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丫頭一定是他命中的剋星！
小時候，她一頭熱的要當他朋友、每天午休在他耳邊呱呱吵，
事隔多年，他一回國就發生車禍住院，而隔壁床躺的竟是她！
她臉蛋變美、長了身材，偏偏那顆單純的腦袋一點也沒長，
見他呆了幾秒沒反應，竟天兵的說他失憶了，她會收留他的！
既然她這麼「有情有義」，他也「不好意思」拒絕女士的要求，
哪知住到她家又是一個考驗的開始——
他怎會忘了她是個被保護得好好的大小姐呢？
於是乎，煮飯燒菜、洗衣擦地、放水等門，都由他一手包辦！
算他付給她利息吧，誰叫他欠了她一個生日禮物拖太久沒給。
就這麼，一個假裝失憶的集團接班人變成了某人的專屬男傭，
隨著家事越做越順手，對她的在乎、寵愛也越放越深，
可這少了心眼的笨丫頭，卻被她那劈腿男友騙得團團轉，
讓他忍不住跳出來解救，順便佔據她正牌男友的位置……


楔子

　　飛機緩緩降落在紅色跑道上。

　　坐在靠窗位置的辰逸陽擡起手，阻擋過於燦爛的陽光，陰影罩在他的眉宇之間，卻遮不住那張方正略長的俊臉上，散發明朗眸光的濃眉大眼。

　　他瞇起眼，窗外景物快速飛逝而過，這些年他飛過無數個國家和城市，只有這裡，是他自十五歲離開之後，再也沒有降落過的地方……

　　窗外的一切景觀此時看起來，熟悉如他曾落腳過的無數城市，卻完全陌生於他離開時的記憶。

　　「謝謝您、謝謝……」空姐魚貫排列，在飛機艙門口彎身致謝。

　　辰逸陽提著簡便的隨身行李，經過她們時略微點頭致意，迅速辦理好出關手續，看看時間，有些提早了，他梭巡過那些接機的行列，其中沒有他的名字。

　　這次父親以他要籌備婚禮為由，派給他最輕鬆，協助子公司投資休閒度假旅館的工作，本來有特助一同前往，沒想到特助卻陰錯陽差沒劃到機位，他只好獨自搭機先行……

　　幸好他也不是要人伺候的大少爺，回到美國工作前、在加拿大的留學時代，和十五歲前還沒進入這個家族時，他也和一般人沒有兩樣，努力用有限的資源生活著。也許外界認為他是大企業家的第三代，但事實上，因為父親嚴格控管的教育理念，他的生活並沒有比普通人容易，有時候，他反而覺得更身不由己……

　　辰逸陽不疾不徐，拉著行李往機場外面走。多年的商場訓練，早讓他習慣冷靜待事，推斷是接機的人晚到了，所以他打算先四處繞繞，看看這個地方的改變。

　　航廈兩道棕色的玻璃門向左右滑開，陽光驀然刺眼，辰逸陽取出襯衫口袋內的墨鏡，架上鼻樑，將近一八七的身高，西服筆挺，臉龐英俊，儼然精英分子的模樣與氣質，不免收到不少的欣賞眼光。

　　這次他願意回到台灣，除了父親的命令之外，其實他心中也有另一件想做的事……他想要，找一個人。

　　早在確定會重新踏上台灣這塊土地時，他便委託徵信社的人取得她居住的地址，他下意識地將手探進西裝外套的內袋，抽出一張折叠整齊的資料。

　　手裡握著切切實實的信息，辰逸陽卻依然沒有頭緒，不知該如何重新開始——有那麼多話該說，那麼多遺憾該重來，那麼多錯誤該彌補……時至今日，他要怎麼再面對那個女孩？

　　她又會怎樣面對他的回來？

　　陽光灼燙地曬著沒有遮蔽的地磚，熱氣從地板裊裊而升，辰逸陽望著眼前閃動的熱浪，忽然想起，認識她的那個夏天，似乎也是這麼熱……

　　那個夏天，比他生命裡有過的任何一個季節更加不凡，因為他交到了一個朋友——在他漫長又封閉自我的童年裡，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還記得她說：喏！你救了我，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她也說過：那是我爸媽耶——噢，對了，你不認識他們，所以你不知道……哎呀，等你認識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們有多可怕了！

　　她還說過：好想坐坐看那種巴士喔……每次都坐大車子，一點都不好玩。

　　想起她羨慕又好奇的語氣，辰逸陽不禁露出笑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

　　突地，一輛加長型禮車打燈靠邊，辰逸陽左轉腳步，打算繞過車身，穿越車道，司機穿戴正式的帽子和手套下車，彎身從副駕駛座拿出牌子，他不經意一瞥，發現自己的名字就這麼印在牌子上，那麼醒目且不容錯過。

　　他是該要走上前去的，但女孩的嬌嫩的音頻卻一直迴盪在耳邊，他不自覺停下腳步。

　　司機扶扶帽簷，看了手錶一眼，確認時間，整了整西裝，越過他，往航廈裡走，他目視著司機的背影……

　　他的唇角閃現近乎調皮的微笑，一個轉身，便直接往反方向前進，跟著一行人排隊，搭上專門往返機場與各個車站的小型巴士。

　　反正這裡沒什麼人認識他，偶爾回歸一般人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他像逃過了什麼似的心情很好，望著窗外，高大的身軀擠在窄窄的絨墊座位裡，絲毫不介意跟其它人並肩而坐，搖搖晃晃地共搭一台巴士。

　　他微微靠向車窗，在空調滯悶的車廂內，欣賞著沿路的景致……睽違多年的土地，改變的，或許是他的心境吧……

　　看什麼都覺得不一樣了。

　　叭——

　　忽然一聲尖刺的喇叭鳴響，車身扭斜，眾人驚呼，巴士嚴重偏向，不曉得撞到什麼，辰逸陽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摔跌到窄小的走道上，被左邊的乘客重重壓住，後腦勺痛得發熱，然後……然後……

第1章(1)

　　「好點了嗎？」

　　「嗯……對不起，害你還要花時間來醫院一趟。」

　　「怎麼說這種話？妳是我的女朋友，我當然要過來。」

　　辰逸陽躺在病床上，緩緩睜開眼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忍不住皺起眉，兩眼瞪著慘白的天花板，頭部突然一陣抽痛。

　　「嘶——」他擡手想觸摸痛處，愕然發現自己的手背上貼著白色膠帶，裡面還插了一支針頭，連接著左上角的一罐點滴瓶。

　　他……是在醫院嗎？

　　「可是，現在在趕案子，你還是趕快回公司吧……啊，筱萍一定也在，加完班別忘了送她回家。」

　　辰逸陽這個時候才終於辨識清楚，對話聲是從隔壁病床傳來的。他眨眨略顯沈重的眼皮，心想那個女的還真奇怪，怎麼會叫自己的男朋友送別的女生回家？

　　對他而言，只要是屬於自己的所有物，他絕對會好好保護，不可能外借，更不可能讓人覬覦半分。

　　「我送她回家妳不會生氣嗎？」

　　「怎麼會？」女聲稍微提高了一些，「晚上她一個女生自己回家，很危險的。」

　　「……我知道了。」

　　「你快回公司吧，我待在這裡很好的，醫生說只要再觀察幾天，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對了，我有打電話回妳家，想通知妳爸媽，不巧的是他們剛好出國旅遊了，李管家說她會來照顧妳。」

　　辰逸陽轉頭想要打量正在交談的兩個人，不過淡藍色的簾幕遮擋住他的視線，隔壁病床的病人也將簾幕拉上，雖然看不到，但仍阻擋不了聲音往外流散。

　　鈴、鈴、鈴——

　　女聲還來不及回應，制式的手機鈴聲先響起。

　　「先生，不好意思，」有護理人員靠近，低聲說明，「病房裡禁止使用手機。」

　　「好，我知道了。」男聲隨即應道，腳步聲聽起來也有些急促，看來他很快便走到病房外講電話，但他的聲音仍舊斷斷續續地傳進辰逸陽的耳裡。

　　「喂？」男聲接起手機，靜靜地聆聽了好一會兒，「……知道了，我馬上回去。」隨即喀地一聲，手機蓋被清脆地闔上，皮鞋踩地的聲響慢慢回到隔壁病床。

　　女聲遲疑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公司打來的。」男聲解釋著，「阿偉說，『晨星』剛剛通知賴總監，比稿日要提前一周。」

　　「一周？」女聲倒抽口氣，「那我們不是更趕了嗎？」

　　「對呀，所以妳乖乖休息，我先回去處理。」

　　「喔……」

　　「妳一個人，真的可以嗎？」男聲略顯擔憂地問。

　　「當然。」女聲很快答覆，「我沒問題！」

　　簾幕被刷地拉開，又輕輕闔攏，腳步聲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病房又頓時恢復悄然無聲，只剩外頭護理站隱隱傳來有人在走動、說話談論的雜音。

　　辰逸陽慢慢閉上眼睛，小心地擡起右手臂，輕輕覆壓在酸澀的眼皮上……好累。

　　明明才剛醒來不久，卻好像花了很多體力在修復傷處，眼睛沒睜開多久，就疲倦得想再度閉起來。他索性閉上雙眼，阻斷床頭日光燈的侵擾，讓自己陷入深深暗黑，思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啊，是出了車禍吧。

　　沒想到一回來就遇到這種事，那輛車到底怎麼了？其它人還好嗎？

　　病房四周不時傳來嘈雜的說話與走動聲，他想找個人問清楚，但因為全身無力，只能虛軟地躺著，想起那個女孩……過往歲月倏然在眼前竄過。

　　＊＊＊

　　好無聊。

　　六月，一個颱風掃過邊緣又轉向，也沒下什麼雨，幸好梅雨季讓水庫進帳不少。冰箱裡的水果開始出現荔枝和芒果，天氣很熱，家家戶戶開起冷氣，一個跟過去十年都沒什麼不一樣的夏天，又來了。

　　辰逸陽倚在熱燙的水泥天台邊，聽底下教師辦公室的冷氣嗡嗡運轉，微瞇著眼，雙手撐著下巴，擡頭望著藍到沒有半片雲的天空……

　　這時間應該在教室午休，他卻偷溜出來，在不經意發現的天台上，懶洋洋地站著，什麼也不想，就這麼望著遙遠的天際，那朵疑似薄雲的影子。

　　「好無聊喔！」嬌嫩的嗓音在他背後響起，辰逸陽難得地挑眉，轉頭朝聲音來源瞄了一眼。

　　一個女生用亮晶晶的緞帶綁著公主頭，雖然和他一樣都穿著制服，但她看起來卻體面多了，白襯衫燙過，百褶裙上一條條的褶痕，也燙得工整分明，細直雙腿下踩著純白蕾絲邊的反褶襪，搭配一雙全新的黑皮鞋。

　　她整個人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打扮得體，不過長相只稱得上普通，勉強說是可愛，但和漂亮完全不在同一個等級裡。

　　「唉，要做什麼好呢……」

　　她不太淑女地用腳踢踢門坎，跨進天台，直線往前趴到最近的檯面上，彎起右腳，鞋尖在地麵點啊點的，發出很沒有節奏感的悶響。

　　「好無聊∼∼」她又再說了一次，小臉趴在手臂上，轉來轉去。

　　那道背影，竟讓辰逸陽的視線無意識地跟隨著，直到她閃亮髮飾折射的陽光刺亮他的眼，他才撇唇回頭，再次專注地望著原本在欣賞的風景。

　　「……咦？」女生像是聽見什麼動靜，突地轉身，裙角略微摩擦水泥邊台，發出細碎的窣窣聲。

　　「你你、你是誰？」她的嗓音緊張。

　　這麼沒警覺性，現在才發現他嗎？雖然說他也沒有特別做什麼，不過被打斷也是很困擾的，辰逸陽微偏臉，給她一個「妳在這裡不受歡迎」的表情。

　　「妳是誰？」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隨便闖進別人的地盤，居然還敢這麼問？根本就像打電話給別人，卻問對方是誰一樣的莫名其妙。

　　「我、我叫江可兒……」她乖乖回答，卻又丟出問題，「你什麼時候在那裡的？」

　　「一直。」總之比她早，辰逸陽沒好氣地回答。

　　江可兒——原來她就是校內大名鼎鼎的江家千金。

　　所有學生都知道，她不僅上下學有司機、保鑣接送，日常生活用的、穿的、吃的、玩的，全部都是頂級名牌。國一剛入學的時候，她父母還到校作陪，陪她整整上了一個禮拜的課。再加上他們家捐給學校的錢，足以讓校長及董事會對他們鞠躬哈腰、言聽計從……

　　這種家庭出身的千金，想必驕縱成性，令人討厭。

　　辰逸陽皺了皺眉，往旁邊移了一步，刻意拉大與她之間的距離。

　　「噢……你先來的啊？」

　　知道還不快走？他不想理她，眼角卻瞥見她低頭，輕微困窘地拉拉裙子。

　　「我剛剛怎麼都沒有看到你？」

　　他不屑地抿著唇。

　　都蹺午休了，當然要像他一樣，躲在門後的夾縫區域，才不會一眼就被看穿，她站在那裡，只要有人經過，立刻就會被抓包……見她眨著無辜的圓眸，辰逸陽放棄指正她的念頭，她看起來就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樣子，還是算了。

　　他逕自擡頭仰望天空，擺明沒興致跟她交談。

　　沒想到江可兒卻熱切地湊到他身邊，搖晃圓圓的腦袋，露出小狗般可愛的笑容，問道：「喂，你怎麼不說了？」

　　她一定是被人保護過頭了——因為她看不懂人家拒絕她的表情，真的看不懂。他無奈地發現。

　　他暗籲一口氣。

　　「……我不想說。」

　　「為什麼？」她又一臉熱情地看著他，「我們找到同一個地方逃課，這就是默契啊，應該很有話聊的！」

　　辰逸陽忍住沒翻白眼。

　　最好是，他會待在這個地方，就是不想遇見任何人。

　　「嗶嗶嗶！」尖銳的哨音突然響起，如雷嗓聲兜頭劈下，「午休時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辰逸陽直覺轉身，瞥見站在外側的江可兒下意識往前站一步，雖然只是個極微小的動作，卻有著想用自己身體擋住他，不讓人發現他的義氣。

　　……笨蛋，怎麼可能遮得住？

　　腦裡這麼想著，心裡卻有一股「她好像不是那麼令人討厭」的念頭，緩緩攀升而上。

　　「嗶嗶、嗶嗶！」哨音又再次響起，兩個人僵直地保持不動，辰逸陽瞇起眸，身體繃緊。

　　「你們兩個，不準跑！」

　　極重的腳步聲逐漸跑遠，江可兒似乎也察覺到了，放鬆地大口吐出憋住的氣息，她輕拍胸口，回頭對他吐舌一笑。

　　「還好……不是在說我們。」

　　辰逸陽眨眨眼，撇開頭。可能是光線燦爛的關係，她的樣子在他眼裡，竟有一瞬間顯得，有點可愛……

　　他冷著神情，靠回天台邊，隱形地拉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距離。

　　「這些小鬼，午休不睡覺……」門外聲音乍響，這次似乎離他們比剛才更近了一些，「你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躲在天台。」

　　聞言，兩人對看一眼，心頭皆是一驚。

　　「林老師，剛剛那兩個不是跑了嗎？」

　　「他們是正要爬上去，說不定裡頭早就有人了……唉，你新來的不知道，我們的學生很皮，以後你每個地方都要巡到，知不知道？」

　　「喔……」

　　腳步聲慢慢往門口靠近，辰逸陽瞇眼掃視一下，反應很快地躲到門後與牆壁間的縫隙，背靠在牆面上，接著他定神一看，江可兒還傻愣在原地，他一把拉過她，眼見實在沒地方可以容納她，只好讓她整個人貼在他胸前，一起躲著。

　　瞪著彼此間失去的距離，辰逸陽不滿的閉上雙眼。就當作還她剛才想要替他遮掩的人情吧……等危機解除，從此兩不相欠。

　　江可兒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全身僵硬，動都不敢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她的身體好像也越來越燙，辰逸陽微偏著頭，皺眉盯著她頸背，有股淡淡的粉紅從她白皙的皮膚底層不斷冒上來，隨著時間拉長，色澤也益發加深，變成比較濃的櫻花粉色……

　　他不著痕跡地緩緩吐息，想抑制自己莫名上升的體溫。

第1章(2)

　　「唉，好熱啊……」新來的老師低聲抱怨著，一把推開天台的門，踏上散發裊裊熱氣的水泥地。

　　「哪會有人躲在這裡——」他往前走了幾步，看看左右，牆角幾盆花草奄奄一息地垂著，毫無生氣。陳舊生�的藍色鐵門，因他推開時的手勁還在搖晃，發出緩慢的咿呀聲響，徐徐退後……退後……

　　躲在門後的江可兒瞪大了雙眸，眼看鐵門就要撞上她的鼻尖，洩漏兩人的蹤跡……沒想到突然有只大手從她身後伸出，悄然無聲地托住鐵門，微微使勁，使它反彈回去一些。

　　「咦？」

　　新來的老師回頭，不解地望著鐵門。看它餘震地晃呀晃，側耳聽聽，天台一片靜寂，他懷疑自己是被陽光曬出幻覺了，沒聽見鐵門撞上牆壁，它就已經彈回來了……

　　唉唉唉，幻覺啊，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他搖頭晃腦地離開天台。「徐老師，沒有人啊，我們是不是要去別的地方巡巡看……」

　　危機一解除，辰逸陽暗自吐息，立刻放開江可兒。

　　她踉蹌地往前走開幾步，轉過身，跟他面對面，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各自喘著氣。

　　「那個、」江可兒吞嚥口水，試圖平撫緊張的心緒，「謝謝你……」

　　要不是他反應快，她一定會被抓包，然後老師就會告訴她的父母——噢，她努力了一整個禮拜，好不容易才說服爸媽不要到學校來陪她上課，現在要是讓他們知道她蹺了午休，他們不知道又會做出多誇張的事情來！

　　辰逸陽見她一臉萬分感激的模樣，不自在地別過臉。「這沒什麼。」

　　他側身倚回天台，江可兒很快跟了上去，開心地站在他身邊，學他靠著天台，瞅著他嘻嘻笑。

　　「欸，怎麼會沒什麼，你救了我耶！」

　　辰逸陽無言地看她一眼。剛剛還想趕她走的，經歷這麼一場，雖然兩不相欠，也不好明說要她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沒這麼嚴重吧。」

　　「怎麼會不嚴重？」江可兒稚嫩的嗓音頓時拔高八度，兩手在空中用力比畫，「那是我爸媽耶——噢對了，你不認識他們，所以你不知道……哎呀，等你認識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們有多可怕了！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跑出來的……」

　　她碎念的聲音不停，辰逸陽也沒仔細聽，任她自顧自高興地說著，擡眼看見天際的薄雲又飄近了一些些。

　　「……所以啊，我不是真的要逃課，只是想透口氣嘛！」江可兒擦擦鼻子，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戳了他一下，「欸，那你是為什麼要逃課啊？」

　　辰逸陽轉頭瞥了她一眼，午休結束的鐘聲正巧嘹喨響起。

　　「咦？」江可兒側耳一聽，「啊，糟糕，我要回去了，你也趕快回教室吧！」她像靠近時一樣輕巧地離開，走到鐵門邊，又忽然倒退回來——

　　「我差點忘了！」她嚷嚷著，右手直接去勾他的小指，提高到兩人眼前。

　　「喏！你救了我，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後這裡，」她拍拍心臟的位置，「有你一份，有事別忘了找我罩你！」

　　辰逸陽不可置信瞠目地望著她的舉動，發現他沒有反應，她乾脆直接用左手抓住他的大拇指跟自己的蓋印。

　　「好了！」她咯咯地笑開，滿意地放開他的手，鄭重宣佈。「那我走啦，掰掰！」

　　她輕快地跳過門坎，消失在樓梯的那一端。

　　辰逸陽低下頭，看著留有如太陽般餘溫的手指，明明還是自己的手，卻感覺到一股不熟悉的空曠……大拇指因為她很用力的按壓而泛紅了，他就這樣看著，一直看著。

　　朋友？

　　其實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沒有被誰擺在心口的位置，像他這種人，不需要朋友……

　　完全不需要。

　　辰逸陽深吸了口氣，握緊拳頭，驅走那種逐漸空曠的感受。

　　＊＊＊

　　「辰逸陽！」

　　煩死了，他沒有耐心地轉身看向來人。

　　現在這個不請自來的朋友，每天午休都會跑到他透氣的天台等他，跟他嘻笑談天，絲毫不在意他的冷酷以對，逕自拉他聊天聊地聊東西聊南北，還問了一大堆他個人隱私問題……

　　「你幾公分？」第二次見面，她這麼問他。

　　他橫了她一眼，「一百六十七。」問這個幹麼？

　　「你現在國三，所以是十五歲對吧？」

　　「嗯。」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干妳什麼事。」

　　她完全不受他的冷漠所影響，總是熱情地拉著他問東問西，真搞不懂她怎麼對他這麼好奇，而且她每次看到他的開場白都是——

　　「辰逸陽！」

　　江可兒非常興奮地對他招手，小跑步到他身邊，一起趴在天台邊。雖然他國三，她才國一，照理說該喊他一聲學長，但她堅持他們是「好朋友」，所以可以直呼對方的名字，時間久了，他也就隨她去……

　　這段日子下來，辰逸陽漸漸發現，想阻止江可兒做一件事情，往往只會牽扯出更多的「為什麼？」、「難道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嗎？」那類讓他很難回答的問題。

　　他撇撇嘴，知道就算不開口，她一定也可以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欸欸欸，我跟你說、我跟你說，今天有一件大事喔——」江可兒高興地扯著他的袖子晃動。

　　看吧，來了……辰逸陽勉為其難看她一眼，「什麼事？」

　　江可兒掩著嘴笑，眼睛賊兮兮地轉著，抿了抿紅唇邊的笑花，這才開口，「今天是我的生日！」

　　辰逸陽盯著她嘴角，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喔。」

　　「——喔？」她不甚滿意地拉高尾音，「你怎麼只說這個？」

　　「不然要說什麼？」

　　「你要跟我說『祝妳生日快樂！』，然後再問我，『生日有沒有想要什麼禮物？』這樣才對嘛！」

　　她嘴巴微嘟，他一看到她這個樣子，突然覺得很想笑。

　　「喔。」他假裝擺酷，不為所動。「妳要的禮物，妳爸媽一定已經買給妳了。」雖然知道她個性不壞，但她身為千金大小姐，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才沒有。」江可兒一臉嚴肅地搖搖頭，雖然爸媽不聽她的話，還是買了很多她不需要的東西，但她已經明白他們愛她的心了，所以那些東西，她都請管家李姨偷偷幫她捐給慈善團體。

　　而且……「我想要的東西，用錢買不到。」

　　「喔？」辰逸陽挑起一眉。

　　江可兒低下頭，忽然變得有點害羞，「……你要送給我嗎？」

　　「什麼？」

　　她默默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一條紅色緞帶，蹲下身，面對他垂在身側的右手。她輕輕把紅緞帶繞過他手腕，在手背處打了一個相當漂亮的蝴蝶結。看起來似乎是有練習過。

　　接著她直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擡頭看著天空，「我幫你把禮物包好了，你要送給我嗎？」

　　辰逸陽低下頭，看看自己被「包裝」好的右手，她要的禮物……是他？

　　江可兒沒有看他，表情看似很自然，但其實心臟卻咚咚咚跳得好大力，讓她快喘不過氣了……

　　那天爸爸問她生日想要什麼禮物，她本來也沒特地想些什麼，因為每一年就算想破了頭，還是覺得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已經有了，晚上睡前躺在床上，腦海裡突然閃過辰逸陽的臉。

　　她有一點驚訝。

　　……不過驚訝過後，原先模糊的心情，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對呀，她喜歡他。雖然還不確定是不是像電視上那種刻骨銘心的喜歡，但絕對是一種「想要永遠都跟這個人像現在這樣相處下去」的喜歡。

　　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雖然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他不會因為她是千金小姐，就對她特別客氣、故意討好……她好喜歡這麼率真的他。

　　希望他會答應把自己送給她，一直跟她當好朋友，不要因為畢業離開學校，就斷了聯絡。

　　「我說妳——」辰逸陽終於開口。

　　「啊！」江可兒迅速打斷他，轉頭，對他笑了笑，「哎呀，這樣問你一定很突然吼？哈哈哈！你不要緊張啦，又不是要你現在立刻回答。」

　　她拍拍他的肩膀，收回手，順勢擦掉自己額旁的汗，「那個……我看，這種事情一定要好好考慮的，」嗚，她是卒仔，一看到他要開口，表情還是冷冷的，就害怕得不敢現在面對結果——

　　「下禮拜是畢業典禮，那天我會在這裡等你，你再跟我說你的決定好了！」

　　她笑嘻嘻地轉過身，「啊，快上課了，我先回教室，」她腳底抹油，溜到門口時回頭，給他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容，「下禮拜在這裡，不見不散喔！」

　　辰逸陽望著她飛快消失的背影，有些怔忡……

　　後來在她的百般糾纏下，他很不耐煩地回答了自己的生日，那時她還很快樂地轉圈圈，害他無法應付地佯裝生氣，不等打鍾就提早離開。

　　但他心裡很明白，自己其實並不討厭她。全校有那麼多地方可以去，他卻每天午休都到同樣地方，聽她聒噪說話……

　　他本來，其實是想伸出手的。

第2章(1)

　　「逸陽，爸爸要跟你說話。」

　　畢業典禮前夕，辰逸陽正在房間，準備明天要帶去學校的東西。拉開抽屜，看見那條紅色緞帶，他想了想，把它塞進書包裡。

　　溫柔的聲音忽然喚道，他一聽見，臉色頓時變得僵硬。

　　「快過來啊，你爸爸在等著呢！」

　　辰逸陽繃著一張臉，慢慢往母親房間走去。推開門，他看見媽媽斜坐在華麗的大床上，手裡拿著鍍金的話筒，滿面帶笑。

　　母親雖已年近四十，但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身上披著酒紅色絲質睡袍，將她纖柔的身型表露無遺，面容細緻姣好，盈盈大眼波光流轉。「喏，爸爸知道你今天生日，特地打電話給你呢！」她把話筒交到他手中。

　　他接過，沈默地聽著另一端傳來的嚴厲呼吸聲。

　　辰逸陽緊閉嘴唇，對方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麼對峙著，他心裡很清楚，這就是父親，無論多渺小、多可笑的比賽，他都不想輸。

　　「快，跟爸爸說話啊……」母親微笑地催促著，辰逸陽轉頭看她。是，她永遠都想要爸爸贏……

　　沒關係，她永遠都希望爸爸贏。

　　「爸。」他啟唇低喚。

　　「嗯。」對方似乎滿意他的臣服，才沈沈開口，「你也十五歲了吧？聽你說，明天就畢業了？」

　　「嗯。」辰逸陽的音調毫無起伏。

　　他知道，媽媽不是爸爸的太太，所以爸爸不能跟他們一起住，但是，十五年的父子關係中，跟爸爸的見面次數寥寥可數，不得不讓他揣測，爸爸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他和媽媽身上……

　　偏偏媽媽還是死心塌地地跟著爸爸，說他身為知名企業家二代，早有家室也是不得已，還說爸爸其實對他們很好，當年她要生他的那一天，身為總裁的爸爸，還親自開車送她到醫院……

　　辰逸陽聽到忍不住想笑，但心口卻滿是無限淒涼。

　　這就是媽媽這些年來一直津津樂道、說也說不膩的唯一甜蜜回憶。他的生日，他不是主角，媽媽也不是，那個碰巧開了趟車的男人，才是今天會被記住的主要原因。

　　他不是……不是……不管多想成為別人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他也永遠都不是。

　　「我已經安排了人，」父親嚴厲的話語從聽筒另一端傳來，「你跟你媽等一下上飛機，我已經在美國這裡幫你安排好課程了，我要讓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等一下……」辰逸陽眼睛一瞇。

　　「有問題嗎？」

　　「明天是畢業典禮。」

　　「那種無聊的典禮根本不需要參加。」父親一句話就否決了一切，「你不用收拾行李，那些事晚點會有人處理，你準備好，一到這裡，我為你安排的課程就會馬上開始。」

　　囑咐完，他便將話筒交回媽媽手上，他默默走出母親的臥室。原來，父親難得打電話來，是為了這個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要不要……通知江可兒？

　　但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她的電話或住址。經過客廳那扇透明落地窗，他胸膛劇烈起伏，沒有再跨出半步，雙臂交叉在胸前，習慣性的仰望天空。

　　媽媽曾說，他和爸爸給人的感覺都像太陽，孤獨又直接，如果天上沒有雲，陽光就會直射傷人……

　　她想做爸爸的那朵雲，所以，他要自己去找屬於他的雲。

　　抿緊唇，辰逸陽眼色閃過一抹陰鬱。看來明天他是無法赴約了，現在只希望，他曾經以為屬於自己的那朵雲，不要真的傻傻的等他，不見不散。

　　＊＊＊

　　「嗚……」

　　從回憶裡醒來，辰逸陽眨了眨眼，試圖理清視線，看見自己所處的醫院，感受到身下躺著的病床觸感……唉，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怎麼在夢裡，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後來他一到美國，心思全被滿滿的接班訓練課程填塞，無暇去想要怎麼才能聯絡到她。直到去加拿大留學，巧逢當年的同學，同學說畢業典禮那天，江家千金真的在那裡等他了，等到典禮結束也不願意回家，一直到有人告訴她，他已經出國了，她才願意離開天台……

　　同學當個笑話似的講給他聽，揶揄他怎麼會認識江家千金，他沒有回答，只是草草帶過，掩飾胸腔裡像被人用力掐住的心痛感，自此多方打探她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今年，他有機會回來，終於，彌補她的時刻到了。

　　「嗚……嗚……」突然間，辰逸陽聽到隔壁床那個表現得很堅強、要男友放心離開的女生，莫名其妙啜泣起來，他忍不住撇撇唇。

　　感覺腦際被那哭聲牽引得隱隱作痛，他皺起濃眉。有本事要人走，就不要在這裡哭，她不知道這樣會擾人清夢嗎？

　　「江可兒，你、你一定要振作……」

　　一聽到這個名字，辰逸陽原本伸出手準備按護士鈴的手臂，驀然在空中凍住，黑眸驀地瞠大。

　　怎麼會，是她？

　　辰逸陽深吸一口氣，感覺像有人在他頭上砸了一顆雞蛋那樣冰涼涼地，鮮腥的思緒蔓流到全身，使他背脊發冷。

　　一直荒涼的左胸，卻漸漸溫熱起來。

　　四天後，江可兒終於出院了。

　　她讓照顧她好幾天的李管家先回大宅休息，自己辦理出院。

　　從小上下學都有專車接送，假日出門玩還有個保母全程伴護，怕她去同學家危險，索性請所有同學到她家開生日派對，平常除了去學校上課，其他時間都有人陪著，對她噓寒問暖，從頭照顧到腳……

　　她實在厭倦這樣大小姐的豢養了。

　　好不容易撐到大學畢業，她先是拒絕到爸爸的公司上班，執意要自己找工作。

　　開始工作後，認識和原來生活圈截然不同的男友，便離家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寓，還特地交代爸媽千萬別找傭人來幫忙，她想要一切都自己動手，終於朝她夢想中的普通人生活，前進了一些些。

　　她不要前功盡棄。

　　江可兒一個人靠在醫院櫃檯前，手臂上挽著用了好幾年的低調名牌包，身上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她的個頭雖然不高，但身材纖細，氣質清新，再加上這樣的輕鬆的穿著，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

　　將出院的文件和證件放進包包，她掏出手機，猶豫著該不該打給男友……哎，還是等休息時間再打好了。

　　在競爭激烈的廣告業，他們這組好不容易爭取到晨星的比稿機會，上頭說，這次如果可以成功接下案子，懷德就會機會升組長……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於是也就變成她的。身為一個好女友，她理當要幫男友得到他想要的，於是她不眠不休地在公司加班熬靈感，三餐作息紊亂，直到胃痛暈厥，入院檢查才發現是輕微胃潰瘍——

　　這下她知道了，不管再怎麼拚命，還是應該好好照顧身體。

　　十二點零七分，江可兒踏出醫院，烈日當頭，她有些暈眩地擡起沒拎包包的手臂，略擋在額前，想看清楚前方。

　　「喂？」

　　她按下手機鍵，撥給男友，那端很快就接起來，口氣卻有點急促。

　　「懷德，我出院了……」江可兒慢慢說著，組員們激烈的討論聲浪傳進她耳裡，她怕那端聽不到，便放大音量，「但你不用過來，醫生說我情況很穩定，我先回家，你下班後再看要不要來找我。」

　　懷德本來就是一個以工作為重的人，只要是上班時間，就別想跟他爭論「工作跟我哪個重要」，通常那種下場都會讓她恨不得自己沒開口問過……

　　這就是，所謂成熟的戀愛吧？

　　不會一天到晚查勤，不再要求自己是對方的全部，知道彼此過往的戀情而不隨便拿來吃醋吵架……

　　這樣，真的很成熟了吧？

　　江可兒忍不住垂下肩膀。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偶爾還是會想念剛交往的時候，可以一天打十幾通電話問他人在哪裡，如果問：「兩個人都掉進海裡你會先救誰？」他要是答先救別人，她就會發點小脾氣，即使吵架，最後又能夠抱著和好……

　　曾幾何時，她已經被他訓練到不再跟他抱怨什麼了。

　　因為他會說，何必呢？不要老想一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因為他說，下班很累了，沒有力氣吵架；因為他說，喜歡女朋友成熟一些，就算留著跟前女友的合照也不代表什麼……

　　是的，他說什麼她都同意。

　　所以她眼睜睜地看他前女友調來成為新組員，看他們熟稔親密地互動，她還貼心地讓他們有敘舊的空間，因為她長大了。

　　「好，抱歉我趕不過去，」張懷德的口氣變得帶有歉意。女友為了忙他的案子住院，他沒時間照顧她，現在出院還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家，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但原本膠著的文案進度，因為有人提出不錯的想法，正在進行討論修改，他沒辦法放下工作，「那晚點我再打給你。」

　　江可兒溫順的點點頭，「嗯。」她按下結束鍵。

　　通話終止，兩分十五秒……她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上次和他熱線超過一個小時，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她眨眨微酸的眼睛，吸口氣，轉頭張望，正打算要走出醫院旁的狹窄小巷，到大馬路上去攔計程車——

　　「小姐。」

　　忽然間一道黑影籠罩她的全身，帶來一陣清涼，江可兒微退半步，瞇起眸，覷著逆光佇立的高大身影。

　　「……誰？」

　　「你的東西掉了。」男人手上拿著的，是她掏手機時不小心掉出來的健保卡。

　　江可兒「啊」了一聲，露出笑容，向對方點頭，「謝謝你。」此時陽光剛好照射到他的側臉，她驚愕的微張著唇，瞪住他。

　　「……辰逸陽？」她睫毛不敢置信的揚動，「你是辰逸陽？」

　　她沒認錯，因為他的樣子幾乎沒變，只是整個人長大了一號而已，可他一臉冷靜，不像記得她的樣子。

　　江可兒不死心，繞著他瞧了一圈，發現他後腦有塊包紮的傷處，「你怎麼受傷了？」

　　他低頭瞅著她，好半晌才開口答道：「我出車禍。」

　　「……你還記得我嗎？」江可兒小心翼翼地問。

　　聞言，辰逸陽陷入思索。該怎麼回答？若說記得，萬一她提起當年的事，他現在要如何解釋道歉？如果說不記得，那不就等於在騙她——

　　「你不記得了？」江可兒誤把他的沈默當作不反駁，臉色倏變，雙手捂著嘴，阻止自己驚喊出聲，包包咚地掉到地上。

　　完蛋了！

　　辰逸陽喪失記憶了！

　　江可兒驚詫地瞅著他。「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他依舊沒有回答，她敲敲自己的腦袋，他一定也跟她一樣，覺得真是莫名其妙吧？

　　瞧他孑然一身，江可兒左右張望，不見有人跟他同行……她真的該走了，但一想到要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她是一萬個不放心。

　　「辰逸陽，」她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壞人，我是你以前就認識的朋友，你跟我走，好不好？」

　　辰逸陽盯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江可兒以為看到了以前那一個眼神總是犀利的男孩，但那道熟悉的目光一閃即逝。

　　他稜角分明的嘴唇，輕輕吐出回答，「好。」

第2章(2)

　　＊＊＊

　　「這裡是浴室——」

　　「這裡是我房間，」江可兒帶著辰逸陽在狹長的空間裡轉身，「不好意思，這裡很小，得讓你睡客廳，不過那套沙發床睡起來很舒服。」她指著靠牆那張的深色沙發，呵呵笑，「我有時候會在那裡看電視看到睡著……」所以床的品質她可以掛保證，絕對很好睡。

　　「這裡是你自己佈置的？」辰逸陽仔細觀察她住的小公寓，空間雖小但很巧致，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心思雖然不夠細膩，但偶爾又可以發現一些貼心之處。

　　「嗯……懷德也會給點意見啦。」江可兒搔搔頭。像那張深色沙發，就是他念她老是邊吃東西邊掉屑屑，不讓她買白色，說這樣就算不小心弄髒了，也看不出來。

　　懷德的話總是有道理，她反駁不了，所以即使這間公寓他不常來，她依然選了他中意的顏色。

　　「你是不是有事？」隨她繞完一圈屋子，辰逸陽察覺到江可兒似乎急著要去做什麼事，微微偏身，讓出一條路。

　　「噢，」江可兒對他笑了笑，解釋道：「我突然想到一個案子的idea，要去寫下來，那個……你自便，把這裡當自己家吧！「

　　江可兒是有想過要不要先跟懷德說一聲，她把一個以前的朋友，而且是個男的，帶回家住，但他又不常來找她，再加上最近忙於工作，幾乎是把公司當成第二個家，這個時間點再用這種小事煩他好像不太妥當。

　　反正她和辰逸陽又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就算住一起也只是單純的室友關係，那就等懷德有空時，再介紹兩人認識好了。

　　她側身走過他讓出的路，辰逸陽眼色一黯，望著她經過他胸前的那顆小頭顱，黑髮蓬鬆松的，好可愛。

　　在美國認識的女孩子，沒有一個像她這樣身材嬌小、溫潤可人，雖說各有風情，但他始終還是比較偏愛她這款的女生。

　　辰逸陽暗自斂眸，輕咳了一聲，別開臉去。

　　記憶裡的她好像忽然長大了，不再單純只是笑容開朗、個頭小小的影像，開始閃爍出屬於成熟女性的柔媚……

　　刷！

　　他的思緒突然被從客廳傳來的聲響吸引過去，只見江可兒攤開大本的設計圖稿，俯身塗寫，瘦小的身軀縮跪在沙發和小茶幾之間，面前的圖稿本幾乎要比茶幾還大，邊緣顫顫地晃抖著，她用雙臂使勁壓住，背脊伏彎，表情異常認真，兩道細眉微皺，小嘴抿著，眼色卻專注發亮，莫名激起他心裡一陣感動……

　　辰逸陽微瞇著眼，唇角帶笑。與這塊土地久違的重逢，唯一未變的，好像只有她。

　　瞧她專注的神色，他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呼。」辰逸陽背倚在門板上，低頭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嗯，看來要彌補她，就從照顧她的生活開始吧。

　　他下樓後，問路找到最近一的間超市採買食材，想她才剛出院，胃需要溫補的食物。半個小時後，他再次回到公寓，直接走進廚房，輕聲地在裡面切洗食材。

　　望望客廳，江可兒還坐在原地渾然不覺，姿勢未曾改變，只是偶爾放下筆，撓撓臉，或是托住下巴，皺眉沈思。

　　「江可兒。」

　　就這樣，她在客廳塗塗寫寫，他在廚房烹煮，互不干擾一下小時後，辰逸陽拿著托盤，走到江可兒身邊，輕聲低喚她。

　　「……呃？」江可兒猛然擡頭，眸色茫然，過了一會兒，才像想起怎麼會有人在這裡似的，籲了口氣，「什麼事？」

　　「我幫你準備了下午茶，休息一下吧。」

　　「我不用休息，」江可兒揮揮手，但同時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就是因這樣才會胃痛住院，再想想今天忙著辦出院，中午也沒吃東西——「好吧好吧，你放著，等我有胃口的時候我就會吃了。」

　　「沒胃口？」辰逸陽在小茶幾上盡可能挪出一點空間，放下托盤，上頭一碗涼粥，色澤潤亮，賣相頗佳。

　　「嗯，我在想這個度假旅館的廣告……」江可兒疲憊地呼了一口氣，推開本子，往後一靠，揉揉酸澀的眉心。

　　「客戶要求要表現出都市旅館的質感，同時強調跟購物中心的連結，所以打算製作介紹小冊子放在購物中心寄覽，但這個小冊子的內容比平面廣告更豐富，又要我們跟平面廣告只用一個主打字的風格結合……好難啊！」

　　她想來想去，一開始的主意被二修、三修，帶出另外一個新的，舊的被推翻後，新的文案又開始二修、三修、四修，修修修，修個沒完沒了。

　　「……壓力太大，是想不出好點子的。」

　　江可兒苦著一張臉，擡頭看了一眼辰逸陽認真的表情。「那怎麼辦？吃東西我也沒法放鬆啊……」

　　辰逸陽抿唇，想了想，向後退了幾步，站到客廳中比較空曠的地方，說道：「過來這裡。」

　　他向她招手的態勢很瀟灑，江可兒便迷迷糊糊地起身走了過去，站到他面前。

　　「閉上眼睛。」

　　他溫厚的嗓音低聲下令，江可兒喔了一聲，下意識順從地把眼睛閉上，過兩秒，又倏在張開，「咦，為什麼？」而且，他要幹麼啊？

　　辰逸陽看她一眼，平聲地道：「這是放鬆的方法，你不是想好好想點子嗎？」

　　這是在美國時，一個壓力管理課程的老師教他們的秘訣。

　　「喔……」江可兒點點頭，乖乖地又再度閉上眼睛。

　　辰逸陽抿住突然湧上的笑意，正色道：「現在深呼吸一次，問問你的身體想做什麼？」

　　「啊？」江可兒睜開一隻眼偷瞄他，這是什麼怪方法？

　　「閉上眼睛。」他不算嚴厲卻平直的語調，莫名有讓人聽令的力量，江可兒馬上聽話地閉緊。

　　忽然，她感覺到一陣涼涼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撲上臉頰，耳邊還有呼呼的聲響，那種接觸好溫柔……

　　原來她一直誤會了，夏天的風。

　　不是夏季的風都這麼悶熱難耐，讓她要關窗閉戶的開冷氣，這樣吹著風，待在看不見的黑暗裡，感官反而變得更為清晰敏銳。

　　「問你的身體想要做什麼？」

　　辰逸陽低緩如夜空般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她著魔似的重覆他的問題：我的身體，現在想做什麼？

　　出乎意料地，有股衝動從深處蔓延，徐徐爬升，鑽進她的心口，讓她的想像奔馳，也讓她想費力壓抑。

　　「怎麼了？」察覺出她有些微的不對勁，辰逸陽傾身問道。

　　江可兒張開眼睛，望著他詢問的視線，搖搖頭。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他循循善誘。

　　江可兒望著他，抿了抿唇，最後回答，「我……想抱一個人。」

　　他眨了下眼，問道：「誰？」

　　她別開視線，小聲答，「……懷德。」

　　她的男友很上進，很忙，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永遠不會是他心中的第一位，所以，她不能大聲哭鬧，說她需要他……嗯，她不能那麼任性。

　　辰逸陽見她轉開臉，遮掩脆弱的表情，他沒有嘲弄，甚至沒有笑，只是臉色嚴肅地盯住她。

　　接著，他微敞雙臂。

　　「我不是他，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的懷抱可以借你。」

　　說完，他動也不動，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有意無意地等待她下一步的反應。

　　江可兒猶豫了一會，最終下定決心似的閉上眼，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他，伸出雙手，環抱住他。

　　辰逸陽被她擁抱的力量震懾住，他低首凝視著她，她的小腦袋埋在他的胸前，不敢擡頭，心中驀然翻攪起一陣憐意，他淺淺歎息，給了她最寬闊的回抱。

　　她用力抱得更緊、更緊，辰逸陽也只好慢慢加重收束的力量，想讓她感覺，他在這裡，她不是只有一個人……他願意當她最真摯的朋友，在她受到任何傷害的時候，給她倚靠。

　　須臾，江可兒吸口氣，退出他的懷抱，距離他一臂之遙，兩個人就這麼面對面地站著。「……謝謝。」假裝是自己想要的那個擁抱，好像真的有一點點效果。

　　辰逸陽極力掩飾她退離後，身體突升的悵然，聳聳肩，給她一個無害的微笑。

　　「有胃口了嗎？」

　　江可兒垂眼，摸摸肚子。「嗯，好像可以了。」宣洩掉一些堆積已久的情緒，似乎更有向前進的力量。

　　她盤腿坐到茶幾前，將桌上的圖本一掃而空——其實也就只是胡亂地全掃到沙發上，空出位子，讓辰逸陽可以把托盤移到他面前。

　　「這是什麼？」

　　她湊過去看……那看起來像粥，但又沒冒熱氣，色澤鮮艷，搭配巧妙，讓人很想喝上一大口。

　　「蘿蔔南瓜涼粥。」很適合女孩子在燥熱的夏天食用，可以彌補體力。

　　「哇！」接過辰逸陽遞來的湯匙，江可兒舀了一口入喉，笑彎了眼，「沒想到你雖然失憶，手藝還是很好嘛！」

　　他對她笑了笑，沒有答話，彎身順手收拾她丟滿整張沙發的本子，還有四散的影印資料、參考DM、各式色卡，一一分門別類地幫她整理好，再夾回正確頁面裡。

　　江可兒一邊吃著甘甜的涼粥，一邊打量他精實頑碩的側影……哎呀，怎麼忽然覺得，被人照顧著，還真不錯！

第3章(1)

　　「Boss，投資漢光土地開發的建案，總裁交辦給Eric，之前洽談的美容生技產業，現在也全數移交給三小姐，您現在負責的是晨星集團與大雅百貨的度假旅館合作案。」

　　「嗯哼。」辰逸陽懶洋洋地坐在沙發床上，長腿舒展地交疊，他掛著藍牙耳機聽特助報告，瞇起眼，盯望從窗外灑落進來的陽光，「所以，我爸把我手上的Case交給別人，要我來台灣監督分公司的一個小投資案？」

　　特助盡量不痕跡地忽略他的質問，處變不驚地繼續報告，「另外，Sharon小姐一直想聯絡您，不知是否需要轉接？」Boss手機通通由他過濾，除了他和總裁之外，沒有人可以直接聯絡Boss.

　　「……不用了，我自己會找她。」唇逸陽收回視線，看看這間公寓。能聯絡到他的人，越少越好，這樣就越能減低在江可兒面前穿幫的危險。

　　「你把晨星集團跟大雅百貨的財報mail給我，還有那個度假旅館，目前能掌握到多少資料，一併給我。」就算父親丟給他一個這麼涼的差事，他也要展現出他的實力。

　　他心裡很清楚，除了他，父親同時在培植公司裡的另一派勢力人馬，父親從來就不是個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投資客……至於哪顆蛋能孵出小雞？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是——」

　　鈴、鈴、鈴！

　　特助的答覆被鈴聲打斷，辰逸陽望了一眼響不停的室內電話，「先這樣。」他掛斷手機，扯下耳機，傾身拿起電話。

　　「喂？」知道會打這支電話的只有那個人，所以他接電話時的嗓音，多了幾分暖意。

　　「辰逸陽，我今天晚上要加班，不回去吃了，你自己先吃吧。」江可兒語氣匆匆，顯出公事繁忙的樣子。

　　辰逸陽也不囉唆，「知道了。」

　　他住了兩天後立刻發現，江可兒相當不擅長家務，而且一直借住她家不幫忙做點事，實在不是他的作風，所以平常沒事在家時，他便很自然地接下所有的家事，甚至還當起「家庭煮夫」，每天為忙碌的她準備早餐和晚餐，免得她一忙起來，又忘記要吃飯。

　　嘟、嘟、嘟……

　　她掛斷電話，他放下話筒，盯著剛剛震天作響的電話，臉上浮現若有所思的笑意。

　　江可兒明明在忙，還特地在接近晚餐時間，抽空撥電話給他……雖然口氣那麼直率不加以修飾，心中卻惦著他。

　　……被人真實地存在心裡，這感覺多久不曾有過了？

　　辰逸陽甩甩頭，自嘲一笑。徐徐捲起襯衫袖子，他決定做些什麼，好回報她總能帶給他的感動。

　　一個半小時後，他提著一袋東西，抵達江可兒公司樓下，仰望一眼那高聳的建築，他收回視線，踱入大廳。

　　「歡迎光臨，您好。」

　　櫃檯接待小姐露出無比親切的閃亮笑容迎接他，眼神中透露著一些超越禮貌的欣賞意味。

　　「你好。我找企劃部的江可兒。」

　　辰逸陽微微倚著櫃檯，不經意的動作，便吸引許多愛慕的目光。他維持原本的姿勢，不怎麼搭理，似乎早已習慣身份和外表所帶來的某種優勢，以及干擾。

　　「請問您是？」接待小姐在櫃檯內按下內線分機，趁耳邊嘟聲作響，詢問通報細節。

　　辰逸陽瞇起雙眸，想了想。習慣使然，也為了保持低調，他不想報名字……那該怎麼說才好呢？

　　說是她的朋友？不，至少就他現在「該有」的記憶裡，他們還不到朋友。室友呢？這樣的回答，似乎又太引人假想了點……還是親戚？鄰居？不對，都不對……

　　最後他抿唇，帥氣一笑。

　　「我是她的傭人。」

　　接待小姐愣了一下，才又恢復甜美的鎮定表情——「好的，請稍等。」電話像是通了，她對著話筒說:「江小姐，您的……傭人，」她又看了辰逸陽一眼，「在一樓外找。」

　　辰逸陽毫不介意，大方地讓她看。

　　平常他不喜歡被人注視，但如果在乎的人，是因為他而被眾人羨慕，他倒是還挺享受這種優越的凝視。

　　通報過後幾分鐘，沈重的電梯門滑開，江可兒緩緩從電梯內走了出來，一看到他，便滿臉困惑的走了過去。

　　「你來這裡幹麼？」不是有跟他說要自己解決晚餐了，怎麼還跑到她公司來？

　　而且還自稱是她的傭人，真虧他想得出來。

　　「你晚上加班，一定又沒有準時吃飯。」辰逸陽迎上去，略過那些轉變為欣羨的眼光，寵溺地拍拍她的頭，對她露出迷人的微笑，「我特地炒了櫻花蝦炒菜，等一下你要記得找時間把飯吃完。」

　　江可兒摸摸被他拍亂的頭髮，「我跟你說了不用做這些的嘛！你現在只是因為失憶，才會暫時住在我家，等我忙完這次的案子，我一定會幫你解決的！在那之前，你只要好好住在我家就行了。」

　　「我知道。」辰逸陽牽唇一笑，「反正我沒事做，」他又拍拍她的頭，「你好好吃飯吧。」

　　江可兒瞪了他一眼，再度把頭髮撫平，對他隨手揮了兩下，「好啦好啦，我要去工作了，你也趕快回家吧！」

　　辰逸陽饒富興味地笑著，放她離開……

　　真是的！

　　沒事送她最喜歡吃的炒飯來幹麼啦？

　　江可兒轉身，不停地在心裡碎碎念，往電梯走去，忽然透過反光的電梯門發現他還在身後微笑目送她……她對他做了個鬼臉，大力地按下上樓鍵。

　　他這樣很可惡耶！

　　對她這麼好，萬一把她的胃口養刁了，到時候他恢復記憶拍拍屁股回美國，她要怎麼適應啊？

　　只不過……看看她現在，真的太幸福了。

　　每天回家都有熱呼呼的飯菜在等她，他怕她走路回家危險，會算準時間在公寓樓下等她，陪她一起走上有點暗的樓梯，而且還自動幫她提包包，她在客廳看電視看到睡著，他還會貼心地把她抱回房間……有個把自己照顧得這麼舒服的人，誰還有堅強獨立生活的力氣？

　　可是，等到晨星案子一結束，她一定會幫助他把失去的記憶找回來……一旦他恢復記憶，對她的態度說不定就會改變，到時若失去他的呵護，要她怎麼習慣啦！

　　江可兒小小氣憤地看著他終於掉頭離去，慢半拍才意識到是因為她的電梯到了，他又再一次陪伴她，直到確定她不需要為止。

　　啊！好煩啊，江可兒用沒提便當的手抓抓頭髮，盯住閃爍的燈號，雖然她只是覺得他這個人很好，並沒有動心的感覺，但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捨不得讓他離開，這可不是她需要的啊——

　　「呃……可兒？」

　　江可兒頓了一秒才回神，發現自己傻愣在電梯前，下意識以為堵住了門，她低著頭急忙讓開——「對不起。」

　　過了一、兩秒，都沒有看到有人進出，她便擡頭一看，猛然只覺得眼睛一花，她不自覺地眨了好幾下眼睛，張懷德跟廖筱萍依舊尷尬地站在電梯裡，一起望著她。

　　「……啊，你們也出來吃晚飯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看見男友和他連半張合照也捨不得刪掉的前女友，一同出現在眼前，江可兒還是下意識地舉起手，露出和善的笑容，親切地輪流看著他們。

　　「現在是晚餐時間，你們出來吃飯很正常嘛！」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她還是掏不了地說下去，「我也是呦，你們看——」她高舉手中的便當，「我是下來領晚餐的！」

　　她的內心對於兩人不掩飾的高調有點吃味，甚至覺得不太舒服，但因為不想讓男友難做人，更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懂事又害兩個人吵架，所以她只能極為忍住紛亂複雜的心緒，盡可能表現大方。

　　「可兒，」張懷德小心翼翼地打斷她，看著她的眼。「那個，我跟筱萍……只是要討論公事，所以一起吃個晚飯……我剛剛也想找你一起的，可是你不在辦公室……」

　　「對啊，對啊，」這下換江可兒強裝開心地打斷他，「我說了，我下來領晚餐的嘛！」

　　她想要展示手中的便當，發現自己已經把它舉在空中了，只好加強效果地晃了晃，「這是我家傭人自製的櫻花蝦炒飯，很好吃喔！我真幸福啊，太幸福了！你們兩個沒有便當，趕快去吃飯吧，快點去——」

　　她雖然嘴角上揚，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笑，只能盡力維持住不要下墜，盡力讓眼眶濕熱的東西，也不要下墜……

第3章(2)

　　「可兒，那……」張懷德有些遲疑地開口問：「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跟他們一起去？

　　她怎麼可以跟他們一起去？他們有——很重要的公事要談啊，她去了，只會打擾他們吧……

　　「不用、不用、不用！」江可兒大力揮著手，搖搖頭，「我的晚餐再不吃要冷掉了，我要趕快上去，你們也趕快去吃飯吧！我先走了。」她閃身進入電梯，讓裡面的兩個人不得不走出去，「掰掰！」

　　她高聲道別，笑著按下關門鍵，讓電梯門徐徐合上。

　　張懷德拿不定主意，眼神飄忽地看著電梯，又看看廖筱萍——

　　「還要不要吃飯？」廖筱萍倒是乾脆，大方地問了句。

　　左思右想後，張懷德臉上閃過一抹決定的狠色，但也不過彈指之間，又恢復了優柔寡斷的態勢，緩慢地朝大門踱去。

　　「……走吧。」廖筱萍跟在他身後，步伐果決，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規律的清脆響音。

　　大廳外的粗圓樑柱後，隱隱浮現一道身影。

　　辰逸陽將剛剛的那一幕盡收眼底，利眸微瞇，緊盯著電梯一直都沒有變動的樓層燈號，頓時沈下了眼色。

　　＊＊＊

　　「我回來了！」

　　江可兒在深夜將近十二點時抵達公寓門口，果不其然地看見辰逸陽已經站在敞開的鐵門前等她，他高挺的身影，此時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她按下手機的結束鍵，朝他揮了揮手，喊道：「到了到了，可以掛了。」

　　辰逸陽盯著她，撤下耳邊的手機。

　　她一個女孩子加班到這麼晚，還要走小巷回家，他怎麼想都很難放心，說要去接她下班，她又不斷拒絕，甚至用小姐的身份「下令」，不準他為她跑這一趟，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和她交換條件，要她一離開公司就打手機給他，直至她回到家門口為止……

　　江可兒非常勉為其難地，才答應他。

　　跟她同住的這段時間以來，辰逸陽才發現，她的外表雖然單純可愛，內心卻有無比的堅持和堅強，她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但她不知道的是，世界上有些人，其實非常樂意擁抱她的麻煩。

　　看到她越走越近，他也慢慢扯開微笑，只不過當視線撞見她雙眼連陰暗夜色都掩不住的紅腫時，他的表情冷凝了幾分。

　　她終究……還是哭過了吧？

　　他走上前，握著手機的手順勢插進褲子口袋裡，低頭看她。

　　「晚餐好吃嗎？」

　　「嗯，當然啊！」江可兒用力點點頭，擡臉對他綻出大大的笑容，「你做的耶，怎麼會不好吃！」

　　啊，她這個失憶男傭，手藝好到讓她汗顏，同樣都是兩隻手，他炒的飯就粒粒分明，清香可口，但她每次嘗試的成果卻都是糊成一團，如果保持咖啡色算是走運，變成焦黑乾硬，反而正常。

　　……只可憐今天，她沒什麼胃口，吃不出它的滋味。

　　「你看，我吃光光！」江可兒拎起空空的便當盒，衝著他笑。「咦，那是什麼？」

　　她的目光轉移到他單手提著的……像是禮盒的東西。

　　辰逸陽低頭看了一眼，才像想起似的喔了一聲，「住在樓下的盧小姐，她出國回來，帶了紀念品送你。」

　　「盧小姐？」江可兒困惑地撓撓臉，空的便當盒順熱發出悶響。「我認識她嗎？」她每天早出晚歸的，鄰居照面還不見得認得出來咧，人家竟然送她紀念品？

　　太有心了吧！

　　「有時候在樓梯間碰到，」辰逸陽聳聳肩，「我們會聊個兩句，可能是因為這樣吧？」其實是他想多知道一些，關於這些年他錯失的江可兒，才會主動和盧小姐攀談，不過她提供的資訊倒是片面了些。

　　「喔……」江可兒拿過禮盒，順便鬆手讓辰逸陽把空便當接了過去，她瞇眼端祥，又挑著眉斜斜打量著他，「……她帶巧克力送我？」

　　她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像是要忘記讓人不愉快的情緒一般，把她全副心力放在這件事上，還故意推了辰逸陽一把。

　　「我看她是被你煞到，才找借口說要送給我吧？人家是要給你的啦——拿去拿去！」

　　她伸長手要把禮盒還給他，但他不打算接下，堅持只拿她的便當盒。

　　「我不喜歡吃巧克力。」

　　好吧！江可兒眨眨眼，不客氣地一把打開包裝，順手把那些過度精美的外殼扔給站在一旁的辰逸陽，兩反映拈起一塊高級的櫻桃巧克力，含進嘴裡，接著滿足地讚歎一聲。

　　「唔，好吃……」她鼓起雙頰，很享受的表情。哎呀，再不開心的事，只要來一塊美味的點心，都能暫時被拋卻遺忘。

　　「太棒了！」她快又吃起第二塊，大大的滿足。

　　辰逸陽笑看著她，發現她的唇瓣沾到一點巧克力，本要出聲提醒，只不過盯著盯著，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用自己的手指為她抹去……意識到這個念頭，他暗自深吸了口氣，扭開頭，把雙手插進褲子口袋，略微壓低聲音對她說：「你的嘴巴沾到巧克力了。」

　　「哪裡？」江可兒蹙著眉，用力抿抿唇，「還有嗎？」

　　這招顯然沒成效，巧克力還是待在原位，只是更濕融了些，辰逸陽望一眼，忽然覺得身體有點發燙，微微滲著汗。

　　他輕咳了一聲，抽出原本插在口袋裡的手，指指自己唇瓣相同的位置。「這邊。」

　　「喔。」江可兒伸出舌頭，認真地從左到右舔了一遍，不知怎地，她這個動作不但沒有勾人的誘惑，反而破壞了此刻曖昧的氛圍，令人想笑。

　　辰逸陽嘴角上揚，心情忽然放鬆不少。他擡高雙手，讓便當袋順勢到他的肘間，用左掌輕提她的下巴，左手食指略施點力道，劃過那塊頑強的巧克力——還殘留一點痕跡，他再次擦抹，那一瞬間，像火柴被摩擦點燃，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江可兒整個人怔愣著，直到他放開她，只有滿滿的疑惑……

　　辰逸陽率先轉移視線，清清喉嚨，「該上去了。」他們在樓下大門口，似乎逗留得有點久了。

　　「嗯……好。」

　　江可兒迷濛應著，隨著他的話移動腳步，緩緩走上樓梯，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聽到他關上鐵門，過沒多久又聽到他掏出鑰匙打開家門，接著她便像幽靈一樣輕飄飄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手上的巧克力還是他在她進房前攔截下來，才沒有被她帶進去餵螞蟻。

　　砰！

　　門一關上,她背靠著門，昏蒙地想……

　　剛剛是怎麼回事？

第4章(1)

　　「哎，這個還是在公司弄比較方便。」

　　江可兒無奈地抓抓頭，一手托著腮，擠身在小茶幾和沙發的小空間裡，望著桌上的資料咳聲歎氣。

　　「怎麼了？」辰逸陽收拾完餐桌，幫她泡了杯解膩的花茶，端過來，坐到她身邊，順手將杯子遞給她。

　　距離那個晚上已經又過了好幾天，兩人誰也沒再提起過，彷彿有共識地讓那些疑惑和奇妙的情緒，默默地在龐大的生活洪流中被淹沒，不復蹤影……

　　日子就這樣順利地繼續下去，只要避開那些暗湧就好。

　　「公司今天要消毒，不讓我們留下來加班。」每幾個月，就會碰到一次這種晚上，卡住的點子、未完成的構圖……通通都要帶回家，繼續努力。加班這種事，可不會因為消毒作業而暫停。

　　江可兒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花茶。她平常不喝這種女孩子氣的東西，但反正現在有人泡好送到手邊，不喝白不喝。

　　她聳聳肩，捧著茶杯遲疑了好一會兒，發現沒地方可以放，便又再送回辰逸陽的手中，直接把他當成杯墊。

　　她直率又自然的舉動被他盡收眼底，他忍不住笑了笑。

　　「是什麼案子？」

　　雖然他的專業並不在於廣告，但家族事業龐雜，他也算是資歷頗深的廣告主，所以關於她的工作內容，他偶爾也能提出一些頗具參考價值的建議。

　　「就是那個度假旅館啊！」江可兒扯著自己的頭髮，她快被這個案子搾乾了，「已經做到統修了，文案又說有細節要改，搞得我們圖景、背色全部要一起調動，報告又要修正——後天早上就要比稿了，根本來不及嘛！」

　　她煩躁地再從他手中搶過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辰逸陽笑著放任她，傾身看一眼桌面上的簡報，輕描淡寫地說：「做得不錯，有抓到重點，還算符合他們這一季的主要概念。」

　　雖然是一份中規中矩的提案，但頗為搶眼，再加上她公司的規模，不論考量哪個方面，晨星都應該會選擇這份提案才是。

　　江可兒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報告上，隨口哼道：「你又知道人家的主要概念是什麼了？」

　　哎，明明他失憶已經很可憐了，她也沒有要求他要幫忙出意見，他幹麼還花費珍貴的腦細胞來跟她討論公事？

　　辰逸陽唇角一勾，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關心地問道：「既然煩，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她所付出的努力，早已超出單純敬業的範圍，他都看在眼裡。

　　江可兒聞言，頓了一下，「如果比稿成功，懷德就能升組長。」而且這一直是他的夢想，所以它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使命。

　　辰逸陽靜默了一會兒，才又接道：「你真替他著想。」

　　江可兒愣了一秒，「……這是當然，他是我的男朋友耶！」

　　那如果，他沒有這麼為你想呢？

　　一瞬間，辰逸陽真想脫口而出，但是一看到她堅定的眼神，他只好忍住了。

　　「你們……交往很久了嗎？」頓了下，他勉強換了一個話題。

　　「快三年了，」江可兒回想著，算一算，「……我們是在我進公司第二年開始交往的。」

　　「是他追你？」

　　聽他的口氣，好像別人追她是理所當然的……江可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是誰追誰啦，」她害羞地撓撓臉，「反正就是很自然走在一起了。」當時她是新人，懷德負責帶她，兩人有這樣的發展，正常到連同事們都沒特別拿他們開玩笑。

　　辰逸陽盯著她，面色複雜。

　　那天聽到的對話，他無法不放在心上。就算那個男人想和哪個女人發展出什麼樣的關係都跟他無關，但是，如果最後的結果會讓江可兒痛苦，那他就不可能無視於她的難過……他不能讓她再受到傷害，絕對不允許。

　　「你覺得他哪裡好？」憑他的人脈，他可以幫她找到更好、更能保護她，也更珍惜她的人。

　　「他很……」江可兒咬咬唇，眼色顯得認真，「不在乎我的家庭背景。」

　　從小接受爸媽多到誇張的愛與保護，讓她和同齡的朋友間莫名有道隔閡，別人多少會意識到，她和他們不太一樣。說穿了，她想交朋友，但接近她的人都別有用心，沒有意圖的，都因為她的家世太顯赫而不敢接近。

　　懷德是她見過的人裡面，第一個因為她是她，所以喜歡她的人。

　　辰逸陽聳聳肩，像個賭氣的孩子一樣說道：「我也不在乎。」

　　「可是你又沒有要追我。」江可兒笑出聲。

　　辰逸陽驀然神色微凝，抿抿唇，好半晌才又道：「還有呢？」

　　「他呀……」江可兒想了想，「他對人很寬厚。」

　　「怎麼說？」

　　「他跟筱萍——就是他的前女友，聽說分手分得不是很愉快，但幾年後，他知道筱萍需要工作，他便主動幫忙，介紹她進公司……」會這樣對待前女友的男人，心地很善良吧？

　　「這不一定是寬厚。」也有可能是該死的念舊，他的眼色微黯，開始擔心總有一天，她的單純會讓她受到傷害。

　　「……反正我覺得他做得很好，」江可兒又再啜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在屈起的雙膝上，用鼻尖輕抵著杯身，「如果哪天我變成『前女友』，他也還會這樣照顧我。」辰逸陽聽到她這麼悲觀的說法，不禁微蹙起眉，「你們還在交往，何必想分手的事？」

　　「先想好才有心理準備啊，」她不服氣地反駁，挪開杯子，坐直了身體，「等到發生的時候，就可以笑著讓他離開。」

　　是說她已經猜到，會有那麼一天？

　　辰逸陽忍住歎息，伸出大掌，疼惜地拍拍她的頭，「你……人家沒怎樣，你不要胡思亂想。」雖然他就知道兩人的關係不太樂觀，卻又矛盾地不想讓她這麼快就得面對假象被戳破的難堪。

　　「……就當我是胡思亂想吧，」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江可兒眨眨眼，「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他快樂。」

　　才說了不要這麼快讓她看清事實，但看到她這麼傻頭傻腦地堅守著，辰逸陽又覺得好擔心，忍不住問：「如果是他愛上別人，你還在乎他快不快樂嗎？」不要到時候後悔，覺得不值得。

　　江可兒衝口回答：「可是愛一個人，就是即使他注視著別人，你也無法移開目光啊！」

　　辰逸陽聞言，整個人頓時一僵，頸背微微發麻，那曾被燃起的感覺突地再次竄入胸腔，在那裡燃起一簇火光。

　　愛一個人就是，即使她注視著別人，你也無法移開目光……嗎？他望著江可兒，神色像是在立誓般的嚴肅。

　　無法移開目光。

　　他完了。辰逸陽凜著一張臉，身體微僵。是不是他這輩子也注定，只能默默看著，眼裡有另一個男人的她？

　　＊＊＊

　　「乾杯！」

　　江可兒笑嘻嘻的，舉起手中的水晶小酒杯，兩隻璀璨閃耀的杯子在空中相碰，晶透的光芒照亮瞳孔中的興奮。張懷德也笑得比平常開懷，頗有再大憂傷都掩不住的暢意快活。

　　「謝謝、謝謝！」

　　玻璃屋頂透光的大餐廳裡，幾張白漆圓桌錯落有置地分佈在寬敞的室內，裝潢清新時尚，其間走動的服務生素質相當，水準頗高。

　　這裡是新銳設計師陸哲旭與朋友合開的餐廳，衝著他和主廚的響亮名號，從開幕至今，預約訂位天天爆滿，江可兒還得動用父親的名義和人脈，才有辦法在假日的中午，佔到一桌席位。而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

　　「張組長！」

　　江可兒俏皮地瞅著張懷德，晃晃酒杯，「恭喜您高昇，不知道這桌慶功宴，您還滿意嗎？」

　　「很滿意、很滿意！」張懷德忙不叠地說，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又再斟上新的滿滿一杯，握在手中，「可兒……」

　　「嗯？」江可兒笑意盈盈，覷著他，臉上也露出近日來難得一見的欣喜。

　　這次懷德升職，第一個就是通知她，同事說要擺宴慶賀，他也委婉回絕，到了晚上才又打電話給她，問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嘻嘻，江可兒一想到就覺得想笑。他想要跟她單獨慶祝就直說啊，幹麼不好意思？

　　總之，他這樣的態度，應該表示他們之間沒問題了吧？況且筱萍跟她、跟懷德，在公事之外也沒有私下接觸的跡象，那天之後一直懸浮不安的心，現在終於可以稍微放下了。

　　江可兒笑得更加燦爛，專注地望著男友，身體期待地微微向前傾，「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麼？」嗯……他該不會突然給她什麼驚喜吧？她抿住唇，盡量正色，想遮掩眼睛裡閃爍的亮芒。

　　「我……」張懷德想要壯膽似的又把手中的酒一口喝完，砰地一聲把杯子放回桌面，「——我、我很喜歡你！」

　　江可兒聽了，笑得滿眼像開了花。

　　「我也是啊。」

　　原來，懷德是想宣示跟她繼續下去的決定啊……她的嘴角，滿足的上揚。雖然這不是什麼驚喜，但的確踏踏實實地安撫了她最近動盪不安的心。

　　張懷德又斟了一杯酒，「可兒，我是真的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次，「你沒有大小姐的驕氣，做事很努力，對我也一直很好——」

　　江可兒不好意思地摸摸臉，被說得都要臉紅了。「還好啦！」她揮揮手，「我沒你說的那麼好。」

　　張懷德看她，「不，你是真的很好！」他潤潤唇，「真的很好……」他像找不到話似的不停重複。

　　「還好啦！」江可兒靦了他一眼，他怎麼……好像有點怪怪的？

　　張懷德想要繼續說下去，一時之間又沒了勇氣，尷尬數秒，他放下杯子，舉起象牙對筷，指指滿桌精緻的菜色，「吃菜啊。」

　　「噢。」江可兒點點頭，跟著舉筷，夾了一點到自己的淺碟上。

　　懷德吃飯時很講究，不能一次夾太多，也不能同餐吃太飽，要是她一不小心做錯，他雖然不會當場指責，但事後會私下糾正她……跟他在一起，她隨時都謹記他定下的規矩，他希望女友要懂得行事禮儀。

　　「可兒……」張懷德再度開口，她擡頭看他，這才發現他什麼也沒吃，又把筷子放下了。

　　她的笑容漸漸褪了，認真地瞅著他，感覺他似乎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張懷德被她注視得有點心虛，低頭擦擦眼鏡，又清了清喉嚨，這才一鼓作氣道：「你真的很好很好，只是……我還忘不了她。」

第4章(2)

　　江可兒慢慢地瞪大雙眼，懷德的話，一字一句穿透她的耳朵。

　　我還忘不了……她？

　　「她」是誰？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江可兒不明所以地回望著張懷德，卻只看見他閃躲飄忽的眼神。

　　「我試過了，真的。」張懷德別開臉，語調突然變得急促起來，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我也想離開筱萍，再也、再也不回頭……所以一遇見你，我就想，這次要重新開始，完完全全把她忘記……」

　　他用力呼吸，胸膛劇烈起伏，握緊還沒有戴回去的眼鏡。

　　「可是……可是她又出現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帶著哽咽，「一直出現在我身邊，我才知道……我根本做不到。」

　　他擡眼，瞄了一下江可兒，又迅速跳開。

　　「……我、我還是愛她。」

　　江可兒木然，什麼都感覺不到，瞬間又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在電梯前跟他和廖筱萍對上眼，那一刻她呼吸困難，浮現要痛了的預感。

　　只是那種痛一直沒有來，因為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三個人的和平，甚至到剛剛，她都還以為一切只不過是錯覺。

　　原來不是，一直都不是，懷德約她單獨見面，是為了要說出他的決定，他選擇在升職的隔天約她，不是為了慶祝，而是迫不及待想要跟她談分手……

　　江可兒愣愣地看著張懷德，有時她真討厭自己其實什麼都有預感。

　　她眨眨眸，視線落在他的眉型、他的眼尾紋路、他的臉頰……這一切對她來說依舊很熟悉，可是他的眼睛，此時卻突然變得好陌生。

　　她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兒……」見她一直不說話，氣氛僵著，張懷德期期艾艾地解釋，「我們如果繼續下去，對你不公平，你很好，值得更好的人照顧你……我、我沒有資格做那個人，」他吸口氣，又重重吐息，「我知道這麼說很不負責任……但你就恨我吧，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惡……」

　　江可兒找不到表情，就像她找不到能說出口的字句，甚至連罵他或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但她清楚，恨他時的心痛感覺不會消散，而且，她不是一直都希望，能笑著讓他離開嗎？

　　「……我、我知道了，」她花了一點時間，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分手。」

　　她故作輕鬆，擡眸望著他，「但還是恭喜你升職了。」不管他找她來的目的為何，她今天來的用意，就是要誠摯祝福他達成夢想的。

　　她站起身，執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可兒……」張懷德隨著她起身，擔憂地看著她。

　　江可兒揮揮手，腳下有點踉蹌，仍舊堅持自己走。

　　「再見。」

　　她頭也不回地推開餐廳的旋轉門走到外頭，伸手招計程車……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就算讓她能這麼堅強的理由，再也不存在了。

　　「張懷德怎麼沒送你回來？」

　　聽見開門的聲音，辰逸陽有些錯愕地擡頭看著江可兒。他沒聽到張懷德那台引擎低沈的車停在樓下的聲音……早知道她今天要自己回來，他就去接她了。

　　江可兒搖搖頭，垮著小臉就要走進房間。

　　「怎麼了？」

　　辰逸陽起身，感覺她不太對勁，一把拉住她。「他不是約你去慶祝他升職？」

　　她上午要出門的時候，樣子還很興奮的。

　　「……沒事。」江可兒低頭說，被他抓住的手消極地抵抗著。

　　辰逸陽吐口氣，看著她。「真的沒事？」

　　「真的。」江可兒還是垂著臉，不知是無力抵抗還是明白鬥不過他的力量，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他抓著她的手腕。

　　「你……」辰逸陽放緩手勁，歎口氣。「如果沒事，他為什麼不送你回來？」江可兒始終低著頭，固執地不發一語。

　　辰逸陽彎下腰，平視她的臉蛋，「你不說，我直接問他。」他轉身就走向放著電話的小茶幾，要從幾上的電話薄翻出號碼——

　　突地一隻小手反過來，扯住他。

　　「辰逸陽！」她小聲喚著，似是想解釋，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艱難地擡臉，望向他，連帶看見他身後一桌的菜，愣了一會兒。「……那些是？」看起來是在她回家前，他正在做的事——都這個時間了，他還沒吃午飯嗎？

　　「喔。」辰逸陽看了餐桌一眼，略微思索了一下，轉身牽起她的手，像帶小朋友一樣，把她帶到餐桌邊，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椅子上。

　　「你每次跟他出去都吃不飽，所以我就先準備了一點，讓你回來可以補一補。」張懷德那些根本說不通的規矩，他都聽說了，所以逼問這事兒可以延後，重點是要先餵飽她。

　　「……我不餓。」

　　江可兒愣愣瞪著眼前的菜，這些都是她喜歡吃的，她看得出來。不過，雖然中午並沒有吃什麼，她現在卻真的什麼也吃不下。

　　「不可能，」辰逸陽雙臂環胸，瞅著她，「你早上也沒吃。」

　　「我……」江可兒頓了下，表情變得迷惑，「我早上有吃啊……」蔬菜手卷配綜合果汁，還是他做給她吃的。

　　他挑了挑眉，瞇起利眸，用力回想……這陣子替她做早餐的畫面全部混淆在一起。哎，看來最近腦子老轉著關於她的事，日子都過亂了，這種情形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啊，」江可兒看著他的表情，誤以為他在氣惱自己，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失憶就是這樣，你不要再這自己想了……」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甚至強顏歡笑，舉筷夾了一塊壽司，邊奮力地咀嚼，邊試圖對他微笑。「你做的，真的很好吃耶……」

　　見她勉強的笑容，辰逸陽不禁皺起濃眉。

　　「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沒……關係啊！」江可兒好不容易才把壽司吞下去，說話逐漸順暢，「我還可以再吃，」她始終保持微笑，「這是你親手做的，我要捧場呢。」

　　仔細想想，她不過是失戀，他可是失憶，幾十年的記憶一下子就消失了……比起曲折的他，她的遭遇根本算不了什麼。江可兒扯動嘴角，又夾起一塊排骨放在碗裡——

　　「夠了。」

　　辰逸陽再也看不下去了，拿開她的碗，居高臨下俯視著她，眼色嚴肅。「……你不開心，幹麼要笑？」

　　江可兒眼神呆滯，下意識牽起唇線，「……我沒有不開心啊。」說真的，比起他，她已經很幸運了，哪有資格不開心？

　　他死盯著她，像是透視她的想法，他把她的椅子轉了九十度，面向自己，蹲到她面前。

　　「你聽好……」他的聲音低沈，莫名有股可以安定人心的作用，他不再盯著她，反而擡手輕輕撥弄她的劉海，視線停在那裡，緩緩的，不帶有任何壓迫感。

　　「你不必永遠都這麼堅強。」

　　他有夠強壯的肩膀，可以承接她的放肆撒野、傷心難過，成為她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躲藏的角落……

　　他的眼神好溫暖，江可兒看進他的雙眼，被人瞭解的溫暖，幾乎要融毀她這幾年來努力築起的牆。

　　她吸吸鼻子，眼眶泛紅，心裡隱約感覺，不管胸臆間的痛苦有多猛烈，但最後一道防線突然升起，腦裡的聲音說：又不是辰逸陽讓她變成這樣的，他沒必要接受她的眼淚。

　　心頭酸軟一陣，但隨即又恢復理智，江可兒用力的搖搖頭，「你要煩的事已經很多了，不用再加上我的……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辰逸陽聽到她還是不肯完全卸下自我保護，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辦法，是她逼他用絕招的。他倏地站起身，「你跟我來。」

　　他伸手拉起江可兒，這回不再是輕握住她的手腕，而是扎扎實實地握緊了她。

第5章(1)

　　「啊！啊——辰逸陽，不要——」江可兒放聲尖叫，再尖叫，「啊、啊、啊——」她叫到都快破音了。

　　船身從最高點瞬間往下滑落，砰！兩排水花高高濺起，到處噴灑，將她整個人都淋濕了。

　　「辰、辰逸陽……」一下船，江可兒幾乎是發著抖，扯著自己的濕衣服，使盡全力叫喚，音量卻也沒多大，「你……你……」

　　夠了沒有？她可憐兮兮地擰著頭髮，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沿途墜下一條水痕。

　　本來看在他比她還慘，就算沒心情出門，她也任由他拖著，坐了好久的車，到遊樂場來。好，他想玩，就讓他去，她可以在旁邊幫忙顧包包，順便沈澱一下思緒……

　　哪曉得他根本沒打算要放手，抓著她一連玩了好幾個驚險刺激、讓她叫到幾乎失聲的遊樂設施。

　　天、天啦——江可兒突然一陣腿軟，幸好辰逸陽反應快，一把攙住她，將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她出於好意想安慰他，沒想到現在卻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她轉頭瞥向坐在身旁的辰逸陽，他撥撥被弄濕的頭髮，衣褲被她一樣全部泡水，模樣卻還是很帥氣。

　　「怎麼樣，這裡不錯吧？」他向她眨眨眼，笑容莫名比平常看起來更開懷，眼睛閃亮有神。

　　江可兒暗自苦笑，「你很開心？」真難得，他很少笑成這樣，可惜她現在沒心情跟他一起瘋。

　　「當然，你很久沒尖叫了吧？」辰逸陽作勢故意揉揉耳朵，「累積太久才爆發了。」坐她旁邊，那威力還真驚人。

　　感受到他帶點嘲笑的意味，江可兒有些窘糗，連忙解釋道：「我……我又不常坐。」

　　「好吧。」辰逸陽一笑，大掌輕柔地摸摸她的頭，「濕衣服不換下來會感冒，我去買一件，你在這裡等我。」

　　江可兒稍微動了動雙腿，「不用，我可以一起去……」就算買到衣服，也要去洗手間換，不如現在一起過去。

　　辰逸陽看了看她的狀況，「嗯。」他小心地扶著她，刻意放慢腳步配合她，兩個人相依前行，幾個小孩呼嘯衝過他們身邊。

　　「快點快點，晚來就不讓你坐了喔！」

　　「哈哈哈！不要等他、我們快走啦！」

　　辰逸陽護著江可兒，免得她被橫衝直撞的小朋友撞到，待他們跑過去，他望著他們的背影，有感而發，「果然還是當小孩比較快樂。」

　　江可兒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覺得嗎？」他笑了笑，「小孩子很任性，有什麼就說什麼……比很多大人都幸福呢。」

　　江可兒直覺回答，「當大人也有大人的幸福啊。」

　　商店部就在前面，辰逸陽牽起嘴角，沒有答話，靜默地帶她進去。園區裡賣的衣服都差不多，實在沒得挑，他便選一件跟她一樣的款式，兩人各自換下濕漉漉的衣服，他又買了條毛巾，蓋在她頭上。

　　「我來就好……」走出來坐在休息區的木製野餐椅上，江可兒擡頭，要接過頭上擦擰的動作，  辰逸陽卻握住她的小手，輕輕放回她身前，繼續替她擦頭髮。

　　江可兒的心跳突地快了一點，但她已經習慣了，這就是他照顧她的方式，雖然有時會顯得親近，但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也習慣了。

　　「會不會渴？」辰逸陽又問。停下替她擦頭的動作，仔細檢視她幹得差不多的髮絲。

　　「嗯，」江可兒點頭，剛剛叫得太賣力，現在真的覺得口乾舌燥的。「你呢？」她忽然想到，「你都還沒吃飯，要不要買點東西吃？」

　　辰逸陽起身，滿意地輕撫她過關的頭髮，「你坐著休息，我去買，很快回來。」

　　坐一陣子才發現，雙腿真的還需要休息，江可兒就不堅持跟去，乖乖待在休息區。

　　「喏。」

　　辰逸陽獨自前去，腳程飛快，沒多久便拎著食物回來了，他貼心地先將礦泉水遞給江可兒。

　　「謝謝。」

　　江可兒接過蓋子已經被打開的水瓶，痛快地喝了幾口。旁邊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遊樂器材正開到高點，所有人被倒吊在半空中，驚呼聲連連。

　　她低下頭，喊叫過後的身體是放鬆的，但心，卻還是痛的。

　　「我寧願當小孩……」辰逸陽瞧著她，突然接續之前未完的話題。大手放在她的頭頂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著，「小孩不用隱藏什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點不錯吧？」

　　江可兒咬著下唇，忽然明白了，他帶她來這裡的原因。

　　「小孩子最真實，不用照顧別人，把自己顧好就好了。」辰逸陽微笑地把手縮回來，任她側身轉開。

　　江可兒垂下頭，一股溫熱猝不及防地湧上眼眶，她狼狽地想伸手止住，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讓他發現她的眼淚，於是開口接話。

　　「可是……」她沒料到喉頭會哽咽，話語意外破碎，「我已經……長大了……」

　　她止住話，防止鼻音流露。她現在是大人了，不應該任性，不該要別人承擔她的眼淚……

　　「沒有。」辰逸陽的聲音低沈溫暖，「你都到遊樂園來了，今天你當然是小孩子。」

　　江可兒用力抿著唇，直至唇色發白，才好不容易忍住嗚咽。

　　辰逸陽彷彿故意要讓發洩出來地繼續說下去，「今天你是小孩，我也是小孩，你不用擔心我，如果你做的事、說的話讓我不開心，我會直接說出來……所以，你做好小時候的你就行了。」

　　小時候的他，明明什麼都不直接說的……

　　江可兒嘟唇。

　　她回想起從前的他，和那個小小的自己——那時候，人生多單純，還沒有半點傷痕，什麼事都能開心以對，不像長大，會在痛裡跌得灰頭土臉，刺骨椎心。

　　想著想著，她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嗚……」

　　他的大掌異常堅持，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頭，像是被人當小朋友那樣的對待，可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討厭，甚至有種「丟臉也沒有關係」的安心感，慢慢令她抵擋不住，鬆懈偽裝已久的堅強。

　　江可兒把臉埋在雙手掌心，熱淚不斷地滾落，比她想像得更加洶湧。「懷德說……他要跟我分……分手……」

　　忽然坦白一切的輕鬆，她止不住傾洩而出的沈鬱，根本顧不得辰逸陽，或是別人怎麼看她。

　　「我、我想跟他說，不要這樣，我想跟他說回……回來，不要喜歡……別人……」她抽噎著，滿面通紅，「可、可是，我不想……讓他難受……」再怎麼說，這都是她自私的請求，怎麼能要求懷德做到？

　　辰逸陽只是靜靜聽著，靠坐在她身邊，保護著她。

　　江可兒用力搖頭，搖碎了滿臉的淚。「他說他喜歡筱萍，一直都喜歡……」而她只是他得不到筱萍，所以強迫自己去愛的對象。

　　懷德的愛，充滿了無奈和勉強，她卻把它錯當成最快樂的相戀，真的……好可笑。

　　她肩膀顫抖，雙眼紅腫。路過的遊人紛紛打量她，交頭接耳，辰逸陽湧上滿腔的不捨，伸出臂膀把她摟在胸前，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

　　他拍拍她的頭，哄道：「別哭了……」其實還有許多安慰的話想說，但當她偎靠在他胸前時，他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辰逸陽感覺胸前的淚不斷蔓延，他胸臆間某種情感也快要洶湧而出……

　　「你一定，還會遇到更好的。」這句話，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江可兒愣愣地擡起頭，滿臉淚痕地望著他，「……真的嗎？」

　　現在連第一個因為她而喜歡她的人，都被證實其實並不喜歡她，要她怎麼相信世界上真會有人愛她，而不是為了其他理由才接近她的人？

　　辰逸陽稍稍將身體往後傾，垂下眼與她平視，瞧著她紅通通的眼睛，眸色泛開一陣輕疼。

　　「你要有信心。」

　　他沈穩地說：「以前我也不相信，會有人把我放在心裡……所以常蹺課，想讓爸媽注意到我……」他低笑一聲，「但蹺課的時候，我遇見一個朋友，」他垂下濃長的眼睫，神色緬懷而緲遠，「她說她的心裡，有我一份……」

　　他聳聳肩，似笑非笑，「那時候當然不相信……不過後來，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擡眸，望著江可兒，「既然我可以遇見這樣一個人，我相信你一定也可以。」

　　江可兒呆呆地看著他。

　　「……辰逸陽，你恢復記憶了嗎？」他說了以前的事，這表示，他記得從前了？

　　「呃……」辰逸陽眸色一閃，直起身，摸摸脖子，含糊道：「……可能有一點吧。」

　　他竟然聊她過去的事來安慰她呢！

　　江可兒頓時忘了哭泣，睜大眼問：「那你還記得那個朋友嗎？」

　　辰逸陽假裝努力地想了想，面有難色，「……記不清楚了。」

　　「這樣啊……」江可兒雖然有點小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沒關係，有一點印象也好！」她微笑，又想起眼前這個男人的遭遇，比她更該哭呢，他都能安然面對了，她為什麼不能？

　　她胡亂抹去淚痕，袖緣濡濕，心底卻乾爽不少。

　　她擡頭對辰逸陽擠出笑顏，「等案子結束後，我會幫你解決這個問題的。」她吸口氣，伸出細細的手臂，輕拍他的肩膀。

　　「治療失憶的事交給我，我幫你搞定！」

　　辰逸陽垂首，瞧了瞧臂膀上那只白皙的手，她的力道好輕，可是好真實，好溫暖……怎麼現在換成自己被她安慰了啊？

　　他看著江可兒，徐徐地瞇起眼睛，笑了——

　　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

　　＊＊＊

第5章(2)

　　「來，讓你的身體放鬆，你開始感受到鎮定、安靜，你拋開了一切煩惱，輕得像一朵雲……」

　　治療師低沈而穩定的聲音，低緩道：「現在，有一陣微風吹來，你感覺到自己慢慢地消散、慢慢地……什麼都沒有，你沒有煩惱，也沒有任何干擾……」

　　江可兒整個人貼在米黃色門板上，一直眼睛透過門縫，努力想要看見裡頭的景象。

　　……不知道辰逸陽怎麼樣了？

　　這個催眠治療師是聽同事介紹的，說對暫時性的失憶好像有點幫助，她就陪辰逸陽一起來。但是治療時間一到，他就被單獨請進治療室，她不放心，只好假借要上洗手間，偷偷繞去確認他的情況……

　　江可兒轉頭看了看，確定走廊上沒有其他人，才又放下地把視線落到治療室裡。

　　房間內，辰逸陽背對她坐著，治療師側對著他，兩人都沒注意到門被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你現在完全放鬆，」治療室繼續說道，「完全放鬆了……所以你可以看到你想看的東西，可以聽到你想聽的，你會想起所有的東西……」他的聲音像有魔力，讓人不知不覺就跟隨他的指示走，「來，告訴我，目前在你印象裡最早出現的畫面是什麼？」

　　「……我站在學校天台上。」辰逸陽閉著眼睛，卻看不出來是不是真的有被催眠。

　　「那是什麼時候？」治療師問。

　　「午休時間。」

　　「你在那裡做什麼？」

　　「蹺課。」辰逸陽平鋪直敘回答。

　　治療師穩健地一步步引導，「你記得原因嗎？」

　　「……我在等老師來抓我。」

　　「為什麼要這麼做？」

　　辰逸陽的語調十分平緩冷靜，「學校老師會通知家長，我爸就會想起還有我這個兒子。」

　　「……」治療師頓了一會兒，「所以在那個畫面裡，你被抓到了？」

　　「沒有。」辰逸陽搖搖頭，等了一下，才說：「那裡有另一個人，她想躲老師，我就陪她。」

　　「你看得見她是誰嗎？」

　　「……我的朋友。」

　　「可以多說一點關於她的畫面嗎？」

　　「她穿的衣服很整齊，看起來家教很好，可是她很愛講話，好吵，」辰逸陽泛起淡淡的微笑，「又雞婆，自己說要當我的朋友……」

　　「你答應了？」

　　辰逸陽聳肩，「不答應也不行。」

　　治療師點點頭，過了會兒，他問：「聽起來她對你很重要，即使你蹺課的目的是想被老師發現，卻因為她而沒有這麼做？」

　　辰逸陽沈思著，遲遲沒有答話，江可兒從門縫偷看，莫名地覺得緊張又期待。

　　治療師溫聲道：「如果不想回答這一題，沒有關係。」

　　辰逸陽點了點頭，嘴唇微動，像是要永遠埋藏那個答案，最後卻又忍不住脫口而出，「不能說是重要。」

　　江可兒一聽，心臟怦怦地狂跳，不曉得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麼。

　　辰逸陽緩緩擡頭，與治療師對視，嗓音非常穩定平和，「應該是喜歡。」

　　江可兒雙眸瞬間睜大，嘴巴張成O字型。

　　「——小姐？」

　　尖銳的叫喚聲從背後響起，江可兒驀然背脊發涼，鬢頰滲汗。她回頭，一臉氣急敗壞的櫃檯小姐拿著病歷表瞪著她。

　　「小姐，請不要打擾療程，前面有椅子可以坐著等——」櫃檯小姐擡手明示她該往前方等候區移動。

　　「怎麼了？」

　　治療室的門猛地被打開，治療師看著門外有點吵鬧的兩個人，辰逸陽就站在他後面，眼神清明，直瞅著江可兒。

　　「張醫師！」櫃檯小姐一見到治療師，立刻辯解道：「我剛剛有請小姐到前面稍等……」

　　「我、我只是剛好經過這裡——」江可兒忙不叠打斷話，開始解釋，「我沒有要干擾你們啊！」嗚，丟臉死了，要是被辰逸陽發現，她偷聽到他們的對話，那她以後要怎麼面對他啊……

　　治療師看著她，「江小姐——」一道影子極快從後面越過他，站到江可兒身邊，若有似無保護性地擋著。

　　「不好意思，今天就先到這裡吧，下次再繼續。」辰逸陽對治療師和櫃檯小姐笑了笑，輕環了一下江可兒的肩膀，提醒恍神的她。

　　「走吧。」

　　「啊？」江可兒茫然擡臉。治療師和櫃檯小姐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對辰逸陽要離開的動作，卻也沒有強力阻止。

　　江可兒反而拉住他，「等一下！」她扯動他的袖子，低聲問：「你不是還沒有講完嗎？」

　　辰逸陽挑眉，饒有興味地偏頭瞧著她。

　　「你怎麼知道？」

　　「唔……」江可兒愣了一下，小臉頓時漲紅，連忙低下頭，拚命左右搖晃，「因、因為你看診的時間還沒有結束啊！」絕對不是因為她有偷聽的關係。

　　辰逸陽慢條斯理俯下身，仔仔細細地來回打量她。

　　「……是嗎？」

　　那兩個字極輕，卻重重炸在江可兒心間，她站在原地，心虛地吞嚥口水，呆呆地點頭，再點點頭。

　　是的，所以拜託放過她吧……

　　辰逸陽帶著微妙的笑意，直起身，順手拍拍她的頭。「不會，我們談得差不多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什麼，忽然又停下來。

　　「對了。」

　　他彎身，回亮的眼光直視著江可兒，「我剛剛想跟你說——」他頓了頓，作勢思考，「不過又覺得，現在跟你提這件事，可能不是很適當……」他盯著她的臉，令她背脊一陣軟麻。

　　要命，他不知道他的聲音這麼低的時候，聽起來很誘惑人嗎？江可兒咬住唇，掩飾身體的顫抖，故作鎮定地回視他。

　　「嗯，什麼事？」

　　辰逸陽的視線完全沒有離開過她，相當認真地緩緩說道：「我想，還是應該要告訴你一下。」

　　他到底打算告訴她什麼？

　　江可兒心慌意亂，想到他剛才那句「應該是喜歡」，又想到自己才剛失戀的窘境……她現在還沒有心情接受「喜歡你」之類的話，可是，她又不想要讓他有被拒絕的尷尬。

　　所以一見到他又要開口，她連忙先出聲打斷——

　　「既然不是很適當，那就不要勉強，等到適當的時候說吧！」她扯起一抹尷尬的笑，故意加快腳步走在他前面，飛快推開診所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辰逸陽站在原地，遠望著她匆匆逃離的嬌小身影，輕笑出聲。

　　「我是要說……你該多休息一點，」在掩上的門後面，他牽彎唇線，緩緩低道：「不然黑眼圈看起來真的很深。」

　　仔細注視她的時候更可以明顯看到令他心疼的兩抹黑痕。他的眼角折出無奈地笑紋，仍舊一逕地盯著她的背影。

　　雖然她是個很愛逃避現實的傢夥……

　　但是沒關係，就讓她，再多逃一陣子吧！

第6章(1)

　　小小的客廳裡，江可兒一個人霸佔著小茶幾，一隻手撐住左臉頰，不時煩躁地抓抓頭，滿頭亂髮地趕著設計草圖。

　　辰逸陽端著托盤從廚房走出來，就見她搖頭晃腦，眼下黑眼圈有日漸加深的趨勢，忍不住輕輕抿唇。

　　「你今天休假還要工作？」他溫聲開口，走進她，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將托盤放在好不容易挪出一點空隙的小桌上，甜湯不時飄散著清甜的香氣。

　　江可兒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望著他端來的點心。「嗯，我想累積多一點經驗，所以拿了些案子回來做。」

　　辰逸陽動了動唇，沒再繼續說下去。

　　她這樣哪叫做累積經驗？根本是想累死自己……

　　從失戀後，她每天都把一大堆工作帶回家，直到累到頭一歪，靠在沙發邊睡著，被他發現才把她抱回房裡睡覺。

　　即使有「幫助他恢復記憶」這件事讓她分心了幾天，但最近她也沒再提到要他再去治療的事，整個人全心投入工作，沒多久就瘦了許多，辰逸陽注視著她，再也沒辦法掩藏眸底濃濃的不捨。

　　他別開眼，輕咳了聲，再轉回頭，「休息一下吧。」就是喝一小口他親手煮的補湯都好。

　　江可兒歪著頭想了一下，倦笑著放下筆，「也好……」她真的不想錯過他的好手藝。

　　「湯裡有枸杞、白木耳和蓮子，」辰逸陽將湯碗捧起，見她有想喝的意思，極自然地就要餵她，「你每天這麼耗費眼力，多吃這些會好一點。」

　　「我，呃……」江可兒下意識定住不動，看著送到嘴邊的湯匙。

　　雖然之前也被他這樣疼寵過無數次，不過那都是在他堅持要「照顧小姐」的前提下，她不好意思推翻他僅剩記憶裡的背景設定，但並不是……在他說出喜歡她的話之後啊！

　　「我、我自己來好了——」她氣虛地想要接過碗。

　　辰逸陽挑眉，沒有鬆手，盯住她，眼光像是在打量什麼，幾乎要讓江可兒流汗，以為自己才是那個失憶而遺落了某個環節的人。

　　「你忙你的吧。」辰逸陽收回目光，淡淡地道：「照顧你這件事，我來做就可以了。」

　　江可兒心尖一顫，低下眼，視線對上他垂落在沙發上的衣角。

　　她有一點點感動——真的只有一點點，在她遭受被拋棄的傷痛，自信全失之後，世界上竟然還有一個人，喜歡這樣的她……

　　她的視線忍不住沿著他拿著湯匙的棕膚色手腕，偷偷往上移，想要觀察他的表情，沒想到他正巧轉眼回來，對上她的雙眸。

　　他的神情沒變，眼睛裡卻帶著一絲詢問。

　　江可兒的臉迅速漲紅，結巴起來，「那個，我……」她低頭舔舔唇，「我、我有事要問你。」

　　「什麼？」

　　辰逸陽傾身靠近她，像要仔細聆聽她的問題，但江可兒只注意到他身上跟她一樣的洗衣精香味，還有冒出一點點鬍渣的下巴。

　　下午的溫和陽光照射在他帥氣的臉上，讓她瞬間失了神，她對他的記憶大部分還停留在國中的那段時光，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心中泛起莫名的遐想。

　　江可兒胡思亂想著，頰色更深了，為了不讓他看出心裡紛亂的思緒，故意隨便找個話題。

　　「你、你幫我看一下，我這個廣告……設計得怎麼樣？」

　　她七手八腳地將草稿推到他面前，佯裝像平常一樣，想聽聽看他有沒有什麼意見。

　　辰逸陽認真而仔細地看著圖稿，沈思著。

　　半頁的雜誌廣告，老牌油漆推出新系列——極速干。她的草圖上畫著一個男性跪在地板上塗油漆，一大片木色地板，有一半刷上黃漆，想要營造出分辨不出哪一半才是原本地板的視覺感，強調還未刷完已速幹得讓人分辨不出。

　　「我覺得……」

　　辰逸陽眨眨眼，專注地盯著草圖幾秒，突如其來產生靈感，「如果你把人的位置調整一下呢？」他對著設計圖比畫，「佈景維持不變，但讓這個人跪在漆好的那一半，怎麼樣？」

　　江可兒把頭湊過去，跟他一起看著圖稿，順著他的話，在腦海中修改。

　　木色地板，半片刷上黃漆，男性捲著褲管，裸膝跪在黃色那一半，往更多的木色地板漆去……

　　這才是不折不扣，極速幹的真正表現啊！

　　「辰逸陽！」江可兒不可思議地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這次她完全不閃躲，眸中還冒出驚訝敬佩的欣喜。

　　「你真的是——」她興奮地拍了他的手臂一下，雙手抓起圖稿，激動揮舞，「這個設計會中！」

　　辰逸陽瞧她開心嚷嚷的模樣，忍不住也笑開了，不過也沒忘記要保護好舉在手中的甜湯，省得她一激動，整個被打翻。

　　「我只是提出一點建議而已。」不管是背景、發想或構圖，她才是整個概念的主要設計者。

　　「不不不！」江可兒用力搖手，「你不要謙虛了——」她拿著設計圖蒙臉笑倒在沙發上，離他坐著的大腿，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幾縷髮絲隨意但輕軟地散落在他的褲面上。

　　辰逸陽垂睫，注視著她黑細的髮絲，他理應感覺不到，但此刻他卻有股強烈的感受，呼吸淺促，緊盯住她不經意的「撫觸」。

　　江可兒一個人逕自呵呵傻笑，小腦袋在沙發上滾來滾去，難掩內心的驚喜。

　　「這個點子太棒了……」她自顧自地喃喃念著，把頭一歪向他，扯開圖稿。

　　「辰逸陽，如果我拿下這個案子，獎金一定分你一半——」

　　她興奮地想跟他分享她的喜悅，眼睛張開，卻發現自己不成體統的姿勢，以及面對著他藏在長褲下但近看顯得結實修長的腿肌。

　　她咬著唇，連忙噤聲，神色慌慌張張的，還又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猛然意識到地飛快轉開視線，害羞得連耳根都紅了。

　　應該是喜歡。

　　他接受治療時的畫面忽然躍上眼前，她還記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微微隱忍著的語氣，即使只看得見他的背影，也無法忽略他擺在椅子扶手上、那只緊握的拳……

　　他是認真這麼想的。

　　因為不是粗略地回答重要或不重要，反而說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讓她知道那是他深思熟慮過，不容錯辨的感覺……

　　她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已經不是她勸他放棄，或故意在他面前表現出不好的一面，他就會改變想法的那種程度，某種層面上來說，其實也答覆了重不重要的問題，甚至，更超越。

　　「呃……」江可兒不好意思地抓抓臉，坐起身，規矩地坐回原本的位置，有些尷尬地問，「你……你上次去做那個催眠，覺得有沒有用啊？」

　　第一次去，就偷聽到那麼驚人的事，之後她不敢再催他去，但心裡其實還是想知道，到底有沒有幫助到他？

　　辰逸陽盯著她，頓了下，配合地回答：「……只有想起小時候那個畫面，其他還是沒有。」

　　江可兒邊說著，邊想起他現在深陷的處境，剛剛的害羞尷尬全都忘了，整個人沈浸到他失憶的痛苦裡去。

　　「啊，失憶的感覺會不會很可怕？」

　　辰逸陽想了想，說：「……大概吧。」

　　「真的啊？」江可兒擠眉弄眼，開始想像那種感受。啊，他一定是像她上次看到電視上介紹失憶的人那樣，覺得身體某個部分空空的，很難受吧？

　　「辰逸陽，」她難過地伸長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害怕，就算舊的回不來，你還可以去創造新的啊！」

　　辰逸陽向後靠著沙發背椅，瞅緊她綻開大大笑容的俏臉。

　　她沒等他回話，逕自長篇大論，「你知道嗎？聽說魚的記憶啊，只能維持七秒，就算跟另一條魚插身而過上萬次，七秒鐘後就忘記了，下一次見面就像全新的一樣……這樣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聊呢！」

　　每七秒鐘，就重新認識一次世界嗎？辰逸陽想著她的話，慢慢瞇起眼睛，笑了。

　　他覺得，再遇見江可兒，好像真讓他把過去的世界忘了，又重新學習一次，用她那樣更單純美好的視野，認識這個世界……

　　「謝謝，不過我並不感到害怕。」

　　他非常溫柔地回應，就算是真的失憶，他想，有她這樣的同伴陪在身邊，大概很少人會覺得孤單無助吧？

　　她就是這麼溫暖熱情的人，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他對她寵溺的一笑，伸手敲敲她的小腦袋。「與其擔心這麼多事，不如趕快喝完湯，好好休息一下吧。」

第6章(2)

　　江可兒望了一下他的眼眸，確定真的沒有一絲失憶造成的黑暗陰影，終於稍微放寬心，對他揮揮手，「不用，我要先把圖稿改完呢！」趁現在靈感正熱，改起來順手。

　　辰逸陽低歎一聲，放下湯碗，彎下身湊近她。

　　「呃？」江可兒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氣息，推開點，看著他。

　　「你記得我上次想要跟你提的事嗎？」

　　不會吧，又來了？江可兒小小驚慌地左右看看，四下卻無處可躲。

　　她驚惶的模樣令辰逸陽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念頭，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俊臉一寸一寸逼近她，算準她無路可退只能仰躺到沙發上……

　　辰逸陽垂眼，好笑地望著她無助的眼神，她很慌亂他知道，他輕輕呼吸，俯得更近。

　　「你的黑眼圈很重，近看很明顯。」他勾唇解釋。

　　江可兒眼睛一瞠，呆住了。「啊？」

　　原來他上次……是要說這個？

　　辰逸陽拍拍她呆愣的頭，直起身，若無其事取回湯碗，「所以才要你早點休息。」

　　江可兒吞嚥口水，跟著坐起身，驚魂未定又有些糗，「你……你上次、在治療室，是要跟我說這個喔？」

　　「哦。」辰逸陽點點頭，瞅著她，眼裡閃爍著「不然呢？」的促狹光芒。

　　「……呃，你早說咩！」江可兒籲出好大一口氣，抓回圖稿，用雙手按在桌子上。

　　吼！害她誤會這麼久，以為會是什麼不想聽的話……呃，雖然她也不太想聽到他這麼說啦——她下意識揉揉眼圈，趁機按摩兩下——不過比起她預期的那些字句，這個倒是輕微多了。

　　她放下手，嬌瞠了他一眼，「講話都不講清楚的……」她邊搖頭，邊伸出手向他要碗，「我想喝湯。」呼，折騰一陣，突然放鬆下來，肚子真的有點餓了。

　　呵，是誰不讓他說的？辰逸陽眼眉彎出笑紋，感覺有趣地扣住碗，「你改你的，我餵你。」

　　「不用啦！」江可兒揮著手，「我自己可以啊。」

　　「你專心修圖，才能早點休息。」

　　江可兒端詳他兩秒，既然弄清楚他不是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那他這麼做也只是基於要好好照顧她的心態……

　　「嗯。」她點頭，挨到他腿邊，認真地張開小嘴，當一個非常配合、被照顧的大小姐。

　　辰逸陽惟惟垂眸，望著她鬆懈後不自覺流露出的親暱與可愛，舀了一匙的甜湯送進她嘴裡，忍不住開口。

　　「那我還有另一件事想說，你願意聽嗎？」

　　「說啊。」江可兒邊咀嚼，邊努力埋首修改。

　　「真的？」他收回湯匙，直直盯著她。

　　「就說吧！」江可兒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唉，反正黑眼圈他都說了，其他膚質變差、長痘痘之類的問題，就隨便他提醒吧！

　　辰逸陽睇著她的側臉，暗暗調整呼吸。

　　「我——」

　　突地房間裡的手機鈴聲響起，兩個人同時擡頭，江可兒跳起身，「我的電話，我去接一下！」

　　她咚咚咚地跑進房間，關上門講電話去。

　　辰逸陽低首笑了笑被她拋下的自己，再擡起眼，望著她的房門，目光變得深刻而繾綣。

　　他極輕極輕地說了。

　　「……其實我愛你。」

　　＊＊＊

　　「辰逸陽我愛你！」江可兒遠遠就看到辰逸陽，用力地向他揮手，興奮地一邊跑近一邊嚷嚷著。

　　他挑眉，按下手機的結束鍵，穩住她撲過來的小身子，替她拉起滑落的皮包肩帶，索性順手接下她的皮包，擡掌順了順她飛揚的亂髮。

　　「怎麼了？」辰逸陽扶著她，讓她站穩，停了下，挪開換在她肩膀的雙手。她今天一下班，照慣例打給他，一開口便強調有個驚喜，他問她是什麼，她賣關子不肯說，卻在一見到他的那一刻，大聲喊道……

　　那一刻，他不否認，終於體會到狠狠心悸是什麼樣的感覺，得靠平常訓練有素的冷靜自持，才有辦法掩飾內心的撼動。

　　「辰逸陽，案子中了！」江可兒雖然看起來有點狼狽，但眼眸卻澄淨得晶亮，散發著欣喜若狂的光彩。

　　「中了？」辰逸陽看著這樣的她，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那個尤其廣告啊！今天一比稿，客戶立刻說要跟我們簽約——頭頭還把我叫去表揚了一番，還說有獎金咧！」天啊，他真是她的大貴人，愛死他了！

　　辰逸陽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她的頭頂，「那是你做得好。」

　　「哎呦，這又不是我的功勞！」江可兒衝著他笑，「說了有獎金，我分你一半的！」

　　「不用。」辰逸陽搖搖頭。

　　「怎麼可以？你有份、你有份啦！」江可兒盧他，抓著他的手不停地搖晃，就像小孩子在撒嬌一樣。

　　辰逸陽低頭看看她，一邊微笑，一邊帶她上樓，「給我獎金，不如答應我你會多休息。」

　　「唉，你怎麼這麼盡責啊……」江可兒忍不住歎了口氣。她這個男傭，還真把照顧她的工作做得淋漓盡致耶！

　　「啊，不然這樣——」江可兒突然想到什麼地拉住辰逸陽，他回頭，瞅著她被樓梯間日光燈映照的臉龐，「我這個禮拜休假，請你出去玩？」這樣又可以平分給他，又可以讓她休息，很棒的計劃吧？

　　可能是樓梯間光線折射的關係，辰逸陽的眼色顯得有些複雜，又有些不明的期待。江可兒單純的回望他，等待他的答案。

　　「……好啊。」他盯住她，答得簡短，然後緩緩露出那種奪人呼吸的笑容。

　　江可兒一瞬間傻了眼。

　　真是奇怪，他好像……越來越不一樣了。

　　但現在沒時間思考他到底哪裡不一樣，重要的是要先規劃行程——

　　「辰逸陽，我們去烏來玩好不好？」

　　隔天江可兒特地準時下班，和他吃完晚餐後，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計劃烏來之行。

　　她咬著螢光筆筆蓋，拿著一疊資料追著他問：「我同事上個月去了，說不錯玩，她還把她的行程給我，我們可以照著走……」

　　「好啊。」

　　「耶！」江可兒開心的叫了一聲，「我們可以去逛老街，去溪邊烤肉，還有玩水，然後一定要住到溫泉旅館！」

　　這可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自己包辦的旅遊，雖然有同事的行程表可以參考，但終於換她帶別人出去玩了啊！

　　江可兒陷入自己的幻想中，直到辰逸陽戳戳她手上的地圖，紙張顫動令她回神，「幹麼？」

　　「安排這麼多，玩的完嗎？」辰逸陽笑問。

　　「可以啦！」江可兒擺擺手，「這些行程不會花多少時間的——哎呀，反正你跟著我就對了！」她相當威風地不多做解釋。

　　辰逸陽微笑。好，相信她就對了……

　　唉，才怪！

第7章(1)

　　「咦？怎麼會沒有房間？」出遊當天，江可兒趴在相中的溫泉旅館櫃檯，高聲叫道。

　　老闆擦著汗對她解釋，「小姐，歹勢歹勢！現在是旺季，房間都有提前預定咧！」

　　「……預定？」同事沒有跟她提到要注意這件事啊！她垂頭喪氣地將小臉貼在櫃檯上，原本出遊的好心情瞬間都毀了。

　　「沒關係，」辰逸陽笑著上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膀，扶她起來，「我們再找就好了。」他對老闆點頭示意，拉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可是……」江可兒依依不捨，這家看起來很舒服的溫泉設施啊！她轉頭不斷回望著已被別的客人佔據的櫃檯。

　　辰逸陽扯開好看的唇形，克制不要笑得太明顯被她看到，大掌輕輕按住她的小腦袋，轉回前方，「這邊是風景區，旅館又不止一家，我們去問問看別間。」

　　江可兒沮喪地低著頭，反被他領著去找旅館兩個人接連問了好幾家，最好的回覆頂多是請他們留下聯絡電話，說如果有客人臨時取消，可以讓他們優先入住……

　　辰逸陽低頭看看手錶。

　　因為她難得放假，早上他便讓她盡可能睡飽一點，又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早午餐讓她慢慢吃，接著她才收拾行李，兩個人悠悠哉哉地出門，等搭車晃到烏來時，已經下午了，再加上找旅館一直沒有結果，現在早已接近晚餐時間，他們不但什麼都沒玩到，還提著行李站在路邊……

　　「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他低頭輕聲問著昏昏然靠著自己的江可兒，有股衝動想將她攬進懷裡，手臂動了一下，卻又忍住了。

　　江可兒聞言，擡頭看看他，眼神迷濛，「嗯……我們去老街吃好了。」唉，住不到溫泉旅館，起碼要逛逛老街吧。

　　「嗯。」辰逸陽點頭，彎身結果她手裡的小行李袋，但她抓住不給，指指他的背上和手上，「你已經有兩袋了！」

　　雖然整理行李的時候，她懷著小小私心問他要不要把東西放在一起——「這樣不用你一袋我一袋，提起來也比較方便！」

　　其實她完全打著名正言順交給他提的算盤，但看他一路拎著有四分之三都裝著她泡溫泉跟玩水衣物的行李，她實在不好意思再把自己像小學生遠足一樣，買來準備晚上在旅館吃的零食袋，又加到他身上……

　　啊，她這個人，果然是個連耍小聰明，都無法完美實行的阿信命啦！

　　辰逸陽笑著，看她搖搖頭，對他擺擺手，「走吧走吧！再拖下去，老街的店都要關了。」

　　他順著她的意思，邁步前往老街，一路上雖然沒有伸手牽著她，卻一直走在她身畔，她也很自然的攬住他的手臂，把一部分的身體重量倚在他身上，像是一心只想趕快找地方坐下來休息。

　　「這裡怎麼……這麼多人啊？」

　　一踏上老街，兩旁店家鄰立，江可兒卻兩眼發直、雙腿發軟——沒去過旺季假日的觀光景點，她真不曾見識過一條烏來老街，居然可以擠入這麼多人的奇觀！

　　望著前方萬頭攢動，光想著要和一大群觀光客人擠人，她就覺得全身無力，連忙拉住辰逸陽。「算了算了，我擠不進去，我們去超商隨便買點吃的好了……」

　　結果老街沒逛到，卻買了她家樓下巷口就有的微博便當，坐在超商門口，聞著老街不時飄來的山豬肉香氣，江可兒滿心惆悵，捏住劃滿重點的行程表，她望著上頭被標記五顆星的「必吃店家」，整個人沮喪到不行。

　　「你再坐著休息一下吧！」辰逸陽蓋上吃完的便當，覷著她，不由自主堆起笑容，溺愛地拍拍她的頭。

　　今天真是難為她了，從下了車開始，兩個人便不停地走來走去，身上的行李幾乎沒放下來過，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可以休息一下，真想讓她多坐一會兒。

　　「不要不要！」江可兒用力搖頭，起身把吃完的便當丟進垃圾桶裡，「我們去找旅館吧！」天就要完全暗下，要是再找不到住的地方，他們就只能搭車回家了……噢，她不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

　　她拉著辰逸陽的臂膀，望向另一條小路，「快點，那邊應該還沒問到的！」

　　他沒多說什麼，勾起嘴角，提起行李任由她拖著，往偏離大路的旅店走去。

　　小路上看似會有住宿的地方，實際走來，竟然也就只有這麼一間。站在旅店門前江可兒擡頭看了看矮舊的樓層外觀，不禁打了個寒顫。

　　「……好像有點陰暗耶。」

　　「要進去嗎？」辰逸陽體貼地確認。

　　「嗯嗯嗯，」她點頭，硬著頭皮往前走，雖然這間旅館看起來像恐怖片裡才會出現，但她現在也沒辦法回頭了，「還是問一下好了。」不然讓他再背著大包小包回家去，她以後就再也沒有臉見他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落後辰逸陽半步，偷偷讓他走在前面，兩個人進入昏暗的大廳。

　　大廳裡就像一般開放式的一樓住家，籐椅和木櫃都倚著最裡面的牆擺靠，也沒有櫃檯，背後的玻璃門一關上，江可兒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感覺一股陰森森的冷氣直往腦門吹。

　　「請問……」她膽怯地開口。

　　「嗯？」

　　背後突然有人答腔，她嚇了一大跳，後頸竄過虛汗後的濕滑。一直大手帶著忍笑的細顫，拍撫她的背。

　　江可兒橫了辰逸陽一眼，轉身才看見門邊也有張籐椅，一個老人坐在上面，穿著背心短褲拖鞋，懶洋洋地搖著扇子。

　　「請問還有房間嗎？」辰逸陽開口詢問，不著痕跡地站到江可兒身前半步，眼神清朗。

　　「……有啊。」

　　老人緩緩起身，瞇著眼睛，走到木櫃前，從黑暗的格子裡抽出一串鑰匙，轉身對兩人說道：「但不附早餐。」

　　江可兒再次環顧這間旅店，面有難色。平常不是說不能忍受設備差的住所，只是這次是她請他出來玩，已經折騰了他一天不說，現在還要他住這種地方——

　　「怎麼樣？」辰逸陽看看手錶，「八點多了，要住嗎？」他彎下身平視江可兒，低聲跟她商量。

　　她咬唇，略微低著頭，「……應該還有更好的地方，可以住吧？」她想讓他住得舒服一點。

　　辰逸陽瞅著她，慢慢直起身，像是從她表情就能解讀她想法地，拍拍她的頭，「傻瓜。」

　　他回頭接下鑰匙，「麻煩要兩個房間。」

　　江可兒扯動一下他的袖子，又停住了。他垂眼看她，她馬上大力搖頭表示沒事。辰逸陽便先帶她到她的房間，把她的行李卸下，大致整頓好，才走到自己那間。

　　「有事就叫我。」臨走前，辰逸陽指指隔壁的房間。

　　「嗯！」江可兒點點頭。門關上，她的表情瞬間垮下，眼睛往四周張望……好可怕，這邊每間房不管裡面還是外面，看起來都老舊不堪，床單和壁紙都泛黃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要她晚上一個人睡在這裡，她真的好害怕！

　　可是……總不能跟他說，她想要兩個人住一間吧？

　　江可兒垂頭，擡手摀住臉，真害羞，光想到要這麼開口，她就全身發熱，怎麼都說不出來……

　　叩叩叩。

　　突地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江可兒嚇一跳，反射性地轉身開門，看到他就站在門口，揚著微笑，「我忘了說，要是你會怕，我可以過來打地鋪。」

　　江可兒望著他，瞠大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這個人……

　　已經害他要住這麼糟糕的地方了，為什麼他還處處為她著想呢？她眨眼，吞嚥口水，「好……好啊。」

　　這是因為害怕的關係，她心想，不是因為別的。

　　夜晚，辰逸陽就在她房間打地鋪，江可兒原本以為有他陪，心裡覺得安穩會好睡一點，怎知只要一想到和他同睡一間房，而且他離她這麼近，她就越是輾轉難眠，胡思亂想到接近清晨，她才疲憊地睡去。

　　「啊！十二點半了？」江可兒驚叫著從床上彈起來，辰逸陽早已梳洗整齊，好整以暇地坐在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笑看著她。

　　他微妙地笑，「早安。」

　　「早、早……」已經不早了吧！江可兒懊惱地抓抓頭髮，「你起來了，怎麼不叫我？」

　　「難得放假，你應該多睡一點。」

　　「可是睡太晚的話，就沒辦法烤肉了啊！」

　　她一語成讖，梳洗過後，兩個人到達預定的烤肉地點，溪邊已經人滿為患，連支小洋傘都找不到地方插，更別說是烤肉用租來的大傘了——

　　「對不起，」江可兒頭低低的，跟他懺悔，「我害你沒玩到……」接連兩天，都是因為她睡太晚而耽誤行程。

　　「沒關係。」辰逸陽瞧著她頹喪的背影，抿住笑，清清喉嚨，「還可以玩水，不是嗎？」他指指肩上的背包，「你都特地買新泳衣了。」

　　被他一提醒，江可兒擡頭握拳，表情憤然，「嗯！」四個行程裡有三個沒玩到，最後這個，她要好好玩個夠本！

　　找地方換上新泳裝，江可兒志氣頗高，拉著辰逸陽往警戒線那端走，「這邊水太淺了，」而且好多歐吉桑在泡腳，「我們到前面一點的地方去。」

　　「可以嗎？」辰逸陽有點擔心地瞄了她一眼，玩水這種事，還是要安全至上。

　　「沒問題啦！」江可兒拖住他的肩膀，朝上遊前進，「你看那邊！」她指著溪的對岸，他順勢看過去，發現一群像是當地的孩子，一個接一個爬上大岩石。

　　「他們要玩跳水呢！」她沾沾自喜地向他介紹同事跟她說過的景象，「看起來距離不遠，其實那邊水很深——」

第7章(2)

　　噗通！

　　領頭的小男孩抓住繫在高樹上的白色繩索，蕩呀蕩的，接著突地放手，花式跳入水中，岸邊的遊客都被這場跳水秀吸引了目光，江可兒更是興致勃勃。

　　「快快快，我們去那裡！」她急忙拉著辰逸陽，看好下水位置，勇往直前。這種季節，到這裡就是要玩水啦！啊……清涼的溪水，她來了——

　　「啊啊啊！」她才剛踩進溪水裡，便連忙尖叫著調回岸邊。

　　幸虧辰逸陽反應夠快，從背後一把扶住她，才沒讓她跌倒。「怎麼了？」

　　「好燙！」江可兒的小臉整個皺在一起，跳著腳站不穩。

　　辰逸陽蹙眉瞥了一眼她剛剛踏進的水面，那塊淺窪被小岩石圍繞成圈，在太陽下微微冒著不明顯的白煙……

　　他立刻蹲下，讓她可以暫時坐在他的大腿上。「你大概踩到溫泉了。」

　　「什麼？」江可兒痛得呲牙利嘴，兩隻腳拚命晃著，試圖製造出一點微弱的風，好讓腳上的熱氣散去一些。「這裡明明是溪邊——」為什麼會有昨天泡不到的溫泉？

　　辰逸陽察看她的燙傷，臉色不甚樂觀，「你的兩隻腳都紅了，」雖然才踩到一、兩下，但她踩得力道應該不輕，兩腳腳踝一下明顯泛紅，甚至有些微腫脹，「我帶你去看醫生。」他說完便急著要起身。

　　「不行，」江可兒用力扯著他，「我什麼都還沒玩到。」

　　「再拖下去，」辰逸陽臉色略帶嚴厲地回視她，「你以後什麼都玩不到了。」

　　沒有健康的身體，還談什麼玩？

　　「可是……」江可兒水汪汪的大眼瞅著他，小手揪住他的前襟。

　　辰逸陽暗歎口氣，心頭發軟，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轉身微蹲，將她兩隻手拉到自己胸前，稍稍使力，很輕鬆就背起她。

　　「等你傷好了，我再陪你來。」他一邊說，一邊順手撈起行李，開始往前走。

　　「可是……」趴在他背上的江可兒只能睜大眼睛，想不出還能回什麼話。

　　這樣的姿勢讓她感覺到彼此緊貼的膚觸，掌心三不五時輕觸到他溫熱的胸膛，不斷跳動的心臟，早已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反正跳得好快，她有點害羞又有點尷尬。

　　她不是感覺不到他對她的喜歡，但是她總是下意識地逃避，還沒有做好面對的心理準備……

　　這趟出遊，卻不斷讓她發現他的好，他對她的好也變得無法忽略，他在她心裡，越來越重要。

　　「很痛嗎？」

　　誤以為她不說話，是因為努力忍著痛的關係，辰逸陽的口氣掩飾不住滿心的擔憂，不自覺加快腳步，當她看見汗水從他脖際冒現時，她突然很想幫他擦拭那些汗滴。

　　江可兒眨了眨眼。

　　失戀的打擊記憶猶新，但是，需要借工作來逃避的痛苦情緒，現在仔細感受一下，竟然覺得淡去不少，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陪伴在身邊的緣故啊！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雙手原本鬆鬆搭在他胸前，慢慢收緊，穩穩地圈住了他。

　　感受到她的動作，辰逸陽的心頭免不了一陣波動。

　　他想要側過頭看看她，但動作做了一半，又停住了，聲音變得更加溫柔，「我們馬上就就到醫院了。」

　　是因為身體不適吧，所以才會不自覺想要依靠身邊的人，他雖然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卻不敢多加揣測她的心思。

　　一坐上回市區的公車，辰逸陽馬上將她燙傷的雙腳擱在自己腿上，雙眼緊盯著前方的路況，手卻不停滴為她扇風。

　　江可兒偷偷看著他，雖然跟等車時，他和附近店家借冷水沖傷處比起來，用手漏風沒什麼實質效果，但是……光是他這個貼心的舉動，就已經奇異地轉移了一些疼痛感。

　　車子繞著山路，緩緩下山，她轉頭望向窗外，偷偷彎起其實很明顯的笑……

　　「到了。」

　　一直注意著前方的辰逸陽突然開口，江可兒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輕鬆背起她走下車，大大的醫院招牌就在前方。週日下午，路上車潮眾多，四周喧嘩，一輛救護車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

　　「啊！」江可兒看著救護車，「年初的時候，我也做過呢。」超丟臉，她在辦公室胃痛昏倒，是警衛打電話請救護車送她到醫院的。

　　他知道，當時他就在她隔壁那一床，辰逸陽默想。

　　「現在想想，懷德是最後一個來看我的。」江可兒繼續說下去，還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候，全辦公室的同事都來探望過她，懷德才出現，而筱萍……根本沒去。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們心裡都已經有各自的考量，所以一個勉強現身，另一個乾脆不出現省得尷尬……而她，還可笑地為他們著想，信任他們只是單純地將對方當成朋友。

　　江可兒摀住臉，覺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辰逸陽的注意力被她牽動，微微側過臉。「那個人……」他連張懷德的名字都不想提，「到底對你好不好？」

　　即使以他的標準來看，張懷德對她真是糟透了，不過多年的歷練，他也知道不能只看事情的表面，有時，當事者怎麼覺得，才是關鍵。

　　「也不能說不好啦……」江可兒瞇起眼，緬懷過往歲月，「剛交往的時候，他當然對我很好，不過，他說交往久了感覺會變淡……加上筱萍回來後，可能他也有點分心，對我……只能說不像一開始那樣關心吧。」

　　而她一直為他找理由，告訴自己，兩個人在一起久了，這樣很正常，一切都是她小心眼作祟而已。

　　「……可兒。」辰逸陽忽然停下腳步，淺淺卻慎重地喊著她的名字。

　　江可兒心裡好奇，歪頭看他，「嗯？」

　　他靜默了好一會兒，眼睛望著前方，兩手牢牢將她護在背上。「我會對你好的，讓我照顧你，好嗎？」

　　江可兒眼睛一瞠。「你說什麼啊？」她笑了笑，「你現在不就在照顧我嗎？」

　　說完，她的眸色忽地一沈，陡然憶及自從離開爸媽的保護，她一直抗拒著被人照顧，有時連懷德也無法進入她的內心，那為什麼……她會習慣讓他照顧呢？

　　「不是這個。」辰逸陽緩緩說道：「我是說，我們在一起，讓我照顧你。」

　　壓抑許久的心聲，被對她慢慢的不捨挑起，就算她無法接受他的心意，他也想好好表達一次，胸臆間真摯而再也無法隱藏的感受。

　　「我愛你。」他頓了頓，說道。

　　江可兒吐出一口氣。這一刻，她的思緒完全空白，忘了腳痛，也忘了很多很多事，慢慢地，反而有一些畫面浮現……

　　他在醫院門口叫住她，剛好遮住刺眼的陽光；他送便當到她公司樓下，拍拍她的頭，關心她的身體；深夜，他在公寓大門等她回家的身影……好多好多，真的，還有好多關於他的記憶，在此時此刻，化成清晰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是她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江可兒眨了眨眼，現在她終於能分辨了，原來不斷悸動的，是她的心。這是早在腦子發現之前，就已經對他啟程的旅行啊！

　　忽然間她覺得很想笑，但也很想哭，癟著嘴，雙眼蒙上一層薄霧。「我……」

　　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現在一片混亂的心情！

　　她吸吸鼻子，最後選擇不要多想，什麼話都不要說。她將身體緊緊貼上他令人安心的背，向前伸手，抱住他。

　　辰逸陽的身體僵硬了一秒，似是不敢相信。

　　「你……」

　　「你要好好照顧我。」江可兒舉起一隻手到他面前，「你說的。」

　　辰逸陽現實抿唇，接著緩慢拉開微笑，跟著她的動作，空出一隻手，與她拇指對拇指，用力蓋印。

　　「嗯，我說的。」

　　這一次，他們都在對方手心，留下溫熱的記憶。

第8章(1)

　　雖然去了趟醫院，江可兒的燙傷卻被醫生宣佈：回家自己沖水就好了。

　　「那我幹麼還花錢看醫生……」經過這番折騰，從醫院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浴室裡，江可兒坐在馬桶上，兩隻腳踩在小椅子上，辰逸陽悉心地幫她衝著冷水。

　　「不管啦！」她越想越覺得心裡不平衡，雙手揮動，「把我的掛號費還來！」

　　辰逸陽溫柔壓下她亂動的手，「好好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去看醫生，掛號費我還你好不好？」

　　「哎，」被他一說，她的氣焰全消，立刻變身成喵喵叫的小貓，「你又不是那個庸醫……」糟糕，他這招實在太高明，馬上就讓她認輸投降。

　　「那你乖乖的，不要亂動好不好？」辰逸陽好聲好氣地說，就怕她亂動，有些地方沒衝到，會紅腫的更厲害。

　　江可兒氣虛。唉，現在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傭人啊？怎麼才剛在一起，她就開始分不清楚了……

　　她瞅著眼前這個男人。

　　雖然沒在一起之前，他對她也很好，但感覺總有些分際，而現在，他簡直是把她當皇太后一樣疼寵，還一副本來就應該這樣照顧自己女友的態度  ，真是……她忍不住別過臉，遮掩臊紅的臉頰。

　　「怎麼了？」

　　看看他啦！江可兒轉回頭，對上他無限溫暖的眼色，在心裡無聲吶喊。這麼英俊的人，用那樣專注深情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彷彿她的一起在他眼裡都是好的，都是重要的……

　　「呼！」她吐口氣，用手遮住臉，感覺自己就要毫無抵抗能力地不停地深陷。

　　「好了！」

　　「啊？」江可兒一時沒有回過神，愣應了聲。

　　眼看辰逸陽拿起毛巾，輕輕替她擦乾雙腳，他將兩手的袖子捲到肘部，轉身掛晾毛巾的側影，真是要命的好看啊！

　　江可兒顫著心跳，見他伸出手——

　　「幹麼？」她呆問，神智早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抱著我。」辰逸陽上前，手臂穿過她，支撐在她背部與膝彎間，略微施力將她打橫抱起，等待她將手臂環在他頸上。

　　雖然說已經開始交往了，但要她主動抱他，還是會覺得害羞啊……

　　江可兒瞪著他臉上得意地享受的微笑，慢慢伸出手，常識性地讓兩隻手越過他胸前，在他頸後交握。掌心碰到他溫熱的皮膚，體側感受到他呼吸時的起伏震動都令她意識到他的高大與男性的力量。

　　她低下頭，雙頰灼艷似火，「好了。」快點走吧，再這樣跟他接觸下去，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辰逸陽邁步走回她的房間，雖然他沒有說話，但胸前隱隱的顫抖，還是洩露出他隱藏的笑意，她就在羞死人的姿勢下，被他抱回臥室。

　　一被他輕柔地放在床上，她便迅速抽回手，拉過被子，蓋住自己。「今天很累，我要睡了，你也趕快去睡吧！晚安。」

　　她急忙要趕人，但被趕的人卻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使柔軟的床墊往下深陷幾寸，也讓她往他的方向傾斜了些。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江可兒扯下被子，清清喉嚨，調整坐姿，拉開跟他的距離，盯著他。「什麼事？」

　　辰逸陽擡手，指背緩緩劃過她嫩紅得俏臉，俊美的五官拉開微笑，黑瞳直望著她，他的視線彷彿要將她吞沒……

　　「我愛你。」

　　「呃，」江可兒不禁怔愣住，雙頰迅速辣紅，「我、我、我——」她舌頭打結，結結巴巴個半天，終於找出話語。

　　「……我知道了。」

　　辰逸陽眉毛一揚。

　　江可兒願意傾家蕩交換時光機，回到剛剛那一瞬間——她如果不是回答「我愛你」，起碼也該回應個「我也是」吧？

　　看他站起身，背對著她，她頓時覺得心慌意亂。

　　「那個，我是……」她竭力想要解釋，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下嘛！她還不習慣聽到這種甜死人的情話啊。

　　辰逸陽走到床的另一側，掀起棉被，坐在她身邊。

　　「沒關係。」他說，輕輕捧起她的臉，「這樣就好。」他笑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害羞閃躲的反應，熱燙的頰，手足無措的舉動，已經在在證明了她的回應，真的不需要她勉強自己說什麼，來滿足他的耳朵。

　　辰逸陽溫柔地用舌頭分開她的唇瓣，愉悅地聽見她小小的嚶嚀，身體更熱了，他雙手情不自禁地環抱住她，緩緩摩挲。

　　感覺到她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熱情，他依依不捨地離開她柔軟甜蜜的唇，暗自深呼吸。

　　「還好嗎？」他的吻持續落在她的眉間、鼻樑、頰邊，輕聲問道。

　　江可兒微微顫抖著，點點頭。

　　「唔，」她吞嚥口水，「你真的……該去睡了。」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已經將近淩晨三點。

　　辰逸陽一笑，吻一下她小巧的耳朵，輕輕回答，「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今天晚上我要睡這裡。」

　　「啊——」江可兒有些慌亂地推開他，「為什麼？」

　　「你的腳受傷了，晚上要是想起來做什麼，我才能抱你去……不然，你還要到客廳叫我，多不方便。」

　　他認真的表情不容拒絕，全心照顧她的貼心，完全不帶一絲雜念。

　　江可兒睜大眼睛。雖然他說的好像沒有錯，但是，她總覺得事情沒這麼單純……

　　「就這樣。」辰逸陽下了結論，拉著她一起躺下。

　　「喂！」江可兒邊被他拉下，邊抗議，「你很霸道耶！」他的這一面，她以前都沒有發現。

　　辰逸陽讓她舒服躺好，雙肘順勢撐在她兩側，身體不經意卻親暱地輕壓在她身上，微微側著頭，狀似思考數秒，「對。」他大方承認，微笑地俯視她，「我很霸道。」

　　屬於他的，他會照顧，很霸道地好好照顧。

　　「……之前我就想問你，」辰逸陽從枕頭上圈起她散落的一縷髮絲，在指尖把玩，「你怎麼可以讓男朋友送別的女生回家，還跟對方單獨吃飯？」他笑了笑，「你應該制止他們才對。」她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向對方宣示主權，他絕對會開心她這麼做，而且還會熱心地助她一臂之力。

　　江可兒聽到他的話，忽然垂下眼睫。「就算我會吃醋，」她的語調沒有起伏，「也不能無理取鬧呀。」

　　「無理取鬧？」他不認同地略挑起眉。

　　「對啊，」江可兒頭低低的，不看他，「這樣才是成熟的愛吧。雖然我喜歡你嘛，但你沒有義務一定要愛我，如果你剛好喜歡我，那是我幸運。」她緩口氣，「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要求你生活的全部都是我，你還是有想做的事，有屬於自己的空間。」

　　她吞了口口水，「你跟我在一起，還是有認識其他人的權利啊！你怎麼知道我是最好的？說不定遇到下一個，你會發現她才是最適合你的人。」那樣的話，她又有什麼權利阻止他跟更好的人發展？

　　「所以你可以接受我跟你交往時，也和其他女人有曖昧？」辰逸陽的眼神突地變得狠厲，「是這樣嗎？」

　　江可兒沈默一會兒，「我當然不希望，但如果你那樣做，也是你的自由。」她不會干涉的。

　　辰逸陽用力深呼吸，對她過度的體貼感到不悅又無力。

　　「江可兒，」他低聲輕喚她的名字，「你真的是……」他用手撫著額頭，「你真的是……」他又重複了一次，但還是沒有說出她到底是怎樣。

　　辰逸陽扭回頭，認真凝視著她，執著又熱切的眼神，彷彿要將她釘在原地，接著他毫不遲疑地再次吻上她的唇，果決得不讓她有任何閃躲的機會。

　　「先說好，以後不準你再講這種話，不然我會生氣。」他輕輕結束這個吻，然後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江可兒愣了老半天，眼睛張得大大的，「你……」她嬌嗔道，「好霸道。」雖然嘴巴這麼抱怨，但她忍不住迅速偷彎下唇角。

　　「嗯。」辰逸陽點頭，望著她的嘴角，「所以這件事聽我的。」

　　「可是……」江可兒皺皺眉，「把你管得太緊，不是不好嗎？」像懷德就很討厭她干涉他的交友，說她很無理取鬧，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什麼都不管就比較好嗎？」他撥撥她的劉海，眼色溫柔，「你不管我，不在意、不吃醋，對我來說並不是給我空間，反而像是不愛我。」

　　「咦？」江可兒困惑地眨眨眼，「也對……」她從沒這麼想過，「那到底要怎麼樣才行？」不能管太多，也不能不管，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拿捏啦！

　　辰逸陽聞言，綻開十分溫寵的微笑。

　　「做你自己就好。」

　　見她迷惑地皺起小臉，他忍不住地笑出聲，用指腹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龐。「每段感情都是對自己重新的認識，你不用因為過去怎樣，就要求自己現在也要做到，你就是你，我喜歡最原本的你。」

　　江可兒的疑慮仍舊沒有因為他的話被完全撫平，「要是原來的我，有些部分你不喜歡呢？」

　　辰逸陽目光柔和地看著她，對她笑笑，「那我會提出來跟你討論，找到我們都可以接受的方式。」他又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但不是要你一味附和我，照我的標準去改變你自己。」

　　親著親著，他的吻沿著她的眉毛、眼側、臉頰，眼看又要纏綿回到她的唇上，她害羞得抵住他的臉，他扯開一抹淡笑，不再繼續。

　　「可兒，你想怎麼愛我、怎麼佔據我的生活，你就怎麼做，」他改吻她的手心，「我喜歡你小氣，我喜歡你佔滿我的空間。」

　　辰逸陽嗓音轉低，「你佔滿我的空間，表示你的空間也全部被我佔滿，這是你喜歡我的證明，我會很高興。」

　　江可兒愣愣地聽著，心裡漲滿酸酸的感動。「你完蛋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這樣我會一直纏著你的！」

　　從此她的快樂和眼淚，大方和嫉妒，都會攤在他面前跟他分享，他逃不掉的，他會被她管的緊緊的……

　　這樣他還願意，給他這麼多慢慢的溺愛嗎？

　　「我喜歡被你纏著。」

　　他回應她的擁抱，笑了出來，這樣她就沒空去管前男友，或其他想接近她的男人，她只會是他一個人的。

　　他一個人的！

　　熱潮湧上胸臆，辰逸陽忍不住側首吻上她的耳廓，江可兒敏感又癢地縮了縮肩膀，他便故意啃咬她的肩頭，惹她發笑，他也順勢吻住她，越吻越不可收拾。

　　關了燈，房間陷入一片漆黑，月亮掛在窗外，散發一彎柔和的光芒。

　　江可兒其實是想要抵抗的，但他「太霸道」了，最終她也只能任由他用相當令人害羞的方式，疼愛了她。

　　過了許久，黑暗的房間裡，只聽得間彼此有規律的呼吸聲，依偎的身影相伴在床上……

　　「可兒。」在滿足擁抱她的同時，辰逸陽輕輕喚了一聲，似乎想說些什麼。

　　「嗯？」江可兒應一聲。

　　「……沒事。」他忽然又不說了。

　　「什麼？」江可兒皺起眉，帶著倦意，不滿地推了推他，「你要說什麼？」話說一半，會害別人睡不著。

　　辰逸陽沈吟了一下，拍拍她，「沒事，只是突然想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個理論。」

　　「什麼理論？」

　　「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他頓了一會，回想須臾，沈聲在她耳邊說道：「他不會等你查勤，就會主動告訴你他的行程；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你不會是他的全部，但你會充斥在他生活裡的每個空隙；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雖然不會遺忘過去的戀情，但也不會再去緬懷……」

　　江可兒聽了，在黑暗裡睜大眼，微微咬住唇。他是在安撫她受傷的過去嗎？他為什麼總是能這麼精準撫摸到她藏得很深的傷口？

　　「嗯！」她用力點頭，眨眨眼睛裡的薄霧。

　　「我知道了。」她真的懂了，而且，現在她還有一個這麼愛自己的人……

　　得到她的回應，辰逸陽固然開心，但仍掩不了複雜的神色，雙唇緊閉不語。

　　其實他想告訴她，關於「那個人」的事——不過，他實在捨不得破壞她現在的好心情，他想，那件事等時候到了，再說吧……

　　他擁緊她，嗅著她身上的磬香，感覺像太陽終於能棲息在一朵雲後，被柔和地遮擋。

　　到底誰是誰的避風港，他其實，已經分不清了。

　　＊＊＊

　　「早安。」

　　江可兒一睜開眼就看見辰逸陽側躺在她身旁，左手撐著頭，深邃的眼睛望住她，眼角微微彎起，折出幾道性感笑紋，他瞳底，只反映出她一個人的存在。

　　她有點害羞地擡手，遮掩自己早上都會稍稍浮腫的眼皮，以及尚未完全消退的黑眼圈。

　　「早……早安。」

　　真糟糕，雖然他已經看過她不完美的樣子，很多很多次了，但她一點改進都沒有，實在有些汗顏。

　　辰逸陽沒答話，只是伸出大手把她的手輕輕拉開，固定在她頭側，翻身，低下頭，親吻了她。

　　早晨的第一個吻，淡淡的，可是感覺很羞窘。

　　江可兒一面享受著他的親近，一面想著要是知道他會這麼做，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床刷牙了。

第8章(2)

　　辰逸陽結束這個吻，不疾不徐地張開眼眸，還是不說話。

　　他一直看著江可兒，看到她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轉過好幾輪，看到她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你看什麼啦？」

　　本來沒想用撒嬌的口氣，可是說出去的聲音在她自己耳朵裡聽起來，都軟綿綿的，她只好亡羊補牢，推他胸膛一把。

　　辰逸陽緩緩牽起唇，眸采閃亮。「你好可愛。」

　　江可兒臉頰一熱，「哪有？」

　　「真的。」

　　他的臉慢慢靠近她，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地撲在她臉上，直到鼻尖對鼻尖，江可兒感覺他貼住不動的親暱，下意識閉上眸，讓感覺得到他灼熱的視線還停留在她的眼皮上。

　　他正在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或說是欣賞，但不管怎樣，對她都是至高無上的恭維，被愛的人，這樣專注深切地注視著，彷彿世界上就她最美……這樣的想法，令江可兒心裡一跳。

　　「別看了。」她羞怯的別過臉。

　　辰逸陽支著腮，靜靜地瞅著她。「為什麼？」

　　「……我現在又不好看。」江可兒擡手，想著住他的眼睛。

　　辰逸陽仍由她的一雙小手覆蓋著他的雙眼，感覺她柔嫩的掌心，臉上漾著享受的微笑。

　　「你很好看。」他說，「可兒，」他輕聲說，「在我的眼裡，是我的，就是最好看的。」

　　江可兒有些詫然地，放下了手。

　　眼皮上的壓力沒了，他緩緩張開雙眸與她對視，他伸手，緩緩玩著她的發。

　　「可兒，我這一面也讓你知道了，」他一笑，「雖然我並不怕你看到。」但他瞳裡有著矛盾的小心翼翼，「我愛一個人，就會要她全部都屬於我，我要成為她心裡最重要的人……」大手從頭髮移到她頰邊，緩緩溫柔撫摸著，「這樣的我，你會願意喜歡嗎？」

　　江可兒望著他，忽然有點懂了，那種因為太專注望著一個人，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心情。

　　她學他伸手，覆上他的臉頰，緩緩摩擦，「我喜歡啊。」她用力點頭，「很喜歡。」她強調。

　　辰逸陽笑了，瞳底的小心翼翼淡了些。「被這樣的方式喜歡著，不會覺得辛苦嗎？」

　　「不會！」江可兒大力搖頭。嗚，果然高招——她自卑，他就比她更自卑，弄得她立刻體會到他想極力告訴她，她其實很好的感覺……

　　「因為你也把你的一切都給我了啊。」而且還說，她在他那裡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這樣才不是壞事呢！

　　她嘟唇，以前覺得這樣撒嬌很噁心，現在卻莫名非常自然，「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啊，真的。」

　　辰逸陽聽著，像突然想到什麼，眸光肅然一瞬，接著用非常緩慢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溫熱的濃情。

　　「……謝謝你。」他力道適中地圈抱著她，把她實實在在地攔在自己懷裡。

　　感受到他的無限深情與感動，能夠讓所愛的人擁有這麼柔軟的情緒，江可兒覺得好高興。

　　叮咚、叮咚、叮咚！

　　「誰啊？」江可兒瞇起眼睛，「一大早，誰會來按我們家電鈴？」真是不識相。

　　辰逸陽摟摟她光裸的肩膀，為她下意識說出的「我們家」，笑彎了明朗的眼，他體貼的起身，說道：「我去看看。」

　　江可兒不好意思地遮住眼睛，不敢看他的精瘦的裸體。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間，她才連忙起床，抓起他幫她撿起來放在床尾的衣物，快速套上，想跟著出去一探究竟——

　　「嘶！」

　　雙腳一碰到地板，她迅速縮了回來，臉擠皺了。糟糕，燙傷還是好痛，而且過了一個晚上，好像更痛了……

　　從客廳傳來門板被拉開的聲音。

　　衣服摩擦的撲抱聲，還有女性興奮的尖叫同時響起——只不過卻沒有聽到辰逸陽有任何回應。

　　江可兒覺得奇怪，不顧腳痛，咬著唇，跳呀跳得出了臥室，隨即便見到他被一個外國美女抱住的背影。

　　他沒有伸出手回攬，卻也沒有推開對方。

　　「我在美國一直等你，你都不回來，我問過你的公司，他們說你沒有去住宿舍，害我自己飛過來！討厭，我找你找了好久，終於透過管道找到你，我好擔心！你知不知道？」美女緊緊抱著他。

　　江可兒傻眼。

　　從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對方的容貌，她身材高挑，金髮綠眸，及腰的長頭髮，穿著一襲長度快到膝蓋的小洋裝，高跟露趾涼鞋，發邊還別了朵時尚的花飾……

　　好漂亮。

　　江可兒暗暗在心裡讚歎，對方的條件完完全全就是適合像辰逸陽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他們看起來好登對。

　　「Chen！」美女又叫道：「你丟下我一個人辦婚禮，跑來台灣，還一直不回來——」她像小貓一樣，不適用腦袋磨蹭著他的胸膛，「怎麼可以這樣啦？」

　　辰逸陽始終保持沈默，沒有答話，但她撒嬌的話語，卻一字不漏地迴盪在江可兒的耳際。

　　你丟下我一個人辦婚禮……

　　你竟然忘了。

　　江可兒深吸一口氣，她愚蠢可笑地忘了——辰逸陽失憶了啊！他在美國可能早就有女友，她怎麼能跟他在一起？

　　江可兒緊握粉拳，甚至感覺不到腳痛了，整個人逐漸開始發抖。不，她不是忘了，她是拒絕去想，她故意把那些擔憂壓下，假裝沒有這回事，假裝他就是她家傭人，他會永遠留在她身邊……

　　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真相了，他還能再跟她一起失憶下去嗎？

　　江可兒望著美女，心想她應該是他的未婚妻，聽起來，他們就要結婚了。她吸口氣，整理表情，心裡有些詫異，自己竟然可以露出微笑。

　　「辰逸陽……」她輕輕出聲。

　　他一聽到她的叫喚，迅速轉身，輕輕推開美女的懷抱，走到她身邊，打算抱起她——

　　「我去那裡坐著就好。」

　　江可兒橫臂，拒絕他的好意，跛著腳，緩步走到沙發，坐下。辰逸陽順手拿個小椅子，幫她把雙腳撐著。

　　美女將一切看在眼裡，她笑燦如花，「Chen——」

　　「你好。」美女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江可兒打斷，「我是他的僱主。」她頓了頓，語氣轉為公事公辦，「辰先生出了車禍，記憶有些問題，所以沒和家裡聯絡，暫時住在這邊，替我工作。你是他的未婚妻？」她問著，卻低頭不敢看向美女，「那太好了，請你帶他回去吧。」

　　「車禍？」美女困惑的目光來回瞧了瞧江可兒和辰逸陽。

　　「Chen，她在說什麼？你的記憶有問題？」她嬌笑兩聲，「你不是被派來台灣處理晨星的事嗎？對了，」她睜亮笑眸，「你知不知道，你讓晨星選那個廣告的事，你爸好生氣呢！」

　　「什麼？」江可兒聽到晨星兩個字，不僅驚詫地脫口叫了一聲。

　　美女撒嬌地攔著辰逸陽的手臂，站到他身旁，親切地回答可兒。

　　「噢，」她俏皮地指指辰逸陽，「那是他們家分公司投資的企業，他今年就是來台灣協助他們一個……什麼度假村？」她撓撓頭，姿態依舊美麗，「反正就是協助他們推那個案子！」

　　美女瞠了辰逸陽一眼，「可是他呀，一到台灣就像失蹤了一樣，只讓特助聯絡公司，害我還特地來台灣找人！」

　　江可兒難言訝異，一時說不出話。

　　美女又笑開，望望坐著的江可兒，「你為什麼說是他的僱主？他沒有在別的地方工作啊！」

　　江可兒盯著辰逸陽，對美女慢慢發問：「……你說，他在晨氏工作？」

　　「對啊！」美女點頭，毫不害臊地挽緊辰逸陽，「那個晨星的案子就是他做的，不過這季他們淘汰的廣告，」她轉向他，細眉彎成諒解的弧度，跟他報告，「聽說被另一個公司採用，而且最近還得獎了，你爸爸在氣你怎麼沒選那個廣告……」

　　江可兒聽完，背脊一片冰冷。

　　她看著辰逸陽緩緩與自己對上的黑眸，她第一次發現，那雙眸裡有某種她不熟悉的堅硬。

　　「你一直在晨氏工作……」她以為自己在質問，但聲音聽起來卻軟弱無力，「所以你記得自己的身份？」她恍惚地續道，「而且你主導晨星度假村案，故意選了我們的提案？」

　　呵！她心痛地笑了笑，卻沒有發出聲音。所以他是因為騙了她，才會施捨案子給她？

　　一直默不作聲的辰逸陽垂眸，「可兒……」

　　「不要叫我。」一陣尖銳的痛刺進柔軟的心窩，江可兒首度發現，其實默認這麼簡單的反應，它的傷害力度反而更為劇烈深刻。

　　她吸口氣，幾乎要乾嘔，心臟揪緊，緊得沒法放鬆，胸口好疼好疼，她唾棄自己，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你都記得是不是？」她垂著臉，低低地問。

　　過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在一片靜默當中，聽清楚了他的回答。

　　「……嗯。」

　　江可兒短促又淒涼的笑了一聲。原來，他根本就記得他有個未婚妻，他知道自己是晨氏企業接班人，為什麼又要來招惹她？為什麼要自願當她的男傭？她以前害過他嗎？為什麼要拿她尋開心？

　　她不想再問，不想再追究，她覺得好無力，就算他有再多的解釋，她也沒有多餘的勇氣相信了……

　　「辰逸陽，」她極力嚥下喉頭的哽咽苦澀，「你回去吧。」回到他的生活裡去，她不想再見到他了。

　　拜託……

　　江可兒起身，感覺到腳底傳來的刺痛，雙眉不自覺蹙了一下。辰逸陽見狀，伸手就要扶她，卻被她側身避開，一切動作在瞬間完成，他難堪地停住了。

　　江可兒深呼吸。才多久以前的事呢？又一次，她略過門旁站著的人，頭也不回地自己開門，跨了出去。

　　她的背影挺直，咬住唇。

　　放過她吧，拜託……

　　她的心很脆弱，禁不起一再地受傷。

第9章(1)

　　跟公司請了十天年假，提出申請時，還被主管關切了一下，但是江可兒已經無力說明了，反正晨星的案子結束，他們這組負責的業務量也減輕了不少，組員們可以暫時Cover她的部分，她規規矩矩地填好假單，上頭也不會不簽過。

　　江可兒選擇回到老家，甚至沒有回公寓收拾行李，就怕會再……遇見他。

　　雖然辰逸陽應該已經跟未婚妻回美國，或其他像他那種身份的人該去的地方，從今以後兩個人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了，三天來完全沒有他的音訊，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江可兒承認自己還是害怕，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心裡空蕩不已，要是再看見他，說不定又沒辦法繼續維持堅強的表象……

　　還是過一陣子吧，等確定他離開以後再回去。在那之前，老家是最安全，也是最適合療傷的地方了。

　　江可兒無精打采地撐著頭，眼睛盯著餐桌某一點，想著這件事。

　　「……可兒？」

　　模糊的叫喚聲，讓她擡起頭，「嗯？」

　　眨了眨略微酸澀的眼睛，隨即看到父母擔心不已的面容。她移開手，唇角略微牽了一下，「爸，你叫我？」

　　「啊……」那聲明明是老婆叫的，不過江國璽也捨不得糾正女兒，他握住女兒冰涼的手，勸道：「寶貝，吃點東西吧？」

　　「嗯？」江可兒不能理解父親的意思，重新整理思緒，再定睛看了看，發現正值晚餐時間，餐桌上佈了一大桌的菜，但她竟然吃著吃著，便發起呆來。

　　「是啊！」坐在老公身旁的遊素霞也跟著勸道：「這些都是李太太讓人準備你愛吃的菜……還是，你看有沒有想吃別的？」唉，從歐洲旅遊回來，一進門竟然看見從台北跑回來、瘦了一大圈的女兒，真是……心疼死了。

　　「媽，不用了，」江可兒低著頭，「這樣夠了。」眨眨眸，她眼前閃過的竟是和懷德分手那天，辰逸陽為她做了滿桌的菜，擔心她沒吃飽就回家了……

　　她擡起眼，瞧瞧擔心的父母，要自己好好振作起精神，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一切都過去了啊。

　　江可兒深吸口氣，勉強揚起帶點精神的微笑，擡起筷子，「你們也快吃啊！」

　　她幫爸爸夾了一道菜，也幫媽媽夾一道，最後再夾了一道放進自己碗裡，「好香喔。」她笑了笑，都是她愛吃的菜，失戀真是讓家顯得更溫暖。

　　江國璽和遊素霞面面相覷，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地笑了，「好好好——」遊素霞還別過臉，輕輕按拭眼角，「你吃飽點，吃飽一點！」

　　江可兒點頭，往嘴裡送飯，沒注意到管家李姨走進站在她身後，恭謹地通報。

　　「小姐，辰先生來訪。」

　　「辰先生？」江可兒猛地擡起頭，筷子一鬆，飯粒就這麼掉在桌子上。

　　他來幹麼？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他是來跟她道歉的？還是來找她拿東西——她沒有拿他任何的東西啊！還是，他是來跟她解釋的嗎？可是，那又何必等到三天後才來？

　　心裡塞滿慌亂的疑問，江可兒咬唇，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有那麼堅強的意志可以見他。

　　「不見、不見！」好像還是不行。她慌張地擱下碗，往自己房間跑，「幫我擋住，我不要見他！」

　　江國璽和遊素霞看女兒起身，嚇一跳。

　　「怎麼了？」

　　「寶貝啊……」一人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就見女兒跑回樓上的房間，砰一聲，將房門關得密實，如臨大敵。

　　江氏夫婦驀地反應過來，看來那個什麼「陳先生」,一定是害女兒瘦一大圈，又躲老家來的罪魁禍首！

　　兩人倏地站起身，往大門走去。

　　「陳先生？」

　　江國璽一到門口，就看見一個儀表堂堂的男人，心裡有些詫異，女兒的對象竟然是個英挺帥氣的人，但想起女兒這幾天憔悴的恍惚行為，所以渺小的好感，都轟地被消滅。

　　「我女兒不想見你。」他口氣強硬，臉色冷淡。

　　面對拒絕，辰逸陽態度溫和卻堅毅，「伯父、伯母，不好意思突然登門拜訪，但我有話想跟可兒談一談。」

　　「她不想聽！」

　　遊素霞跳出來幫腔，也扞衛著女兒，「你要是為可兒著想，就不要來找她了。」

　　「伯父、父母，」辰逸陽看著兩位長輩，誠心道：「我跟可兒有些誤會，如果不談開，我怕可兒的心情會一直好不起來。」

　　江氏夫婦對看一眼，不得不訝異這小子很會講話，一下便戳到他們捨不得女兒繼續傷心的死穴……

　　「李太太，」他們堅守在門口，江國璽揚聲請管家過來，「請你把他的話轉告給可兒。」

　　李管家領命去了，不久，她再次回到大門口。

　　「小姐說，請辰先生回去，她不會見他的。」

　　辰逸陽沈重地吸了口氣，江國璽與遊素霞看看他。

　　「可兒真的不想見你，」江國璽聳肩，「你請回吧。」

　　說完他便退後兩步，作勢要把門關上，豈料辰逸陽一手抵住門板——

　　「伯父、伯母，不好意思，請你們再替我轉告一句話。」他眼色堅定地望著兩人，目光執著到他們都不自覺地點頭答應。

　　「你說吧……」遊素霞開口。

　　「請你們告訴她，這一次，換我等她，不見不散。」

　　辰逸陽說完，略微點頭示意，替他們拉上了門，喀地一聲，門關住了，江國璽看了老婆一眼，收到她眼神的指示，把眼睛湊上門上的貓眼，往外瞧。

　　「……那小子，站在外頭，好像不打算走。」

　　「就算這樣，可兒會見他嗎？」

　　兩人再次互看，視線一起移往樓上寶貝女兒的房門……誰知道？這件事情，就讓女兒自己去決定吧。

　　一整天了。

　　從爸媽轉達他最後那句訊息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江可兒故意不出門，也不去看他是否還在外頭等著。

　　這一次，換我等她，不見不散……而這一次，換她爽約了。只是，不免還是會從一些走動的傭人口裡，聽到細碎的消息。

　　「……啊，你出去的時候，他還在啊？」

　　「對呀，晚上好像都沒有離開呢。」

　　「早上我去買菜，他站在那裡，看起來一夜沒合眼。」

　　「啊，那他不會也都沒吃飯吧？」

　　「應該沒有喔，這附近哪兒有賣吃的？我們也不可能拿東西給他……」

　　說到這裡，傭人故意降低音量，江可兒得將耳朵緊貼在門板上，才能聽到接下來的話——

　　「小姐都說不見他了，我們哪能多事！」

　　「咳咳——」

　　李管家的輕咳在門外響起，細碎的耳語散去，江可兒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接著便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小姐，吃飯了。」李管家一如往常地通報著。

　　「……喔，好。」江可兒愣了下，應聲。

　　她開門走到樓下，刻意忽略幾扇對著大門的窗戶，進入飯廳，坐下。江國璽和遊素霞早就坐在那裡，白色大理石餐桌豪華又貴氣，滿桌精緻的菜餚，讓江可兒看了，忽然覺得胃有些抽緊。

　　這幾天她吃得不多，偶爾有隱隱作痛的感覺從胃部輾轉而上……那辰逸陽呢？

　　一整天沒吃東西，一整夜沒睡，身體會不會受不了？

　　「寶貝？」遊素霞溫暖的手搭在她肩上，「怎麼在發呆，不吃飯嗎？」

　　江國璽也站起身，越過桌子，忙著幫女兒布菜，「來，這道你昨天沒吃到，今天我要他們再準備一次，你趕快趁熱吃！」

　　熱騰騰的美味佳餚，逐漸在眼前堆成一碗小山……江可兒忽然推開椅子，雙手撐住桌沿，起身。

　　「請幫我準備一份飯菜。」她轉頭對李管家吩咐道。

　　江國璽和遊素霞看著她，心裡有數，女兒打算去見人了。她拍拍女兒的肩膀，叮嚀道：「外頭風大，穿件外套再出去。」

　　江國璽更是急性子，指揮傭人，「上去幫小姐拿件外套下來。」

　　廚房很快準備好一份餐點，沒幾分鐘，江可兒穿著厚外套，手拿著一盒溫熱的菜餚，望著爸媽，說道：「我去看看他。」

　　她不是真的想聽他解釋什麼，只是想把食物交給他，順便勸他不要再站下去了……江可兒想，抱著這樣的心情，應該就不會再受傷了吧？

　　她努力牽起微笑，一個人走向大門。李管家暗地使眼色，要身旁的傭人去幫她開門——

　　「不用。」江可兒發現了，擺擺手，「我自己來。」

　　她想單獨見他，用最單純的心，最後一次跟他面對面……她希望，他看見的，會是她的微笑。

　　拉開大門，外頭冷風強力灌入——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想到要正面與他接觸，江可兒還是不免緊張地左右張望，不確定他所站的確切位置。

　　啊……看到了，在那裡。

　　他大概是等得有些疲累，側身站立，左手撫著太陽穴，像在按壓紆解疼痛似的，黑眸閉闔著。

　　江可兒往前一步，有些急了，想快點走到他身邊。

第9章(2)

　　「Chen！」

　　在她走到他面前之前，另一道女聲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順勢轉身，正好背對著她。

　　「Sharon？」他有些訝異地回應。

　　他的未婚妻？

　　江可兒停住腳步，血液像瞬間被凍結，什麼動作也不能做，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愣愣望著美女，從遠方急急迎向辰逸陽。

　　她到底在做什麼？江可兒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往後退。

　　她其實根本不用擔心他沒吃飯，因為他的未婚妻會幫他打理。

　　她根本不用操心他沒睡覺，因為他的未婚妻會來勸他回去休息。

　　她根本不用期待他要對她說什麼……因為他一定只是來告訴她，他決定和未婚妻在一起，請她以後識相一點，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吧？

　　江可兒看了他最後一眼——他的未婚妻，緊緊抱著他。

　　她別開臉，用最快的速度躲回門後，將大門無聲關起，就像它從來沒有被打開過一樣。

　　辰逸陽轉身，面對急急走來的Sharon.

　　「你在幹麼？」Sharon氣憤地指著他的鼻尖，「你已經三天沒睡了，都在跟你爸協調晨星廣告案的事，昨天他說這件事等他考慮後給你答覆，你就該回飯店睡覺了！」

　　她逼近辰逸陽的臉，「我一沒注意，你就跑到這裡……」見他臉色稍顯憔悴，她責怪的氣勢頓時減弱，口氣也溫和了一些，「你要跟江可兒解釋，我不反對，但你也等精神好一點，再做這種事……Chen！」

　　辰逸陽身體往旁邊一歪，連續幾天不吃不喝，再怎麼強健的身體也撐不住。

　　吃力地扶住他，瞪了他一眼。

　　「我要等……可兒出來……」他堅持地低聲囈語。

　　「你還等？」Sharon搭著他的肩膀，攙扶住他，高揚一隻細瘦的手臂，「Taxi！」

　　「等你好起來，我一定會跟你算這筆帳——」Sharon一面使盡全力地把塞進計程車的後座，一面忍不住叨念，「重死了……」

　　直接帶他到醫院掛急診，吊了兩瓶點滴，他還是高燒不退，需要留院觀察。

　　她望著臉色蒼白，虛弱躺在病床上的辰逸陽，昏睡中，他稍微動了動手指，囈語，「可兒……」

　　她聽到後，暗咒一聲，忍不住扭頭跑出醫院，再度跳上計程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江可兒，你出來！」

　　刺耳的連續電鈴聲，加上尖聲叫嚷，屋內一陣騷動，李管家迅速穿過廳室和張望的傭人們，親自前去開門。

　　「您好。」她拉開門，「請問——」

　　「我找江可兒！」Sharon一手扶住門框，神色堅持，迅速打斷她。

　　「李姨——」

　　李管家聞言轉身，見江可兒頂著一雙明顯紅腫的眼睛，慢慢走下樓梯。「我來跟她說，謝謝你。」她經過李管家身邊，輕聲道謝，臉上有不需要別人幫忙的決心。

　　「小姐……」

　　李管家望望隨後跟出來的江國璽與遊素霞，他們揮手示意，要她照江可兒的意思去做。李管家微微躬身，帶著一群傭人離開客廳。

　　不理會身後的騷動，江可兒直挺挺地走到Sharon面前，眼色複雜，「你找我有什麼事？」

　　辰逸陽已經回到她身邊，自己也沒有任何糾纏或不放手的任性行為，還有什麼事，需要她這樣十萬火急地來敲門？

　　如果是為了辰逸陽在她家樓下站了一夜，她因此而吃醋，那她絕對可以放心，因為他不可能是來挽回的……

　　「辰逸陽現在發燒住院，你要不要去看他？」

　　直截了當地表明來意。江可兒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女人美麗的外貌下，掩藏著火爆的脾性和無法形容的男孩子氣。

　　但等她的話清楚傳到耳裡，江可兒傻眼了，「他發燒住院？」她倒抽口氣，「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Sharon不滿地冷哼一聲，「……喔，因為他花了三天處理公司的事，完全都沒睡覺，又馬上跑到這裡來找你，被人擋在門外，還吹了一夜的冷風，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

　　她聳聳肩，瞪著江可兒，冷眼看著她驚愕地擡手捂著嘴。

　　「他……」

　　「對！」Sharon直言，「我還有讓你更驚訝的事，要不要聽？」

　　她忍不住了，一想到辰逸陽就算意識不清，還是喊著江可兒的名字，而她竟然完全不懂他的心意！

　　「我告訴你，辰逸陽本來處理好分公司的事，在台灣待一個禮拜就要回美國，但他為了你，多待了好幾個月，不但被董事會威脅要開除，還被他爸爸列為黑名單，這些他都不在乎，只堅持要留下來照顧你……」

　　江可兒身體震了下，吃驚地望著Sharon。

　　加強語氣，「而他會假裝失憶接近你，是怕你生他的氣，不讓他待在你身邊！」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難道想不通嗎？

　　「可是，他跟你……」

　　江可兒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要是辰逸陽真如她所說，暗地裡為她做了這麼多犧牲，也不是故意說謊，那已經訂婚的事，又該怎麼解釋？

　　「我？」Sharon頓了下，抿抿唇，「好吧，我就告訴你。」像是知道這個癥結點不戳破，江可兒心裡的死結也無法解開一樣，她乾脆開誠佈公把事情說清楚。

　　「我喜歡女人。」

　　「啊？」江可兒眨眨眼，呆愣地望著眼前身材姣好、巧笑倩兮的美女。

　　「嗯！」Sharon點頭，「Chen是我大學同學，也是我的死黨，他知道我喜歡女人，訂婚是我找他幫忙，為了向我的家庭隱瞞這件事。」

　　江可兒這下真的傻了眼。

　　美女……喜歡女人？所以辰逸陽……跟她假訂婚？

　　「他一定沒跟你提過這件事吧？」Sharon扯扯唇角，「是我請他幫我保密的，不過……現在換我回報他了。」她聳肩，儘管舉止依舊優雅，細看卻可以觀察出一種自然散發的瀟灑。

　　「我喜歡的是女人，所以才能當他的朋友，在美國有一堆女孩子主動接近他，但他一個都沒接受。」想起往事，Sharon禁不住笑，「我那時候還笑他是不是Gay，這樣剛好可以跟我湊一對，當彼此的掩護，但他說不是，」Sharon搖搖頭，「他說他心裡有一份禮物，一直沒有送出去，所以沒辦法接受其他女人。」

　　她在公寓看見Chen對待江可兒的態度時，她就猜到，江可兒應該就是那個沒收下他禮物的人吧。

　　歎口氣，「他會騙你，是不希望把現實的醜陋面帶進你的世界，他希望你不受干擾，可以做自己，其他的問題就留給他去應付……你懂他的心意嗎？他都為你做到這樣了，你還不理他，讓他沒吃沒睡站在外面吹風？你說我這個朋友看了，會不會生氣！」

　　「我……」江可兒雙手握拳，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著。

　　當她知道辰逸陽根本沒有喪失記憶，甚至有未婚妻了，還跟她在一起時，她真的好難受，好氣他，更氣這麼簡單就被騙過，卻沒有辦法真正恨他的自己……

　　他在乎她的感受嗎？

　　他到底把她定位成什麼樣的人呢？

　　腦子沒有辦法不去想那些問題，但想了更覺得煩躁，要丟卻又丟不開，無止盡的循環下去，只是更讓她討厭無法解決困境的自己，即使身體逃回了溫暖的家，心還在犯忌中搖擺，混亂得都快生病了。

　　結果卻是——他有他的顧慮，所以只要騙她，而他會這麼做，有大半的原因都是為了她！

　　江可兒咬住唇。辰逸陽真的是……可以瞬間讓她痛得不得了，下一秒又讓她快樂到受不了啊！

　　她像是想通了突然擡起頭，表情堅定。

　　「他在哪家醫院？」她冷靜地問Sharon.這一次，換她去找他，換她等他，換她來……照顧他了。

　　露出一個非常美麗的微笑，告訴她，她該去的目的地。

第10章(1)

　　江可兒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撩開簾幕，一眼便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辰逸陽。

　　他肘窩貼著繃帶，床邊的點滴瓶延伸出管線，末端隱沒在白色繃帶下，一想到裡頭有根細針所著他，她的背瑟縮了一下，一切都是她害的啊……

　　睡夢間，他動了動，皺起濃眉，像心裡不安穩地顫抖著手指，試圖抓住什麼。

　　「可兒……」

　　江可兒眼一瞠，確定聽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急忙上前，「辰逸陽。」她輕輕回應，走到床邊，彎身在他耳畔低道。

　　辰逸陽驀地張開眼，「可兒？」

　　江可兒嚇一跳，直起身。

　　「你醒了？」

　　她用手心輕貼他的額頭，好像還有一點點燒呢，剛才聽護士說，點滴裡似乎也有點鎮定的成分，他不是應該要一直昏睡的嗎？

　　辰逸陽轉過頭，痛苦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看見她。

　　他停頓了兩秒，歎息道：「……沒有，我在做夢。」說完又再次合上黑眸，「可兒不可能會來，我只是在做夢。」他輕喃著。

　　江可兒的心臟耳裡一陣揪痛，「沒有，我真的來了，不是夢！」

　　辰逸陽倏地睜開眼，「不對，我不能躺在這裡，我要去可兒家等她！我跟她說過，不見不散的。」

　　他掙扎著要起身。

　　「辰逸陽！」

　　他就是為了這股執著，所以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清醒過來嗎？江可兒感覺胸口又溫暖又疼痛，她再也不懷疑他對她的心意了。

　　「你不要亂動……」她想讓他躺回病床，又不敢太大力，她雙手按在他的兩肩，無計可施地吻上他，制止他所有動作。

　　「……可兒？」

　　過了好一會兒，感覺他漸漸平靜下來，她才放開他。他不掙扎了，雙掌撐在床面，半坐起身，眼神困惑。

　　「真的是你嗎……」

　　「真的！」江可兒用力點頭，「真的是我。」她扶著他的頭，讓他緩緩躺回病床上，等他安穩地躺好，她才敢稍微鬆口氣。

　　辰逸陽始終握住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江可兒任他握著，另一隻手溫柔地撫過他散亂的額發，在床邊坐下，「我聽Sharon說了……你不是真的跟她訂婚，還有，你不是故意要騙我，」她笑一笑，「她還跟我說了一些你在美國的事情。」

　　「所以……」辰逸陽如大夢初醒，不是很確定地望著她，「你……願意聽我的解釋了嗎？」

　　「不願意。」

　　江可兒扭頭，感覺到他手掌一緊，她噗哧笑了出來，「Sharon什麼都跟我說了，你現在身體不舒服，不要多費力，專心休息，等你好起來，想再補充什麼，我都聽你說，好不好？」

　　一聽到她的安撫，辰逸陽的手勁終於放鬆一點，不過依舊緊握著她，像是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一樣。「可兒，畢業典禮那天，因為同父異母的大哥意外過世，父親把我和母親臨時接去美國，所以沒有赴約……」

　　其他什麼事都可以晚點再說，只有這一件，他要現在跟她道歉：「對不起。」

　　這三個字遲了好多年，他真心希望，可以讓那在在天台上傻傻等他到天黑的女孩知道。

　　江可兒微笑地，反握住他的手。

　　「我沒有怪你。」他沒說她不知道，原來這些年他一直對她懷著那麼深的歉意，在想念她……

　　「雖然剛開始我很難過，覺得你沒把我當朋友，忘了我們的約定，也在想……或許你是不想要我這個朋友，所以才不出現。」她忍不住傾身，吻了吻他的嘴，感覺到他回應並開始深入，她便笑著抽開。

　　「後來你同學告訴我，你前一天晚上搭飛機去美國了，我就想你應該是來不及告訴我，而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

　　她仰頭哈哈笑，「我很自以為喔？都覺得別人——」

　　「沒有。」辰逸陽低聲打斷她，「你不是自以為是。」他慢慢伸出另一隻手，「雖然沒有緞帶，不過，要是你願意的話，請你收下我。」

　　江可兒望著他，紅嫩的雙唇微微顫動著，她深呼吸，胸口起伏。一直沒來得及收到的禮物，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送給她的禮物，現在就躺在她面前……

　　「謝謝你，我收下了！」

　　她笑中帶淚，飛撲到他的懷裡，心裡滿滿的愛戀，心疼、感動，乾脆直接用行動向他表明。

　　辰逸陽被她抱個滿懷，也笑了，雙臂慢慢將她摟緊，他垂下臉，「可兒……生日快樂。」他輕柔地說著，聽到她笑了一聲，雙臂的力道又再更加了一點，這輩子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可兒……」

　　辰逸陽的手徐徐往下，勾住了江可兒的小指，提高到兩人身側，「從今天起，」他像起誓般地開口，「你是我的。以後這裡，」他的心臟在她胸前熱熱跳動著，「永遠，有你一份。」

　　再也不可能被移出了。

　　江可兒的瞳眸驀然濡濕，她牽起笑，抓著他的手，大拇指與他用力蓋印。

　　「好！」

　　約定好了，她是他的，他是她的。

　　誰都沒有放手，他們貼著手指，掌心貼著掌心，身體抱著身體，微笑的嘴吻上另一張嘴，全身都暖烘烘的，沈浸在兩個世界裡。

　　＊＊＊

　　從機場回到公寓，江可兒站在門口，對著屋內的空曠，重重歎了一口氣。

　　唉，飛機坐到美國就要十幾個小時，等回家安頓好了再聯絡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唉。」她垂著肩，沮喪地待在門口，根本沒有前進的動力。真討厭，明明也才離開不久，她怎麼會這麼相信一個人呢……

　　「小姐。」

　　忽然一道黑影籠罩住她，低磁的嗓音從她頭頂落下，江可兒纖背微震，回頭瞥眸。

　　那身影逆著樓梯間的光佇立，男人穿著一套剪裁合身、平整有型的西裝，格外帥氣挺拔，辰逸陽溫柔對她微笑著。

　　江可兒聳起的肩又垂下了，轉回臉，無精打采，「幹麼？」

　　「進去吧。」大掌輕落在她肩上，推她進屋。

　　江可兒拖著腳步，跨過門檻，「……你說，Sharon什麼時候才會打電話給我？」她鞋子一踢，整個人便直接窩到沙發上，若有所思。

　　辰逸陽無奈地搖搖頭，笑歎，把她的鞋子整齊地放進鞋櫃裡，又拿了雙拖鞋，坐到她身邊，「算起來，起碼要到明天早上，今天你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他一把攬過她，把她柔軟的身軀揣在懷裡，伸出食指戳戳她軟嫩的小臉，「這裡有更值得你想的人。」

　　江可兒瞠了他一眼，嘴角彎起。

　　跟他和好後的這幾天，他們天天帶著Sharon在台灣各地邊玩邊觀光，她發現自己和Sharon意外合拍，很快就成變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今天送她回美國，她心裡覺得好捨不得。

　　「啊，」她推推辰逸陽，「我聽Sharon說，晨星用我們的廣告讓你爸很生氣，是真的喔？」

　　唉，不想Sharon離開的事，她又想起這件事來……辰逸陽頑皮地摀住她的眼睛，「那沒什麼，是她言重了。」他輕描淡寫想帶過去。

　　江可兒坐直身體，拉開他的手，半轉過身跟他面對面，「你不要瞞我，我又不怕和你一起面對現實！」討厭，事事都瞞著她，一個人扛下來，這對她也不是真正的保護好嗎？

　　辰逸陽看看她，眸光流轉，想了想，微微垂睫。他印象裡的小女生，真的長大了呢……

　　「其實還好，」他笑了笑，擡眼瞧她，大手牢牢牽著她的手。「只是當時也有另一家廣告公司提案，他們的規模小，雖然作品亮眼，但以晨星過往的風格來看，選你們的廣告，穩紮穩打，不會有大問題。」

　　江可兒仔細聆聽，那認真的表情，幾乎要讓他失笑出聲。

　　他摸摸她的頭髮，動作憐愛又溫軟，「剛好那個提案被另一間公司採用，得獎了，而且聽說銷售業績也很不錯，所以我父親才會有點不高興。」

　　「有點？」江可兒懷疑地重複，「Sharon說董事會裡有人告你的狀，你爸打算把你除名。」

　　「……不是打算。」辰逸陽微微低著頸，「是已經。」

　　送Sharon上飛機前，父親已經透過特助通知他，辰氏接班名單裡，沒有他的位置了。

　　「啊？」江可兒驚叫出聲。

　　辰逸陽彎唇，攬著她的肩，往後一靠，似乎很享受她對他的在乎，「你會介意嗎？」

　　「當然不會！」江可兒一臉義憤填膺，「可是那只是一個廣告提案……」真有這麼嚴重嗎？

　　辰逸陽聳聳肩，「我父親本來就沒有一定要我接班。」或許父親也早就看出來他並不是真心想接下家業，正好有個機會，順勢讓他離開。

　　江可兒咬著唇，點點頭，忽然又擔心地望著他，「你會不會很難受？」想想，他從十五歲去美國開始，都在接受接班人的培訓，原本的目的現在一下子消失了，她怕他會無法適應。

　　他側著頭，注視她一會兒，像是看出她的擔憂，「……傻瓜。」他低低地說，並擡手用指背，輕輕畫過她臉龐。

　　江可兒臉紅地發現，這是他覺得感動時的表示方式。

　　「我不是想接班，」辰逸陽緩緩說道，「我只是想做一件成功的事，給我父母看。」所以他到美國接受訓練，進入父親的集團認真工作，所以當父親知道他要跟女同志結婚，而把他放逐邊疆，他也想靠自己的力量證明，他絕對有能力回到集團核心。

　　「不過，這幾天我有了別的想法。」

　　「是什麼？」他又故意賣關子不說下去，江可兒瞪著他眼裡逗人的光芒，伸手推推他胸膛。

　　辰逸陽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笑了，「成功給父母看，是希望他們把我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但是現在，不需要了。

　　「咦？」江可兒不懂。

　　辰逸陽笑著搖搖頭。她不懂沒關係……他傾身，吻上她的唇，不顧她微弱的抗議，輾轉吮吻她的柔軟，將她的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全數吞沒。

　　等他終於放開她的唇，她滿臉通紅，微喘著氣，瞠大雙眼。「你……」哪有白天就這樣親來親去的啦！她微惱地瞅著他，他得意揚揚地笑著，讓她羞得捶他一下，「好了啦！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辰逸陽退開，背靠上沙發，陷入思索，「要是我離開辰氏集團，你覺得呢……」

　　江可兒撫撫被他摸亂的發，想了想，老實回答，「你高興就好了啊。」他的人生，她又不能幫他過，她能做的也不過是陪著他，面對他的每個決定而已。

第10章(2)

　　辰逸陽眨眨眼，大掌攬過她的腦袋，動情地在她額前落下一吻，「從來沒有人，」他說著，嗓音有些低啞，「像你。」

　　懂事以來，母親要求他做個讓父親喜歡的孩子，父親要求他要有出類拔萃、傲視同儕的表現，沒有人像這個傻瓜，辰逸陽忍不住又親了她一下，不對他抱任何期待、要求，也不介意他是什麼身份……

　　她的眼神，一直是最純粹的，只看見最真實的他。

　　辰逸陽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擁她入懷，感覺她乖乖地貼在他的胸膛上，他把下巴手擱在她發頂，輕歎。

　　「可兒，你會寵壞我的。」

　　「你才會。」江可兒埋在他胸前，悶悶的回答傳上來。

　　辰逸陽失笑，拍拍她的後腦，「那樣最好。」她給了他最想要的，他也想傾盡所有，回報給她。

　　「可兒，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跟我現在一樣快樂？」他忍不住問。

　　「嗯……」江可兒擡頭看他，嘟唇想了想，「我看很難。」

　　「喔？」辰逸陽挑眉回望。

　　「因為我現在太快樂了，你很難跟我一樣。」江可兒擡高下巴，眼裡閃爍笑芒，賊兮兮地瞧他。

　　辰逸陽搖著頭笑了，「要是我離開辰氏，找廣告業的工作，你還會這麼快樂嗎？」

　　江可兒睜亮眼，「咦，聽起來不錯耶！」看他之前指導她的那個廣告，搞不好他做設計比經營公司更厲害。

　　辰逸陽微笑，又摸摸她的頭髮。這個想法在他腦海裡已經一段時間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實行。

　　「這樣我就不是辰氏企業的總裁了。」

　　「你本來就不是，」江可兒朝他吐吐舌頭，嘻嘻一笑，「你是我的傭人啊。」

　　在她心裡，他本來就跟龐大的辰氏家族沒什麼關係。

　　辰逸陽摟緊了她，江可兒喜孜孜地再次埋進他懷裡，盡情嗅聞他的氣息。

　　「喂……」她輕軟地喚著。

　　「嗯？」辰逸陽應聲。

　　「我好幸福喔。」她說得好小聲。

　　他垂首，在她耳際，更小聲地回道：「……我也是。」

　　這要感謝她，感謝她的爸媽，感謝那些參與過她生命的人，感謝命運讓她存在，讓她跟他相遇……能夠擁有這段感情，要感謝的事物真的太多，他只能感謝天。

　　一直渴望能當誰心裡最重要的人，又認為絕對不可能達到的自己，但是也得到了，那個特別的位置——他哪還需要辰氏的頭銜？哪還需要汲營於父親自私的認可？

　　現在，他只要留在這裡，做她一輩子的伴侶，朋友，男傭……不管什麼都好，他終於停靠在，屬於自己的避風港。

　　＊＊＊

　　深秋。

　　江可兒健步如飛，走在烏來的老街上，春風滿面。「辰逸陽，快快快，我要吃那個！」

　　山豬肉香腸的油氣飄來，她偎到辰逸陽身邊，跟他一起排在已如人龍的隊伍裡。

　　「耶，終於要吃到了！」她樂得像個孩子。

　　辰逸陽見狀，寵愛地捏了捏她鼓起的粉頰，一下不夠，再捏一下，最後愛不釋手，乾脆捏著不放。

　　「喂——」江可兒出聲抗議，也去捏他的臉。

　　辰逸陽皮厚，不怕捏，恰然自得地讓她掐著，手還是捨不得放開。「可兒，晚點要去泡溫泉，不要吃得太飽。」他順勢叮嚀，免得她又出事。

　　「知道啦！」掐不過他，江可兒只好收回手，專攻對付她臉上那只巨掌。「啊啊啊……」拔不走，她瞇起眼，硬拔。

　　辰逸陽任她使力，一臉輕鬆，根本不為所動。

　　「哎喲，不公平啦！」力氣輸人，江可兒就耍賴，「你這樣不公平，不可以這樣！」

　　「好啊，」他慢慢低下頭，對著她的眼，「親一個，我就放手。」

　　「哪有這樣的啦！」江可兒害羞的喊著，伸直手，推遠他的臉。

　　「那沒辦法，」辰逸陽擡起頭笑著，「我不放囉！」他手指停留在她頰面上，繼續戳著。

　　「來，下一個。」老闆的叫喊聲，提醒著輪到他們了。

　　「好啦好啦……」江可兒揮開他的手，「親就親！但要先去領香腸。」

　　辰逸陽這才心甘情願放開手，走上前去接過兩根香腸。反正目的達到，其他的可以先忽略不計。

　　一走回來，他故意把香腸拿遠，俊臉就要湊近她——

　　「等等！」江可兒抵住他的臉，伸手去拿香腸，「我給你親，但沒說什麼時候喔，」她偷笑，咬一口油滋滋的香腸，扯開一抹滿足的笑，「吃完才可以親。」

　　哼，看她配大蒜吃，等下他絕對不敢靠近……她咚咚咚跑回攤位，要來幾顆大蒜，邊剝邊覷著辰逸陽。

　　他勾起唇。

　　緩慢地勾起好看的唇弧。「也給我一點。」他用有磁性的嗓音開口說道。

　　江可兒突然覺得背脊酥麻一陣，像有微小的電流竄過，她抖抖肩，裝豪氣。

　　「好啊。」她遞出蒜頭，兩個人就在老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剝著蒜頭配香腸吃。

　　「可兒，老街逛到了。」辰逸陽邊吃邊跟她聊，「晚上住溫泉旅館，還有什麼沒玩到的？」

　　江可兒學他邊吃邊回話，「還有烤肉啊，玩水……啊，烤肉還是不要好了，」她自言自語起來，「兩個人沒什麼好烤的，明天只要玩水就好了。」

　　辰逸陽點點頭，香腸吃到最後一口，「最近天氣有點變涼，玩水不怕感冒嗎？」

　　江可兒歪頭想想，輸人不輸陣，也趕快把最後一口香腸塞進嘴巴裡，「不然……」也邊嚼邊費力開口，「我們還是看明天起床的天氣如何，再決定好了。」

　　「好。」辰逸陽丟掉垃圾，一拍手，等著她。

　　江可兒跟著馬上丟掉垃圾，仰起臉覷他，小小的個頭卻很有氣魄，雙手叉腰，站在老街的路中央。

　　來啊——

　　兩個人對望，辰逸陽向她一步一步逼近，直到伸手可及的範圍，他便傾身，俊顏緩緩俯下……江可兒合上眼，噘著嘴，閉氣。

　　感覺到他柔軟的唇壓覆在她唇上，她壞心地有一瞬間想張開嘴，對他呵氣，哪知道他也只是輕吻著她，也沒有呼出濃烈的鼻息，她只好乖乖任由他親，突然，他微微啟唇，這下她堅持不住，探出舌尖，他似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張唇回吻。

　　「夠了！」

　　江可兒伸臂檔在兩人之間，彈開三步，低頭飲恨。

　　媽呀，她根本是自作孽，不要說他，光是聞到自己的「口氣」，她就已經快昏倒了。

　　她搖頭，再搖搖頭，「這樣不行……」她美好的形象，就要在這一吻裡消失殆盡了。

　　辰逸陽微瞇著眼，「你還好嗎？」語氣充滿濃濃的笑意。

　　江可兒橫了他一眼，「很好。我們今天就保持這個距離……」直到她刷完牙為止。她比比兩人之間的空隙。

　　辰逸陽聳肩，高挺的身形背對天光，五官被打出深邃的陰影，臉上的笑有點溫柔，又有點壞壞的。「可是可兒……」

　　「嗯？」江可兒本來想瞪他，可是越看，越著迷。

　　「跟你保持距離，我會有壓力，今天很難玩得開心。」

　　這個人，江可兒的眼角微微抽搐，她早該知道的，他明明外表看起來正經八百，斯文正直，但其實什麼小人招數都可以用得臉不紅氣不喘，像這種調笑的話，也可以講得自然得不得了。

　　唉，沒辦法，誰教她愛慘了他！

　　江可兒乖乖跳進他設好的陷阱裡，「那你閉上眼睛。」

　　「好。」辰逸陽非常愉快地照做。

　　「現在，深呼吸一次，」江可兒無奈又覺得好笑，重現他的方法，「問問你的身體，他現在最想做什麼？」

　　「想抱你。」辰逸陽毫不遲疑地回答。

　　江可兒翻了下白眼，手臂微張，「……好吧，我借你。」常言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溫熱的氣息暖暖擁住她，感覺到他的體溫，雖然在意著自己的口氣，江可兒還是忍不住，牽起了嘴角。

　　辰逸陽俯頭，在她耳邊問，「可不可以不要用借的？」他雙臂環得更緊了些。

　　「我會捨不得還你……」他想要一輩子，都把她放在他心裡。

　　江可兒很想瞠他，可是她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暗爽真的很傷身。半晌，她清清喉嚨，用相當正常的語氣回答，「可以。」表情也慢慢恢復正常，把話說完，「那你用當我一輩子的男傭，來交換啊！」

　　「你說的！」

　　秋天的陽光，偶爾還會刺眼，卻一下子就被飄來的雲朵包圍。辰逸陽擁抱著江可兒的身影，就在這樣溫和的天色下，被映照得好長，好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