯,任何人都可能會錯,可絕不會是自個兒的錯!

  “是是是。”方瑛硬憋住笑。“不說那了,說說三哥這一趟特地來,真是謝謝了。”

  “是該謝。”傅青陽當仁不讓的重重點了點頭。“我原本只打算讓墨夜和白霧配種的,不過看在你是我妹夫分上,就幫你配一次吧!可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喔!”

  方瑛想了一下。“既是如此,不如三哥送我一匹墨夜和白霧的小馬吧!”

  “也行!”傅青陽慷慨的同意了。“牝馬或牡馬?”

  “都可以,我要一匹能夠陪我征戰沙場的好馬,就勞煩三哥幫我挑吧!”

  “成!”傅青陽不假思素的承諾下來。“我會幫你挑一匹最適合你的馬,不過得候兩年,能等嗎?”

  “沒問題!”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左看看、右看看,眼看他們三言兩語就說定了這件事,墜兒不禁慌張起來。

  “等等、等等,你們這麼說,那……那……三哥你不留下來了嗎?”

  “誰說的?”傅青陽歎了一口氣。“我來這兒還有件事要請墜兒妳幫幫忙呢!”

  “什麼事?三哥儘管說。”墜見忙道。

  “不就妳三嫂囉!她那手廚藝可真是……”又搖頭、又歎氣,實在太可悲了,說不出口。“我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吃不到半樣好菜,所以,教教她吧!”

  這麼慘?

  墜見掩嘴失笑。“好,只要三哥肯留下來,什麼都好!其實要說到廚藝,小硯姊可比我高明,可是她不說話就教不了人,那就由我來吧!只要三嫂不嫌棄。”

  嫌棄?

  她才慚愧好不好!

  樓沁悠臉紅了。“那就麻煩妹妹了。”

  “墜兒的廚藝挺好的,妳要好好學習喔!”傅青陽板著臉,一本正經的交代。

  “是,青哥。”樓沁悠馴服的應諾,該她學習的,她一定會好好的去學習的。

  這邊這對夫妻倆一板一眼的你來我回,嚴肅得不得了;那邊那對夫妻倆卻掛上了兩張怪臉。

  親哥?!

  那兩個怎麼聽怎麼曖昧的字眼甫一入耳,方瑛與墜兒就不約而同的噎了一下,然後表情怪異的兩兩相對看,眉毛在跳、嘴角在抖。

  有沒有聽錯,是……親哥?

  好像是。

  真的是……那個親哥?

  應該是。

  但,三哥竟然會容許三嫂叫他……親哥?

  沒見他抗議嘛!

  那……我們可不可以笑?

  不知道。

  會不會被殺?

  也許。

兩個人還扭曲著表情在那邊“討論”可不可以爆笑出來,傅青陽已經黑著臉警告過來了。

  “不準笑!”

  “……是。”

  “也不許扭嘴!”

  “……是。”

  “不.可.以.抖.成.那.樣!”

  連憋在肚子裡偷笑都不行?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再多死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習慣就好啦!

  “哈哈哈……”

  “方瑛,我殺了你!”

  廚藝不高,因為沒有人教導,雖然請教過廚娘,廚娘卻沒那個膽子反過來“教導”主子,因此樓沁悠一直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然而就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菜味道不對、火候不對、口感不對,連顏色都不太對,可就是抓不出問題究竟出在哪裡,畢竟她並沒有廚藝上的特別天分,沒辦法無師自通。

  可如今,有墜兒的傾囊傳授,她也十分認真的下苦功去學習,即便只有短短一個月,但只要能領悟到訣竅,其實做菜也不是那麼難。

  “不錯,不錯!”

  傅青陽滿意的一邊讚歎一邊大口吃,看得樓沁悠好不開心。

  “三嫂很聰明的,總是一點就通,學得好快呢!”墜兒大力稱讚三嫂,她喜歡這個三嫂,個性溫和、脾氣好好,也不怕吃苦。

  在初見面的印象裡,她還以為三嫂是那種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千金小姐呢!

  “明天就要走了嗎?”方瑛問。

  “嗯嗯。”

  “直接回三嫂的家?”

  “這個嘛……”停下筷子,傅青陽看著樓沁悠,若有所思的考慮了一下。“我老婆沒出過遠門,我想,就趁這個機會帶她到處去看看吧,不然她要是懷了身孕,就哪兒都去不了啦!”

  他一說完,方瑛立刻注意到樓沁悠綻放出一臉喜悅又感動的笑靨,然後她凝視傅青陽的眼神就更溫柔了。

  看來三哥粗礦是租獷,但粗中有細,總是能適時的感動三嫂的芳心呢!

  “那麼,要先上哪兒去呢?”

  “走驛路先到南陽吧!替二嫂探望一下她大哥和兩個妹妹,再上遼東馬市去看看,如果時間恰好的話,也許會到關外走走,然後再回頭到無錫替大嫂探望家人,還有金陵的小硯和妹夫,之後就可以回南昌了,我想這樣應該夠了吧?老婆。”

  “夠了!”樓沁悠不斷點頭,開心不已。“青哥,夠了!”他真的是有心要帶她到處去看看的,不是隨便說說的呢!

  又親哥!

  方瑛的嘴角才剛歪上去,傅青陽的眼神就已經凶巴巴的瞪過來了,他連忙再把嘴角扭正。

  “咳咳,那能不能麻煩三哥,順路幫我送東西到京城裡去?”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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