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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22 21:51:31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24 22:15 編輯

前言:

  分居六年,忽然收到妻子Mail的離婚通知,要一個大男人作何感想?
  他並不排斥離婚,畢竟哪對夫妻各自生活六年,還能多深情,
  但當年他要離婚,她苦苦哀求阻止他,現在她有了新生活,
  就立刻通知要他馬上配合?難道當他是個跑龍套的?
  這段懸而未決的關係,當然應該做個結束,而他們之間,
  也該有個了結,她曾給他留下的傷,這次看她要怎麼給他一個交代……
  她實在不知這個丈夫千里迢迢從美國回來做什麼,
  以為他收到離婚通知,是要回來跟她辦手續,
  可是又要求她先在人前和他假裝幸福夫妻,限時一個月;
  明明看起來不稀罕她這個老婆,卻不放手,綁架她的時間,
  霸佔她的生活,強勢入侵她的心,
  難道這一個月的時間,還能夠改變什麼……


第1章(1)

  美國,紐約。

  玻璃隔間的浴室,金屬蓮蓬頭下,站著一個裸身男子。

  古銅色的肌膚,身材勻稱,小腹緊實,雙腿修長,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所有女人見了都會不禁為之屏息的性感臀部。

  因為腿太長,臀部太好看,他特愛穿能夠突顯線條的牛仔褲。曾經有某任女友如此評論,他裸著上身、單穿牛仔褲的時候,最是魅力滿點,放出的電力高達幾百萬伏特。

  而他從不懷疑這是溢美之詞。

  對於自己的外貌,他是相當有自信的,但更有自信的,是他擁有一顆靈敏的腦袋,這才是促使他在競爭激烈的華爾街站穩一席之地的本錢。

  在異鄉奮鬥六年,如今的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可以驕傲地站在任何人面前,顯示自己出眾的抱負與才華。

  他成功了。

  照世俗的定義,當是如此,所以他才能在紐約地價最昂貴的上東區買下位於頂樓的豪華公寓,站在客廳落地窗前,俯瞰的是整座中央公園的美景。

  他有錢、有地位,成就非凡,身邊更不乏各色美女投懷送抱,而他也不吝於接受她們為自己過於忙碌的生活增添幾道娛樂色彩。

  畢竟只有工作的人生太無趣了,人不是機器,偶爾總要放鬆一下,才能更積極前進。

  水流如瀑,嘩啦啦地沖刷過辛至煥身上每一處肌膚,他閉上眼,享受這衝擊的快感,許久,關上水龍頭。

  稍稍擰乾頭髮,穿上白色浴袍,他踏出浴室。大理石地板有些涼,他卻懶得穿拖鞋,裸足踩在冰涼的地面。

  他來到吧台前,為自己斟了杯威士忌,隨手丟進兩塊冰,搖了搖,一面啜飲,一面轉進書房,打開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

  屏幕下方燈號閃爍,顯示有新郵件,他打開郵件軟件,點進收件匣,迅速瀏覽。

  大部分是工作上的信件,有幾封垃圾廣告信,還有一封——

  他倏地瞇眼,審視那熟悉又陌生的寄件人名,半晌,嘴角冷誚一撇。

  信是用英文寫的,標題很簡單,「Divorce  notice」,離婚通知。

  又是她。

  這已經是她寄來的第三封電子郵件了,前兩封寫的是中文,這次換成英文了嗎?

  他點閱信件,第一行,便是充滿諷刺的文字——

  擔心你在國外住太久,忘了如何閱讀中文字,所以這封信我改用英文寫,相信你總該看得懂了。

  他讀著,冷冷一笑。

  菲菲啊菲菲,六年不見,他這個名義上的老婆脾氣好像變得更嗆了。

  雖然能料到內容寫些什麼,他還是仔細把整封信讀了一遍,許是看得太專注了,他竟然未發現身後有個金髮美女盈盈走過來,忽地從身後攬抱他的腰。

  「你在看什麼啊?Sean。」金髮美女的英文帶點美國南方的腔調,軟綿綿的,很慵懶迷人。她一面問,一面好奇地探頭看。「Divorce  notice?這誰寄來的?」

  「沒什麼。」辛至煥立刻合上計算機外蓋,不讓美女看見信件內容。他轉身,不著痕跡地扯下她纏人的手。「你不是睡了嗎?怎麼又醒了?」

  「我口渴,想起來喝點東西嘛。」看他手上端著酒杯,美女很俏皮地搶過去,啜飲一口,藍色眼珠滴溜溜地打量他。「原來你在台灣真的有個老婆,她們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

  「誰跟你說的?」他淡淡地問,其實並不特別想知道,八卦流言一向如野火燎原,滅不盡。

  「就有人說的嘍。」美女聳聳肩,撩了撩閃亮如絲的金髮。「她們說你到現在還愛著她,所以不肯離婚,也不願認真跟別的女人交往。」

  「她們錯了。」辛至煥似笑非笑。「我們沒辦離婚,只不過是有一些煩人的理由。」

  「那現在呢?怎麼她又寫信要求跟你離婚了?」

  「事情總是會有變化。」他淡漠地解釋,傾身吻了吻美女的頰,然後將她推離書房。「你先去睡吧,我還有工作要做。」

  關上門,隔絕了美女令人厭煩的好奇,辛至煥回到書桌前。坐下,拉開抽屜。

  抽屜深處,靜靜地藏著一方水晶八音盒。他取出來打開,叮噹的樂聲流洩,舞動的芭蕾女伶底座下有個夾層,夾層裡,嵌著一枚男性戒環。

  這,就是他的婚戒,六年未戴,可婚禮當時許下的承諾,卻彷彿仍歷歷在耳。

  辛至煥先生,你,願意娶齊菲菲小姐為妻嗎?

  「去他的我願意!」一念及此,辛至煥不禁出聲低咒。他取下戒環,在指間把玩,嘴角隱約劃開鋒銳的嘲諷。「當年是你求我別離婚,現在也是你催我辦離婚,齊菲菲,你當我是什麼?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愈想愈怒,墨深的眼眸點亮陰鬱的火苗。

  「你以為我不曉得你為什麼突然想辦清楚離婚手續嗎?因為方家俊,對吧?因為有個企業小開卯足勁追求你,所以你等不及嫁進豪門當少奶奶了。」

  為了想跟另一個男人成婚,才急著跟他離婚。

  她,就是這般自私的女人。

  他驀地捏緊戒環,指尖掐進掌心肉裡——

  「別傻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台灣,台北。

  風格明朗的餐廳,靠窗的座位,兩個女人相對而坐,其中一個面前擺著一台筆記型計算機,以及一支錄音筆。

  她是某家商業雜誌的採訪記者,而坐她對面的,正是她今日的採訪對象,齊菲菲,近年來在餐飲界掀起話題旋風的女強人。

  「齊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這間餐廳的店名——究竟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呢?」

  「你的意思是?」齊菲菲端起骨瓷杯,優雅地淺啜藥草茶。

  這家餐廳賣的是美式餐點,深夜時段則兼做夜店賣酒,這類養生茶品其實並不列在飲料單上,只是老闆娘個人的喜好。

  熟客來時,若是有要求,齊菲菲會親自為客人調製藥草茶,她調配的茶飲味道很別緻,愛喝的人常會上癮。

  就連這位採訪記者也一喝鍾情,讚不絕口。

  「我的意思是,這是間美式餐廳,所以店名取『New  York』可以理解,但為什麼還要加個Ex?」

  「New  York  Ex」是這家店的全名。

  「……這個Ex,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有『前』的意思,比如說Ex-Wife,就是前妻,Ex-BF,就是前男友,但New  York  Ex?『前紐約』?」記者胡亂猜測,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地搖頭。「應該不是這意思吧,還是說這個Ex是Exclusive的簡寫,Exclusive有『除此之外』的意思,那這店名就可以直譯為『除去紐約』嘍?」

  「呵呵。」聽著記者的猜測,齊菲菲輕聲淺笑。當笑意漫及她眉眼時,她的眼眸會格外明亮,猶如深夜忽然點亮的霓虹,又似是精雕細琢的美鑽。「關於你的推論,也對,也不對。」

  「那是什麼意思?」記者不懂。

  「也就是說,我保留給大家想像的空間,這個Ex是什麼意思,就任憑大家自行解釋了。」

  「就是要賣關子,對嗎?」

  「留點神秘感,不是更好嗎?」齊菲菲單眼俏皮地一眨。「人們總是喜歡解謎,看得太清楚的事物反而失去了韻味。」

  「這倒是。」記者贊同,神往地看了齊菲菲好一會兒。「就像齊小姐你一樣,大家對你是怎麼創業成功的,也是很好奇呢!聽說你是從賣早餐的餐車開始做起,而且是從學生時代便這樣半工半讀了。」

  「沒錯,我是從餐車生意起家的……」

  將近一個小時的採訪,齊菲菲娓娓對記者道來她的創業故事。她一邊在高職上課,一邊賣早餐,放學後,推著同一輛餐車賣宵夜,她從那時候就很擅長調製各類養生茶品,搭配清爽營養的三明治,極受歡迎。

  畢業後,她考上技術學院餐飲管理科,大二那年,由於母親重病,她不得不輟學,一肩挑起家計。

  幾年後,她存了一筆創業基金,回大學唸書,同時貸款頂下一間店面,開了間自助餐廳。

  之後,營運蒸蒸日上,她又在市區的精華地段開了這間美式餐廳「New  York  Ex」,裝潢舒適,料理美味,夜間又有幾個頗受好評的樂團駐店表演,很快便於業界闖出一番名號。

  去年,她在西門町開了家分店,風格走更活潑、更符合年輕人品味的搖滾路線,今年她又打算開另一家,主打美國南方的爵士風,才剛放出消息,便已引來眾多熟齡主顧的熱烈期盼。

  她年輕、幹練,氣質清雅又兼具美貌,在業界已成傳奇,不僅深受眾多粉領女性欣賞,男性追求者更是從無間斷。

  她工作忙碌,但社交生活同樣多姿多彩,據說她身旁最新一任的護花使者是某上市企業的小開,家世相當顯赫。

  「請問,可以談談你的羅曼史嗎?」採訪到最後,記者果然還是想挖掘八卦。

  齊菲菲笑著沈吟,正思索著自己能夠透露多少,又該透露多少,才能為自己和餐廳達到最大的宣傳效果,忽地,餐廳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現在是午休時間,不該有客人上門啊……

  她微感訝異,眸光流轉,發現門外停著一輛貨車,兩名送貨員合力卸貨,送進一籃籃新鮮嬌嫩的花朵,以及各色用包裝紙及彩色緞帶妝點得十分漂亮的禮物。

  餐廳經理笑盈盈地捧來一大束昂貴的紫玫瑰。「老闆娘,是方先生送來的。」

  方先生?記者小姐聽聞,嗅覺頓時敏銳,連忙豎起耳朵細聽。

  「這些全是他送的嗎?」齊菲菲訝問。縱然深知方家俊揮霍金錢毫不手軟,但這般的大手筆仍是令她些微吃驚。

  「嗯,都是他送的。今天是老闆娘生日不是嗎?我想這些應該都是生日禮物。」

  「今天是齊小姐的生日?」記者訝異,暗自懊悔自己沒事先做好功課,否則今日帶上一份小禮物做人情,將來也好跟這位女強人攀點關係。

  「是啊,是我生日。」齊菲菲笑應,接過經理遞來的花束,嗅了嗅玫瑰的清香,不得不承認芳心有幾分悸動。

  方家俊待她,確實情深意重。

  記者小姐窺探她喜孜孜的表情,猜想現在應該是挖掘八卦的好時機,趁勢追問。「請問齊小姐,這位送禮的先生就是方家俊吧?聽說他最近追你很勤,請問你們是不是正在交往呢?」

  算是交往嗎?差不多算是吧!至少,她正打算跟他建立更進一步的關係……

  「我想你誤會了,這位記者小姐,齊菲菲小姐並沒有跟任何人交往。」一道沈厚的嗓音毫無預警地響落。

  齊菲菲一怔。這聲嗓彷彿有點熟悉……她遲疑地揚眸,眼潭映入一張剛硬俊朗的臉孔。

  她倏地抽凜氣息,心韻瞬間停止。

  辛至煥?!他怎會突然出現?

  不只她,就連採訪記者見到他,也一時為他的英俊失神,好半晌,才略帶羞澀地問。

  「請問這位先生是誰?你怎麼知道齊小姐目前沒有交往的對象?」

  「很簡單啊,因為她已經結婚了。」他笑著丟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

  記者傻眼,齊菲菲也震住。

  「齊小姐已經……結婚了?」

  「嗯哼。」他笑著頷首,颯爽的笑容蘊著幾分難以言喻的陰沈,猶如惡作劇的鬼魅。「而且在下不才我,正巧就是她的老公——」

第1章(2)

  她很吃驚吧?

  辛至煥端詳那個名義上至今仍是他妻子的女人。自從專訪的記者小姐離去後,她一直維持同一副表情,不笑也不冷,就是那麼淡淡的,眉宇之間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但他知道,她不可能如表面這般冷靜。乍見他時,她原本盈盈的笑顏曾短暫錯亂,而他便是在那短短的瞬間感受到一絲滿足與得意。

  齊菲菲,她覺得自己開了兩、三家餐廳,成為他人口中聰慧勤奮的女強人,便能夠在他面前端起自以為是的架子了嗎?在他眼裡,她永遠是六年前那個迷亂悵惘、對未來毫無信心的女孩。

  他記得她跟他說過,別看她平常裝得很倔強,其實她很自卑,因為自認出身寒微,學識品貌都及不上同年齡的女孩,當別的花樣少女們彈琴唱歌時,她卻是跟著母親奔走於陰濕骯髒的菜市場中討生活。

  她連一張大學畢業證書都拿不到,這將成為她一生的遺憾。

  可如今,她拿到了,不僅拿到了文憑,事業也很成功,甚至有雜誌記者前來專訪,寫她的創業故事。

  她成長了。

  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個羞怯文靜的女孩,現在的她,很美很自信,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優雅的氣質,並非來自於高貴的出身,而是曾歷經過貧困,也見識過奢華,是在日常生活中洗煉出來的氣韻。

  她變美了,而辛至煥發現,自己對這一點感到莫名的氣惱。

  「要喝茶嗎?還是你偏愛咖啡?」齊菲菲站在吧台後,親自為他調製飲品。

  整間餐廳只剩下他們兩人,其它員工都被她打發出去了,他猜想,她是為了避免兩人即將爆發的口角引來太多注目。

  一念及此,辛至煥譏誚地撇撇唇。「我寧願來點酒,你這裡不是有賣嗎?」

  「才下午四點,你現在就要喝酒嗎?」

  「放鬆一下不好嗎?你不覺得現在氣氛很緊繃?」

  「會嗎?」齊菲菲不以為然,卻不再與他爭論,從身後酒櫃取下一瓶伏特加。「我調一杯馬丁尼給你好嗎?」

  「你會調酒?」他倒有些驚訝。

  「小意思。」她微揚唇,打開搖酒器,利落地丟進冰塊,依序注入伏特加、蘋果酒、橙酒,最後輕盈地搖蕩。

  「這好像不是平常的馬丁尼?」辛至煥挑眉。「我記得基酒應該是琴酒吧?」

  「這杯是我特調的蘋果馬丁尼,嘗嘗看。」她將調製好的雞尾酒擱在他面前。

  他端起酒杯,飲一口,醇厚的伏特加酒,隱蘊著清淡的蘋果香,比之傳統馬丁尼,少了分辛辣,多了點香甜。

  「這比較適合女人喝吧。」他評論。

  「不喜歡嗎?」

  他聳聳肩。倒也說不上不喜歡,其實滿好喝的,很順口,在懶洋洋的午後時分來上這麼一杯,挺不賴。

  「你過得好嗎?」她也為自己調了同樣一杯,淺啜一口後,幽幽地問。

  他差點嗆到。「什麼?」

  「我問你,這六年來,過得好嗎?」她靜靜地凝睇他。

  是他看錯了嗎?還是她幽蒙的水眸裡果真氳漫著一抹迷離的哀愁?

  這是對他示好的表現嗎?是在表達對他的關心嗎?若是如此,這關懷未免來得太遲。

  他驀地放下酒杯,在桌面上敲出清脆聲響。「我可不是來跟你敘舊的,齊小姐……不對,我該叫你辛太太。」

  辛太太!

  這尖銳的稱謂似是刺了她一下,肩頭微微顫縮。

  他敏銳地注意到了,相當滿意她的反應。很好,至少她對他、對這個婚姻不是全然無所謂。

  幾秒後,她像是尋回了冷靜,揚起秀顏,朝他淺淺一笑。「你不必勉強自己這麼稱呼我,我們的婚姻關係很快就會結束了。」

  是啊,很快,她認為會有多快呢?

  他冷笑,倏地背轉過身,邁開步履,悠然自得地在店裡打轉,觀察每個細部裝潢。

  即便以一個最挑剔的企管顧問眼光來看,這間餐廳的外觀佈置確實都具備了成功的要件,舒適的空間是吸引客人流連的第一步,而她顯然掌握得很好。

  而據他所聞,餐點亦是一等一的美味,吃過的人回味無窮,夜晚駐店演奏的樂團也都頗具水平。

  這家餐廳會受歡迎不是沒有道理,唯一最沒道理的,就是這莫名其妙的店名。

  「NewYorkEx」。

  他一直對這店名頗有意見,除去紐約,意思就是除去「他」吧!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連開間餐廳都恨不得把這些年來遠走美國紐約的他排除在外?

  好歹他也是她老公,不是嗎?即使已經分居六年了……

  想著,胸臆倏地燃起一把怒火,辛至煥瞇起眼,鬱鬱地瞪著佔據店裡所有空間、琳琅滿目的禮物盒。

  這些都是那個該死的方家俊送來的吧?她打算擺在這裡炫耀到什麼時候?

  「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很佔空間嗎?」說著,他忍不住伸出一條長腿踢了踢其中一個禮物盒。

  齊菲菲注視著他近乎幼稚的舉動,愣了愣。「這個——等下員工回來我會請他們替我搬上車。」

  「搬上車?」他回身瞪她。「你的意思是你要把這些東西帶回去?」

  「是啊。」不然難道擺在店裡?

  「你要收這些禮物?」

  「嗯。」為何不收?

  「你這——」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辛至煥簡直快抓狂,怒火熊熊,從胸口燒上眼底。「你不懂男人送這些禮物的意思嗎?不過是生日而已,他像是要把全世界都搜刮給你,你以為他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這還用問嗎?齊菲菲錯愕地眨眨眼。

  辛至煥一窒,驀地驚覺自己這問題問得可笑。方家俊是何用意,她怎可能不懂?就因為明白得很,才會接連對他發出離婚通知。

  不懂的人是他,像個醜角鬧笑話的人,是他!

  辛至煥閉了閉眼,深深地、深深地從肺裡呼吸一口長氣,壓下胸臆滿懷的不忿,只留下淡漠。

  他來到她面前,隔著吧台,與她對峙。「你以為自己能稱心如意嗎?」一字一句由齒縫迸落。

  她蹙眉。「什麼意思?」

  他虛假地揚唇。「你認為我為什麼回來?」

  「不就是為了跟我離婚嗎?」

  「誰說的?」

  齊菲菲一震,差點碰落吧台上的酒杯,她放下雙手,悄悄藏在他視線不能觸及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謹慎地低語,不讓聲調洩漏一絲情緒的起伏。「難道……你不想跟我離婚?」

  「誰說我不想的?」他淡哼。「別把自己看得太搶手了,辛太太,這些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巴不得能徹底擺脫你。」

  是嗎?

  她心一沈,眸光轉瞬黯淡,但仍勉力持住平靜的表情,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動搖。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馬上就去辦清楚手續,明天就去戶政事務所吧,如果你有空的話。」

  「很不巧,本人沒空。」他態度高傲。

  她一怔。「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近期之內都沒空。」

  她開始有點生氣了。他是故意玩弄她嗎?「你不是說很想擺脫我?」

  「我是很想,但不是現在。」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沒立刻回答,傾過身,用一雙放肆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甚至不客氣地停留在她領口微敞的酥胸口。

  她驀地感到一陣奇異的羞赧,心湖宛若有蜻蜓點水,漾開圈圈漣漪,不覺往後退。

  「怕了嗎?」俊唇一扯,似笑非笑。「你是該怕的。齊菲菲,你以為自己發出通知,我就要配合你限時離婚嗎?記得嗎?當年我說要離婚,可是你不停哀求我別那麼做。」

  不錯,當年的確是她極力懇求他多給她一點轉圜的時間,別那麼快離婚。

  齊菲菲戒備地瞇眸。「所以你想怎樣?」

  想怎樣?

  「所以,親愛的,現在你要我離婚,可以。」他冷冷一笑,大手擒住她小巧的下頷,輕薄地揉捏

  「照我的遊戲規則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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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2 21:52:40

第2章(1)

  他說,他目前就職的紐約總公司將在台灣成立分部,掌管台灣、中國及香港等華人三地的相關業務,而他,是這間分公司的總經理候選人之一。

  另一位候選人來自香港,比他大上幾歲,能力雖不及他優秀,資歷卻勝於他,更重要的是,他有妻有子,有個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

  「我們公司董事長會有個奇怪的認知,他們認為已婚的主管比較有穩定性,在選擇高階主管的人選時,家庭能夠給予多少支持往往是他們考量的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離婚會使你在競爭總經理這個職務上,印象分數被扣分?」

  「不僅不能離婚,而且我還必須證明我的妻子能為我在事業上的表現加分。」

  「我懂了。」

  也就是說,他需要她幫忙營造一個假象,假裝他擁有一個和樂家庭,有個賢慧能幹的妻子能為他撐起一個家,以便他在事業全力衝刺。

  「你們不是跨國集團嗎?怎麼高層的觀念如此保守?」

  「你不知道嗎?其實美國人是很重視家庭的,尤其是那些自詡出身名門的上流人士。」

  「你們公司需要多久才能決定升不升你當分公司總經理?」

  「這個嘛……總要一個月時間吧。」

  一個月。

  「所以這一個月,就麻煩你多多照料嘍!」他厚顏無恥的宣佈。

  接著,他更厚顏無恥地硬要搬進她家。

  「夫妻住在一起是應該的,你總不想讓我一個人很淒涼地流落在外吧?」

  「你可以去住飯店!」她相信他住得起。

  「我不要。」他耍賴。

  「那你回你爸媽家住。」

  「他們現在住在花蓮,我可是得留在台北處理分公司成立的事宜。」

  「所以,你非賴在我這兒不可?」

  「請多多指教。」他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知道,這個動作並非表示友好,其實是一種挑釁。

  他在對她下戰帖,笑咪咪地看她是否有膽子拒絕,就似一匹不懷好意的惡狼。

  她不能被他嚇到,若是她表現出一絲絲受驚,這場戰局恐怕還未正式開打,她便會全盤皆輸了。

  齊菲菲暗暗深呼吸,挺直背脊,擺出最堅毅的姿態,將惡狼迎進原該只屬於她自己的私密領域。

  「就一個月,我答應收留你,不過一個月後,不管到時你有沒有得到升任總經理的聘書,我們一定要離婚。」她表明立場。

  他笑笑,不置可否。

  「你怎麼說?」她堅持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卻不肯給。「我不是說,這次遊戲規則由我來定嗎?」

  她頓時鬱悶。

  他不理會她,逕自拉著行李箱走進客廳,打量屋內擺設。這是間位於高樓層的公寓,雖然不及他在紐約那間豪華,但空間闊朗,采光明亮,口味溫馨,頗為舒適宜人。

  「還不錯。我的房間在哪裡?」

  「那邊過去第一間。」她指了指方向,正欲領他過去,手機鈴聲忽地唱響,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朝他揮揮手,示意他自己進客房。「喂,家俊啊。」

  這聲甜蜜的呼喚令辛至煥神經緊繃,耳朵豎起。

  「……嗯,我收到花了,禮物也收到了,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喜歡?辛至煥暗暗掐握了下拳頭。明明連打開都沒有,說什麼喜歡?這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場面話了?

  「……今天晚上啊,真抱歉,我晚上有點事……」說著,她朝他的方向瞥來一眼。

  那是哀怨嗎?他不爽,用力瞪回去。

  「……不是餐廳的事,是……嗯,有個『朋友』臨時從美國回來,我得招待他……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啦,只是有點交情。」

  辛至煥覺得自己火大了,大踏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搶過妻子的手機。「你好,方先生,我就是菲菲的『朋友』,事實上,我們的關係不僅止於朋友,正確地說應該是——」

  「你做什麼?!」齊菲菲震驚地阻止他,慌忙將手機搶回來,兩人一陣爭奪,她好不容易搶回發話權。「沒事,家俊,你別介意,我朋友就愛鬧,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拜拜。」

  語落,她匆匆收線,明眸揚起,懊惱地瞠視他。

  「你幹麼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是啊,他是幼稚,怎樣?

  他瞇眼瞪她,良久,撂下話。「我肚子餓了。」

  「什麼?」她怔住。

  「我說,我肚子餓了,要吃飯。」他像個孩子嚷嚷。

  她翻白眼,簡直快敗給他了。「你想吃什麼?我訂餐廳。」

  「開了兩家餐廳的人,難道連自己下廚的本領都沒有嗎?」他諷刺。「我想吃家常菜。」

  「你要我煮飯?今天可是我生日。」

  「那又怎樣?」

  他竟然要一個壽星下廚?有沒良心啊!

  她瞪他,銀牙咬著唇,似是考慮該不該跟他翻臉,最後,決定維持心平氣和。

  「好吧,看在你很久沒回台灣的分上,我就做點家鄉料理給你吃。你先進客房休息吧。」

  他點點頭,也不跟她客氣,提起行李便走進客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

  她繫上圍裙,正打開冰箱察看有什麼食材可以用,見他直挺挺地杵在一旁,不禁蹙眉。

  「你又想幹麼了?」

  他磨磨牙,努努唇,一副萬般不情願的神態,接著,手伸得長長的,勉為其難似的遞出一個長方形的禮物盒,桃紅色的緞帶在盒邊打出一個精美的結。

  「這什麼?」她訝異。

  「給你的禮物,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他準備了禮物送她?齊菲菲驚愕,不敢相信,好一會兒才遲疑地接過。「謝謝。」

  他輕聲一哼,揚起下頜,也不知在拽什麼,踏著驕傲的步履離去。

  她怔仲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於眼前,才恍然回神,緩緩拆開禮物包裝。

  躲在層層疊疊的泡棉,是一方極精緻極剔透的水晶音樂盒,掀開盒蓋,一串悅耳的叮咚樂聲流洩,穿著彩色舞衣的芭蕾女伶輕盈地旋轉。

  這是波西米亞水晶打造的吧?

  看著底座的生產標記,齊菲菲明白這音樂盒是不可多得的限量精品,說不定還是他親手從捷克拎回來的。

  他竟會想到送她一個音樂盒……

  她心弦一緊,隨著清雋的旋律輕輕地顫動。

  六年前,她曾對他說過,她的願望便是收藏各式各樣的音樂盒,有一天,等她有錢的時候,她一定要這麼做。

  難道,他還記得她當時許下的心願嗎?

  或者,這只是一個無心卻令人驚喜的巧合?

  她惶惑不解,捧著音樂盒回到臥房,牆角一方玻璃櫃,錯落擺置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音樂盒,她將他送的這一個,小心翼翼地放在最高處。

  然後,恍惚地盯著——

  ***

  客家小炒、九層塔蛋、三杯雞、開陽白菜、石斑魚清湯,她做了一桌家常料理,道道是他愛吃的。

  光是看著,辛至煥便覺得食指大動,動筷一嘗,更是口齒留香。

  他早知道她擅長烹飪,只沒想到經過六年,她寶刀未老,功力甚至更精進了。

  「吃慢一點。」她見他狼吞虎嚥,大口吃菜,大口扒飯,又驚訝又好笑。

  以為他在異鄉奮鬥六年會滄桑許多,有些地方倒是一點都沒變,尤其這粗魯的吃相。

  「你在外面跟客戶應酬,也是這樣吃嗎?」她忍不住問。

  他聽出她話裡的調侃之意,不悅地送她兩枚白眼。「當然不是,你當我是那種白目人嗎?不曉得什麼場合該端出什麼禮節?」

  「就是說,只有私下的時候,才會這樣吃嗎?」

  私下的時候?

  辛至煥愣了愣,仔細想想,他好像很久沒這麼大快朵頤了,在紐約,即便是跟同事好友進餐,他也經常食不知味,何況平日三餐總是邊看公事資料邊打發。

  「你管我平常怎麼吃東西的?」他不願再多想,故意反駁。「總之我如果跟你出去吃飯,不會丟你面子。」

  她凝望他數秒,幽幽歎息。「我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就是在笑我吃相難看嗎?」

  她微笑。「你吃相是不怎麼好看。」

  看吧!他懊惱地瞪她。「還說不是在笑我?」

  「真的不是笑你。」她澄清。該怎麼說呢?其實她是……關心他吧?不對,該說是有點好奇,只是好奇而已。

  齊菲菲鎮定思緒,端起飯碗,小口小口地進食,優雅的禮儀恰恰與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過得好嗎?」沈默片刻後,她忽地輕輕揚嗓。

  「什麼?」他又是一愣。

  「這六年來,你過得好嗎?」

  她怎麼又問同樣的問題?他惱了。「我不是說了,我不是回來跟你敘舊的。」

  「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我配合你爭取總經理的職位。」她柔順地接口,並未因他發脾氣而跟著激動,語氣依舊平和。「但我們畢竟六年沒見了,就算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也可以問問對方過得怎樣吧?你說對不對?」

  他無語,好半晌,才似嘲非嘲地回話。「沒想到你還會關心我。這六年,你不是躲我躲得遠遠的嗎?」

  「是你在躲我吧?」她靜靜地反問。「這些看來,我每個月都會到花蓮一趟探望你爸媽,可是我每次回台灣探親,都會刻意避開我去的時間,不是嗎?」

  「我沒有刻意避開你。」他否認。

  「沒有嗎?那怎會那麼巧,我們從來沒碰上?」

  「我哪知道怎會那麼巧?」

  「你就承認吧,至煥。」她幽微低語。「你不想見到我。」

  他不想嗎?

  辛至煥抿唇,筷子用力戳最靠近他的那盤九層塔炒蛋,一道外觀美麗的料理霎時被他戳得四分五裂。

  「你該不會太久沒用筷子,生疏了吧?」她主動替他夾蛋。擱進他的飯碗。

  「哪,給你。」

  她這是把他當小鬼看待嗎?

  他惱了,不願承認自己氣忿戳蛋的舉動很幼稚,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是怎麼了?為何一到她面前,便會從一個沈穩理智的大男人變成一個刁蠻彆扭的孩子?

  「好吧,既然你想問我就說。」他放下筷子,雙手環抱胸前。「簡單地說,我在美國過得很好,有錢有地位更有源源不絕的女人,可以了嗎?」

  她咀嚼這句話,奇特地彷彿嘗到一絲澀味。「我想也是,我猜你一定很受歡迎,聽說紐約的社交生活很豐富,我想你一定經常跟不同的美女出雙入對吧?」

  「你也不輸給我啊,」他犀利地反諷。「追求你的男人,不也有一卡車?」

  「你怎麼知道?」她愕然揚眸。

  他一窒。

  對啊,他怎會知道?他該死的幹麼知道?!

  「看就知道了。」他啐了口唾液,重新拾起筷子,拿來當武器,掩飾自己的心虛。「就連那個花花公子小開方家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見你的追求者一定也不少。」

第2章(2)

  她凝睇他兩秒。「沒你相像的那麼多。」

  「是嗎?」他冷哼。「你千萬別跟我說,這些年來你香閨寂寞,從來不曾讓任何男人走進你的內心——鬼才相信。」

  她一凜,星眸閃爍異樣輝芒。「我沒這麼說。」

  「也沒人會相信。」他譏諷,扒完飯,盛了一碗湯,風捲殘雲似地喝完後,拿餐巾紙抹抹嘴。「我吃飽了。」

  語落,他站起身,眼看就要告退閃人,她連忙跟著起身,扯住他臂膀。

  「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關於家俊——」

  他倏地轉頭瞪她,淩厲的目光教她錯愕,頓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而他見她失神,大手乘機掌住她後頭,將她按向自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偷香。

  她驚怵地斷了呼吸,全身凝凍。

  彷彿過了漫長的永遠,他才鬆開她,譏諷地對她笑——

  「六年不見的夫妻,起碼該這樣打招呼才像話吧!」

  六年了。

  他們分居已經六年,這實質已處於離婚狀態、但仍懸而未決的關係,也該是做個結束的時候了。

  對他送出離婚通知,她其實是很猶豫的,躊躇再躊躇,好不容易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寫信,點選寄出的那一刻,指尖甚至微微顫抖。

  他一定不曉得,她有多怕見到他,多怕正視他們之間的婚姻。

  六年了,她以為自己已能做到雲淡風輕、氣定神閒,不料面對他的這一刻,仍是不由得心慌意亂。

  更可惡的是,他居然還隨便吻她!

  一念及此,齊菲菲不免有些忿忿,蔥指抵上唇,回味著不久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

  他說,那只是打招呼,他在國外住久了,也許習慣了這般熱情的招呼方式,但她才不相信這是所謂的『招呼』。

  他在捉弄她,她敢肯定。

  他恨她吧?或者也有些怨?因為六年前,是她犯了錯,毀了他們原可能平順美滿的婚姻。

  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齊菲菲胃袋一擰,憶起陰鬱有過往,覺得不舒服,心窩彷彿隱隱地灼痛著,氣息變得破碎。

  梳妝台上的鏡面映出一張略微蒼白的臉,她揚眸看著,看見的,卻似乎是六年前的自己。

  當年,她還年輕,還是那個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自卑女孩,某日,罹患癌症的母親昏倒送醫,在那裡遇見二十多年未見的姐妹淘,也就是至煥的媽媽。

  至煥媽媽心疼她們母女倆的處境,多加照顧,那時至煥正和未婚妻準備婚事,哪知婚禮前卻慘遭劈腿,憤而取消婚事。

  至煥媽媽為了兒子終身的幸福,也因為私心很想跟好姐妹結為親家,特別為他們兩個年輕人安排相親,鼓勵他們在一起。

  她和至煥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送作堆的。初始,他們對彼此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礙於長輩們的好意,像普通朋友般地相處,直到某個夜晚,兩人酒醉上床,鑄下大錯。

  那夜之後,她珠胎暗結,而他不得不奉父母之命迎娶她進門。雖是一椿陰錯陽差開始的婚姻,但他們說好了,要全力守護經營。

  那短暫的兩個月,如今想來,竟似是她這半生最快樂的日子。

  為什麼會變了調呢?

  都怪她,是她的錯,是她不好……

  心窩再次隱隱揪疼,拇指衡在唇間,咬著,想排開腦海紛亂的思緒,卻怎麼也無法逐離,過往如陰魂不散的鬼魅糾纏她。

  對了,聽點音樂,聽音樂就會好了。

  她睜開眼,來到玻璃收藏櫃前,怔怔地望著琳琅滿目的音樂盒。她有個自己才知曉的魔法,每當不快樂的時候,就為自己買一個音樂盒,在最寂寞的深夜,打開來聽,汲取重新振作的力量。

  她蹲下身,從最底層的角落取出一個小巧的方形音樂盒,是木頭打造的,外觀很像一個戒指盒。

  這音樂盒,是她為自己買下的第一個收藏品,她喜歡盒面雕琢的紋飾,雖然粗糙,卻是刻著一雙比翼鳥。

  這是什麼時候買的呢?

  對了,就在至煥出發去美國的那一天吧?

  她悄悄前去送行,出神地在機場看一架架飛機起落,從清晨看到日暮,然後在歸家途中,經過某個街邊的小攤,買了這個廉價的音樂盒。

  想著,齊菲菲坐在床沿,輕巧地轉下側面的扣鎖,掀開盒蓋。

  一枚鑲著碎鑽的女戒霎時映入她的眼,跟著,一串清脆的音樂揚起。

  她聽著那單調卻好聽的樂聲,指尖輕輕地、滿是眷戀地,撫過冰涼的戒環表面——

  同一時間,在另一間房,辛至煥以手臂為枕,躺在床上,另一隻手高舉,捏著一枚男性戒環,亦是陷入沈思。

  床邊地上,躺著敞開的行李箱,收拾到一半,一團混亂,他卻毫不在意,只是盯著戒環發呆。

  六年了,與隔壁房裡的女人,已經六年未見。

  六年前,他們曾共同擁有一個未及出生的寶貝,六年後,糾結地他們之間的只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究竟為何會走到這樣的地步呢?

  辛至煥茫茫地尋思,至今他仍深刻地記得,那個颳風下雨的午夜,他接到來自醫院的急電,通知他,他的妻子發生車禍——

  「她怎麼樣了?你們說,她現在到底怎樣了?情況很危急嗎?快告訴我!」他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抓著醫護人員,也不管對方是誰,劈頭便大喊。

  「是辛先生嗎?請你冷靜點,你太太沒事,身上有部分輕傷,受到輕微腦震盪,休息過後應該就好了,只是……」

  「只是怎樣?」

  「很抱歉,我們沒辦法保住她肚子裡的胎兒。」

  菲菲……流產了?

  乍聽到這個消息,他有點茫然,一時不知所措,腦海快速掠過一幅幅畫面——他與她,並肩坐在沙發上,共讀一本育兒書籍,還有她反胃噁心的時候,他彷彿也跟著胃不舒服。

  他們倆共同期盼的寶寶,就這麼……不見了?

  「可是菲菲……菲菲沒事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他喃喃自語,嗓音微微破碎,努力把持翻騰的情緒。

  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振作起來,得知寶寶流掉了,她肯定比他痛上幾倍,他得負責安慰她。

  來到急診室,看著面容蒼白、昏迷不醒的她,他心疼不已,伸手輕輕撫摸她。

  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了,睜開迷濛的眼,恍惚地望著他。

  「你醒啦?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很痛?」他柔聲問。

  她完全狀況外。「至煥?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出車禍了,被送來醫院,是院方通知我過來的。」

  「我出車禍了?」她震懾,驀地坐起身,眼神閃爍,彷彿這才找回驚悚的記憶。「那家榮呢?他怎樣?他還好吧?」

  「家榮?」他愣住。「他是誰?」

  「家榮他……」她雙手抱頭,承受著回憶的痛楚,「那時候我們在吵架,有輛大卡車衝過來,他來不及踩剎車,只好緊急轉方向……天哪,他沒事吧?該不會受重傷了?」

  「你說那個開車的駕駛嗎?」一旁的護士聽見她的問話,主動回應。「他傷得很重,內臟破裂,大運脈出血,我們已經把他送進開刀房了。」

  她聞言大驚,雙手捂唇,容顏失色。「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跟他吵架,他也不會……是我不好……」她嚶嚶啜泣。

  而他,怔怔看著自責愧悔的她,只覺得一顆心沈落。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原來坐在駕駛座席上的是另一個男人——

  後來他才曉得,那人是她的前男友。

  他震撼不已,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緊緊攫住他。

  他曾被即將成婚的未婚妻背叛過,這次又遭她背叛。

  當他為她的傷勢、為他們的寶寶而擔憂難過時,她想的竟是前男友,只在乎那傢夥的安危。

  女人都那麼擅長編織謊言嗎?當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心裡想著別的男人,竟可以做到如此天衣無縫。

  他覺得自己是笨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他決定再也不相信她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

  雖然如此立誓,但他其實還是暗暗期盼她能解釋些什麼的,沒想到她一句話都不吭,只在他提出離婚的時候,要求他可不可以暫緩一些時日。

  她說她母親重病,她不想在這時候離婚,徒增媽媽的煩惱。

  她想瞞著她媽,他也懶得與自己的父母爭執,於是兩人協議好,他接下一家知名國際管理顧問公司的聘書,遠赴紐約工作,順理成章地分居。

  時光荏苒,匆匆六年。

  他原以為再面對她時,自己能夠毫不動搖,不料心海仍是起了波瀾。

  有些人,有些事,似乎不是說忘就能忘,有些傷口,也不是結痂了便能不留下一點傷痕。

  還是……會痛嗎?

  辛至煥蹙眉,驀地翻身下床,來到窗前,推開窗扉,深吸一口戶外冷涼新鮮的空氣。

  窗外夜色深沈,一彎新月勾破天幕。

  他怔忡地看著,好片刻,喃喃低語——

  「辛至煥,這一個月,你究竟打算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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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2 21:54:02

第3章(1)

  辛至煥幾乎一夜無眠。

  時差的問題加上思潮翻湧,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破曉時分才朦朧入睡,不到兩個小時又清醒。

  實在睡不著,他煩躁地抓抓頭,一躍下床,打開房門,想去浴室梳洗一番,卻瞥見齊菲菲正在客廳做瑜珈。

  她穿著貼身的韻律服,玲瓏的身段一覽無遺,纖細的肢體靈活地彎曲,筋骨柔軟。

  那是他的妻。

  辛至煥望著,莫名地感到一陣口乾舌燥,昨日久別重逢,他已確認過她的美貌,但今晨一看,這才驚覺更勝往昔。

  以前,她的五官雖然美,身材卻略顯圓潤,肌膚也因欠缺保養而有些粗糙。

  如今,或許是勤做瑜珈修飾了她的身段,不僅曲線窈窕,膚質也更加緊致,氣色潤亮。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她如此容光煥發,難道是因為沈溺於愛情嗎?是那個方家俊點亮了她的神采?

  「shit!」一聲不文雅的低咒驀地由他齒縫迸出。他無意無視,卻不知怎地,胸臆彷彿橫梗著一股悶氣,丞待抒發。

  Shit、shit、shit!

  又在心底詛咒了無數次後,他如旋風般地捲進浴室,飛快地盥洗過後,回房換上運動服。

  「你去哪兒?」經過客廳時,她驚訝地望他。「不吃早餐嗎?」

  「我去慢跑,回來再吃。」

  粗聲撂下話後,他頭也不回,開門下樓。

  還不到八點,天空蔚藍,灑落的陽光卻極溫和,清風徐徐,微涼地拂面,他沿著附近的河堤慢跑,步伐和著心韻的節奏,一聲聲在耳畔敲響。

  很久沒回台灣了,之前回來探親總是行色匆匆,這次難得有機會晨跑,他這才發現台北的街景變了許多。

  不再只有灰撲撲的柏油馬路,也有了綠蔭夾道的河岸公園,街燈不再是一根根呆板的柱子,有了或童趣或抽像的線條,就連路邊的行人也不僅是神情肅然的上班族,有婆婆媽媽跳土風舞,有笑咪咪的老人練氣功,也有溜著滑板愛現的青少年。

  不一樣了呢,台北。

  就如他的妻,也跟六年前大不相同……

  辛至煥停定身,調勻呼吸,大汗淋漓。他跑得很舒服,原以為滿腔鬱悶也將就此與他分道揚鑣,誰知天不從人願,回到妻子住的大樓樓下,竟讓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言笑晏晏。

  他曾在雜誌上見過那傢夥,是方家俊,台灣某大型物流集團的小開。

  居然追到家裡來了!

  辛至煥瞇眼,隔著幾公尺的距離旁觀兩人互動。齊菲菲已換下了韻律服,穿著簡單的T恤和丹寧褲,一身樸素,卻更顯得清秀可人。

  相較於她隨興的打扮,方家俊則是西裝筆挺,緊著貴族的領結,身後停著一輛帥氣的BMW跑車,手上捧著一束恣意盛放的粉紅玫瑰。

  昨天不是才送了一屋子的鮮花禮物嗎?今天又送花?

  辛至煥蹙眉,雙手環抱胸前,等著看這位富家公子出什麼招,只見他送出玫瑰花,順勢提出邀約,齊菲菲接過,盈笑頷首。

  她答應了?

  辛至煥霎時不悅,胸口一把火翻揚,也顧不得禮貌,大步走過去。

  齊菲菲瞥見他,看他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態,不禁大驚,怕他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連忙搶先揚嗓。

  「那個……哥,你來了啊。」

  哥?!

  乍聽這稱謂,辛至煥整個人愣住了,僵凝原地,方家俊好奇地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

  「這位是你哥?」

  去它的!他什麼時候變成她哥了?

  辛至煥咬牙,眉峰兇惡地糾結,射向菲菲的眸光如刃,清銳淩厲。

  她眨眨眼,假裝沒看出他的憤怒,刻意端起粲然如花的笑顏,伸手挽他的臂膀。「家俊,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哥,呃……哥,這位是方家俊先生。」

  她就是這麼懼於在追求者面前坦承自己人妻的身份嗎?擔心嚇跑人家?

  「齊先生你好。」方家俊主動朝他伸出手。

  他接過那手,敷衍地搖了搖,嘴角撇開不懷好意的冷笑。「敝姓『辛』,『辛』至煥。」

  「辛?」方家俊愣住,右手凝在半空中,遲疑地望向齊菲菲。「你們不是兄妹嗎?怎會不同姓?」

  是啊,他也很想聽她怎麼解釋。辛至煥閒閒地在一邊等。

  齊菲菲早就有準備,嫣然一笑。「因為他是我媽的乾兒子,算是我乾哥哥,我媽對他很好,所以他也很照顧我,偶爾會來看我。」說著,她望向他。「對吧?哥。」這回,她喚他的聲嗓嬌軟甜膩,似是在央求他的配合。

  他瞇瞇眼,努努嘴,雖是滿心憤怒,但面對她軟語懇求,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捉住他短暫的遲疑,立刻主導情勢。

  「家俊抱歉,我跟我哥約好了一起吃早餐,不能跟你多聊了。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我們晚上再見。」

  語落,她朝方家俊揮揮手,便忙著拖他走回大樓,不讓他有多話的機會。

  兩人來到電梯口,他出聲質問,「我是你哥?」

  「只是演一下戲嘛。」她略微尷尬,「總不能告訴他你是我還沒離婚的丈夫吧?」

  「告訴他又怎樣?你本來就是人妻,為什麼不承認?」

  「說了只是讓問題更複雜而已,不是嗎?反正我們一個月後就要離婚了。」是啊,他們就要離婚了,她就這麼急著擺脫他?

  辛至煥冷哼,正欲酸酸地發話,她又揚嗓。

  「算我求你好嗎?至煥,我真的很認真很考慮跟家俊定下來,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她要跟方家俊定下來?他很不錯?

  辛至煥無語。雖然早在她發出離婚通知時,他便猜到她是為了跟方家俊在一起,但親耳聽她說出來,忙活仍是不由自主地沸騰。

  「你不是說,只要我幫助你得到總經理的位置,一個月後就跟我離婚嗎?」她繼續說服他。

  他瞪著她輕顫的櫻唇,這張嘴,如此軟嫩可愛,說出的話卻總是將他氣得牙癢癢——shit!

  「我有說一個月後跟你離婚嗎?我記得我是說,這次遊戲規則由我來定。」

  「你——」她臉色頓時刷白,如失色的花蕊,楚楚可憐。

  他看她,氣她,更氣自己——怎麼搞的?為何他會突然覺得自己像邪惡的大野狼,在欺負無辜的弱女子?

  「知道了。一個月後,不管我有沒有當上總經理,我一定跟你離婚,行了吧?」

  他跩跩地撂話,撇過頭,眸光卻在瞬間黯淡。

  ***

  當著家俊的面喚他哥哥,是不是太過分了?

  來到餐廳,坐在專屬於她的辦公室裡,齊菲菲仍是心神不寧,思緒如糾纏的毛線,解不開。

  不敢在家俊認他的身份,她自己怯懦。這六年來,她一直以單身的身份在外頭闖蕩,他忽然以丈夫的姿態現身,老實說,她很困擾。

  不知該怎麼對昨天前來專訪的記者解釋,不知怎麼對自己餐廳的員工解釋,更不知怎麼對家俊解釋。

  雖然兩人不算正式的男女朋友關係,但約會也好一陣子了,家俊對她的心意,她很清楚,也認真考慮要接受,所以才希望先結束自己不明不白的婚姻關係。

  今晨他與家俊面對面,她霎時慌了,巧辯的謊言脫口而出,竟認他是自己的哥哥。

  她是否傷了他呢?那樣的行為,好似把他當成某種見不得人的東西,急著隱藏。

  若是他在他的女朋友面前這般對待她,她也會氣憤受傷吧!

  「對不起……」

  想著,齊菲菲幽幽歎息,對一個不在眼前,卻依然掛在心上的人說抱歉。

  她轉著原子筆,翻開文件,努力想把內容看進眼裡,心思卻不聽話地遊走,無法保持專注。

  電話鈴聲響起,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地連忙接起。

  「喂,我是齊菲菲。」

  「齊小姐,我是Jason。」對方打招呼。「好久不見!「

  「是你啊。」她立刻盈笑。Jason是某家銀行的經理,與她相熟,她創業的第一筆貸款便是由他核發的,之後餐廳也一直和他掌管的分行有資金往來。「有事嗎?是不是我之前申請的貸款有問題?」

  「沒問題,我是來通知你一聲,已經過關了。」

  「是嗎?那太好了,多謝你幫忙。」

  「哪裡,齊小姐是我們分行的優良客戶,我們才該謝謝你跟貴餐廳的信任,把一切資金往來都交由我們分行來處理。」

  「那是因為我們合作愉快嘛!對了,你跟尊夫人很久沒光臨我們餐廳了,什麼時候有空來坐坐?我們主廚最近開發新菜單,很不錯唷!」

  「嗯,我老婆也老念著改天想去你那兒好好吃一頓,可沒辦法,我最近工作忙,老加班,她很哀怨呢!」

  「那請她跟朋友來也可以啊,我開瓶酒請她們。」

  「那就先謝謝你了,呵呵,對了,汪先生正好在我這邊,你要跟他說話嗎?」

  「汪先生?起軒嗎?」她驚喜,笑容更燦爛,。「好啊,我正好有話跟他說。」

  兩秒後,線路那端的人換手。

  「菲菲,我啦,起軒。「熱烈清朗的的聲嗓。

  「起軒,你這陣子都上其他的分行去了?聽你秘書說你出國了?」

  「到歐洲列出差,今天早上才回來,順便過來銀行這邊拜訪,處理一下手頭的投資。」汪起軒笑著解釋。「怎麼?你找我有事嗎?」

  「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不是要再開一間分店嗎?想請你來幫我看看企劃書,看店裡的裝潢、格調、主打的顧客群有沒有跟策略契合?」

  「就是要我給你一點意見,對吧?」

  「是啊,之前兩間餐廳者是你幫我看過的,有專業人士的建議,我也比較安心。」

  「我哪裡是什麼專業人士啊?我是做建築設計的,看裝潢風格我行,說到經營管理就不是我的長項了。」

  「可是你之前給我的建議都很合用啊!」

  「那是因為——」汪起軒頓了頓,似是有些許遲疑,半晌才問:「我聽說至煥回台灣了,不是嗎?」

  她怔了怔。「你知道?」

  「我前幾天跟他通E-mail,他說這兩天會回來。」

  「這樣啊。」齊菲菲輕歎,一時無語。至煥跟起軒就是好朋友,經常聯繫也不奇怪,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對起軒解釋現今兩人複雜的處境。

  或者,至煥已經跟他說了?

第3章(2)

  「你沒見到他嗎?」汪起軒問。

  「……有啊。」

  「那你問他不就得了?他是專業的企管顧問,他一句話可抵得上我十句。」

  「這個……」要她怎麼問啊?怎能問得出口?「起軒,你應該也曉得,我跟至煥,我們——」

  「正要辦離婚?」他主動接口。

  「你知道了?」

  「至煥都告訴我了。」

  是嗎?他都說了?果然是好朋友。齊菲菲悵惘地尋思。

  「聽說是你主動發出離婚通知的,菲菲,你真的打算跟他離婚嗎?」汪起軒接著問。

  「嗯。」

  「不再考慮?」

  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呢?她澀澀地苦笑。「這件事等我們見面再聊吧!改天有空來我店裡用餐?」

  「好,我一定去。」汪起軒會意,不再為難她,又閒聊幾句後,才掛電話。

  斷線後,齊菲菲依舊出神地執著話筒,好片刻,聽著那清冷的嘟嘟聲。

  ***

  今夜佳有有約,而他心亂如麻。

  與她不歡而散之後,他來到公司預定一個月後開張的辦公室,位於信義區某棟高樓,佔地約百坪,工人正在裝修。

  這些雜事其實並不需要他來管,這次回台灣,名義上是總公司派他來監督分公司成立事宜,實際等於是給他彈性休假,除了負責面試新進員工,以及偶爾招待客戶外,他的時間基本上可以自由運用。

  他說董事會還考量另一個候選人,也是騙她的,在出發回台以前,他就已經拿到聘書,正式成為台灣公公司的總經理。

  延宕一個月,只不過是他不肯爽快離婚的借口而已,他胸臆堵著一口悶氣,不願她順心如意。

  憑什麼當初她說希望暫緩離婚,他就要乖乖地聽,如今她一聲令下要離婚,他便得毫無異議地接受?

  那女人——究竟當他是什麼?

  「不給她一點教訓,真當我是小狼狗!」辛至煥忿忿地低喃,眉宇陰沈得很難看,猶如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空。「還哥哥呢!我什麼時候變成她哥了?」

  愈想愈氣,不禁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內踱起方步,工人們見他來來去去,實在覺得很礙眼。

  「辛總,我們在施工,你在這邊看也沒意思,不如出去外頭找間咖啡廳坐坐喝點涼的看報紙。」工頭扯著宏亮的聲嗓,對他如是建議。

  「就是啊,你在這邊也幫不上忙,萬一我們工人搬個什麼東西,不小心砸到你怎麼辦?對面有家電影院,不然你去看電影好了。」

  「那個……最近好像在上『變形金剛』,聽說不錯看。」

  聽著工人們口口聲聲的催促,辛至煥不禁眼角抽搐。這些人是當他閒閒沒事到處晃就是了,可知他在美國每天都工作超過十二小時?幾乎每個禮拜都得搭飛機出差,都快把商務倉當成第二個家了。

  他沒轍,雖說他在美國的確很忙,但現今在台北就是閒得發慌,難得的休假,他竟不知該如何打發。

  正懊惱時,手機鈴響,救了焦躁的他。

  他欣喜地接電話。「Hello,This  is  Sean  speaking。」

  「Sean!」對方亦熱情地用英語打招呼,與他寒暄。

  那是他以前服務過的客戶,是某家石油公司的副總裁,這回偕同妻子前來台灣度假,想起他家鄉在台灣,便打來問問他有什麼好去處,沒想到他剛好人在台北。

  兩人在電話裡聊得投契,辛至煥當下便自告奮勇以地主身份導覽對方出遊,約好會面時間與地點後,他切斷線,腦海乍然靈光一現,嘴角若有深意地一扯。

  再次彈開手機蓋,他瀟灑地按下速播鍵,鈴聲數響,對方接起。

  「是我。」

  靜默片刻。「是至煥嗎?」

  「不會連自己老公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吧?」他嘲弄。

  「有什麼事?」聽得出來齊菲菲的口氣很謹慎。

  「我有個重要的客戶剛到台灣,我要執行他們夫婦倆出遊,你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晚上跟家俊有約——」

  「取消它!」他不由分說地命令。

  她愕然。「你說什麼?」

  「我說,取消你的約會。」他愉悅地說,語氣輕鬆得彷彿那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不是答應幫我得到總經理的位置嗎?這就是你這個『人妻』表現的時候了。」

  她又沈默,似是在磨牙。「辛至煥,你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會嗎?」他不以為意。「比起早上我莫名其妙多了個妹妹,誰比較過分?」

  她驀地抽凜氣息。「知道了,你說時間地點,我去跟你會合。」

  真乖!他滿意地微笑,湛眸亮炯炯燦光。

  接下來兩個禮拜,他以各種下帖綁架她的時間。

  不是客戶來訪,就是去拜訪客戶,參加業界的應酬酒會,出席社交活動,更可惡的是,有一天乾脆要她幫忙面試招聘員工的事務,把她當私人秘書用。

  她不笨,當然明白這些活動有半數以上其實不需要她在場扮演賢內助,他不過是藉此使喚她,以此為樂。

  尤其在得知她與方家俊敲定約會的時候,他更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搞破壞,就是不讓她約會成功。

  為了他,她已經連續放了方家俊幾次鴿子,每回打電話回絕約會,她都感到歉疚不已,深深覺得自己辜負人家一番好意。

  都是他害的!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惡劣嗎?這般故意捉弄她,就能滿足他的男性尊嚴嗎?

  這晚,他又不事先打個招呼,臨時帶了幾個大學同學來她店裡,喝酒用餐,一群人把她當成他老婆,嫂子嫂子叫個不停,她很尷尬,偏偏只能裝出燦燦笑顏,不在他朋友面前失禮。

  她努力配合他演戲,他卻彷彿絲毫不知感恩,打蛇隨棍上,不時對她搭肩摟腰,吃盡便宜豆腐。

  她有些火大。

  而他那群狐群狗黨喝多了酒,興致大起,竟吵嚷著當年沒能喝到他們的喜酒很可惜,要他們這對郎才女貌的夫妻當場表演傳櫻桃接吻。

  Pub的酒客經黨玩起類似的遊戲,男男女女輪流接櫻桃,口對口,大膽一點的不僅用嘴銜櫻桃,還會順便挑逗對方,甚至激情熱吻。

  他的朋友真的要他們當眾玩這種曖昧遊戲嗎?

  齊菲菲質疑地瞪向辛至煥,他似也喝了不少,俊頰染著微醺的紅暈,回迎她的星眸含笑,很奇異的笑,令她心韻霎時錯漏幾拍。

  糟糕,他不會也醉了吧?

  她正疑惑著,他忽地逼上前,在其他人的鼓噪下,拈起一顆泡過雞尾酒的櫻桃,塞進她雙唇之間。

  你真的要玩?

  她睜大眼,以眼神相詢。

  他沒答話,只是那樣邪肆地笑著,低頭俯向她,一寸一寸地靠近,直到與她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她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以及令人暈眩的男人味。

  「別鬧了,至煥。」她低聲斥,撇開臉想躲,他卻以大手握住她半邊臉頰,強迫她正對她。

  「乖,別逃。」他低喃,語聲沙啞而性感。

  她心跳加速,臉頰迅速染霜。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但她已來不及問,他繼續接近她,張唇,咬住櫻桃梗。

  「哇喔~~」尖銳的歡呼聲伴隨口哨聲。

  她顫著唇瓣,原以為他順利咬過,表演便算告一段落了,認知他咬下櫻桃後,又欺近她,將咬了一半的櫻桃送回她嘴裡。

  「一人一半,感情不會散!」有人笑著下註解。

  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下了櫻桃,不覺些微嗆咳,他聽到了,主動拿起桌上一杯啤酒遞給她。

  「不、不用了。」她搖手婉拒。那杯也不知道是誰喝過的,不衛生。

  他笑笑,索性自己舉杯喝一大口,然後雙手捧定她容顏,放肆地將酒水哺進她唇腔。

  她驚駭,一時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任由他溫柔又狂野地吮吻。

  好半晌,她才收回恍惚的神智,羞憤地推開他,順手賞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驚醒了昏蒙失態的一干人等,愣愣地望著這一幕。

  辛至煥伸手撫住被打得熱騰騰火辣辣的頰,神情卻是倔強,湛眸閃爍野蠻的輝芒。

  她瞇瞇眼。「你清醒了沒?」

  他不答腔。

  她狠狠瞪他,警告意味濃厚,跟著傲然旋身,正欲離開現場,一道熟悉的身影倏地映入眼簾,她全身凍凝,腦海瞬間空白。

  許久、許久,她才勉強找回說話的聲音——

  「家俊,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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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22 22:03:32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24 22:02 編輯

第4章(1)

  「這是怎麼回事?」

  餐廳後門,寂靜的暗巷,方家俊怒氣沖沖地質問齊菲菲,她郁然鎖眉,站在街燈下,靜靜地領受他的責備。

  「你說話啊!這到底怎麼回事?那男人就是你乾哥哥吧?原來你這陣子三番兩次爽我的約,就是為了跟他在一起?!」

  「我的確是陪他出席一些場合,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方家俊氣勢咄咄,逼上前,迎面瞪她。「你敢說我剛看到的場面只是我眼花了?我明明看到他吻你,而且你也沒有拒絕!」

  「我甩了他耳光——」

  「是啊,先享受再打人,你以為這樣就能掩飾你沈醉其中的事實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排斥那個吻!」

  她不排斥嗎?

  齊菲菲昏亂地尋思。的確,她是很生氣,感覺到羞辱,但當下至煥強吻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反應似乎並不是抗拒。

  若是覺得噁心,她該早就推開他了,不是嗎?

  「你說清楚,你跟那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背著我跟他來往嗎?除了接吻之外,你們還做了什麼?」

  「……」

  「齊菲菲,你說話!」

  「夠了沒?」一道清銳的聲嗓忽的如雷般劈落。「你憑什麼這樣咄咄逼人地質問菲菲?你以為自己是誰?」

  是至煥!

  齊菲菲倏地抽凜氣息,惶然睜眸,望向那個不打聲招呼便突兀現身的男人,他也不知是否還醉著,頎長的身軀斜倚著街燈柱,眉宇之間浮掠暗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你問我是誰?我才想問清楚你是何方神聖!」見到他,方家俊火氣更旺。他出身名門,自有一股傲氣,從不認為自己在追求任何女人時會落於下風,對齊菲菲,他算是費盡心思,格外破例了,沒想到她竟會背著他與另一個男人眉來眼去,對他而言,不啻為天大的侮辱。「你說是菲菲的乾哥哥,其實對她有非分之想,對吧?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辛至煥嘲諷地挑眉,自鼻頭哼出一絲不屑。「那你知道她是我的誰嗎?」

  「誰?」

  「我啊,是她的——」

  「至煥!」一聲驚呼阻止辛至煥。

  他怔了怔,望向齊菲菲,她神色倉皇,對他搖搖頭。

  他知道,她是央求他別說出真相,擔心就此毀了她跟方家俊之間的關係。

  可惡!難道他還要配合她嗎?她真以為他會乖乖聽她的話?

  「你倒說說看啊!你是她的誰?」方家俊見兩人交換異樣眼色,怒火更熾,犀利地嗆聲。

  辛至煥咬牙不語,雙手插在褲袋裡,暗暗掐握成拳。

  「你說啊!剛剛性騷擾菲菲的時候,你不是還很有氣魄的嗎?怎麼現在變成一隻病貓,不吭聲了?」

  他說什麼?!

  辛至煥射出淩銳的眸刃。「你說我性騷擾?」

  「難道不是嗎?」方家俊冷哼。「菲菲很明顯不樂意,你不顧她的意願,就是性騷擾!」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辛至煥猛地上前一步,拳頭從口袋裡抽出來,高高舉起。

  眼看他就要出拳扁人,齊菲菲連忙揚嗓。「至煥,不要!」

  他聽聞她的呼喚,一時猶豫,哪知方家俊看準這短暫的遲疑,搶先出拳,狠狠痛扁他的臉。

  他鼻樑遭重擊,血絲流落,胸臆更添火氣,理智再也煞不住,不客氣地回敬方家俊一拳。

  兩個男人逞強鬥狠,扭打成一團,齊菲菲在一旁試圖阻止,他們卻不理會,自顧自打得興起。

  忽的,辛至煥撇開長腿,賞了方家俊膝蓋骨一記,他頓時站不穩,踉蹌跪倒在地。

  辛至煥見自己一招制勝,正欲趁勝追擊,齊菲菲翩然如羽蝶閃入,伸展雙臂,橫檔在方家俊身前。

  「你夠了沒?不準再打了!」

  他愣住,停凝身子。

  她長長瞪他一眼,這才轉向方家俊,蹲下身,焦灼地問:「家俊,你還好吧?沒事吧?」

  說著,她伸手想扶起他,他卻激憤地甩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齊菲菲,我這麼對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買來給你,結果你是怎麼對待我的?你居然劈腿!一面跟我虛與委蛇,一面跟這男人搞七撚三!原來你是這種浪蕩的女人,算我看錯你了!」

  忿忿撩下話後,他轉頭吐口鮮血,傲然離去。

  齊菲菲怔忡地凝望他逐漸遠走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於視界,才緩緩旋過身。

  辛至煥頓時感覺自己的心錯漏一拍,他發現自己不敢迎視她的眼神,她會恨他吧?因為他害她失去一個條件優秀的追求者……

  「這下你可滿意了,破壞了我的幸福,你很得意吧?」

  破壞她的……幸福?

  辛至煥震撼,呆望齊菲菲,她挺直地站著,容顏漠然,明眸凝霜,她沒有掉淚,甚至神情沒有一絲悲淒,但他卻覺得,她對自己的指控無比嚴厲。

  原來她對方家俊用情已那麼深,原來她是真心想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可他,卻破壞了她即將到手的幸福。

  這就是他回來的目的?就是他故意延宕離婚的用心?為了毀滅她的愛情,奪去她的幸福?

  辛至煥痛著,痛的不是受傷的鼻樑或嘴角,而是胸口,纏結著一股難言的酸楚。

  「惡~~」

  辛灼的酸液忽的湧上喉嚨,他彎身,嗆咳著,吐出一團粘稠的穢物。

  他真的喝醉了,醉得做出不該做得事,傷了不該傷的人……

  「你沒事吧?這給你。」她見他嘔吐,竟還過來拍撫他背脊,遞給他一疊面紙。

  他不敢相信,愕然回望她。

  她看著他狼狽的臉龐,幽幽歎息,主動抽出一張面紙,替他擦拭疼痛的嘴角。「又是血,又是這些髒東西,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很糟嗎?」

  他看起來很糟?這是對他的關懷嗎?在他惡劣地搗亂她的人生後,她仍願意對他付出關心?

  辛至煥心弦急驟顫動,怔怔地望著她,像個失去自我意志的傻瓜。

  她睇著他迷濛的眼,深深地,像要望進他眼潭最深處,良久,又是一聲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

  「你喝醉了,走吧,我們回家。」

  ***

  宿醉的感覺真難受。

  隔天早上,辛至煥醒來,只覺得太陽穴附近血脈搏動,像有個人拉著根鋼弦來回刮扯,疼痛不堪。

  不該喝那麼多酒的,更笨的是,不該混著酒喝,昨夜他為了在一干老同學勉強逞強,連干了好幾杯威士忌混啤酒製成的「深水炸彈」。這下果然把自己炸得頭疼欲裂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辛至煥微踉地下床,扶著頭,走兩步停一步,搖搖晃晃地來到客廳,看見正在做瑜伽的齊菲菲,悚然一驚。

  對了,他怎麼忘了?昨晚他闖下大禍,重重傷了她的心。

  他該如何是好?

  辛至煥倚著吧台站著,不知所措,想喚她,道聲早安,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資格打擾她。

  「你醒啦?」反倒是她瞥見他,先跟他打招呼。「吧台上有一杯解酒的果汁,喝了吧!」

  解酒果汁?

  他愣了愣,視線一轉,果然看見一杯果汁,暗紅色的液體,陰沈得很奇怪。

  「這什麼?」他端起杯子一嗅,刺鼻的味道令他急急撇過頭。「是我最討厭的番茄?」

  「沒錯,就是你最討厭的番茄。」她盤腿坐在地,眼簾半閉,似笑非笑。「我還加了點萊姆,你多喝點,對治療宿醉很有效。」

  他蹙眉。「你是故意的吧?」明知他最恨番茄,卻偏偏調了這種醒酒飲料,他相信一定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聽說蜂蜜檸檬水也能解酒?」

  「沒錯,可是家裡沒有蜂蜜了,只有番茄。」她淡淡地解釋。

  才怪!她是故意惡整他的。他控訴地瞪她。

  「快喝,喝完才能吃早餐。」她輕淡的揚嗓,不疾不徐的語氣卻隱含一股命令的威嚴。

  他眨眨眼想抗議,但憶起自己昨夜鑄下的錯事,又自覺理虧,只得捏著鼻子,分成幾次,將難喝的飲料硬吞下去。

  喝畢,打了個噁心的嗝,好想吐。

  她正好做完瑜伽,一面拿起運動毛巾擦汗,一面將無線話筒遞給他。

  「剛你媽打電話來,要你回電。」

  「我媽打來?」辛至煥愕然接過電話筒。「她說什麼?她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是我告訴她的。」她冷冷睇他。「你回台灣,居然都沒跟爸媽說一聲,他們很生氣。」

  「那是因為——」他啞然。若是讓那對愛管閒事的父母知曉他在台灣,而且還賴在她家,肯定會在他耳邊嘮叨不停,他別想清靜度日了。

  「我已經幫你跟他們解釋,你因為工作忙,還沒時間回去,但他們知道你現在住我這邊,對我們的關係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她送他一枚白眼,眼神寫明廢話兩個字。

  「當然是以為我們關係變好了。」她輕哼。「這六年來,我們一直分居兩地,他們老早就知道不對勁了,也料到我們遲早會離婚,可你這次回來,卻是住在我這兒,他們當然會覺得奇怪,也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

  不切實際嗎?辛至煥澀澀的咀嚼這番話。

  「所以我想,你最好跟他們說清楚,免得老人家誤會。」她叮嚀。

  「知道了。」他撇撇嘴,懊惱又無奈,不情願地按下回撥鍵。

  鈴聲兩響,對方立刻接起。

  「是我。」

  「死小子!你總算記得打電話回家了!」接電話的不是辛媽媽,而是辛爸爸,一聽見兒子的嗓音,立即爆出粗吼。「你怎麼回事?剛你媽打電話給菲菲,才知道你兩個禮拜前就回台灣了,既然回來了怎麼都不跟爸媽說一聲?!」

  好吵。

  辛至煥稍稍移開話筒,緩和一下父親如雷的音量,他的頭好痛,禁不起這樣的高分貝。

  「老爸,我宿醉,你說話可以小聲點嗎?菲菲不是幫我解釋過了?上頭是派我來台灣成立分公司的,為了處理這些事,我很忙,沒空回家。」

  「你這只是借口!沒空?撥個一、兩天回來看看你老爸老媽,很難嗎?虧我們把你拉拔這麼大了,供你唸書供你吃穿,結果看看你這不孝子是怎麼報答我們的?」辛爸爸完全不買他的帳,照樣咆哮。

  饒了他吧!辛至煥深深呼吸,伸手揉太陽穴。「好好好,我知道了,過兩天我就回去好嗎?」

  「你回來幹什麼?要來就連你老婆一起帶回家來!」

  要他帶菲菲回去?辛至煥愕然。「可是她……她在台北這邊也很忙,你知道吧?她最近又要開一間新餐廳,應該沒空回去。」

  「我聽你在放屁!」辛爸爸很不客氣地嗆兒子。「菲菲再怎麼忙,每個月都會回來探望我們兩個老人家,哪像你這麼不孝?一出國像搞丟一樣,回來算我們撿到!」

  吼,他這個做兒子的形象有這麼糟嗎?

  「老爸,你聽我說——」

  「總之你把菲菲給我一起帶回家就對了!就這樣,不說了,再見!」辛爸爸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很乾脆地掛電話。

  留下辛至煥傻傻執著話筒,愣在原地。

  齊菲菲察覺他神色不對勁,揚聲問:「是爸嗎?他說什麼?」

  他歎氣。「他要我回家一趟,而且一定要帶你一起去。」

  「好啊。」

  「什麼?」

  「這兩天我比較有空,剛好也正想回去看看他們。」

  「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回去?」他難以置信。

  她蹙眉。「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回去,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爸媽算是我公公婆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很照顧我,我去看他們也是應該的。」

  「嗯。」他悵然,感到一陣淡淡的失落。也對,他在想什麼?她當然不可能是為了他而陪他回家。

  「我要做早餐了,你想吃什麼?」齊菲菲不理會他惆悵的反應,逕自走進廚房,取下咖啡罐,準備煮一壺濃濃德爾咖啡。

  辛至煥看著她纖柔的倩影,忽然覺得自己欠她很多,這六年來,他遠走國外,家裡的兩老等於是由她負起盡孝的責任,加上五年前她母親去世時,當時人在歐洲出差的他,連出殯都沒來得及趕回來相送。

  當時,她是怎麼獨自撐過那段最痛苦的時期呢?

  他很想問,卻也明白她肯定不會對他說。他們的感情並未好到可以互相吐露心事。

  「你想吃什麼?」她又問一遍。

  「都可以。」他扯唇笑笑。「只要你做的,我都吃。」

  這回答讓她震了震,羽睫翩揚,微微迷惑地睇向他。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相凝。

  ***

第4章(2)

  她該拿這男人怎麼辦才好?

  清風徐徐的黃昏,彩霞滿天,齊菲菲與辛至煥彎下身,在辛媽媽細心呵護的菜田里摘菜,她悄悄看著認真拔蘿蔔的他,心弦不禁牽扯。

  從他強勢回歸的那一刻,站在她面前,用那種囂張跋扈的姿態睥睨她,她便知曉,他這次回台灣,是為了懲罰她。

  定下遊戲規則,說要照他的規矩來玩,她得先幫助他當上總經理,他才願意與她離婚。當時她便猜到這也許只是個漂亮的借口,之後他的所作所為,更令她清楚地認知,他不過是為了綁架她的時間。

  為何要這麼做?

  當然是不樂意看到她與別的男人自由快樂地雙宿雙棲,他想捉弄她、折磨她,借此滿足報復的快感。

  他成功了。

  那夜,家俊目睹兩人遊戲的親吻,醋勁大發,憤然離去,拒接她電話,斷絕與她的聯絡。

  他達到目的了。

  既然如此,他該是得意洋洋,該是乘機嘲弄她、羞辱她,將她的尊嚴踐踏到底才是,為何反而對她露出愧疚般的迷惘神情?

  那夜之後,他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狂妄與傲慢淡逸了,孩子般的幼稚彆扭更明顯,明明想討好她,卻總是裝成滿不在乎。

  兩人來到花蓮後,他對她的態度更是慇勤,她說好久沒吃到花蓮有名的扁食,他立即開車去那家最有名的店面買回,她說想騎單車看日出,他半夜便坐在客廳打盹等她,她答應他媽幫忙拔菜做晚餐,他興致勃勃地硬要跟來。

  他是出入華爾街的白領精英,卻陪著她在菜田里灑水挖泥土,弄得塵霜滿面,雙手髒兮兮。

  更糗的是,他連一根蘿蔔都拔不起來。

  「這東西要怎麼拔啊?」看他研究老半天,拔了一半又卡住,她實在很想笑。

  「所以說,你幹嘛跟來呢?你根本不懂怎麼拔菜種菜。」她柔柔地揶揄。

  「誰說我不懂?」他不服氣,拍拍沾染泥土的手,指指一旁的菜籃。「你看看那些,都是我拔起來的啊!」

  「是啊,真厲害。」她笑笑,走過去檢視菜籃內一把把菜葉。「這個小白菜,最嫩的部分都被你摘掉了,這個番茄,根本還沒熟透,你急著摘下來幹什麼?這個九層塔,唉,都被你揉爛了。」

  「什麼嘛!」他聽她逐一挑剔,不悅地努努嘴。「那你就很行嗎?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都在都市過生活,就不信你對這些農事就很強。」

  「比你強好嗎?」她笑著反駁。「我每個月回來,都會跟你媽一起巡菜田,還有,你忘了以前我跟我媽也是在菜市場討生活的嗎?」

  他眨眨眼,啞然無語。

  「所以我這方面的資歷絕對比你強,不用懷疑。」

  「呿。」他不情願地嗤一聲。

  「哪,你看著。」她示範給他看。「拔蘿蔔不是光用力就行的,你得找到竅門。你先握著這葉子,輕輕搖動讓土壤鬆軟,抓牢了,再拔出來……就是這樣。」

  她利落地拔起一根完整的蘿蔔。

  他星眸一亮,很佩服又很驚羨,但很快地,又連忙掩去敬佩的表情,撇撇嘴。「看起來很簡單。」

  「那你試試。」

  他瞇眼,抓住蘿蔔頭,照她的指示先行搖晃,鬆軟土壤,然後用力一拔——

  蘿蔔沒拔出來,人反而整個坐倒在地。

  她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聲如清脆的風鈴,搖蕩他的心。

  他很窘,可聽著她的笑聲,又覺得很甜——也罷,能得佳人粲然一笑,他就出點糗又何妨?

  辛至煥撐地躍起,拍拍沾染塵土的臂部,一派瀟灑。

  齊菲菲望著他,眸光隨著他的動作流連,他穿著帥氣的牛仔褲,完美地襯托出修長的雙腿與緊實的臀部。

  她知道很多女人會為那性感的窄臀打上滿分,尤其當他全身赤裸的時候……

  她倏地一凜,用力搖搖頭,甩去腦海裡不合時宜的粉紅畫面,真是太糟糕了,她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幻想?

  「你怎麼了?」他奇怪地望她。「不舒服嗎?臉紅紅。」

  是嗎?她臉紅了?

  齊菲菲驚慌地伸手,撫摸自己微微滾燙的頰。「我可能……嗯,天氣太熱了吧。」她胡亂找理由。

  「會熱嗎?我覺得涼涼的挺舒服的啊。」

  「因為……你根本沒認真拔菜,當然不會熱。」她用手在頰畔扇風。

  「誰說我不認真?我很認真好嗎?」他又被激到了。「拔蘿蔔是吧?哼,我拔給你看!」

  他蹲下身,重新抓住方纔那個不聽話的蘿蔔頭,搖晃、用力,這回,總算成功拔起。

  他先是驚訝,彷彿不敢相信竟會如此順利,接著,歡呼地舉起。「看吧,我拔起來了!」

  他昂然挺立,舉高賣相看來不怎麼樣的蘿蔔,像凱旋歸來的戰士舉著某個榮耀的戰利品。

  夕陽映在他的臉,柔化了他原本略顯陽剛的線條,讓他更像個孩子了,一個率真可愛的大男孩。

  她看著,心湖彷彿被人投落了一顆顆小石子,泛開圈圈漣漪。

  ***

  吃過晚飯,齊菲菲進廚房幫婆婆洗碗,辛至煥則陪父親在客廳小酌。

  「你們兩個究竟怎麼回事?」辛媽媽接過兒媳婦洗好的碗,拿抹布擦乾,一面低聲問。

  對這個問題,齊菲菲早有心理準備,不疾不徐地又洗好一個碗,才裝傻地揚嗓。「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的。」辛媽媽可不吃她這一套,直接戳破她的謊言。「老實說,至煥這次回來,是打算跟你辦離婚的,對吧?」

  婆婆問話太犀利,眼神太敏銳,齊菲菲情知躲不過,只好點點頭。「嗯。」

  「我就知道。」辛媽媽歎氣。「想想你們也分居六年了,拖拖拉拉的,這離婚手續早該辦一辦。只是……」

  「只是什麼?」齊菲菲聽出婆婆有弦外之音。

  辛媽媽直視她,既然話說開了,索性點得更明。「我看你們這次回來,感情好像還不錯,也沒吵架,看至煥還跟你東奔西跑的,挺黏著你的。」

  「他不是黏著我,他是——」

  「是怎樣?」

  該怎麼說呢?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齊菲菲微窘地摸摸鼻子。「總之不是媽你想的那樣子。我跟至煥,我們……不可能了。」

  「真的不可能了嗎?」

  「嗯。」

  辛媽媽蹙眉,一臉惋惜。「真可惜,我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媽疼我,爸爸也是。」齊菲菲迎向婆婆真誠且關懷的眼神,忽的感到很歉疚。「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呢?傻孩子!」辛媽媽寵愛地拍拍她。「又不是你的錯,只能說你跟至煥有緣無分吧!唉,算那孩子沒福氣,不懂得好好把握你這麼一個好女孩。」

  她跟他,是有緣無分?

  齊菲菲默默咀嚼婆婆感慨的言語,心旌動搖。

  同一時間,辛爸爸與辛至煥父子兩也在客廳聊開了。

  「你跟菲菲在搞什麼?」辛爸爸兩杯高粱酒下肚,臉紅脖子粗,說話也大聲了。

  「什麼搞什麼?」辛至煥左顧右盼,深怕父親的大嗓門惹來廚房內兩個女人的注意。

  「別裝傻了!」辛爸爸粗吼。「你說,是不是想跟她復合?」

  「復什麼和啊?爸你忘了嗎?我們連離婚手續都還沒辦清楚呢!」

  「所以呢?你不打算辦了,想把她追回來?」

  「誰說的?」

  「不然咧?你們倆為何一起回來?」

  「我們一起回來,不是你命令的嗎?」

  「哪時候我說的話,你會乖乖聽了?你這不孝子,要我一一數落你反抗過我這個老爸多少次嗎?!」辛爸爸一時激憤,嗓門愈扯愈大。

  辛至煥趕忙伸手搗住父親的嘴。「老爸,你小聲點好嗎?好好好,我知道我叛逆,我不孝,你別嘮叨了!」

  「那你說清楚!」辛爸爸拉下他的手,劍眉收攏,鷹眸瞇起,兩父子生氣時的習慣表情幾乎一模一樣。「你跟菲菲,你們真的沒希望了嗎?你不會真的打算跟她離婚吧?」

  「我是這麼決定的。」辛至煥淡淡回應。「菲菲也是。」

  「就這樣?」

  「就這樣。」

  「你不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

  「你這混小子,老爸真的被你氣死了!」辛爸爸驀地揪住兒子衣領,不悅地咆哮。「那麼好的一個老婆你不要,難道你打算娶個不三不四的洋妞回家?」

  「誰說洋妞就不三不四了?」相較於父親的憤慨,辛至煥顯得冷靜,慢慢扯下父親的手。「我在紐約也認識很多大家閨秀,有氣質又漂亮。」

  「說到氣質跟美貌,難道我們菲菲會輸給那些千金小姐嗎?而且她人乖巧又孝順,在外頭拼事業也是規規矩矩的,我看她的能力不會比你差。」辛爸爸冷哼。

  這點,辛至煥倒也無法否認。「她那餐廳……是經營得不錯。」

  「所以啦,你白癡嗎?腦筋壞掉啦?怎麼捨得放過這麼個好女孩?」辛爸爸不客氣地指責。

  罵得還真難聽!

  辛至煥撇撇嘴。「有什麼好捨不得的?」他低聲嘟囔,表面似乎不當回事,胸口卻似遭人挖空一大塊,莫名的失落。

  老爸話是說得不大好聽,但卻是句句入理,論相貌,論才華,論脾氣,菲菲完全不輸給他在紐約認識的名流美女,甚至更多她們幾分細緻與聰慧。

  那麼,他為何捨得放過她呢?

  他在想什麼?

  腦海思潮翻湧,辛至煥卻是捉不著一絲頭緒,只好賭氣地斟了一杯高粱,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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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22 22:05:27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24 22:05 編輯

第5章(1)

  深夜,齊菲菲輾轉難眠,拉開窗,窗外夜色朦朧,某處隱隱傳來水聲。

  她不覺奇怪,猜測著這清脆聲音從何而來,片刻,忽地想起這棟透天厝的後院有一方泳池,規格大小約莫只有標準的一半。

  那泳池是辛爸爸特地請人鑿的,退休後的他沒什麼特別的嗜好,唯一的堅持就是每天都必須晨泳,算是鍛煉體力,保持健康。

  可都這麼晚了,習慣早睡的兩位老人家早早便上床了,還有誰會去遊泳呢?難道……是他?

  想起那個至今依然是自己名義上丈夫的男人,齊菲菲的心又亂了。這幾天,她總是因他而心神不寧。

  她愣愣出神,半晌,在棉質長睡衣外加了一件長袖薄襯衫,踩著拖鞋,悄悄來到後院。

  月華清冷,在泳池水面瀲灩著粼粼波光,而辛至煥果然在水面穿梭,如一尾矯捷的魚。

  他遊的是自由式,俐落乾脆,沒一絲多餘的動作,韻律鏗鏘,美得像一首詩。

  她站在池畔,看他遊泳,古銅色的身軀在月影下起落,每一次側首換氣,她都覺得那口氣吐在自己心上,暖暖的、震顫的,教她慌然無措。

  她悠悠地憶起許久以前,他曾經想指導她學會遊泳,可怕水的她,怎麼也無法克服在水中的恐懼,學了半天,還是只能勉強漂浮,他只好笑著放棄。

  「算了,反正哪天你溺水,我負責救你就是了。」

  她溺水,他會來救她嗎?

  他知道嗎,這六年來,她曾好幾次、好幾次瀕臨溺水的邊緣,卻沒有人能救她,沒有人……

  想著,齊菲菲驀地感覺透不過氣,喉嚨像卡著枚橄欖,酸酸苦苦的,眼眸也有些發澀。

  一聲嘩然水聲,辛至煥從水下躍起,挺直身子,甩了甩濕透的頭髮。

  她凝望他,連自己都未察覺到自己正在微笑。

  他看見她站在池畔,怔住,半晌,才揚起微丫的嗓音。「你什麼時候來的?」

  「好一會兒了。」她低聲應。「你好像遊得很開心。」

  「還好啦。」他攀上池沿,修長精實的身軀在她面前一覽無遺。

  真糟糕。齊菲菲幾乎有股衝動要別過頭,她發現自己不太敢看他只著泳褲的半裸身軀,只是略略掃一眼,臉頰便隱然發燒。

  幸好他很快便拿浴巾搭上濕淋淋的身子,一面擦發,一面在池畔休閒躺椅落坐。

  「看你一副羨慕的表情,你到現在還沒學會遊泳嗎?」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蹲下身,拿手來回滑過冰涼的水面。

  他默默地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良久,忍不住問。

  「媽跟你說了什麼?」

  「爸跟你說了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問著相似的問題,語落,不禁相視莞爾。

  「還能說什麼?」辛至煥放下毛巾,伸手隨意揉揉半干的頭髮。「不就是罵我不孝,老是惹他生氣。」

  「只是這樣嗎?」她輕聲問。

  「當然還說了一些別的啦。」

  「什麼別的?」

  「就——」他頓住。

  見他神色尷尬,她也能猜出父子倆大概說了些什麼。

  「我想爸跟你說的,應該和媽跟我說的,是差不多的意思吧。」她淡淡地笑,語帶自嘲。

  他沈默兩秒,歎息一聲,苦笑。「老人家都這樣,都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嗎?

  齊菲菲怔了怔,望向辛至煥五官分明的臉龐,他的表情,很明顯是無可奈何。

  是啊,的確不可能。

  胸臆無聲無息地漫開一股惆悵,她品著那滋味,靜靜別過眸,盯著水面閃爍的波光。

  辛至煥凝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忽地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好纖弱,好孤寂,蹲在那兒的身姿,像個彷徨無助的小女生。

  她怎麼了?不該是這樣的啊……

  她現在可是擁有兩家知名餐廳、即將開張第三家的女強人,看她接受雜誌記者專訪時,那股從容優雅的氣質,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

  該不會是……

  他挑挑眉,玩心忽起,走向她,在她身旁蹲下。「喂,女人,你不會到現在還怕水吧?」

  「沒有啊。」她細聲應。

  「真的不怕?」大掌擒住她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說實話,其實你還是怕吧?」

  「哪有?」她不承認,嘟嘴,斂眸。「我不是都學會漂浮了嗎?而且你不在這六年,我遊泳技術也有進步一些了。」

  「真的有進步了?那試試看。」語落,他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星眸閃過調皮的輝芒,大手閃電般地一推。

  她應聲跌進泳池。

  「加油!」他在岸上喊。「讓我看看你現在泳技如何?」

  她在水裡浮沈,掙扎著,尖叫著,雙手胡亂揮舞。

  怎麼回事?辛至煥霎時刷白了臉。看她這樣子,根本還不會遊泳啊!

  「菲菲,你別緊張,你現在在淺水區,站起來就好了,你踩得到地面的,試試看,快!」他焦灼地鼓勵。

  她卻絲毫完全沒聽見他說的話,依然狼狽地在水裡載浮載沈。

  他一凜,不再遲疑,躍身入水,遊到她身旁,抓住她,扶她一起踩站於池底。

  「看,這很淺的,你踩得到地,對吧?我沒騙你。」他用雙手扶攬她的腰,確定她跟自己一樣站穩了,才笑著打趣。

  她沒有答話,螓首低垂。

  嚇到了嗎?

  他好笑,伸手拍怕她的臉。「你沒事吧?菲菲,我開玩笑的,你該不會生氣了吧?你——」

  未落的語言霎時隨風飄逸,他震驚的瞪著她,瞪著她緩緩揚起的清麗秀顏。

  她的臉沾滿了水珠,黑髮濕透了,黏在頰畔,明眸微紅,漾著波光,分不清是水是淚,但那份瑩瑩璀璨,襯得她的臉猶如一朵出水芙蓉,嫵媚誘人。

  她凝睇他,一言一語,纏結他的心。「以後,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你知道我很怕嗎?」

  她很怕。

  所以,那是眼淚嗎?她哭了?

  他胸口一擰,隱約疼痛。

  「對不起。」他吶吶地道歉,伸手想撫摸她的臉。

  她卻拒絕他的撫觸,倔強地別過臉,推開他,想走回池畔,他猛然扣住她手腕,不讓她離開。

  「你做什麼?」她恨恨地嗆聲。

  他沒說話,將她重新拉回自己懷裡,濕透的睡衣緊貼於她柔軟的胴體,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在月光掩映下,甚至有半透明的裸露效果。

  「我說對不起。」他再強調一次,語音奇特地沙啞。

  「我聽到了。」她輕哼,轉身又要走,他再度將她拉回,這回,摟得更緊,她豐盈的乳峰與他堅實的胸膛相貼。

  這姿勢實在太曖昧了,她此時方警覺,自己處在曲線畢露的狀態,而他迷濛地望她,眼裡氤氳著難解的慾望。

  臉頰又滾燙了,心跳如脫韁的野馬,狂野奔騰。「你到底想幹麼……放開我。」

  他不但不放,反而更靠近她,俊臉俯下,在她涼涼的臉上吹著灼熱的氣息。

  他又要吻她了嗎?

  才剛掠過這念頭,方唇便霸道地吻落,從她的眉眼開始烙印,掠過嬌俏的鼻尖,擦過臉頰,接著,含住最敏感的耳垂。

  「你剛剛,是不是哭了?」他在她耳畔輕問,逗得她心亂如麻。

  「我……沒有哭。」她雙手抵在他臂膀,想推開他,奇異地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全身酸麻。

  「騙人,你被我嚇哭了吧?」他喃喃低語。「我向您道歉。」

  「我說我沒哭。」她堅決不承認。「我對自己發過誓,以後再也不哭了。」

  他聞言,震了震,稍稍擡起臉,訝異地凝視她。「你發那種誓?為什麼?」

  她一凜,有些後悔自己幹麼衝口說出內心話,羽睫伏斂。「沒什麼,你快放開我就對了,我們這樣……不合宜。」

  「為什麼不合宜?」他看著她嬌羞的美顏,胸口頓時情火如焚,只想逗她。「我們好歹也是夫妻啊。」

  「只是名義上的。」她小聲地抗議。「就快離婚了。」

  「還沒離婚。」他更正她。「所以還是夫妻。」

  「辛至煥,你別鬧了,你是不是晚上陪爸喝酒喝太多了?你每次喝多了,都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我只喝了兩杯高粱。」

  「高粱酒精濃度很高。」

  「我酒量沒那麼差,而且這跟喝酒無關。」

  「那跟什麼有關?」

  跟他心裡真正想做的有關。

  不論有沒有酒精催化,不論他神智昏沈或清醒,他都有這般的渴望,想靠近她,擁抱她,想深深地、深深地,吻她……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體內情熱沸騰,俯下臉,攫吻她軟嫩如花的唇瓣。

  他細細地舔著、含著、呵護著,大手在她美背上遊移,稍稍用力,將她更貼向自己,下半身與她在水下交纏。

  她感受到他的慾望,又是驚慌,又是羞赧,理智告訴她該抗拒,情感卻是醉在他綿密的吻裡,動彈不得。

  他察覺她的投降,更徹底地愛撫她全身上下,佔領她每一寸肌膚,然後將這尾性感的美人魚抱上池畔……

  「是誰在外面?!」辛爸爸暴躁的怒吼忽而落下,顯是深夜無端被吵醒,相當不爽。

  天哪!齊菲菲震住,理智瞬間回籠,看看辛至煥,又看看自己,羞愧難抑,雙手掩在曲線玲瓏的胸前,踉蹌奔回屋內。

  「到底是誰?」辛爸爸得不到回應,拉開窗戶,對著後院繼續咆哮。

  「是我啦!」辛至煥只得懊惱地揚聲喊。

  笨老爸,真被他氣死了!

  他忿忿尋思,手握成拳,用力擊碎漣漪蕩漾的水平面。

  ***

  隔天在早餐桌上,齊菲菲很明顯地迴避辛至煥的視線。

  如非必要,她絕不看向他,也不與他交談,吃完早餐,她主動起身收拾碗筷,順便跟公公婆婆報備,由於餐廳還有很多事要照管,她得先回台北了。

  「至煥,你就留在家裡多陪爸媽幾天吧!」

  這是她這天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意思就是要他離她遠一點吧!

  辛至煥瞇了瞇眼。「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婉拒。「我自己搭火車回去就好。」

  「我說我送你。」他堅持。

  「你留下來陪爸媽吧,何必浪費這一趟來回的時間?」

  「誰說我還要回來的?我台北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啊!」

  「你……都那麼久沒回家了,不多待幾天再走?」

  「我可以過陣子再回來。老爸,老媽,你們不反對吧?」

  「嗄?這……」

第5章(2)

  兩老見他們爭執不下,原本想要默默閃人到客廳避風頭的,忽聞兒子問他們意見,互相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當然,你在台北也有很多事要忙,就下次再回來看我們吧,這次在家裡待了兩天也夠了。」辛媽媽笑道。

  「就是啊,你以為老爸老媽有那麼捨不得你嗎?」辛爸爸吐槽。「吵死了!半夜還給我爬起來遊泳擾人清夢,害我老人家睡不好!」

  辛爸爸哪壺不提提哪壺,氣氛霎時僵凝,辛至煥面色尷尬,齊菲菲則是粉頰染霜,羞窘地斂眸。

  幸而辛爸爸只以為是兒子夜泳擾人,並不曉得他們兩個年輕人差點在泳池裡天雷勾動地火,否則她肯定更加難堪,一早起來便包袱款款,溜回台北了。

  「老爸,你一定要這樣吐槽你兒子嗎?」辛至煥看出齊菲菲神情不對勁,連忙粗聲揚嗓。「從我回家以後,你對我幾乎沒一句好話耶!有人這樣『荼毒』親生兒子的?」

  「荼毒?你說老爸荼毒你?怎麼不說你這混小子冒犯過我幾百次?每次都把我氣得要死!哪天我要是心臟病發,這都該怪你!」

  「你怎麼會心臟病發?你不是才做過健康檢查嗎?別說心臟病了,連一般老人家常見的高血壓、痛風、關節炎之類的毛病都沒有,身子骨硬朗得像一頭牛一樣,我看有句俗話說得真沒錯。」

  「哪句?」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什麼?!你這死小子敢拐著彎罵你親生老爸是禍害?死小子!可惡,看我怎麼教訓你!」

  父子倆打打鬧鬧,總算轉移焦點了,但辛至煥很清楚,事情並未就此得到解決,他與齊菲菲之間的疙瘩依然存在。

  一小時後,他開車載她回台北,她一上車,便說自己累了想睡,閉眼假寐。他知道,她未必真的想睡,只是不想與他說話。

  不說就不說,又怎樣?

  他也惱了,壓抑滿腔憤懣,悶悶地開車,旋開音響,聽廣播,主持人正在介紹九零年代的流行歌曲,推薦瑞典的國寶樂團「Ace  of  Base」。

  聽到這團名,辛至煥一凜,不覺瞥了坐在身旁的齊菲菲一眼。他記得自己以前跟她談過這個樂團,他喜歡他們的歌,尤其是快節奏的樂曲。

  當時她是怎麼回應的?

  對了,她說她從不聽英文歌,因為英文不好,但他熱烈地鼓勵她,告訴她聽歌其實是學習語言一種很好的方式,他中學時代便是如此自勵的。

  在選擇歌曲前,主持人講了一段故事,關於一部老電影「似曾相識」,辛至煥光聽簡介,便猜到她要播哪一首了。

  果然,樂聲揚起,正是那首《My  deja  vu》。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

  當主唱輕快地唱起歌,辛至煥敏銳地察覺到齊菲菲微微顫了一下。

  她也想起來了吧?這首歌正是他當年曾經對她解釋過的,那時,她拿著歌詞本,怯怯地問他,這首歌名是什麼意思?為何她查英文字典都查不到?

  他告訴她,其實這個詞並不是英文,而是法文,所謂的「deja  vu」,指的便是一種既視印象,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什麼叫『deja  vu』?」她問。「我的『似曾相識』?」

  「想想看,如果你初次見到一個人,卻覺得對他似曾相識,那是什麼意思?」他試著引導她。

  她想著,困惑地搖頭。

  「不覺得有命運牽引的感覺嗎?」

  「你是說……類似真命天子那樣嗎?」她領悟了。

  「嗯,大概是那樣的意思吧。」

  「真命天子。」她接受了他的解釋,細細咀嚼這個名詞,然後重新戴上耳機,一句一句小聲地跟著唱,認真的模樣彷彿坐在教室自習的女學生。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在那一刻,那個瞬間,他曾經有股衝動想擁抱她。

  那麼清純,那麼可愛,那麼文靜羞澀,卻又奮發向上——他記得,自己很想很想保護她,她若是朵脆弱的小花,他將成為呵養她的溫室。

  但她從來不是脆弱小花,她是堅毅的野玫瑰,習慣於逆境中成長。

  所以這六年來,她是如何成長的?他發現自己很想問她,在每個挫折的白天,每個寂寞的深夜,她是如何去對抗那個不順遂的日日夜夜?

  不可能一路走來都是平步青雲的吧?他相信,她一定有很多不快樂的時候,她是怎麼度過的呢?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歌手唱到最後的高潮,他不禁跟著哼。

  My  deja  vu,一切由你來決定,如果你要我,你知道在哪兒找到我。

  他哼著歌,帶著某種惆悵而複雜的心緒,沒注意到她的眼角悄悄地滲出一滴剔透的淚,而她在陽光照到前,便迅速拭去。

  車身沿著海岸線蜿蜒前進,數小時後,抵達台北。

  確定車子進了台北市區,齊菲菲才睜開眼,假裝睡了一覺醒來。「直接送我去餐廳吧。」

  他瞥向她。「你要去餐廳?不先回家嗎?」

  「不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有什麼事要忙?只是不想面對他的借口吧!

  辛至煥懊惱地尋思,但也不與她爭論,默默地將她送到目的地,並堅持先行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做足紳士禮儀。

  「謝謝你載我回來。就這樣吧,你也去忙你的,再見。」語落,她匆匆進餐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瞇眼目送她倉促的背影,冷冽地勾唇。

  就那麼迫不及待地逃走嗎?她該知曉,逃得了一時,不代表逃得了一世。

  「齊菲菲,你遲早總得面對我的。」

  他冷聲低喃,回到車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狂踩油門,如旋風般地飆馳離去。

  ***

  頭好痛。

  直到進了餐廳辦公室,齊菲菲方允許自己坐倒在沙發上,放鬆持續緊繃的神經線。

  但精神是稍稍鬆弛了,頭痛卻依然未減,再加上喉嚨有些疼痛,她猜想,自己可能即將發燒了。

  昨夜在泳池泡了水,回房後又由於心神忐忑,忘了吹乾頭髮,或許是這樣才引發感冒吧!

  她扶著沈重的額頭,按下內線電話,請餐廳的服務生替她送一壺藥草茶進來。

  五分鐘後,茶送進來了,是餐廳經理親自送來的,順便向她報告。「老闆,昨天方先生有到餐廳來。」

  她一愣。「你是說家俊嗎?」

  「嗯。」

  「他來做什麼?」

  「也沒做什麼,他跟一位女伴一起來的,但我看得出來,他似乎在找你,用餐期間一直左顧右盼,還故意試探我們服務生你有沒有在店裡。」

  「是嗎?」

  齊菲菲凝眉,一面啜飲治頭痛的藥草茶,一面在腦海裡玩味這個消息。

  家俊帶新女伴來餐廳,是打算對她耀武揚威嗎?不,她不認為他是純粹來示威的,恐怕有引起她吃醋的用意。

  如此說來,家俊有向她求和的意思?

  「他離開的時候,有留下話。」經理繼續說。

  「什麼話?」

  「他說他今晚還會帶客戶過來,要我們幫他保留席位。」

  意思就是——

  「我想,方先生應該是期待今晚能見到你,老闆。」經理道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她想也是。

  家俊撂下這話的用意等於是暗示她,若是還有意與他交往,今夜就在餐廳乖乖等他光臨,否則他們很可能就此告吹了。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齊菲菲揮手屏退員工,端著茶杯,來到窗前,坐在窗台,靜靜地凝思。

  今夜,若是家俊真的來了,那也該是她作個決定的時候了。

  是否要繼續與他交往?跟他走下去,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便必須與他步入結婚禮堂,她,已經做好再婚的心理準備了嗎?

  就在昨晚,她還依偎在至煥懷裡顫抖,這樣的她,如何讓自己投身於另一段關係中?

  她做得到嗎?

  一念及此,齊菲菲幽幽歎息,看著窗外,不覺哼起歌來。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為什麼偏偏介紹這個樂團,為什麼偏偏播放這首歌?

  為何要在她心旌動搖的時候,提醒她,她曾與那個男人有過一段甜蜜溫馨的新婚生活?

  縱然他們並非因愛成婚,但那時候,她真的以為從來不曾降臨於她身上的幸福之神,終於來敲門了。

  她以為,從小便在風吹雨打的環境中成長的她,終於找到一個溫暖的棲身之處,一個幸福的避風港……

  她錯了。

  女人的幸福,終究不能依靠任何男人來給,人活在這世上,最終極的試煉便是如何學會在孤獨中堅強。

  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的心交給別人,那是軟弱的開始,是受傷的開始。

  而她,真的怕極了再度受傷。她不是個遊泳高手,不能再溺水了,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

  齊菲菲驀地停住哼歌的嗓音,眼角,靜靜地跌落淚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寫著字。

  My  deja  vu,My  deja  vu……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恍惚地回憶這六年來的點點滴滴,最後,她告訴自己,那麼憂傷又那麼堅毅的自語——

  「沒有人會救你,懂嗎?齊菲菲,你只有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3 12:44:54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24 22:06 編輯

第6章(1)

  深夜,月影朦朧,辛至煥將車開到餐廳門外,輕巧地停定。

  今天是禮拜五,週末前夜,餐廳營業到午夜兩點,距離現在,還有數個小時。

  也不知她何時才會離開,但他已下定決心,不論多晚,他都等,非等她不可。

  不許她逃。

  他稍稍放下座椅,斜躺著,靜靜地盯著窗外,餐廳的看板高掛在夜色裡,霓虹的燈光,隱隱刺痛他的眸。

  「New  York  Ex」,除去紐約。

  為何偏偏取這樣的店名?她就這麼不想再見到他?

  六年了。

  這六年來,他其實一直在等著,等著她對車禍那天的解釋,她為何會跟前男友在一起?又因何發生車禍,導致流產?

  可她始終沈默著,封印真相。

  他原以為,她會回去前男友身邊,但也沒有,他打探過了,那男人現在開了家小小的計程車行,發展得並不很順遂,只能說過得去。

  是因為兩人的成就天差地別,所以才漸行漸遠的嗎?

  如今,她身邊有了眾多追求者,不乏鮮花約會,甚至連上市企業的小開方家俊都成了她裙下之臣,當然更沒必要留戀年少時代的青澀戀情了。

  而與他的這段婚姻,也成了她追求幸福的束縛。

  她想掙脫,自由自在地飛,他能理解,但不知怎地,就是不甘心不情願放手。

  他承認自己小氣,很奇怪,在她面前,他就是會變成一個超級幼稚又彆扭的男人,他的好友汪起軒說,這是他下意識地尋求她的疼寵——真是見鬼了!他又不是沒媽的小孩,幹麼尋求什麼疼寵?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

  辛至煥在心底叨念,暗氣自己,胸海波濤起伏。

  已經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她究竟何時才會現身?

  他告誡自己有耐性,卻逐漸心神不寧。下午送她來餐廳時,就覺得她臉色不是很好,該不會生病了吧?

  正胡亂尋思著,餐廳門口忽地閃出兩道人影,一個男人,跋扈地將一個女人拖出來。

  他一凜,倏地坐正身子,若是他沒看錯,那女人正是菲菲,而那男人……是方家俊?!

  他按鈕降下車窗,兩人的爭論聲隨風送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不答應我?」方家俊拉扯齊菲菲臂膀,聲嗓明蘊著醉意。「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

  「家俊,你放開我,你醉了。」她試圖勸服他。

  他卻執拗地將她更拉向自己,暈蒙的黑瞳鎖定她。「齊菲菲,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我比不上那個男人嗎?」

  「家俊,我們改天再說好嗎?我今天真的不方便……」

  「我不要改天!就是今天!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說清楚講明白,我是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男人?你不是說你要跟他離婚了嗎?」

  聽聞方家俊的咆吼,辛至煥不禁擰眉。所以菲菲都告訴他了嗎?關於兩人懸而未決的婚姻關係,她都一五一十吐露了嗎?

  「我是要跟他離婚沒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婚!」

  他求婚了?

  辛至煥駭然,全身頓時凍凝,他盯著齊菲菲,等著聽她的回答,神經如弦緊扯。

  可她卻不說話,微斂著眸,素手捧著額頭,她看來臉色蒼白,鬟邊彷彿隱隱冒汗。

  是頭痛嗎?她很不舒服?

  念頭才掠過,辛至煥立刻打開車門,才剛踏出一步,便瞥見齊菲菲暈眩地往前一倒,趴跌在地。

  方家俊愣住。「菲菲?菲菲?你怎麼了?」他驚呼著,意欲伸手扶起她。

  辛至煥搶先一步,如一道旋風般疾捲而來,蹲下身,將暈倒在地的齊菲菲橫抱而起。

  「是……是你?!」方家俊認清是他,醉眸倏睜,迸射怒火。

  他不語,默然轉身。

  方家俊在他身後跳腳。「等等!你憑什麼就這樣帶菲菲走?她是我的、是我的!」

  是他的?

  辛至煥猛然回頭,眸光冷冽。「如果你真的愛護她,怎會沒注意到她身體不舒服?為何要在她這麼難受的時候,還一直為難她?」

  「我沒有為難她,我只是要她給我一下解釋!」方家俊反駁,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一個解釋而已,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我已經等好幾天了!」

  「那又怎樣?我都等她六年了!」辛至煥厲聲回嗆,話語落下,才恍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他霎時懊惱,氣方家俊,更氣自己。

  他在做什麼?何必跟一個醉漢斤斤計較?

  他咬咬牙,將懷中的女人抱進車廂,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在副駕駛席,為她繫好安全帶,又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蓋在她身上。

  「喂!你要帶她去哪裡?」方家俊繼續叫嚷。

  他不理會,坐上駕駛席,緊閉車門,緩踩油門,俐落地操控方向盤,讓車子平穩安靜地前進,不致驚擾昏睡的她。

  她燒得不輕。

  他開車送她去醫院,將她抱進急診室,醫生檢查過後,說她發高燒,讓護士幫忙打點滴。

  他要求醫生安排她住院,醫生笑了笑。

  「只是感冒發燒而已,回去睡覺休息多喝水,不需要住院。」

  「可是她燒得很嚴重!」他抗議。「你看她都昏倒了,體力多虛弱!」

  「辛先生,我明白你很擔心你太太,不過只是發燒就要占醫院一張病床,請不要浪費醫療資源好嗎?」

  一席話,將辛至煥說得面紅耳赤,環顧急診室眾人異樣的眼光,他只得摸摸鼻子,認了,待她打完點滴後,帶她回家。

  她一上車便繼續昏睡,是他將她抱上樓,抱上床,在床畔守護她一夜。

  他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只能遵從護士的建議,加上從網路下載的資料,準備好耳溫槍、冰塊、毛巾、毛毯,先蓋毛毯幫助她散熱,每隔半個小時就量體溫,測量溫度變化,曲線一路往上,他心驚膽顫,焦躁地在屋內踱步,待天色即將破曉時,她才終於開始退燒。

  他大喜,掀開毛毯,做了個冰袋,敷在她額頭上,助她降溫,然後用冰毛巾擦拭她四肢。

  折騰了一夜,他見她臉色不再蒼白,漸漸地浮上血色,這才安落一顆心。

  摸摸自己的頸脖因汗而黏膩,他自嘲地勾勾唇,進浴室沖涼,換了套輕便休閒服,來到她臥房門口時,聽見她正說話。

  她醒了嗎?

  辛至煥大喜,匆匆進房,揚聲問候。「菲菲,你醒啦?覺得怎——」未完的嗓音驀地消逸,他怔仲地停凝原地。

  她沒醒,不但沒醒,還正作著惡夢,雙手緊緊揪著被子,眉宇之間儘是痛楚。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她怎麼了?他訝然,緊盯著她。

  她在向誰道歉?跟誰認錯?為何聲嗓會那麼滿蘊沈痛的憂傷?

  「對不起,都是我……害死了寶寶,是我不好,我不對……」

  寶寶!

  辛至煥神智一凜,心韻霎時如擂鼓,撞擊著胸口。

  這麼說來,難道她在夢裡,是向他道歉?

  「至煥,至煥,你……別怪我,別生氣好嗎?」

  她喚著他的名,是他的名!她的確是在夢裡對他說抱歉,是他現身於她的惡夢裡,是他令她如此苦痛——

  辛至煥惘然,僵著身,涼著心,緩緩地走向齊菲菲,走向這個即便在睡夢裡,依然有能耐緊揪他的心的女人。

  「菲菲、菲菲。」他低喚著她,卻不知說什麼好,他能說什麼?六年來,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釋,等她道歉,她卻是在最昏沈難受的時候,給了他。

  能責備她嗎?能逼問她嗎?

  他只覺得捨不得,捨不得她於病痛之際,依然掛念著六年前與他決議分離的那一夜。

  「傻女孩。」他不禁蹲下身,伸手輕撫她不平靜的睡顏。「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真搞不懂。」

  如果要道歉,為何六年前不說?為何要等到在夢裡才說?

  「我這麼壞嗎?對你很凶嗎?為什麼你不親口跟我說對不起?我一定會原諒認錯的,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你肯說句抱歉,我都原諒你,你知道嗎?」

  他憐愛地輕撫她,沙啞地對她說內心話,這話,在她清醒的時候,他也絕不會對她說的。

  他俯下唇,輕輕地在她額頭吻了一記,忽地,一串水晶音樂聲叮咚迴旋。

  他怔了怔,半晌,才弄清楚聲音來源是一個音樂盒,附有鬧鐘功能,那音樂盒擺在她床頭櫃,他拿起來,研究數秒,按下停止鍵。

  對了,不曉得他送她的音樂盒,她可有好好收藏?

  他起身,這才認真打量她臥房內的佈置,角落有個玻璃櫃,收藏著琳琅滿目的音樂盒。

  她終於開始實現她的心願,收集音樂盒了嗎?

  他走過去,欣賞她收藏的珍品,有各種造型、各種材質的音樂盒,而他送她的那個,被她安置在最上面一層最醒目的位置。

  這算是最佳貴賓席嗎?

  他微微一笑,玩賞地撫過那只水晶音樂盒,接著,隨手拿起附近一個陶瓷的來把玩。

  這個音樂盒,外型是一個拉弓射箭的小天使,做得十分可愛精緻,他旋轉底座的旋鈕,叮叮噹噹的樂聲流瀉。

  小天使的身後有個可以打開的收納空間,他撥開來看,裡頭藏著一卷便箋。

  辛至煥好奇地抽出便箋,展開來看,粉藍印花的紙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她的心情——

  今天,又想哭了!

  想起我那個無緣的寶寶,想起我曾經親手替他織小小的襪套,那襪套我後來丟到哪兒去了呢?為什麼都找不到?

  好想哭,可我發過誓,再也不哭了。

  這個孩子在天堂,一定比我更孤單更寂寞,我有什麼資格掉眼淚呢?淚水,該是傷心人才能流,我憑什麼覺得傷心呢?

  寶寶,原諒媽媽好嗎?我對不起你。

  這是什麼?

  讀畢便箋上的血淚留言,辛至煥的心弦牽緊,腦海一時空白。

  過了好片刻,他才放下這個可愛的小天使,打開另一個音樂盒來看,裡頭,果然也藏了一張香水信箋。

  他顫著手展閱——

  他們說,我第一間餐廳就能經營得如此成功,肯定是蒙上天眷顧,很幸運。

  其實哪裡是幸運呢?他們可知道,為了開這家餐廳,我準備了多少年?

  當我還是個襁褓裡的嬰兒時,媽媽便背著我在菜市場裡討生活,別的小朋友玩積木洋娃娃,我的玩具是蔬菜魚肉。

  我認得出什麼樣的魚才叫新鮮,哪種顏色的肉質最好吃,我知道不同的農家會生產出不同的食材,而每種食材都有它們獨特的味道。

  同學們畫畫,是畫天空花草,我畫的是一道道料理。

  當他們還在賴床的時候,我推著餐車,四處叫賣,當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我才能讀書做功課。

  我就是這樣一步一點走過來的。

  說我蒙上天眷顧?

  如果上天曾經憐惜我,為何我會連婚姻都保不住,為何要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搶走我唯一的親人?

  如果,萬能的神有一點點可憐我,它不該讓我媽臨終前還牽掛著我,為我擔憂,怕我不能幸福!

  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幸福的。

  雖然沒有人陪著我,雖然至煥也不要我,但我一定會幸福的,就算這輩子只能孤孤單單地活下去,我答應你,我會幸福。

  所以別為我擔心,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數十年後,我們會再相見的。

  寶寶,你,跟我,到時我們就可以團圓了。

第6章(2)

  看著信箋上的字字句句,辛至煥視線逐漸迷濛,淚水,靜靜地氤氳於他眼潭,如寒冬最冷的薄霧。

  她說,自己發誓再也不哭了,當時他不懂得她的惆悵,現今方恍然領悟。

  還有多少類似這樣的心情便箋?還有多少次,她這般強忍著淚水,一字一句寫下自己痛楚的心情?

  他逐一打開她收藏的音樂盒,發現每個盒子裡都有這樣一張紙,有多少個音樂盒,就代表她曾度過多少個冰冷孤寂的夜晚。

  他漸漸明白,這些音樂盒便是她對付脆弱的武器,每當悲傷的時候,她便為自己買一個音樂盒,聽著清雋的樂聲,記錄自己的心情。

  她便是如此走過來的,如此堅強,如此令人心疼。

  他愴然,收好那一個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音樂盒,最後一個外觀看起來最小巧最廉價的,裡頭藏著她的結婚戒指。

  他望著那戒指,想像著她或許是在他飛往美國那天,默默地將這誓約之物取下,封進音樂盒裡。

  菲菲,菲菲……

  胸海驀地潮湧,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喚起她的名,來到床前,看她縱然病態,他依然覺得美麗絕倫的容顏,坐下身,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菲菲,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齊菲菲醒來時,發現自己孤單躺在床上。

  她茫然起身,環顧清靜幽寂的臥房,胸臆霎時襲上一股淡淡的落寞感。

  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昏沈之際,她依稀感覺到有人握她的手,原來只是夢。

  她坐在床上,擁著被,出神片刻。奇怪了,怎麼想不太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記憶很片段,零碎而糾結,她只記得了,彷彿去過醫院打點滴,然後有個人抱她……

  是至煥!

  她驀地醒這裡,散落的記憶拼圖一片片凝合。想起來了,她和家俊在餐廳門口外吵架,她似乎昏倒了,是至煥救了她。

  是他將她抱上車,送往醫院就診,回家時,又將她一路抱回臥房。

  是他。

  那他人呢?為何不見蹤影?

  齊菲菲心亂著,顫魏魏地下床,雖然燒退了,身子仍有些暈軟無力,她扶著額頭,慢慢地走向客廳。

  開放式廚房裡,一個人影正忙亂著,忽地,一陣清脆的聲響。

  「Shit!」男人的低咒聲。

  至煥?

  齊菲菲微訝,走到吧台前,他背對著她,彎腰撿起鍋鏟,扭開水龍頭用水沖乾淨,然後攪拌電爐上一鍋白粥。

  「怎麼又焦了?怎麼可能?」他舀起底部一杓焦乾的鍋巴,不敢置信地叨念。「我明明一直看著火啊。」

  「你是不是水加太少了?」她輕聲揚嗓。

  辛至煥聞言,怔了怔,愕然旋身。「菲菲,你醒了?怎麼下床了?你能走嗎?」說著,他急急走向她,握著她的肩,察看她全身上下,彷彿在檢查哪裡有損傷。

  她不楚好笑。「我沒事好嗎?我是感冒發燒,又不是哪裡撞到了。」

  「啊,對喔。」他恍然,也覺得自己這反應很可笑,有些窘地搔搔太陽穴。「那你怎樣?燒都退了嗎?我替你量體溫。」

  他到她臥房,找出耳溫槍,在她耳朵打一記。

  他檢視數字,蹙眉。「三十七度一,好像還是有點輕微發燒。」

  「已經好多了啦。」她微笑,看他面露擔憂,心田流過一股甜甜暖意。「你在幹麼?煮粥?」

  「嗯。」他點頭。「我聽說生病的人喝點加了蔥的白粥,會比較快恢復體力。」

  所以他是在為她煮粥?她咬咬唇,抑制莫名的感動。

  「可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燒焦,這是第三鍋了。」他郝然招認。

  他竟不厭其煩地為她連煮三次?

  她更感動了,眼眸隱隱泛酸。「你沒事幹麼給自己找麻煩啊?你以前不是從來不進廚房的嗎?難道你在美國學會自己煮飯了?」

  「怎麼可能?我都是在外頭解決三餐,要不家裡也有鐘點管家幫我準備。」

  齊菲菲橫睨辛至煥一眼,幾乎有些怨,怨他不該用如此近乎孩子氣的舉動,動搖她芳心。

  「我來瞧瞧。」她來到電爐前,觀看鍋裡的白粥。「你水加太少了,這粥有點干,難怪容易糊掉。」

  「那怎麼辦?」

  「沒怎麼辦啊,就這樣吃吧。」

  「什麼?」他一愣。「這都煮焦了還怎麼吃?」

  「上層還好好的啊!」她柔聲道,自顧自舀了兩碗,撒上他事先備好的青蔥,看到被他切成亂七八糟的蔥花,忍不住嗤笑出聲。

  「怎麼了?」他奇怪。

  「沒事。」她連忙忍笑,只是那笑意依然在唇畔不聽話地蕩漾。「只是覺得你蔥花切得……還挺有不規則的藝術美感的。」

  「你在笑我吧?」他不愉地瞇眼。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聽不懂她調侃?「真謝謝你的稱讚喔,這位『太太』。」刻意強調「太太」兩個字。

  她聽了,怔住,揚眸望他。

  他察覺她若有深意的眼神,領略到她的思緒,驀地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臉。「我說錯了嗎?至少在名義上,你現在還是人妻,是我辛至煥的老婆。」話說到最後,他嗓音有些奇特的粗啞。

  他這是心虛嗎?齊菲菲將粥碗端上餐桌,又從冰箱裡找出幾樣簡單的醬菜,想想,拿出兩顆蛋。

  「光吃醬菜沒意思,配點荷包蛋好了。」

  「我來煎。」他眼明手快地搶過雞蛋。「你是病人,乖乖坐在餐桌那邊等就好。」

  「你會煎嗎?」她狐疑。

  「兩顆蛋而已,別小看我好嗎?」他悻悻地賞她白眼。

  她失笑,聳聳肩。「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她悠哉地坐上餐桌,等人上菜。

  結果,足足等了十幾分鐘,他又打開冰箱拿了兩回蛋,才等到兩個邊緣略微殘破的荷包蛋。

  但已經比她想像中的漂亮許多了。

  她拾起筷子,故意在他面前挑剔檢視。「這形狀還不錯,至少看得出來是個蛋,而且只焦了一點點。」

  他站在桌邊,雙手貼在腿側,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似地領受老師的評語,聽了她這番揶揄,眉宇一擰。

  「你一定要這樣嫌東嫌西的嗎?」

  「我哪敢嫌棄啊?先生,我這是讚美你好嗎?」她為自己辯護。

  他懊惱,重重拉開椅子,在她對面落坐。「這位『太太』——」

  他又這麼叫她了。她倏地凝定動作。

  他看出她的異樣。「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她默然。

  他靜定地望她,良久,沙啞揚嗓。「方家俊向你求婚了,對吧?」

  她一震,聲嗓變調。「你怎麼知道?」

  他注視她蒼白的容顏,心情有些灰澀。「我聽見你們的對話,他一直要求你給個答案,難道你……拒絕了他嗎?」

  她別過眸,似是沈思著什麼,許久,才幽幽開口。「我沒答應。」

  沒答應是什麼意思?辛至煥黯然皺眉。「你的意思是你跟他說還需要一段時間考慮?」

  她不回答。

  「是這樣嗎?菲菲。」他追問。

  「……」

  「為什麼不乾脆答應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想認真跟他定下來,所以才要求跟我辦清楚離婚手續,不是嗎?難道你現在改變心意了?」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跟我辦離婚啊!」她忽地擡眸,忿忿地瞪他。「你剛也說了,到現在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你要我怎麼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求婚?」

  他啞然。

  是這樣嗎?所以還是他絆住了她,是他阻礙了她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辛至煥垂眸,藏在桌下的雙拳握緊,想起自己在她收藏的那一個個音樂盒裡看到的心情日記。

  她其實很渴望有人陪的,雖然倔強地聲稱自己一個人也要幸福,但他知道,她想要有個伴,厭倦了無數個孤獨寂寞的夜晚。

  方家俊會是適合她的那個伴嗎?

  他,該瀟灑地放手讓她自由嗎?

  離婚協議書其實早就簽好了,從美國回到台灣第一天,他便找到律師擬好協議書,簽了名。

  要放她自由,隨時都可以,只是……就只是……放不開啊!

  他深深呼吸,深深地、深深地排除所有的私心。「你不用擔心,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我們今天就可以——」

  「今天幾號?」她驀地打斷他。

  「什麼?」他一愣。

  「是不是九號?」齊菲菲像是想起什麼,神色倉皇。「糟糕,我怎麼會忘了?」語落,她匆匆起身。

  「到底什麼事?」他錯愕,「今天是九號又怎樣?」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1-24 00:16:5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1-24 22:09 編輯

第7章(1)

  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

  五年前的今天,因為癌症,對抗病魔多年的母親終於不支倒地,撒手人寰。

  留下了她。

  留下她孤單一個,活在這世界上。

  那天,她真正體認到,什麼叫做完全的孤獨,什麼是寂寞。從此以後,她在這世上再也沒有牽掛,沒跟誰有羈絆,來去只有自己一個。

  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天,她領悟了,多麼痛的領悟。

  思及此,齊菲菲淡淡地牽唇,不是笑,只是自嘲,是在深沈的悲哀裡為自己點亮一點點光。

  「媽,我來看你了。」

  她佇立於靈骨塔前,擺上鮮花素果,雙手合十,焚香祝禱。

  「你過得好嗎?有在天上看著我嗎?你知道我打算開第三家餐廳了,對吧?現在正在裝潢,再過一陣子就可以正式營業了。你記得我以前給你聽過爵士樂嗎?這間新餐廳我就決定走這個路線,主力客戶群定位在熟男熟女……如果你還在就好了,你一定是我這間餐廳的第一個客人。」

  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辛至煥站在一旁,聽齊菲菲對母親低聲傾訴,胸口陣陣擰扯。

  五年前,當她母親去世時,她一定心碎欲絕,是怎麼度過那段最傷心最黑暗的時期呢?

  他人在歐洲,為公事出差,穿梭於幾個大城市間,聽爸媽說,是她堅持不必通知他,以免打擾他工作。

  待他接到消息時,已是兩個星期後了,連嶽母的葬禮都來不及參加。

  老實說,當時他除了為她難過以外,也不由得感到生氣,為何對他如此生分呢?他好歹也是她名義上的上的丈夫,發生這麼大的事,不用通知他一聲嗎?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很怒,當夜在布拉格一間小酒館買醉。那裡,他在吧櫃後的裝飾櫃看到一個很精緻很漂亮的水晶音樂盒,要求酒保拿下借他玩賞,聽著那叮鈴樂聲,回憶與她的點點滴滴。

  然後,也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他堅持買下那個音樂盒,酒保說這是老闆的私人珍藏,是非賣品,可喝醉的他彷彿失去了理智,一直盧,盧到對方受不了,最後驚動老闆親自出來察看情況。

  他記得自己似乎醉言醉語地跟老闆說了一連串話,說這個音樂盒令他想起遠在台灣的妻子,說自己好恨她卻也好掛念她,他說了很多很多,打動老闆將音樂盒讓給他。

  就是他特地帶回台灣送她的那個水晶音樂盒——她應該喜歡吧?他希望她喜歡。

  辛至煥默默地凝望齊菲菲,纖纖姿影不知為何看來好柔弱,令人心酸。

  他心弦一動,忽地揚嗓。「菲菲,我可以也跟你媽媽說幾句話嗎?」

  「什麼?」她怔了怔,愣然回眸。

  「我想跟你媽媽說幾句話。」他低語,上前一步,直視她母親的牌位。「媽,是我,至煥。」

  他叫「媽」?

  齊菲菲心房微悸,睇著辛至煥輪廓鮮明的側顏,他的神情難得地莊嚴肅穆。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看你,這些年我人都在國外工作,在紐約,你知道嗎?菲菲有沒有告訴你?」

  她說了,也曾惆悵地對母親坦承,他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雖然中間也回來過台灣幾次,但我都沒跟菲菲見面,我們雖然是夫妻,關係卻很疏離。」

  他為何要對她媽說這些?齊菲菲輕輕咬唇。

  「這次回來,除了總公司派我來處理台灣成立分公司的事宜,主要也是因為接到菲菲的信,她對我發出離婚通知,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完我們的離婚手續。」他頓了頓,微扯著唇,似是苦笑。「媽,你知道嗎?我接到信時,很不爽,我想她憑什麼這樣限時跟我離婚?把我當成呼來喝去的小狼狗嗎?」

  不是那樣的!齊菲菲震驚地抽凜著氣息,他怎會這麼想?

  「所以我回台灣,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警告她我不是這麼好惹的。」

  嗯,她的確領受到了。齊菲菲自嘲地彎唇。

  「可現在我很後悔。」

  後悔?為什麼?她怔望他。

  他的聲嗓變得黯微低啞,蘊著某種深刻感情。「我後悔不該那樣對待她,不該捉弄她,不該因為吃醋破壞她的下一段好姻緣……媽,我真的很抱歉,我可能又一次害她得不幸福。」

  他……抱歉?

  「這六年來,我一直怨著菲菲,怪她欺騙我,甚至怪她流掉我們的小孩,我懷疑她紅杏出牆,就像我之前那個未婚妻一樣,我很氣她,最氣的是她不肯給我一個明白和解釋。」

  他想聽她的解釋?齊菲菲惘然。

  「但現我不在乎了,不管理由是什麼,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這六年來我們分居兩地,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都該淡了。」

  所以,他這意思是……

  她咬牙,驀地感到心窩揪緊,莫名地疼痛。

  「我想,如果她堅持跟我離婚,我會爽快地同意,但是……」

  但是什麼?

  「如果她還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照顧她,彌補她,我會盡全力給她所有的一切,給她想要的幸福。」他頓了頓,聲線更啞更沈。「媽,你答應嗎?由我來替你照顧她。」

  他瘋了嗎?他在說什麼。

  齊菲菲不可思議,玉手撫著咽喉,強抑自胸臆湧起的一波波酸楚。他這番話,不是認真的吧?不會又在捉弄她吧?

  可辛至煥依然端著那麼莊重的神情,轉過身來,與她坦然相對。

  「我說的,你聽見了吧?菲菲。」他低問,凝望她的眼神溫柔似水。

  她怔仲回睇他,腦海一片空白。

  「你不必現在就給我答案。」看出她的驚愕無措,他安撫地低語。「我只要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可以比方家俊做得更好,我會比他更愛你,更關心你,滿足你所有需要。」

  他到底……在說什麼?

  「所以不要答應方家俊的求婚,至少現在不要,看看我的表現吧!或許你會覺得我比他更適合你。」他說得誠懇,情真意切。

  這不是他,不像平常跋扈囂張,又老愛在她面前耍幼稚的他,這一刻的他,太溫柔太深情,太令她……無所適從。

  他走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堅毅的目光宛如望進她眼潭最深處,看透她其實很脆弱的靈魂。

  「給我一個機會,菲菲。」

  輕柔又強勢的言語,猶如古老有魔咒,召喚她的臣服。

  她不知不覺點了頭。「……好。」

  ***

  原來當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這樣寵一個女人。

  甜言蜜語,那不是他的風格,他所採取的是行動,是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滲透她的芳心。

  他照料她的起居——不,或者不該說是「照料」,是「監督」,嚴格盯她三餐飲食,要她作息正常,不許為了工作太累。

  「你太瘦了,要像以前一樣,吃胖點才好。」

  某個夜晚,他帶著宵夜來到她辦公室,誘哄她多吃點。

  「要我像以前那樣?」她抗議。「以前我太胖了好嗎?現在這樣才算是標準身材。」

  「是要多標準?」他蹙眉,瞪她。「一定要迷倒眾生你才滿意嗎?」

  「什麼?」她訝然,因他話裡明顯的醋意而芳心悸動。

  「你已經夠美了。」他索性挑明了說。「再美下去會是罪惡,你想勾引男人犯罪嗎?」

  粉頰霎時渲染霞色,她心韻狂亂,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自以為聰慧的回嘴。「為什麼別人會犯罪?難道你不會?」

  話語方落,她立即悔恨地想咬下自己舌頭。

  她在說什麼?這簡直是不折不扣的調情!

  他似乎也有些訝異,更像是得意,順著她的話,曖昧地接口。「你希望我對你犯罪嗎?」

  夠了!

  她倉皇躲開,假裝肚子餓了想吃宵夜,才勉強逃過這令她驚慌失措的挑花劫。

  但如此劫數,絕非唯一的一次,隔天,當他陪著她考察即將開張的新餐廳時,他又再度令她心亂如麻。

  他以一個專業企管顧問的身份挑剔地審視餐廳的每一處,甚至要來她準備的管運企劃書,仔細翻閱。

  她忐忑著,很擔心他在其中找出矛盾之處,質疑她的經營能力。

  果然,他看罷企劃書,開始犀利地提出問題。「這附近的客戶分佈,你事先估過問卷調查了嗎?」

  「嗯,之前我有派工讀生收集資料,這附近有好幾棟辦公,很多白領上班族。」

  「菜單的設計,你考慮過進料的成本嗎?」

  「當然。」

  「既然你同時擁有三家餐廳,應該可以聯合進貨,提高議價能力,你有跟固定合作的廠商談過嗎?」

  「嗯,有談過。」她遞給他資料。「這是他們願意提供的進貨價格。」

  他迅速瀏覽過數字,對照其他兩間店的財務資金結構,以及這幾年現金注入與流出的情況。

  他隨身揣帶了筆記型電腦,叫出某個程式,輸入數字,進行分析。

  「這個是你買的軟體嗎?」她在一旁好奇的觀看。

  「是我自己寫的程式。」他回答。「很適合用在你這種類型的零售業,像你這種餐廳,最需要注意的除了平日業績之外,更要注意現金控管,應收跟應付帳款的周轉率都會影響你跟廠商談判的籌碼,食材的成本也會因此產生變動……你看,這就是程式跑出來的大概結果。」

  她提著那一張張複雜的表格,只覺得頭暈眼花。

  「看不懂嗎?」他微笑問。

  她窘迫地點點頭。「不過你怎麼這麼快就可以跑出表格來,有很多陳年的數據耶,你剛才都有輸入嗎?」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真的略略僵住了,似乎有些尷尬,迴避她的視線。「這模型是早就建好的,像你們這種餐廳,數據大概都差不多。」

  是這樣嗎?她沈默地盯著他。

  雖然她不像他,在國外拿到MBA學位,又是紐約的白領菁英,但她在大學也修過財務管理等相關課程,她知道每家公司的財務數據都不同,若是要做嚴謹的營運及財務分析,絕對需要建立相關的資料庫。

  所以,難道他電腦裡早已有她餐廳的資料庫了,而這並非他初次為她的餐廳做經營分析?

  疑慮的念頭方浮現於腦海,他便以一針見血的批評轉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你這份營運企劃書寫得不對,考慮得太不周全了,應該說,你只考慮到一家店,事實上你應該把三家店同時列入考量,這樣才能更精確地篩選出其間的共同效益,藉此提高利潤。」

  他的見解獨到且精闢,說明淺析有條理,她深深佩服,心弦陣陣顫動。

  有人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而此刻的他,在她眼裡,猶如集光明榮耀於一身的尊貴神祇。

  他好帥,好迷人。

  本以為經過六年,自己也有一番傲人的成長,應該足以匹配他了,可一瞬間,她忽然又感到自卑。

  他的見識畢竟高於她,高她許多許多,她覺得自己彷彿仍是從前那個連英文歌詞都看不懂的傻女孩,配不上他。

  「在想什麼?」他察覺她的異樣,

  她連忙搖頭,定定神。「啊,沒什麼。」

  「是不是嫌我太挑剔了?」

  「……」

  「嘿,我這可是免費提供服務,要知道如果是外頭的公司聘請我提供咨詢建議,鐘點費可是很高的。」他拽拽的宣言。

  她不禁微笑。「我知道,謝謝你。」

  聽她道謝,他好似有些不自在,故意大刺刺地擺擺手,裝酷,「不用客氣啦。」

  她深深睇他,輕輕揚嗓。「至煥。」

  「嗯?」

  「你很厲害,真的很強。」

  他眨眨眼,沒料到她竟會主動稱讚他,半晌,才又擺出狂妄姿態,拍拍胸脯。「你現在才知道我多強啊!」頓了頓,「不過你也不賴就是了。」

  「我?」她一愣。

  他笑望她。「短短幾年開了三家餐廳,你的創業故事一定會成為許多人的典範,那本專訪你的雜誌出刊後,應該很暢銷吧?」

  她怔怔地頷首。「雜誌社有打電話給我,聽說迴響還不錯。」

  「看吧!」他得意地笑,彷彿與有榮焉。「就某種意義來說,你也是個傳奇吧。」

  「我是傳奇?」她更錯愕。

  「一個在菜市場長大的女孩,在台北精華地段擁有三間口碑業績都一流的餐廳,這不是傳奇嗎?」他正色道。

  她聽了,頓時感到羞赧,吶吶低語。「只有兩家啦,第三家又還沒正式開張。」

  「一定會成功的,就像之前那兩家一樣,我對你有信心。」

  「你對我……有信心?」

  「嗯,這句話我可不輕易對人說。」他孩子氣地強調。「連那些最有錢最有勢力的大老闆我都未必會這麼對他們說,可是我要跟你說,菲菲,我佩服你。」

  「你……佩服我?」她顫著聲嗓,不敢相信。

  「你很棒!Marvelous!」他豎起拇指,用一個英文形容詞來讚美她。

  神奇的。

  她怔望她。

  他該不會是在逗她而已吧?是在開玩笑嗎?

  她試著從他的表情,從他的眼神,尋出一絲可能的嘲諷或玩笑意味,但沒有,他雖是笑著,卻很真誠。

  她的心融化,甚至,想哭。

  早就立誓不哭了,但這一刻,看著他溫柔的臉龐,聽著他誠摯的贊語,眼淚不聽話的破閘,即將氾濫。

  她迅速別過眸,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

第7章(2)

  ***

  「為什麼是『New  York  Ex』?」

  深夜,齊菲菲與辛至煥坐在陽台,開一瓶紅酒,她精心調配了下酒的起司條與幾樣小菜,兩人淺酌談心。

  起先,只是看著前方河堤公車的風景,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然後,他突如其來地拋下一句犀利的問話。

  對她而言,那像是平地一聲雷,驚得她一時失神。

  「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店名?」他望向她,直率地托出盤旋在心頭許久的疑問。「你開的是美式餐廳,店名卻偏偏是『除去紐約』,你該知道紐約等於是美國的象徵吧?」

  「嗯。」她輕輕頷首。她當然知道,那個擁有自由女神雕像的城市,是美國人心目中最堅固的希望。

  「既然如此,為何要取這樣的店名?」他頓了頓,凝望她的眼潭隱微漾著波光。「因為我嗎?」

  她咬唇不語。

  「因為我人就在紐約,所以你才偏偏要『除去紐約』嗎?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他口氣裡隱含哀怨,看著她,刻意對她癟嘴眨眼,一副無辜的神態。

  她心韻跳漏一拍。

  這男人,真懂得如何擾亂她的心!

  「不是那樣的。」她幽幽歎息,否決他的推論。

  「那是怎樣?如果不是因為討厭我,為什麼要取這種店名?」

  是因為,紐約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

  取這店名,是告誡自己  ,不要嚮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更別傻傻地渴望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

  他說的沒錯,除去紐約,也正是除去「他」的意思。

  但他不明白,這其中真正的涵義。

  「怎麼?你不肯告訴我?有難言之隱?」

  她不吭聲,淺啜紅酒,半晌,才點了點頭。

  「得了吧!」他輕哼,「討厭我就直說,我又不會怪你,這六年來我們鬧得這麼僵,你討厭我是應該的。」

  「就跟你說了,不是那樣。」她微弱地抗議。

  他打量她憂鬱的容顏,心弦一扯,舉杯啜酒,讓那微澀的滋味在唇腔迴旋,稍稍鎮靜沸騰的情緒。

  「算了,過去的事多說也沒用。」他低語,是安慰她,也是說服自己。「倒是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轉頭望他。

  他微微一笑。「你不想去紐約嗎?」

  「什麼?」她一愣。

  「到現在你還沒出過國,對吧?」

  「嗯。」

  「怎麼不出國瞧瞧?女孩子不都很愛旅行?」

  「我沒空。」她苦澀地抿抿唇。「也想過出國走走的,不過店裡的事真的很忙。」

  「那你想去紐約嗎?」他問。

  她怔住。

  紐約,萬象之都,美國最豪華的城市,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去的地方。

  「你知道我在紐約工作的時候,常常想起你嗎?」

  「你……想我?」她嗓音發顫,不敢相信。

  「是啊,常常。」他勾勾唇,似嘲非嘲。「我每到一個新地方,或嘗到一道沒吃過的料理,我就會想起你,我想如果是你看到這些,吃到這些,會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她震憾,怔怔地瞧著他。

  「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一直想起你,後來我火大了,覺得自己很沒用,就決定跟不同的女人出去約會。」他品著酒,傾訴那段對他而言並不美麗的回憶。「漸漸地,我想起你的時間變少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放下你了。」

  這,算是告白嗎?他在對她告白?

  齊菲菲默然無語,心弦急劇震顫,就連握著酒杯的手也微微顫抖。

  「哪知道,當我收到你發來的離婚通知時,那把火又冒起來了。」他笑道,笑裡隱含幾許她捉摸不透的情感。

  「……對不起。」她吶吶低語,斂眸不敢看他,怕看見他指責的眼神。

  他一定覺得她很自私,對吧?六年前那場車禍的真相,至今仍不願清楚明白地對他解釋。他一定很怨吧!

  可她真的不知從何說起,也許她表面上看來很堅毅勇敢,其實,她比誰都膽怯……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說對不起。」

  那是?

  「擡起頭來看我,菲菲。」他低聲命令。

  她不敢。

  「擡起頭來。」

  她一動也不動。

  見她毫無反應,辛至煥無聲地歎息,擱下酒杯,索性起身,硬跟她擠坐在同一張休閒椅。

  她嚇一跳。「你幹麼?」

  他微笑,雙手抓抱起她,移到自己大腿上,她驚慌地掙扎,他霸道地以雙手圈鎖她纖腰,不讓她亂動。

  「你聽我說。」方唇貼近也耳畔,溫暖地廝磨。

  「你就說啊。我會聽,可是……一定要這樣嗎?」

  非得用如此曖昧的姿勢攬抱著她嗎?這多教人難堪!

  她羞赧地暈紅了臉,心韻迷亂,呼吸破碎。

  「你聽我說,菲菲。」他雙臂緊了緊,依然堅持維持這樣的姿勢對她說話。「你不是問過我,這幾年我在紐約過得怎麼樣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不要聽嗎?」

  「我……想聽是想聽,可是……」

  「那你就安靜聽我說,不要動。」他輕聲誘哄,性感的氣息不停吹拂她,搔癢她的心。「你再亂動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喔。」

  她聞言,霎時一驚。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她立即敏銳地感受到自己柔軟的臀部下,似乎正壓著某個灼熱堅挺的東西,而且有愈來愈硬的趨勢。

  這不太好吧?這麼下去,會出事的。

  她羞得面紅耳酣。

  他卻在她耳邊傾訴著魔咒般的言語。「你知道紐約的秋天很美嗎?樹葉會變黃、變紅,隨風飄落,人行道上,都是滿滿的落葉,踩在落葉上,會有沙沙的聲音,想像得到嗎?」

  不,她不想想像,不能想像,不能對她無法企及的事物存有一絲不該有的渴盼……

  「我最喜歡紐約的秋天,很涼,很舒服,從我住的公寓往窗外看,可以看到紐約最大的中央公園,秋天的樹林,很浪漫,美不勝收。」

  浪漫?她想不到他竟會用這般的形容詞描繪景致。

  「我不喜歡紐約的冬天,太冷了,待在屋外寒風刺骨,在室內暖氣又常開得太過頭,空氣乾燥,讓人心情跟著焦躁,尤其下暴風雪的時候,交通整個大打結,簡直會磨光一個人的耐性。」

  有那麼糟嗎?

  「可是,我很想看雪。」她輕輕地接口。

  「我就知道。」他含笑調侃。「你們女人總是以為下雪的時候很浪漫,以為大地一片銀白,世界就和平安詳了。」

  不行嗎?

  她忍不住嘟嘴。「下雪的時候,感覺就真的很漂亮啊!」看照片,看圖書,總是令人心生嚮往。

  何況住在台灣,除非嚴冬時上高山,幾乎沒有機會看到銀白雪景。

  「那你來紐約看雪吧!」

  「嘎?」

  「跟我去紐約看雪。」他以沙啞的嗓音誘惑她。「再過一陣子,也差不多該是降下初雪的時候了,跟我一起去看。」

  這不像是詢問,幾乎是命令了。

  他總是如此囂張,如此狂妄。齊菲菲漫然尋思。她並不生氣,只是胸臆瀰漫著淡淡酸楚。

  其實她也想去看的,真的想,與他共賞雪景……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他實在很自以為是。

  「我——」她回眸,想說話,櫻唇才開啟,便教他整個含住。

  他吻著她,大手輕柔地捧住她側顏,吻得更深入,更纏綿,靈巧的舌尖盡情地挑逗她、戲弄她。

  她不禁歎息,櫻唇發出迷亂的低吟。

  聽著那聲聲嬌吟,他胸口一震,情潮如沸,雙手霎時不安分,其中一雙滑進她衣襟內,盈握豐軟的椒乳,指尖逗撫那小巧的粉蕊。

  她倏地全身酥麻。

  感覺到她的迎合,他更興奮了,另一手拉高她的裙擺,放肆地沿著滑膩的肌膚潛進她大腿深處。

  她穿著一件絲料的黑色內褲,六年前他曾對她說過,他最愛看女人穿黑色的絲料內衣,嬌媚絕倫。

  「是黑色的耶。」他含笑咬了咬她的耳垂,有意逗弄她。「是為我穿的,對吧?」

  喔,他真的人夠自戀!

  「誰說……是為了你?」她嬌聲反駁。

  「不是嗎?」他隔著絲料,拇指用力磨蹭她,帶著懲罰。「說真話,是不是?」

  「不是……」

  「到底,是不是?」他技巧地又揉又撚。

  她禁受不住,體內猶如強烈電流穿過,不由得陣陣痙攣,但仍不肯輕易投降。「就說了……不是嘛,是……巧合。」

  「巧合?你以為你這樣說,我會高興嗎?」他舔吮她敏感的耳垂。

  「是……實話嘛。」她好委屈。

  「你這嘴硬的女人,看來不好好教訓你是不行了。」他輕拍她臀部一記,似笑非笑,跟著將她橫身抱起。

  「你……想幹嘛?」她驚駭地望他,一跌下去,急忙勾樓住他肩頸。

  「這用問嗎?」他回以邪肆的一笑,星眸灼灼生輝。「我要抱你上床,徹底蹂躪……」

  這夜,還漫長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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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1-24 22:10:49

第8章(1)

  夜深的時候,人或者可以不顧一切,臣服於闇黑的慾望,天亮了,理智之光往往會瞬間清明,於是又陷入漫長的斟酌與思量。

  這就是齊菲菲現在的心情寫照。

  與辛至煥在一起,很快樂,真的很快樂,她沒想到與即將離婚的丈夫之間竟能夠發展出這樣甜蜜的關係,甚至比新婚當時更甜蜜。

  但正因為太甜了,反而令她感到恐懼。

  人生總是苦多於甜,痛苦多於喜悅,這點她早有領悟,禁不住要懷疑,什麼時候上天又會無預警地收回賜予她的這份恩典,如同六年前一樣?

  六年了,她是成長了許多,但堅強的只有表面,內心也許更軟弱了,更害怕受傷,所以將自己包裹在層層密密的繭殼裡。

  這樣的她,能與他坦然相對,不在乎裸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嗎?

  她不確定……

  「在想什麼?」溫柔的嗓音喚回齊菲菲迷濛的思緒。

  她一凜,朝身旁的男人微笑。「沒什麼?」

  「今天要喝什麼?Latte?Cappuccino?」辛至煥舉起手上兩杯咖啡,要她先行選擇。

  她挑了Latte,他笑著遞給她。

  這天早晨,兩人決定不在家裡用餐,來到河岸公園,坐在河堤旁,喝咖啡、吃甜甜圈,看週遭人來人往。

  很美式的早餐,很美式的生活。

  「你在紐約,都是這樣吃早餐的嗎?」她問他,看著前方垂楊倒映於水中的資影。

  「哪這麼悠閒啊?」他笑。「我在美國過的可是戰鬥般的生活,通常這時候早就進公司開會了,要不就是可能正在機場等通關。」

  她望向他。「起軒告訴我,你經常要在美國及歐洲各大城市飛來飛去,很習慣在機艙裡過夜。」

  他挑眉。「你會跟起軒問我的事?」

  「偶爾啦。」她迴避他灼亮的視線,秀氣地咬了口甜甜圈。

  他也跟著大啖甜甜圈,吃相卻是率性粗魯的。「那他有告訴你,我在業界算是很有名的企管顧問嗎?很多客戶指名找我咨詢。」

  這人,不把握機會宣傳一下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像就不痛快似的!

  齊菲菲忍不住好笑,淺淺彎唇。「有,他有說過,他說你很厲害!」

  「我是很厲害啊!」他毫不謙虛。

  是啊。她無聲地輕哼。「他還說你很受歡迎。」

  「受什麼歡迎?」他不解。

  裝傻嗎?

  她嬌嗔地橫他一眼。「當然是女人。」

  「喔。」

  喔什麼?她抿抿嘴。

  「怎麼?吃醋啦?」他笑睨她,星眸燦亮。

  「呿,吃什麼醋?」她別過眸,喝咖啡,一時沒注意到溫度,差點嗆到。

  他注視她有些慌亂的反應,笑得更樂了。「你分居的老公我在紐約的社交生活多采多姿,你很不是滋味吧?」

  「我……幹麼不是滋味啊?你跟女人約會關我什麼事?」

  「真的無關嗎?」他逗她。「你不想知道我跟多少女人上過床嗎?各國美女都有喔,金髮的、棕髮的、黑髮的……對了,我最喜歡深紅色的秀髮、碧綠色的眼珠,不知道為什麼,那種髮色跟眼珠的女人身材都特別火辣……」

  她又嗆到,這回,還伴隨著幾聲咳嗽。

  他連忙拍撫她背脊,一面拿餐巾紙替她擦拭唇畔的咖啡液體。「看來你真的吃醋得很嚴重,老婆。」

  不論是他的舉動或言語,調侃意味都很明顯,她甩開他的手。「是啦,我知道你跟很多不同的美女上過床,OK?你不用特地一一數給我聽。」

  「真的不想聽?」他很遺憾似的眨眨眼,彷彿失去一個可以炫耀自己豐功偉績的好機會。

  「對,我不想聽!」她近乎忿忿地強調。

  他忽地笑了,湊過來,啾吻她芳唇一口,然後用手指點了點她鼻尖。

  「幹麼啦?」她粉頰微熱。

  「你吃醋得樣子真可愛,辛太太。」

  又是「老婆」,又是「辛太太」,她怎麼覺得他這根本是在吃她豆腐?

  她不悅地嘟嘴。

  「那你呢?」他突如其來地問。

  「我怎樣?」

  「這六年來,你有過多少個男人?」

  「嗄?」

  「別裝傻,誠實回答我。」

  他認真的嗎?

  她慌亂瞥望他,眼見他神色凝肅,眉宇微擰,似是正準備接受一個他可能無法接受的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她澀澀的問。

  「對,你坦白說沒關係,我不會生氣。」

  生什麼氣啊?他憑什麼生氣?她學他瞇了瞇眼。「別忘了我們是分居狀態的夫妻好嗎?你可以跟女人上床,難道我不能跟男人約會嗎?」

  「所以我才說,我不會生氣啊。」

  「既然不生氣,你幹麼還問?」

  「因為……」他啞然。

  因為他還是吃味,對吧?

  她偷偷微笑,從他的表情便看出他其實在意得不得了。

  「你笑什麼?」他察覺她唇角彎起詭異的弧度,有些窘,更有幾分不爽。「快說,這幾年你跟幾個男人上過床?」

  「不告訴你。」她故意拽拽地撇過臉。

  「齊菲菲。」他語氣隱含警告意味。

  「這是上法庭嗎?你又不是法官,憑什麼審問我?」她很調皮。

  調皮得令他想伸手掐她,更想重重吻她!

  辛至煥壓抑著胸臆間矛盾的渴望,試著誘哄。「菲菲,乖,親愛的,快點告訴我。」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她反問。

  他一窒。是不能怎樣,只是就是見鬼地很在意!

  辛至煥懊惱地努努嘴,齊菲菲看他如此孩子氣的表情,明眸點亮燦燦笑意,正欲發話,手機乍然想起清悅的簡訊鈴聲。

  她取出手機,按鍵點閱。

  「是誰傳來的?」辛至煥隨口問。

  「家俊。」她也很自然地回應。

  「方家俊?!」他倏地拉高聲調。「他幹麼傳簡訊給你?」

  「約我見面。」

  「不準見!」

  「什麼?」她愣了愣,望向他。

  辛至煥這才警覺自己太激動也太專制了,深呼吸,克制翻騰的情緒。「我是說,他見你是想做什麼?難道想再向你求一次婚嗎?」他放軟口氣,扮出一張無辜的臉。「菲菲,你應該不會答應跟他見面吧?」

  「我要跟他見面。」她果決地澆滅他的希望。

  他霎時變色。

  知他不悅,她淡淡一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不管怎樣,我總是得跟他說清楚,對吧?」

  方家俊為她安排了一場浪漫約會。

  他說,肯定會令她永生難忘,而她也的確印象深刻。

  他包下一家位於陽明山上的餐廳,一頂一頂西班牙式的白色篷帳,營造出慵懶的歐風,而露天的餐座下,俯視的是台北城燦爛的夜景。

  別出心裁的是店家在地面上點起一盞盞的燭台,走在那迷離燭火間,像踩在一個夢上,一個所有女人都忍不住幻想的美夢。

  她與他,對坐於餐桌的兩側,腳下踩的是夢,鼻尖嗅的是花香,眼前是一道道精緻料理,以及冒著粉紅氣泡的香檳。

  「喜歡嗎?」他問。

  「嗯,喜歡。」

  「感動嗎?」

  「嗯。」

  確實很感動。

  齊菲菲張望著這一切,憶起與方家俊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們是在她的餐廳認識的,當時他工作上有些不順遂,為了一件跨國合作案與父親槓上,前來她的店裡喝酒買醉,醉了以後,還態度狂放,招惹其他客人不悅。

  當時,她義正辭嚴地教訓他,趕他出去,他威脅地叫嚷他是某企業集團的太子,沒人膽敢對他不敬。她說,不論他是太子或皇帝,在她的店裡,她才是女王!

  從此,他對她一見傾心,隔天便開著限量版跑車來到她店裡,追逐她不放。

  某方面來說,他有點像辛至煥,狂妄、囂張、自信滿滿,或許這也是在眾多追求者中,她唯獨對他動了芳心的主因。

  「那天晚上,是我失態了。」方家俊對她道歉,慇勤地為兩人各斟一杯粉紅香檳。「我太急了,應該多給你一點時間考慮,對不起,是我不好。」

  她怔然望他。

  她很明白,要他這麼個自視甚高的男人主動說對不起,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她見識過方家俊對其他女人的淡漠,對她,他算是破格以待了。

  叫她如何不感動?

  「來,我敬你,算是我向你道歉。」

  她接過香檳杯,與他的輕輕撞擊,淺淺啜了口,甜美的氣泡在舌間迴旋出美妙的滋味。

  這香檳,真的很好喝。

  「原諒我好嗎?」方家俊柔聲問,看著她的眼神,也很溫柔。

  她無聲地歎息。「我沒怪你。」

  「真的?」

  「真的。」

  他大喜,俊臉漾開爽朗的笑容,瞬間看來有些孩子氣,再度令她聯想起至煥。

  「那你先吃吧!這些菜都是我請主廚特別為你準備的,試試看還不好吃?」他急欲討好她。

  她微笑,拾起刀叉,每道料理都嘗了一口。「很好吃!」美味到她逸出愉悅的低吟。

  他更開心了,也跟著大快朵頤。兩人一面進食,一面聊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話題,保持歡悅融洽的氣氛。

第8章(2)

  用過餐,服務生上甜點,她品嚐冰激淩,舌尖舔過唇瓣,無意間流露性感。

  他呆呆地望著她,眼神瞬間深沈。

  她揚起羽睫,與他目光相接,很快便意會那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野性的渴望。

  她心韻亂了一拍,但也只有一拍而已,瞬間便恢復平穩。

  「菲菲,你喜歡我嗎?」他這問題,問得直率,強勢地進攻。

  她冷靜地防守,點點頭。

  「你考慮過跟我結婚,對吧?」

  「……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天不肯答應我的求婚?因為你前夫嗎?」

  「還不是前夫,我們……還沒離婚。」

  「還沒離?」方家俊震驚,眼眸閃過陰沈。「為什麼?我以為你打算跟他離婚了。」

  「我是這麼打算過,只是……」

  「只是什麼?」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在比較嗎?」

  「比較?」

  「比較我跟他。你是不是在想,我們哪一個才是最適合你的男人、誰才能帶給你真正的幸福,對吧!」

  她在比較?是這樣嗎?

  齊菲菲惘然,怔怔地凝望方家俊。

  他似是受傷了,又似乎蘊著怒意,如他這般高傲的男人,不曾成為女人心目中候補吧,他該是永遠的首選才是。

  「如果不是在比較,為何他一回台灣,你就猶豫了呢?你敢說自己沒想過嫁給我嗎?難道我的條件不比他優秀嗎?我調查過他了,他只不過是個企管顧問,就算能力再好,終究也是替人打工的上班族,而我家,你應該知道,光是我未來能夠繼承的公司股份就價值幾十億。」

  「嗯,我知道。」論家世,他確實比至煥出色許多。

  「我的外表也不輸給他,我長得不夠帥嗎?不夠有魅力嗎?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隊等著跟我約會?只要我一通電話,她們會自動在床上躺好等我!」

  好傲慢的聲明!

  但,這就是他。

  齊菲菲恍惚地微笑,這種話也許至煥也同樣說得出口,他們都是對自己的魅力還不懷疑的男人。

  「說實在的,我不懂你在猶豫些什麼,我能給你的,絕對比辛至煥多上許多,他如果可以給你一個國家,那我給你的就是全世界!就算你要我包下火箭,帶你上月球觀光,我也辦得到,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那你告訴我,我還有哪一點比不上他的?」

  「沒有,你沒有哪裡比不上他。」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是我?」方家俊擰眉。「你曾經考慮跟我結婚,不就代表你認定我能給你幸福嗎?不就是因為你愛我嗎?」

  愛?幸福?是那樣嗎?

  齊菲菲發現自己震撼了,她是因為愛與幸福,才決定跟家俊定下來的嗎?仔細回想自己當時的考量,似乎從未斟酌過這兩個條件。

  她凝睇著他看著這個帥氣又出眾的男人……不,對於他,她從未想過愛與幸福,她只是……不願再寂寞。

  她受夠了孤單的生活,嘗夠了一個人的辛酸,她只想要有個人依靠,有個人在她回家時,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為她留一盞燈。

  只是這樣而已。

  思及此,她忽然得悵然,胸臆漫開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

  她怎能如此自私,只想著利用一個男人?

  她倉皇起身。「家俊,很晚了,我們走好嗎?我想回家了。」

  「回家?」方家俊惱火。「為什麼忽然急著回去?是因為那間房子有那個男人等著你嗎?」

  不是那樣,只是因為她愧於面對他。

  「我們走好嗎?」她需要時間與空間,理清自己紛亂的情緒,必須想好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害他。「改天吧,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她堅持離開,他也沒轍,只好結了帳,開車送她,但行至半路,愈想愈火大,緊急踩剎車。

  她沒預防到後座力,身子往前一傾,差點撞傷。

  「怎麼了?」她惶然望他。

  「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清楚!」他冷然瞪她。「齊菲菲,我可不是隨你玩弄的玩物,我要你給我一個交代!」

  要她交代什麼呢?她咬咬唇。「我真的很抱歉,家俊,可是我……」

  「你怎樣?」他怒嗆。

  她深吸口氣。「我不能答應你的求婚。」

  「什麼?!」他震駭,不敢相信這個答案。

  她直視他。如果傷害終究要造成,她只能期盼坦白承認會讓他好過一些。「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想,我們不適合。」

  「我們不適合?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他抓狂地吼,握拳用力擊打方向盤。

  「你的條件很好,真的,我相信女人見到你,都很難不為你心動。」

  「那你為什麼選擇他不選我?!」

  她默然。

  「你說話啊,齊菲菲!」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一再道歉。「對不起,家俊,我真的很抱歉。」

  方家俊怒視她,自覺男性尊嚴遭到嚴重踐踏,滿腔不忿。「下車!」他厲聲命令。

  她愕然。「你說什麼?」

  「我要你滾下車!  沒辦法再跟你這女人多相處一分鐘!」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打開車門。

  她沒抗拒,解開安全帶,默默下車,而他立刻踩下油門,風馳電掣地離去。

  她茫然注視那轉瞬遠去的車影,又難堪,又無奈。

  他竟然將她丟在這種地方,在這般寂靜的深夜,將她獨自拋在這陰森森的山路上。

  齊菲菲自嘲一哂。這下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山路荒涼,久久不見一輛車影,而且深夜時分,一個女孩子單獨上陌生人的車也太危險。

  還是請至煥來接她吧!

  想著,她從皮包裡取出手機,按下速撥鍵,傳來忙線中的聲音,她蹙眉,又撥一次,依然忙線中。

  怎麼辦呢?

  她無法,只好先自行走上一段,決定晚一點再Call他。

  誰知剛走沒幾步,身後便傳來一陣異樣的足音,她倏地提高警覺,側耳傾聽,發現她腳步加快,對方也加快,她放慢,對方也放慢。

  有人在跟蹤她嗎?是壞人嗎?

  她悚然,鼓起勇氣回頭望,瞥見一道人影迅速閃進電線桿後。

  真的有人在跟蹤她!

  她頓時心韻加速,手心冒汗,連忙又撥打手機。

  拜託快接電話,至煥,快接電話!拜託你接電話——

  辛至煥正在公司處理公事,剛剛講完一通國際電話,正打算撥電話給他掛心了一整晚的女人時,另一個女人飄然現身與他面前。

  他愕然。「Jennifer?!」

  來人是位異國美女,深紅色的秀髮搖曳著大波浪,碧綠如湖的眼珠,更為嫵媚的秀顏增色。

  「你怎麼會來台灣?」他用英文問她。

  「公司派我出差,聽說你在這兒,我就來了。」她笑盈盈地走向他,很自在地傾身給他臉頰一個輕吻。「好久不見了,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他回她笑。

  「那一起喝一杯好嗎?我剛見完一個很煩人的客戶,正想找個人聊聊,放鬆一下。」

  「怎麼?你這個工作機器也有失去動力的時候?」他揶揄。

  她噘噘朱唇,攀著他肩膀,嬌嗔地拿蔥指點他臉頰。「Sean,你這人很壞耶!明知道人家被老闆利用得多徹底,還這樣取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我們去喝一杯吧,我帶你去一間很棒的餐廳。」

  「我可是很期待見識台北的夜生活呢!別讓我失望。」

  「不會的,保證你喜歡。」

  兩人說說笑笑,手挽手離開,辛至煥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將手機遺忘在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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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4 22:13:26

第9章(1)

  直到搭車回到台北市區,齊菲菲依然驚魂未定。

  方纔在那段陰暗的山路上,真的好險,她發覺有人跟蹤,一直撥電話給辛至煥,但不知為何,他一直沒接電話。

  她急了,正欲改撥110向警方求助,那人忽然加快腳步,她聽到那如鬼魅緊隨而來的腳步聲,也慌了,連忙提足疾奔。

  一個跑,一個追,不過片刻,她便讓那人從身後緊緊攬抱在懷裡,一股濃烈的酒精氣息襲向她。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失聲尖叫,驚懼的嗓音在山區迴響。

  「小姐,你好漂亮……」那人的舌頭舔向她頸項,如毒蛇吐信,粘濕地滑過她細膩的肌膚。

  她全身起雞皮疙瘩,掙扎得更劇烈,好不容易推開他,倉皇往前逃,卻因太心慌而絆倒,鞋跟斷了,腳踝扭了,膝蓋也擦傷一大片。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她嘶聲驚喊,那一刻,感覺到強烈的絕望,在如此蒼茫的夜裡,如此空寂的山區,只有她獨自遇險,誰會來救她?誰能來救她?

  至煥,你在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不接?

  她再心底淒楚呼喚,喚著一個明知趕不及前來救她的男人。當她需要時,他為何不在?

  那人又抱住她了,這回,他連手都在她身上遊移,強硬地撕開她裙擺,她用力咬他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咬,他頓時吃痛,驚聲哀嚎。

  「婊子!賤貨!」他粗聲詛咒。

  夜色裡,他的眼瞳彷彿綻著紅色的光,那是野獸的眼神,陰險而殘忍。

  她嚇得全身癱軟,但不行,她必須逃,無論如何不能束手就擒。她踉蹌起身,扶著腿,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奔向前方忙忙的道路。

  而他在身後追,那麼緊迫盯人,當她以為自己就要被抓到了,終究逃不過野獸的擺弄,前方忽地亮起一束刺眼的車燈。

  「救命啊!幫幫我!救命!」她拚命朝那車頭揮手,坐在車上的是一對年輕情侶,停下車,降下車窗,見她一身狼狽,大驚。

  「小姐,你怎麼了?」

  「有人……有人要抓我……」她戰慄著,語不成聲。

  見她情況危急,對方迅速打開後車門,讓她上車,而追著她的那個男人見狀不妙,回身逃竄,躲進附近樹林裡。

  就這樣,她逃過一劫,幸而遇到這對情侶,好心地載她回市區,要不她很可能還困在那座可怕的山上,困在那陌生男子淫慾的魔掌之下。

  「謝謝你們。」她對搭救自己的情侶道謝。

  「小姐你還好吧?真的不需要我們送你去醫院嗎?」坐在副駕駛席的女孩問。

  「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她勉強牽唇,扯開微笑。「我的店就在前面,請你們載我到路口,從後門繞進去吧。下次有空請到我的餐廳,讓我好好招待你們。」

  「『NewYorkEx』?這就是你的餐廳?」年輕情侶驚喜。「我們一直想來這家店吃吃看耶!」

  「嗯,歡迎你們來。」她誠摯地邀請。

  「那你一個人進去可以嗎?還是我扶你?」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齊菲菲開門下車,向伸出援手的兩人一再慎重地感恩,凝立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直到車影消失了,她才低頭打量自己,衣衫不整、裙子破了,膝蓋與腳踝又受了傷。

  還真是狼狽啊!

  她自嘲地扯扯唇。這就是她決定先來店裡換衣服整頓自己的原因,怕這樣回去會嚇到辛至煥,她不想他太擔心。

  她拐著腳,慢慢地走到餐廳後門入口,推開門,經過廚房外的走廊。

  一個女服務生正準備上菜,看見她,大吃一驚。「老闆!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她將食指抵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要對方別大驚小怪。「我剛剛跌倒受傷了,你等會兒幫我請經理來我辦公室,順便把急救箱帶來。」

  「好,我馬上去找經理!」

  女服務生匆匆離開,她則是悄悄來到自己辦公室,開了燈,坐倒在沙發上。

  身子仍不聽話地戰慄著,她舉起茶幾上的玻璃茶壺,想為自己斟杯水,卻連著力氣都沒有,茶壺傾落,茶水溢流。

  她看著,一時失神,左手靠近唇瓣,下意識地咬著拇指,過了一會兒,她有將雙腿蜷縮至沙發上,整個人宛如受驚的兔子,弓身顫抖。

  有人敲門。

  是經理來了嗎?

  「進來。」她虛弱地揚嗓。

  來人卻是辛至煥,焦急地衝進來。「我聽說你受傷了,菲菲?」

  怎麼會是他?

  齊菲菲震懾,揚起蒼白的容顏,怔怔地望他。「你怎麼……會來?」

  「我帶朋友來這裡用餐。」他隨口解釋,視線一轉,見她一身狼狽,裸露的膝蓋淤紫擦傷,觸目驚心,差點失去聲音。「究竟怎麼了?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他痛心地嘶吼,在她身前蹲下,圈握她的柔荑。

  她的直覺反應是抽開手,不願讓他見到如此淒慘落魄的自己,但他牢牢握住,她才軟軟地屈服,接受他的撫慰。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今晚不是跟方家俊見面嗎?是他弄的嗎?」話說到此,他墨深的瞳眸裡瞬間雲湧黑色風暴。

  她搖頭。「不是他。」

  「那是誰?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你受傷了,裙子又被撕破了,難道——」他臉色刷白。「你遇到壞人了?」

  她沒回答,定定地望著他。

  「菲菲,你說話好嗎?你這樣我很擔心。」她語氣焦灼,都快急瘋了。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她只問他這麼一句。

  「什麼?」他愣了愣。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你為什麼不接?」

  「我的手機……忘在公司辦公室了。「

  這麼巧?她凝睇他,忽地感覺胸臆纏結著一股難言的酸楚,眼眸也澀色的,隱隱灼痛。

  為什麼在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是不在?他不是說過,當她溺水的時候,他會救她的嗎?

  「你有打電話給我嗎?」他滿臉歉意。「其實我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後,也有借店裡電話打給你,可是你沒接。」

  那是因為她的手機遺落了,被那個野獸般的男人弄掉了,她急著逃亡,顧不得所有的身外物。

  他知道那時候,她一直在心裡喊著他的名嗎?在她最害怕、最恐慌的時候,她多希望能見到他,即便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她好想他,他知道嗎?

  淚水,驀地在眼裡氾濫,明明發過誓不哭的,為何又軟弱?

  她好討厭自己,好恨自己。

  「菲菲,你是不是……是不是嚇到了?」他看著瑩瑩淚光在她眼裡閃爍,慌得撫摸她臉頰。「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很好,很安全。」

  騙人!她從來就沒好過,從未領受過真正的安全,她總是慌著、疑懼著,深怕命運之神又會殘酷地奪走她僅有的一切。

  「菲菲,別這樣,你嚇到我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別哭了好不好?」

  她無聲地咬唇,強忍嗚咽。

  不能哭,她不能哭,早就決定不哭了……

  「菲菲!」辛至煥捧握她的臉,還想說什麼,一道嬌甜的女性嗓音忽而在門口響起。

  「Sean,你在這兒吧!怎麼丟下人家一個人?我很無聊耶!」

  兩人同時一震,回頭望向來人。

  「Jennifer!」辛至煥驚喊,看看她,又看菲菲,陡然感到情況不妙。

  「這位就是你打算跟她離婚,卻又離不成的老婆嗎?」Jennifer未覺有異,笑盈盈地走過來。「你好,我是Sean在紐約的同事,jennifer。」

  齊菲菲怔望她。

  深紅色的秀髮,碧綠色的眼珠,正是他說過,最勾惹他動心的美女類型。

  他們兩個曾經上過床吧?今夜他就是為了這位性感美女,才失魂落魄到連手機都忘了帶在身上嗎?

  原來如此。

  齊菲菲心沈下,淚眼凝霜。

  她不著痕跡地深呼吸,雙眼落地,挺身站起,端起最驕傲莊嚴的姿態,櫻唇輕啟,吐落腔調標準的英語——

  「你好,我是Faye,這家餐廳的老闆。」

  ***

  「怎麼了?忽然這麼急把我Call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午夜,汪起軒接到好友急Call,很有義氣地以最快的速度趕來。辛至煥約他在一間安靜的小酒館見面,顯然是想跟他好好聊聊。

  「先坐吧。」坐在角落沙發坐的辛至煥招呼他,舉起已經喝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威士忌酒瓶,為他斟了杯酒,丟了幾塊冰。「哪,先喝點酒。」

  汪起軒聞言,接過酒杯,兩個男人很有默契地乾杯。

  豪爽地喝乾整杯酒,汪起軒又自行斟一杯,一面打量辛至煥,見他神情陰陰,眉頭深鎖,約莫猜到情況不妙。

  「你該不會跟菲菲吵架了吧?」

  辛至煥自嘲地撇唇,點點頭。

  「為什麼?」

  「她質疑我跟Jennifer的關係。」

  「Jennifer?」

  「就我同事,你也見過,去年你來紐約出差,我們三個還一起吃飯。」

  「喔,她啊。」汪起軒在腦海回味著那個嫵媚的異國美女,當晚,他們也曾有過一夜激情。「菲菲怎麼會問起你跟她的關係?」

  「Jennifei來台北出差,我招待她到菲菲的餐廳,哪知菲菲見到我跟她在一起,就整個冒火。

  「她吃醋啦?「

  「好像不純粹是吃醋,她很生氣,我不曉得她在氣什麼。」辛至煥懊惱地歎息。「她也不知道在哪裡弄了一身傷,我問她,她又不肯告訴我,說不關我的事。」

  「她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汪起軒訝異地挑眉。就他所認識的菲菲,一向是溫柔婉約的,難以想像她會對人發火。

  「不是大吼大叫那種的。」辛至煥解釋。「只是冷冷的,不看我,也不理我,你知道我最怕這樣了,吵翻天都好,我最怕她什麼都不說。」

  冷戰嗎?汪起軒恍然領悟。的確,男人最怕女人這樣了。

  「不過,她倒是清清楚楚地跟我說了一句。」

  「說什麼?」

  辛至煥沒立刻應答,苦澀地瞥了好友一眼,又啜了半杯酒,這才沙啞揚嗓。「她說,要跟我離婚。」

  「什麼?我還以為你們決定不離了?」

  「並沒有決定不離,只是我希望她給我一段觀察時間而已,只不過……看來她是給我打了不及格的分數了。」

  不及格嗎?

  汪起軒凝視好友,半響,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好了,別一副這麼頹喪的樣子,看得我都替你悶了。哪,有什麼心事爽快說出來,兄弟跟你一起擔!」

  辛至煥聞言,低落的情緒稍稍振作,勉強微笑。「謝啦,兄弟。」

  兩個男人相視,情意相挺盡在不言中,接著,又是很有默契地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

第9章(2)

  「沒錯,我是Jennifer上過床,那又怎樣呢?只是一夜情而已!她現在也有男朋友了,都要談及婚嫁了。」

  只是一夜情,又怎樣?

  齊菲菲閉眸,澀澀地苦笑。

  與辛至煥不歡而散後,她獨自搭計程車回家,進屋後,首先衝進浴室,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洗去一身骯髒汙穢的屈辱感,然後躲回自己房裡,蜷縮在窗台前。

  他居然嗆她,他跟那個異國美女只是一夜情,又怎樣?

  他怎能如此理直氣壯?而她,又為何在聽他絲毫不以為然的承認後,一顆心會揪得那麼疼痛?

  他說,他跟那位紅髮美女只是同事關係,也只放縱過那麼一晚。

  但他可知,他在美國遍覽群芳的這六年,她都是孤身一人,即便有眾多的仰慕者追求她,她也從不曾傾心過誰,不曾與誰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為了能夠跟方家俊更進一步的交往,她還堅持先與他辦清楚離婚手續。

  不錯,這六年來他們是處於實質上等於離婚的分居狀態,但她的心,從未真正離開過他。

  她最恨的就是這一點,為何她會離不開?她該徹底斷念的,該徹底根絕對他的牽掛、對他渴盼,早該認清,人,終歸要學會獨立堅強。

  尤其是女人。

  決不能將自己的幸福都賭注在某個男人身上,不能讓自己的身與心都依賴某個男人,要學會靠自己。

  難道至今她仍未認清這個殘酷的現實嗎?

  一念及此,齊菲菲又笑了,這回,笑得更沙啞,更悲愴,更令人不忍卒聽。

  她黯然起身,來到玻璃櫃前,看那一個又那一個她珍貴的收藏。

  她是不是,又該去買一個新的音樂盒呢?這回,一定要買一個很精緻很漂亮的,貴一點也無妨,她有錢,她現在有的是錢!

  不怕了,她不必怕了,如今她的生活無虞,養得起自己,靠得住自己,不需要任何男人。

  她不需要方家俊,也不需要辛至煥!

  終究,她還是只有自己一個,只能自己一個。

  「齊菲菲,你很堅強……」她喃喃自語,迷濛著眸,玉手撫過那一個個音樂盒,最終,停在他送她的那一個。

  這是唯一一個,不是由她自己買下的音樂盒,唯一一個,不是因為心受了傷而買來哄慰自己的禮物。

  是他送的,生日禮物。

  齊菲菲顫著手,取下那美麗的水晶音樂盒,捧在懷裡,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打開。

  清脆悅耳的音樂,敲打著她的心房。

  她聆聽著,淚珠無聲地碎落——

  媽,媽,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能相見呢?我好孤單,好寂寞,你知道嗎?

  你在天上,有遇見我的寶寶嗎?他過得好嗎?是不是長得很可愛?他恨我嗎?是不是恨我沒保護好他?

  你幫我跟他道歉,跟他說對不起好嗎?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將他抱起來的,你讓他等我好嗎?

  你們等我,等我跟你團圓,我想念你,媽,好想好想你……

  原來哭泣,如此容易,又如此傷身。她感覺好心痛、整個胃袋都像要翻擰過來,激烈地嗆著、咳嗽著,卻還是有一股憂鬱橫梗在胸臆,怎麼也吐不出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為何連音樂盒都不能撫慰她了?為何連這猶如天籟的音樂都不能紓解她的痛?

  怎麼辦?

  齊菲菲哽咽著,嗆咳著,粉拳一次次擊打胸口,試著釋放那噎在心窩的悲痛,好痛,好痛……

  正哭得激動時,她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聲音,有人回來了——是他回來了?她連忙伸手捂唇,好怕自己號泣的嗓音被人聽見。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她門前,用力拍打門扉。

  「菲菲,菲菲你在裡面吧?我知道你在家,快開門!」他粗啞的嗓音帶著醉意。

  他喝醉了?

  齊菲菲用力咬唇,忍住嗚咽。

  「菲菲你開門啊,開門啊!」他醉喊,繼續拍門。

  她一動也不動。

  「你說你到底在氣什麼?是Jennifer嗎?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如果你這麼介意,我保證,我以後不私下跟她見面了可以吧?」

  「……」

  「還是不說話?我懂了……你該不會答應那個方家俊的求婚了吧?因為他比我有錢,家世背景比我好,所以你還是決定選擇他,對嗎?是這樣嗎?」

  他怎能那樣想?他把她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齊菲菲滿腔不平,鎖攏眉,緊緊咬牙。

  「好,你不理我,不理我是不是?很好!你就是這樣,就是堅持什麼都不跟我說,每次都這樣,你知不知道我很累?你這個女人真的讓人很累!」他打了個酒嗝,頓了頓。「好,就這麼決定了……」

  決定什麼?

  她懸著心,側耳傾聽,他似是踉蹌地回到自己房裡,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片刻,再度回到她門前,將某樣東西從門縫下塞進來。

  她怔怔地望著他塞進來的東西,那是一份文件袋。

  「離婚協議書,你簽吧!我們明天就去辦離婚!」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你不是想離嗎?那就離吧!我受夠了,我們離婚吧!」他隔著門扉對她撂話,那口氣,那聲調,聽來好冰冷無情。

  她的世界瞬間凍結,心也凝霜。

  就離婚吧!只能這樣了。

  音樂盒依然唱著美妙的歌,芭蕾舞伶依然旋轉著美麗舞姿,而她的淚,卻已風乾,隨夜色淡逸——

  結婚時,儀式繁複,離婚時,卻只需要一道簡單的手續。

  走出戶政事務所,陽光晴朗,天色澄藍,彷彿臉上天也在祝福他們離婚。

  她與他站在人行道上,相對而立,兩人的神情都很平靜,即便分手,也不願是以怨偶的姿態。

  「我要回美國了。」他淡淡地宣佈。

  她一怔。「回紐約嗎?」

  「嗯。」

  「為什麼?難道你沒得到總經理的職位嗎?」

  「我得不得到那個位置,又關你什麼事呢?」他嘲諷地反問。「別忘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是啊,他們已經不是夫妻,她沒資格過問。

  齊菲菲心沈落,表面卻揚起笑,禮貌恬淡的笑。「那就祝福你了,希望你在美國,一切順心。」

  他挑眉。

  就這樣?那緊盯她的眼神好似在詢問。

  她眨眨眼,呼吸的韻律一時錯亂。

  但不過幾秒,他也揚笑。「我也祝福你,新餐廳開幕順利,業績一路長紅。」

  「謝謝。」

  言盡於此,似乎沒什麼好說的了,兩人互望片刻。

  「那……我往這個方向。」她有些尷尬的指指右手邊。

  「再見了。」

  「再見。」

  珍重道別,旋過身,奔向的是兩個相背離的方向。

  從此以後,各走各的路,再相逢也不知是哪天,或許到時都已塵滿面、發如霜。

  到那時候,他們還會認得彼此嗎?見面時,會給對方一個釋然的微笑嗎?

  希望,他們能笑著打招呼,就如同今日,他們笑著分離。

  希望有那麼一天……

  兩人忽然同時凝步,舉首,望向遙遙天際。

  在眼裡迷濛,是淚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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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1-24 22:15:00

第10章(1)

  一個星期後,齊菲菲的新餐廳盛大開幕。

  當晚,餐廳辦了一場開幕宴會,賓客雲集,大部分熟客受到邀請,都前來捧場,廚房準備了一道道美味餐點,舞台上一隊四人樂團演奏著充滿美國南方情調的爵士樂。

  齊菲菲穿著一身深紫色禮服,包裹出曼妙身段,甫現身,便是登場矚目的焦點。

  恭賀聲不斷,而她也以女主人的身份,優雅地穿梭於貴賓之間,熱情招呼款待。

  與她相熟的銀行經理Jason也來了,挽著妻子一同出席,他們倆感情一向好,夫唱婦隨的姿態令齊菲菲很是羨慕。

  「菲菲!」Jason的老婆很喜歡她,一來便給她一個溫馨的擁抱。「你好漂亮!這件禮服很襯你。」

  「謝謝!」齊菲菲笑逐顏開。「你才是美到都快令我睜不開眼睛了呢!Jason很以你為榮。」

  「有嗎?可是他看我穿這件衣服,都沒跟我說什麼耶。」她嬌嗔地瞟老公一眼。

  「我沒說嗎?」Jason笑。「今天回家接你的時候,我不是看你都看呆了,這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啊!覺得我漂亮就要說出來。」

  「是是,老婆,你好美!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夫婦倆打情罵俏,齊菲菲聽著,表面微笑,心下卻是其名惆悵。

  「對了,汪先生應該也來了吧?我剛在外頭好像有看見他。」Jason含笑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你說起軒嗎?我還沒看見——」

  說人人到,汪起軒迎面起來,一身黑色西裝,細長黑色領帶,整個人帥得猶如黑夜的惡魔。

  齊菲菲望見他,嫣然盈笑。「起軒,你來啦。」

  「你的餐廳開幕,我哪能不來捧個場?」汪起軒朗笑。「而且工作了一天剛好肚子也餓了,正好來這兒打打牙祭。」說著,他順手從經過的服務生托盤裡拈起一塊點心塞入嘴裡,嚼了嚼。「嗯,好吃。」

  「那你多吃點,今天我們廚房準備了不少好料,保證令你大快朵頤。」對於新聘主廚的廚藝,齊菲菲很有信心。

  汪起軒跟Jason夫婦打過招呼,打量週遭。「不錯嘛,這間餐廳感覺很好,東西好吃,樂隊也不錯,應該會業績長紅喔!」

  「承你貴言。」齊菲菲很開心,好友的讚賞是她最大的榮耀,何況是來自汪起軒。

  「你愈來愈成功了,女強人。」汪起軒讚美她。

  「這都要感謝你,還有Jason。」齊菲菲對兩個惠她良多的男人微笑頷首。「如果沒有你們兩個幫忙,我也不會有今天。」

  「這個嘛,有點不敢當。」汪起軒伸指搔搔鼻頭。

  「幹麼不敢當啊?」齊菲菲笑睨他。「之前我開餐廳的營運企劃書都是你幫我看的啊。遇到什麼問題也都是你幫我想辦法,我真的很感激你。」

  「這個嘛……」汪起軒望向Jason,Jason也正看著他,兩個男人交換著意味深長的一眼。

  「怎麼了?」齊菲菲察覺兩人有異。「我哪裡說錯了?」

  「不是說你說錯,而是功勞最大的不是我們,說真的有點沒臉自居。」

  「什麼意思?」

  「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主要是至煥那脾氣,你也知道,他就是不肯讓我說。」

  「至煥?」齊菲菲訝異。「這關他什麼事?」

  汪起軒立刻回答,深深注視她片刻,跟著一聲微妙的歎息。「你知道嗎?當初你向銀行借的第一筆貸款,是至煥暗中幫你才批下來的。」

  「什麼?」齊菲菲愣住,半晌,轉向Jason。「這是怎麼回事?」

  Jason略微尷尬。「說來很不好意思,齊小姐,當年你跟我們銀行申請的貸款遠遠超過銀行願意給你的信用額度,而且擔保品也不足,是你丈夫透過汪先生聯絡上我,將自己名下的房子拿來當抵押品,我們才批準了貸款。」

  齊菲菲聞言,頓時思緒紛紛,心亂如麻,竟然有這回事?

  「還有,」汪起軒沈聲接口,「你那些企劃書還有經營餐廳時遇上的困難,都不是我解決的,我只是幫忙把問題轉達給至煥,是至煥幫你想的辦法。」

  都是他?怎麼可能!

  齊菲菲倏地倒凜氣息,臉色刷白,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汪起軒,眼神掩不住一絲埋怨。「你的意思是,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至煥默默在背後幫我?」

  「真對不起,因為……」

  接下來,汪起軒解釋些什麼,齊菲菲已經聽不見了,她心心念的,只有那個不在眼前的男人。

  原來,縱然兩地相隔遙遠,他卻從來不曾無視過她,原來當她自認單獨面對一切的時候,其實有他在背後扶持。

  她怎麼這麼傻呢?那天他在店裡替她試算新餐廳的財務分析,她早就該警覺到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默默守護她!

  她早該想到了,卻讓膽怯與恐懼腐蝕了理智……

  原來最自以為是的人,是她!

  「他現在在哪裡?紐約嗎?」她急促地打斷汪起軒,初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態。

  但汪起軒完全能理解她的焦灼,甚至感到欣慰,黑眸隱約閃爍。「對,他在紐約。」

  他在紐約。

  齊菲菲咀嚼著這個情報,心神不寧,柔腸百結。

  紐約,一個她從不允許自己放縱的夢想,一個她以為自己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紐約,她敢去嗎?

  ***

  紐約,他又回到這個城市,這個居留了六年,盤桓了六年,卻從不曾覺得是自己家鄉的城市。

  紐約很時尚,生活很精彩,許多外來客對她一見鍾情,但他不是真正融入,總是遊離著,徬徨著。

  也許是因為,他心上有個人,那人牽絆了他的心。

  一念及此,辛至煥深深地歎息,雙手插在褲袋,站在一扇櫥窗前。

  櫥窗裡,擺飾著琳琅滿目的聖誕商品,其中有一間類似娃娃屋的音樂盒。

  這音樂盒的外觀是一間小巧的彩色房子,屋外有庭院,鋪著晶瑩白雪,還有株掛滿禮物的聖誕樹,一個繫著紅色圍巾的雪人。

  小屋、雪人、聖誕樹,都各有發條,上了發條,便會敲響清脆好聽的音樂,雪人會旋轉,小屋與聖誕樹會閃爍彩色霓虹。

  很精緻可愛的音樂盒,她會喜歡吧!

  辛至煥在櫥窗外流連,終於,還是推門進店裡,買下那個音樂盒。店員包裝得很仔細,繫上一個美麗的緞帶蝴蝶結。

  他捧著音樂盒,回到街頭,忽然覺得自己很傻。

  這個聖誕禮物注定送不出去,他又何必買呢?

  「辛至煥,到現在你還放不下嗎?」他喃喃自嘲,搖搖頭,漫步於人行道上,穿過幾條街口,走進中央公園。

  樹木都枯了,樹葉零落,只留嶙峋枝條,寒風吹來,瑟瑟刺骨。

  他拉了拉風衣領口,觸手處,指尖水潤冰涼。

  他這才驚覺,下雪了。

  雪花如絮,在空中輕盈旋舞,他揚首,任那冰珠一顆顆在臉上融化。

  下雪了。

  她說,她從來未曾見過雪,嚮往雪的浪漫,那時,他邀她與他前來紐約賞雪,她答應了嗎?還是拒絕了?

  奇怪,他怎麼想不起來?記憶太朦朧,他只記得她當時的神情,好美,美得令他魂不守舍。

  「菲菲……」他輕輕地、低微地喚著這個名,胸口隱隱作痛。

  又一陣寒風襲來,他今天穿得不夠厚,實在覺得冷。

  身子冷,心更冷。

  他打了個寒顫,正欲拉攏風衣時,一條輕暖舒適的圍巾忽地勾上他的頸脖。

  他怔住,視線往下落。

  一雙溫柔似水的瞳眸深深睇著他。

  他驚顫,一時聲啞。「菲菲?」

  她凝望著他,眼潭似是潛著淡淡哀愁。「你怎麼穿這麼少?今天很冷耶。」

  「你怎麼會來?這裡可是……紐約!」

  從台北到紐約,迢迢千萬里,她怎會來?他不敢相信。

  「我來看雪。」她低語,玉手靈巧地在他肩頭間穿梭,替他繫好圍巾。「這圍巾是我親手織的,好看嗎?」

  圍巾好看不好看,哪裡重要呢?

  重要的是,她人在這裡,就在他眼前,在紐約漫天的雪花下。

  他一時激動,熱血沸騰,驀地展臂,緊緊擁抱她,彷彿要將她揉進骨血裡,永不分離——

  她究竟為何而來?

  他不懂。

  她說,她來看雪,但卻帶了條親手織的圍巾送他當禮物,他知道,其實看雪只是借口,她真正想看的人,是他。

  但為什麼?他們已經離婚了,不是嗎?從此以後該是各不相干了,各走各的路,為何她要回頭?

  又或者,她並非回頭,只是將他當成是老朋友,一個能替她導覽這座異國城市的朋友。

  她還是如同之前一樣,什麼也不跟他說清楚,只要他領著她四處遊覽,他捉摸不透她,唯有忐忑。

  她說,想乘船出港,看自由女神像,他陪她去。她說,想看他工作的華爾街,他也陪她閒逛。她說,不曾嘗過紐約最道地的料理,他掛著她去自己常去的餐廳。

  她品嚐著一道道美味料理,不時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心得。

  「我說你到底是來觀光還是來考察的?」他見她認真的模樣,不禁好笑地打趣。「是打算偷師回去做參考嗎?」

  她橫睨他,皺皺嬌俏的鼻頭。「人家是開美式餐廳的嘛,你忘了嗎?難得來到美國,總是得學幾招回去。」

  他喜歡她這宛如嬌嗔的風情。

  她不是個擅長撒嬌的女人,所以只要偶爾,偶爾露出這略微像是撒嬌的神情,他便會為之心旌動搖。

  女人還是要懂得撒嬌比較可愛,他不明白她為何不對他多撒嬌一點?難道她覺得他不會依從她嗎?

  他肯的,只要她開口,他願意毫無止盡地溺愛她。

  吃完飯,兩人分食一個份量超充足的豪華甜點,搭配白蘭地咖啡,全身暖洋洋地離開餐廳,戶外依然靜靜地飄著雪,她主動挽起他臂膀。

  他有些受寵若驚,轉頭望向她容顏,在雪夜裡,她淺含笑意的臉蛋格外清透甜美。

  「接下來想做什麼?」他柔聲道,語音些微沙啞。

  「你們通常都做些什麼?」她反問。

  「我們?」他愣了愣。

  「你跟那些約會的女伴啊。」她笑睨他,他不確定她是否意帶調侃。「你們吃完晚餐後,通常會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他眨眨眼。「你真的想知道?」

  「嗯。」她點頭。

  他忽地起邪念,不知怎地,很想逗逗她於是貼近她耳畔。「男人跟女人,滿足了口腹之慾,你說接下來他們想做什麼?想滿足什麼樣的慾望?」

  她輕顫,顯然是懂了。

  他為以她會懊惱,會躲避,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她揚起明眸,直勾勾地瞧著他。

  「帶我去你住的地方吧。」

  「什麼?」

  「接下來,你會帶她們回家,對吧?還是你們都去飯店?」

  她認真的?

  他錯愕地盯著她,她清麗的臉蛋淡淡染著紅霜,這表示她也害羞吧?既然害羞,為何強迫自己說了這般饒富暗示意味的話?

  「還是……你不想要我?」她問得更露骨了,臉頰更紅,明眸流轉瑩燦,美不勝收。

  他心弦一動,手捧她半邊臉,低下唇,重重地吮吻她,以行動來證明他不可能不想要她。

  進屋後,是她主動伸手勾摟他肩頸。

  他料想不到她也有如此熱情的一天,就似電影裡的情節,兩個人,四肢交纏,焦急地探索彼此,愛撫彼此,像兩頭飢渴的獸。

  風衣、圍巾、毛衣、胸罩,多玄關沿路散落,抵達臥房時,她身上只剩下黑色的吊帶襪,以及黑色絲料的內褲,襯著那瑩白勻稱的胴體,更加嫵媚性感。

  他承認,男人是視覺動物,而面對心愛的女人的誘惑,更是完全無法抵擋。

  這夜,他激烈與她纏綿,她問,難道他對所有帶回家的女伴都是這麼熱情奔放嗎?

  他的回答,是更堅決地侵入她女性的深處,帶著一絲野蠻的報復。

  她以為,他對所有的女人都能像對她一般交出一顆心嗎?可知至今他仍是牽掛著她,放不下她!

  在他好不容易終於下定決心追回她之後,她卻忽然不明不白地恨他,她以為他不恨嗎?以為他沒有一點怨氣嗎?

  他真恨她,好恨她……

  但恨的時候,又捨不得傷她,所以他還是放緩了速度,細心撫慰她,更甜蜜地逗惹她。

  在滿足自己的慾望前,他更想先滿足她,更希望她得到充分的歡愉。

  兩人同時達到高潮,心情釋放後,是極度的疲倦。

  他睡著了,之後又朦朧地醒轉,卻發現她不在床上,不在他身邊。

  她去哪兒了?

  他驚慌失措,立即翻身下床,直到在客廳看到她坐在窗邊出神,一顆徬徨的心地才安落。

  真可惡,這女人總是有辦法讓他失去冷靜。

  辛至煥自嘲地扯扯唇,溫了兩杯熱可可,來到她身邊。

  她回首,眼潭深邃,他看不清她的思緒。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睡不著嗎?」他問。

  她沒說話,接過其中一杯熱可可,捧著那溫熱的馬克杯,嗅著甜甜的香味,啜了口,夢幻似地微笑。

  「好好喝喔!」

  他看著她那近乎孩子氣的舉動,不知怎地,覺得有些心疼,明明她笑得很甜,為何他會覺得那笑顏之後隱藏的是惆悵?

  奇異的念頭才剛掠過,他便驚覺她眼角噙著淚,跟著,淚珠滑墜。

  她不回答,一口一口地啜著可可,淚一滴一滴碎落,淚水的鹹和著可可的甜,複雜的滋味。

  他怔忡地望著她,一時無語。

  怎麼哭了?為何要哭?她這傻氣的模樣,看得他好心疼。

  「雪一直下不停,」她細聲細氣地揚嗓,說的卻是不著邊際的話。「這場雪下這麼久,你明天上班會不會很不方便?交通會大亂吧?」

  交通亂不亂,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的眼淚。

  他拿開她手上的馬克杯,擱在一邊,展臂將她攬入懷裡,那麼柔弱、那麼纖細的身子。

  「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哭?」他問話的口氣很輕,怕稍稍說重了,便會嚇著她。

  「因為,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她低眉斂眸,不敢看他。

  對不起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起軒跟我說,我第一次向銀行貸款,擔保品不足,是你偷偷幫我墊上的,還有這幾年我經營餐廳遇到的問題,也都是你幫忙解決。」

  「他都告訴你了?」辛至煥擰眉,不悅。「那傢夥——我明明要他保守秘密的,這麼大嘴巴。」

  「不要怪他,他早就該告訴我了,早點告訴我,我才不會一直誤會你。」她頓了頓,嗓音似乎略帶哽咽。「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你不理我,丟下我一個,我以為你如果關心我的話,應該會自己來找我,可是你一直不來。」

  「你希望我去找你?」他震顫,不禁低眸望她。

第10章(2)

  她依然怯怯地垂首,拇指抵在唇前,孩子氣地咬著,他從來沒見過她這種動作,有些驚愕。

  她沈默許久,終於輕聲自白。「其實……我是個膽小鬼。」

  膽小鬼?他挑眉。

  「以前我沒跟你說過,但其實……我很自卑,從小就自卑,我總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不管是出身、學歷或其他各方面條件,我都很不足。」

  怎麼會?她是這麼想的嗎?

  他感覺到懷裡的她顫慄著,胸口揪緊。

  「跟你相親、嫁給你,老實講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夢一樣,你比我優秀百倍,我都不曉得自己怎麼配得上你?我覺得很怕,有時候還會作惡夢,夢見你嘲笑我,拋棄我。」

  「你作那樣的夢?」他傻住。「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我怎麼能跟你說?」她聲嗓破碎,噙著自嘲。「每次我惡夢驚醒,看你躺在我身邊,就更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我們有那荒唐的一夜,有了寶寶,像你這種男人不會看上我的。你以前那個未婚妻不就是個大家閨秀嗎?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胡說八道!」他心疼又微慍地打斷她。「我從來沒看輕過你。」

  「我知道你沒輕視我,可是沒辦法啊,我自己就是會這麼想。」她又開始咬拇指。「然後那天,是家榮約我出去的……他工作很不得意,滿口怨言,我有點不耐煩,罵了他幾句,他就說我自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我根本就是個小鴨!」

  「他怎能那樣說?」辛至煥怒了,摟著她的臂膀不覺緊了緊。

  「我們在車上吵起來,我堅持要下車,他不肯,一時沒注意對面來了輛大卡車,所以才會……」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哽咽。「幸好他開刀後沒事了,否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都是我害他出車禍……」

  「那怎麼能說是你的錯?那是意外!」他不許她苛責自己。

  但她還是自責。「還有寶寶,也是我害的……」

  「我說了,那是意外!」他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直視他。「不準你再責怪自己了,懂不懂?」

  她無語,只是默默睇著他,淚光閃閃。

  他憐愛地拿下她銜在唇間的拇指,在掌間摩挲。「什麼時候學會咬手指的習慣的?」

  她怔了怔,半晌,苦澀地抿抿唇。「這是我小時候就養成的壞習慣,只是我不敢讓你看見而已,我說過了,我是個膽小鬼。」

  她是個膽小鬼?他從不覺得,六年前,他看到的是一個積極上進的女孩,六後後,她變身為優雅自信的女強人。

  在他眼裡,她是很光芒四射的。

  但她似乎並不如此認為,埋首於他胸膛,微弱地低語。「那天,我跟方家俊見面,因為我沒答應他的未婚,他很氣,把我一個丟在山路上。」

  「什麼?!有這種事?」他驚怒,心海一時沸騰狂潮。「然後呢?」

  「我就……發現有人在後頭跟著我,我很害怕,打手機給你,你一直沒接,那人就從身後抱住我,意圖強暴我,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喊……」

  他心一擰,想像當時的她該有多麼驚懼,不禁憎恨自己。

  「幸好後來有一對情侶開車經過,救了我。」

  難怪那天她會是那般狼狽的模樣,難怪她什麼都不肯跟他說。

  「對不起,菲菲,都是我不好。」他擁緊她,恨不能替她分擔當時的恐慌與痛苦。

  「不是你的錯。」她搖頭。

  「可是你怨我,對嗎?」他澀澀地問。「怨我沒接電話,沒能及時趕去救你?」

  「就算你接到電話,也來不及趕來。」她幽幽歎息。「是我自己鑽牛角尖,因為我……其實很怕一個人,怕孤單寂寞,可是我又拚命自訴自己,不可以怕,一定要習慣一個人……」

  「你不是只有一個,你有我!」他吶喊,不捨地捧起她的臉蛋。「我會陪在你身邊。」

  她凝睇他,眼眸煙水迷離。「可是這六年,你並不在。」

  淡淡的一句,猶如落雷,狠劈他耳畔。

  他閉了閉眸。「你怪我嗎?」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她顫抖地對他微笑。「我那時候就該勇敢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我很膽小,又很愧疚,因為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寶寶,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是應該跟離婚——」

  「你這笨蛋!」他倏地低斥。「傻瓜,真是氣死我了。」

  「對不起嘛。」她道歉,含淚的嬌顏,好美。

  他實在不忍責怪她,只是極盡所能哄慰她。「別說對不起,我不想聽到你這麼說,我只想你放心地依賴我,放心地對我撒嬌,你知道我多希望你對我撒嬌嗎?」

  「撒嬌?」

  「對,撒嬌。」

  她怔仲,想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可是我……不會。」

  這傻女孩!他歎息,一把攬緊她,大手撫摸她秀髮,將她螓首靠在自己胸前。「那就從今天學起,從現在開始,對我撒嬌吧!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告訴我,只要你肯說,我保證我一定聽。」

  他,都會聽嗎?

  真的嗎?

  「我會聽。」彷彿提出她眼裡的困惑,他再度許諾,那麼認真,那麼誠懇。她心弦一緊,忽然又想哭了,連忙偎進他胸懷,藏住軟弱的淚顏。

  她是在他懷裡入睡的,隔天醒來,他告訴她必須趕赴機場。

  「你要出差嗎?」齊菲菲悵然若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紐約看他,兩人卻不能多相聚幾天。

  「嗯。」

  「那我……」她咬著唇,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實在不捨就此與他分離,但是又何奈?

  誰知辛至煥主動邀約。「你要不要跟一起去?」

  「什麼?」她愣了愣,心海先是拍打喜悅的浪潮,後來又退去。「那不太好吧?你是為了公事要忙,我卻在一邊打擾你。」

  「不管,我要你跟我去。」他嚷嚷,雙手環抱住她,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

  於是,她跟他東奔西跑,飛遍歐洲數座大城,在飛機上,她總是靠著他甜甜入睡,到了目的地,他會先去洽公見客戶,她則是拿著旅遊指南,四處閒晃。在巴黎,她獨自登上艾菲爾鐵塔,造訪羅浮宮。在蘇黎世,她搭船遊湖,與當地人合照。在慕尼黑,她於午後坐在街邊咖啡座喝黑啤酒,逗一個外國小孩玩得開心……

  然後,當他忙完了公事,便是兩個形影相偎的時間,他會陪她繼續探索當地的生活,品嚐特色料理。

  回到飯店,是一個又一個激情纏綿的夜晚,到往往令她隔天早晨醒來,會有一時片刻不敢直視他。

  對他而言,是忙裡偷閒,對她來說,是最美妙的假期。

  但假期總有結束的一天,十天後,兩人飛往日本東京,在東京停留兩天一夜後,來到成田機場。

  他往紐約,而她,要回台北。

  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就這樣,分手了嗎?

  她與他,在人來人往的出境大廳對立相凝,她有千言萬語欲吐露,卻終究還是沈默。

  是他先開了口。「這個給你。」他從行李袋裡掏出一個禮盒,遞給她。

  她怔怔地接過。「是什麼?」

  「音樂盒。」他解釋,「你來紐約那天,我剛巧買的。」

  啊,就是那個。

  她想起來了,那天她見他一直將一個紙袋提在手邊,好奇地問他裡頭裝什麼,他淡淡地說是一份禮物,當時她還嫉妒地猜測是給客戶還是給某位漂亮女同事。

  原來,是給她的。

  她將禮物捧在懷裡,眼眸酸酸的,似是噙著淚意,但她不想哭,不願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只因暫時的分離而耍賴。

  「那再見了。」她深深呼吸,努力綻開微笑。「回到紐約,要保重身體,好好照顧自己,等你下次回台灣,我們再見吧。」

  「嗯。」他點頭,傾身啄吻她臉頰。「拜拜。」

  「拜。」

  兩人朝對方揮手,道別,轉身,走往不同的方向,走沒幾步,齊菲菲忽地凝定步履,回首。

  他的身影正逐漸沒入洶湧人潮中,她看著,心弦強烈震盪,胸臆沸騰著某種情緒。

  「至煥!」她揚起嗓喚,只是聲音低微,漸漸地,提高音調。「至煥、至煥!」

  他聽見了,回過頭,詫異地望她。

  她遠遠地凝定他,淚眼迷離。「我愛你……我愛你。」

  「什麼?」他用口形問。

  「我……愛你!」她鼓起所有的勇氣,用盡一切力氣,在陌生的異國機場,對心愛的男有表白。「我愛你!你一定要回台灣,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她喊著,哭了,淚水氾濫成潮。

  他震撼了凍立原地,彷彿沒料到她會當眾表白。

  「再見了。」她揮揮手,再揮揮手。「再見!」

  一定要再相見喔!

  她在心裡附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轉身匆匆奔離,穿過人群,穿過登機門,上了飛往台灣的班機。

  辛至煥為她訂了商務倉的位子,她找到座位,剛坐定,便急著打開他送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捧出音樂盒。

  看著那精巧可愛的娃娃屋,她笑了,聆聽那清脆的樂音,卻又含淚。

  「你一定要回來喔,我等你。」她對著音樂盒喃喃低語。

  六年都等了,她不在乎多等一些時日,相隔兩地也好,只要他每次回台灣時,都能與她相聚。

  這樣就夠了,很夠了。

  「我會等你的,至煥,我的心裡只有你……」

  「真的嗎?」一道清爽的嗓音打斷她。

  她震住了,愕然揚眸。

  映入眼廉的是他盈著朗朗笑意的俊顏,她不敢相信,懷疑自己在夢中。

  「至煥,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裡。」辛至煥指指她身旁靠走道的座位。「應該是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她茫然。「可是……你不是要回紐約嗎?」

  「誰說我要去紐約的?」他將自己的身子塞進她身旁的座位。「我下一站,可是要回家啊!」

  回家?她怔仲。

  見她癡傻的模樣,他笑了,又愛又憐,掐掐她軟嫩的頰肉。「傻瓜,我不是說過,我會陪在你身邊嗎?」

  「可是你……不用回美國總公司工作嗎?」

  「幹麼回去?我現在可是台灣分公司總經理,之前回紐約,只是為了跟高層開會。」

  「所以……」她霎時領悟了,心湖泛開圈圈喜悅的漣漪,宛如有千萬雙蝴蝶在撲翅,有千萬隻蝴蝶在撲翅,有千萬朵花甜蜜盛開。

  「所以接下來我都會留在台北,除了有時候要出差以外。」他柔聲解釋。

  「那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她顫聲問。

  「當然跟你在一起啊!」他又掐掐她,「你以為我這麼愛你,還能到哪裡去?」

  「可是……」她依然難以置信。是真的嗎?從此以後他會留在台灣了,與她相伴?

  「是真的。」他看出她的疑問,慎重地強調,伸手掌住她後頭,額頭與她相抵。

  她閉眸,心弦感動地牽緊,享受著繾綣愛戀的甜蜜。

  「再跟我說一次。」他忽地要求。

  「說什麼?」

  「就你剛才在機場大廳對我喊的啊,我沒聽得很清楚,再說一次。」他很壞耶,方才是一時情緒激動,現在要她怎麼好意思再度告白?

  她嬌睨他,櫻唇嘟著,有點不情願。「我……愛你。」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他故意將耳朵靠近她的唇。

  「我說我愛你。」她低語,想想很不甘,不禁張唇輕輕咬他耳垂。

  他又癢又心動,轉過頭,掌住她的臉頰,狠狠地賞了她一記愛意滿滿的深吻——

  飛機升空,翺翔於屬於戀人的遼闊雲海,下一站,他們將停留於彼此的臂彎,永不分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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