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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39:58

前言:

仗著皇嬤嬤的寵愛,他安書是至今唯一未立福晉的先帝皇子,
但身為皇室子弟,他也深知總有一天逃不了娶妻這事,
只是沒想到皇嬤嬤更狠,竟然命他一個月內選好對像成親!
唉,皇嬤嬤看中的「大清國最好的女子」色妍聰慧者有之,
能讓他心動的卻是沒有,短短時日要他上哪到合意的女子?
不料他才下江南查案,便查到一個難得的女子君無瑕──
她瞧起來純淨文弱而秀氣,眼神卻堅毅勇敢,
父親突然病逝、百年家業搖搖欲墜,她一人獨撐君家繡坊,
要說她涉入案件、與奸小勾結陷害他人,他實在不信;
這案件裡多了個她,真真棘手……


楔子

  紫禁城——

  朗夜月明,一道金樹銀火衝向中天,然後炸出一朵絢爛的火花。

  千秋節,宮中大擺宴席,皇親貴戚往來祝賀,上自皇太后、皇上、皇后……下至宮人們見了紛紛拍手叫好,好不熱鬧。

  皇后身邊的大阿哥笑開稚顏。「皇額娘,這煙火好壯觀。」

  摟著心愛的兒子,盛裝打扮的皇后不禁回頭望向禦座,卻見皇上的目光偏愛於另一旁的賢妃與四阿哥身上。

  雖然無法與賢妃、四阿哥同桌而坐,但他無時無刻不關注著兩人,每當四阿哥揚起笑顏,都能見到他跟著擡起唇角。

  就算今日是她的生辰,但他的心,依舊只掛在那對母子身上……

  心中一陣刺痛,皇后回過臉,拉拉兒子身上的黃綢。「大阿哥,去跟皇嬤嬤問安。」

  大阿哥聞聲起身,遵從地走向皇太后。「皇嬤嬤,孫兒向您請安,願皇嬤嬤與皇額娘都萬壽同春。」

  「好——」皇太后見他對自己叩拜,便拉他同席而坐。「大阿哥可懂事了,今日雖是他額娘的生日,卻也沒忘了我這個皇嬤嬤。」

  皇上怪問:「皇額娘,大阿哥都上書房的年紀了,不懂事還得了?」

  「皇上說的是,大阿哥都上書房了,自然得立志懂事了。」皇太后知道他偏心眼,獨寵賢妃與四阿哥,也不以為意,只是今日是皇后的日子,哪有他這麼不做場面的?

  她不禁摟緊大阿哥。「大阿哥既然長大了,不如給皇嬤嬤說說,日後有什麼志向?」

  大阿哥立即拱手。「孫兒願傚法父皇。」

  皇上聞言擡眉。「怎麼個傚法?」

  「皇阿瑪是明君,兒子立志也要當明君。」

  他是大阿哥,又是皇后之子,本就是阿哥中最有資格成為儲君的人,說出此語誰都不意外,反倒覺得他小小年紀已有自許,將來肯定能成大器。

  但皇上斂眼,卻覺得大阿哥小小年紀便出此語,不免工於心計,若不是時時有人教導,怎能如此直斷必能傚法自己?

  心底一邊琢磨,他也叫來安書問道:「四阿哥,你呢?」

  安書起身,立即答稟。「稟皇阿瑪,兒子只願為賢王。」

  皇后聞言笑開,喜見兩位皇子高下立判。「皇額娘,四阿哥雖未上書房,但人也懂事了呢,這肯定是賢妃教得好。」

  賢妃摟著安書謝過皇后的褒獎,但皇上不發一語,直到席罷,三人返回賢妃宮裡,他才終於問安書。「四阿哥,剛為何只答願為賢王?」

  「皇阿瑪果然生氣了?」他清秀的俊顏微露不安。剛剛答完話,見皇阿瑪不講話,他便曉得事情不妙。

  皇上瞇眼。「你明知道朕會生氣還這麼答,是故意的嗎?」

  安書自幼天資聰穎,眾阿哥裡除了大阿哥,便只有他可以匹敵,想他不會不知道剛剛那一句「願為賢王」代表的意義與結果。在皇太后與眾大臣面前,這等於昭示他無意成為儲君,也對皇位毫無野心。

  「兒子確是故意。」

  「什麼?!」

  「皇阿瑪不是常說,當了皇上才知道當皇上沒什麼好,富有天下卻是空有天下,連行遍天下的自由都沒有,還不如只做個閒散王爺就好……兒子認為很有道理,便說了願做閒王。」

  此「閒」原來還不是那「賢」……皇上被他的一番話給說得無言以對,在旁見狀的賢妃忍俊不禁。

  「笑什麼?」他瞥她一眼。

  她放下手絹,面上仍帶笑。「皇上,四阿哥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

  他瞪著眼瞅她,眉間眼底卻不是怒,而是蘊著對她的寵愛與無奈。「皇后說的還真對,果真是妳教出來的好兒子——」

  他是如此寵愛她,她卻從不以貴恃驕,當年產下皇子時,他喜極想給她貴妃之名都堅死不受,只知道淡泊處世問心無愧,她這心思正好投了他也不愛帝位的本意,讓他對她愛之越深,眼裡再容不下其它女人。

  「皇上,四阿哥學的是您,這次是您教他的。」

  「妳……」全天下,他唯獨拿她沒辦法。「好,就真讓他當個閒王?」

  「當閒王有何不好?」賢妃微笑反問。「四阿哥用不著當皇上,便能悟得您十多年的心聲,這不是難能可貴的事嗎?」

  他無言以對,只好將目光調回安書身上。「四阿哥,真不想當皇帝?」

  倘若安書沒有能力,他自然不會猶豫,可他知道安書的才智不輸大阿哥,要自己昧著想立他為帝的慾望,那真是極大的「捨」。

  「皇阿瑪,兒子只願能自由做些自己喜歡的事,能永遠在你們身邊承歡膝下,那就夠了。」

  自幼在雙親的關愛下成長,安書從未不滿過自己沒有什麼,或者拚死想追求什麼。曾聽大阿哥說羨慕自己天天能見著皇阿瑪,因此他知道有父皇疼愛的自己,比宮裡任何人都要幸福,若要皇位與這幸福選擇一個,他也絕對願意把前者留給別人,只選擇後者。

  皇上歎了口氣,只好放手。「知道了,可朕不會讓你當個閒王,要當王也得當最貴的,這事容朕想想,待你成年再說吧……」

  既不為君,該怎麼保他一生榮華,將來不會遭人所害?

  他在腦中細細布想,為了唯一心愛的兒子,從此煞費了苦心——

第1章(1)

  十多年後——

  慈寧宮裡,當年的皇太后——如今已是太皇太后坐在鳳榻上,認真地翻看著一方小盤裡的檀木牌子。雖然木牌不到十來張,但她手中握著一張,目光又挑著盤中其它張,卻是一副舉棋不定。

  「榮巽親王覲見。」

  見急傳的孫兒來了,太皇太后終於擡起眼,慈顏浮出笑容。

  安書身著五爪龍袍、蜜蠟念珠,頂著紅寶石頂子,英姿颯颯地進閣,恭敬地朝太皇太后請安。「孫兒給皇嬤嬤請安。」

  「起來吧。」太皇太后隨即喚他過來身邊坐下。「這邊坐。」

  「是。」安書遵命在她身邊坐下,也發現幾上的那方小盤,裡面整齊擺著木牌子,每一張都寫有八旗姓氏與姑娘芳齡。

  他微顯訝異。「皇嬤嬤在給皇上選妃嗎?不過皇后不是才剛立,眼下這三年之選好像也不到……」

  「我不是在選妃。」太皇太后瞅著他,微笑。「我在給你挑福晉。」

  「我?」正折著馬蹄袖的安書愣了下,英容隨即朗笑。「皇嬤嬤,我才剛封親王,立福晉這事,不急嘛……」

  「其它阿哥還在宮裡的時候,都早早立了福晉才搬出宮,你說還想陪在我身邊孝順幾年,不想搬出宮去……這會兒名號都封了,王府也落成,卻始終沒個女主人,這像話嗎?」

  她的兒子自賢妃薨逝不久,便也跟著早早殯天,由皇后的大阿哥繼承大統,於是安書便由她親自撫養長大,祖孫倆朝夕相處,安書既聰穎,又不似已成為皇上的大阿哥那般疏遠了,太皇太后於是全心疼愛著安書,對他是寵愛有加。

  因此早在他剛成年時,朝臣們便看準他既英挺俊朗,又是大清朝除了皇帝之外身份最尊貴的親王,早有好幾位大人為自己家的格格來求親,是她看不上人家,這才推了親事,由得他至今未立福晉。

  可眼見他都搬出宮去住,太皇太后如今著急的,便是要幫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嫡福晉,盼望他能早些後繼有人。

  安書無言,只好問:「那皇嬤嬤給孫兒選了誰?」

  太皇太后見他有心,便笑著把手中的木牌遞給他。「承簡親王家的小格格,今年剛十六,記得嗎?你小時候一起玩過的。」

  「六妞嗎?」安書遲疑了下。「她……年紀還小吧?」

  太皇太后聞言,便拾起另一張木牌。「那康平郡王的大格格,小你三歲,出了名的美貌……」

  安書又攏眉。「皇嬤嬤,娶妻願娶賢,孫兒不喜歡太美的,不如留給皇上為妃吧?」

  太皇太后見他又不合意,再度翻翻木牌,再下去可無親王郡王家的格格,都是三、四等公的閨秀了。「剩下都是爵府家的格格了,可讓你一個皇子娶她們,我總覺得你紆了貴。」

  安書馬上建議。「皇嬤嬤,既然沒有合適的人選,這事不如改日再議……」

  「等等——」太皇太后瞧出了他的心眼。「這麼急著放棄,該不是……你根本就不想立福晉吧?」

  被說中心事,他連忙展笑。「孫兒怎敢不想,只是眼下無良選,反正時間還有,皇嬤嬤何必要急於一時?」

  「算了。」他明擺著推拖,太皇太后啐了聲,把手中牌子都撂了。「沒想到給你選福晉,比選皇后還困難——」

  見她老人家動了氣,安書連忙陪笑臉。「皇嬤嬤……」

  「把你的笑臉收回去!」太皇太后不想吃他這套,也把桌上方盤往他那邊一推。「告訴你,這裡邊都是皇后名單上刷下來的格格,大清朝沒有再比這裡好的女子了,你一個月內就從裡面選一個出來,沒有選,那就皇嬤嬤定了。」

  話到死路,安書也清楚太皇太后是認真的,不敢再推諉,只好收笑起身,高端起方盤在她面前跪下。「孫兒領旨。」

  太皇太后掀起茶蓋,唇角終於扯笑。

  「稟太皇太后——」這時,德公公踏進殿裡。「皇上有旨,請王爺前去養心殿見駕。」

  「是嗎?」太皇太后這會兒也甘願放人了。「好吧,安書你去吧。」

  「是。」別過太皇太后,安書起身退出暖閣,直到了屏風後,他才放低方盤,轉身踏出門檻。

  外頭候著的三元立即上前。「王爺,這會兒上哪兒?」他自在宮裡就是安書的貼身奴才,安書封了親王后,便跟著他出宮服侍。

  「我上養心殿去。」安書低眼看方盤,隨即把東西交給他。「你把這個帶回府吧。」

  「王爺,這要做什麼?」

  安書又瞥了那盤子一眼,歎氣。「選福晉用的。」

  身為皇室子弟,他仗著太皇太后的寵愛,已是至今唯一未立福晉的先帝皇子,他早知道總有一天逃不了。

  他自幼養於慈寧宮,命婦格格們時常往來覲見,那一盤太皇太后所謂「大清國最好的女子」,他大抵都見過,色妍聰慧者有之,但論能讓他心動者,卻無一人。

  想來皇嬤嬤是說錯了。

  天下之大何止於這一方盤?他們大清最好的女子,又怎麼可能只有那區區少數?

  或許並非他覓不得,只是尚未遇見罷了……

  但皇嬤嬤給的時限只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要他上哪兒去、且又來得及找到合意的女子?

  他不禁歎息,想這事比從了她老人家的旨意,恐怕還困難上百倍——

  ***

  養心殿裡,皇上對著書案上一張張的花卉圖品頭論足,侍立一旁的內大臣索蘇額則不時在畫的角角標注皇上中意的圖張,等著稍後交予內務府藏進宮裡,直到安書踏進殿裡。

  「榮巽親王覲見。」

  「臣弟給皇上請安——」

  「親王,免了。」他揮手制止了安書,要他直接上前。「快來瞧瞧,今日朕這有些壽平畫的花卷,等著你評評孰優孰劣。」

  壽平是朝臣中一等一擅畫的大臣,他的畫不但江南仕子齊譽之,更得皇上的喜愛,時不時便差旨要他作畫上交。

  安書領命上前,看了滿書案的圖紙,紫薇、虞美人、南百竹、芍葯……各式花卉栩栩如生,春意盎然。

  「皇上,壽平的畫每張都極佳,臣弟無從評之。」

  「不要謙虛了。」皇上立即回他。「天下誰不知道『民間有壽臣圖,宮中有榮王畫』這句話?你畫的春花百卉壓根兒不輸壽平,喏,前陣子朕聽說他受你知遇,不是得了你一張真跡珍賞嗎?」

  他的四皇弟自小擅畫也愛畫,當自己登基大位學習為政時,他卻是多年潛心習畫,造就他不輸朝中畫工的畫技,尤其專精沒骨花卉,連壽平這樣一等一的畫者都為之讚賞。

  安書聞言啞笑。「皇上連這都知道?」

  他與壽平同是愛畫之人,自然惺惺相惜,贈畫以相交,無關乎誰為臣、誰為王。

  「那還不快選出一張來。」

  被皇上催促,安書只得拉袖視畫,最後在萬紅千紫中選出了一幅「醉牡丹」。「皇上,臣弟認為此張乃極品,人間難求。」

  皇上看見那張畫角的圈點,也笑開臉。「親王與朕所見略同,朕也覺得此張為眾畫中最佳。」

  他隨即將畫交予一旁的索蘇額,要他收起此圖。「此畫雀屏中選,上條進內務府後,即注外賞榮王吧!」

  意思是要將此畫賜與他?安書聞言驚愕。「皇上……」

  「怎麼?你與壽平惺惺相惜,願意賞他真跡,就不讓朕也與你惺惺相惜,賞你一副喜歡的畫嗎?」

  安書斂容揖手。「臣弟不敢。」

  「那就這樣吧,索蘇額,記下了吧?」

  「嗻。」索蘇額將畫卷齊眉。「奴才遵旨。」

  「對了,關於鄂海的案子,之前你上奏願去廣州親審的事,朕考慮過了。如你所奏,如今雲南情勢不明,與其考慮把鄂海北押,的確不如由你下去親審……你就帶上費揚古,即日出發吧。」

  兩廣總督鄂海日前遭大臣密折指控貪藏貢銀,皇上本想押他上北京親審,但近日傳出雲貴總督猝歿的事,屋漏偏逢連夜雨,唯恐素有野心的雲南土司也在此時作亂,安書才提出這個建議,要為此案下江南一趟。

  安書聞言,心底鬆了一口氣,只因鄂海是和碩額駙鄂士隆的父親,而鄂士隆則是從小與自己同養宮中的義妹——明璣格格的夫婿,為免鄂家是遭有心人誣害,所以他才會跳出來攬下這件大任。

  他立即揖手。「謝皇上旨意,臣弟領旨。」

  「啟稟皇上。」索蘇額卻在此時建言。「王爺的建議雖然有理,但讓他為此小案親下江南,會不會太勞煩王爺了?不如另派朝中大臣去吧……」

  「索大人。」安書把炯炯目光對向他。「我自封王后,至今未有機會立功,一直閒居在京,會出此議是因為想為皇上分憂,並不覺得勞煩。」

  「可是太皇太后極寵王爺,萬一王爺離京,奴才怕太皇太后會記掛於心……」

  「太皇太后再寵我,也容不得我徒領親王俸祿吧?」安書見他一直尋事阻攔,便抿唇試探。「莫不是索大人以為我與鄂家有親戚關係,怕我此趟去會處事不公?」

  索蘇額神色乍驚。「王爺言重了,奴才絕無此意!」

  皇上見狀出聲。「索蘇額,朕意已定,也相信親王的判斷,決定就讓他去一趟廣州,你也不用再說了。」

  「奴才遵命。」

  待皇上又與安書說了幾句關心叮嚀的話,他們便相偕領命跪安,退出了養心殿外。

  「索大人!」安書揚揚長袍,在殿外叫住他。

  「王爺有事交代嗎?」

  「沒什麼事,只是剛剛在太皇太后那兒,聽她老人家說起皇后的事,我一見你便想起了……」

  索蘇額驚色問:「皇后怎麼了?」女兒既年輕又剛成為皇后,且正有孕在身,他自是在意她的消息。

  安書的聲調恍若平常。「皇后沒怎麼,只是太皇太后想給我選福晉,特地提起皇后家裡好像還有待字閨中的妹妹,是嗎?」

  見女兒無事,索蘇額也鬆了鬆老臉,笑了。「原來是此事,奴才家裡確實有幾位格格,只是適齡的格格日前剛出嫁,無幸成為王爺的良配……」

  「喔?」安書佯裝興趣。「這麼可惜,嫁給誰了?」

  「稟王爺,是兩江總督富祥家的獨生貝子。」

  富祥?安書內心一凜。此人正是鄂海的宿敵,鄂海案爆發時,妹夫鄂士隆曾懷疑父親的案子是受他誣陷,經他們調查後,也發現富祥的確利用了鄂海採購的蘇繡,與江南君家織繡串供,編出假帳本誣告鄂海貪貢,只是他們手無實證,無法反控……如今見索蘇額與富祥將成姻親,看來富祥背後果真是索蘇額在撐腰。

  「那還真是可惜了。」安書皺眉,一臉遺憾。「聽說索家格格個個才藝出眾,我本想若能擇一而娶,那麼太皇太后定會滿意,沒想到卻是遲了一步……」

  「是奴才的錯,早知王爺垂愛,奴才當初便不應該答應富家的求親……」

  安書俊顏笑開。「這怎會是你的錯?怪只怪我趕不上富祥大人的慧眼獨到,沒能先把你家格格定下,對吧?」

  索蘇額微笑應對。「王爺說笑了。」

  「沒事了,等等壽平的畫內務府上了條,就差人送到慈寧宮,我還得回去陪太皇太后喝盞茶。」安書指指他手上的畫卷。

  「嗻。」

  待索蘇額拜別離開,安書的笑容才一斂為憂。

  如果鄂海的案子真有索蘇額在背後撐腰,那可就難辦了……只因他不僅是當朝重臣,更是皇后的父親,必定會謹防事跡敗露,他想查案,勢必困難重重。

  就算他查到索蘇額確實與富祥共同陷害鄂海,皇上也知道他有罪,然而以他身為國丈的身份,能不能辦卻又是一回事。

  安書抿唇。此趟前去江南的差事,或許得更加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為上。

  ***

  安書帶上額娘的胞弟、也是親舅舅的費揚古,以及隨身奴才三元,便領旨從北京出發。

  臨行前,他與皇上已有共識,此案必須暗訪,以求能徹查鄂海一案的來由始末,再向皇上稟奏真相,因此他得旨暗行,便與奉旨保護自己的費揚古往江南而去,幾日趕路,終於來到蘇州。

  「王爺,此次到江南,你打算從何查起?」費揚古雖是安書的舅舅,但年紀與他同年,兩人輩分上說是舅甥,可感情更勝於手足兄弟。

  「你與額駙不是查到鄂海此案,君家織繡與富祥串通的帳本是關鍵,既然如此,自然該先往蘇州,好好調查一下君家織繡。」

  「可是真正經手鄂大人貢品的君老當家已經過世,現任當家已是別人,想那新當家或許真與富祥有所勾結,我們真能查出什麼來嗎?」

  「這會兒認定是勾結言之過早,新當家也有可能是被逼的。」安書微展唇角。「不過,舅舅不是說到了重點嗎?」

  「什麼重點?」

  安書調頭看遠方。「就算新當家真是與富祥有所勾結,那一定是富祥給了他什麼好處,否則他不會願意出來指證鄂海的圖貢。」

  費揚古瞭然於心。「意思是我們只要從君家當家那查出他與富祥的有關證據,便能證明鄂大人的清白?」

  安書頷首。「對,順利的話,自是如此。」

  無論是被逼或是勾結,他只擔心那君家當家也是個老奸巨猾之徒,不會輕易透露任何事證,因此才決定暗訪,而不願曝露自己的親王身份。

第1章(2)

  這時,在前頭探路的三元回馬來報。「稟王爺,蘇州城到了,前頭就是。」

  安書瞇眼。「三元,我出來時是怎麼交代你的,你都忘了?」

  「王爺交代……」三元回想,隨即拍拍自己腦勺。「奴才記起了,這次出宮是去辦事,不能喊您王爺……」

  「那你剛又喊了什麼?」

  「王爺——不!是公子……」

  安書笑著歎氣,看向費揚古。「那他呢?」

  「爵爺……也是公子。」

  「你怎麼一人侍候兩位公子啊?」

  「喔……因為兩位公子是舅甥,想回北京合夥做點買賣,小的是隨公子們到江南採辦織品。」

  幸好孺子可教也。「記住了,再喊王爺、爵爺……你腦袋我可不要了。」

  三元馬上滿臉委屈。「奴才的腦袋公子怎可不要?您還得靠我使點彩墨,否則您畫畫時,誰來給您調彩潤筆啊?」

  「甥兒,三元這話說得對。」費揚古也開始改稱謂,這次真要當上舅舅了。「看來他的腦袋還是有用的,你還是姑且留著吧。」

  「舅舅都這樣說,甥兒我哪敢不從?」安書笑看費揚古,想他在宮中生活至今,終於有機會可以放下皇室的繁文縟節,痛快做一回普通百姓了。

  三人進了蘇州城後,天色已暗,於是三元便去找了旅店,侍候主子們住下。

  他們下榻的旅店是蘇州城知名的「月來西滿樓」,樓分兩處,西滿樓為廂房專供客宿,東邊的月來樓則是飯館酒肆,專.賣蘇州道地的蘇幫菜,遠近馳名。

  安書與費揚古換了套乾淨衣服,便在月來樓坐下,小二立即前來點菜。「兩位公子看來不是蘇州本地人,是外地來的吧,不知想用點什麼?」

  「小二的眼力真好,看得出我們不是蘇州人?」安書揚眉。

  「呵呵,二位公子別怪我實說,你們的穿著雖是南人打扮,但二位公子身形挺拔,眉目英氣濃重,一看便知是北方人,該是商賈子弟吧?」

  「確是。」費揚古答話。「我們從北京來找點買賣生意做,不知小二有什麼見解?」

  「我只是個小二,公子何說見解?」小二喜孜孜地摸頭笑了。「不過我們蘇州最有名的就是繡品了,您若能往這牽著線,自然名利豐收。」

  「那敢問蘇州城裡,哪家繡品最優?」

  「那自是勤苑繡坊了,所謂『宮廷樣、蘇州匠』指的便是勤苑,他們家的繡品,江南織造局年年指定上貢宮裡,宮裡頭別說太皇太后、后妃……連王爺們的賞賜都是用著這料。」

  小二自豪說著,但又建議。「不過您想跟勤苑繡坊論買賣可難,他們眼高,向來只做宮裡生意,南北買家固定,十幾年來不曾結過新買家,您還不如找君家織繡……」

  安書豎起耳。「你說君家織繡?」

  「是啊,勤苑繡坊若說是宮中第一,那君家織繡便是民間第一。」小二又喜道。「二位公子運氣好,原本勤苑繡坊打算吃下君家織繡納為己有……聽說勤苑繡坊的顧當家使了計,都從君老當家那兒簽了讓渡書了,可不知怎麼地,顧當家竟又把那張讓渡書給撕了!」

  「撕了?」

  「就是撕了!」小二語氣激奮,像在說書。「那君老當家發現自己被騙簽了讓渡書,往劉巡撫那兒打官司,劉巡撫認為白紙黑字寫得明白,便裁定退回此案,君老於是一氣之下死了。」

  「然後呢?」

  「然後那顧當家也瘋了,不知打哪兒來的善心,居然把那讓渡書給撕了,所以如今君家織繡才能由君家新當家接手,存活下來,我這才說二位公子運氣好。」

  勤苑繡坊與君家織繡的鬥法,本是他們蘇州城最大條的事,早成了飯館茶餘飯後的話題,如今有這麼戲劇性的發展,更是讓整個蘇州城百姓議論紛紛。

  然而在安書與費揚古的心裡,關心的並不是勤苑與君家的兩家恩怨,他們真正在意的是那一紙讓渡書到底為何所撕?

  事關君家織繡的百年基業,這會不會是富祥之所以拿來利益交換的重要關鍵?

  如果是,那他們勢必得查清勤苑與君家的往來,還有此事是否確實與富祥有關……

  安書與費揚古無言相視,彼此都是同個想法。「那麼,君家織繡何在?」

  「喔,君家繡坊就在這條街底,您走過去便尋得著……」

  「好吧,依你所言,那明日我們舅甥便前去看看。」安書微笑,又吩咐。「小二,在此之前,先給我們備幾間上房,我們恐怕要長久住下了——」

  「你想君家的事,會不會真與富祥有關?」

  「富祥身為兩江總督,江蘇、安徽、江西都是他的管轄,他真想在自己的地盤上翻點雲弄點雨,有何困難?」

  ***

  隔日一早,兩人便外出往君家織繡步去。

  「可這中間還夾著江蘇巡撫呢,他有那麼大本事?」

  「江蘇巡撫劉全章是他的同鄉,劉全章的巡撫位置便是富祥推舉,等同是富祥的親信子弟,他們有這層關係便夠富祥為所欲為了。」

  費揚古頷首。「想來是勤苑與君家的官司被富祥知道了,所以他指示劉全章不要插手,然後以此威脅君老當家?」

  「君老當家當下雖然被氣死,但他的後人肯定還想保全繡坊,所以答應了富祥的條件。」

  兩人一路推敲,事情已經很明白。「那就是照富祥的意思編出假帳本,陷害之前來買繡品的鄂海——」

  安書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眼前典型蘇州園林的君家繡坊——寬敞的門廳,簡單掛著「君繡」二字,雖簡單卻也足見他們的名氣之大,因此毫無贅飾。

  這個君家新當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是老奸巨猾……還是固執怕事?

  這會兒安書倒希望他老奸巨猾,這樣他只要拿得出引子,要他倒戈肯定有機會——

  這時,一名穿著月牙色衣裳、黑色銀邊大坎肩,額前落著一綹劉海的年輕女子從門內疾步走出,令安書眼前一亮。

  「姑娘且慢!」

  被攔下的君無瑕揚眼望他,有些訝異這位長相俊挺不凡、卻顯得陌生的男子竟攔下自己去路。「請問公子找誰?」

  她這一揚眼,也讓安書微微怔了。她有一雙透著靈氣的大眼,明眸似水,眉黛柳細,雖然一張乾淨玉顏略嫌蒼白,卻清麗端秀,令人印象深刻。

  「我找君新當家。」安書定定注視無瑕的秀顏,隨即回視費揚古,表明兩人的身份。「我與舅舅從北京來,想與君家新當家談點買賣生意。」

  聽見他是來做買賣的,無瑕認真打量他,卻是開口謝客。「新當家誰都不見,公子請回吧。」然後她再度步下台階。

  「姑娘留步!」安書再度伸手攔她,擋住她的去路。「姑娘沒有通報,怎知君家新當家不願見我?」

  當他更靠近,才發現她身上有股熟悉的徽墨香,令他對她的身份大感好奇,而且以她的姿貌穿著,絕不是一般的繡坊丫頭,能請她去通報定能省事。

  「新當家今日有要事,誰都不可能見,公子不必費唇舌。」

  「那麼我是否可以留帖,請姑娘告知當家求訪之意?」

  無瑕遲疑了一會兒,因為安書的態度正派,而且生得俊朗英挺,儀表不凡,讓她不覺得他是來歷不明的惡人,何況爹爹有訓,做生意不能動輒拒客,她要想扛下君家基業,就不能再像從前把自己當閨閣女子,讓女兒家的矜持壞了生意。

  她想罷便伸出手。「公子的帖?」

  皓腕玉手突然出現在眼前,安書被她陡露的纖骨冰肌引去心神,一會兒才斂下眼。「不巧,今日無備。」

  「無備?」

  這時,另一名粉藕色衣裳、著連掛坎肩的女子跟了出來,對無瑕大歎口氣。「小姐,怎不等我?祭品都沒備齊呢……」

  無瑕見丫頭跟上,容不得再與安書糾纏,便縮回手提裙。「寶相,我們走吧。」

  聽見兩人對話提到祭品一事,安書想她們可能去給君老當家掃墳,便又出聲留她們。「姑娘,若是給君老當家掃墳,可否讓我們一同前往?」

  無瑕回頭看他。莫非他認識爹爹?「你認識君老當家嗎?」

  安書順著她的話回答。「是,我去年來江南遊歷,曾經見過君老當家一面,他說過蘇州繡品以勤苑、君家兩家為大,還說若我將來有意做繡品生意,最好前來找他……只是恨不及時,我昨日剛到蘇州城,竟聽說君老當家已死的噩秏……」

  是爹爹生前結識的故人嗎?

  無瑕一聽,眉眼不免露出哀傷,只因故人找來,而爹爹已不在,想人生的離合悲歡若此,怎不令人哀傷?

  「既是故人,公子請與我同往吧。」

  安書瞧見她的哀顏,心緒不由得跟著一緊。「恕我冒犯,尚未得知姑娘的身份……」是君老當家的遺眷吧,否則她不會聽到他的話,臉色便充滿了傷感之情。

  「小女是君祿風的女兒,名無瑕。」無瑕擡眼望他,露出一抹令安書印象深刻的清麗笑容。「也是君家織繡的新當家——」

  她便是君家的新當家?

  她與安書原本料想的新當家樣貌差距過大,教向來處事鎮定的他,也不禁詫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前這個純淨文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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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41:18

第2章(1)

  君祿風的骨灰被安置於蘇州名剎寒山寺中,當安書陪伴她到寺中祭唁的時候,他也意外君祿風沒有依漢人習俗入土為安,而是以火葬辦了喪事。

  「我爹死前交代,他的官司若不得雪,便永不入土為安。」無瑕發現了他的疑惑,便解釋。「所以我便將遺體燒成骨灰,待我能證明爹的清白時,再將他安葬入土。」

  「你說的官司……指的可是與顧當家的案子?」

  無瑕清容哀肅。「是。」

  「可是我聽說顧當家已撕了與你爹簽下的讓渡書,既然繡坊已然平安無事,又有何官司待雪?」

  聞言,無瑕察覺他的敏銳,也隨即壓下惶色。「爹說他從未簽下讓渡書,一切都是顧當家設計的,巡撫大人卻不分黑白判定顧當家有理,就算奪回繡坊,他也嚥不下此恨……」

  怪只怪世間奸官當道,害得她父親枉死一命,而她竟還無力反抗,為保父親一生心血只得聽了劉巡撫的意思,啞口與他同流合汙……

  見她眉目間充滿了哀傷,安書不忍逼之太過,只好安慰她。「請無瑕姑娘舒懷,日子長久,總有一天能取回公道,重點是……你千萬不能與君老當家走上同路。」

  他說的對,如今君家繡坊全副的擔子都在自己身上,她只能振作,否則便沒人能替爹爹完成遺願了。

  想著,她也回視安書,一福。「謝謝公子勸慰,請問公子如何稱呼?」

  安書自我介紹。「我名喚安書,京城人士……他是我舅舅,叫費揚,與我同鄉。」他特意省去一字,免她發現他們並非漢人。

  她再度一福。「見過兩位公子。」

  「無瑕姑娘免禮。」一旁靜聆兩人言語的費揚古終於說話。「人死不可復生,只希望無瑕姑娘珍重,別讓死去的令尊擔憂才好。」

  「無瑕明白。」她記起兩位是為了買賣生意而來,於是話題一轉。「安公子說過要做繡品買賣,那不如與我回繡坊長議,我也好瞭解你的意思,如何?」

  「謝過無瑕姑娘,那我舅甥二人就打擾了。」

  無瑕點頭,隨即領頭踏出寺門,但在她提裙跨檻之時,腦中驟起一陣暈眩,讓她險些不支——

  「小心!」隨後的安書立即扶住她。

  「我沒事……」但這次他的暈眩症候來得凶急,眼前猛然一陣暈茫,她整個人便倒臥在安書懷裡。

  「小姐!」寶相見狀也驚喊。

  「沒事吧?」安書緊張問她。

  無瑕長至今日,還未曾這樣窩在一個男子的懷裡,當她聞到安書衣袍上的香氣時,也頓覺羞赧,便急著要起身。「安公子,我不要緊的……」

  然而她的動作太過急倏,虛血來不及上腦,無瑕只覺得一股沈重拖著自己,之後便徹底暈了過去。

  ***

  夢中,她回到了爹爹還在世的時候。

  病臥床榻的君祿風一息尚存,她則在病榻前苦喚著爹爹。「爹,我是無瑕,您撐著點,大夫馬上來了!」

  「無瑕……無闕……」

  「爹,無闕也在,他在我身邊呢!」她趕緊拉過十歲的弟弟,讓君祿風安心看上一眼。

  「無瑕……爹不行了,你聽著,顧當家那張讓渡書,爹是被設計的,他與劉巡撫一起串聯騙我,要我……要我……」

  「爹,您說他要您做什麼?」

  「他要我幫著作證,栽贓之前來採辦貢品的鄂大人,如果我不答應,他便要繡坊拱手他人……」君祿風強打精神把話說清楚。「無瑕,爹無用……可是繡坊是君家的百年心血,爹不能賠了它去見祖先,所以……」

  接到君祿風的請求目光,無瑕立即掉下淚來。「爹,所以您要無瑕做什麼?您告訴我吧,無瑕一定替您做到。」

  「無瑕……委屈你了,你……你就替爹答應了劉巡撫的條件吧……」

  「爹……」無瑕慌了,他要自己與那奸官同汙嗎?「您是要我答應作偽證,承認我們被鄂大人所逼,幫著他一起圖貢嗎?」

  「對不起……可是爹只想得到這麼做。」他老臉滿是淚水,為了保住自家的繡坊卻陷害他人,不是個君子,可是他走投無路只能如此。「顧當家這事不只劉巡撫一人是主謀,就算去找兩江總督,結果還是一樣,所以你千萬別以卵擊石……知道嗎?」

  無瑕閉眼,眼見爹的性命已在盡頭,她怎能不孝,不聽從他的交代?「知道……我知道了,爹,放心,我會照您的意思做的。」

  「無瑕,待爹死後,你千萬別葬我,就把我給焚了吧……」君祿風用盡最後一口氣交代。「我對不起鄂大人,除非他的事能昭雪,否則我便永不入土為安——」

  他說完兩眼一翻,便沒了氣。

  「爹!」無瑕大駭,連忙伸手搖他。「爹,您別死,別死啊……」

  「爹……」一旁不解事的無闕也大哭出聲,急問姐姐。「姐姐,爹怎麼了?」

  無瑕哀痛地放開君祿風的遺體,轉而將弟弟摟進懷裡。「無闕,爹走了……」

  「姐姐,爹去哪裡?為什麼不帶我們一起?我們也跟爹一起去,好不好?」

  無闕童稚的問話一聲聲在耳邊迴響,可是無瑕雙眸含淚,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只能抱緊弟弟,代替爹爹用力地=將他摟在懷裡。

  「無闕別怕,還有姐姐在,不論發生什麼事,姐姐都會保護你的……」

  悠悠從夢中轉醒,無瑕睜開眼,發現自己躺臥床榻。

  「小姐,醒了?」寶相上前,驚喜地喚她。

  「寶相,我又暈了嗎?」她身子還乏著,一時起不了身,只知道自己已在家中。

  「是啊!小姐,您這次可嚇壞我了。」寶相挨著她坐,伸手為她揉揉手臂。「您的症候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光這一個月來,您暈了多少次啊?那溫良堂大夫開的藥都吃了好幾年,也不知道有用無用,不如換一個吧?」

  「別費事了!」無瑕已覺得好多了,露出笑容。「我這暈症是自小有的病,看過多少大夫還是如此,就算不用溫良堂的大夫,想來還是一樣的。

  「可是……「寶相著急道。」今日幸好是有安公子在,否則我可怎麼辦啊?我又擡不動您……「

  無瑕聞言吃驚。「你的意思……剛剛是安公子擡我回來的?「

  「是啊,是他抱著您上馬,急驅回府的。」

  他抱她上馬?無瑕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自己的身體毫無半分酸疼,這一路上,他是怎麼護著她的?

  恍然憶起暈倒之前,在他懷裡感受到的溫暖,以及一抹奇特的安心,她不禁紅透玉頰,微微生羞。

  「寶相,安公子在何處?」

  「我也不知道,他回府放了您,便又跟費公子出去了,沒說去哪兒。」

  得知他離去,讓她忽感落寞,想他肯定有要事,怎可能為她一個女子駐足?

  憶起自己剛剛為他所生的色,她不免羞惱,暗地斥責自己的輕浮。

  「無瑕姑娘!」

  忽然,房外傳來安書的聲音,也讓無瑕神色轉驚。「安公子?」

  「我去問了蘇州城最好的大夫,給你請來了,快給他看看吧!」安書示意請來的大夫為她把脈。

  無瑕見他是親自去為自己請大夫,雖然受寵若驚,心底深處也有一絲甜意。「安公子不必如此,我這病是自幼的舊疾,只要休息半刻便好,不須看大夫的。」

  安書溫柔勸她。「大夫都已請來,還是讓他看一看吧,這樣我比較安心。」

  聽他說安心,無瑕感受他對自己不避諱的關心,芳心不禁亂了一陣。

  大夫把完脈,便起身向安書解釋。「公子,這位姑娘的暈症乃先天體質陰虛,氣血不順所致……近來恐怕有鬱悶在心,紆解不開才會加重病情。若要大好,務必讓姑娘靜養,不要再受刺激為好。」

  近來的鬱悶……是因為君祿風的死吧?

  安書瞭然,便點頭以對。「知道了,謝謝大夫。」然後他轉向費揚古。「舅舅,能替我送大夫嗎?」

  「知道了。」費揚古答應,舉手請大夫一同離開。

  寶相也跳起來跟上去。「我也去,有方子要抓吧?」

  待他們離開後,房裡便只剩下無瑕與安書兩人。

  「抱歉……安公子,你是來做買賣,卻讓你為我之事如此奔波……」無瑕見他親為自己請來大夫,有些過意不去。

  「無瑕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做應該做的事。」安書勸慰她。「何況我既與你爹是故人,對你我便有責任照顧。」

  照顧她?「安公子言之太過了,就算是買家賣家,但照顧……」

  對她一個閨閣中長大的女兒家而言,「照顧」二字有特別的涵義,若不是關係親近的男子,她不該接受任何男人的照顧,何況安書還是個她今日才相識、全然陌生的男子……

  聽出她的戒心,安書放柔了聲調。「我知道君老當家剛過世,無瑕姑娘肯定頓負重擔,這時候需要有人支持跟照顧,我也是感同姑娘的遭遇,如果不嫌棄安某,就不要介懷我做的事吧。」

  無瑕不敢嫌棄公子。「她隨即斂下眼,要自己別想太多了。」那麼,無瑕再次謝過公子。「

  「我也不打擾姑娘休息了。」安書微笑,不忍再見她勞神。「至於買賣之事,反正我就住在月來西滿樓,就等你身體好點我們再議吧。」

  ***

  房裡瀰漫著陣陣藥味,無瑕的精神已好多了,整裝坐在小桌前。

  待寶相將藥碗遞給無瑕後,也驚訝於兩人方纔的對話。「小姐,您說那安公子說要照顧您?」

  無瑕正端起藥碗至唇邊,遲疑了一下。「是啊……」

  「這有些冒失,我們今日不是才第一次見到他嗎?」

  是第一次……可是連無瑕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她會對安書有莫名好感,就算他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但對她而言畢竟是個陌生人,她不該輕信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是嗎?

  可想起上午他對自己的關心,完全不像是素昧平生,倒像早知道君家的事,因此感同身受她的遭遇,想為君家盡一份心力……

  「可我看他不像壞人,怕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吧……」

  「壞人哪看得出來?」寶相覺得小姐太單純了,她自幼養在閨閣,又鎮日與針線為伍,哪知曉外頭的人心難測?「那顧當家以前也瞧不出是壞人,可他還不是設計老當家,把老當家騙得命都沒了……」

  真到發現小姐的哀色,寶相才發覺又觸著她的痛處,趕緊收嘴不說。「總之小姐……我說這事古怪,您可不能這麼輕信人,這安公子萬一是來騙我們繡坊,那怎麼辦?還是小心點好吧——」

  寶相的話並非沒道理,無瑕記起爹爹的教訓,也不再想安書的事了。

  「知道了。」她斂容問。「對了,無闕呢?」

  「小少爺玩累了,剛睡下,要小的去叫他起來嗎?」

  「不用了。」聽到弟弟安穩,無瑕便鬆了口氣,自爹爹過世的這些日子來,弟弟也是傷足了心,如今他能走出爹爹過世的陰霾,能玩能睡,她也放心了。

  無瑕想罷,隨即起身。

  「小姐,您去哪兒?」

  「我去繡房繡花,之前壽師傅帶來的畫,我才繡了一半,得趕緊把它繡完。」

  壽師傅是她的學畫老師。她幼時因為必須學習為繡品擬稿,以及創作新花樣,所以特地去學過幾年墨畫。當時拜的便是這位江南出名的「壽師父」門下,後來他進京作了臣工,但還是定期回來江南,教授繡坊一些京城流行的新花樣。

  踏入西廂的繡房,她在繡架前坐下,定神注視著那幅才繡了五分好的「春風面」。

  繡布上勾勒的是各色西域牡丹,團簇錦生,是她依壽師傅帶來的畫所開的稿。

  想起她初見那幅畫時,對畫中牡丹的妍姿生動驚為天人,以為是師傅新作的「醉牡丹」,待師傅解了惑,她才知道作此畫的人並不是他。

  可是她太喜歡那幅畫中的牡丹了,所以她用了一日一夜的時間勾好繡稿,記好色線,然後將畫原璧歸還給師傅,允諾將會繡好此圖再請他評鑒。

  只是沒多久,爹爹卻死了,為了處理喪事、保護繡坊,她幾乎沒辦法繼續把繡品繡下去。

  如今繡坊雖然幸運保全了下來,但她很清楚,那是因為她答應了劉巡撫會為他作偽證,照他編出的假帳本誣陷兩廣總督鄂海……

  無瑕知道是君家愧對鄂家,她也不會當作沒這件事,忘義地與繡坊存活下去。

  既然爹爹願意為鄂海家起下永不入土為安的願,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想辦法證明鄂海家的無罪,還有他們君家受到的迫害——

  ***

  當安書與費揚古回到旅程店後,費揚古立即問:「這下怎麼辦?沒想到君家新當家竟是個文弱女子,你打算怎麼辦她?」

  辦她?安書覺得這詞用有像無瑕那樣的弱女子身上,不免太過淩厲,便皺眉問:「舅舅,你覺得那新當家,會是與奸小勾結的人嗎?」

  「看是不像。」他實話實說。「她年紀太輕,而且又是繡坊女子,不要說是與劉巡撫這類人勾結了,說她能掌管繡坊生意,都很難令人置信。」

  她或許是個技藝超群的繡娘,但做生意得論見識、論手段……並不是靠單一才能就能決勝的。

  「所以要說她與劉巡撫勾結,她沒有這種心機手段。」安書同意他所說。「那麼,她之所以願意作證,便只會是被逼了。」

  想起那紙害君祿風丟了命的讓渡書,安書更相信事情必是如此。

  只要一想到她是被富祥那樣的奸人所逼,心中不知道有多秒冤情難訴,他也格外地憐惜文弱的她……

  「若是被逼,只要我們開審,便可以取到她的實供吧?」只要他們坦白來意,說是京裡派來調查此案的官使,想她應該會配合說出一切。

  但安書想到一開審,勢必要把她當罪人審問,便搖頭拒絕。「這不妥,剛剛在寒山寺,我問她君老當家的冤情還有何待雪,她的眼神閃爍了下,證明她不是沒有提防之心。尤其繡坊才剛保下,劉巡撫與富祥定會威協她必須禁口,現在開審,太冒險了。

  「那怎麼辦?」

  安書背手在後,思量再三。「這事得讓她自己願意吐實,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要取得她的信任——」

  「取得她的信任?」費揚古聽出他的意思,有此驚訝。「莫非你要繼續演做買賣的戲?」

  「對,我要以此接近她,讓她信任我,之後才能取得她的口供。」既然他打算不辦不審,便只能靠她自己說出來實情。

  費揚古雖認為用審最快,但既是安書的意思,他也無從置喙。「那麼蘇州看來是得多待幾日了,但廣州那邊怎麼辦?」

第2章(2)

  他的話提醒了安書,雖然他們一路暗行,刻意不讓人知道他們的行蹤,但只要他們沒有趕到廣州,兩江總督富祥絕對會知道,然後他一定會猜到他們滯留在蘇州的事,也定會派人來阻撓他查案……

  他喚人。「三元!」

  「喳。」

  「你明日就專程趕到湖南,告訴湖廣總督李知恩我在湖南境內病了,雖無大礙,但還是要他派大夫隨你治病。」

  「喳,奴才明白。」三元領命,隨即又問:「可李大人萬一問起公子是什麼病,奴才該怎麼答?」

  安書想湖廣總督知道他病了,肯定會派江南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治病……他想起無瑕的病,何不就來為她一治?

  「就說是偶犯暈厥。」安書下定主意,也隨即親筆修書給李知恩,並蓋上自己的玉印,把信交給三元。「李大人曾是我的武師傅,他若看了信,便會照我的意思行事。」

  費揚古見狀點頭。「好個聲東擊西,這樣便能分散富祥的注意了。」

  湖廣總督李知恩既是安書的親信,必會照他所說,替他營造人已到湖南的假象,只要風聲傳出去,兩江總督或許會信以為真,對蘇州少點防心。

  安書盼望這計真能管用。「現在只希望在富祥識破我的伎倆之前,我們也可以從君無瑕那裡要到需要的證據……」

  但要怎麼取得她的信任呢?

  安書自幼長在宮中,爾虞我詐見得多,心計亦不是沒有,倘若對手是索蘇額那樣的謀臣,他或許還知道怎麼卸他心防,但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

  他不禁又想起她哀肅的清容,那人比黃花瘦的清麗令人憐惜,任誰都會為之放柔心思……

  而他正是因為狠不下心將這樣可憐的女子押付大堂問審,甚至不願見她羈押大牢中,才決定不辦不審,只想用誠意引她親口說出冤屈。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信自己,讓他順利從她口中得知案子的內情,可以早日還鄂海一個清白——

  ***

  隔日一早,安書便接到無瑕的邀帖,赴繡坊一會。

  「無瑕姑娘。」

  當安書走進廳裡,等候他到來的無瑕也起身一福,展唇。「安公子,睡得可好?」

  她的精神看來好多了,也不像昨日那般傷心……安書見到她的笑容,心中大石也放下了。「很好,無瑕姑娘呢?身體還好嗎?」

  「謝安公子關心,昨日喝過藥,已經無礙了。」她微笑回答,隨即示意要他到堂前坐下。「安公子請坐。」

  「你也請。」

  待兩人坐定,寶相便端來香茶請安書潤口。

  「今日請安公子來,一為答謝公子相救,二為買賣之事。不知安公子對何種繡品有興趣?無瑕好為你介紹。」

  安書想想,道:「我家中世代殷實,原先祖輩也做過皮毛生意,只是分家後父親從政,便不再做生意,而我排行第四,也無能為官,才想自己找路子開拓事業,所以對於繡品……還是無瑕姑娘給意見吧?」

  無瑕咬嚼著他的話。「安公子……家中有人在朝中為官?」

  聽出她的在意,安書索性埋下線。「是,我父親在朝中為官,怎麼了嗎?」

  如果他的父親是官,那麼有沒有可能為她申冤呢?

  她彷彿見到一絲契機,但又想起兩人才初識,也不知道他父親的官至何位,是不是那富祥的子弟都不清楚,自是不該妄動……於是她斂下眼。「沒什麼,只是聽著大,沒想到安公子身份不如一般……對了,還是先看看繡品吧!」

  見她又巧妙迴避,安書暗中惋惜,也只能不露聲色地起身,隨她到一旁桌邊。

  「這都是坊內繡品,安公子不妨先看看,有何種與京城流行的相似,論得上買賣的?」

  於是安書目巡那一批批繡品,直到三分之二處,才伸出手拾起一方「雙蝶戲花」的繡樣。「至此才有京城風味,工也精緻。」

  「安公子是明眼人,一瞧便知上等下等,這「雙蝶戲花」是去年師傅才教授的京裡花樣,用的繡工也是一等的。」

  安書在宮裡長大,絲綢緞繡見的都是天下名物,自然眼光獨具。「繡工是一等,不過顏色艷了點,京風如今尚雅,可有更好的款式?」

  無瑕瞭解,便從繡樣中又挑出一式來。「那這款呢?」

  「團壽春牡丹」……安書一見繡樣,便覺得牡丹的形骨眼熟得很,在哪見過似的……

  「無瑕姑娘,請問此牡丹花樣是何人所繪?」

  無瑕婉容淺笑。「是我所繪。」

  「你?」可他定眼,卻覺得牡丹的畫風像極了壽平的手筆。

  「是,我學過幾年畫畫,繡坊內的新花樣,大多都是我繪的花鳥。」無瑕見他凝色,以為他不滿意,擔心地皺眉。「是不是牡丹不夠好看,不像京城會流行的花樣?」

  「不……」安書立即微笑,只是沒料到世上除了壽平的牡丹,還有她的繡作也會讓他驚艷。「此款極佳,用色模樣都好,就這款吧。」

  見他選中自己最喜歡的作品,無瑕心中隱隱地悸動,有種被他慧眼相識的開心。「好,那我吩咐丫頭再找些風格類似的繡品,一起給安公子過目吧?」

  這時,寶相卻急匆匆地奔進來稟報。「小姐……不好了!」

  「什麼事?」

  「全繡莊、聚繡莊、清織行……的掌櫃們全來了,還各帶著一大批貨,說是要來退繡品呢!」

  寶相口中的這幾家商行,都是長年與他們君家織繡生意往來的老主顧,在南北各城都有鋪子,是他們的主要下盤,重要得很。「怎麼突然要退貨?是貨出了問題?」

  「不像,掌櫃們沒拿貨對證,只嚷著一定要見你。」

  無瑕剛接當家,哪兒見過這般局面?不禁眉宇緊蹙。

  但別說是她,就算爹爹在世時,她也沒聽過繡坊有達此等眾家下盤拿貨來退的事。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強令自己鎮定。「請他們進來吧,掌櫃們前來指教,我一定得聽。」

  沒半會兒,幾位年過半百的掌櫃踏進廳裡,連坐都不待請,就對無瑕開口。「君新當家,今日我們來退繡品,還請你快快點清了吧!」

  「各位掌櫃,要退繡口可以,不過你們得跟無瑕說說名目,好讓無瑕瞭解改進。」

  「君新當家,這些繡品在我們行裡滯銷已久再擺下去可就虧本了,所以我們幾位掌櫃商量好了,便一起把這些貨拿來退你。」

  無瑕轉頭注視那批繡品。「各位掌櫃,這都是夏天才進的繡品,至今不過一季……」

  「不過一季便是舊品了,如今南北買家都搶著要買勤苑坊的繡品,君家織繡這些貨,怕是沒人要買了!」

  「這是為什麼?」

  「聽說顧當家照著今年進貢宮裡的繡品,別立了一款『滿堂春』的牡丹繡樣,京城已經搶翻天了,南方也有許多商賈訂貨,連原先君家的貨都給退了,只想要那勤苑的新繡樣。」帶頭的清織行掌櫃解釋。「再說你君家之前出的這些繡樣,的確是老古板了,不合時流……」

  「這……」

  君家的繡樣向來是傳統經典的繡界款式,能立足天下成為蘇繡名門,靠著自是不輸勤苑的一流繡工,直至近幾年她初出茅廬,才開始創作些新花樣,但無論如何,她也知道絕不可能趕得上那仿照貢品的『滿堂春』,只因世人皆求貴,天下的花樣,哪有比宮裡用的更好?

  無瑕像是給人掐緊了頸子,一時間根本說不出任何話。

  安書見狀,忽然挺身而出。「各位掌櫃,勤苑雖有跟貢品雷同的『滿堂春』,但君家也有天下共賞的新花樣,肯定能得江南仕子賞識。」

  眾掌櫃並不認識安書,但見他說話,還是發問:「那是什麼?」

  「壽平的牡丹圖。」他攤出手中那一方繡樣。「想各位掌櫃都識得壽平,他筆下的牡丹高貴雅致,連當今聖上都讚不絕口,這神似他筆下牡丹的繡樣,怎會輸給『滿堂春』?」

  眾掌櫃聞言都上前瞧一眼,眼尖的人立即發現那繡樣確實神似壽平的牡丹圖。「這……確實神似,像得過分啊……」

  世人皆愛壽平圖,但壽平既為臣工,所繪之畫便只為宮中所賞,民間要求他一畫實屬不易,倘若繡樣能趕得上此風,必會造成風潮,當然是件有無比賺頭的買賣——

  「君新當家,那……這麼好了,」眾掌櫃覷了覷彼此。「這些貨我們便不退了,但我們一定要獨家拿到這新花樣,你說如何?」

  無瑕沒想到安書竟能說動他們,驚喜之餘與他相看一眼,見他點頭,也鼓起勇氣答應。「沒有問題,無瑕在此允了各位掌櫃。」

  「好、好!」眾掌櫃得了好買賣,不由得欣喜。「那數量便照以往的訂單進貨,我們就靜候君新當家的佳音,待估算後告訴我們何時可交貨。」

  「好。」

  安然送走眾人,無瑕立即轉身謝他。「安公子,多謝相助——」

  「無瑕姑娘不要客氣。」不待她福下,安書已經伸手扶住她的纖盈雙臂。

  當他碰到她的手臂時,無瑕立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溫暖,宛如寒山寺那日她倒在他懷裡時那樣……

  她隨即站直身,嬌顏卻藏不住羞怯,綻紅似春花。

  安書瞥見她臉紅,心一顫,竟像被勾去心魂,只能怔怔注視她的嬌顏。

  直到室內安靜得過分,他才發現自己忘了下語,斂眼看見繡樣道:「喔……我只是想到你勾的繡樣像極壽平所畫,才語出此事,這並不是我的功勞。」

  「不……」她也略略整色,嬌怯地擡眼回視他。「以無瑕愚見,肯定說不出此語,今日若不是有安公子的幫助,還真不知該如何化危為安……」

  無瑕想他到訪不過兩日,便幫了她兩回,真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感激。

  安書已拋開剛才的曖昧,恢復坦然。「你不用介懷,我說過與君老當家有故交,若還是不相信,就當我是為了攀與你長久做買賣的交情,才出手相助好了……」

  「安公子言重了,我當然相信你與爹爹有故交的事。」想起寶相要她小心的言語,無瑕想來真是有愧,是她錯將人家的一片真心當酒澆了。「無瑕如今無依無靠,以後若真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只希望安公子也能拔刀相助……」

  或許他的到來真是老天爺給她為鄂家、君家平反的一個機會,假以時日,或許她真能有機會對他說出真情,完成她與爹爹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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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42:20

第3章(1)

  京城索家府上。

  兩江總督富祥一下馬,便被總管請進內院書房。

  索蘇額老態閑靜,正舉卷閱覽,見他進門,便放下書卷。

  「富祥給國丈爺請安。」

  「富大人,免了吧!」他起身,拎起菸桿子。「你請坐。」

  「嗻。」

  待富祥坐下,索蘇額也吐煙緩道:「榮巽親王下江南一事,想必富大人知曉了?」

  「是,我已耳聞。」富祥正是為與他商議此事而來。「他為查鄂海的案子,不惜請旨南下,如今人該在湖南境內。」

  「喔?」索蘇額老眼一瞇。「他沒到蘇州?」

  「到過,不過我來的路上聽說他在湖南境內病下,派人向李知恩要了大夫,李知恩於是派了境內名醫,也上稟皇上,這才讓我知道他的下落。」富祥撚胡微笑。「想必是蘇州城那探不到消息,所以才急得病了吧……」

  外頭風傳一句「民間有壽臣畫,宮中有榮王畫」,對榮巽親王的畫技是褒得無法無天,但在富祥眼裡,他終究是個養於宮中、只知作畫吟詩的王爺,論打仗經驗沒有,談官場相鬥更是少得很。

  「嗯……」索蘇額沈吟,卻問:「但你親眼看到他人在湖南嗎?」

  富祥皺眉。「索大人這是何意?」

  索蘇額瞇起眼。「你……該不會以為他只是個閒散無能的王爺吧?」

  「索大人可把話說明了,這話富祥聽不懂。」

  果真只是個莽夫。「當年太皇太后問當今皇上有何志向,皇上說了『願傚法先帝』,同樣的問題,你可知道榮巽親王是怎麼答的?」

  「富祥記得……他說了只甘願為王。」當時這件事被人拿來議論兩人高下,於是皇后生的大阿哥勝出,日後也確實繼承大統。「這……不就無謀嗎?」

  「在宮裡,無謀便是有謀。」索蘇額身為三朝元老,什麼心機算計沒看過。「當時那句話保住了他的小命,否則你以為先帝真想立大阿哥為帝嗎?假若先帝那時表明要立他,皇后、外戚、近臣……容得了他活下去嗎?」

  「這……」福祥聽出幾分道理。「索大人是讓我提防著親王?」

  「總之你看牢自己做的事,我知道你與劉巡撫在君家織繡這筆帳上動的手腳,難保榮巽親王沒看出來,你千萬別敗了氣候才來哭悔……」

  索蘇額與鄂海本無深仇,當初是因為富祥與自己是親家,才與他聯名上摺參了鄂海一本,後來發現富祥是狐假虎威,表面湊集了證據給他  ,讓他信了鄂海的罪,背後卻全是自己的計劃。這事雖讓他不悅,可礙著兩家已成親家,摺子上也有自己的名字,他也只得忍下被人利用的不快,還得想著幫著他幾分。

  這是要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富祥懂了,那我立即找人盯住君家織繡,同時派人查訪榮巽親王的下落,一旦找到,便盯緊他的一舉一動……」

  「嗯。」索蘇額這次點頭,又想起那日在養心殿外,安書與自己說的話……

  他明著問自己家格格,其實是在探自己與富祥的關係,既然兩家關係無可避免地被他知悉,那他自然得多幫著富祥一點,免得他拖累自己。

  斜著菸桿子又吐出口煙,索蘇額此時倒後悔太早許了富家的親事,若是能有個女兒許給安書,或許才是坐穩他當朝元臣的真正籌碼——

  ***

  自從那日安書出手相救後,無瑕對他便格外敬慕。

  早在兩人初次相見之時,她便覺得他為人正派、儀表不凡,幾次相處之下,他對她處處照顧,眉目間流露的關心溫柔,對絕境逢生的她而言,宛如是道冬陽,教她芳心暗動……

  坐在妝鏡前的無瑕斂眼,想起那日他扶自己起身時,體膚傳來的一陣熱麻,不禁嬌唇微彎,一縷芳思沈浸在回憶中。

  一旁侍候的寶相看見主子含笑出神,便問:「小姐,想什麼樂的?」

  無瑕一愣,趕緊佯裝梳發。「沒什麼,哪有樂的?」

  「小姐臉上掛著紅霞呢,還說沒有?」寶相明知故探。「是在想安公子吧?」

  她裝得正經。「瞎說,我想他何用?」

  「這個嘛……」寶相瞧瞧她,過分撇關係,有鬼啊。「大概是想著他人好,想著他人俊……或者,想著他有沒有訂親呢?」

  「寶相!」這丫頭真貧嘴,竟連主子都敢調侃?

  「好好,我不說了。」寶相趕緊幫她綰好髮髻,插上白玉金釵。「小姐還是快些打扮妥當,免得安公子等得久了……」

  他們今日約好一起上繡坊,去看看繡娘們的工作進度,也好為他說說繡品的流程。

  聞言,無瑕也不再與她瞎鬧,生怕安書真等得久了,趕緊拉拉衣襟,起身出了閨房。

  來到大廳,安書果然已在等她。「安公子……」

  安書轉身,見了是她,英容展笑。「無瑕姑娘早。」

  「安公子也早。」她記起自己還沒問候,剛剛一整副心思都是怕他等得久,怕得都忘了禮數。「讓安公子好等,無瑕失禮了。」

  「你我之間何必拘謹?」安書神色溫柔,語氣認真。「如今我們已熟識,不如就當朋友般相處吧,公子姑娘的也不要用了吧!」

  無瑕心動,這代表他們關係又近了一步嗎?

  「那,我如何稱呼你?」她忽然想起他說過排行第四,便道:「不如叫你四爺吧,四爺也請直呼我的名字無瑕,可以嗎?」

  「無瑕……」安書低喃,覺得她的名字像早念過數千次般地上心順口。「好,無瑕。」

  她聞聲心動,耳心子不禁生羞,幸好只紅透耳根,想他注意不到。「那四爺請吧。」

  於是兩人偕行,走到繡坊大堂後的一方院落,便是君家繡坊。

  坊裡重進相疊,一進十屋,一屋十六個繡娘,都身穿紫薇色衣裳,正專心繡活。

  「繡娘們都是自小進繡坊,自幼調教,個個手腳利落,一方繡巾通常一日便可完成。」無瑕對他解釋。

  「一日?」安書問。「是指那方你繪的牡丹圖嗎?」

  「差不多。」無瑕點頭。

  安書暗自估算。「那麼各位掌櫃的訂單,不出一個月便可交貨了?」

  「對,如今新的夥計已經開工,沒有意外,一個月後便能交貨。」無瑕想起那方繡樣也是他指定要的,便道:「四爺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吩咐先趕出你的貨,讓你好回京做買賣。」

  「這倒不必。」他並不急著要貨,反而為她著想。「還是把先趕出來的貨給各們掌櫃吧,他們都是君家的老主顧,也是買賣蘇繡一行裡令人信任的商家,先把貨出給他們,可以穩住君家的聲勢。」

  這是在為她考量嗎……無瑕察覺到他的意思,心底忽然充滿暖意,連笑也像沾上蜜似地甜。「謝謝四爺為繡坊考量這這麼多,無瑕謝過了。」

  他笑。「不是說好不客氣了,怎又謝了?」

  「我……忘了。」

  她的窘色帶著羞紅,映著甜美的笑顏,再度惹得安書一怔。自己總是為她而恍惚心神,這又是怎麼了?

  不是沒看過如她這般清麗的女子,那自幼與自己玩過的六妞格格,也是個清麗的脫俗的丫頭,他瞧著她出落得越來越美,卻從未對她動過心。

  動心?

  當腦海浮起這個念頭,安書不禁凝住心緒,好似發現了什麼不對勁……

  「四爺?」

  直到無瑕喚他,他才拉回突兀的心神。「抱歉,我想事情了。」

  「是買賣的事吧?」她猜測。「你放心,無瑕既會交出各當家的貨,也一定會交出四爺的貨。」她一定會履諾,他都為她做了這麼多,如果她連這都報答不了,那算什麼呢?

  「小姐!」這時寶相走來,向兩人稟報。「外頭有位叫三元的,說是要找安公子。」

  「三元回來了?」安書隨即向她解釋。「無瑕,這是我的家僕,我先到前廳見上一面。」

  於是無瑕隨他來到前廳,三元立即問安。「公子,我照您的吩咐辦了事,從湖南請來了大夫,聽說是江南最有名的名醫。」

  他說完示意,一旁的梁大夫才說話。「我是同順堂大夫梁順生,見過公子。」

  來的路上他已經被三元吩咐過了,王爺來江南查案是暗訪,一律只稱呼他公子,剩下的都不要多問,也不要多想。

  安書望向三元笑了,在心底給他記上一功。「梁大夫,麻煩你千里奔波來這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梁順生知道安書的身份,也謹記三元的交代。「敢問公子何處有病?讓梁某立即為您診治吧。」

  「有病的不是我。」安書看向一旁的無瑕。「是這位姑娘,聽說她天生身子底虛,時有暈眩之症,大夫不妨一瞧。」

  無瑕聽到梁大夫是他為自己請的大夫,臉龐出現驚色。「四爺,這……」

  「我那日看你暈倒,大夫又說得籠統,有些擔心,所以特地差人在江南尋訪大夫,你快讓大夫瞧一瞧吧。」

  無瑕本想拒絕,但看到他的誠摯目光,便想起自己剛剛又客氣了的事,這次她是再不能推辭了。「那……無瑕就讓大夫瞧瞧吧。」

  安書的俊容展開了一抹溫柔的笑,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笑有多溫柔,只有迎視他的無瑕,像是從他的笑裡見到了什麼,芳心一亂,卻又移不開視線。

  「梁大夫,快給姑娘看看吧。」

  「是。」於是梁順生上前為無瑕把脈,把了一刻鐘後,退下來稟奏。「回公子,這位姑娘確實天生體質陰虛,所以時有氣血不順的症候,不過我剛探到姑娘近來脈中有活血之貌,或許是調養有成,待我再加上一方溫底良貼,讓姑娘好好喝上一個月,便能徹底調整姑娘的體質。」

  「真的?」安書欣然。「那快去開藥方吧!」

  「是。」

  「三元,跟著大夫去吧。」

  「是,公子。」

  待兩人離去,安書也開心地回視無瑕。「聽見了嗎?大夫說能徹底調好你的身子,這樣你日後便不會再犯暈了。」

  「無瑕聽到了。」他的目光裡又出現了剛剛那抹蘊含情意的溫柔,這次無瑕看得真切,不禁嬌怯含笑、面紅似桃,覺得全身都有股暖意流竄……

  這是不是大夫說的活血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臉是熱的,小手是熱的,連手心都微沁出了汗。

  這種姑娘家心動的反應,她長至今日,獨獨對眼前的安書有這種反應。

  再度悄悄注視安書那儀表不凡的英容,無瑕竟又心跳如擂鼓,於是她明白,自己肯定喜歡他了……

  ***

  安書回到月來西滿樓,三元與梁順生,還有費揚古都已在房裡。

  「公子……」

  安書要他們別行禮,自己在上座坐下。「梁大夫,剛剛有勞你了。」

  「公子客氣了……」梁順生不敢無禮,俯首回話。

  見他還記得喊「公子」,安書知道他是個謹慎的人,而這樣的人不太會露口風。

  「你可能覺得奇怪,我明明在湖南病了,為什麼你卻被帶來了蘇州?而且不是為我瞧病,而是為一位姑娘治病。」

  梁順生回答。「小的一點都不奇怪,聽三元公公提過公子正在查案,既是查案,便有不方便我等閒人知道的內情,所以小的並不意外。」

  「很好,看來梁大夫是可以信任的人。」安書微笑頷首。「那就請梁大夫幫個忙,我會告訴湖南巡撫,你會一路隨侍直到我到廣州,這些日子,你一樣寫信回稟巡撫我的「病情」,但是實際上,我要你保剛那位姑娘身體大好——」

  梁順生立即頓首。「小的明白,一切照公子吩咐。」

  「好了,大夫日夜兼程累了,三元,伺候大夫休息吧。」

  「是。」三元請梁順生起身。「走吧,梁大夫。」

第3章(2)

  待兩人離開,安書才望向一旁的費揚古。「舅舅,你呢?今日有何進展?」費揚古今日去探察勤苑繡坊的事,所以沒與他同往君家。

  「這些日子我派人接近顧當家身邊的胡管事,探到一些口風,他說顧當家老早覬覦君家織繡已久,那讓渡書的確是一場設計……」

  「太好了,胡管事這條線看來是關鍵,務必命人時時跟緊他才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已經派人跟緊了。」費揚古頷首。「我還聽說那顧當家吃下君家不成,前幾日還煽動幾位賣繡的店掌櫃向君家退貨。」

  原來那事是他搞的鬼。「那顧當家與富祥的關係呢?」

  「他與富祥沒有關係,不過他與劉全章倒是有幾檔勾結的事,像是送送貢繡討好劉全章,好幫他吃死君老當家。」

  「這劉全章早接了富祥的交代,要站在顧當家那邊做事,然後他背地裡還收顧當家的東西?」安書臉色沈重。這些個狗官奸吏真是膽子太大了,不但欺壓百姓還敢誣告忠良,看來真正貪贓枉法的人是他們。

  他這次若不把這一干人等都論罪拿下,大清朝還不給他們吃了?

  「對了,三元回來時,說在湖南的驛館收到了齊琪格的信,聽說明璣格格染上了疹疫。」他們此行雖是暗行,但為了隨時知道北京的情況,他早教過妻子齊琪格利用驛館,有事可以留訊給他,當然留的是別人的人頭名,免得有事外洩。

  「疹疫?」安書一驚,疹疫輕則臥病、重則要命,他知道此病近來又在京城流行,但萬萬沒有想到連明妹妹都會染上此病。

  「是,我聽說江南前年也流行過一次,那同順堂大夫也治過不少病例,是不是問問他有何良藥可用?」

  「當然。」安書想鄂士隆既要擔心父親的案子,這會又要擔心格格的病,肯定心力交瘁。「舅舅,不如你明日就帶上良藥,回北京探視格格,順便捎我口信,要他不要操心鄂海的案子,我一定會早日讓案情大白。」

  「可留你一人在江南,這……」

  「別擔心,我身邊還有三元,何況我們都使計騙了富祥,如今連齊琪格都相信我們在湖南,那富祥更是不會生疑……不會有事的。」

  費揚古明白,於是照他的辦法做。「好吧,那我明日就返京一趟。」

  ***

  為了快些趕出新繡品給各位掌櫃,無瑕除了自己繡坊裡的繡娘,還和之前與爹爹有過交情的杜家繡坊牽上線,外包了一部分的繡作給他們,由他們來幫忙繡坊應付龐大的訂單。

  杜家繡坊的老當家除了與爹爹素有交情,杜夫人君福雲還是爹爹唯一的親妹妹,也是她的姑姑,畢竟是親戚,因此無瑕才能完全信賴他們。

  於是她這幾天都來往於杜家與自家繡坊,監督所有繡品的品質與制時,務必要趕在交期前完成所有繡作。

  這日,當她要前往杜家繡坊,在家門前等候回頭去取東西的寶相時,一旁忽然傳來顧當家的喊喚。

  「君新當家——」

  無瑕回視,當她看見那小頭銳面的顧當家,她的眼裡很快閃過一秒的厭惡。「顧當家。」

  他便是害爹爹枉死的罪魁禍首,她無法立即為爹爹報仇已經可恨,更可悲的是與他相見,她還是得顧著兩家在蘇州城的臉面,不能對他視若無睹。

  「君新當家的臉色不好啊,怎麼了?繡坊近日有什麼事發生嗎?」

  「繡坊一切安好。」無瑕忍著內心忿恨,扯出微笑。「顧當家有何要事,不會只是專程來關心君家的安好吧?」

  瞧這朵清麗的小花多美!連這心不甘情不願的笑容都引人動心啊……

  顧當家早就垂涎無瑕的美色,要不是她最終答應了總督大人的條件,他早想著要用君祿風簽下的讓渡書換她這麼一個美人來做妾呢!

  他在內心暗想,故作關心地問:「君新當家,我聽說前幾日幾位掌櫃來找你麻煩了,所以特意來關心一下,沒事吧?」

  無瑕斂了下眼,沒料到他竟然知道此事。「謝謝顧當家關心,已經沒事了。」

  「聽說各位掌櫃上門鬧事,是你拿出一方新繡樣,才制住了原本來退貨的掌櫃們……不知是怎樣的繡樣?可否也讓我一見?」能夠與仿照貢品的「滿堂春」一較高下的繡作,他倒是很想親眼一瞧。

  「顧當家理當知道行內規矩,各家繡坊的繡樣是不外露於人的。」無瑕態度平穩,四兩撥千斤想打發他。「既然顧當家已有獨佔的鰲頭的「滿堂春」,又何必在乎我們君家有什麼新花樣?」

  「你——」她一番話讓顧當家說不出話來,臉色猛然一變。「好你個小丫頭,我給你三分顏色,你竟真給我開起染坊?!」他說著便動手抓住她的手腕。

  無瑕花容一變,立即掙扎抽手,也回頭想找救兵。「顧當家,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放了我?!」

  「瞧你這小手玉肌雪脂的,果然是經年使用羊脂膏啊……」

  凡是從事繡作之人,最要緊的便是手膚,容不得一點粗糙勾破繡線絹絲,因此像她這種自小即學繡的姑娘,必定愛護其手,日夜以羊奶、牛奶製成之脂膏塗抹,才能養出這般的玉肌雪膚。

  「顧當家!」無瑕羞忿地想抽回手,無奈她只是個女子,奈何不了他一個大男人。「休得無禮,再這樣我要叫人了!」

  顧當家欺近她,露出淫笑。「叫吧!像你這樣外表冰清玉潔的姑娘,我倒想聽聽你的叫聲是什麼個模樣……」

  就在他說話時,一隻勁臂也擒住他的髒手,一個反勢將他扭轉在向前。

  「唉呀……痛,是誰?!」

  安書怒目看著彎身喊疼的顧當家,加重力勁。「你就是顧當家?」

  「你……你是誰啊?!」顧當家氣得大嚷。「快放開我!否則我扭你上劉巡撫那裡問罪……」

  「劉巡撫?」安書冷哼了一聲。「誰是劉巡撫?」

  「江蘇巡撫劉全章你不認識?!」顧當家撂兒狠話。「告訴你,我可是他的拜把兄弟,不想吃上官司坐牢,你就給我放手!」

  「可惜我不怕吃官司坐牢。」安書偏不放他,只是更加揪緊他。「快跟君新當家賠禮,說你不該非禮她,也不該設計陷害她爹。」

  「唉唷——」顧當家覺得自己手臂要斷了,疼到閉緊眼喳呼。「你……胡說什麼!我哪有設計她爹?」

  「當初你騙君老當家簽下一樁繡品買賣,卻設局把買賣換成了讓渡書,這偷天換日騙來了一張君家織繡的讓渡書……你真以為此事天衣無縫嗎?」

  「你……」見他如此瞭解內情,顧當家嚇得臉色大變,不禁認真看著安書。「你到底是誰,敢管我的閒事?」

  「我是誰不重要,快跟君新當家道歉!」他剛剛看見這小人竟敢欺負無瑕,恨不得立馬殺了他,要不是想起他還得活著受審,用下半輩子償君老當家一命的罪,他早就送他歸西——

  見情勢輸人,安書明顯有武功在身,顧當家只好認栽。「我……對不起君老當家,是我騙他簽下那張繡坊的讓渡書,故意要栽他一局……」

  「你這個小人!」無瑕已經淚盈眼眶,掐緊了自己合握的雙手,否則她無法阻止自己衝上去打他。「為什麼要這麼害我爹?虧我爹生前還敬重你勤苑的繡品天下第一,要我好好向你學習,結果你這麼待他,你還是不是人?」

  「就算我真對不起君老當家……可那張讓渡書我也撕了,什麼甜頭都沒嘗到,就算告上官府也能大事化小,如今我都道了歉,你還不放了我?」

  安書知道他說之在理,此案已結,他們確實無法拿他怎樣,真要想辦他個大的,就勢必把他與劉全章、富祥之事給抖出來。

  甚至他剛也不該意氣用事,因為對無瑕的不捨,而把顧當家的罪證曝光……安書沈斂心火,也收勁推開顧當家。「顧當家,警告你以後不要再靠近君新當家,否則下次我可不是扭斷你一條手臂而已了。」

  顧當家拖著傷臂,咬牙恨瞪著安書。

  可惡!他到底是誰?竟能威脅自己,還不怕劉巡撫?

  「還不走?」安書目光淩厲地掃他一眼,顧當家這才忍下一口氣,決定轉身先回去療傷。

  待他遠離,安書吐息斂怒,回頭望向無瑕。「無瑕……」

  她臉上淌滿了淚,一雙小手仍死死掐緊,在白皙手背掐出一道道紅痕。

  見她掐傷了自己,安書立即抓開她的手,心疼她為了那小人竟把自己給傷了。「不要這樣,你的手都紅了。」

  「我……我好想殺了他,可是我沒有力量,我連他一隻手都抵不過。」她好恨自己,為什麼她不是男兒,若是男兒,她肯定手刃仇人!

  聽見她的心碎之語,安書再也壓不住內心對她的憐惜,緊緊將她摟進懷中。「沒關係,你有我,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他的懷抱好溫暖、好踏實……讓她真心覺得,自己的苦可以與他分享,他可以為自己減輕一些她背負的重擔。

  她擡起淚眼,望著他寫滿心疼的眼底。「真的嗎?」

  「真的。」他目光裡漫著對她的憐愛與柔情,那只為她一人而生的傾心。「我發誓會替你懲治那些惡徒,也一定會保護你。」

  他終於明白自遇見她後,那總是盤旋在他心上的憐惜是什麼。

  原來他早已為她動心,所以一開始他才會不忍對她用審,怕的是一日開審,她便難逃與富祥是共犯的罪名,於是他隱姓埋名接近她,用盡方法想保護她,想為她做些什麼……

  而他,直到剛剛胸懷冒出憤怒,才瞭解到那憐惜並不是尋常的同情而已,而是他為她萌生的情愫——

  擁緊她,安書也更加看清自己的心。

  他,喜歡上了君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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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45:15

第4章(1)

  在無瑕的房裡,安書正拿著寶相送來的傷膏,為她細心地塗藥。

  她見到自己破皮滲血的小手被那白色膏料敷上,一雙蛾眉蹙得緊密。

  「怎麼了?疼嗎?」安書以為弄痛她了。

  無瑕搖了搖頭,道:「學繡之人最忌傷手,這是爹的自幼教導,我只是……見到這傷,又想起了他。」

  「別傷心。」他擡手輕觸她的臉頰,黑眸凝著對她的關心與疼惜。「有我呢,你爹雖然不在了,但我一定會保護你。」

  「四爺……」無瑕望他,水眸裡映著猶豫的掙扎。「你對我太好,無瑕……怕是無力報答你。」

  他說會保護她,可他早已保護她無數次,就算他與爹爹是故人,也絕不需如此幫她,若說因為他們是朋友,那他對自己的關懷也早已超過了友誼。

  無瑕知道不能再任由他對自己好,因為她已經喜歡上他了。

  不知為何他要對她這麼好,她不免會想他是不是同情她失去爹爹,一個人得扛起君家基業,所以才好心對她屢伸援手。

  抑或他是像寶相所說,是別有心機才靠近她,他在乎的並不真的是她,而是君家……

  想到這,她的心也倏地發疼。她不相信他是那種人,可是自己只是一介庸脂,論姿色,她頂多是中上之姿,並非傾國傾城,而她除了繡坊與繡工,有什麼讓他瞧得上的?

  安書看見他的掙扎,指腹更溫柔地撫摸她緊擰的眉眼。「我不要你報答,無瑕,我對你的好,絕不是貪你的回報,你知道嗎?」

  一開始,他或許是希望她能信任自己,坦然告知陷害顎海的始末,但他的心卻越來越偏,明明只該管案子,他卻為她請大夫,為她保下繡坊的生意……像是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麼。

  甚至他還為她與顧當家當面扛上,明明他決定隱瞞行蹤,卻露了一個最大的破綻,那就是讓顧當家知道無瑕身邊有人幫她。

  無瑕神色困惑,伸手握住他貼在自己臉上的大手,索性放下女兒家矜持,殷殷地問:「如果不是要我的報答,那你要的是什麼?」

  她寧可他說要她的報答,那麼,她至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除了繡坊是弟弟無闋的,她沒有辦法給,但若是他要她,她可以作主給他。

  他要什麼?

  他要的是她與富祥串供的證據……理智提醒他身上的重責,可是安書凜住心思,並未說出口。「我什麼都不要。無瑕,我只要你相信我,知道我想保護你的心是真的,那便足夠了。」

  將來她若知道他的身份及他來江南的目的,他只希望她不要怪他,不要以為他對她的感情是欺騙,因為他從未想要騙她。

  無瑕聽出他的語意,想那既不是同情,也不是別有所圖,便欣喜地抽噎了下,拉下他溫暖的大手,珍惜地將之給合緊,然後對他揚起一抹滿足的笑顏。

  「我相信你,你肯定是真心對我……」

  話未完,安書已俯身吻住她。

  剛剛她那抹滿足的笑容,就像是勾動他體內慾望的催情劑,令他情動心迷,頓時失了分寸。

  他動情地輕薄著她的紅唇,自她的唇珠到她的唇角,然後他離開一寸,留下兩人動情的餘韻,在彼時的微喘呼吸間。

  無瑕斂著眼,感受他英唇吐出的未了渴望,於是不覺地代替他主動,將自己送上給他——

  她的紅暖香柔貼著他,他再不能命令自己收手,伸手撐住她的小臉,以充滿佔用的慾望吻著她。

  他如雨滴落下般地吻著她的唇,然後含住他的唇瓣,吮得她的唇紅腫,不得不為他展開。

  當他探進她的唇中,無瑕也嚶嚀一聲,抓住他胸前的綢衣,只怕自己要融化在他的氣息下,化成一灘春水。

  直到察覺她快斷息,安書終於停止,與她額頭相抵,凝望著彼此喘息。

  激情乍止,可兩人眼底的愛意,卻更加地清楚明白。

  ***

  兩人交付知心,安書哄了無瑕一會兒,便讓疲憊的她睡下。

  他在床邊陪著她,直到她的睡息漸沈,才終於放心起身。

  合上房門,不驚擾無瑕半分,他本想往前廳而去,卻在附近的西廂發現一間繡房。

  房門大開,一個小男孩就在屋裡,認真地在書案前畫畫。

  因為沒見過這個孩子,安書好奇地踏進屋裡。

  他輕步到男孩身後,也看清楚他正在畫一朵菊花,於是微笑。「畫得不錯,不過菊花重瓣,你後面的花瓣顏色應該深點,這樣才會立體些。」

  君無闋聽見他說話,立即揚起一雙聰敏的大眼。「你懂畫?」

  「略懂。」

  「那你教我吧。」無闋聽寶相說姐姐的暈症又犯,要他別去吵她,正愁沒人教他畫畫呢。「我想畫朵菊花,給姐姐瞧著開心。」

  「姐姐?」安書對他的身份更好奇了。「你姐姐是?」

  「我姐姐是君無瑕,我是君無闋。」無闕這會兒才想起不知道他是誰,莫非是教姐姐畫畫的新師傅?「你呢?」

  「我叫安書。」原來他是無瑕的弟弟,他都不知道她還有個這麼小的弟弟……安書了然笑答。「你叫我安哥哥吧。」

  「安哥哥,那你能教我畫嗎?」無闋立即期待地問他,自己現在毫無靈感,無論怎麼試,就是畫不出平日見慣的菊花。「我想畫好了給姐姐看,她若知道我畫得好,肯定很開心。」

  「當然可以。」安書點頭,隨即扯袖提筆,在另一張白紙上為他示範菊花畫法。「你瞧好了,像這樣……」

  他一下筆便妙筆生花,讓無闕看得瞠目稱奇。「哇!安哥哥,你好厲害!」

  「只是熟能生巧,只要你勤加練習,很快也可以畫得這樣好。」安書放下筆,然後握住無闋的小手,親自教他運筆。「來,試試。」

  他極耐心地教著無闋,不到半個時辰,無闋已掌握到要領。「是這樣嗎?」

  「對,再一筆,花梗這邊……」

  當睡醒的無線走到繡房門口,看見的便是兩人畫畫的身影。

  她見著安書與弟弟同桌練畫的模樣,既是安慰也是欣喜。

  自爹爹病逝,無闋有好長時間沒有興趣提筆練習,加上他忙著繡坊大大小小的事,也沒有精神再教導他,如今見他能像以前一樣振作學習,她真的好開心……

  她想著,目光溫柔欣然。「無闋。」

  「姐姐?」無闋見她,立即拿畫下桌奔向前。「你看!我畫的菊花!」

  看見他畫的金菊,無線笑得更溫柔。「好棒,無闋已經會畫菊花了呢!」

  「嘿嘿。」無闋半赧地搓著後腦。姐姐喜歡真好。「這是安哥哥教的,安哥哥好厲害,他什麼都會畫呢。」

  無瑕與安書對眼想望,目光中除了情意i,還有一抹驚喜。她沒想過他懂畫,還是這麼善畫的人,將來他們若朝夕相處……他與自己一定能有很多話聊。

  突然,她也被自己想的「將來」給怔住。瞧他們又還沒互訂終生,她竟開始想著要與他朝夕相處,真是羞煞人……

  「謝謝安哥哥。」

  「不客氣,你如果還喜歡學,以後我可以天天教你畫。」

  「真的嗎?」無闋撫掌跳了一下,忙問無瑕。「那姐姐,我可以拜師傅嗎?」

  無瑕沒反應過來,只知道他剛剛說了「天天」……

  她多希望這不是他的無心之言,而是他真的會留在自己身邊,像這樣與她跟無闋天天在一起……

  「姐姐!」無闋見她沒反應,便扯了她的衣袖,又問了一次。「我能拜安哥哥做師傅嗎?」

  無瑕回神,這次窘紅了笑臉。「這我不好說,你得自個兒問清楚安哥哥,看他願不願意天天見到你,就算天天見到你,還都能不膩煩你。」

  聞言,安書也發覺她的赧色,一時間,他彷彿與她心意相通。

  此話她雖是對無闋說,其實是利用無闋在問自己。

  她在問自己願不願意天天見著她,願不願意永遠對她都不膩煩——

  「那……安哥哥,我能拜你做師傅嗎?」

  安書目光炯炯地直視無瑕,聽到無闋問話,他也欣喜地微笑。「這你也得問姐姐,如果你姐姐願意讓安哥哥留下,那安哥哥自然願意天天見著你,就算天天見著你,安哥哥也絕對不膩煩你。」

  無闋皺起笑臉。他們倆的話怎像在繞口令?他都聽不懂了啦。「姐姐,那你願意不膩煩安哥哥——不對,是願意讓安哥哥留下嗎?」

  猜心反被人猜——

  無瑕嬌顏更紅,心中更有被他看透了的困窘,無法迎視他的熱烈視線,只是啞啞低嗔。「你安哥哥想留便留,用不著問我……」

  意思是可以嗎?「安哥哥,姐姐同意你留下了!那我拜你做師傅吧?」

  「好,安哥哥就收你當徒弟。」安書的目光一直落在無瑕身上,即便她窘得低下嬌顏,他還是看著她髮髻上的白玉金釵,想著她此時臉上的模樣。

  「耶!太好了!」無闋歡呼一聲。「我要去跟寶相說,安哥哥願意當我的師傅了!」這師傅要得好辛苦,他要去跟寶相炫耀!

  說完,他也跑出了繡房,一點都不管正臊著的姐姐。「無闋……」

  他一溜煙就不見,無瑕無奈地回過頭,卻見安書已在面前。

  「你嚇著我了……」她嚇得撫住心口,倉皇地走去繡架前,翻開那蓋著繡作、防塵用的白布。

  「我嚇著你了嗎?」安書跟著她走到繡架邊,見她故作無事地坐下,開始拿起針線匣子做事,便幽幽一歎。「唉,這可不好……有人才答應讓我留下,我就嚇著你改明日我肯定得招你膩煩……」

  「誰膩煩你?」她立即擡眼,見到他的笑,才知給他捉弄了,雙頰的酡紅頓時更深,讓她羞得低斥。「壞人……」

  明知她的心給他看透了,還拿話戲她,真壞……

  他聽見了。「誰是壞人?」

  她無言,只好顧左右言他。「我說顧當家是壞人。」她也不擡頭,索性假裝專心於繡作,不教他再看見半點羞紅。

  安書也不再逗她,斂容看她繡作。

  只是當他看見那巨幅的牡丹勾圖,英眉一皺,心頭吃了一驚。

  即便無瑕尚未繡好全圖,他也可以預見此幅繡作的成樣,只因此圖的牡丹他再熟悉不過。「無瑕,這圖……是你畫的?」

  無瑕見他驚詫,還以為他吃驚自己的畫技太過高超呢。「這不是我畫的,我雖會畫,但以我的才學,這樣的牡丹春色我是絕對畫不出來的。」

  「那,你怎會有此稿?」他英眉鎖深。這幅「春風面」他明明給了壽平,為何他竟能得知此圖?

  「是我自小學畫的壽師傅從北京帶來借我一閱的,我一見那畫歎為觀止,便立即勾了繡稿。」無瑕知他會畫,定也是賞識此畫的不同凡響,便正色解釋。「你可知道這畫是何人手筆?」

  她眸裡有笑,而那笑太聰慧又太頑皮,令他的心失了韻律。「何人?」

  「民間有壽臣圖,宮中有榮王畫。」無瑕不疾不徐地揭曉。「你肯定聽過這兩句話,但你可能不知道,此畫……正是榮王的手筆。」

  「榮王?!」

  「千真萬確!我親眼見過真跡,那畫上落著榮王的款呢!」無瑕見他神色古怪,也一轉困惑。「四爺,你怎麼了?」

  「沒什麼。」安書回過神,暗暗斂下心神。「我只是太意外了,沒想到你手上竟有榮王的畫……」

  那麼,她口中的壽師傅便是壽平錯不了。

  安書只要想到她學畫的師傅便是壽平,而自己的墨跡竟透過壽平之手到了她的手裡,又在她的巧手之下勾繡出這一幅「春風面」,便不得不心神震撼,為兩人宛如命定的緣分吃驚。

  想起皇嬤嬤要他選福晉時,他還感歎天涯之大,竟尋不到令他鍾情的女子。

  如今看來並非他尋不到,而是老天爺早為他在天涯一角留了人,只是他們之間的緣分未到,直到現在他才遇見了她……

  望著無瑕嫻靜刺繡的模樣,安書的目光隱斂而濃烈,默默在心底打定主意。

  無論她是什麼身份,無論她有沒有犯法,無論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都要定她了。

  ***

第4章(2)

  安書為了方便教無闋畫畫,從客棧搬進了君家。

  雖然寶相說過,如今老爺不在,無瑕又正值花齡未許過人,讓一個男人搬進府裡,怕是會招來外頭的閒言閒語,再說自君祿風死後,上門說親事的媒婆是越來越多,到時候壞了她的名節,那還了得?

  無瑕卻不以為意。她請他進府是當無闋的師傅,這理由正當充足,就算外面真傳出兩人有什麼曖昧,她也能不惱不怒。

  因為他們之間的確有情,若能以此擋住那些總是想要上門求親的男人,那她也算求之不得,誰讓天下男人如滄海,而她只願認定他一人。

  想到此處,無瑕的嬌容又微微綻笑,操持著針線的小手也更加利落,不久便繡好了一隻荷包。

  「好了。」看見巧心製成的荷包,無瑕嬌顏微紅,滿心想著待她將荷包送給安書,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心……

  這時教完課的安書走進繡房找她,見她凝神,便喚:「無瑕!」

  她嚇一跳,連忙將荷包藏進寬袖。「怎麼了?」

  「無闋說今晚有燈市,想出去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今日正好是中秋,城裡照例會辦燈市,難得在民間過節,安書也很想逛逛。

  「好,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以往中秋,爹爹也會放她與無闋一起出府逛燈市,今年爹爹不在了,但她不想讓無闋覺得日子不一樣了,幸好如今有安書在,無闋應該能少想起失去爹爹的傷痛。

  「那今日就別做繡活了,走!我們現在就出府去散心吧。」

  「可是……」她整日都在為他繡荷包,這會才剛要開始繡正經事呢……

  安書以為她掛心「春風面」的進度,便拉她的手起身。「別管了!這『春風面』沒長腳不會跑了,要真跑了,我也會幫你弄一幅真跡回來。」

  她聽著好笑。「四爺上哪兒給無瑕弄一幅回來?還是榮王的真跡?」

  安書啞口,趕緊在腦中尋借口。「呃,榮王……我其實認識。」

  「你認識榮王?」

  「我父親在朝中為官多年,與皇親國戚都有交情,王爺們也時常往來家裡,那榮王……自然見過。」

  無瑕猜想既然能見過榮王,那他父親的官肯定不小吧?「敢問四爺,你父親官至何位?」

  安書注視她,忖道:「我父親是軍機處中堂,也曾是榮王的上書房師傅。」

  無瑕驚愣,沒想到他的父親竟是當朝一品,官位果然大得嚇人,比起兩江總督自是可以抗衡……

  如果她真把君家的冤情對他全盤托出,他會不會願意幫她這一個忙?

  她認為他一定會幫自己,可是君家與鄂家這案是灘渾水,要奏辦富祥與劉全章兩人不但需要官勢,更需要勇氣,她要是真拜託他為自己出頭,萬一失敗,到時會不會反而連累了他?

  她一開始只想著他或許可以幫助自己,可如今將自己的心全部托付予他,她卻開始擔心他的處境,怕他最後會被自己拖累。

  「怎麼了?」安書看出她的猶豫,於是溫柔地伸出大手握住她的肩膀,想給她勇氣。「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我父親為人正直,朝中大大小小的事,他肯定都能說話。」

  「沒什麼。」無瑕深吸氣,明明她那麼希望有這種機會,可是事到臨頭,她卻因為他而無法把心事托出……她搖了搖頭。「不是說要逛燈市嗎?我們還是走吧。」

  「好。」見她還不願坦然,安書雖有些為案情著急,但對她的憐惜也讓他耐住心急,選擇繼續守護著她。

  於是兩人前去跟無闕、寶相會合,加上三元,五人便一同出府。

  當華燈初上,整個蘇州城的水道橋路也綴滿了燈籠,出來賞燈的人潮擠滿各處,加上小販吃食等,好一幅熱鬧太平的景象。

  三元與寶相看著屢屢跑在前頭的無闕,陪他逛過一攤又一攤,無瑕與安書則在後方散步,享受佳節氣氛。

  忽然,無瑕看見一旁有個賣紙燈船的小販,便走上前要了一隻小船。

  安書隨她而到,不禁好奇問:「這小船要做什麼?」

  「給亡人寫信。」無瑕對他一笑。「中秋是人間團圓的日子,但若親人在人間不能團圓,便可以在紙船上寫滿想說的話,隨水流向大海……如此,便能把心事傳給忘川彼端的亡人。」

  「是嗎?」宮中沒有這等習俗,安書覺得新奇,想著若是能有,他一定每年都給皇阿瑪跟額娘寫信,告訴他們他很想他們……

  見無瑕已經動筆,他想她肯定是給君祿風寫信。待她寫好,無瑕便交給師傅折成紙船樣子,然後在紙船中央放上置有蠟燭的竹架子。

  紙船折好後,無瑕便帶安書到一處水路。每到中秋,這條水道不給人渡,只任紙船漂行。

  水路上早漂著一些紙船,無瑕為自己的紙船點了燈,便到階邊放下紙船。

  然後她直身,閉眼合掌,默祈著自己的心事爹爹真能聽到。

  她的側臉彌著一絲哀傷,雖然她想念過世的爹爹,傷心在所難免,但安書還是捨不得見到她這樣的神情。

  待無瑕默祈完畢,她的憂鬱也一掃而去,回頭望向安書微笑。「對了,我有東西要送你。」

  「是什麼?」

  她從袖中取出那只荷包。「我給你繡了荷包。」

  安書微訝地接過手,注視著這個青色荷包,她繡上了那日他隨筆而畫的金菊,金縷為邊、黃線為瓣,亮澄澄的菊花栩栩如生。

  他看過不少繡工精湛的荷包,但能把他的畫繡上荷包,還繡得如此傳神的,卻只有她。

  「你喜歡嗎?」無瑕注意到他的表情。「那日我收起你的畫,便有主意繡這個荷包,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他笑了,握緊手中她的心意。「只要是你繡的,我便喜歡。」

  他已認定她,只有她是能與自己知心一世的伴侶,若說他的畫巧,那她的繡便比他的畫更巧,絲毫不差地摹出他的心意。

  這樣讓他合意的女子,天底下除了她,不可能再有了。

  所以,他一定要保護她,絕不讓鄂海的案子傷了她——

  「無瑕,我老覺得你有心事。」想起自己對她的珍視,安書便不能再由得她退怯,終於問她。「剛剛你問我認不認識榮王的時候,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無瑕突然被這麼一問,不禁面露遲疑。「我……」

  「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我希望你告訴我。」他握起她的手,誠懇地望著她。

  「就像你為我做的,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如果是跟官場有關的事,以我父親在朝的身份,我也定能幫你。」

  「我……」無瑕迎視他真誠的目光,羽睫低斂,終於對他撤了心防。「其實……犯了罪。」

  「你犯何罪?」

  她閉上眼。說吧!反正他一定得知道,否則突然此生也會良心不安。「我與兩江總督富祥共謀,設計了兩廣總督鄂海大人,編計今年他上貢的禮冊,告了他一個貪汙藏貢的罪名。」

  安書聽到「共謀」兩字,心便被狠狠掐緊。她可知道這字眼一旦在堂上被人聽到,便足以將她與富祥一起論處,甚至判她死罪?

  「你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繡坊的安危。」無瑕睜開眼,眼中已無猶豫之色。「外人只知道顧當家手上的讓渡書是他大發善心所撕,卻不知道一切都是富祥與劉全章的設計,他用那讓渡書威逼我爹,然後是我,我為保爹爹心血,只好答應與他共謀。」

  他握著她的手勁加重,心疼這個始終在她肩上的重擔。「所以是他逼你編出那賬本,誣賴鄂大人坐收回扣、乘機貪貢,上報朝廷?」

  「賬本是富祥編的,我只是照他意思蓋上君家的行鑒,然後寫下自白書,把此事說成是鄂大人威逼,而我主動揭發他的貪行。」但這誣賴他人的罪卻讓她良心備受折磨,爹爹因此不願入土,她也得為此贖罪,直到她能為鄂家洗冤。

  她內心的苦與忿都在此時化成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不忍見到她的淚,安書立即展臂將她擁緊。「別擔心,沒事的,既然我知道此事,便一定會竭力幫你,我會為你平冤,也會讓鄂大人的官司水落石出。」

  「四爺,我的冤不平沒關係,可是鄂大人你一定得救他!」無瑕在他懷裡擡起臉,語氣堅定。「爹爹為了他寧死不葬,我也一樣。」

  「別胡說!」他立即皺眉斥她。她的話讓他內心一陣揪擰。「你不會死,我絕不會讓你傷了一根寒毛。」

  「無瑕很清楚與官共謀、誣陷朝臣是死罪。」他的著急讓她感動,竟不覺得死有何可怕,反而面露微笑。「就算真有那麼一天,只要你能幫我保住無闕、保住繡坊,我也心滿意足了。」

  「你怎能這麼說?」他問得愷  切,一想到她會出事便心痛。「你不怕死罪,是因為我對你不重要,還是你已經膩了我?」

  霎時,她的水眸逼出淚珠,才知原來自己只是故作慷慨,她根本也捨不得他,甘心去死。「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就不準你再有這樣的念頭。」他捧著她的臉,萬分憐惜地凝視她。「鄂家的事我會請爹解決,你的事我也會擺平,所以不準你放棄希望,知道嗎?」

  她含淚點頭,倚進他的懷裡,雙手牢牢環緊他。「我知道了,對不起……」

  她的「對不起」像針紮著他的心。安書摟緊她,既心疼她受的罪,還有她為自己流下的眼淚。「好了,不哭了……無瑕,你放心,富祥等人把你害得如此淒慘,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他一定會將此班奸臣繩之以法,以平無瑕的冤恨,還鄂家的清白。

  而且他要全力保護無瑕,絕不讓她被此案傷害一分半毫!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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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46:26

第5章(1)

  江寧。

  江蘇巡撫劉全章帶著顧當家,連夜趕往江寧求見兩江總督富祥。

  兩人進了總督府,待通報富祥後,立即被帶往富祥所在的內院。

  「下官參見大人。」

  「劉巡撫,怎麼深夜來訪?」

  「稟大人,榮巽親王有下落了!」

  「喔?」富祥外衣穿到一半,神色一變,立即起身至桌前坐下。「他在哪裡?」

  「依顧當家的說法,他人恐怕正在蘇州……」

  「恐怕?!」富祥挑眉怒問。「什麼恐怕?不是說知道他的下落嗎?」

  「這……」劉全章也說不明白,只好示意顧當家上前解釋。

  「稟大人,小的幾日前去拜訪君新當家,見著了一個生人,看樣子身份不是一般,而且他很護著君新當家,一見是我,便扭斷了我的手臂!」

  「那你怎麼就能斷定那就是榮巽親王?」

  「小的沒有斷定,只是那人本事神通的很,竟還從胡管事那裡問出君家的事情……」他那日聽聞安書一席話,便懷疑是身邊的胡管事漏了口風,因此起了嫌隙,命人殺他滅口,沒想到派去的人沒有得逞,胡管事反而就此失蹤,他怕自己會出事,這才急急來報。

  「況且劉巡撫交代過時機敏感,只要君新當家身邊有一點風吹草動,寧可誤殺也不能大意啊。」

  劉全章幫腔。「是啊!大人,這時候故意接近君新當家的還能有誰?就算他不是榮巽親王,我們也該提防著點才是。」

  「嗯。」富祥撫撫鬍鬚,冷靜把事情想過一次。「說得有理。」

  若他真是榮巽親王,那他們自然得提早做準備,若不是,他們也得監視著,以防他是榮巽親王暗派的眼線。

  總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索大人的警告他不能不聽。

  「那,大人,這會兒該怎麼辦?」

  「繼續盯著。」富祥下令。「另外,找機會去警告一下君新當家,教她可不要忘了我們的協議,我既能讓君家織繡活下來,便也能讓君家織繡再死一次,叫她不要想扯我後腿,淨幹些傻事……」

  「是。」

  「還有,」富祥又想到什麼,開口吩咐。「找機會試試那個人,他若是榮巽親王,肯定有什麼馬腳可捉,你們兩人都給我當心點,知道嗎?」

  「是,大人。」

  富祥回過身,想索大人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榮巽親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看來他只有謹慎為上,萬不得已,或許得痛下殺手,連那唯一知道內情的君新當家都給除掉才是……

  ***

  自爹爹過世以來,無暇頭一次覺得自己幸運。

  她不但遇見安書,與他相知相戀,幸運的是他父親還在朝為官,可以為她平案洗冤,而且畫坊的生意也穩定下來,新織品的進度順利,在杜家織坊的幫忙下,君家織繡有望提早幾天完成訂單。

  望向窗外月色,她想一切定是爹爹冥冥之中在保護自己,她在紙船上寫的那些話,他肯定是收到了……

  「姐姐!」這時,無闕高興地奔進屋,手中抓著一張畫紙。「你看安師傅今天給我教了什麼?」

  無暇微笑起身,結果他手裡的畫紙。「讓姐姐瞧瞧……哇!無闕已經會畫海棠了,還這麼漂亮?」

  「姐姐喜歡海棠嗎?」無闕卻揪眉問她,隨後嚷道:「我知道姐姐最喜歡牡丹了,你臨牡丹也繡牡丹,可我拜託安師傅叫我畫牡丹,他偏是不肯教——」

  「說不定這會兒學牡丹,對你還太難呢?」無暇溫柔的安慰他。「只要你繼續學,安師傅總會教你畫牡丹的。」

  「可我想看安師傅畫的牡丹,說不定比姐姐畫得還好看呢……」

  安書在這時踏進屋來,微笑答話。「無闕,我畫的牡丹勝不過你姐姐畫的,要學牡丹,你得親自向姐姐請教。」

  無暇望了他一眼,心中被他說得有些喜,可也知道這是哄人開心的話。「四爺,我也是學人本事的學生,怎能勝過你這當師傅的?」

  「青既出於藍,有不準勝於藍的道理嗎?何況你的師父可是壽平,他教的學生怎麼會差?」她是真學到了壽平的本事,否則他不會一見他的畫樣,便以為是壽平畫的牡丹。

  見他一直擡高自己,無瑕被說得赧顏,便巧笑問他。「真要論畫技,四爺可比我高,我倒想知道四爺的師傅是誰,莫不是那榮王吧?」

  她的話讓他一時啞口,因為自己是隱藏身份靠近她,他這才處處小心,連無闕要他傳授牡丹畫法,他都堅辭不授,就怕無瑕會發現與那副「春風面」神似之處。

  「我的師傅怎麼可能是榮王?想他榮王養尊處優,會收學生的嗎?再說他的畫其實不過爾爾,只是牡丹畫的精些罷了。」

  無瑕聽他這麼評論榮王,心中不免為他叫屈。「可我聽壽師傅說過,榮王不止牡丹畫得好,他的百花也各有千秋,只是我無福見識罷了。」

  她說他的話不對呢……

  安書在心裡吃味了一下。敢情她欽慕那榮王,勝過她眼前的自己?

  就算她不知道自己就是榮王,但當著心上人的面說著別的男人的好,連一分都不顧忌他會吃醋?

  他於是反駁。「那是天下人溢美過分。我曾到榮王府上拜訪,他的畫我也瞧過,喏……就說他的金菊,還不如無闕畫的生動寫意呢……」

  無瑕聞語抿唇,為他小看了榮王的畫而有些忿忿。「四爺這話可過頭了,無闕才幾歲孩子?說你的菊花能與他相比還差不多……」

  雖然她未曾見過榮王,但識畫如識人,他的畫打第一眼便深深吸引她,自然視他為崇拜的對象,然安書同為習畫之人,對他卻無半字褒揚,這可教她不解。

  安書故意試她。「好,那你倒評評,究竟是我的畫好還是榮王的好?」

  「這……」無瑕無言以對,雖說她欣賞榮王的畫,但安書的畫工與他恐不相上下……何況一人畫牡丹,一人畫金菊,要她怎麼論得出高下?

  只見無闕在旁擠眼,小聲教姐姐回答。「姐姐……就說安師傅好準沒錯——」

  她想著,還是道:「這有些難評,不過牡丹的技法高深些,除非你也畫幅牡丹與『春風面』比較,否則想那榮王還是技高一籌……」

  安書聞言一怔,見她還是堅持己見,一時真不知該高興自己的畫技被她看重,還是哀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贏不過那她未曾見過的『榮王』?

  可仔細一想,這何嘗不是無瑕另一個令他心動之處,她雖是一名文弱女子,但胸有秉見,性子外柔卻內韌,所以才能在被富祥威逼後,還掛心著要為鄂家雪冤,讓他也為她折服……

  無闕一見安書的怔容,便急的直嚷:「姐姐,就讓你說安師傅好嘛!安師傅是在吃醋呢……」哎呀呀,連他都看得出來,姐姐怎這麼笨呢!

  吃醋?

  無瑕聽見此語,目光也驚訝的轉向安書。他……在吃醋嗎?

  難怪他會說著沒道理的話……原來,他是因為自己對榮王的欣賞而吃味了?

  她臉色立轉愧疚,暗斥自己怎麼就沒發現,他會因為自己說別的男人的好而生了醋意呢?「四爺,我……」

  「沒關係,你別信無闕亂說,我沒有吃醋。」安書溫柔一笑。天底下哪有人吃自己的醋?在說無瑕對榮王的褒美,也是兩人交心的證明,一生能覓得如此知己,他又怎麼不會打從心底高興?

  想著,他也轉向無闕。「無闕,剛派給你的作業還不下去畫,否則明日可不教新畫法了。」

  「好,我馬上去畫……」無闕自從認了安書做師傅,便是他說什麼聽什麼,乖巧得很。

  直到無闕跑得無蹤,無瑕才打量著安書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問:「四爺,剛剛真沒吃醋?」

  他回頭望她,當見到她的一臉無辜緊張,就算還有想逗她的心思,也全為她化成了滿斛柔情。「沒有。」

  可無瑕心裡彆扭,依然咬了咬唇,惱怪自己竟這麼後知後覺,一點也沒考慮過他的心情,想這會兒他說沒有,那肯定騙人的。

  「你千萬別誤會!我對那榮王只有畫技上的崇拜,其他的再也沒有了!我……」她擡眼望他,連羞澀都顧不得了。「我心底只有你——」

  見她情急於色,像急著要把掏出來給他看似地,安書心底充滿了被愛的滿足,目光也更是深情。「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吃醋,因為我在你心中是最重要的,想那榮王有日若出現在你面前,你的心肯定還是我的。」

  「四爺……」被他這麼看透心思,無瑕的粉頰漾起緋紅,害羞的低下頭。

  安書伸手擡她的下顎,將她的嬌怯看個清楚,像永遠烙印在腦海中似地,然後,他動容的吻住她的唇瓣。

  被他溫熱的氣息籠罩,她心頭一顫,隨即也柔順的閉上眼,任他主動吻她的唇,佔據她的芳腔。

  當他伸手抱緊她時,她也擡起手圈住他的頸,兩人的身子糾纏在一起,在窗外月光照應下,投射出合而為一的剪影……

  ***

  安書押定胡管事這條線,並沒有白押。

  那日他雖然無意間對顧當家洩了口風。讓顧當家心生警惕,懷疑起胡管事,於是派人除掉他,幸好他們早先安排人跟緊胡管事,這才救了他一命,也讓胡管事徹底失忠於顧當家,轉而對他們供出一切。

  安書命人將胡管事妥善藏身,保護他的安危,因此他們也從胡管事那問出當初富祥為了補償顧當家撕毀讓渡書的犧牲,曾經送過顧當家白銀五十箱之事。

  據他說,那五十箱白銀的每錠銀子底都印著江寧府造銀的字樣,足以證明是兩江總督富祥的饋贈。

  只要能從顧當家那搜出這批銀子,就能證明富祥唆使劉全章及顧當家二人共同威逼君祿風的事。

  屆時,他也自然能證明鄂海的清白,還無瑕及君家一個正義公道……

  只是——

  一旦事證搜集完全,他該怎麼跟無瑕解釋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身為欽命的查案官,不可能不與無瑕、富祥等人對質,到了那時,他是榮巽親王的身份必定會為無瑕所知屆時該怎麼向她解釋?

  不!不能等到那個時候,他必須在出示身份之前,先把實情跟無瑕說明,說他靠近她是為了查案,隱瞞身份是為了瞭解真相,不是真心要欺騙她……

  回到西滿樓的房間,三元立即迎上前。「公子,奴才照您的吩咐跟緊了顧當家,發現了一件事。」

  安書在案前坐下。「什麼事?」

  「前日他進了劉巡撫的宅邸,沒有多久便與劉巡撫同出,不過不是回顧家,而是一起出了城。據奴才查探他們的方向,是江寧沒錯……」

  「江寧?」安書凜色,這不擺明去跟富祥通風報信嗎?「應該是顧當家發現派去殺害胡管事的人手失敗,連同胡管事都失蹤,這才起了疑心,找了劉全章去見富祥吧……」

  「公子,既然他們已有疑心,那該怎麼辦?」

  「富祥給顧當家的那批銀子,得早日查到藏在何處……三元,胡管事真不知道銀子在哪?.」

  「看樣子是真不知道,據他陳述,顧當家收了銀子後便命人分運他處,一時都沒待下,胡當家也沒見那銀子回來過……」

  沒有回來?那麼一大筆白銀,顧當家怎麼能藏得滴水不漏,難道是花掉了?

  可那是江寧府造銀,官制白銀,誰敢擅收這一大筆數目?

  在安書在為案情苦思時,無瑕則在杜家織坊點貨。雖然離交貨給各家掌櫃的約定日還有幾天,但繡作的進度順利,完工速度超越預期,無瑕盤算著或許不待期限到來,她就能把貨品全部出清。

  當她點完繡作後,返回杜家大堂,面見自己的姑姑。

  杜家夫人君福雲一見她來到,邊笑開了一張親切的溫潤容顏。「無瑕,都忙完了?」

  「是,姑姑。」原本正幫君福雲揉腳的丫頭讓開身來,於是無瑕便乖巧的在她身邊坐下,接手丫頭的工作,替她捏捏大腿。「姑姑,您的風濕可好些了?這些日子天氣多變,不會是加重了吧?」

  「沒的事,只是老樣子,站久就發疼。」

  「之前溫良堂開的帖子可有按時服用?」君福雲的風濕是痼疾,無瑕從以前就很關心她的病。「爹爹說您的體質跟我一樣,不是什麼大夫都看得好的,藥也不能隨便試,得吃固定的藥單子。」

  君福雲微笑,她的身子骨遺傳自君家,君家的孩子的體質比較特別,所以治病的藥方也得謹慎。「知道,瞧你呢!比我的親生女兒還盯我。」

  她嬌笑以對。「姑姑,您又沒女兒。」她膝下可都是兒子。

  「怎麼沒有?你比我不存在的女兒還盯我,我看你就是了。」回她一句,君福雲樂的笑開,在擡手蓋杯的同時,也想到了什麼。「對了,無瑕……」

  「嗯?」

  「我聽說……你給無闕找了個學畫師傅?」

  聞言,無瑕暗自凜息。想起寶相擔心的傳聞。「是。」

第5章(2)

  「是個男人吧?」君福雲的臉色凝重了半分,也低斂語氣。「這君家如今只剩你了,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可以與男人共處一屋下?」

  「姑姑,您不用緊張,他是好人……」

  「不管好不好,是男人總對吧?」君福雲也是近日聽到些風聲傳聞才知道此事。「這可不成!你都沒許人呢,萬一發生什麼事,日後讓我怎麼去見你爹?」

  她立即表示。「姑姑,不會的。他真是個好人,他已經給救過我很多次,就連這次新繡作的事也都多虧有他,您真的不必擔心……」

  見她這麼護著那男人,君福雲不禁多了心眼。「怎麼?這男人真那麼好,好到讓你喜歡上他了嗎?」

  無瑕語窒,嬌顏轉羞。「姑姑……」

  還真是這麼回事?「給姑姑說,他叫什麼名字?」

  畢竟是親姑姑,無瑕如今的長輩只有她,自是不會隱瞞。「他姓安,名書。」

  「安書?」君福雲把他的名字記住。「他是哪裡人,家裡做什麼營生?」

  「他是京城人。祖輩做過毛皮生意,如今父親在朝為官……」

  「是官家子弟?」君福雲聞言到鬆了口氣,想也是有身份的人,確實匹配的上他們家無瑕。「沒娶過親吧?姑姑可不許你做小,要嫁人,你絕對的做正室。」

  無瑕微微羞澀。「他沒有娶親,還是孤家一人……」

  「這樣我就放心了。」既然他們是兩情相悅,君福雲自是不會阻止,只是身為長輩,她還是得為侄女打探清楚對方的身家。「既然他爹在朝為官,那是在哪部?你可知道?」

  「聽說在軍機處……」

  「嗯。」若真如無瑕所說,那還真是樁好婚事……君福雲沈吟一笑。「總之,找個日子帶他來見姑姑。如今我是君家唯一的長輩,讓我見見他,談談你們的事,你也好有個依靠,別讓他以為自己身份高點,便可以輕看你或欺負你——」

  見姑姑並不反對,也有意為他們正式說媒,無瑕不禁含羞低顏。「是……姑姑。」

  假如姑姑真向安書提起婚事,他會同意嗎?

  無瑕忍不住猜測他的心意,一顆芳心為他沈浮,期待又害怕……

  ***

  隔日,不待無瑕與安書商議去見姑姑的事,君福雲便親自上門來。

  「姑姑?」一見到她親自來訪,無瑕很是訝異。「您怎麼來了?」

  「我非來不可。」君福雲神色嚴肅,也注視四周。「那位安公子呢?」

  「他出去忙事了……姑姑,您身子不好,先坐下吧。」無瑕趕緊扶她入座,交代身旁的寶相。「寶相,快去給姑姑泡茶,記得用清心茶。」

  「是。」

  「免了,這會兒就算喝清心茶,只怕我的心也清不了。」

  「姑姑……」

  「無瑕,你真清楚那安公子的來歷嗎?」君福雲一直要自己沈住氣,可是一見到她,想到她被人欺騙,變什麼氣也沈不住。「你說他父親在軍機處為官,可我問了杜家在官場上的人脈,卻說軍機處裡沒官姓安,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這……」無瑕驚愣,一時也弄不清楚狀況,「姑姑,大概這裡還有誤會吧,是不是消息不靈通?或者他父親是剛升的官……」

  「這不會,那個人上個月才從京裡歸鄉養老,消息還靈著呢!何況他還說那軍機處裡都是滿臣,用不著漢臣,怎會有姓安的官?」

  無瑕聽著,一顆心不由得掐緊。「可……安公子的父親在軍機處做中堂,不可能沒認識的……」

  「無瑕,軍機處中堂是福敏福大人!」君福雲徹底明白她是給人騙了。「軍機處跟本無人姓安,你一定是被他騙了!」

  騙了?

  無瑕不敢相信,安書為什麼要騙她?

  「那個安公子到底在哪裡?寶相,還不快給我找人來見——」君福雲氣急,換來寶相便要她去找安書。

  「姑姑……請您息怒。」無瑕雖然震驚,不過還是力持冷靜。「這件事我知道了,請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給您一個解釋。」

  「無瑕,說謊的是他,怎麼是你給我解釋呢?」君福雲不免歎息,看來她這個侄女的心是完全被他勾走了。「總之你聽清楚,我若沒見到他親自來跟我說明,我決不答應你們的事!」

  「我明白了,姑姑,請您放心。」

  無瑕再三保證,君福雲才終於罷休,轉身回杜家。

  送走了姑姑,無瑕終於面露無助,獨自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他……為什麼要騙她?

  如果是因為他的父親官銜太小……不,她不相信他是這種貪慕虛名,還為此說謊的人……

  但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只怕,他騙她的原因牽扯了極大的內幕,就像一開始她害怕的,他接近自己並不是偶然,而是她身上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做……

  閉上眼,她不敢再想,只覺得腦中一片昏茫,幾乎要失了意識——

  ***

  「安公子。」安書一回府,寶相立即迎上前。

  「寶相,無瑕呢?」

  寶相看他一眼,也不相信他會騙小姐,可她知道這不是她該管的事。「小姐在繡房,她交代過,等安公子一回來,便請安公子去見她。」

  「有事嗎?」寶相的態度一下子疏遠了很多,安書也覺得奇怪。

  「請安公子直接去見小姐,自會明白。」寶相不多言,隨即轉身退下。

  他雖納悶,也只好先進內院,來到無瑕的繡房。

  一進房,只見無瑕斂目坐在繡架前,絲毫不動針線,逕自出神……

  「無瑕?」他喚她一聲,人也來到她身邊。「怎麼了?不舒服嗎?」

  無瑕擡眼望他,水眸裡儘是複雜。「四爺……你的名字,是真的嗎?」

  安書微訝。「為什麼這麼問?我的名字自然是真的。」

  「那麼,」她的目光閃過絕望。「你果真騙了我,其實你的父親根本不是官,對吧?」

  「無瑕……」

  「我已經請人查過,軍機處裡並無姓安的中堂。四爺,這究竟怎麼回事,你為何要騙我?」

  看來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是捏造的……安書沈眼,只好吐實。「沒錯,我父親並不是官,關於我的身家,那也都是謊話。」

  「為什麼?」她聞言皺緊了眉,好心痛的望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查案。」安書直視她,愧疚而誠摯的望著她。「你身系兩廣總督鄂海的貪案,我奉旨必須查明此案,所以才故意隱藏身份接近你……」

  一聽到鄂海的案子,無瑕立即起身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誰?」

  安書凜聲。「我是榮王。」

  「什麼?!」無瑕吶吶張唇,忍不住再問一次。「你說什麼?」

  安書往前踏出一步,堅定的再說一次。「我就是榮巽親王,愛新覺羅安書,安書是我的名字。」

  「不可能!」無瑕啞聲,他怎麼可能是榮王?「你不可能是……不要騙我了,我想聽你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安書握住她的肩,要她相信自己。「無瑕,我知道不該騙你,可是請原諒我,為了查案我有苦衷……」

  「你的苦衷包括騙我感情嗎?」無瑕迎視他熟悉的黑眸,忽然覺得他好陌生,如今她完全不能確定他是怎樣的人。「你說接近我是為了查案,那麼你幫助我,還有說喜歡我,是在利用我嗎?」

  她只覺得他對自己的一切全部是做戲,包括他說的愛,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從她口中得到案情的真相而已,否則若他真愛她,怎能狠心瞞她至現在?

  「不是,無瑕……」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忽然抱臂,覺得被人背叛,因為對他交出了真心,所以心空了,渾身像是失去溫暖般寒冷。「我那麼信任你,還愛上了你……可是你怎麼可以騙我?」

  為了查案嗎?那她寧可他一開始就要她的命,而不是像這樣要了她的心,然後又殘酷的將它踩碎……

  「我沒有騙你!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無瑕,我是真的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她掩耳,已經被他騙過一次,再不想被他迷惑第二次。「到此為止吧!不要再這樣對我,求求你……」

  她彷彿回到爹爹死後的那段日子,身邊的人都不可信任,她孤立無援,只能自己暗自痛哭,不知道誰能幫助她……

  見她幾乎要失去理智,安書不敢上前,只能心痛的退離她的眼前。

  都是他的錯!

  他早知道該說實話,可是為了她的安危,還有對她的情意,他選擇隱瞞,沒想到卻傷她如此之重……

  如今他再辯解也沒有用,只有讓她靜一靜,等她給他判決……

  他轉過身,經過書案時,他頓了下才走上前,執筆蘸上墨。

  在案上的白紙留字,安書放下筆,這才走出房門,將她的繡房還給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無瑕終於回神,幽幽地步向書案,看著他留下的字。

  然而他留的並不是字,而是一朵美麗盛開的牡丹花,以她熟悉的模樣,與屋內她的繡作「春風面」相互輝映,如出一轍——

  她搗住唇,無法克制地落淚。

  為什麼他要讓她覺得陌生,卻又讓她覺得熟悉?

  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她?讓她的心又痛又驚,對他不知要恨,還是愛……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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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48:12

第6章(1)

  自知道安書便是榮王的事實,無瑕就沒有踏出房門一步,她連晚膳也不用,無論寶相怎麼勸她,最後還是只能端著餐盤離開。

  走過轉角遇上安書,寶相見他竟還在府上,驚訝而冷淡地點個頭。「安公子。」

  「寶相,無瑕還是什麼都不吃嗎?」他皺眉望著那餐盤。

  「是,小姐淨是哭,哭累了就發呆。」寶相當然氣他,可知道解鈴還需繫鈴人,小姐心裡還是有他,否則不會這樣折磨自己。「安公子,你若是真心待我家小姐,就請你好好跟她解釋吧,至少勸她吃點東西,否則她身子受不了的。」

  「我知道了。」安書沈色以對,舉步到她的房外叩門。「無瑕,你開門,讓我跟你說說話,好嗎?」

  等了半會兒,屋內毫無動靜。

  「無瑕,你別生氣了,我承認是我的錯,你開門,不要讓我為你擔心……」

  無瑕終於出聲。「我不想見你,也不稀罕你為我擔心,你走吧,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想當初,是他的擔心讓她信任,任由自己為他傾心,然而如今,他的擔心對她卻是諷刺,只會讓她想起自己有多好騙、有多傻……

  「你可以不稀罕我,可是你必須吃飯,只要你吃飯,我就聽你的話離開君家……」

  他那句「離開君家」讓無瑕的心猛地一跳,她錯愕,惱怪著自己怎那麼沒用,明明要他離開的人是自己,卻還為他的去留緊張……

  「那你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快走……」她鎖著眉,又痛又恨地出聲,小手卻捏牢了衣襟,努力要自己忽略心底的感受。

  「姐姐,你為什麼要趕走安師傅?」無闕在這時來到門口,見安書站在門口好像在跟姐姐道歉,於是幫他說話。「就算安師傅惹你生氣,你也不能趕他走,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無瑕被問得無語,不知道怎麼跟無闕解釋。

  她是喜歡他,可是他欺騙了她,所以她不能原諒他,不能再喜歡他……

  「姐姐,你說過不會膩煩安師傅,那日我拜師傅時說的話,你忘了嗎?你教我人要言而有信,你怎麼不有信了呢?姐姐,你不要生氣了……」

  聽著無闕的話,她不自禁又想起這些日子與安書的相處,她咬著唇,想忘卻某個片段,卻又想起了另一個片段……

  為什麼跟他相處的快樂片段這麼多?為什麼她忘不掉?為什麼她一想起來,心就會動搖,還想相信那些他對自己的好是真的——

  「無闕,你不要怪你姐姐,是我不對,你姐姐生氣是應該的。」安書拉住無闕,要他不要誤會無瑕。「乖,勸姐姐吃飯吧,她已經傷心太久了,這樣會生病的……」

  在房內聽著兩人對話,無瑕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向門前。

  她擰著手,不知道該不該開門,而開了門,自己又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直到外頭不再有聲音,怕安書真的離開了,她才終於開門。

  門開,只有無闕與寶相站在外頭。

  「姐姐,你吃飯好不好?」無闕可憐兮兮地求她。「安師傅說他要回月來西滿樓了,以後我若想學畫,就自己上他那兒去。」

  無瑕心一緊,沒想到他竟真走了……

  他把她騙得這麼苦,卻撐不住她一點脾氣,就走了嗎?

  還是她依然沒有清醒,明知道他是騙她,說不定那些甜言蜜語也都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愛她,所以才說走便走……

  「姐姐……」

  意識到無闕還在眼前,她忍住快掉下來的眼淚,扯出微笑。「知道了,姐姐會吃飯的,你跟姐姐一起吃,好嗎?」

  「嗯。」

  疼愛地望著弟弟,無瑕命令自己再不能想他了,至少,現在再也不想了……

  ***

  安書搬回月來西滿樓後,便不再與無瑕見面。

  她看似作息正常,但每當一個人時,她就會在繡房對著已完成的「春風面」出神,有時候會哭,有時候會很珍惜地凝望著……

  無闕倒是日日往月來西滿樓跑,偷偷傳遞姐姐的近況。

  這日,寶相拉著無闕急急來到她屋裡,神情緊張。「不好了!小姐,姑小姐去月來西滿樓找安公子了!」

  「什麼?!」無瑕立即站起。「姑姑怎麼會知道他在那兒?」

  「剛剛姑小姐來府裡,在門口遇到小少爺回來,便問小少爺去哪兒,小少爺說去月來西滿樓學畫,姑小姐聽了臉色一變,氣急敗壞地過去了……」

  「怎麼會……」無瑕驚愣,怕姑姑生氣起來,不知道會怎麼對安書興師問罪。

  可是她怎能對他問罪呢?

  他是榮王,當今皇上的胞弟,大清國最尊貴的王爺……

  一想起兩人身份的懸殊,無瑕的心也狠狠揪緊。一開始,她知道他是榮王,是那麼生氣他的欺騙,對他玩弄自己的心只有埋怨不諒解,可是到了現在,她清醒了,就算他欺騙她,但憑他「榮王」的身份,她區區一個民女,有什麼資格把他當成尋常負心的男人一般跟他生氣?

  不要說是生氣,就連高攀他都不該想,妄想他對自己的真心……

  「小姐?」

  聽到寶相的聲音,無瑕才回神過來,困難地嚥下傷心。「寶相,你看著無闕,我這就過去。」

  到了月來西滿樓,小二立即喊她。「君新當家,你找杜夫人嗎?她剛上樓,是被安公子請進房的。」

  無瑕一怔,話也不答,趕緊舉步上樓。

  上了樓,見著外頭守著的三元,三元也立即報。「公子,君姑娘來了。」

  安書親自開門,驚喜地望她。「無瑕——」

  一時間,無瑕被他的神情打動,忘了自己該冷若冰霜,差點就開口與他說話,她愣了愣,撇開臉,進屋找君福雲。「姑姑,您怎麼來這裡?」

  「你都被這男人騙成這樣,我怎麼還能不來?」君福雲才剛坐定,見兩人都在,也把話挑明。「好!大家把話說清楚,安公子,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騙無瑕令尊在朝為官?你是想騙繡坊,還是騙她的身子?」

  「姑姑!」聽到尾句,無瑕不禁臉紅膚燙,只因她跟安書根本沒到那種地步……

  「既然您是無瑕的姑姑,那我便直說了,我之所以隱瞞身份,是因為君家牽扯一件案子,無瑕是關鍵人,而我是欽命的查案官。」

  「你……你是官?」

  「正確來說,我也不是官。」安書頓了頓,轉頭注視無瑕。「我是當今皇上的弟弟,榮巽親王。」

  「什……什麼?!」

  「姑姑,是真的。」無瑕揪眉望她,解釋。「他是個王爺,我們得罪不起……」

  她沒道理不信,他筆下的牡丹花與榮王的「春風面」一模一樣,她斷得這世上沒有第二人畫得出那樣的畫。

  「意思是他爹不是官,他自己卻是個王爺?」君福雲錯愕不已,也有些不敢相信。「這會不會是騙術,他又說謊了,對吧?」

  「杜夫人若是不信,可見我的玉印。」安書掏出收著玉印的荷包,正是無瑕那日為他所繡的金菊荷包。

  無瑕接過荷包,倒出玉印,於是兩人親眼目睹,玉印上果真刻著他的親王封號,還有旁邊長長的滿文。

  尤其無瑕見識過榮王畫上的落款,也鎮靜地接受了他的身份。

  「這……」君福雲與無瑕對看,也知道自己大不敬,趕緊拉她跪下。「民婦見過王爺,請王爺恕罪……」

  「快起來!」他吃驚,連忙拉起兩人,尤其是面無血色的無瑕。「是我隱瞞在先,你們不必請罪。」

  「那……」君福雲想起他與侄女的事情。「王爺與無瑕……」

  「姑姑!」無瑕知道她要問什麼,立即接話。「我與王爺什麼都沒有,我身子還是清白的,您不要追究此事了。」

  聞言,君福雲也料得到侄女心思,怕是知道他的身份太高,而她區區一個漢家女子,根本配不上他。「我知道了,多謝王爺寬恕之恩。」

  「無瑕也謝過王爺寬恕之恩。」當她說出此話時,也在心底真正把安書視為一個王爺,從此他跟她之間將比陌生人還遠,再也不會像之前一樣交心了。

  再也不行了。

  「無瑕……」安書皺眉見她疏離,只覺得胸口好悶。「你我還是可以如以前相處,不必拘禮……」

  「國有國法,哪有草民與王爺不拘禮的道理?」無瑕斂目,語氣尋常。「無瑕知道王爺有旨在身,若想問案,隨時可傳無瑕上堂,無瑕定會據實以告。」

  語畢,她也不給安書任何挽留的機會,便與君福雲離開了房間。

  安書既留不住她,也沒有理由留她……只能眼見她離去,眼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如一朵再也回不到他身邊的雲……

  安書坐在案前,看著胡管事親筆寫下的自白書。

  雖然手上還缺顧當家收下的那筆白銀,但若他執意開堂,傳眾人對供,或許以顧當家的小人本性,不打也能逼他自招。

  可是,那代表他得傳無瑕上堂,看著她成為階下之徒,遭眾人異樣看待……

  不!他捨不得如此待她,他已經騙了她,讓她如此痛苦,怎能還讓她受這種罪,在悠悠眾口中被審議?

  一旁侍候的三元見主子整日皺眉,忘食廢寢,忍不住提醒。「公子,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三元,你有喜歡的女人嗎?」

  三元澀顏。「公子,奴才自小進宮,哪能有什麼喜歡的女人……」

  這倒也是。「是我多此一問了。」

  然而三元聽他問話,不禁大膽道:「公子該不是……喜歡上那君姑娘吧?」

  「你想說什麼?」安書瞭解三元,知道他既然問出口,必有所想。

  「奴才只知道……以您的身份,那姑娘配不上您……」

  安書忽然像是胸口被什麼噎住,難受得緊。「為什麼?」

  「她是漢人,如果是漢軍旗裡的人,那還有資格談。可她只是普通百姓,沒有旗人身份的漢家女子想必入不了太皇太后的眼……」

  這話惹得安書動怒。「你好大膽!竟敢拿太皇太后來壓我?」

  三元馬上跪下請罪。「公子息怒!奴才自小跟在您身邊,只知道您一個主子,要是太皇太后問奴才,奴才死也會護著公子,可是君姑娘的事,怕是奴才把頭給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睛也絕不肯看她一眼——」

  安書何嘗不知道皇嬤嬤不會認同他與無瑕在一起,這是他們的命運,可是他還是任由自己喜歡她、愛上她……

  然而他不怕命運的阻礙,他只怕無瑕的心不要他,怕她還沒面對皇嬤嬤,就自己認命放棄……

  回想起她今日的話,他目光凝重,一顆心為她揪扯成傷。

  忽然,外頭傳出一陣急促的敲鑼聲,一敲就是十數下,也把整間客棧的人都驚醒了。

  「夜半三更,怎麼回事?」

  三元忙去樓下探問,然後又衝回房。「不好了!王爺,聽說君家繡坊失火了!」

  「什麼?!」安書驚起,不待多問便衝下樓,往街底的君家繡坊奔去。

  待他到了君家,繡坊已經被大火肆虐,黑夜裡紅光沖天,宛如烈鬼。

  尤其是繡坊內多得是繡品布疋,本就怕祝融之災,如今大火一起,也極迅速地連屋幢幢燒起,一發不可收拾。

  「無瑕!無瑕!」他在一群逃出來的人裡找尋心上人的身影,最後終於見到了寶相與無闕。「寶相……無瑕呢?」

  「安公子……小姐讓我先帶無闕少爺出來,我以為她跟在後面,可是一轉眼她就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裡面?——」

  「姐姐一定在裡面!我要去找姐姐——」無闕不見姐姐,便哭喊著要回去。

  「無闕,我會救你姐姐,你別鬧,好好等著。」安書對他說完,也轉向三元交代。「三元,顧好他們,出事唯你是問。」

  語畢,他取出手巾打濕,捂起口鼻,便衝進火場尋找無瑕的下落。

  「公子!」三元嚇壞了。「您不行去啊!您萬一出什麼事……」

  可安書已經衝進火場,三元無法眼見他一個人進去,只好把無闕推入寶相懷裡,也跟在他後頭衝進火場。

第6章(2)

  安書憑著記憶往後院前進,一路上還得避開火勢、搬開阻路的障礙,他又心急,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危,更不在意自己的右手因為開路,屢屢不慎被斷裂的木柱劃開傷痕。

  好不容易走到後院,他在無瑕居住的閨房四處找著。「無瑕!你在哪兒?!」

  他尋遍屋內,並未找到她的身影,他心急了,也越來越害怕。

  「無瑕!你聽見就說話,我來救你了!」

  她不能出事!不行,他絕不準她出事……

  走進她的繡房,安書終於看見她的身影,像朵枯萎的白蓮倒在地上,而房內的幾根梁木落了下來,把她困在一角。

  「無瑕?!」他驚喊,立即奔至她身邊。「無瑕,聽得到嗎?是我。」

  「四爺……」她嗆咳一聲,意識還清楚地看向他。「我好怕……」

  「別怕!我會救你。」安書看著那幾根木柱,隨即徒手將它們搬開,直到無瑕能脫困,他展臂將她抱入懷裡。

  「四爺……」九死一生中能再見到他,無瑕不禁滿懷激動,慶幸自己還有機會見他一面……

  「沒事了。」他對她微笑,要她不要害怕。「我馬上救你出去,忍著點,無瑕。」

  「公子!」循聲而來的三元也找到他們。「您跟君姑娘沒事吧?」

  「沒事,我們快離開吧。」安書面不改色,隨即抱起虛弱的無瑕,在三元的開路下順利逃離了火場。

  「姐姐!」

  「小姐!」寶相與無闕一同奔上前來,兩人臉上都是萬分驚惶。「您明明在我們後頭,怎麼沒跟著我們出來?嚇死我們了……」

  「對不起……因為有東西一定得帶出來。」

  「有什麼東西比命還重要?讓您這麼不要命地留在火場……」寶相在外頭都急到哭了,想無瑕萬一有什麼長短,她要怎麼跟姑小姐交代?

  「好了,不要問了。」安書卻阻止她問原因,只要無瑕平安無事就夠了。「三元,我帶無瑕回客棧,你快去找梁大夫來,知道了嗎?」如今只有快找大夫好好瞧瞧無瑕,才是正事。

  「是,奴才馬上去。」

  待梁順生為無瑕珍視,確定她只是輕微嗆傷及受驚過度之外,並無大礙,安書才完全放下心。

  ***

  之後,他交代三元去安置無闕與寶相,寶相便與三元一起離開了安書房間。

  他回到正坐在床上的無瑕身邊,她也從驚嚇中回復過來,神色安定許多。

  「四爺……」她喚,隨後想起不對。「不,多謝王爺相救……」

  「無瑕,別喊我王爺。」安書輕歎口氣。每當她這麼喚自己,他便強烈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隔閡,讓他內疚得緊。「如果可以,還是跟以前一樣喊我四爺吧!無論你想不相信,我對你的隱瞞確實是有苦衷,但我對你的感情絕對是真的,絕無半點虛假——」

  無瑕無言以對,想起自己剛在火場看見他,心中湧起的安心與激動,她便知道自己從未真正怪過他,她只是怨惱他沒有及早表明身份,沒讓她有心理準備,更沒讓她知道,她愛上的人竟是她悄悄欽慕的榮王……

  她垂下眼,忽然瞧見他手中有傷,心虛一緊,連忙擡眼問他。「你的手受傷了?」

  安「」書這才注意到自己受傷的傷口。「可能是剛剛在火場不小心弄傷的,不礙事的……」

  「怎麼不礙事?」她見到他掌心裡的傷口,已經血跡乾涸,急著握住察看。

  「都傷成這樣了,萬一影響你日後作畫,  那怎麼辦?」他是善畫之人,就像她是繡女一樣,手禁不起傷的。

  「沒那麼嚴重……」他溫聲安慰,可看見她那麼緊張的神情,一時竟莫名覺得,若自己傷得重點,是不是能換來她的原諒?

  只要她能原諒,重新接受他,那麼就算是要他再不能作畫,他也心甘情願……

  「無瑕,原諒我好嗎?」右手被她牢牢握著,他於是擡起左手,輕撫她的小臉。「原諒我騙你,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也原諒我實在太喜歡你,所以沒辦法以王爺的身份面對你……」

  無瑕已在心裡原諒他,聞言,臉龐終於浮現一抹笑。「我相信你……所以不要再說要我原諒的話了,無瑕身為罪人,根本沒有資格原諒任何人——」

  比起陷害朝臣、犯下重罪的自己,他犯的錯根本不算什麼,想若不是她先有罪在身,他又何必隱瞞身份接近自己?

  「無瑕,你沒有罪,有罪的是富祥等人。」他欣喜於獲得她的諒解,重獲力量地凝望她。「你放心,我承諾的事一定完成,一定會為你跟你爹平反。」

  無瑕欣慰地迎視他,隨即想起被大火吞噬的繡坊,眉目又流露傷心。「可如今繡坊付之一炬,連帶那些要交貨的新繡品,我……終究沒能保住爹爹的心血……」

  想她前幾日還高興能早些出貨,如今貨交不出來不說,光是違約的代價,也絕對足以毀了君家……

  安書心疼地將她擁入懷裡。「繡坊毀了能再蓋,繡品燒了也能再繡,只要你平安無事,那才是最幸運的事。」

  被他摟在懷裡,無瑕再度感受到他帶來的安心,也感恩地微笑。「我也覺得幸運,老天爺讓我死裡逃生,還能這麼挨著你,聽你說喜歡我……」

  她未說完,安書已俯下頭,動情地吻住她的柔唇。

  再多的道歉、再多的話語也比不上他的吻,他的吻讓她停止思考,什麼身份、什麼罪過……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只有他跟她的心,從此緊密地貼在一起。

  情不自禁地吻著她,他也將她抱得越緊,恨不得兩人之間再無空隙。

  當他抓起她的手要她抱著自己,忽然發現她懷裡藏著東西。「怎麼了?你懷裡放著什麼?」

  無瑕抽回迷惘的心神,有些蒼白的小臉忽然竄上一抹紅,緩緩取出那在火場裡拚死也想保護的物品。

  一見那折疊的絹絲,安書立即知道那是她繡的「春風面」。「你沒來得及跟寶相他們逃出火場,莫非是為了它?」

  無瑕輕點頭。「我……捨不得它……」

  「傻瓜,它只是繡——」

  「它是繡,可也是你的話。」她眼裡寫滿對它的珍惜,如同那份對他不敢緊握住的愛。「或許我能擁有的,最後只有這幅繡……」

  他是榮王,她清楚知道兩人身份差距有多遠,就算他們能相愛,但命運或許終究無法容許他們永遠在一起!

  「胡說什麼?」他卻笑了,笑她的傻。「無瑕,我跟你保證!你不但會擁有我,你的繡,也絕對不會只有這一幅——」話畢,他再度吻住她,這次更為濃烈,宛若飢渴的人,瘋狂地在她身上找尋甜蜜的水源。

  她嬌怯承歡,任由他輕薄自己,佔領她的心、她的身……

  「四爺……」在兩人激情探索間,她忍不住吟喚他,呢喃的語調好似不安,又好似期待。

  他伸手解開她的素衣,觸摸她柔軟的肌膚時,他也清楚察覺自己腹下的慾望達到極限,再下去,他一定會要了無瑕……

  「無瑕……」他忍耐地在她小巧的鼻尖停住吻,霧眸注視她。「你願意給我嗎?」

  無瑕也凝望他,然後伸手撫摸他的俊顏。

  她連心都願意給他,還有什麼不能給?

  下定決心,她主動吻住他的唇。「我願意……」

  她的主動令他失控,他再度覆住她的唇,以她無法拒絕的溫柔與感情,開始兩人的徹夜繾綣……

  纏綿一宿,當安書起身整衣,倦沈的無瑕還在睡夢中,他溫柔地為她壓好被衾,輕巧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這才放下床簾,背身踏出門外。

  他的房是西滿樓裡最靠角落的一間,只有一條路能過,鮮有人跡也僻靜得很,隔壁則是三元的房間,昨晚因為他的交代,於是挪出來給無闕與寶相使用。

  待他走到房前,正瞧見守在門口的三元。「三元!」

  三元一夜未睡,正打算小盹,一聽到主子喊話立即驚醒。「公子,您醒了……」

  「無闕呢?」

  「無闕少爺跟寶相姑娘還在睡,昨夜嚇到了,怕是累乏了。」

  「嗯。」安書沈吟。「昨夜的事,查了沒有?」

  「回公子,查了。」三元點頭報告,昨夜待無闕他們歇下後,他立即回到繡坊,問了當時第一個發現火場的人。「據說火是從偏門竄起,那兒離牲廄近,多擺著稻草等干物,要引火很容易。」

  「所以是人為?」

  「目前無法肯定,只是……」三元說出一處可疑。「昨夜打更的更夫在君家附近見到過顧當家,聽說他拉了一車酒,還跟更夫說是要擺宴用的。」

  「顧當家?!」怎偏是他,莫非昨夜那把火……是他幹出的好事?

  安書知道他的確有那個動機,無論是想毀了君家或是殺了無瑕。都有這可能——

  他的目光更形銳利。「三元,立刻把更夫帶來我問問。另外把李知恩準備給我的人馬備上……等等我要陪劉巡撫升堂問個明白,昨晚君家的火,究竟是怎麼個法?」

  三元聽令,也知道安書打算動真格。「嗻。」

  無論是無瑕的冤屈還是君家的大火,這筆賬,他絕對會一次向他們統統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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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50:50

第7章(1)

  「榮巽親王到。」

  當劉全章接到安書親臨巡撫的消息,他也整裝以待,親迎安書進府衙,「下官見過王爺。」

  「劉巡撫,初次見面。」

  劉全章擡眼看了一下他,立即被他目光中的威色震懾。「不知王爺人在蘇州,有失怠慢,下官罪該萬死——」

  「不知者無罪。」安書微笑。「劉巡撫,久聞你青天名聲,關於昨日君家大火一案,本王要借你這明鏡高堂,好好審個是非公斷。」

  「是……」劉全章哪敢不從。「那請王爺升堂,下官立即開審……」

  「既然你是江蘇巡撫,自是由你主審,我陪審便可。」

  「是,」劉全章摸不清他葫蘆裡的藥,只好照辦。「來人,快給王爺看座。」

  待兩人坐定衙役立即押著顧當家上堂。「大人,小的冤枉!冤枉啊——」

  一見是顧當家,劉全章的目光暗暗一變,強自鎮定。「大膽!公堂之上,為何高聲呼喊?」

  「小的沒有縱火,昨夜君家的大火,真的不干我的事——」

  「廢話少說,證人何在?」

  更夫上堂回話。「回大人,小的昨夜二更時,確實在君家後巷見到了顧當家拉了一車的酒。」

  「只是拉酒,就告他縱火嗎?」

  「回大人,深更半夜拉酒,還是顧當家本人……小的實在覺得奇怪,於是問了顧當家為何大半夜自己買酒……」

  「他怎麼答?」

  「他說是家中擺宴,酒備不足,這才親自買酒……」

  劉全章轉向顧當家問話。「顧當家,昨夜為何設宴?」

  「稟大人,昨夜是家父的大壽,小的邀了幾位同行當家一起慶祝,幾位同行都能作證——」

  「顧當家。」安書突然說話。「我問過幾位同行當家了,聽說昨夜宴請客人的酒,用的是紹興陳年,是嗎?」

  「是。」

  「聽說你家的酒都是跟城內吳家酒坊買的酒,沒錯吧?」

  「沒錯。」

  「那為何你昨夜拉的酒不是紹興陳年,也不是跟吳家酒坊買的酒?」

  聞言,顧當家內心遲疑,想昨夜自己雖然遇過更夫,但夜黑風高,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拉的酒是什麼酒,又是何處得來。「回王爺,我拉的酒確實是紹興陳年……」

  「吳家酒坊的掌櫃說昨夜沒見你來買酒。」安書看他的目光銳利幾分。「蘇州城只有吳家酒坊有紹興陳年,大半夜你也不可能出城去買,那麼你的一車紹興陳年,是哪兒得來的?」

  「這……」顧當家瞥了堂上的劉全章一眼,為自己的說出猶豫。

  「大膽顧當家!王爺問話為何不答?」劉全章怕他供出昨夜的酒是從他家酒窖得來,趕緊示意他回答。「那車酒是不是早就預備好的?是從紹興直接命人運來的酒?」

  「是是……」顧當家意會,立即點頭。「那車的紹興陳年是早就準備好的,我只是去城門點交了酒,回府時才會經過君家繡坊……」

  更夫出聲。「稟大人,王爺,可是當時顧當家車上的並不是紹興陳年!」

  「喔?」安書目光轉為興味。「你為何曉得?」

  「小的以前做過酒樓小二,酒不必開,光聞味道跟看瓶身樣子我就知道是什麼酒,昨夜顧當家拉的一車酒絕對不是紹興陳年……」

  話一出,顧當家跟劉全章的臉色都暗暗生變,沒想到這時會遇上一個懂酒的。

  「來人!把東西拿來!」安書隨即命人呈上證物。「更夫,你仔細瞧瞧這酒瓶瓦片,是不是昨夜顧當家拉的酒?」

  更夫看看瓦片,更是確定。「是,正是與這瓦片相同的酒,這只是普通黃酒。」

  「顧當家,你竟然欺騙本王?你要如何解釋?」

  「王爺……或許是更夫認錯了,或許是小的給那賣酒的騙了,小的並不知道自己買的酒並非紹興陳年。」

  安書拿起那瓦片。「巧的是……這瓦片是在君家火場被找到的,顧當家,你又要如何解釋你拉的酒為何會在火場被找到?」

  「這……」聽到這裡,顧當家已經面色蒼白,不知如何應對。「大人……」

  見他在公堂之上對自己求救,怕被安書看出兩人之間有牽扯,劉全章咬牙,作勢狠狠敲了下桌案。「好你個顧當家竟敢欺瞞本官,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狡辯嗎?!」

  「大人,小的沒有……」

  「來人!顧當家縱火燒了君家繡坊罪證確鑿,還不快將他押入大牢!」

  「大人!」顧當家見他要押自己,連忙為自己說話。「酒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您比誰都要清楚啊,那酒其實是——」

  「住口!」混賬!想把他拖下水嗎?!「還不拉下去!」

  待顧當家被帶下,劉全章立即起身對安書說:「請恕下官失職,讓王爺看場笑話了,如今罪人已抓到,王爺要怎麼處置他?」

  「劉巡撫,罪人可不止一個而已。」安書從容地轉向他,目光隨即轉冷。「三元?」

  早在堂外候著的三元立即帶著李知恩的兵馬進入公堂。「稟王爺,奴才奉命搜了劉巡撫的府上,搜出酒窖裡的酒罐,就跟君家火場留下的瓦片一樣!」

  安書結果三元遞來,與手中瓦片如出一轍的證物。「劉巡撫,指使顧當家放火的人,其實是你吧?顧當家那車酒也是從你府裡運出,你怕東窗事發,所以先聲奪人,剛才硬押下了顧當家?」

  「不!王爺,不是這樣的——」

  「稟王爺。」三元又交上一疊繡品稟報。「奴才還在劉巡撫的府上搜出一批繡品,都是原本應該上貢宮裡的貢繡。」

  「劉巡撫,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藏貢繡,這是顧當家給你的嗎?」

  「王爺,不是的,這是栽贓——」

  安書不再與他廢話。「來人!劉巡撫不但私藏貢繡,還涉嫌與顧當家同謀縱火,理應一起同罪論處,立即將他們關進大牢裡!」

  見大勢已去,劉全章開始反抗。「不行——我不服!我要見富祥大人——你們不能抓我!」

  在他嘶吼的同時,幾名官兵也將劉全章押了下去。

  「王爺,如今連劉巡撫都收了監,那富祥大人……」

  「我知道。」富祥一定會知道他已有動作,不會坐視不顧。「三元,趁此時派人搜遍顧家,我認為富祥那批江寧白銀肯定沒出蘇州,一定要找到那批白銀的下落——」

  他利用君家大火拘押兩人,一是為無瑕報仇,一是為讓富祥緊張,只要引蛇出洞,或許將有利於他抓到富祥與兩人串謀的罪證……

  他與富祥的鬥法,此刻才真正要開始。

  ***

  當安書審完案,並等三元搜完顧家,回到月來西滿樓時,無瑕正摟著無闕,與姑姑君福雲討論君家昨夜的大火。

  昨夜雖然所幸無人傷亡,但大火已燒燬了繡坊,更重要的是即將交貨的新繡品,除了外包給杜家繡坊的繡品,有一半的繡品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如今他們不但得面對繡坊重建的損失,更要緊的是與各家掌櫃違約交貨的賠償,以君家目前的資產,無瑕根本付不出賠償的巨款。

  尤其是今早有幾位掌櫃聽說繡坊大火,便急急趕來討個公道,若不及早想出緩解的辦法,君家勢必面臨另一場存亡危機……

  正當無瑕凝神時,懷中的無闕先一步看見安書,掙脫姐姐奔向安書。「安師傅!」

  「無闕,沒事吧?」安書由他抱住自己,溫柔微笑。「午膳用過了沒?」

  「嗯。」無闕點頭,然後擔心地向他打小報告。「可是姐姐什麼都沒吃,只是握著筷子發呆……」

  安書擡眼望向無瑕,她一怔,忽然想起昨夜兩人的纏綿,一時間玉顏驟紅。「無瑕,別胡說!」

  君福雲見狀,起身喚來無闕。「無闕,跟姑姑出去,讓你姐姐跟安師傅說說話。」

  待兩人離去,安書步至她身旁坐下,關心問:「怎麼沒用膳?」

  他的大手隨即握住她的,無瑕心生暖意,羞顏更紅。「是早膳用得晚了,一時還不餓而已。」

  「我還沒用膳,剛讓三元準備了清粥,不如你陪我一起吃點?」

  知道他是故意要自己吃飯,她在心暖之際,也微笑同意。「好……」

  三元送上膳食,兩人一起用了粥,見她吃了不少,安書才放心讓她歇口。

  無瑕於是為他挾菜,還挾了一口新鮮魚肉送到他的唇邊。「四爺?」

  她細柔的嗓音、期待的笑容,都在勸他吃下眼前的魚肉,可是安書望著她,唇卻擦過魚肉,吻上了她的芳唇。

  她嚶嚀一聲,筷子立即從手中掉落,只能全心全意迎接他的吻……

  他的手順著她的外衣撫著她的手臂、她的背、她的腰股,卻想著昨夜觸碰的絲綢滑膚,惹得他全身著火,無法克制要她的慾望。

  無瑕也如同昨夜的迎合他,玉手勾纏他的頸,身子為他仰起。

  在她恍惚之間,安書已經抱著她到了床上,大手撫上昨夜疼痛的一處。「還疼嗎?」

  她搖頭,帶著羞紅的淺笑。

  那笑像是允許他進一步的密語,他立即解開她的外衣,如願以償地觸碰她的肌膚,口中發出讚歎。「無瑕……」

  當他褪去她全部的衣物,也含住她雪肌上的紅蕊,無比想念地逗弄著。

  「四爺……」她的身子因為他的挑逗而強烈地震動,只得求助地喊他。

  昨夜的纏綿與身體的記憶一下子回籠了,當她越習慣他的佔領,身子也越發濕潤……

  她忍不住嬌吟,在他的帶領下,呼吸與他越發低沈的喘息交融,心神沈浸在這不可自拔的愉悅中。

  「你快把我逼瘋了,無瑕……」他再度吻住她,伸手擡起她的玉腿,再也無法等待地挺進,開始另一場激烈的纏綿。

  瘋狂的熱情籠罩他們,情濃方休……

  ***

  夜臨,當無瑕從一下午的纏綿中清醒,身旁的安書已比她更早醒來。「還倦嗎?」

  「嗯……」她小聲回應,也轉身貼近他的胸膛。「不過不想睡了。」

  「那我們說說話。」他抱緊了她,將她瘦弱的身軀納入身下。「無瑕,今日我辦了顧當家跟劉巡撫。」

  「什麼?」她驚愕地從他的懷中擡起臉。「你辦了他們?」

  「對,我以對繡坊縱火的罪名把他們都押了起來。」

  「那麼……」她不可思議似地問。「放火燒了繡坊的人,真的是他們?」

  「對。」他輕撫她緊攏的眼眉,為她心痛。「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得知禍首是他們時,無瑕心中難掩被毀滅一切的痛楚,可是見他痛苦,她也立即為了他抽開心痛之情。「犯法的人是他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有關係。」他凝望她,語氣沈重。「如果我能早點找到證據,早點定他們的罪,那麼今日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怪只怪他沒有早日查到那批關鍵的白銀,才讓富祥等人有了先傷害無瑕的機會。

  「這不怪你!你不知道他們會做到如此地步,就連我也沒預料,又怎麼能怪你呢?」她對他扯開微笑,要他別責備自己,一切都是劉巡撫等人的錯。

  他望她,心疼她還安慰自己。「對不起,無瑕。」

  「不要再說對不起。」無瑕用指腹抵住他的唇,嬌容微嗔。「四爺,這不是你的錯。」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覆上一吻。「放心,無瑕,我即將找到富祥等人串謀的罪證,很快就可以將他們繩之以法了。」

  「我相信你。」她抱著他,全心托付給他,無論是感情還是生命。「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我都相信你會為我平冤,現在知道你是榮王,我更沒什麼好怕的。」

  將她的信任收進心底,安書也終於微笑。「無瑕,我要你答應我,跟我去廣州。」

  「廣州?」

  「對,鄂海的案子我必須去問他的口供,也得弄清楚富祥是怎麼知道他採買貢品的禮單……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要你跟我一起去。」

第7章(2)

  三元今日搜索顧家,已經在顧家一出隱密的地窖查獲那批江寧白銀,原來顧當家怕身邊的胡管事知道太多,因利眼紅,於是故意演了場戲,把銀子運出又偷偷轉回,一直藏在自家的地底下。

  可證據得手,卻還差鄂海一個說詞,他必須去廣州一趟,決定把無瑕一起帶去。

  不僅是因為他離不開她,也因為無瑕是重要的證人,而富祥手段極狠,敢讓劉巡撫等人把繡坊燒了,更讓他不允許無瑕離開自己身邊,只怕她的生命隨時有危險。

  「可是與各家掌櫃的帳,還有繡坊的重建……」

  「你放心,各家掌櫃的事我已經讓三元去辦,如果他們願意體諒,君家的繡娘可以在杜家繡坊繼續重繡繡品,並降價賣給他們。如果他們不願意體諒,就算要違約金,我也會讓三元付給他們。」安書對她說明,已為她考慮過一切。「至於繡坊,我也會給杜夫人一筆資金,讓她替你進行繡坊的重建。」

  見他為自己考慮過所有事,無瑕再度感到他對自己的體貼細心,讓她感動盈淚。「謝謝你……只是我欠你的已經夠多,繡坊的事怎麼還可以——」

  「無瑕,是我欠你。」安書搖頭,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是大清朝欠你,若不是今日讓富祥那奸臣當了兩江總督,君家又何以淪落至此?所以不要拒絕我為你做的,就當是告慰你爹在天之靈吧!」

  他真的對她太好了,她不禁想,倘若當初沒有遇見他,自己怎能撐得過來呢?倘若沒有認識他,或許在繡坊全毀的當日,她早就對命運絕望,也不會那麼努力地保護「春風面」,想再見他一面……

  是他的出現給了自己依靠,也給自己勇氣,讓她面對任何打擊都不再害怕,因為知道他會保護她,就如兩人初見時那樣。

  倚緊他,她不禁貪心,放縱自己貪戀著他的好、貪戀他的溫柔……

  就算她心底一直有個聲音提醒自己,她的身份配不上他,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也無法與他永遠在一起——

  可她還是想貪心,在可知的命運到來之前,哪怕只是多一日,多一刻與他這樣依偎的時光,她都不想放棄。

  ***

  隔日,安書對君福雲說明了要帶無瑕去廣州的事,君福雲見無瑕同意,便也不多說什麼,承諾會好好照顧無瑕,繡坊重建的事她與杜家也會負責,要無瑕不要有後顧之憂。

  無闕自是最捨不得兩人離開,吵著要跟他們一起去,最後無瑕只好跟他坦白去廣州是為了洗刷爹爹跟鄂大人的冤屈,並答應會很快回來,他才不再吵鬧,願意乖乖留在杜家。

  因為得輕裝簡行,無瑕遂連寶相也不帶上,待一切交代完妥,兩人隨即踏上旅程。為了怕她長途跋涉太過勞累,也為了快些到達廣州,安書決定走水路,登上李知恩準備好的官船。

  對無瑕而已,這不但是是她第一次的離家遠行,也是第一次坐船出海。

  當黑夜來臨,汪洋中萬籟俱靜時,她走出船艙,迎風望著滿天星如碎掉的白琉璃。

  她才剛因眼前的美景驚歎,一雙溫暖的大手已按上她的肩。「冷嗎?」

  「不會。」她回眸對他笑著搖頭,又將目光放回天邊。「四爺,海上的星星好美,比在陸地上看的還美呢!」

  「嗯。」他由後摟緊她,讓自己成為她擋風的外衣。「我記得景山的星星也很美,有一年在萬春亭賞雪,那裡的星星就像下雨一般地飛落。」

  「真的?」無瑕驚問。她聽過星星像下雨似的傳聞,可是從來沒有見過。「景山在哪兒?很高嗎?有機會我也想去看……」

  安書凝望她,唇角綻笑。「你會有機會的。等你跟我回到北京,我便帶你去看。」

  他好想帶她回北方,帶她回自己生長的地方,他不只想讓她見見景山的美,還想讓她住進榮王府,做他榮王的嫡福晉……

  聞言,無瑕的目光卻暗了,好像有些欣喜,可是又很迷惘。「我真的可以……跟你會北京嗎?」

  對他而言是「回家」,但攜她一起的「回家」,對她而言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她將嫁給他,做他一生一世的女人。

  可她知道這不可能,他既是榮王,必得娶當朝最好的女子,縱然自己再漂亮、再有才情……但以她的出身,絕對比不上滿洲八旗的格格。

  「你在擔心什麼?」安書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怕你是漢人的身份會阻礙我們嗎?」

  無瑕露出被說中的黯然神色。「你明知道我們不可能,以我的身份……就算是當你的妾,都怕不夠格……」

  她的怯弱與擔憂而讓他揪心,他立即將她緊緊擁入。「你是不夠格,當小妾只有得不到我真心與誠意的女人才當得上,你自然是不夠格的,所以只得讓你當福晉了。你放心,這事沒你想的那麼難——」

  他的承諾令無瑕一怔。「四爺……你說要我當什麼?」

  他捧起她的臉,在她的困惑目光中再說一次。「當榮王福晉,挺清楚了嗎?無瑕,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這怎麼可以?我……我只是……」

  「你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想要的妻子。」安書態度堅定地道。「無瑕,你願意嫁給我嗎?」

  無瑕望著他,放心控制不住地狂跳,卻答不出來。「我……」

  「不要想那麼多,只要回答我,你愛不愛我?」

  她當然愛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愛你——」早在她遇見他的那一日,她的心便注定只能有他,無關他是榮王還是平民。

  「那麼就嫁給我,我當你願意了,無瑕。」他的語氣難掩喜悅,再度抱緊她。「等我瞭解鄂海的案子,便帶你回北京,我會帶你去見皇嬤嬤,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你……」

  「嗯。」倚靠在他溫暖的懷中,無瑕不禁被他說動,開始相信一切是有可能的,她能嫁給他,能做他的妻子……這不會是她的異常貪心美夢。

  小手緊緊抱著他的腰際,她用柔順的情意接受他給的美夢,期待那個他應允的將來,能早日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

  兩人到了廣州後,便與前來迎接的鄂海回到鄂府。

  安書向鄂海說明在蘇州查案的經過,並提起君老當家遭逼死的冤故,鄂海見無瑕一個女子竟願意為他作證,勇於證明是富祥誣告他,自己便算是能沈冤得雪,也原諒了君祿風與無瑕做偽帳的事。

  之後安書便與鄂海關室密談,問了有關案子的一些疑點,認為富祥之所以知道鄂海的貢冊明細,還知道他是向誰購買,肯定是有人埋伏在鄂海身邊,做富祥的耳目……

  若他也能揪出此人,來日與富祥對供,肯定會是一項有力的證據。

  待結束談話,安書便回到鄂海為兩人備好的院落休息。當他跨進院裡,便瞧見無瑕佇立在園中,正等著自己。

  「無瑕。」他喚她,微笑迎接她的回眸。

  「四爺。」她也綻笑,舉步走向他。「你回來了。」

  「嗯。」他摟她進懷裡,關心叮嚀。「怎麼站在外頭?這裡雖然是南方,天氣冷得晚些,可也不準你一直吹風啊!」

  「這裡無風。」她接收了他的關心,好開心的笑了,嬌顏比他所繪的牡丹還美上百倍。「只是剛剛去瞧院裡養著的鸚鵡,這才被你撞見站在外頭。」

  他聽得出來鸚鵡是藉口,她肯定是為了等自己才站在外頭,可是見到她這份不願自己擔心的柔情,他也是欣喜大於責備。

  「對了,」她突然問。「鄂大人都說了些什麼?他會原諒我、原諒君家吧?」

  「放心。」安書笑開安慰。「鄂大人已經知道實情,明白你跟你爹也是被人所逼,不會降罪於你。」

  「真的?」聞言,她的憂心終於放下。「其實來廣州的路上,我一直很害怕見到鄂大人,怕鄂大人不肯原諒我爹跟我……如果他不願意原諒,如果他非要君家人的命抵罪,那我該怎麼辦?」

  「你認為我會讓這種事發生嗎?」安書沈聲問:「他若要君家人的命,我絕對不會同意,我正是為了不讓你有機會被安上罪名,才這麼苦心接近你,抽絲剝繭暗中辦案,你不知道嗎?」

  她想起他為自己做的,無論是欺騙自己他的身份,或者為她保護繡坊……如今想來,他真的是用心良苦。「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上堂,怕我會成為劉巡撫等人的替死鬼……我真的明白,真的!」

  他的傻無瑕——

  見她神色緊張,安書鬆了眉目,不禁歎息,自己真是栽在她手上了。「怎麼我每一句話你都這麼著急認真?以後要我都不跟你開玩笑嗎?萬一我哪天被你冷落,隨口說出不愛你了,你會不會真信了便離開我?」

  無暇聽了,心一暖。日後她可得切記著不要冷落他才好。「那你就別說那樣的玩笑話嘛!明知人家喜歡把你的話當真……」

  見她嬌羞嗔顏,安書再有氣勢都得投降。「好好,我不開玩笑,那種玩笑我絕不開,可以了吧?」

  想他堂堂榮王,自幼養出的氣勢自是不為人所屈,可是在她面前,只要她一句嬌嗔便溫柔如風,她怎會不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倚緊他,無瑕領受他的寵愛,也在心底將這份心意牢牢刻下,為兩人的愛戀更添一抹甜美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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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52:57

第8章(1)

  自顧當家與劉全章被收押後,安書命令將兩人押往湖廣境內,由李知恩看守後,富祥也知大事不妙,在安書與無瑕趕赴廣州的同時,也連夜上京向索蘇額尋求對策。

  索蘇額早一步接到安書遞上的折子,知道他抓了劉權章,而後見富祥急急跑來,深知此人大勢已去,安書肯定是勝券在握了。

  「索大人!您一定得想想辦法啊!」富祥急切不已,怕隨時會東窗事發。「劉全章跟顧當家都被榮巽親王抓了起來,現在在李知恩手裡,萬一他們嘴巴不老實,把一切都說出來,那該怎麼辦?」

  「那兩人不是以縱火繡坊的罪名給押起來的嗎?」索蘇額老態閒定,把話問實。「富大人,是你叫他們這麼做的嗎?」

  「我只是要他們看著君家,沒下令讓他們動手,是顧當家沈不住氣,與劉全章商議一不做二不休,要讓君新當家永遠做不了證。」

  「這底下人不照主子的意思辦事,說到底是誰的錯?」索蘇額置身事外,看事看得清楚。「富大人,你這次真的很不妥啊!」

  他怎麼還說風涼話呢!「索大人,您我可是親家,我要出事,您也不會高枕無憂吧?還是為我想想良策要緊……」

  「富大人,你別緊張。」索蘇額微笑,把他的嘴臉看進心底,暗想自己當初到底瞎了什麼眼,為什麼看上他這個無謀之人做親家?「你我同道,我自然會幫你想辦法,只怕你不願聽,壞我心血而已。」

  「我願聽!索大人,您就說吧!」

  「其一,你得不變應萬變,劉全章二人押就押了,你別想去救,也別想殺人滅口;其二,主動提出鄂海原來是無罪的,並拿出顧當家與劉全章勾結的罪證,讓皇上信你是被這二人所騙,一片赤忠義膽才上折密告。」

  「讓我放了鄂海?!」富祥聞言,臉色一變,心有不甘。「我如此心機才辦了他,現在要我承認他無罪,別說我這口氣吞不了,皇上能信嗎?」

  「皇上信不信是天意,你不放手就是自己找死了。」索蘇額把方法告訴他,也知道他不一定能聽得進去。「富大人,這就是我的忠告,雖是下下策,但要想全身而退,就照我的話做吧!」

  「這……」富祥想想,心知他不會再有第二句話了,只好起身告辭。「富祥懂了,多謝索大人。」

  待送走富祥,索蘇額的微笑才緩緩一撤。

  這個富祥……剛愎自用、心眼狹窄,逮一獵物必要置之死地,他料得他必不會聽自己所言,收手以求兩和。

  看來他得先為自己找後路,也為自己嫁給富家的女兒想活命的門道——

  吹口煙,索蘇額瞇瞇眼,決定進宮一趟。「來人!給我準備,我要進宮面見皇后——」

  就在安書抵達廣州幾日後,雲南傳出了土司造反的消息。

  原本安書請旨南下辦案,一是為了洗刷鄂海貪汙的罪名,另一便是考量雲南土司暗藏野心,有可能在朝廷未找到新任雲貴總督之前叛亂,這才請皇上按兵不動,緊盯著雲南狀況,沒想到雲南竟真出了亂子。

  安書立即與鄂海商量軍情,認為雲南情況不明,百姓們都奔逃至兩廣,如今只有穩住雲廣邊境,避免廣州陷入動亂才是當務之急。

  幸好皇上亦來軍令,已命費揚古率兵南下,並急調兩江與湖廣兩總督帳下罪靠近兩廣的兵馬供他差遣,這才讓安書吃了一粒定心丸。

  與鄂海討論完畢軍務已是深夜,他回到房裡,才看見無瑕仍醒著,正在等他。

  「無瑕,怎麼沒先睡?」

  「聽說雲南土司作亂,你跟鄂大人都要前去平亂,我睡不著。」她柔眉緊顰,小臉上充滿對他的掛心。「我雖然沒有遇過戰爭,可是想到戰場上刀光血影的樣子,一定很危險,我只要一想到你要去那種地方,就坐立不安,睡也睡不著。」

  她知道他有武功,可是從來不知道他的武功算不算高強;她知道他在繪畫上的天分,可不知道他對運籌帷幄是不是也有經驗……如今他要去戰場,她怎麼能不為他擔心?

  「不用擔心,朝廷調來的兵馬馬上就會到,皇上也命舅舅前來幫我,相信這場戰事可以很快平定。」

  她因他的話而放柔緊皺的細眉,微微展笑。「既然這樣,我就放心多了。四爺,我相信你,你也一定能平安凱旋回來。」

  接著,她也拿出今日趕工做出來的平安符袋,上邊佈滿她繡的卍字與蝙蝠紋圖樣,寓意「萬事變福」,內則放有她昨日與鄂夫人一起去廣州香火最盛的廟宇「靈通寺」求來的平安符,將之交予給他。

  「鄂夫人說了,每當家裡稍有病厄,她都會上靈通寺祈福,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所以我也誠心去求拜,你帶上這個平安符,一定能平安無事的。」

  他握住那繡得慢慢的卍字與蝙蝠紋的符袋,感動於她這滿滿的心意。「謝謝你,無瑕,就算神不顯靈,你的愛也會保護我的。」

  他不需要神明,因為只要有她的期盼,便能成為他無懼的盾牌,讓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因此即便雲南土司再頑強,他也會親率大軍壓境,以最快的速度平定這場戰爭。

  然後,他要帶無瑕回京,跟皇上面呈富祥的所有罪狀,還要跟皇嬤嬤求情,讓她老人家答應他娶無瑕為妻!

  聽聞雲南土司叛亂的消息後,富祥也領到朝廷旨意,要他撥調兵馬給廣州的榮巽親王應急。

  但他不禁琢磨,雲南土司在這個時候造反,不正是老天爺在幫他,畢竟皇上早因他的折子對鄂海起疑,只是一直顧慮著雲南安危,才不發旨押鄂海入京;如今雲南有戰,只要他稍微煽風點火,還不怕皇上猜忌鄂海,鄂海也對皇上失去忠心?

  想起索蘇額對他的忠告,富祥瞇起眼,對他的建議嗤之以鼻。

  如今情勢是天助他也,哪用得著索蘇額的下下策,他只要把握機會,便能一舉收拾視之為眼中釘的鄂海,順便連多事的榮巽親王都給殺了,豈不痛快?說不定索蘇額還會因此對他刮目相看……

  「吉貴!」富祥定下主意,便叫來即將帶兵前往廣州的親信。

  吉貴立即進屋。「是,大人。」

  「聽說榮巽親王離開蘇州,只帶了君無瑕一人對吧?」

  「是,她的弟弟跟婢女都留在杜家繡坊,由她姑姑照顧著。」

  「很好!你立即派人去把她弟弟給我綁來,絕不可讓人知道,知道嗎?」

  「是。」

  「還有,你明日帶兵去廣州,帶封信給鄂海身邊的李管事,他已經為我收買,告訴他,我要他立即辦妥我要的事。另外,你暗地盯緊榮巽親王,等我命令,只要一有機會看到他落單……」富祥挨近他,比了個歌喉的手勢。「懂了嗎?」

  吉貴會意,隨機領命。「奴才明白。」

  「那下去吧。」

  「嗻。」

  放出鷹犬,富祥滿心期待,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只要是阻礙他的人,無論是鄂海或君無瑕,他都不打算留下生路,就算是當朝皇上最信任、太皇太后最寵愛的榮巽親王也一樣——

  ***

  當費揚古從北京率兵到達廣州時,安書與鄂海正在邊境勘察最好的進軍路線,不在鄂府,於是他被請進鄂府稍作歇息,遇上了無瑕。

  「無瑕姑娘?」

  「費公子。」無瑕款款一福,然後想起什麼,隨即解釋。「抱歉,你是王爺的親舅舅,一定也是貴族之後,稱你公子是否太過失禮了?」

  「不要緊,我不在意這些尊卑稱呼,無瑕姑娘叫我公子便可。」費揚古阻止她道歉,笑著發問:「對了,你怎麼會在廣州?」

  「是王爺帶我來的,他說為了對證,需要我與鄂大人見面。」無瑕輕描淡寫,沒讓費揚古知道她與安書的關係。

  「原來如此,辛苦無瑕姑娘了。」

  「不,你從北京率兵而來,日夜趕路一定辛苦了,我去幫你準備膳食,請公子稍待。」說完,無瑕便轉身去廚房。

  待無瑕離去,三元也接到消息,趕來費揚古的房間。「爵爺!」

  「三元,你怎麼在府內,沒跟在王爺身邊?」

  「王爺嫌奴才礙事,不讓跟,要我留下來好好照顧君姑娘。」三元解釋。

  費揚古又想起無瑕的事。「無瑕姑娘來廣州的事,是王爺的命令?」

  三元猶豫著。「是……也不是。」

  費揚古聽出古怪。「是什麼,不是什麼……給我老實說,三元!」

  「回爵爺,這事君姑娘是自願的,王爺也沒有下命令,所以三元才會這麼答……」

  費揚古皺眉,這話裡明擺著有事。「他們兩人……怎麼了嗎?」

  「爵爺,依奴才看,這次您一定得勸勸王爺!」三元擔心主子與無瑕的事,這會兒只好勸降費揚古吐實。「王爺喜歡上了君姑娘,說回北京之後,會跟太皇太后稟明,要立她做福晉!」

  「什麼?!」

  「爵爺,您知道王爺的身份,若不是親王郡王家的格格,太皇太后那邊都過不去,何況是一個漢家女子?奴才怕王爺一心想娶君姑娘,到時會給自己招來大禍啊!」

  費揚古自然明白三元的顧慮,他們是滿人,雖說納漢家女子為妾的滿人大有人在,但安書身為先帝皇子,又封有親王榮位,他的嫡福晉必定只能是滿洲格格,怎容得立一個漢家女子為福晉?光是太皇太后就絕不可能同意……

  萬一他非要如此,那還不忤逆太皇太后,驚動滿朝宗室,更甚者,或許遭人論交宗人府發罪,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這時,無瑕送來準備好的膳食進屋。「費公子,請您用膳。」

  「三元,你先下去吧。」費揚古示意他先出去,想單獨與無瑕好好談談。

  待三元退下,他也含笑對無瑕開口。「不好意思,讓無瑕姑娘費事了。」

  「不,你是王爺的舅舅,我代他幫你做點事,是應該的。」

  聽出她話裡對安書的感情,費揚古不禁相信三元的話,她確是喜歡上安書,而安書對她也是戀戀情深……

  「無瑕姑娘,敢問可有婚配?」

  聞言,無瑕芳顏一紅。「不……未有。」

  他朗聲一笑。「無瑕姑娘請別怪我多事,只是像你這麼好的姑娘,應該許個富貴人家,雖然無福成為王爺福晉,但大官之妻絕對足夠。」

  無瑕心中一緊,驚於他話裡的意思,愕然地擡眼對上他。

  費揚古依然帶著溫和笑容看她。「無瑕姑娘可能不知道,在王爺南下之前,太皇太后已在為王爺找婚配對象,還說過非親王郡王家的格格,她看不上眼……」

  「是嗎?」無瑕斂眼,暗自掄緊袖擺,要自己堅強面對。

  「我不是有意傷害無瑕姑娘,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先跟你說明比較好。」費揚古盯著她,也明白這對她是多大的打擊。「無瑕姑娘,你與王爺並非良配,若王爺堅持娶身為漢女的你,後果可想而知,被送交宗人府發罪都有可能……我希望你能知道這點,僅此而已。」

  她怎會聽不明白,怎會不知道自己與安書之間的差距?

  她只是……一直讓自己不要面對,不要多想,好貪心地只要緊捉住安書,任由自己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期待他給自己幸福,卻什麼都不為他著想……

  如今,費揚古的話宛如當頭棒喝,她才終於清醒,看見自己多貪心多可惡,竟貪圖他的愛,連害了他都不自知……

  她早該清醒,早知道自己只有離開他,才是對他最好的結局。「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您放心,無瑕知道該怎麼做的。」

  她是個好姑娘——只可惜不是安書該遇到的那個人。「無瑕姑娘,等雲南之戰平定,相信王爺一定會護你與鄂海的案子無罪,日後若有什麼事,都請你告訴我,我定會傾力相助。」

  「謝謝公子。」心不在焉地回答,無瑕努力要自己露出笑容,藏起心正在淌血的痛苦。

  她知道,自己若連他都騙不了,那也騙不了安書,即使她終於清醒,知道這段感情只有放手,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當無瑕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裡,鄂府的李管事也在門前等她。

  「君姑娘。」

  她連忙振作精神,不露出異樣地舉步向前。「李管事,有事嗎?」

  「有人讓我傳封信,請君姑娘收下。」李管事掏出富祥要給她的信函。

  「這個是……」

  「君姑娘看完便明白,晚些時候,我會再來找君姑娘。」說完,他也不再多語,逕自離去。

  無瑕不明究理,只好進屋拆信。

  沒想到信一打開,一枚玉珮便掉了出來,她表情駭然——因為那是無闕自幼佩帶的貼身玉珮!

  「怎麼會……」她顫著手看信,只見信上寫著無闕正在富祥手裡,若要他平安,她就得照富祥的話,在今晚偷取榮巽親王的玉印交由李管事,如果她不從或洩密給任何人,他將立即殺了無闕……

第8章(2)

  無瑕驚愕地坐下,不敢相信富祥竟抓了無闕要脅自己!

  她該怎麼辦?

  不照他的話做,怕是無闕活不過明日,可是照他的話做,她就得背叛安書,偷取他的玉印;如果把事情告訴安書或費揚古,只怕不及人回到蘇州,無闕一樣會沒命……

  她到底該怎麼辦?

  無瑕抱著自己的臂膀,既害怕又著急,可是她的處境就跟這間華麗的空屋一樣,什麼事都不能找人說,只能自己強自鎮定……

  她好像見到安書,即便她只能在他的懷中小憩,什麼苦都不能告訴他,還是好想見到他……

  無瑕姑娘,你與王爺並非良配,若王爺堅持娶身為漢女的你,後果可想而知,被送交宗人府發罪都有可能?——

  可見了他又如何?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棄他了,既然決心放棄,就不該讓自己還這麼依戀著他,她應該要讓他遠離自己,甚至討厭自己……

  一想到這,她不禁想,若自己不曾對他說出君家的苦衷,或者她根本沒有那樣的苦衷……他是不是會把她當成跟富祥一黨的罪人看待?

  那麼就算她再令他傾心,也只是一個罪人,他不會愛她,不會幫她……

  只要,她真正是個罪人——

  ***

  握牢手中的信與玉珮,無瑕恍然夢醒,知道如今能救無闕,也能讓安書放棄自己的方法是什麼了。

  就是她照富祥的條件,親自偷來他的玉印……

  然後待無闕脫險之後,她便跟他承認自己的罪行,這樣,他沒理由留著她,她也沒有資格再對他有非分之想了!

  這是對他們彼此都萬分殘酷的一把刀,刀一下,他們或許都要受傷,可是比起見到他將來為自己犯下的罪,她寧願自己現在就犯罪,即時傷他的人是自己……

  為了這個決定,她心思惶惑,可理智清醒無比,也知道自己將為此付出的代價,絕對不會只是失去他而已……

  當安書與鄂海回到鄂府時,天色已晚,他與費揚古相談了半個時辰後,便回房準備早點歇息,為明日一早的出兵養精蓄銳。

  無瑕也分秒未合眼,在房裡等著他回來。

  待他進房,她也眼神一振,立即起身。「四爺……」

  「怎麼還醒著?」安書英眉一攏,隨即步向她。「不是讓人告訴你先睡下嗎?我與舅舅相議軍情,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

  「我知道。」她恍若平常地微笑。「我也是想著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總想著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等著等著,你就回來了。」

  「瞧你!」安書無奈地瞅她,惱她不聽話,卻也無可奈何。

  像是知道他奈何不了自己,她的笑更深了。「四爺奔波了一天,快更衣沐浴吧,我等等就吩咐人準備熱水。」

  「嗯。」安書點點頭,便走到床邊更衣。

  他一邊解衣,無瑕也一邊為他整理換下來的衣物,包括他的腰帶、玉珮、香囊……

  直到她接過自己繡給他的那個金菊荷包,目光忽地一凜,她不覺握緊那荷包,因為知道裡面有可以救無闕的東西……

  「怎麼了?」她怔楞久了,惹得安書疑惑。

  「沒什麼。」她趕緊搖頭,彎身抱起一疊衣服與配件。「我去把東西收好,順便喚人提來熱水……」

  她連忙想把荷包一起帶走,安書卻喚住她。「等等,無瑕。」

  她震住,有些不安地回身。「怎麼了?」

  他注視著她步近,擡手朝配件裡拿了最重要的那樣。「這個我得隨身帶著,你說是保平安的,對吧?」

  見他拿起的是自己幾天前才繡好的平安符袋,無瑕在心虛之餘,也強裝微笑。「嗯。」

  安書把符袋掛在頸上,對她微笑,便轉身進內室了。

  無瑕見狀鬆了口氣,視線落在那放著他玉印的荷包……

  振作點!君無瑕,如今只要想著怎麼救無闕便好,其他的都不要想……

  她閉上眼要自己冷靜,然後抱著那疊衣物走出房間。

  房外的轉角,與她約好的李管事正在等她。「君姑娘。」

  「李管事,只要我把東西給你,富大人便會放了無闕,對吧?」

  「是。」

  「你不會騙我?」

  「只要君姑娘把東西交給我,我立即發信告知大人,大人便會放了君少爺,也會要杜家夫人傳信予你,報君少爺的安好。」

  「我怎麼知道,你們沒有連姑姑都抓起來威脅?」不是她不信任他,是富祥為惡多端,已經讓她信無可信。

  「君姑娘如果不願相信,那我也沒辦法,只是明日一到,恐怕真要君姑娘給君少爺收屍了——」

  無瑕聞言,知道自己並無籌碼,只能放手一搏,賭富祥還能有一點人性……

  於是她拿起自己繡的荷包,倒出玉印,交給李管事。

  李管事一接玉鑒,知道確是榮王的玉印,也拿出預備好的書信,在信尾一處蓋上印信,然後把玉印交還給她。「富大人交代只借玉印一用,用完立刻歸還。」

  無瑕的心思已被那封信引去,驚色忙問:「這信上寫了什麼?為何得用王爺的玉印?」

  「君姑娘不必好奇,總之你的任務已了,小的告辭。」李管事不多解釋,收起書信便快速離去。

  她惶恐地握緊已回到手上的玉印,無論怎麼想,還是想不到富祥冒安書的名要做什麼?

  然而無論是什麼,只希望不會害了安書……

  不!即使真有什麼罪,她也要自己承受,絕不連累安書一分一毫!

  ***

  隔日一早,安書與無瑕告別,便與費揚古一同出兵雲南,鄂海負責協防雲廣邊境,隨時視軍情調派兵馬支援前線。

  無瑕每日都上靈通寺祈求他平安無事,幸好戰況順利,安書的兵馬不出一個月便兵臨大理城下,根據他給鄂海的軍報,大理城要破,近在幾日。

  聽聞消息,她才安下心來,可仍是愁眉不展。

  拿出袖裡的信書,她想起安書出發後過了幾日,便從蘇州送來了姑姑的親筆信,裡面寫著無闕曾遭歹人綁走,本想寫信通知她,但隔日他便平安回府,所以只寫了這封信告知她發生過這件事。

  無闕照著條件給放了,姑姑也捎來了平安信……可是她的心卻沈重如當日,只因她知道鄂海身邊的李管事是富祥的爪牙,而她每每看見李管事在鄂海身邊,好想揭發他與富祥的關係,甚至把自己犯的罪呈為證據……

  可是她不行,因為她知道富祥仍握著無闕與姑姑一家的性命,她沒有辦法行動,一定得等到安書回來,親自跟他說明一切。

  日日夜夜,她的心受盡煎熬,但為了保護所有人,她什麼煎熬都可以忍,她不在乎最後自己的下場如何,她只在乎無闕跟姑姑安好,只在乎安書能不能對她忘情,徹底將她視為富祥的共謀……

  這時,外頭傳來了三元的聲音。「王爺!您怎麼回來了?唉呀……您的衣袖上有血!您那裡受傷了……」

  一聽到三元的話,她霍地站起,急急上前開了房門,正好安書也踏進來。「四爺,你受傷了?!」

  見到無瑕,他也舒了口氣。「我沒事。」

  「可是你受傷了!」無瑕也看見他那滿是血跡的衣袖,小臉煞白。「怎麼了?你被刀劍傷到了嗎?」

  「我沒事。」他按住無瑕的肩,傳予她力量,肯定地對她再說一次。「這不是我的血,是舅舅的。」

  「費公子嗎?」無瑕還是睜大著眼,無法回神。「是他受傷了嗎?」

  「對,他為了保護我,被叛兵砍了一刀,為了讓我脫困,自願留下為我阻殺叛兵,多虧了他,我才能平安回到廣州。」

  「怎麼會這樣?那些人為何要殺你?你說叛兵……是誰的叛兵?」

  「是富祥那奸臣的兵馬,他用我的名義擬了封假折子給皇上,說鄂大人與土司勾結,要皇上立即下令殺了鄂海。」

  「什麼?!」無瑕氣息一凜,終於知道那封書信的用處了。

  為了把自己推入絕境,她不後悔當初照富祥的話做,但她沒想到自己又一次成了富祥陷害鄂海的幫兇,又一次把鄂家推入絕境,她怎麼對得起鄂大人?

  一旁的三元急問:「王爺,那這下怎麼辦?」

  「我要立馬回京,鄂大人那兒我已經先去他的大營通知過了,他信任我一定會為他討回公道。」安書說完又轉向無瑕。「無瑕,我要你跟我一起走,現在就走。」

  為了她的安危,他不能留下她一人,何況她也是富祥案的關鍵證人,他一定要帶她回京面聖才行。

  無瑕冷靜了會兒,想遍頭尾,終於對他自白。「我知道了,可是有個人,四爺一定得先拿下他!」

  「誰?」

  「就是李管事,他是富祥在鄂大人身邊設的棋子,就是他擬了那封信,蓋上你的玉印然後送給富祥!」

  安書目光錯愕,訝異她竟知道此事內情……然而訝異須臾,他也察覺到不對,於是遣退三元,獨留兩人,謹慎地問:「無瑕,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李管事是富祥的人?」

  無瑕迎視他,照心底打好的稿本坦承一切。

  「因為玉印是我交給李管事的,是我做了富祥的幫兇——」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2-10 22:56:20

第9章(1)

  「為什麼?無瑕。」安書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俊容震驚。「告訴我為什麼,你是不是被富祥威脅了?」他英眉皺起,認為其中一定有苦衷,她不會無端地做富祥的幫兇。

  「你出兵前一晚,富祥抓了無闕。」無瑕的目光不在他臉上,只隨著她的話越垂越低。「他拿無闕的性命威脅我,我為了救無闕,所以答應與他狼狽為奸。」

  安書一轉驚惶。「既然他抓了無闕,為什不不告訴我?」如果是在他出兵前一晚,他應該要知道,如果她告訴自己……

  「告訴你,來得及救無闕嗎?」除了李管事,她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是富祥的眼目,何況只要當晚李管事沒把信送出廣州,富祥就會殺了無闕,她怎麼能冒這風險?

  「我想了又想,只能照富祥的話做,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得過無闕的命。」無瑕擡眼望他。「就算是你,你懂嗎?」

  她眼底的冷令安書凜息,突感陌生。「無瑕……」

  她卻避開他想要深探的視線,主動請罪。「無瑕承認罪行了,請王爺把李管事連同我一起抓起來,與顧當家、劉巡撫一起問罪吧!」

  「我不會辦你,就算你真做了那樣的事,我也不可能讓你供罪!」

  「不讓我供罪,怎麼辦李管事?」無瑕反問。「無瑕對自己犯的錯事沒有後悔,就算利用你也沒有愧疚,王爺不必徇私,就把無瑕當成罪人抓起來吧……」

  她不想讓他再對自己好,因此拚命認罪,只有她將自己打入地獄,他才能把她當成罪人看待,她也才會認清自己是多麼卑微的一個人,她配不上她,不該再對他有任何留戀……

  「你這樣跟我認罪,為的是什麼?」安書英眉深鎖,探究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凝重。  「想要我相信你有罪嗎?只要你有罪,我就得審你,任由國法處置你?」

  他越想越心寒,不是對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意圖。「你想要我對你無情……為什麼,無瑕?」

  她快受不了了,他越是看透她,她就越心痛,他不應該這麼諒解她,不應該這麼對她好,讓她越來越覺得捨不得他……

  當心痛加劇,她也用力掙開安書,往後退了一步。「夠了,王爺不想辦我也成,我可以去跟鄂大人自首,讓鄂大人來辦我!」

  安書早一步抓住她的身子,阻止她走出房門。「你在逃我,無瑕……我覺得不可能,可是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他的聲調不再懷疑或驚訝,突然變得傷痛。「為什麼逃避我?你在顧慮什麼,讓你寧可認罪也不願跟我在一起?」

  他的柔軟和傷痛也觸動了無瑕脆弱的心,她明明想堅強地做個壞人,證明自己的卑鄙,卻只是像個受害者,任由愧疚的淚水從眼眶溢出……

  她的淚證明他是對的,她有事瞞著他,那才是她犯罪的主因。「告訴我真正原因,無瑕,你明知道我放不開你的……」

  「沒有原因。」無瑕忽然回過神,因為他那句「放不開」,再度讓她驚覺自己的存在對他有多危險。「我是兩害相權選其輕,反正我誣陷鄂大人在先,罪行不止這一條,所以才會不在乎地替富祥做事……」

  兩人的爭辯又回到了原點。安書瞪視她,清楚她什麼實話都不會跟自己說,他既對這樣的她生氣,又對她充滿了心疼,種種情緒糾結,逼得他要透不過氣。

  「好……我懂你不會說。」她不說,但也別想他會順她的意。「不過我不會讓你去自首的……三元!」

  奉命守在外頭的三元緊張地衝進來。「奴才在。」

  「找人給我看著君姑娘,不準她出房門一步,誰也都不能見!」

  「嗻……」

  他再度轉向無瑕。「我會想辦法先保護無闕與杜家人的安好,然後再把李管事押起來,你不必擔心他們。」語畢,他轉身跨出房門,決定先去處理李管事與無闕的事,也讓兩人好好靜一靜。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無瑕終於斂下故作堅強的表情,虛軟地跌坐在地。

  為什麼她不能演得壞一點,為什麼要哭,為什麼騙不了他?

  ***                    

  為什麼……他也那麼在乎她,就是不願意放開她?

  無助地用手圈住自己,她只能在淚水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待安書命三元帶人先行趕回蘇州保護無闕等人,他便下令押上李管事,帶上無瑕,在鄂海派出的兵馬保護下出發北上。

  安書與無瑕面對面並坐在一輛車裡。自出發到離開廣州境內,無瑕沒跟他說過一句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依然不願對他敞開心房。

  直到他忍不住開口。「無瑕,等回到北京,我會讓你以證人的身份秘密作證,只要你照我的話做,皇上他不會怪罪你的。」

  可是她還是堅持自己有罪。「無瑕可以上堂,如果需要與顧當家等人對證,我願意這麼做,何況鄂大人被我陷害兩次,我沒理由還躲起來不為他說話。」

  「富祥等人罪證確鑿,我已搜集他們的罪證,你不需要非跟他們對質不可。」他在蘇州時苦心搜證,都是為免她成為唯一的人證,如今事證歷歷,胡管事的自白書、富祥給顧當家的江寧府白銀、還有劉全章的私藏貢繡……她不再是唯一證人,他有得是機會讓她在案子裡化小,讓她單純成為無辜的受害者。

  「王爺應該公事公辦,如果連只是幫富祥通風報信的李管事都是階下囚,無瑕的處境也該跟他一樣。」

  「你——」她還是要他交出她,她想逃的想法仍然沒變!「明知我在保護你,你就是不肯照我的話做嗎?」

  無瑕垂眼,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的哽咽。「多謝王爺保護,可是無瑕衷心對不起鄂大人,不能推卸責任……」

  「你就捨得對不起我?」安書的聲調冷了一分。明知他不能失去她,可她偏偏要逃……他以為她會想明白,可她還是這樣讓他心痛而急。「明知我不肯讓你面對那些,你卻拚命想認罪……你在逃,為什麼不告訴我理由?」

  她擡起眼,望向他不解的視線。她的理由……就是為了他,可是她怎麼能說?

  「王爺想知道理由?如果我說了,你就會成全我嗎?」如果非要一個理由,那她也可以尋出一個來。「我想回蘇州守著無闕,所以想逃,但怕王爺不肯放手,我想親口為自己求情,皇上若可憐我,也會赦免我的罪,讓我返回蘇州重建繡坊吧?」

  為了無闕?!「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嫁給我了?」

  「經過無闕的事,我明白他才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如果王爺真捨不得我受罪,那麼請求王爺放我自由,待此案了結,讓我可以到蘇州過原本屬於我的日子,無瑕定會感激一生……」

  安書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確是不想做他的福晉了。「如果是為了無闕,大可以接他來北京同住,你也可以往來蘇州……」

  「看來王爺並不想成全我。」她淡然迎視他的執著。「那麼還是讓無瑕親自跟皇上說明,求得隆恩……」

  「我明白了,你想認罪是因為不想嫁給我……」安書神色冷靜,彷彿看透了她虛晃的借口。「可是你說是因為無闕……這個我沒辦法相信。」

  那日兩人尚未到達廣州,在汪洋海上,她早答應了自己的求婚,那時的欣喜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雖然無闕的遇劫令她心寒恐懼,但絕不至於讓她為了守護他,而選擇悔婚這條路……

  除非她的悔婚,是為了自己。

  想到這裡,安書錯愕不已,許多是突然串聯起來。無瑕若是為了他,那麼便是顧慮兩人身份的差距,怕她留在自己身邊,為他帶來厄難碼?

  「無瑕,你是因為不想連累我,才編出這些事情來得嗎?」他伸手抓住她,終於想明白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不是因為王爺。」她搖頭,怎能讓他看出來是為了他?「我是真的為了無闕、為了君家……對王爺,我很抱歉,不想嫁給王爺是我對不起,王爺就當我違背諾言,是我膩了——」

  「夠了!無瑕。」他喝住她。難道她以為擠出這些話來,他就會受傷嗎?不會!他只會心疼她的委曲求全,整個五臟六腑因此劇烈糾結——

  無瑕看見他眼底的一抹痛,即使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她的心也揪緊,覺得好痛、好難過……

  「你這麼不顧一切的傷害自己,我的心會比你更痛。」安書語氣轉斂,輕柔地放開她,也要她放了自己。「也不要再說謊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惹來大禍,才會想犧牲自己,可是無瑕,你要相信我有本事讓你幸福,好嗎?」

  無瑕怔了怔,無語地望著他。知心如她,也懂他已經徹底看穿她,知道她真正的顧慮。

  可是就算他這麼安慰自己,她心底還是愧疚、還是顧慮……想他不知道,她其實是因為太愛他,才更承擔不起風險……

  「你放心,我已讓三元到蘇州接了無闕,他會到北京與我們會和,我保證,再沒什麼事能讓你擔心。」他再次安撫她,然後故作平常地微笑。「我有些餓了,你大概也餓了,我讓他們停車,我們先歇會兒再繼續趕路吧?」

  無瑕拒絕不了他的好,打從兩人認識開始,她就是不會拒絕他,所以才由得自己的心越陷越深,如今連想逃都逃不開……

  現在的他已全部知情,也絕不會再由得她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她又該怎麼辦是好?

  待兩人返回北京,安書便將無瑕安置在王府,命人看著不準她出府一步,也不讓她有機會見任何人,彷彿怕她還是顧慮著,可能會趁他不備之時離開,一消失便讓他永遠都找不到人,所以他寧可懷疑她,也不願冒著失去她的風險。

  而後他才安心進宮,親自向皇上解釋案情。

  當他從宮裡返回王府,已是晚上,踏進王府時,三元已經在等他。「王爺,奴才已經把無闕少爺帶來,現在正在君姑娘的房裡。」

  「那就好。」安書鬆了口氣,想她至少看見無闕了心情會好些。

  「王爺,您進宮這麼久時間,那鄂大人的案子如何了?」

  「鄂大人無礙,皇上知道了內情,又知道富祥命人追殺我,已經把額駙放出來了,也下旨北押富祥,打算來個親審。」

  「王爺,太好了!」

  「嗯。」他在堂前坐下,端起茶杯,卻連杯蓋都不掀,不知想著什麼。

  「王爺?」

  「三元,老實說,你是不是跟君姑娘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奴才沒有……」三元嚇一跳,可瞥見主子的目光,也知道自己瞞不住了。「只是那日在廣州,奴才請爵爺開到君姑娘,要她為王爺多著想……」

  安書的語氣冷冽。「你真該死!三元。」果然是這樣,他猜得沒錯,她是因此才想離開他,不想成為他的罪。

  「王爺饒命,奴才是為了王爺好,不是故意想傷害君姑娘的……」

  安書閉眼,靜下心,知道這事再怪他也無用。「三元,記住!給我看緊君姑娘,如果她有什麼閃失,你的腦袋我是絕對不要了。」

  「奴才領命!」

  安書斂色想著無瑕所受的委屈,只覺得自己對不起她,若不是他不夠保護她,她怎會如此在意別人的話,怕自己害了他?

  他想著,起身走到無瑕居住的院落,隔著門窗,他聽見屋裡的無瑕與無闕笑鬧,這瞬間,好似回到他們三人還在蘇州的時候,那時他教無闕畫畫,無瑕就在一旁看著,三人其樂融融,像是一家人……

  如今就算他想進屋跟他們同樂,卻覺得自己不夠格,因為他沒有保護無瑕,是他讓她為自己受盡委屈,連罪都願意認……

  聽著屋內的笑語,安書垂下眼,獨自站在門外。

  除非他先求得皇嬤嬤的旨意,同意讓他娶了無瑕,否則他沒有資格踏進去一步——

  只能在屋外聽著那想念的細語,寥慰相思,直到夜深。

  ***

  隔日一早,安書便進宮求見太皇太后。一進殿裡,太皇太后慈顏堆滿笑意,讓他的請安都免了,要他直接上榻來坐。

  「怎麼了,這樣急著進宮見我?皇上不是說你查案辛勞,讓你在府裡多休息幾天的嗎?」

  安書斂眼,其實是為了自己的婚事想跟太皇太后談談。「孫兒有要緊事,得向皇嬤嬤面稟,求皇嬤嬤成全。」

  「什麼要緊事?」

  「孫兒有了想娶的姑娘,想請皇嬤嬤成全,讓孫兒立她為福晉。」

  福晉?太皇太后挑眉。「她是誰?」

  安書起身,跪下磕頭。「請皇嬤嬤先允諾我們成親,孫兒才敢稟報。」

  「你不稟報,難道以為我不知道嗎?」太皇太后慈顏突然轉冷,像是早知道他會出此語。  「你府裡那個姑娘藏得再好,也是在這北京城裡,逃得了我的眼睛嗎?」

  昨晚她派蘇嬤嬤去王府送為他新制好的暖帽,回來蘇嬤嬤便跟她稟報,聽奴才說安書帶了個漢家姑娘回王府。她本不想追究她的來歷,想若他喜歡,就當納個妾罷了,沒想到他竟然想立那個姑娘為福晉?!

  「皇嬤嬤,既然您知情,孫兒便實說了。」安書知道太皇太后不是省油的燈,他根本瞞不過她老人家。「她是君家織繡的當家,是個繡藝超群、性情溫婉的姑娘。」

  「還是個漢人。」太皇太后依然沒有笑容。」你說君家織繡,不就是鄂海一案裡,跟富祥有牽連的那家繡坊?」

  「是。」他不敢妄答。「可她是被富祥所逼,忍辱負重,全都是被人所害,皇嬤嬤若能見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夠了。」太皇太后氣得臉色緊繃。「你居然看上一個帶著罪的平民女子,簡直糟糕!」

  「皇嬤嬤,孫兒明白您不會同意這婚事,可是孫兒心意已決,若不能立她為福晉,孫兒也不娶任何人——」

  「你在威脅我?」

  「孫兒不敢。」安書斂目,隨即從袖裡掏出一隻明黃色的綢卷,有備而來。「只是孫兒有份皇考的旨意,想請皇嬤嬤過目。」

  太皇太后聞言驚詫,伸手接過旨意。

  待她見了聖旨,只見兒子寫下好幾條保護安書的旨意,包括冊封他為世襲罔替的親王,將來他的嫡子便可以襲他親王的名號,世室享親王榮祿,還有不論他將來犯下何錯,都允他免死……

  其中有一條則是待安書到了指婚之年,允諾他可以擇其所愛的女子為妻……

第9章(2)

  見此,太皇太后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聖旨是先帝給你的?」

  「是,當年皇考駕崩前留下旨意給孫兒,孫兒只當是父皇對我不捨,沒有想過有用上的一天,直到孫兒遇到她……如今孫兒只願娶她為妻,但不是靠這聖旨,而是皇嬤嬤的體諒。」

  安書表情誠摯,只希望疼愛自己的太皇太后能答應請求。「若皇嬤嬤不能體諒,這聖旨對孫兒也毫無意義,只是廢物,就請皇嬤嬤燒了它吧!」

  為了無瑕,他可以不要聖旨的其他恩寵,因為他已經認清楚人生中,他最重要的就是她,王位榮祿、生死富貴……皇阿瑪為他設想的種種,他只想要那裡頭最不值錢,卻是他最難得的一項……

  「這可是先帝留給你的保命符。」太皇太后閉眼籲息。她以為當初兒子沒把皇位留給安書是保護他,沒想到他是為了給安書更多的自由與寵愛。「不說別的,光是世襲罔替那條,你可知道那是開國的王爺們才有的榮寵?」

  「孫兒知道,可孫兒不在乎。」安書打定主意,叩首一拜。「請皇嬤嬤燒了它,安書只求可以娶喜歡的女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就好了。」

  聽著他的肺腑之言,太皇太后握緊那聖旨,只覺得心亂如麻。「夠了,你回去吧!今日我不想再想這事了,走吧……」

  安書見她閉目不語,知道兩人談話已到盡頭,若再多說,絕不會讓事情更有轉圜。「是,孫兒領旨。」

  常常地再一叩首,安書便撩袍起身,推出了殿外。

  殿外,齊琪格正好要入殿。「王爺吉祥。」

  「舅母免禮。」安書內心煩憂,只能勉強微笑打招呼。「對不起,讓舅舅為我受了傷。」他昨日已經告訴過齊琪格,費揚古在雲南受傷的事,然而見了面,他還是覺得愧疚。

  「沒關係,王爺,我瞭解他。想當日若是王爺受傷,那他肯定會自責死的,那還不如他自己受點皮肉痛。」齊琪格在他面前倒是寬了心,知道他平安便好。

  然後她仔細瞧安書,見他比自己還擔憂,不禁問:「王爺,你剛從裡頭出來,姑奶奶怎麼了嗎?」

  安書看她,想起她是太皇太后娘家的格格,忽然心生一計。「舅母,我有一事想請舅母幫忙,不知舅母肯不肯?」

  他現在是多說無益,皇嬤嬤肯定不相信無瑕的好,但若能讓齊琪格幫忙,或許能有好處……

  齊琪格秀眉一挑。幫忙?她最喜歡幫忙了。「王爺有事儘管說,再難的事,齊琪格也一定想辦法做到!」

  ***

  雖然距離太皇太后的壽誕還有幾日,但慈寧宮裡早已陸續送來四方賀禮,王宮大臣們紛紛為太皇太后上表祝賀。

  宮人們負責打開賀禮,一件一件讓太皇太后過目,可是太皇太后正為了安書的事煩心,連索蘇額也為了保護嫁入富家的女兒不被富祥的案子拖累,找皇后來求她,弄得她對這兩件求情頭疼欲裂,毫無過壽的心情。

  於是一堆美玉珍寶都入不了眼,每一件都揮手撤下。

  一旁陪伴的齊琪格眼觀四方,直到那幅框裱好的「春風面」呈上來時,她終於出聲喚她老人家。」姑奶奶,您瞧,這繡品好眼熟!」

  太皇太后目光一瞥。「齊琪格,這分明是安書的畫,什麼繡品?」

  「真是繡品啊,姑奶奶。」齊琪格命人拿上前來。」您瞧!真的是啊,有人照王爺的畫,繡了一模一樣的繡品呢!」

  待繡品拿近,太皇太后起身看清楚模樣,也不得不吃驚這繡品的技藝之高、揣摩之細。」這是何人所繡?」

  「姑奶奶,這是王爺的賀禮,不知道誰人所繡,不如叫王爺來問問?」

  太皇太后心裡有準,必是那姑娘的手藝。「免了!」

  「姑奶奶,怎麼免了?這麼漂亮的繡品,不知道是哪位蕙質蘭心的姑娘所繡,多可惜啊!萬一她是個天仙怎麼辦?」

  「她若是天仙,我倒也省心了,只怕她是個凡人,逃不過七情六慾。」太皇太后想想,的確是該見見那女子,看看她是否真那麼好,連自己選的格格都不如她。

  「齊琪格,不如你陪我去吧。」

  「姑奶奶,去哪裡?」

  「去榮王府,我要見見那個女子。」

  於是太皇太后交代了要隨意簡出,便與齊琪格換了身衣服,坐轎出宮,來到榮王府。

  三元人在府裡,一見太皇太后來了,充滿驚慌。「奴才給太皇——」

  「不用請安了。」太皇太后制止他。」三元,那位君姑娘在何處?」

  「在內院,與她弟弟同在一塊兒。」

  「我想跟她說說話,你不準洩露我的身份,只管引她到花園見我,知道嗎?」

  「嗻。」

  齊琪格陪著她老人家走向花園,奇怪地問:「姑奶奶,為何不讓她知道您的身份?」

  「她若知道我的身份,只怕不免猜測顧忌,很多我想聽的話便聽不到了……」

  太皇太后沈吟,一會兒,只見無瑕獨自來到花園,像是在找人的模樣。

  「無闕,你跑去哪裡了?」她不過轉身一下下,房裡的無闕就不見了,她擔心得不得了,只怕不知道會闖到何處惹禍。

  她走進亭台,正好迎見太皇太后與齊琪格,雖不識得她們,也只當是王府的客人親戚,趕緊行禮發問。「對不起,請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小男孩,十歲左右?」

  「男孩?剛剛見過。」太皇太后仔細打量她,見她秀麗端雅,亦有大家閨秀的氣質,想必就是安書心裡的人了。

  無瑕忙再問:「請問兩位,那他往哪裡走了?」

  太皇太后微笑解釋。「他說口渴了,我便告訴他哪裡有水喝,要他等等喝完了水回來,陪我聊聊天。」

  「是嗎?」無瑕聞言安心,於是也想在此等待。「那麼,容我在這兒一起等他吧。」

  太皇太后對齊琪格使抹眼色,齊琪格立即問:「姑娘,我是王爺額娘家的親戚,好像沒看過你,你是哪位?」

  「我……」無瑕一時不敢妄答,怕給人留下把柄。

  太皇太后見狀開口。」我聽說王爺從江南帶了個喜歡的姑娘,莫非你就是那姑娘?」

  「不!我跟王爺不是那種關係……」她立即否認,不敢讓人誤會她與安書的關係,不想給他惹麻煩。」我只是個罪人,正在等著王爺發落……」

  「姑娘何罪之有?」

  無瑕如同已練習了千百次地承認。」我陷害了朝廷命官,是死罪。」

  「那就沒錯了,我聽說王爺喜歡上的那姑娘,正是與富祥串聯的繡坊女子,還聽說王爺為了她,跑去跟太皇太后求情,連命都不要了——」

  「什麼?!」無瑕聞言氣息一凜,不得不攥緊胸口衣服,才能穩住自己騷亂的心跳。」您說王爺做了什麼?」

  「王爺去找太皇太后求情,還說他非那女子不娶,若太皇太后不成全,只管把他的命一起拿去。」

  「怎麼會……」聽清楚她們的話,無瑕的小臉也完全白了,好似是她親手索了安書的命,而不是太皇太后……是她拿刀讓他去自罪的……

  她目光惶然,隨即乞問兩人。「那麼太皇太后怎麼做,她對王爺降罪了嗎?」

  「不知道,不過大家都說太皇太后生了大怒,以為他為你連規矩都不管了,氣得想把他送進宗人府……」

  無瑕想起費揚古曾經跟她說的,一旦送進宗人府,安書不只王位難保,連性命否有危險。」不可以……絕不能讓王爺去哪裡……」

  她該怎麼辦?她那麼努力想要逃開他,可最後還是連累了他,她好後悔自己的沒用,好後悔沒有早一點離開他,好後悔繡坊大火那晚,她竟貪了他的愛,沒能把他推得遠遠的……

  都是她害了安書,他不該有罪,應該死的人是她……

  「不行!我要見太皇太后,我才是真正的罪人,我昧著良心陷害了鄂大人,後來又因為富祥的威脅而偷了王爺的玉印,捏造假奏折,我罪無可赦,太皇太后不能用王爺的命來替我,她大可只取我一人之命……」

  「你說……那假奏折的印子是你偷的?!」

  「是,王爺為了包庇我,肯定什麼都沒說,不過真是我偷的,我願意認罪,不為原因作解釋……」

  太皇太后見她為了安書願意坦誠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罪,不免對她暗生訝異,對她的傻也心生憐惜。「既然你想救王爺,不妨聽我一語,不過你若救他,便得犧牲自己,這樣你願意嗎?」

  太皇太后已想到法子,可以成全安書也可以成全索蘇額,讓兩樁求情都有法子,只是成不成……還得看她有沒有那份決心。

  「只要能救王爺,要我怎麼樣都可以,就算要了我的命!」無瑕立即答她。「請您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好?」

  太皇太后見她願意為了安書,連命都不要了,便滿意地笑了。」既然你有決心,我就告訴你……太皇太后決定讓王爺立索家格格做福晉,只要你親自為索家格格繡件嫁衣,我就饒他不死,也準你無罪,讓你與弟弟返回蘇州。」

  「您……」無瑕聞言很是困惑,靜心一想,忽然意識到她的身份可能是……

  太皇太后忽然站起身來。「三元!」

  三元立即上來。「奴才在。」

  「傳我懿旨,不論榮巽親王如何抵抗,這君無瑕都給我帶離王府,我要她在索家好好給未來的榮王福晉繡嫁衣,聽懂了嗎?」

  「嗻。」

  「太皇太后……」無瑕喃唸一聲,終於想起自己必須跪下。」民女見過太皇太后,不識太皇太后的玉顏,請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再問她一次。」君無瑕,你不後悔說過的話吧?為了救王爺,你什麼都願意?」

  無瑕擡眼,為了安書,她願意把自己的命都交出來。「是,民女什麼都願意……」

  「記住你說過的話,你什麼都願意,就算我要你消失在這世上……」太皇太后說完,便不再看她。「齊琪格,我們走吧。」

  之後她舉步,府裡一群奴才也俯首相送。」奴才恭送太皇太后。」

  待她們走出王府大門,打算上轎時,齊琪格終於忍不住問:「姑奶奶,這不對啊!您真要她幫榮王福晉繡嫁衣?」

  這跟安書托她的不一樣,他只是希望太皇太后能見見她,能知道她是多好的姑娘……

  「對,而且繡好了,君無瑕三個字就得從世上消失。」太皇太后下定主意,隨即交代德公公。「等等回宮,馬上傳索蘇額進宮見我,說王爺進言於我,要幫他為富家其他人求免罪,知道了嗎?」

  她故意替安書賣個人情給索蘇額,不只為了成全他的求情,更因為她也要索蘇額賣這個人情回去給安書,好許個女兒給安書做福晉……

  而這個女兒還必須是她看上的。能照她的心意、為她「生」出那麼一個女兒的,自然只有一直以來她最信任的重臣索蘇額能辦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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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2-10 22:59:25

第10章(1)

  接到齊琪格的報訊,說太皇太后要把無瑕帶去索家,安書不顧自己正與皇上審辦富祥的案子,藉故便急急從宮裡回到王府想攔住此事。

  當他策馬回府時,無瑕已經收好行囊,跟著太皇太后派來的德公公正要出府。

  「無瑕!」他衝進府,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走!我不會讓你去索家繡什麼嫁衣,你什麼地方都不許去!」

  「王爺……」無瑕目光盈盈地望著他,慶幸自己還能見上他一面。「這是我自己答應太皇太后的,她知道我犯的法,卻願意允諾我無罪,還讓我與無闕回蘇州……我已經很感激了,請王爺不要阻止。」

  以為自己就此再見不到他,但他來得及回來,來得及讓她最後一次看看他,能這麼與他訣別,她心中再沒有遺憾,只有對命運的感激。

  「你根本不需要答應誰,我要娶誰我自己能作主!」安書加重力道,向她宣示要她留下的決心。「所以你不準走,知道嗎?」

  「我不走,一定會連累王爺。」她望著安書,雖然心痛如刀割,可是為了他,她會選擇比任何人還要堅強。「如果王爺捨不得我,也應該瞭解我捨不得你被連累,不希望你因為此事,而壞了與太皇太后的感情。」

  她伸手掄緊他的衣袖,要他也體諒她,要他為了自己珍重。「你該知道我放心不下無闕跟繡坊,所以我真的覺得這樣的結局很好,就算將來分離兩處,我也會把王爺永遠放在心底想念……所以讓我走吧!只要兩情久長,不必見於旦夕。」

  安書被她說得無言以對。他愛她,所以不想放開她;可是無瑕愛他,卻希望離開他,他捨不得她痛苦,可如果她非要這樣的結果才能不痛苦,他是不是也該為了她放手?

  安書看著她眼底的堅決,直到他的意志為她妥協,屈於她那句「只要兩情久長,不必見於旦夕」。

  「好,我讓你走,因為我不想見你為難……不過無瑕,我只要你知道,就算你繡好嫁衣,我也不會娶那格格,這也是我的決定!」

  就如同他對自己起過的誓,在他沒有能力讓皇嬤嬤同意他們之前,他沒有資格擁有無瑕,不夠格強留她在自己身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無瑕繡完嫁衣前想辦法讓皇嬤嬤接受她,除非那一日到來,否則他將把彼此的分別視為自己永生的罪罰——

  帶人的德公公在這時插話。「王爺,時候不早了,請讓奴才辦旨吧。」

  無瑕目眶含淚,微笑福身。「無瑕拜別,請王爺就此珍重。」

  之後她再也不看安書,便與德公公走出了王府。

  即便從今而後,他只能懷抱著對她的依戀,獨自困在北京城,與她隔著長江水,夜夜遙望同一輪明月。

  ***

  半年後——

  皇上查明富祥的案子後,本想依法將富家一門及相關人等誅斬,不過在額駙鄂士隆感同身受的求情與安書的附議下,皇上最終僅讓罪大惡極的富祥、劉全章等人赴死,並罰了識人不明的索蘇額三年的俸祿,便算了結此案。

  半年來,無瑕也因為太皇太后的懿旨被留置在索家府上。他雖然與她同在京城,兩人卻連一面也見不上,他只能從齊琪格口中得知幾句她的安好。

  這半年,他日日早起就跪在慈寧宮前請安求恩,想用誠意感動太皇太后,直到皇上都發覺奇怪了,屢問親王犯了什麼罪?但太皇太后還是毫不心軟,不但對他的求恩充耳不聞,連一句關於無瑕的話都不讓他說。

  當皇上終於下旨將索蘇額家的格格指婚給安書時,他也知道無瑕已經繡好了那件嫁衣,她完成了與太皇太后的約定,可以回去南方,他卻得與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格格成親,永遠與她分別。

  而他連送別她的機會都沒有,不但索府他進不去,所有人都瞞著他無瑕回南方的時候,即便他去問齊琪格,她也屈於太皇太后的威嚴,不肯透露一字。

  直到又過了一個月,他才從索蘇額口裡探出,無瑕早已返回蘇州一個月了!

  安書從來沒這麼氣過自己,氣他貴為榮王,用盡辦法卻還是得不到她,氣他那麼愛無瑕,卻終究連她離開前的一面都見不著。

  他守不住她,難道連自己的命運也守不住,非得被擺佈娶個他不喜歡的人嗎?

  當大婚的婚期終於決定,安書依禮得進宮謝恩之時,他的神情也陰霾滿佈,彷彿一直以來醞釀的不滿即將爆發似的。

  「咳!」以妹妹身份陪著他來謝恩的明璣輕咳一聲,壓低聲音提醒他。「安書哥哥,快跟皇嬤嬤謝恩啊……」

  安書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卻面不改色,像是什麼禮節都忘了。

  見狀的太皇太后苦笑。「看來有人不樂意這樁婚事……在心裡怪我這個老太婆多事了!」

  明璣聽見,又低聲喊他。「安書哥哥!」

  安書終於斂眼,恭敬俯身叩頭。

  再起時,他也堅定吐話。「謝皇嬤嬤恩典,可是孫兒不想成親,所以與索家格格的聘禮孫兒不會參加,請皇嬤嬤見諒。」

  「不想成親?」太皇太后尖聲哼了哼。「婚都指了,你是想抗旨嗎?」

  「是,孫兒寧可抗旨,送交宗人府發落,也不想娶索家格格。」這已經是他最後能為無瑕做的,就是把他的心與人完整留給她,不必與她見於旦夕,也不與別人見於旦夕。

  「我看你還想著君無瑕!」太皇太后擺起冷臉。「想當初我就不該讓她回去,應該賞她條白綾才對——」

  「皇嬤嬤!」安書聞言,驚愕地擡頭,害怕她因此對無瑕做出什麼事。「無瑕已經依約繡好了嫁衣,您也得遵守承諾,保她永世平安!」

  「她的平安我管不著,是老天爺管,她若命該絕,我下懿旨也救不回來!」太皇太后冷冷望著他,隨即要身邊的德公公把東西拿來。「去,把江蘇巡撫回給我的信拿來,給王爺唸唸。」

  「嗻。」待德公公拿來信,隨即攤開信念出。「承太皇太后關心,蘇州疹疫疫情雖起,但不如數年前淩厲,然太皇太后囑問關切之女子,亦染此疾而被移養於郊,不幸於本月初八過世,得年不永……」

  安書聽得驚駭,忘禮站起。「皇嬤嬤,這是什麼?」

  「聽懂了嗎?你喜歡的那女子已經得年不永,是老天爺不佑她,不是皇嬤嬤送她絕路。」

  「不可能!」安書拒絕相信。無瑕怎麼可能遭此厄運?她已經注定失去自己了,老天爺怎麼可能殘酷到連她想守護無闕的余願都奪走?「世上沒有這等巧合,讓無瑕一回南方就病死,這肯定是假的!」

  對!一定是皇嬤嬤在騙他,她想要他死心,順旨娶那個索家格格,所以連無瑕的死都可以拿來騙他……

  「你要我傳君家親人來給你證實嗎?」太皇太后歎了口氣。「安書,這是命,你與「君無瑕」這三字注定有緣無分,何苦執著?」

  「我不相信!」安書搖頭,忽然對這場胡鬧感到可笑。「皇嬤嬤,您為了逼我娶索家格格,連這種事都拿來騙我嗎?」這太過分了,他無法面對為了達到目的、卻對他與無瑕一點憐憫也沒有的太皇太后。

  「我要騙你,為何不編個君無瑕另嫁佳婿的謊言?那麼,你就算不甘心也得忘了她,不是嗎?」

  安書聽得全身一悚。莫非無瑕她真的……

  不!不可能……老天爺不會跟他開這種玩笑,讓他與無瑕注定無法相守,又連「兩情久長」的微薄承諾也無法擁有!

  「我要去蘇州,除非我親眼見到她的屍體,否則我絕對不相信!」

  他隨即轉身要離開,但太皇太后也在同時揚聲。「來人!把榮王給我攔下!從今天開始,他除了榮王府,什麼地方都不準去!除非他願意娶索家格格——」

  「皇嬤嬤!」

  侍衛們已經進殿架住他,安書掙脫不了,只能死死地望著太皇太后,無聲地以目光指責她——

  太皇太后索性閉上眼。「等你改變心意,再來給我磕頭賠罪。現在你回去吧。」

  她也下定決心,無論要他嘔自己多少氣,她都會讓安書娶她決定的福晉——

  ***

  安書一回王府,便立即想找來費揚古,要他去蘇州探無瑕的安好。

  可是費揚古被皇上留置,脫不開身來王府,接著明璣與鄂士隆夫婦來了,兩人費盡唇舌,就是要他不要與太皇太后嘔氣,順旨娶了索家格格。

  安書不肯,兩人徒勞無功,只好離開王府。

  夜臨,他坐在書房,腦子裡想的都是無瑕,想得快要出現幻覺……

  他的心彷彿在火上煎熬,焦灼不已。

  「王爺!」直到三元進屋,向他稟報。「費爵福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帶索家格格來見您一面,您要不要換身衣服,我先讓她們到旁廳候著?」

  這又是在玩哪招?

  「我不見!」安書在廳前著急踱步,一聽此語便咬牙,直接拒絕。「告訴索家格格,請她回去,也告訴齊琪格,要她讓太皇太后不用操心了。」

  「可是……索家格格是依旨來的,太皇太后命她留宿王府一夜,陪王爺聊解相思……」

  安書終於拍案。「三元!你反了嗎,沒聽見我的話?」

  「王爺息怒。」這時,齊琪格走進書房來。「旨是太皇太后下的,您罵三元也無用,我看……還是見見索家格格吧。」

  「我不見。」安書背過身,覺得今日發生的一切極其荒謬,他身邊的人也都極其荒謬。「若她敢踏進房一步,休怪我無禮,也休怪我撕破大家的臉!」

  他不從,便用這麼難看的方法,也要把人硬塞給他嗎?

  安書無法置信自小疼他愛他的皇嬤嬤,對待自己也像對待朝臣一般,把他只當成一個失去自由的棋子,隨便她愛擺哪兒就得站哪兒……

  即使那個格格來了,他也會告訴她,自己心裡另外有人,他寧可讓出王位,請罪去昌瑞山守陵,也絕對不可能與她成親——

  齊琪格見他氣極了,也不多說,轉身到外面去請索家格格。「白玉格格,王爺在裡面,你記著好好勸勸他,要他不要老想著死了的人,知道嗎?」

  屋外,一個標準旗人打扮的清麗人兒淺淺露笑。「知道了。」

  「記著,白玉格格,你是太皇太后封的多羅格格,不要被王爺嚇怕了,只要想著你踏進門,就是玉福晉了,務必讓王爺回心轉意。」

  「白玉知道了。」被喚「白玉」的清麗人兒再度點頭,之後便在齊琪格的目光示意下,走進書房門內。

  她一進屋,便傳來三元關門的聲音,安書忍無可忍,回頭扯嗓。「你們——」

  才吐出兩個字,他已看清眼前的清麗人兒竟然像極了他發狂想念著的人,只是打扮不一樣、穿著不一樣……

  「無瑕?」

  「白玉見過王爺。」已經被索蘇額以「府外遺珠」理由入籍索家,有了名正言順的格格身份,改名「白玉」的無瑕微微一福,依太皇太后的吩咐對他解釋。「白玉是索家的格格,奉太皇太后旨意來見王爺,希望王爺不要為無瑕姑娘的死傷心,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她在說什麼?她不就是無瑕嗎?

  安書上前瞧仔細,忽地伸手將她的臂膀抓牢。「無瑕,你說什麼?你活得好好的,你——」

  「王爺,我是白玉。」無瑕又對他溫柔地說了一次,要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再是他認識的君無瑕了。「索蘇額是我阿瑪,如今我是太皇太后封的多羅格格,是王爺將來的福晉。」

  「這……」安書斂眼想過一回,直到想透其中玄機。「你沒回去蘇州?」

  無瑕對他回以笑眸。「白玉出生在北京,從未到過蘇州。」

  安書聽得一知半解,急了,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無瑕。「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管白玉或無瑕,你都告訴我,你曾經繡了什麼送我?」

  他好怕是幻覺,怕是他想無瑕想得瘋了,才會把一個可能很像她的格格認成她,或者這是皇嬤嬤故意設下的局,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無瑕。

  「王爺……」無瑕也不和他玩迷藏了。「我曾繡了一個金菊的荷包給你,還有一幅你畫的「春風面」給你,我還把我的心繡在平安符袋上,保你萬事變福……這樣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無瑕……真是你!」安書感動得不能自己,將她狠狠抱入懷裡。「你知道我以為永遠見不到了嗎?你知道我以為你死了嗎?你知道我好後悔那天放開你,讓你去幫別的女人繡嫁衣嗎?」

  「我沒幫別的女人繡嫁衣。」她貼著他的胸懷,也緊緊摟住他。「我是給我自己繡嫁衣。王爺,太皇太后其實早願意成全我們,那日她命我去索府便告訴我,繡完了嫁衣給我兩條路,一是回蘇州,一是嫁給你,可是無論選哪一條,君無瑕這名字都不能再存世。」

  她若選擇回蘇州,太皇太后或許真會用她的死來讓安書死心,若選擇嫁給他,那麼她也絕不能讓人知道她就是君無瑕。

  「那麼,你選了哪條?」他知道自己白問,如果她不是選擇後者,他怎能這樣抱著她?

  「我說我欠王爺太多,必須終生以命償還,所以太皇太后與索大人安排,讓我成為索大人的女兒,再把我指給你。」

  安書聽得真,一切都不像謊話,終於安下心。「無瑕,我好想你,你知道嗎?」

  「我也好想你……」無瑕從他懷裡擡頭,讓他看見自己兩行清淚。「這半年多來,我學禮貌、學身份,每天都想著你學,總想著等我學好,便能做一個真正的格格,有資格嫁給你了。」

  「傻瓜!你不用學做格格,也能嫁給我。」

  「不行!太皇太后為了你用心良苦,她不想你惹人非議,被宗室論處,所以苦心安排這場計劃……王爺,你千萬不能誤會她老人家。」

  安書拭去她的淚,笑了。「我明白,皇嬤嬤都是為了我,是我不知感恩,今日還忤逆她老人家,明日一定去重重謝罪。」

  她勸他。「王爺,你還是今晚就去吧?」

  「今晚?」安書低顏問她,笑意極深。「不,今晚你不是奉了旨嗎?你得留宿王府一夜,陪我聊解相思……」

  隨著他的語調呢喃,無瑕也聽懂他的意思,玉顏一轉酡紅。「王爺……」

  他抱起她,不給她離開的機會,直接帶她到內室的床榻。

  當安書放下她的時候,也隨之熱切地吻住她,像是想補足兩人分別的苦,給她瘋狂的甜蜜。

  他在她耳邊細語喃喃,說著愛她的言語,燃紅了她的耳,大手也解開她一身的衣物,溫柔而霸道地燃熱她的身子。

  她勾著他的頸,讓他俯在自己胸前,用唇寵愛著自己,讓她逸出嬌吟。

  當她難耐地喊出他名字時,他也再度吻住她,以他期待的方式佔有了她。

  夜長其何,久別的兩人纏著彼此,耳畔傾訴的,除了相思還是相思。

  ***

第10章(2)

  隔日,團聚一宿的兩人整好裝,便一起進宮覲見太皇太后。

  「孫兒給皇嬤嬤請安。」

  「白玉恭請太皇太后慈安。」

  見兩人跪在一塊兒,太皇太后眼笑唇不笑。「榮王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讓你待在榮王府,哪兒都不準去嗎?」

  「皇嬤嬤,孫兒是特地來請罪的!」安書擡頭,揖手。「孫兒有眼無珠,不瞭解皇嬤嬤的苦心,昨日惹得您生氣動怒,是孫兒不孝至極,請皇嬤嬤降罪。」說完,他恭敬地叩首,便伏地等著太皇太后降罪。

  「現在倒知道請罪,看來還是白玉有能耐,能讓你這麼快就回心轉意……」

  無瑕忍不住為他說話。「太皇太后,王爺已經知道錯了,請您看在祖孫情分上,輕饒王爺的忤逆吧?」

  「白玉,王爺昨日跟我說不願意娶你,我看你也不用為他多求情,反正你這個福晉他是不想要,不如給你選其他的夫君?」

  「皇嬤嬤!」安書聞言起身,神色緊張又懊惱。「您就別戲耍孫兒了,您既然有心把白玉給了我,又怎麼能把我們拆散呢?」

  瞧他急得……太皇太后瞇起眼,喚道:「索蘇額!」

  立於一旁的索蘇額立即上前一步。「奴才在。」

  「王爺這會兒又反悔了,說是想娶格格了,我看讓禮部揀的吉日,你還是改個早點的,免得王爺這說風是雨的性子,我都奈他不了。」她故意挖苦安書。

  「奴才明白。」索蘇額恭順地答覆。當日太皇太后召他進宮,給他出了保全女兒女婿的門路,就是讓他把君無瑕收為親格格,給她一個沒人懷疑的身份;他為了女兒,也認為與安書結親一事於索家有榮,因此答應了。「只是禮部揀的日子都看過了,最快的大好吉日就是兩個月後,這——」

  「兩個月?!」那日進宮來謝婚期,他壓根兒不關心是什麼時候,這會兒聽到要這麼久時間,他不禁皺眉,轉向太皇太后。「皇嬤嬤,這太久了!就算不是大吉大日也沒關係,中吉小吉都可以——」

  「胡來!皇室辦喜事,什麼叫中吉小吉都可以?」太皇太后這點可不想順他,逕自吩咐索蘇額。「就兩個月後,諭禮部下去辦吧!」

  「皇嬤嬤……」

  「王爺。」無瑕只好扯扯他,使眼色要他別心急了。「就照太皇太后跟阿瑪說的辦吧……」

  安書望她一眼,還是難耐地轉向索蘇額。「索大人,既然如此,今日起就讓白玉待在我府裡,直到成親那日,好嗎?」

  「這又是什麼話?」太皇太后率先開口。「新人按禮大婚前是不能見面的,怎麼可以讓白玉住在你府裡?」

  「皇嬤嬤……」

  「不行就不行,皇室辦喜事得照規矩來!索蘇額,等等你就把白玉帶回家去,直到大婚那天,都不許他們見面,知道嗎?」

  「奴才遵旨。」

  安書的英眉皺成了一團。「皇嬤嬤——」

  「再討價就是忤逆了,你真想在王府被多囚幾天嗎?」

  見狀,他也只好順受。「孫兒明白了。」

  「好了,既然王爺同意大婚,這事就了了,你們都回去吧。」

  「嗻。」於是三人伏身跪安,便一起離開了慈寧宮。

  到了宮門口,兩人必須分別,可安書望著無瑕,怎麼都不想讓她上馬車。「索大人,不如讓白玉坐我的車,等等我送她回索府吧?」

  「王爺,奴才知道您喜歡小女,可是太皇太后說過,這事得照著規矩辦,這……萬一讓人知道對白玉不好,還是請您自重吧。」

  她也勸他。「是啊,阿瑪顧慮得有理,只是兩個月而已,我沒關係的……」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啊……安書只差沒把話說出來,俊顏上滿是著急不捨。「知道了,那……你小心點身子,千萬別生病了。」

  「白玉知道,謝王爺關心。」對他禮貌地一福,無瑕與他交換目光,便在索蘇額的注視下上了馬車。

  「請王爺留步,奴才先告辭了。」索蘇額道別,也騎上一旁的馬,帶著女兒回家去了。

  安書站在原地,直到他們遠遠消失在長路盡頭,才深深歎了口氣。

  要他兩個月後才能再見到她?

  雖說婚事已定,相比於之前分開的大半年日子,也不過就是兩個月,可這對他來說還是好事多磨……教他如何忍得下去?

  ***

  如果說,不知何日能見面的相思是種漫長的死刑,那麼知道何日才能見的思念,便是椎骨刺心的活刑。安書終於明白這是皇嬤嬤故意在懲罰他犯忤,讓他日日看著時辰,夜夜受相思的淩遲。

  直到一個月過去,他終於不想再忍,於是找來了明璣與齊琪格一起幫他想辦法。

  「王爺想見白玉格格,這個齊琪格有辦法。」兩人坐了一刻,聽安書說完,齊琪格便道。

  「舅母有何辦法?」

  「過幾天便是七夕,照例宮裡要乞巧的,我與明璣格格也會進宮去,到時我們幫王爺把格格約出來,找地方讓你們見面就好啦!」

  明璣卻覺得此舉太冒險。「不好吧,舅母,還讓他們在宮裡見面,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

  「有我們把風,誰能看見啊?」齊琪格膽子大,不像明璣那麼顧忌。「不然……把爵爺跟額駙也叫上,四個人把風不會有差錯了吧?」

  「這麼大陣勢?怕只怕更惹人生疑吧……」

  「沒關係。」安書為了見無瑕,什麼險都敢冒。「舅母說的有理,就這麼做吧,請你們幫我轉告她,就約在景山的萬春亭。」

  三人協議好,於是待七夕那日到來,安書從黃昏便守在萬春亭,眼巴巴地等著無瑕的到來。

  他等足了一個時辰,直到天色已全黑了,才見到遠遠石道上出現了一盞燈籠。

  他趨上前,直到見到來人真是無瑕,英容終於徹底展笑。「無瑕!」

  無瑕看見他,臉上也充滿喜悅,不過卻噘了噘唇。「王爺喊誰啊?」

  他立即意會自己不該這麼喚她,尤其是在宮裡。「我是說白玉,你來了。」

  「不是說好不見面的嗎?」她其實很怕被人抓到兩人幽會,但當齊琪格來遞約訊給她,她也是一點考慮都沒有便答應了,這會兒見上面,卻怕是自己太大膽了。

  「可是我想你。」安書已經摟住她,好想好想地將她緊緊抱住。「我是一天都不能等了,再不見面,我會生病的。」

  「之前分開了大半年都好好的,這會兒才兩個月就生病?」

  「那不一樣,之前是絕望,現在是希望,希望比絕望更難熬,就像我看得到你,卻不能抱你,這太痛苦了。」

  她忍不住笑他。「你這樣便痛苦,教牛郎織女怎麼辦?他們一年只能見一次,又不像我們一個月後便能日日相守。」

  「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是七夕。」安書擡眼看滿天星星,帶她走上亭子裡。「來,我不是說過要帶你到萬春亭看星星?今晚就是了。」

  當無瑕走進亭裡,她也看見滿天比破碎的白琉璃明亮的星星,還有整個燈火中的紫禁城。「王爺,這裡看得到整座宮裡!」

  「美吧?」安書終於完成與她的承諾,他帶她回到北京,帶她見識了景山,還即將迎娶她成為自己的福晉……

  直到現在,他不免還有些做夢的錯覺,覺得一切不夠真實,因為他們之前受了那麼多的折磨,也曾經絕望到底,如今卻一夕美夢成真,他的珍惜與感動都來得太洶湧,快要溢出胸懷,不知怎麼跟無瑕細數這癡心……

  他無比珍惜地從背後擁著她,感恩著皇嬤嬤的恩典,為他以明媒正娶的方式,將無瑕送到他身邊。「待我們成了親,我年年七夕都帶你來這兒賞景,如何?」

  無瑕卻笑著損他。「只怕王爺這會兒心情好,不免口如沾蜜,日後便忘個精光……」

  「我何時把跟你說好的事,忘個精光了?」

  「聽說那幅『春風面』給王爺拿去借花獻佛了,王爺不是說『春風面』若長了腳,就給我弄來一幅真跡嗎?」

  「原來你記著這個……」安書瞇眼笑了,他當是什麼呢。「真跡還不簡單?待你進了榮王府的門,滿書房的真跡都是你的,你愛怎麼繡就怎麼繡……」

  他說完,又加上但書。「唉,就是別太開心而冷落了我,本王會生氣的。」

  她卻對他綻笑。「那我偏要冷落你,偏看你生氣——」

  他愣了一下。他的無瑕變壞了,變太壞了。「你拿翹了!誰讓你學得這樣壞的……是齊琪格嗎?」他伸手想搔她癢,好好先治治她的拿翹。

  「別這樣!」她制止他,不準他碰自己的肚圍。「現在不可以這樣……」

  他停手。「為什麼?」

  「因為……」她表情轉羞,只好在他耳畔低語一句。

  安書先是皺眉,然後神情轉為驚訝。「你說什麼?有喜?!」

  「可能是……都過了半個月沒來,我不敢給大夫把脈,給人知道就不好了……」她的心情是又喜又憂,越說臉越紅。「怕是『聊解相思』那夜……」

  想起那晚自己徹夜的索求無度,安書也一轉喜色,面對這事實。「別怕,幸好只剩一個月便大婚,只要你不露破綻,就不會有事了。」

  可是她好擔心啊。「萬一不小心被發現呢?」

  「不會的。」他伸手將她重新摟進懷裡,好溫柔地安撫她。「只要這事對誰都不說,絕對不會有事的,記著了,連齊琪格跟明璣都不可以說……」

  在他的懷裡,無瑕再度感覺到他給予的安全和溫柔,知道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因為他將會是自己一輩子的靠山,永永遠遠,直到天荒地老——

尾聲

  當七夕再度到來的時候,無瑕也再度站上萬春亭,俯望著美麗而永遠看不膩的紫禁城夜景。

  只是在她身邊的不是書安,而是一個很像他的俊俏小人兒。

  「額娘,阿瑪到底來不來?我肚子餓了……」

  她微笑看著拉著自己右手的承祧。「乖,阿瑪在跟皇上論事,馬上就來了,剛過來的時候不是給你帶了小糕點嗎?餓的話就先吃點。」

  「那些點心在太皇嬤嬤宮裡時,兒子跟辰泰分著吃了,已經沒有了。」辰泰是費揚古與齊琪格的兒子,比無瑕與安書的兒子承祧大上一歲。

  無瑕在兒子面前蹲下身。「那……額娘帶承祧回太皇嬤嬤宮裡,讓奴才們給你準備晚膳?」

  「兒子自己去就可以了。」這宮裡他已經很熟很熟很熟了,不用人帶也知道怎麼回去。「額娘,你等阿瑪吧!萬一他找不到你,會緊張的。」

  「好吧。」雖然一家人每年一起過七夕賞星星是她的願望,不過她也不能讓孩子餓著等。「三元,跟小貝勒回去吧,別讓他跑急摔跤了。」

  「嗻。」

  看承祧連跑帶跳地下了石階,無瑕揪起眉,回視萬籟俱靜的星空。

  他失約了!

  明明說過年年都會帶她一起賞夜景,可是他卻年年來得越來越遲,現在……連兒子都不想等他了。

  抿起嬌唇,她輕吐一息,有些怨歎,也有些無奈。

  算了!早知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承諾,他再愛她,一開始的諾言與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淡,最終消失。

  忽然間,一雙粗厚的大掌掩住她的眼睛,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玉福晉在等誰嗎?」

  她吃了一驚,卻馬上抿緊唇。想這皇宮裡頭,敢這麼待她的還有誰?「你來得晚了,玉福晉不想等了,要回府了。」

  「今日是七夕,大好良夜怎能敗興回府?」

  「我以為王爺忘記今日是何日,不打算來了。」

  「我怎麼會忘記與福晉的約定?你可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娶來的福晉……」他放下手摟緊她,英唇也貼上她的鬢邊,疼愛地吻著。「對吧?無瑕……」

  她歡心盡起,卻嬌惱地轉身推開他。「都說過幾次了,在我們的房門外不準這麼喊我,萬一給承祧聽見怎麼解釋?」

  兒子承祧只知道額娘的名字叫白玉,可不知道「無瑕」是何人物。

  「那我只能在床弟間這樣喚你嗎?」他卻欺近她,好煽情地在她耳邊低語,讓她想起兩人之間的閨言情語,一下子就羞紅了耳垂子。

  她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出任何羞死人的話。「王爺怎敢這麼放肆?這裡可是宮裡……」

  「都怪你讓我好想。」眸子覷黑地睨她,他語出埋怨。「究竟什麼時候才要讓承祧搬回他自己的房裡?他再不給我騰位,我真的要吃醋了!」

  承祧自從三個月前得了一場嚴重的風寒,便被移到兩人房裡養病,無瑕夜夜照顧兒子,安書只好自己搬去書房睡。如今承祧的病都好了許久,卻還佔著他的福晉,硬是不肯自己睡,讓他越看越悶,越來越覺得自己被取代了。

  「承祧才幾歲孩子,喜歡賴著額娘本來就沒什麼!」無瑕無視他的醋意,只覺得他這人父太小心眼了。

  「你——」怎麼連她都這樣。「白玉,我覺得你最近太冷落本王了,好,既然你不想陪我,那我就去找個新妾,如你所願好了。」

  她聞言,也動怒了。「王爺想納妾就請吧!不過我們大婚時有約在先,王爺承諾過白玉,若日後三心二意、想另娶小妾入府的話,王爺畫的畫卷可都歸我,府裡上上下下所有值錢的東西也得歸我,記得嗎?」

  她……怎麼抄他家呢?「明明是你冷落我在先,怎能怪我另尋慰藉?」

  「白玉沒有冷落王爺,白玉對王爺的心還熱著,一如在蘇州相遇時那樣,從未膩煩過,只把王爺當作一生唯一的知己——」

  聽見她這麼直接表白愛意,安書心動如馬奔,立即將她抱進懷裡,醋也不吃了。「你早點說就沒事了嘛,我就不會拿小妾來氣你……」

  「你活該!」她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只好惱顏槌他。「想我不會等承祧睡著再來找我嗎?真是笨死了……」

  她其實也很想他的,可是她臉皮薄,不能自己半夜去敲他的書房,誰知他也好像沒啥關係,竟也讓她夜夜想著他入睡,害她都懷疑他是不是不愛她,是不是心中另有他人了……

  「那……今晚晚些時辰我去找你,你等承祧睡下了再出門,好不好?」

  她面露嬌赧。「那我讓丫頭守著承祧,免得他夜半醒來想找我,到時候驚動整個王府的人……」

  「好——」他為兩人的幽會約定而期待,就像好多年前與她的七夕之約一樣,他對她的愛也從未改變。「不過承祧還是得搬回自己房裡,知道嗎?」

  她笑著領命。「是,王爺。」

  他滿意地擁住她,也清楚兩人的心正緊緊相貼著,於是擡眼望向天際。

  想七夕對牛郎織女而言是一年一度的相會,互訴的總是離愁相思,然而對朝夕相見的他們而言,七夕則是婚後生活中,永遠說不盡的甜蜜與幸福。

  他也相信,不管時間要走多久,不管哪天牛郎織女會不會吵架……他們肯定還會在滿天星辰的見證下,一年復一年,永不膩煩地互訴衷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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