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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1:24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4:16 編輯

作品簡介: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作者辛夷塢力作,

一個關於該如何去愛的故事。


其實,這些年來我並不經常想起他,

這個城市並不太大,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

假如有一天我們重遇,我唯一的心願是───

我希望他不幸福!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跟你分開,然而,不管走多遠

我總相信有一天我會把你找回來…




【第一章】


那個夏天在程錚的記憶裡是奧熱而漫長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裡,忙裡偷閒地憧憬著傳說中斑斕的大學生活,帶著破繭前的躁動。而對於蘇韻錦來說,讓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那種粘稠的掙紮和茫然。

蘇韻錦生長在省城附近的一個郊縣,父親是縣中的生物老師,母親原本是縣城裡一個紡織廠的會計,後來在「企業改革的浪潮」中下了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婦女。由於父親的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一家人的生活不算寬裕,但是父母對於她這個獨生女兒也是極盡寵愛的,所以韻錦從小也沒受過什麼委屈。在父親執教的縣中唸到高一結束後,她父母感嘆於當地中學教育水平的落後,為了唯一的女兒考上好的大學,動用了一個教書匠家庭所有的積蓄和人際關係,將她轉學到省城的一所重點中學。對於父母的這個安排,韻錦頗難接受,一方面,這次轉學意味著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父母的身邊外出求學,另一方面,那昂貴的擇校借讀費讓她每天晚上睡前想著就心疼。當然,她終究拗不過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們的殷切期盼,於是從高二開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點中心的轉學生。

韻錦早料想到甫入一個新的環境會有不適應感,但她沒想到接踵而來的挫折感會那樣深。她的成績不差,在原來的學校裡考試總徘徊在年級前十左右,然而轉學後的第一次段考卻讓她第一次感覺到殘酷的差距,按照綜合成績排名,她在所在的班級裡竟然是倒數第五。當天晚上她躲在被子裡哭了很久,完全沒有勇氣向父母透露絲毫關於成績的點滴。震驚,更多的是羞愧,韻錦覺得自己簡直無顏以對父母和他們多年積攢的那點血汗錢,無顏以對自己,就連次日到教室上課都覺得被一塊「倒數第五名的轉學生」這塊牌壓得擡不起頭來。後來的日子自然是知恥後勇,奮起直追,不過現實往往不如人意,不管怎麼努力,她終究沒有遇到一雪前恥的機會,雖然在後來的考試中沒有在倒數之列,但是直到高二結束,在一個60多人的班級裡面,韻錦的成績也從來沒有進入前30名之列,漸漸地,她也開始相信父母望女成鳳地傾盡所有送她轉學是個徹底的錯誤,也許她本來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

高二學年結束的時候也面臨著文理分科的轉折,韻錦語文成績不錯,但歷史極爛,物理倒是她喜歡的科目,然而數學、化學成績不佳,英語、政治則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間她也是猶疑了許久,直至某天下課的時間裡,她低頭穿過教室門口站滿了男生過道,朝走道盡頭的洗手間走去時,一句話順風飄進她的耳朵「……廢話,我當然選理科,誰不知道只有讀死書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會學文科……」。然後就是好幾個男生誇張的大笑。韻錦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周身的血液都望臉上湧去。其實她何嘗不知道那些男生不太可能是針對她,但是,少女敏感而自卑的心讓她覺得自己自己恰恰就是別人嘲諷的那個「讀死書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恨恨往回看了一眼,卻無從得知口出狂言的是那個男生,更不好意思在這男生成堆的地方久留,便匆匆朝洗手間方向而去。

在最後確定文理意向的時候,韻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她想,也許是自己殘存的那最後一點驕傲在驅使自己做出這個選擇。

於是,在這個早早就炎熱憋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五月天,蘇韻錦在一個高三理科班的教室裡,看著一個怎麼也寫不全的化學方程式,將手中的筆用力扔回筆盒,身體用力往後一靠,崩潰似地長籲一口氣,她終於發現自己一時的意氣用事的選擇是多麼愚蠢。誰說花季燦爛,雨季朦朧,蘇韻錦的花季雨季都是烏雲蔽日。

讓她煩悶的不止是學業,她環視了一眼坐滿了人的教室,只看見一顆顆埋在教材中的頭顱,四周鴉雀無聲,大家都在專心的自習,沒有人交談。韻錦心裡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鬧哄哄地笑鬧成一團又怎樣,自己始終融不進裡邊。班裡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樣陽盛陰衰,分班後全班57人,女生只有8個人,其中有5個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們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課後回家吃晚飯,然後回校晚自習,自習結束後再回家過夜。每天早讀前和晚自習前都是這些城裡女生們最活躍的時間,她們分享著前晚電視劇的精彩情節和各自偶像在新MTV裡的造型,討論著誰誰誰家門口轉角的巷子裡那間服飾店有條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們交流著體育新聞的當日要聞,韻錦每天靜靜聽著,插不進一句話,她在她們討論的哪個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習結束後她就回到只有床和牆壁的宿舍。由於該校外地學生不多,大多數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學校的宿舍相當簡陋,裡邊住的都是像韻錦一樣來自周邊郊縣或鄉鎮的學生,她們大多有著相似的沈默而木訥的表情,僅有的晚上聚在宿舍裡也很少高談闊論,倒是經常半夜或清晨從被子裡透出用手電夜讀的光線。

班上另外兩個來自鄉鎮的女生都跟韻錦住在同一個宿舍,一個叫莫郁華,一個叫周靜,跟韻錦不同的是她們都是通過中考,憑藉高分考進這所中學,而且在班裡成績不錯,一向勤奮苦讀,她們看韻錦的眼神裡不是沒有一絲輕蔑的,韻錦覺得很正常,同樣的「鄉下來的孩子」,她連名正言順錄取的這點憑藉都是沒有的。莫郁華身材微胖,面容平凡樸實,她是全班最刻苦學習的一個,平時不苟言笑,解題和背單詞是她跟呼吸一樣本能的事,但是不算難相處,打來的開水也偶爾也願意分給韻錦。「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拚命讀書之外,還有什麼跳出農門的途徑」,這是莫郁華與韻錦唯一一次深談時說的一句話。

周靜倒長得嬌小端正,她熱心公益,喜歡在老師跟前跑動,喜歡搶著擦黑板,也愛在班上的城裡女生「座談」時搭話,卻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緣不錯,與韻錦關係一般。韻錦曾經無意間聽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個男孩子面前手一攤,說「不是我們不喜歡跟她們幾個鄉鎮來的女生說話,實在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難不成跟他們討論家裡有幾頭豬,幾畝田?」的確沒有什麼好說的,韻錦想。於是她益發沈默,全然不見在家鄉學校就讀時的神采飛揚。

至於男生,林子大了,長得周正的「鳥」自然也是有的,但這個年紀的慘綠少年還全然不懂紳士風度,就連往杯裡裝開水時也要跟女生搶個先後,更別提她們班裡的男生還自發評選出班裡「八大恐龍」,全班八個女生,無一漏網,讓人無話可說,全不見青春讀物裡浪漫的少年。更何況,韻錦看著自己洗得又薄又褪色的藍色校服和鏡子裡那張寡淡的臉,自己都覺得灰姑娘的故事荒謬,加上她話少性格彆扭,成績平平,更無半點引人入勝之處,也就自覺掐斷了青春的那一點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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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3:58


【第二章】


「動作輕一點你會死嗎?」就在韻錦把背往後面的桌子用力一靠之後,一個男生不耐煩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知道是自己無意識的動作驚擾了後排的同學,她飛快地挺直背,沒有回頭,低聲說了句「對不起」,聲音微不可聞。

但是坐在她後排的男生似乎沒打算就此罷休,藉著身高的優勢微微擡起身子,瞄了一眼韻錦桌上的化學習題,恍然大悟般說道:「我說就是受了什麼刺激,還以為是失戀了,原來是題解不出來。」說著又往韻錦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我看看,哈,這麼簡單都不會,不會吧你!」

韻錦又慚又惱,倒也默不作聲,只是側開身與他探過來的頭保持一定距離,她後面那個人卻好像打定主意,不好好諷刺她一輪誓不罷休,用足以引起周邊同學側目的音量陰陽怪氣地繼續說「蘇韻錦,你的腦子都拿去幹什麼了,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是可忍孰不可忍,韻錦彷彿被人用棍子戳到心裡最痛的地方,騰地一聲轉過身去,漲紅著臉,狠狠瞪著後面那個人,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向上45°地揚起頭,臉上一副欠揍的似笑非笑,好像無聲地在向她挑釁說「你敢怎麼樣?」如果眼光可以殺死人,那麼韻錦的眼睛已經在他全身刺下了無數個窟窿,個個致命,但是沒有如果。她暗暗攥緊垂在身後的拳頭,強迫自己深呼吸,然後慢慢地轉回頭去,低頭裝作專注在剛才沒解出的題裡。他猜對了,她的確不敢怎麼樣,她不願因為跟他產生爭執而引起周圍人的注視。

程錚,這個討厭的傢夥,韻錦在心裡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當著眾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張讓她恨得牙癢的臉上,然後看著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她面前一點點地碎掉。坐在他的前排是她追悔莫及的另一個錯誤。那還是進入高三下學期後,需要老師在課堂上講解的時間相對少了,更多的是同學們各自自習做題,因此他們年輕的班主任採取自由組合的形式重新調整座位,美其名曰以人為本。於是大多數關係熟撚、較談得來的同學三三兩兩地選擇坐在一起,反正在這個班裡她也沒有跟誰關係特別密切,便任由別的同學挑座位,大家差不多都各入其位後,她才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當時可供她選擇的座位已經不多,幾乎都在後排,於是她選擇了現在這個位子,她的同桌宋鳴是個深度近視的小個子男生,在理科班裡英語水平罕見的高,性格內向;她的後排就是那個讓女生晚上準時看體育新聞的「原因」,讓韻錦敢於坐在他前面的原因是,程錚身邊雖然常有女生嘰嘰喳喳,但他本人倒不是個聒噪的人,至少在大多數人看來他稱得上宜動宜靜,運動場上能力超群,學習的時候也靜得下來,成績拔尖,雖然也有優等生的那一點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屬於那種你不打擾他他絕對不會打擾你的類型。基於這樣的考慮,韻錦在這個座位上安營紮寨了。她剛收拾東西坐下來的時候暗暗留意了一下周圍人的反應,宋鳴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她後面那位則是頭也沒擡,基本上無視她的存在。這樣就好,她鬆了一口氣,安心從一疊教材裡抽出了自己要找的書。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另一個男生的聲音:「阿錚,你不是不準女生坐在你前面嗎?」韻錦愣愣地徇聲望去,說話的是周子翼,程錚少有的幾個死黨之一。韻錦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她身後的程錚埋頭在作業裡吐出一句:「她也算女生?」……這就是大家眼裡的好學生說出來的話?韻錦覺得莫名其妙,完全想不起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個話都沒說過幾句的男生。

「你什麼意思?」她轉過身面對著他。

「什麼『什麼意思』?」他一臉無辜似地擡起頭。

「你說誰不算女生?」

「說你呀,怎麼,需要驗證嗎?」

好幾個男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韻錦怒火中燒,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現象和本質能有這麼大的差距,這張俊秀的臉此刻如此讓人厭惡。全班大多數在整理新座位的同學都朝他們的方向望過來,帶著看好戲的神情,平淡壓抑的高三生活需要這樣的調劑,但是韻錦並不想成為這種戲碼的主角,她厭惡被人觀望嘲弄的感覺。算了,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她冷冷地扭回身子,不再理會他。

「喂,蘇韻錦……」有人好像並不接受她的息事寧人,「你為什麼叫做蘇韻錦?『韻』是懷孕的『孕』嗎?」

又是一陣大笑,韻錦覺得自己要瘋掉了,她習慣了在班裡像個隱形人一樣,而且樂於如此,可是越想避開什麼好像就越會遇見什麼,就像現在她面臨的這種明顯的找碴。

韻錦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程錚,我得罪過你嗎?」她眼圈已經發紅,極力控制住聲音的顫抖,不讓淚決堤掉下來。

「完了,阿錚,你把這個『小芳』惹哭了。」周子翼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地喊道。


程錚聞言也站了起來,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在仔細打量著她的臉「你真的哭了嗎?」「我才不會為你這種人哭。」韻錦逃也似地跑出教師,假裝聽不到身後一片嗡嗡的話語聲。

她和程錚的梁子就此結下,那件事情之後她試過搬離這個倒黴的座位,可是沒有人願意跟她換位子,她又不願意為了這種事情去找老師,只得期待著下次調整座位的時間到來。

韻錦只是不明白,程錚平時也不是個喜歡惹是生非的人,可偏偏對她那麼毒舌,動不動挑起事端。「偏偏對她」,這真是一個曖昧的詞組,但韻錦絕對沒有天真到以為程錚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她不喜歡看言情小說,更不喜歡她們迷戀的那種「喜歡你就折磨你」的壞男生情節,程錚身上流露出來的對她的厭惡是如此明顯,假如有人要說服她,這樣是一個男生對她重視的表現,韻錦會覺得這個人心理簡直是有病。好在周圍的人似乎也沒有誰認為程錚對她的特別是一個男生對女生的態度──如果一定要說特別的話,那絕對是他特別不喜歡她。

於是她就這樣如坐針氈地在他面前坐了三個月,每天在為學習而心煩意亂的同時還要面臨他時不時的挑釁和「惡習」。她討厭他下午從學校足球場踢球回來後一身汗味地坐在她身後,她越皺眉他就故意越靠近;她討厭上課的時候他把一雙長腿越過界地伸到她的凳子下面,還大大咧咧地晃著來晃去,讓她坐在凳子上有暈車的感覺;她討厭他把妨礙她當作理所當然,可是她稍稍影響到他一丁點──就像剛才她往後的那一靠,就會引起他的強烈反彈;討厭他和他的死黨叫她『小芳』,好像出生在城市裡讓他們理所當然地高她一等;更討厭他用那種居高臨下地態度嘲弄道「蘇韻錦,你居然這個都不會!」然而,韻錦知道,對付程錚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漠視他的存在,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她並不軟弱,只是不願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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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4:20


【第三章】


像每次韻錦憤怒地面對著他的挑釁,然後又漠然地轉過身去一樣,看著她僵直的背,程錚眼睛裡有瞬間的失望。她用力靠向他的課桌,讓他在幾何作業本上畫輔助線的筆跡變做一條拋物線,可是當時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發梢。「昔宿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語文不是程錚的強項,可是他要命地在腦海裡蹦出這幾句,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所以他必須惡言幾句來打破這種詭異的念頭。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氣了,但還是強忍著沒有理他。程錚,你又把事情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著她說:「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樣,期待地看著你。可是她從來不說,他知道她不會那麼說。這個喜歡緊緊抿著嘴唇,像影子一樣沈默的女生,她總是低著頭。其實蘇韻錦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如果沒有那一天,他永遠不會發現……那天,高二的他跟子翼幾個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風」,子翼問他「阿錚,你選文還是選理?」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廢話,我當然選理科,誰不知道只有讀死書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會學文科……」。然後他看見一個低頭從他們面前走過的女生在前面幾步的地方忽然回過頭,朝他們的方向直視,她的表情很特別,白皙的面龐漲著奇異的嫣紅,一雙烏黑深秀的眼睛裡好像有兩簇火在燒,整個人生動得不可思議。這是程錚第一次認真注視一個女生,可是她的眼光沒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轉過身,依舊保持低頭的姿勢走開。

「唉,剛才那個女的是誰?」他推推子翼,子翼幾個後知後覺地朝他指點的方向張望「誰呀,哪個誰?」他再朝她走過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幾個打鬧的男生,接著便響起了掃興的上課鈴聲。

當天晚上,那雙眼睛裡的兩簇火在程錚夢裡反覆灼燒著他,半夜忽然驚醒後才發現褲子上一片冰涼的黏濕,十七歲的程錚在低聲咒罵著去清洗的過程中,心裡一片茫然。

從那之後他開始在下課的時候站在走道上無意識地找那個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結束,他也沒有見過她。直到高三分班後,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和她坐在一個教室裡。多麼荒謬,自己彷彿滄海尋一粟般在穿著相同校服的學生中搜索她,沒想到她先前不過是他同年級隔壁班的同學,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對她全無半點印象。

很快,程錚發現自己之前沒有發現過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是有道理的,這個女孩習慣把自己縮成一團淡灰色的影子,習慣性地緊抿著嘴唇,眼簾低垂,大多數時候都是沈默的,讓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並且她也無視別人的存在,包括他。她從來沒有出現在女生為他歡呼的球場;他無數次故意走過她的座位,她連髮梢都沒有為他晃動過分毫,有時他寧願耐著性子聽那幾個連越位為何物都不清楚的女生大談足球,希望她能朝這熱火朝天的討論現場看一眼,可她還是沒有。

程錚在心裡抗拒著自己對蘇韻錦的過分在意,她不過是子翼他們嘴裡的「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頂漂亮,性格也不討喜。在某次男生們密談的場合裡,一個男生在評價班上「八大恐龍」時,不經意提起「其實蘇韻錦打扮一下還是挺不錯的。」他幾乎立即反彈說「母豬打扮一下也是不錯的。」他們都道是他看蘇韻錦極度不順眼,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喜歡別的男生對她評頭論足,就像不喜歡自己私藏的寶貝別人窺伺。

於是,每天在教室裡他都一邊強迫著自己不要理會她,一邊期待她的注意。直到調整座位的那一天,她遲遲疑疑地坐到了他前面的位子,程錚的心跳快得自己都感到羞愧,只好假裝埋頭在書堆裡,腦子卻是一片空白。他不喜歡女生坐他附近,聒噪又麻煩,就連跟他關係一直不錯的孟雪提出要坐他前排,他都惡聲惡氣地趕跑,但是蘇韻錦是例外的,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擡頭的熱切會把她嚇跑。子翼喊出那句話時,他窘得不行,不經大腦地就說出刺傷她的話。當她憤恨看他時,整個人被怒氣燒得生機勃勃,也燒得他心煩意亂,他心中有種自虐的快樂,只有這樣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這樣她才會專注地看著他。所以他開始習慣找她的碴,寧可被她討厭著也好,終究勝過被她漠視。

蘇韻錦,蘇韻錦,程錚喜歡這個名字,輕吐在唇間有種纏綿的味道。可是憑什麼,她把他的世界裡燒得烈火燎原,自己卻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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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4:38


【第四章】


蘇韻錦當然察覺不到程錚的矛盾,她更多地在為爸爸的病而煩惱著,她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嚴重,現在連在中學正常的授課的時間也保證不了,整個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跟媽媽通電話時,媽媽在電話線的那頭嚶嚶地哭泣,讓韻錦心一點點地往暗裡沈。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媽媽哽嚥著拒絕了,現在是高考的關鍵時候,沒有什麼比專心備考更總要。韻錦說不出的難過,她不但沒能陪在爸爸的身邊,就連考出好成績給爸爸的那點安慰都拿不出來,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失敗了。結束了給媽媽的電話,她在一晚上的晚自習裡都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說不清是心裡不舒服還是身體難受,接著,她感到大腿間有股熱流湧出。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差點忘記已經到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習的中途休息時間,她從包包裡抽出一片備用衛生巾就想往洗手間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褲找不到一個能容得下衛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書,把衛生巾往書裡一夾,就急急向教室門口跑去。由於低著頭,跑得又急,在臨近教室門口的地方韻錦跟一個人迎頭撞上。

「蘇韻錦,你趕去投胎呀?」一聽見程錚的聲音,韻錦就覺得一陣頭暈,正待擾過他繼續前行,他卻故意擋住了她的去路,「嘖嘖,你看看你,臉白得像個鬼一樣,撞邪了?」「能不能讓開,我要去洗手間。」「去洗手間你拿著本文言文解析幹嘛?」韻錦的臉更白了,一言不發就朝他身邊的空隙往門外擠。程錚見她神色古怪,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書,說道:「有病呀,去廁所還看著種書,你……」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抓狂似地欺身上前搶書的韻錦嚇了一跳,他藉著身高的優勢本能地閃開,無奈今天的韻錦似乎對奪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著瘋狂的執著,兩個一搶一躲的拉扯之間,那本文言文解析脫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東西也從書頁裡掉落了出來。

程錚盯著地上那片東西愣了足足五秒,韻錦卻直勾勾地看著他。驚愕、羞恥、憤怒、長久以來隱忍的委屈、身體的不適感、對爸爸身體的擔憂……所有的負面情緒像火山一般爆發在她的心中,她緩緩地俯身揀起那片衛生棉,低頭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在眾人的目光裡精準無比地將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張愣住了的臉,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到「給你,都給你……」

整個教室有幾秒鐘詭異的鴉雀無聲。

等到程錚回過神來,那片可憐的衛生巾已經從他挺直的鼻樑上和微張的嘴唇前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個始作俑者已經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錚條件反射似地揀起那個東西,朝她的背影追去。她沒有往洗手間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錚在教室和宿舍區之間那條長長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腳步。韻錦氣喘籲籲地仰頭看著他,頭髮淩亂,滿臉淚痕。

程錚被她的眼淚嚇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追了上來,只是直覺地要跟她說點什麼,非說不可!!可是現在她就在距離他十釐米的地方,流著淚,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諾諾地擠出一句「……那個……聽說……你們女生每個月這幾天不能劇烈跑動。」

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程錚,你到底想幹什麼?」此刻她已沒有先前的衝動,只是覺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那裡招惹了這個人,百般隱忍,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由於是晚自習時間,這條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出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滑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掩蓋不住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程錚,你到底想幹什麼?他也在茫然地問自己,然後,在他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淚水,最後印上她的唇,生澀地輾轉反側。良久,直到小腿脛骨傳來一陣劇痛,他才吃痛放開她。韻錦掙開他,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滿臉震驚和尷尬,掉頭繼續往前走。這一次程錚沒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著她走遠,才輕輕說道:「韻錦,其實我不想怎麼樣,只是不知道怎麼關心你。」一直以來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自己卻忽然如醍醐灌頂般心中一片澄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回到教室門口,看見幾個好奇張望的腦袋,周子翼首當其衝,見他返來,一把勾住他的肩,悄聲道:「兄弟,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嗤!」程錚拍開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子翼乾笑著再度貼近「我說呀,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雖然說每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覺得是奇恥大辱。」

「去你的。」程錚笑笑,懶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還沈浸在韻錦嘴唇的甜蜜裡,覺得整顆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沒有留意四周同學看他那同情的眼神。子翼在他後面嘀咕道:「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個土妞那樣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蕩漾,不會是受刺激過度了吧。」

這晚直到自習結束,蘇韻錦也沒有出現在教室裡,值班老師查勤時,莫郁華替她補了一張病假條。「受刺激過度」的程錚則望著前面的空位,一晚上心都收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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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4:56


【第五章】


在同學們看來,「衛生巾事件」之後的程錚和蘇韻錦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同,程錚照樣經常挑挑她的刺,蘇韻錦照樣沈默以對,他們都對那件事決口不提,也沒有旁人敢再刻意提起,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程錚知道,也僅僅是好像沒發生過而已,在他心裡,該發生的早就生根發芽。他從韻錦臉上看不出她的想法,她越不動聲色,他的一顆心就越沒個著落。有時程錚想,要是她對他態度再惡劣一點,給他一兩下,又或者痛罵他「流氓」,他會感到舒服一些,至少這證明了那天晚上的那些事那個吻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空夢。她有沒有聽見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管怎樣,都不應該這麼無動於衷。

他還是喜歡故意把腳伸到她凳子下晃呀晃,她一皺眉回頭他便笑笑;她的背瘦瘦的,有時從洗薄了的藍色襯衣校服下隱隱看得見白色細細的肩帶,程錚不敢想像,每次看一眼都覺得臉紅心跳。很多年之後,程錚想起高三這個夏天,他在她身後看著她,心裡都有一種惘然的甜蜜。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無法忍受蘇韻錦對著一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代數題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課餘時間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用力把一張寫滿了詳細解題思路和步驟的草稿拍到她的桌子上,然後倉皇而逃。等到他回到座位上時,只見她揚起手裡的草稿想要對他說點什麼,「你別想多了,我只是實在受不了別人那麼笨。」程錚搶在她前面,紅著臉辯白。韻錦聞言也是慢條斯理地回答:「你也別想多了,我只是想問你這個是什麼字。」

「噗哧。」兩人同時徇聲望去,只見韻錦的同桌,小個子的宋鳴在一旁失笑。見他們看過來,宋鳴只是作了個請便的手勢,繼續投身他桌前未完成的試卷。程錚不理他,抽過韻錦手中的草稿,「哪個字?說你笨又不承認,這裡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坐在他們身邊的同學都會驚訝地發現,蘇韻錦和程錚關係有了微妙的改善,她遇到實在不明白的問題,除了英語偶爾問宋鳴外,其餘的會低聲地求助於程錚,程錚雖然每次都是一副被打擾了的表情,但解釋起來還是唯恐不夠詳盡。他沒有什麼耐心,一來二往見韻錦還是茫然的樣子,或者一言不合就經常怒不可歇,這種時候蘇韻錦往往也不與他爭辯,漠然背對他,任他發火。但是不出半個小時,總可以看見程錚用手戳戳韻錦的背,主動說,「唉,我剛才還沒有講完……。」

星期五下午下課後,是老師默許的「偶爾在球場上的放鬆時間」,程錚和同年級的十幾個興趣相投的男生經常在學校足球場踢踢友誼賽。在他自我感覺和蘇韻錦邦交正常後,他開始裝作不經意地邀請她看球,韻錦只說自己對足球一竅不通,全無興趣。力邀幾次未果之後,程錚大為惱火,在週五下午放學前拋下一句狠話:「蘇韻錦,不去的話,有本事你給我試試看。」話是說出了口,其實程錚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也拿不準蘇韻錦要是真的就不去的話,他該拿她怎麼辦。

晚飯時間,她坐在宿舍的床沿應付著學校飯堂那千篇一律的飯菜,今天宿舍裡人特別少,只有她和邊吃飯邊用耳機練習英語聽力的莫郁華,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的空間裡不時隱隱傳來遠處球場的喧嘩。

「真的不去看看?」

「唔?」韻錦看著似乎專注在耳機的聲音裡的莫郁華,不確定她是不是跟自己說話。

坐在她對面的莫郁華摘下了耳機,慢條斯理地說:「吃飽了沒有?去看看吧。」

韻錦感到詫異,莫郁華跟她一樣平時對這類活動並不熱心。「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她垂下頭,無意識地用勺子戳著碗裡的剩飯。

「走吧,就當是陪我。」莫郁華奪過她手裡的碗,順手擱在旁邊的桌子上,再抓起韻錦的胳膊,走出了舍門。

韻錦跟著莫郁華來到了人聲鼎沸的足球場,一臉無奈,莫郁華帶她擠到了一個視野相對還好的角落,韻錦眯了眯200度的近視眼,分別穿著紅色和白色球衣的兩隊男生在場上奔跑著,場邊圍觀的人群裡不乏女生,不知道讓她們表情激越的是球還是人。

她看到他了,他穿著白色的球衣。韻錦疑惑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用眼睛搜索這個人的身影,不過在不停跑動變換位置的男生中辯認出他來不算太難,他身材高挑勁瘦,黝黑皮膚襯映白色球衣,掩不住的青春蓬勃。韻錦對足球一竅不通,但不得不承認,程錚奔跑的姿勢很好看。

「在這個操場上,有多少個女生是真正在看『足球』?不過是找一個機會,可以朝著那個人明目張膽地注視和吶喊罷了。」莫郁華看著球場,淡淡地說道。韻錦正待接話,卻發現那個說話的人眼睛並沒有看著她,而是專注地追隨著場上某個身影。韻錦好奇地沿著莫郁華的視線去鎖定她注視著的那個人,沒來由的在心裡吃了一驚,她注視的那個人是他?再也沒有比這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了。韻錦求證似地偷偷看了莫郁華一眼,那張平凡的面孔上有著一如既往的刻板表情。似乎感覺到了韻錦的眼光,莫郁華歪著頭看著她,用難得的促狹表情道:「發現我看的不是你們家那個人見人愛的寶貝,心裡總算有一點放心吧?」

韻錦臉一熱:「他可不是我的。」

「我又沒說是哪個他,你倒是對號入座了,可見你也不是真的那麼討厭程錚吧。」莫郁華笑著說,但是那個笑容卻很快被她隨後而來的自嘲沖淡,「莫非所謂的青春期的『騷動』誰也避免不了,都被三座大山似的複習資料壓得只了剩一口氣,也不忘苟延殘喘地想入非非。」她停了一停,繼續說:「很荒謬吧,你也在想,我跟那個人怎麼會可能?」

「其實我倒沒有那麼想……」韻錦急著說。

「你會那麼想也沒有關係,我並不想要什麼『可能』,不過是不想騙自己罷了。」莫郁華依舊看著那個同樣穿著白色球衣的男生,彷彿身邊的熱鬧人群都跟她沒有什麼關係,偌大的球場,只有她跟他而已。這一刻,韻錦第一次發現莫郁華那張並不算美麗的臉上有一種流動著的光彩。

韻錦看著球場發了一陣呆,莫郁華對她說完那些話不久就表示今天給自己安排的聽力練習還沒聽完,於是把韻錦扔在了球場上,韻錦還沒從她剛才扔下的重磅炸彈中回過神來。其實,雖然在班上她跟莫郁華接觸算是相對比較多的,但是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也並沒有什麼深交,更沒有過這樣的傾露心事,她不明白莫郁華為什麼會將一個女孩子藏在心裡那麼私密的心事透露給自己,也許,她是想要為這段沒有奢望任何「可能」的暗戀尋求一個見證,至少,長久以來,韻錦從沒有想像過像莫郁華這樣,看似刻板內向,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女生心裡竟有這樣的一段心事。

她一心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全然對球場上的激烈拼搶視而不見,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才發現身邊有人離去,原來比賽已經結束。她順理成章地隨著人潮散去,還沒走到球場門口,一個滿頭大汗的人從後面追趕著擠到她身邊。「你來幹嘛,不是說對球賽沒有興趣嘛?」程錚故意陰陽怪氣地說話,但臉上確掛著大大的笑容。韻錦退後半步,不讓他把頭髮上的汗水甩到她身上,只悶悶地說:「球場又不是你的,誰都可以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剛才在場上怎麼沒看見你?」

「……」

「怎麼樣,我那個進球不錯吧。」程錚不理會韻錦的無言,好像漫不經心地問。

「什麼進球?」韻錦一臉茫然。

程錚的好心情頓時一收,好像一個滿心期待表揚的孩子被澆了一頭冷水。敢情他面前這個人剛才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正待發作,卻發現就連此刻的她眼神也是繞過了他,看向了他的身後。

韻錦看著站在程錚身後不遠的周子翼,她很難將這張漂亮中透著玩世不恭的面孔的主人與莫郁華聯繫起來,她想,她可以體味到莫郁華看著他時的無望。當然,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程錚發現她眼睛的聚焦點後,剎那間陰天轉暴雨的表情。

程錚驚怒之餘有些不能置信,他以為她終於肯來看他踢球,暗喜的心情比進球那剎那更甚,而她從頭到尾關注的人居然不是他?

「喂,放手!」韻錦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程錚拖著往前走了幾步。這時周圍沒散去的人還有很多,大多是同年級的同學,剛才程錚追上來跟她的幾句對話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現在更是每雙眼睛都看了過來。

韻錦脖子以上一片燒紅,用盡全身力氣想把手臂從程錚那邊掙脫出來,卻哪裡敵得過男孩子的蠻力,偏偏不敢大聲喊,怕起更多人注意,只得壓低聲音怒道:「程錚,你這神經病,別人都看著呢。」

程錚聞言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哪裡是怕別人看著,你不就是怕他看見嗎?」韻錦知道這一幕在旁人看來有多曖昧,恨不能打個地洞鑽進去,她想罵他句什麼,卻混亂得一時想不到詞彙,更不願與他糾纏,只想馬上、立刻地離開這個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的沈默和躲避更刺傷了程錚,他在她跑開之前脫口而出:「你看他也沒用,誰會看上你呀?」韻錦聽到了這句話,身子頓了一頓,然後已更快的速度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沒有回頭,然而程錚知道自己那句話成功地發揮了效用,她讓他那麼難受,他怎麼能讓她沒事一樣地離開。但為什麼感覺不到半點以牙還牙的喜悅?心裡還有個聲音在反覆小聲地問: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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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05:14


【第六章】


高中是一個敏感的階段,尤其在對待學生之間的戀情方面,既不像初中時的懵懵懂懂,卻也還遠沒有大學時的堂而皇之,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心中,誰沒有些暗湧的曖昧情緒,但一旦暴露在陽光下,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扣上「早戀」的帽子,成為同學校友間最熱門的談資。高三理科(三)班的程錚和蘇韻錦之間的事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為了同年級同學課餘時間的最新話題。最初多數人持懷疑態度,學習運動拔尖,長相出眾,平時又不喜跟女生接觸的程錚怎麼會跟默默無聞得大多數人都叫不出名字的蘇韻錦扯在了一起,然而,那麼對「目擊者」對球場門口那一幕的糾纏言之鑿鑿,大家回想起他過往與她的特別不對盤,當初只以為是純粹看不順眼,如今看來只是小兩口之間的彆扭。

然而不管同學間暗地裡的傳言多麼來勢洶洶,話題的兩個當事人卻像完全無動於衷。程錚自然是每天該幹嘛就干嘛,誰若提起,他都一副干卿底事的表情;而貫來低調沈默的蘇韻錦面對教室走廊上聞風來看傳說中的「女主角」為何許人也的同學和身後的竊語置若罔聞。兩人誰都沒有辯解,但那天之後卻也再沒有搭話。

最先沈不住氣的是周子翼,見四下無人,便扯過程錚,小心翼翼地試探地道:「唉,大家都在說你跟那個小芳有一腿,你……別告訴我是真的啊」

「什麼『小芳』,胡說八道。」

「嘖嘖,還維護起她來了,阿錚,你不會真的看上蘇韻錦了吧」

「我看上她又怎麼樣,她又沒看上我」程錚一臉鬱悶。

周子翼仔細看了一下程錚的表情,確定他不是說笑話或是反話,「我說,阿錚吶,你不會被蘇韻錦一塊衛生巾拍傻了吧,你跟她,也太那個什麼了吧。」

「去你的,你才被那個什麼拍傻了,我跟她怎麼了?對了……「程錚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斜眼看著子翼道:「我問你,那天在球場門口她直勾勾地看你幹嘛?」

「見鬼了,我哪知道她看我幹嘛,天知道同班那麼久我跟她半句話都沒說過,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都像你那麼『獨特』。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概她覺得我比你帥。」

「嗤」程錚看了那個自戀的人一眼,作出一個懶得理你的表情就要走開。周子翼在他身後不懷好意地補了一句「可憐的小孟雪,知道你竟然看上了那個土妞,還不知道傷心成什麼樣呢。」

程錚正色回頭,「少胡說八道。」

「孟雪你可以不理,那老孫那裡你總不能不理吧,大家都在說你們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難。」這句話倒不是開玩笑。老孫是他們的班主任,被學生冠以一個「老」字,其實年級並不大,從外省重點師範大學畢業後任教5年,任程錚他們班的物理老師兼班主任。老孫未婚,課後也經常跟一幫男生嘻嘻哈哈,球場上打成一片,但只要是作為老師,尤其是班主任,沒有不對學生早戀表示忌諱的。

「你少烏鴉嘴。」程錚的心往下一沈。

直到當天晚自習,當他看見蘇韻錦被老孫單獨叫出教室去談話回來後,那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時,就直到真的被周子翼那張烏鴉嘴說中了。其實他並不怕老孫找他麻煩,只是不願她遇上這種事情。好幾天以來她一直當他是透明的,現在只怕更厭惡他了。

果不其然,韻錦返回座位不到1分鐘,程錚也被老孫叫出了教室。老孫領著他走到教室不遠處的一座假山旁,一站定,程錚就將兩隻手叉進校服褲袋裡,完全做好心理準備,好整以暇地等待老孫的開場白。老孫看著他這個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呀,好好一個優等生,高中三年,人聰明,又肯用功,成績穩定,難得的是一向自律,完全是個不用操心的好孩子,怎麼偏偏在離高考還有一個月而已的時候晚節不保。

老孫清了清嗓子,尋找到了他的開場白:「你說說,最近你跟班上的蘇韻錦是怎麼回事?」

「孫老師,你這是疑問句還是設問句?是設問句的話就不用我回答了。」

老孫沒好氣地說「不管什麼句,你只要告訴我,最近有傳言你跟蘇韻錦有早戀的苗頭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話……」

「是真的。」程錚打斷他,眼神坦然。

老孫氣結顫著一根手指指向面前這個高過他半頭的學生:「這到底是為什麼?你不知道學校是禁止談戀愛的嗎?這樣會影響你的成績和前途你懂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老師你知不知道?」

看著程錚認真詢問的表情,老孫強迫自己深呼吸,「你有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程錚一臉無辜:「我一直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

老孫看了看天,他執教的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早戀的例子見過不少,被老師找來談話,有矢口否認的,有愧不可當的,就是沒有像今天晚上這兩個這樣的。剛才那個蘇韻錦被他叫出來後,開始一切正常,他還沒開口她就赤紅著臉緊抿著嘴,完全一副愧對老師的模樣,但是漸漸地他就覺出不對了,不管他怎樣滔滔不絕義正嚴詞地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早戀的三大危害五大後果都闡述了一遍,她抿著的嘴就沒松開過,從頭到尾一聲不吭,連表情都沒有變過,直到他自己都覺得一個人繼續自說自話有些不正常,才只得放她回教室。換這眼前這個就更好了,倒是有問有答的,可老孫此刻卻完全喪失了訓話的熱情。

「我說程錚呀,以你的條件,上大學後什麼樣的女孩找不到,何苦急在這一時。」老孫嘆口氣道。

程錚沈默。老孫繼續說:「你這個年紀,一時迷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迷惑了,她還是清醒的,算不算正常?」

「你是說蘇韻錦對你沒有那個意思?」

「老師,剛才你跟她談過了,她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

「連否認也沒有?」程錚的眼睛閃過一道光芒。

老孫用收托著下巴,「否認?這倒沒有……停停!」他好像剛反應過來,「搞什麼,我是來跟你講明白早戀的危害的,不是來□情顧問的。」

「說真的,孫老師,你覺得她怎麼樣?」程錚不知死活地問道。

「蘇韻錦呀,咋看不怎麼起眼,仔細看看還是挺清秀的……程錚,夠了啊,你現在給我馬上回到教室去。」今天晚上他果然被這兩個人搞瘋了。

程錚聳聳肩,聽話地往教室走,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停下來對一臉挫敗感的老孫說:「放心吧,孫老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高考,我會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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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05:30


【第七章】


流言這東西就是這樣,你越是想撇清,必定越抹越黑,相反,若肯橫下一顆心去,說一聲「是真的又怎麼樣?」流言反而失去了傳播的意義。程錚和蘇韻錦的事情也是同解,好一陣的沸沸揚揚過後,就連老師也出面找他們談了話,但這兩個人鐵了心似的拒絕做出任何回應。老師出面將他們的座位調開之後,兩人似乎更是再沒了任何接觸,漸漸地,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六月是這個城市雷雨季節,高考的那一天的一步步逼近,像暴雨來前的低氣壓,讓人心頭沈得喘不過氣來。但是在韻錦的世界裡,一個驚雷把整個天空都震碎了。家裡傳來了消息,她爸爸的病經過醫生確診,證實是肝癌晚期。原本爸媽有默契地一致決定瞞著她,無奈就在這關口病情惡化,她爸爸送進醫院後非但沒有好轉,竟似到了彌留時刻。眼看再也瞞不住了,終究不能讓最是疼愛她的父親連她最後一眼都看不上,於是在高考前的第20天,蘇韻錦被家裡一個電話招回了家。待到她再返校已是一個星期之後,明眼人都可以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纏著的黑色線頭。她並沒有在人前露出多少悲傷的顏色,自習、吃飯、睡覺一如往常,只是眼睛深陷,面色半點血色也無。

不知怎麼的,她家為了父親的病債台高築,母親下崗,悲傷之下更是體弱多病的消息傳到了學校,老孫出面向學校反映了情況,於是校方主動發動師生為她捐款。她所在的班級同學自然捐款最為踴躍,平時零用錢並不太多的同學紛紛慷慨解囊,為此,班上還特意搞了一個小小的儀式,韻錦站在講台前,由擔任班長的孟雪代表全班同學將錢親自交到韻錦手中,並低聲安慰了她兩句。韻錦雙手接過孟雪手中寫著金額的信封,認真地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面前閃光燈晃過,學校通訊社成員用相機定格了這一刻,溫暖的班級成員為困難的同學獻上愛心捐款,這是校刊上不可少的新聞題材。從始至終,韻錦雙眼低垂,誰也看不見長長的睫毛遮掩下,那雙眼睛裡藏著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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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05:46


【第八章】

高考的日子終於在一場暴雨中到來,匆匆的兩天半時間,事後回想恍惚得像夢一樣,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艱苦、緊張、忍耐、茫然也就隨著這兩天半的時間劃上的句點。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大多數高三畢業班都自發組織了狂歡活動。程錚他們班在學校附近的一間KTV包了一個大廂,原本能容納30餘人的廂內一下子擠進了50多人,場面蔚為壯觀,大考過後驟然的放鬆和失落感,讓這些長久以來繃緊了一根弦的高三學子們急於尋找一個感情宣洩的出口,所以,氣氛一度狂熱到了極點,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就連班主任老孫都在沙發上喝地東倒西歪的。

在幾個男生抓著麥克風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後,《滾滾紅塵》哀婉的前奏聲開始響起,一個男生喊道:「程錚,你點的歌。」程錚從座位上站起來,剛接過麥克風,就有識趣的幾個男同學就開始怪叫道:「情歌對唱哦……女主角呢,快有請女主角……。」坐在角落的蘇韻錦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無數雙手從暗處推搡著擠了出來,最後不知哪個促狹的男生更是在她背後使勁推了一把,她頓時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一個人的身上,被她撞到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她,晃了一晃才穩住身子,然後鋪天蓋地的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韻錦顧不得額頭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手忙腳亂地就想立即從那個人身上掙脫出來,卻感覺到慌忙間一隻手趁亂握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剎那間,她也感覺得到那雙手帶著緊張的汗濕,微微抖著,像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抓緊她。韻錦像被施了咒語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其實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的幾秒鐘,她卻感覺到時間宛若靜止。然後那雙手同樣快速地鬆開,韻錦一擡頭,看到了程錚好像若無其事的面容,他一言不發地將手裡的另一個麥克風遞到韻錦面前。

韻錦的右手動了一動,又緊握成拳置於腿側,隨後,她避開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包廂裡搖曳的光影滑過程錚清朗剛毅的面頰,一次次地在他的臉上變幻著明與暗的交替,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勁,只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化解這略帶尷尬的場面。

「正好,這首歌我最喜歡。」從程錚身後伸出了只纖細的手,不由分說奪下他遞出的那個麥克風。只見孟雪手持麥克風,微微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大屏幕,仿若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韻錦低低說了聲:「借過,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側身匆匆從程錚和茶幾間走過,他完全沒有為她讓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個地方悶悶地疼。

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面像是另一個世界。「……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是前世流傳的因果,終身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剎那陰陽的交流……」透過掩上的門,包廂裡的歌聲隱隱傳了出來。這是韻錦平日裡最喜歡的一首羅大佑的歌,她從來不敢唱出聲,只是偶爾輕輕地哼,原來他記得。

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在快到洗手間的那個拐角處,韻錦再次被一個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聲,她揉著肩膀擡起眼,正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周子翼那張時常帶著壞笑的臉上此刻帶著點驚魂未定的神態,明知撞上了同學也沒說抱歉,飛也似地跑過韻錦身邊,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韻錦疑惑地走過那個轉角處,只見莫郁華的身影半掩在燈光的死角處。

韻錦心裡當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試著走上前幾步,「郁華,你一個人在這幹嘛?」

莫郁華聞聲轉過頭來看著韻錦,一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見了吧?他的樣子……看見洪水猛獸也莫過於此。」

韻錦在心裡嘆了口氣,靜靜走到舍友的身邊。沈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跟他說了?」

莫郁華看著別處,彷彿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來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韻錦打心裡感到難受。

「不,我不想哭。」莫郁華緩緩說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其實我沒有奢求過有什麼結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間,正好在這裡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說,也許這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他,有一個女孩子在這三年裡一直偷偷地在注視著他,儘管她不漂亮也不聰明,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她喜歡一個人的跟別的女孩子是沒有區別。於是,我說了,他跑了。」她頓了一頓,對著韻錦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著這個秘密,畢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見,以後也許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現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求仁得仁,我為什麼要難過?」

韻錦心亂如麻,那時斷時續的歌音也不放過她「……來易來去難去……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緊護我胸口……」她的歌聲真好,遠遠地聽著,也有動人之處。莫郁華已經先回去了,韻錦急急進洗手間,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歌聲。

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韻錦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細細地看著鏡子裡那張濕漉漉的面孔。她沒有莫郁華的勇氣,所以必須保護好自己,哪怕縮在殼裡面,也好過□裸地被傷害;她也沒有莫郁華的清醒,沒有能力強迫自己抽離,她一旦放開自己向他走去,就會沈溺,所以只有讓自己不要靠近。她從不提起,但並不表示不記得,那天晚上他的那個吻,帶著獨有的蠻橫的熱度,很久以後一直在還灼痛她。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荳蔻年華的少女。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反覆地想,那麼多女孩子,他為什麼唯獨糾纏著她,憑什麼會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問題的關鍵恰恰在於──她不願意做灰姑娘。是誰規定了灰姑娘必須被王子拯救?童話裡只說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那幸福是多麼的卑微,沒有人問過灰姑娘原不願意,好像只要她的腳合適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該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宮,然後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如果沒有他的拯救,她至今在冰冷的河邊浣紗。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個普通的漁夫呢?他們相愛,然後她脫離後母的家與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灰姑娘,只有一個漁夫心目中永遠寵愛的公主。而她──蘇韻錦,也許是沈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裡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錚居高臨下的感情,不要做別人羨慕的灰姑娘,不要再聽見有人說,看呀,蘇韻錦多麼幸運,被程錚愛著,為什麼從沒有人說過,程錚多麼幸運,能愛著蘇韻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程錚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

後來,爸爸的去世,家裡的困境更讓她明白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學,但是當孟雪將那個沈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後用她甜美的聲音說著:「蘇韻錦,我們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程錚都把一整個月的零花錢捐給了你」的時候,韻錦就知道她與程錚沒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謙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愛著的人面前低下頭,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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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6:03


【第九章】


當孟雪的身影也出現了鏡子裡的韻錦身後時,韻錦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珠,心裡冷冷一笑,這樣的晚上,真是一個適合傾訴的時間,彷彿所有的人都有話要說,有心事需要表達,好像一錯過,就再也來不及。

「真巧,蘇韻錦,你也在這裡。」

韻錦笑笑,仿若早有了準備,靜靜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程錚他很不開心,……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可能他的經歷一直都太順利了,沒有試過得不到什麼,所以才會那麼在乎。」孟雪對著鏡子理了理長發,也對著韻錦笑了笑,其實她也說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纖細高挑,五官精緻,皮膚柔嫩,笑起來有總說不出的嬌俏,加之舉止大方,性格外向,待人禮貌,韻錦作為女生,在心裡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更讓人窩心,想必班上的男生在硬將她排進「八大恐龍」時,一定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龍,也是只讓人憐愛的恐龍。

「你知道嗎,我沒事的時候最喜歡看言情小說,程錚總說那是沒營養的垃圾,可是我覺得,書裡那麼多完美的愛情,就算現實中沒有,看看也是好的。」孟雪似乎漫無邊際地說著,韻錦也耐心地傾聽。「在小說裡,我最不喜歡看到壞心的女配角,明明優秀的男主角愛著柔弱的女主角,她偏偏從中作梗,挑撥離間。可是,我現在真的感覺到我自己就在扮演這個角色。」她笑了一聲,但那笑容沒有傳遞到那雙有些黯然的眼睛裡。「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住在同一個單位大院裡,程伯伯做工程技術室主任時,我爸爸是部門的項目組長;現在程伯伯做設計院院長,我爸爸就是院裡的總工程師,他們在一棟辦公樓,下班了也經常互相串門下棋。所以程錚雖然從小對我不是很熱絡,但也從來沒有理我太遠。你不知道,他性子倔強又好強,有時程伯伯都拗不過他,可是跟我總算融洽,因為我太瞭解他,也總讓著他。我以為就這樣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喜歡上我,畢竟他從小老說女孩子煩,只有我離他最近,就連文理分科時,我也放棄了文科,選擇跟他在同一個班。我只當他對哪個女孩都是淡淡的,原來只是沒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現後,什麼都變了,從他裝做討厭你時我就知道,原來他也會為了一個女生變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孟雪眼睛籠罩著霧氣,這是韻錦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個女生的淚光。「感情真是一個霸道的東西對不對?它不問你緣由,不問先後,18年,我跟他認識了18年,從小我就喜歡他,可這18年比不過你出現的10個月,他就這麼認定了你,十匹馬都拉不回,我於是就成了一個完全的『旁人』,全無辦法。」

韻錦始終不說話,她的漠然讓孟雪感到一絲無所適從,「蘇韻錦,你應該會以為我是來哀求你的,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就算你跟程錚真的在一起,你們也不會幸福。他的脾氣那麼倔,可我看出來了,你雖然不吭聲,可心裡是個有主意的人,你不會遷就他,你們這樣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碰在一起,否則,就等著互相傷害吧。更何況,你家裡的情況,你和程錚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夠了。」韻錦打斷了孟雪,有些事情她心裡明白,並不意味著她願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雖然從來沒有打算過接受程錚,但卻不願意讓孟雪認為是自己的一番話成功地讓她知難而退。

韻錦回包廂裡拿了自己的一些東西,跟老孫打了聲招呼,打算先行離開。這個KTV距離學校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她離開的時候,看見程錚坐在沙發上聽周子翼表情誇張地說話。她可以想像得到他怎樣地複述剛才發生的那段插曲,這個可惡的傢夥!韻錦心中替莫郁華感到不值。

連綿了幾天的暴雨也隨著高考的結束偃旗息鼓,韻錦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馬路上依舊熱鬧熙攘,她這才發現自己在這個省城的重點中學就讀了兩年,竟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條街道是那麼繁華。

本能地感覺到身後有人,韻錦回頭,程錚斜挎著書包,站在幾步之遙。見她發覺,他索性上前與她並肩。

「這麼晚了,女孩子不應該單獨一個人走。」他踢著路上的小石塊。

「沒事,你看周圍還那麼熱鬧。那麼快就聽完你好朋友精彩刺激的歷險記了?」韻錦話出口後有些後悔,這些跟她又有什麼干係?

程錚果然露出幾分愕然,「哦……那個……你也知道?」

韻錦不語。

「你就為這種事情不高興?」他有些疑惑。

韻錦想了想,還是自嘲地笑笑說:「我有什麼立場為『這種事』不高興,『這種事」在你們看來又是一場笑話。……他可以不接受,但憑什麼踐踏?」她平時並非言辭尖銳的人,也不輕易對旁人說起自己的想法,只是這個晚上,好像有什麼堵在她心間,讓她不吐不快。

程錚愣了一下,隨後搶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頭看著她,「子翼心眼並不壞,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可是蘇韻錦,原來你也會為別人抱不平,真讓我意外。」他笑笑,「我的心意你還不是一樣的踐踏,誰來為我說一句『憑什麼』?」

他比她高上許多,韻錦的感覺到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裡發出,帶著嗡嗡的回聲,一直蕩到她心裡某個地方,讓她抽不開身,狠不下心。

「志願我會填Q大,如果沒有意外,暑假結束我就會到北京去,韻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陳述,那平淡中有著孤注一擲的期待。他低頭搜尋她的反應,良久,韻錦仰起頭,臉上是程錚沒有見過的燦爛笑容,她沒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腳尖,用自己的唇輕輕印上他的。

程錚的世界煙花瞬放,華燈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彷彿都成為佈景,只為襯映少年男女的淡淡一吻。

「程錚,這是我還你的。」在程錚反應過來之前,韻錦已經抽身走到了數米之外。「不要再跟上來了。」她說。

程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一動不動,他怕這場夢太容易驚醒。然而,有人終究比他醒得要早,回頭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后,韻錦轉過身,朝著他的方向在心裡說了聲:「再見,程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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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6:21


【第十章】


那時的高考結束後還是先估分,再填志願,最後才知道真實的分數,說起來填志願也真如同一場賭博,光有好的分數不夠,還得有那麼一點好運,才能如願以償地考上心儀的大學。程錚無疑是個幸運兒,憑著物理單科成績全省最高分、綜合成績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績,還有他父親在自己大學母校的一番關係,領到了Q大這所國內工科最高學府土木工程專業的通行證是意料中事。可是當程錚頂著學校大力褒獎宣傳的光環,把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捏在手裡的時候,心中殊無歡喜。他從老孫那得知,蘇韻錦的錄取消息雖然還沒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數,幸運的話最多也就混個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願填得五花八門,唯獨有個共同點,她所填的大學的所在地無不遠離我們偉大的的首都。

程錚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無論她考上了她志願中的哪一所學校,未來的四年內,他們之間都必定隔著千百里的距離。可是她明明什麼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還有他的心,那一晚目送她離開後,他還以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應,以為她會跟隨著他的方向,原來錯得那麼離譜。他想過要聯繫她,翻遍了好幾個人的同學錄,也沒找到她家的電話和地址,就連通知書的投送地址,她也選擇了郵寄到學校。

整個暑假,程錚家中不時充盈著來道賀、取經或乘機獻慇勤的人,那些人裡有他的親友、父母的同事、部屬、客戶,人人只誇這眉目鬱鬱的男孩考上名校後仍寵辱不驚,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無眠地看著天花板時心裡最明白。一切都是他的獨角戲,就連讓他心蕩神旖的那一吻,原來也只是她帶著憐憫的道別。十八年來一帆風順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淒惶的感覺,彷彿心中缺了一塊,這才發現身邊中有些東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蘇韻錦,你拿什麼還我?

蘇韻錦這邊完全又是另一番境況,程錚拿到通知書後的半個月,她也從學校領回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說起來還算幸運,以她那處在本科錄取線邊緣的成績,誤打誤撞地竟也考上了位於珠江畔那個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學,專業是公共關係學。大家看來個性內向的她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她是在跟自己較勁,當一切重新開始,她希望能活出一個不一樣的蘇韻錦。

籌集大學學費的過程並不順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讓家裡把能借錢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了一輪,縱然學校的捐款讓她家還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計的人家,誰願意把錢借給這樣一個沒有了頂樑柱,沒有償還能力的家庭。好在她就讀的高中替她聯繫到即將就讀的大學,考慮到她家的困難情況,予以暫緩交費,待到助學貸款批下來後再進行補交。蘇韻錦靠著暑假在家裡為縣城裡的一個服裝廠串了兩個月的珠子賺得微薄的一點錢,再加上媽媽想盡所有辦法湊齊的路費和兩個月的生活費,就這麼踏上了她上大學的路。

臨行前一晚,母女倆在家徒四壁的屋裡相顧淚垂。媽媽心疼女兒還沒踏上社會就背了一身的貸款,韻錦只說欠銀行錢是付利息的,總好過欠了還不清的人情,惟一難過的是,到外省求學後,又要把媽媽孤零零一個丟在家裡。可是有一句話韻錦沒有說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媽媽還年輕,後半生難道就得一個人過下去?她的遠去求學也許是成全媽媽的另一種方式。

有一瞬間,韻錦也在心中想起過程錚,他這樣矜貴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裡,錯過了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許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瞭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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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6:37


【第十一章】


每個人剛到一個完全的城市都會覺得有少許不適應,韻錦也不例外,這個位於中國南方的大都市,有著她完全不熟悉的濃郁的嶺南風情。但她很快融入了這個城市,或者說,是這個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地接納了她。她漸漸熟悉了這裡潮濕多雨的亞熱帶氣候,熟悉了鱗次櫛比的城市一角隱約可見的半舊騎樓,當然還有這裡最具代表性的繁華商業區……黝黑瘦小的當地人臉上有種坦率的精明,他們的主婦卻幾乎都是藥補的專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毫無障礙地交流,沒有人在乎你來自哪裡。

她的學校是一所剛由幾所學校合併的綜合性大學,雖不算不上重點,但在至少這個城市裡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於學校的學科設置總體上側重於人文學科,因此女生人數在學校中所佔的比例略高於男生,並且一貫有著盛產美女的優良傳統,這也成了吸引相鄰大學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風景線。韻錦是她們這個專業裡為數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從作為大一新生甫入校園開始,她就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別人可以盡情地享受驟然輕鬆下來的大學生活,可她必須為了生活而努力。好在開學幾個月之後,助學貸款順利地發放了下來,她也通過班主任介紹,在系辦謀到一份課餘時間打雜的活計,每個月的酬勞其實很少,還不夠有錢的同學買一件衣服,但韻錦覺得很滿足。大一的課不多,相對於一週只放半天假的高三來說,現在的自由支配時間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覺能應付學業和系辦的工作後,韻錦在進大學後的第四個月給自己找了一份家教。這份家教是學校裡外語系的一個女生在校外「擺攤」得來的,對象是個小學三年級的女孩子,家就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區裡,家長要求家教每週晚上有兩天時間到家輔導小女孩功課,酬勞每小時15元。那個外語系的女孩子覺得酬勞偏低,便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轉讓這份工作,於是韻錦以35元的中介費換來了一個新的差事。

家教也許不少大學生勤工儉學的必選項目。韻錦的初次執教生涯進展得比想像中順利。學生的家庭是個清白簡單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點小小的嬌氣但還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個人陪著指導她做作業,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職員,平時無暇顧及女兒的學業,於是才在附近的大學找了個家教。韻錦性格謹慎安靜,授課耐心,偶爾小女孩撒嬌耍賴讓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韻錦也只是一笑置之,頗得學生家長讚許。幸而男女家長都算謙和有理,也無報紙網絡上廣為流傳的女大學生家教被騷擾的擔憂,所以韻錦的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個月的酬勞加上在系辦的所得,也足夠她平日生活所需。

韻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忙碌中度過的,教室裡她基本上是來去匆匆,不是休息時間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讓每個大學生津津樂道的社團生活她也無暇體味過。她的成績不好也不差,沒有出色到讓任課老師青睞,也遠沒到補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裡雖然沒有特別好的朋友,但人緣還算不錯。她覺得自己的默默無聞看起來和高中時並無多大不同,惟一的區別是她現在的心裡有著屬於自己那份小小的快樂,青春期那些晦澀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隨著高考結束那一晚的道別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告別了卑怯,不再老是低頭斂眉蘇韻錦慢慢的綻放出自己的光彩。其實她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面龐,高高的額際,眉目深秀,雖然衣著樸素,但身材窈窕,氣質沈靜,即使是走在這所以盛產美女而著名的學校裡,也不是不吸引周圍的目光的。有句話說,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動人的,如今的韻錦正屬於此類,就連她一次去到莫郁華的學校後,莫郁華的同學中亦有向她打聽的,不過既然當事人渾不自知,莫郁華也就從未點破。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到莫郁華,算來也是巧合,高考錄取完畢後,韻錦和她一聯繫,才知道兩人竟然在同一個城市上學,不同的是郁華的勤奮有了更好的回報,她考上的是這個城市最負盛名的一所全國重點大學,這所大學以偉人的名字命名,醫科為全國楚翹,而她正好是被該校本碩連讀的臨床醫學專業錄取,當時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點宣傳的對象。高中同班同學中,韻錦的同桌宋鳴是當年全校的理科狀元,因為志願沒填好,最後上了哈工大;孟雪高考成績不理想,但還是如願以償地考到了北京,雖然只是個名不經傳的三流大學,畢竟跟「他」在一個城市了;至於周子翼,聽說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學,關於這個人,郁華沒有再說起,韻錦也就絕口不提。

韻錦和莫郁華兩個人,高中同學兩年,雖說在同班屬於關係比較近的,其實都並不算深交,反倒高中畢業後,倒是漸漸親厚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高三最後的那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她們互相加深了瞭解,人總是這樣,分享了對方的秘密和傷痛會讓兩個人更加貼進。看上去她們兩個都是安靜的人,但實際上性格卻不盡相同,韻錦外表沈默,內心實則敏感倔強,莫郁華跟她相比多了幾分豁達清醒。韻錦把莫郁華當作自己僅有的朋友,雖說一個忙於勤工儉學,一個整天泡在實驗室裡,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但若遇上什麼事情需要一個人傾聽,總是能想到對方。

大一結束的暑假,韻錦在回家的火車上,第一次跟莫郁華提起了沈居安。沈居安是韻錦同系的師兄,今年大三,沒有認識他之前,在宿舍的臥談會上韻錦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他的名字,真正認識他則是系辦,韻錦沒課的時候就會在那裡收發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們系的學生會主席,深得老師喜愛,所以也經常出現在那裡,一來二往,難免熟悉。剛開始的時候韻錦對這種所謂的學生幹部內心頗不以為然,然而在近距離接觸沈居安之後,她開始明白,一個人會受別人歡迎絕對不會是毫無理由的,她從來沒有從一個告別了孩童時期的人那裡看到像他那樣幹淨的眼神。對,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沈居安,那就是干淨。據說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韻錦一樣也來自於小縣城,不過這完全不影響他在別人看來的出類拔萃。關於他的成績優異,在各類比賽中頻頻獲獎的傳聞並不很讓韻錦在意,優等生她不是沒有見過,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時候的樣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當然他的樣子也是好看的,這種好看跟程錚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邪氣漂亮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種霽月清風般的特質,一如他平時待人接物,令人說不出的舒服妥貼。

韻錦記不清自己對他的留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某個夏日的午後,她從一堆淩亂不堪的文件中擡起頭,恰恰看到他的沈靜的側臉,當時她的腦子裡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然後他似乎意識到她的注視,看向她微笑,韻錦沒來由地就紅了臉。

就這樣有意無意間,兩人也漸漸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韻錦就越覺得看不透他,他待誰都很好,讓人如沐春風,但他的溫柔是無法觸及的,好像明明在身邊,卻無法貼近。不過他對韻錦分外照顧,偶爾兩個人也會在一起聊聊天,開開玩笑,韻錦忙著做家教,系辦的事情忙不過來的時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該做的做完。

「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喜歡他?」莫郁華這麼問。韻錦想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麼程錚呢?你跟他在一起又會想到什麼?」莫郁華饒有興趣。

韻錦愣了愣,隨即脫口而出:「天崩地裂。」

話一出口,兩人均撲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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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6:55


【第十二章】


暑假的時候,高中同學中的好事者組織過一次同學聚會,不知怎麼地神通廣大地聯繫上了韻錦,非要她參加不可。韻錦本不想去,但心裡偏又想:怕什麼,既然老想著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內向,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於是聚會那天她一早從家裡坐車去了省城,聚會安排在市郊的一個公園燒烤,韻錦到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不少,好像經過了一年大學生活的洗禮,原本被高考壓抑得木衲寡言的同學都變得飛揚跳脫了不少,看見韻錦,一幫男生開始咋咋呼呼地喊著:萬惡的大學把恐龍都折磨成了美女。韻錦笑笑,不以為忤,莫郁華沒有來,她便跟著其他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他也在,她一來就看見了,只是他正眼也沒瞧她一下,她也便不好做聲。他頭髮短了一些,顯得五官更醒目了,只是嘴角微抿著,比以往多了些淩厲的線條。即使是在他那所精英薈萃的大學裡,這樣的男孩也應當是引人注目的吧,韻錦想。不過也許他現在只需要一個人的注視就夠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為他烤東西吃,態度很是親暱。這樣也很正常,兩個人從小青梅竹馬,現在又在一個地方上大學,郎才女貌地,走在一起再自然不過了。

韻錦正準備動手填補一下自己的胃,一雙漂亮的手已經將一隻盛滿了烤肉的紙碟遞到她面前,她揚起頭,就看見周子翼笑得燦爛無比的臉。

「我喜歡為美女服務。」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坐下來。

韻錦失笑,「周公子謬讚,『小芳』受寵若驚。」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說道,「不錯嘛,會開玩笑了。唉,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顆魚目裡的珍珠呢。」

韻錦半開玩笑道:「你有眼無珠也不止這一回了。」

「是嗎?」周子翼略揚眉,痞痞地說:「不介意的話就給個機會嘛。」

韻錦正待接口,就聽見不遠處好像傳來一聲冷笑,不由地看過去,只見程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子翼說:「機會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潔潔對你實行『愛的懲罰』?」

周子翼聞言頓感無趣的摸了摸鼻子:「出來了就別提那個凶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韻錦頓時明白,想到郁華,不由替她感到幾分酸楚,一年多來,郁華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這個人的存在,可韻錦知道,有些東西就算在心裡結了疤,仍然是不能觸碰的。

接下來,周子翼不著邊際地說笑了幾句,見韻錦心不在焉,也就訕訕地走開。程錚倒是興致陡然高漲了一些,跟孟雪有說有笑的,直到韻錦提前告別,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暑假結束回到學校後,韻錦一直在矛盾該不該跟郁華說起這件事情,終於一天晚上在宿舍裡跟她通電話,扯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情後,韻錦還是說了出來:「聽說他有了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她說得沒頭沒腦,電話那頭也沒問緣由,只是靜默了幾秒鐘,然後只是「哦」了一聲,郁華淡淡地說「這很正常,我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權利,他也有。」

「可是為什麼你選擇那個人會是他?」那樣一個輕浮浪蕩的男生,居然會讓心如明鏡一般的莫郁華這樣地喜歡著。

「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確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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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7:11


【第十三章】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緊一些,韻錦周旋在系辦、家教和教室間如同陀螺一般。這年的清明她沒有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個人去上了墳。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於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多深的傷都會結成一個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長在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更堅硬。最後,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裡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韻錦打工也不必那麼辛苦。

「不要緊,我都做慣了。」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不再終日以淚洗面。


另外盤旋在韻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個時候的大四學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簽約的單位,前一段時間傳出了系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後又沒了下文。韻錦想知道他的去向,於是趁著兩人都沒課的一天,約了他在圖書館見面。

她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正值下午三點多,看書、自習的人比較少,大閱覽室里長長的凳子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遠遠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他居然閉著眼睛伏在桌上,一本書半掩著臉。韻錦覺得有點好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四月午後的風透過閱覽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產生一種熏然的沈醉,的確是個適合偷寐的時間。韻錦輕輕拿開了他掩在臉上的書,那張乾淨柔和的面容此時更有一種讓人心動的安詳寧靜。風微微撩動他的發絲,韻錦心念一動,慢慢探出手去拂開他額前的一縷頭髮,剛觸到他的臉,他原本安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後手的主人才睜開眼,淡淡地含笑看著她。

韻錦怔了一下,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也不急著掙脫,只微笑回應,兩人相對無言,那糾纏的手指卻有種曖昧的默契。直到有人從身邊經過,輕咳了一聲,沈居安才徐徐鬆開手。韻錦將手收到桌下,過了一會才問他:「前段時間不是聽說你留校嗎?怎麼換成了別人?」沈居安一隻手支住下頜,若無其事地說:「是我拒絕了,我沒打算留校。」「那你……」韻錦遲疑地問。

「我已經簽了永凱。」他淡淡地說。

永凱集團?這個名字任誰都不會陌生,即使是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林的中國南疆大都市裡,永凱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的,傳說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無聲息地簽下了這個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像裡,總是覺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韻錦帶著一點遺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適合什麼。」不知是否因為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沈居安的臉上有中懶懶的笑意,這是韻錦所不熟悉的。「不管是工作,還是人。」他看著她,忽又補充了一句。

「郁華,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韻錦晚上在電話裡跟莫郁華說起白天的事,心中尤泛漣漪。

郁華在電話那頭聲音透出笑意:「我只能說恭喜。」

「可我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真不真實要什麼緊,感覺幸福就好呀。」

「幸福?」韻錦回味這個字眼,她幸福嗎?誰能說不是呢?

剛掛了郁華的電話躺上床,宿舍電話再次響起,舍友接過,然後喊了一聲:「韻錦,又是你的電話。」


韻錦匆匆起身,接過話筒喂了一聲,卻良久不見回音,她以為電話接觸不良,撥了撥電話線,又喂了兩聲,另一端還是沈默。她本能地想掛掉電話,然而腦子電光火石間像感應到了什麼,握話筒的手不由驟然捏緊。

「……是你嗎?」她有些不能相信地問了一句。

沒有回答。

韻錦於是也沈默,良久,她似乎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然後響起了斷線的嘟嘟聲。

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韻錦遂問起方才接電話的舍友。

「男的,聲音很好聽哦。」舍友回答。

會不會是他?韻錦知道到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想到他,可是他怎麼可能會打來電話?那天,他的表情是那麼冷淡。不會是他……

這一晚,韻錦就在這樣紛亂的思緒中沈沈說去,在陷入夢境之前,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輕輕撫過唇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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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8:08


【第十三章】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緊一些,韻錦周旋在系辦、家教和教室間如同陀螺一般。這年的清明她沒有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個人去上了墳。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於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多深的傷都會結成一個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長在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更堅硬。最後,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裡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韻錦打工也不必那麼辛苦。

「不要緊,我都做慣了。」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不再終日以淚洗面。


另外盤旋在韻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個時候的大四學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簽約的單位,前一段時間傳出了系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後又沒了下文。韻錦想知道他的去向,於是趁著兩人都沒課的一天,約了他在圖書館見面。

她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正值下午三點多,看書、自習的人比較少,大閱覽室里長長的凳子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遠遠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他居然閉著眼睛伏在桌上,一本書半掩著臉。韻錦覺得有點好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四月午後的風透過閱覽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產生一種熏然的沈醉,的確是個適合偷寐的時間。韻錦輕輕拿開了他掩在臉上的書,那張乾淨柔和的面容此時更有一種讓人心動的安詳寧靜。風微微撩動他的發絲,韻錦心念一動,慢慢探出手去拂開他額前的一縷頭髮,剛觸到他的臉,他原本安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後手的主人才睜開眼,淡淡地含笑看著她。

韻錦怔了一下,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也不急著掙脫,只微笑回應,兩人相對無言,那糾纏的手指卻有種曖昧的默契。直到有人從身邊經過,輕咳了一聲,沈居安才徐徐鬆開手。韻錦將手收到桌下,過了一會才問他:「前段時間不是聽說你留校嗎?怎麼換成了別人?」沈居安一隻手支住下頜,若無其事地說:「是我拒絕了,我沒打算留校。」「那你……」韻錦遲疑地問。

「我已經簽了永凱。」他淡淡地說。

永凱集團?這個名字任誰都不會陌生,即使是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林的中國南疆大都市裡,永凱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的,傳說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無聲息地簽下了這個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像裡,總是覺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韻錦帶著一點遺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適合什麼。」不知是否因為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沈居安的臉上有中懶懶的笑意,這是韻錦所不熟悉的。「不管是工作,還是人。」他看著她,忽又補充了一句。

「郁華,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韻錦晚上在電話裡跟莫郁華說起白天的事,心中尤泛漣漪。

郁華在電話那頭聲音透出笑意:「我只能說恭喜。」

「可我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真不真實要什麼緊,感覺幸福就好呀。」

「幸福?」韻錦回味這個字眼,她幸福嗎?誰能說不是呢?

剛掛了郁華的電話躺上床,宿舍電話再次響起,舍友接過,然後喊了一聲:「韻錦,又是你的電話。」


韻錦匆匆起身,接過話筒喂了一聲,卻良久不見回音,她以為電話接觸不良,撥了撥電話線,又喂了兩聲,另一端還是沈默。她本能地想掛掉電話,然而腦子電光火石間像感應到了什麼,握話筒的手不由驟然捏緊。

「……是你嗎?」她有些不能相信地問了一句。

沒有回答。

韻錦於是也沈默,良久,她似乎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然後響起了斷線的嘟|嘟聲。

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韻錦遂問起方才接電話的舍友。

「男的,聲音很好聽哦。」舍友回答。

會不會是他?韻錦知道到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想到他,可是他怎麼可能會打來電話?那天,他的表情是那麼冷淡。不會是他……

這一晚,韻錦就在這樣紛亂的思緒中沈沈說去,在陷入夢境之前,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輕輕撫過唇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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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8:24


【第十四章】


圖書館那天之後,韻錦和沈居安之間有了某種默契,儘管兩人都沒有明確地表露過心跡,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了,有時走過學校的林蔭小道,沈居安會笑著牽過韻錦的手。把手放在他溫暖乾燥的手心中,韻錦覺得一顆心有了安放的地方。

即使沒有刻意張揚,他們的這段關係很快也被人知悉,但是對這樣一對璧人,大多數人都持羨慕和祝福的態度,韻錦宿舍裡的舍友都笑她是在大學的「黃昏戀」中最幸運的一個。

感覺幸福的時候,時間總是走地太快,轉眼「五一」到來,原計劃韻錦應該趁長假時間給她的學生好好補習,但臨近放假時,學生家長通知她,他們一家三口要進行長途旅行,補習自然取消。這樣也好,韻錦不是不松口氣的,她有了七天空閒的時間,反正沈居安都要畢業了,不如用這段時間兩人多在一起。

於是五一的頭一天,韻錦和沈居安約好了要一起到六榕寺去。一大早,韻錦剛梳洗完畢,從外面吃早餐返回的舍友就告訴她:「韻錦,你男朋友在樓下等你。」韻錦臉熱了一下,她還沒習慣有人給沈居安的這個稱謂。不是說好了九點半嗎?韻錦看了看時間,九點還沒到,很少見他這樣心急,韻錦暗暗抿嘴一笑,匆匆下樓,沒留意到舍友臉上納悶等表情。

到了樓下,韻錦四顧均不見沈居安,正疑惑間,視線無意中落到宿舍樓對面的人行道上,咋然一驚,她呆呆地甩了甩頭,不是作夢,那麼,站在跟她數米之外的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人現在應該在北京,或者應該在他父母身旁……他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偏偏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在她大學的宿舍樓下。可不是他還會是誰,他穿著簡單隨意的T恤牛仔褲,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計是行李,眼睛已經看向她的方向,眉宇間除了疲憊之外,還有韻錦以往熟悉的神采。

看見韻錦不敢置信的神情,程錚也不著急向她走來,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條不算寬敞的校園通道對視了幾秒,最後,韻錦不得不先做出反應,硬著頭皮走過去。

「呃……那個,你怎麼會在這裡。」韻錦站在他身邊,費力地吐出一句開場白。

程錚下巴輕揚,「怎麼,這學校是你的,別人就不能來?」

韻錦急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剛才我舍友說我男朋友在樓下。」

「是我說的。」程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怎麼樣?我可是問了好幾個人才問到你住哪間。還有,你們這裡的女生幹嘛都一副沒見過男人的樣子」

「沒怎麼樣,你別胡說八道。」韻錦頭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程錚雙手環抱胸前,道:「蘇韻錦,你發現你在我面前老是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這句話正好戳中了韻錦的軟肋,她也正困惑著,為什麼一看見他,那久違了的自卑、怯懦、慌亂又全回到她身上,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明明沒有虧欠過他。

「是不是你心裡也明白,你欠了我的。」他像有讀心術一樣,故意彎了彎腰,將臉貼近她的,慢條斯理地道。

韻錦心裡泛過一絲惱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來他不懷好意的笑,正想說什麼,發現程錚看向了一旁,她也順勢看過去,沈居安白色襯衣,深色褲子,一身清爽地站在不遠處。

韻錦敏感地從程錚身邊退開了幾步,想壓抑住自己加速的心率,「你來了?」

沈居安笑容溫和地一如往常,眼睛裡看不出波瀾,「我猜到你會早一點,所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

程錚慢慢直起腰,「韻錦,你不介紹一下。」他冷冷說道,眼神戒備地看著對面這個相貌氣質俱是出眾的男生。

「哦。」韻錦回過神來,連忙為兩人介紹,「這位是沈居安……居安,這是我高中同學程錚,在北京唸書

她那麼親暱地稱呼那個人,卻又急切地撇清和他的關係,程錚初見到她的喜悅被一種恐慌慢慢取代。「他是你男朋友?」他問,期待著她的否認。告訴我他不是,告訴我!

她沒有回答,但紅著臉看沈居安的表情已經給了程錚最明確的答案。

過去常聽說傷心可以讓一個人心碎,程錚總是嗤之以鼻,可如果一顆心像現在這樣被人撕扯著,他寧可它碎掉,再沒有任何知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跟自己作對,千里迢迢跨過大半個中國來找一個朝思暮想的人,他不是沒有想過最壞的結果,可在他想來,最糟也不過是她不理他,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她會成為別人的!他應該馬上離開,徹底忘掉這次愚蠢的旅程和這個讓他痛恨的人,可骨子裡的執拗和驕傲讓他沒有動,當沈居安向他微笑致意時,他甚至也擠出了一個笑容。

「特意來這邊旅遊?」沈居安問道。

「算是吧,有親戚在這邊,順便也來看看老同學。哦,我不會打擾到你們了吧。」程錚嘴上說著,可神情裡並無半點歉意。

韻錦有點詫異於他的不動聲色,她自我解嘲地想,也許是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竟以為他出現在這裡專程只為找她。「沒有的事,我們正準備到六榕寺去,你有興趣嗎?」

「當然。」程錚一口答應。反倒了韻錦愣了一下,誰都聽得出來她的邀請不過是客套話,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一起去。

於是這一次的出遊成了韻錦感覺最怪異的經歷,與兩個出色的男孩子結伴而行,她卻如坐針氈,全然搞不懂程錚想幹什麼。好在沈居安應付得體,一路上他態度友善地適時將當地的風土人情向程錚娓娓道來,不卑不亢,從容自如。程錚也扮演好了一個聽眾的角色,似乎對沈居安所說的頗有興趣。

六榕寺就坐落在六榕路上,雖說是長假第一天,但寺內香火並不算特別茂盛,進入寺門後,古剎林木森森,寶相莊嚴,讓人的心不由得也沈靜了下來。

三人邊走邊看,寺內香火最盛的當然還是觀音像前,不管時代怎麼更替,世人得不到滿足的慾望總是那麼多,自己無能為力,只得求助於虛無的神佛。沈居安如鄉隨俗地跟其餘香客一樣買了香燭,分別遞給韻錦和程錚。程錚沒有接,他搖頭道:「我不信這個。」沈居安笑笑道:「誰都有實現不了的願望,如果相信能讓你比較快樂,為什麼不信?既然來了,就點一柱香吧,傳說這裡的觀音菩薩很靈驗,說不得真的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程錚沈默少許,沒有再堅持,接過香點燃,跟另兩人一樣鄭重在神像前叩首,再在功德簿上分別寫下本人姓名和所求之事,然後在功德箱裡投下香火錢。韻錦見他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張百元紙鈔投進箱裡,不由說道:「只要略表心意就好了。」程錚答道:「我的心意不止值這一點。」

三人點過香後,沈居安見韻錦被香爐旁的高溫蒸得額上有一層薄汗,便出提出到寺門口買水。忽然間只剩下程錚和她兩個人站在原處,韻錦沒來由感到幾分尷尬,便自己隨意地四處走走。不想往前拐了個彎,便到了六祖殿前,這裡有是別有一番洞天,韻錦見殿內的六祖像衣訣翩然,神態明慧,栩栩如生,不禁心裡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六祖悟道的典故,正出神間,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停在了她身後,不需要回頭,韻錦也可以感覺到是誰。

「你在這幹嘛?」他問。

「我在看六祖的神像,可能也只有六祖那樣的天生慧根,才能有這樣超然於一切之外的神情。」韻錦看回六祖像。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六祖。」程錚慢慢走到她身邊。

韻錦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程錚,你回去吧。」

「為什麼要回去?我還要好好看明白,原以為你只是還不會去愛人,原來你只是不會去愛我。你可以為子翼有了女朋友那麼失望,可以那麼快地在學校裡找了個如意的男朋友,為什麼就吝嗇給我一個交待?」他的臉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你要什麼交待?」韻錦猛然轉身,卻撞到他的懷裡。程錚一把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就算了,憑什麼親了我之後又把我丟開,這樣算什麼?」

「放開,菩薩都在看著呢。」韻錦一把拍下他環著她的手。

「可是菩薩也看不見我有多難過。」程錚頹然地垂下手,「韻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你至少告訴我,我是哪裡不夠好。」

這是韻錦第一次看到向來驕傲強硬的程錚在她面前如此軟弱,也不由得黯然:「不是你哪裡不夠好,恰恰是你太好了,我們不合適。」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鬼道理,那沈居安就合適?」他不忿道。

「這不關你事。」

程錚被刺痛了,口氣也變回強硬,「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這樣對我。那天晚上你說什麼『這是我還你的』,告訴你,你還不完!」

韻錦沈默地看著他,這才是她熟悉的程錚,她最討厭他的盛氣淩人,不講道理,還是一點都沒變。她越過他,一聲不吭地走出六祖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拎著幾瓶礦泉水朝這邊走來,看到了沈居安澄淨的笑容,韻錦紛亂的一顆心才像安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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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08:42


【第十五章】


接下來幾天,程錚都提出要韻錦帶他四處逛,他以老同學的身份提出這樣的要求,韻錦也不便拒絕,但從六榕寺回來之後,她就儘量避免單獨跟他在一起,每逢出遊必定拉上沈居安,並且她對程錚的態度始終不鹹不淡,無論他明裡暗裡說什麼,她都無動於衷。沈居安像對程錚和韻錦之間湧動的怪異氛圍沒有絲毫察覺,每次韻錦約他一同出遊,他都欣然前往,也多虧有了他的睿智和好涵養,才讓這莫名其妙的三人行沒有顯得那麼尷尬。

這樣幾天下來,程錚也彷彿心也慢慢地灰了,第五日時,他向韻錦和沈居安提出次日要返回北京,韻錦心裡暗鬆口氣,於是出於禮貌,當日晚上與沈居安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為他踐行。

一整晚,程錚都顯得異常沈默,與沈居安悶悶地喝了幾杯啤酒,都沒能驅走臉上的蒼白。看著他這個樣子,韻錦心中實有幾分不忍,也不好說什麼,只祝他明日一路平安。一頓飯在三人的沈默中吃了許久,眼見差不多結束了,程錚舉起了啤酒杯,難得客氣地對兩人說:「多謝你們這幾天抽空陪我,如果打擾了的話,我用這杯酒賠罪,別的也不說了,希望你們陪我幹了這杯。」

沈居安舉杯道:「哪裡的話,你是韻錦的老同學,我們盡地主之宜是應該的。」他看了看韻錦,只見她對這滿杯的啤酒面露難色。

「我酒量不好,能不能就隨意了?」韻錦舉杯苦笑道。

程錚直直看向她,「這是我第一次敬你的一杯酒,就連這個要求你也要拒絕嗎?」

他這麼一說,韻錦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這時,沈居安喝盡自己杯裡的酒,從韻錦手中接過她那一杯,淡淡地對程錚說:「不介意的話,這杯我代韻錦幹完。」

程錚嘴角微微揚起,語氣卻生硬:「只怕有些事情是你代替不了的。」

開始一直持續的表面的和諧被程錚這時的不依不饒打破了,韻錦沒說什麼,一把搶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頭就喝。她平時幾乎滴酒不沾,滿滿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嘔之勢,連沈居安都替她捏把汗,她卻硬是強忍著喝盡,最後嗆了一下,邊咳嗽個不停,一張臉憋得通紅,眼裡也被嗆出了淚花,沈居安忙遞過紙巾。

程錚冷眼看著這一幕,待她喝完之後,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笑著對沈居安說道:「她就是這樣犟,一點也激不得。」

沈居安拍著韻錦的背,見她緩過來了,才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倒是挺喜歡她這樣的性子。」

程錚接過他的話;「可有的時候她軟硬不吃的樣子,真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也不會呀,韻錦的性格是外柔內剛,只要你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其實都是很好相處的。」

韻錦見這兩個人你來我往地,當她不存在似地對她評頭論足,心裡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插話。

「你跟她認識沒有多久吧?倒像是挺瞭解她的樣子。」

「有時候,瞭解一個人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

程錚又笑了笑,說道:「既然你那麼瞭解她,能不能代替她回答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他說到這裡,韻錦已有幾分猜到他下面的話,程錚不理她投來的警告眼神,繼續說道,「我一直沒想通,曾經有一次她在大街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吻了我,然後又把我丟在原地,到底是為什麼?」

「程錚,你……」韻錦氣得一口氣沒緩過來,又咳了起來。

沈居安望著程錚沈默了一會,沒有發作也沒有問下去,只是抓過韻錦擱在餐桌上的手,說道:「如果韻錦不願意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一定是因為你說的那件事只是一場誤會。一個吻可以有很多種含義,就像她吻我的時候,我從來不需要問為什麼。」

程錚的笑意僵在嘴邊,五月溫暖濕潤的夜晚,他感到一絲絲的涼。他想,也許他真的輸了,就算一直不肯承認,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對手雲淡風輕地四兩撥千斤,他已潰不成軍。也許比較在乎的那個人永遠是輸家。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己都陌生:「蘇韻錦,你笨歸笨,挑男朋友倒是有點眼光。」韻錦盯著他一言不發,臉上是異樣的緋紅,確不是因為羞怯和惱怒,那杯啤酒的酒精足以讓不勝酒力的她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程錚的手指一下下地輕扣桌面,帶了點漫不經心,「你男朋友那麼出色,難怪輕易地就被永凱錄用了。」

「永凱?你怎麼知道?」韻錦晃了晃頭,即使在這樣意識有些模糊的時候,她也記得自己並未向程錚提起過這件事。

「說來也巧,我開始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我是來這邊看親戚的,倒也沒騙你。章永凱是我外公,永凱實業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外公去世後,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他的一對兒女,現任永凱掌門人是章晉萌,惟一的姐姐章晉茵是我媽。我媽為了我爸長居在外省,我也在那邊出生,所以才會遇見你蘇韻錦。哦,對了,沈居安,你不想知道是誰跟我提起了你嗎」他的手還在桌沿上打著節拍,那有規律的聲響敲得韻錦心煩意亂,她好像聽不懂程錚說的話,眼神儘是茫然,她只知道那雙握住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暈暈沈沈間她心裡有個不詳的預感,莫非有什麼會因此而改變?

程錚看到了沈居安眼裡一閃而過的愕然,知道自己這一番話並非半點作用也沒有。心裡感覺不到半點歡愉,這是他輸到退無可退之下的絕望反戈一擊,就算傷到了敵人,自己的處境也無回天之力了,不需要韻錦鄙視他,連他自己都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齒。可他顧不了這麼多,保持理智並不能讓他快樂一點,他不能看著他們情深意濃,自己一個人舔傷口。

沈居安很快神態恢復自若,他只是讓半睡半醒的韻錦靠在他的肩頭,漠然地對程錚說:「原來如此。果然是血親,你讓我再一次見識到了你們章家人血統裡特有的『自信』。很遺憾,你說的這些不能改變什麼,惟一能讓我放棄韻錦的,只有她自己的選擇。不好意思,韻錦喝多了,我要送她回宿舍。」

程錚看著安心閉目靠在沈居安身上的韻錦,他知道她的選擇不會是他。正如沈居安所說,那個晚上的吻,只是他的一場誤會。他黯然看著沈居安叫買單,然後半抱著扶起韻錦就要離去。韻錦剛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在沈居安的懷裡輕輕動了動,彷彿無意識地從嘴裡逸出兩個字。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身邊的兩個人同時變成泥塑一般。

「程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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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9:09


【第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的韻錦是在一陣頭痛乏力中從宿舍的床上醒來的,她半坐在床上,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地回到她腦海裡,她記得她喝多了,好像是居安把她送了回來。

她邊下床邊揉著額頭去洗漱,舍友小雯賊笑著說:「韻錦,你昨晚喝了多少呀?醉成那樣。」「一杯啤酒。」小雯翻了翻眼睛:「一杯啤酒就把你喝成這樣了?嘿嘿,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有那樣的帥哥把我送回來,一滴酒不喝我也醉了。」

韻錦笑笑,自顧洗漱。誰知小雯興奮地從自己床上爬起來,走到她身邊用手肘頂頂她,「唉,老實說,昨晚上那個帥哥是哪裡的。」

韻錦手中的動作頓了頓,沈居安明明是她們宿舍人都認識的。「昨晚上送我回來的是……」

「再裝就不像了哦。」小雯嗔道,「那個帥哥不是我們學校的吧,我就知道我們學校生產不出那樣有味道的男生?」

「什麼味道?」韻錦乾脆放下了手裡的毛巾。

「說不出來啦,反正身材沒的挑,樣子是酷了一點,不過還是讓人……哎,好像就是小路說的,那天在樓下說是你男朋友那個哦。到底哪個才是……」

小雯後面說了什麼韻錦已經完全沒有了印象,她匆匆換了衣服,就往沈居安的宿舍裡去,心裡的疑惑揮之不去,她明明記得最後是倒在沈居安的肩上,他沒理由把她交給程錚送回宿舍呀?難道有昨晚上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趕到沈居安宿舍後,他的舍友說他出去了,韻錦想都沒想就往圖書館跑,她從來沒有這麼急切地想要見到居安,她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了。

果然,她在圖書館的老地方找到了他,她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埋首書裡,見到了她也不意外,只像往常一樣淡淡地笑著說:「你來了,酒醒了吧,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韻錦坐到他身邊,直截了當地問:「昨天晚上為什麼送我回去的是他。」

沈居安看著她說:「這樣不好嗎?」

「什麼意思?」韻錦睜大了眼睛。

沈居安沒有說話,想了想,緩緩向她靠近,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然後把身體撤離。「韻錦,我發現我們在一起以來,我從來沒有吻過你。」

韻錦有些明白了,「你還是在意他說的那些話,我那次只是……」

「不要解釋。」沈居安溫柔地打斷她的話,「我說過我不會因為別人的任何話放棄你,何況已經過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提。」

「那是為什麼?我不相信是因為他是章晉萌的外甥。」

沈居安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韻錦,我瞭解你,有些事情你瞞得了程錚,瞞得了你自己,可是瞞不了我,我一直沒有說破,是因為我以為你可以放得下,可是我發現這也許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就不會等到現在。」

「你不想跟他在一起,是因為不愛還是因為不敢?」沈居安難得地尖銳。

「我不愛他。」韻錦堅持。

沈居安搖了搖頭,「那你愛我嗎?你愛的是一個你渴望成為的目標,還是一個真實的沈居安。」

「我不懂。」韻錦哀哀地說,已有淚意在眼眶。

「你懂的,韻錦,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感覺很好,我也一樣,那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相似的。可這不是愛,我有我的驕傲。」

韻錦咬著唇克制著,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固執地說道:「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告訴我。」

沈居安沈默。

「好,你不說,我去問他。」

韻錦走出圖書館,徑直朝校外去,路上迎面遇到同班同學,她也是頭也不點,直接忽略。這個時候程錚應該還沒離開,他住在市區黃金地段的一套小戶型公寓裡,他說是親戚閒置的,前兩天還帶著韻錦和沈居安上去坐了坐,所以韻錦記得怎麼走。

到達程錚住所的門口,韻錦幾乎是用拳頭砸似地敲門。門開得很快,程錚帶著驚喜的臉出現在門口,還沒開口,就被韻錦走上前去狠狠煽了一耳光。

程錚驚怒地捂著半邊臉,大聲說道:「你這女人吃錯了什麼藥?」

不知道為什麼,韻錦一直強忍的淚水在見到他之後決堤而出,她像完全看不見程錚的怒氣,一改往日的沈靜溫和,揪住他的衣服就朝他拳打腳踢,一邊哭道:「程錚,你這混蛋,你跟他說了什麼?」

程錚邊護著頭臉邊往屋內退,嘴裡說道:「別打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喲……」韻錦的指甲劃過他的下巴,帶出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吃痛,乾脆兩隻手箍住她,讓她的手無法動彈。

「你家有錢就了不起嗎?」韻錦的手掙脫不了,更是有氣無處宣洩,屈膝就朝他撞去。程錚「噢」了一聲,痛得彎了彎腰,火大地用力把她甩到最靠近門一張沙發上,手腳並用地死死壓住她,猶自吸了口涼氣道:「靠!你也太狠了,想讓我斷子絕孫呀。」

韻錦這下是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罵又苦於找不到足夠惡毒的詞語,只得哭地說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想欺負我到什麼時候?」然後便一徑痛哭,好像像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難過、高中時被程錚捉弄的不甘和長久以來的掙扎、壓抑通通化作眼淚來向他傾訴。程錚無奈地看著她在他身下像個孩子一樣大哭,又眼尖地發現鄰居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向沒有關的大門探進了一個頭,見到這讓人浮想聯翩的一幕立刻又飛也似地消失了,程錚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錚覺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淚打濕透了,韻錦像是在一場痛哭中耗盡了力氣,神情恍惚地抽氣,也忘了掙扎,她沒想到與沈居安這一段貼心的關係剛剛開了個頭便這樣莫名其妙地夭折了,心裡滿是茫然。

她的哭泣平復下來之後,兩人一時沒有說話,只聽見彼此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這才慢慢察覺到他把她壓在沙發上的姿勢是多麼曖昧,「你給我滾一邊去。」韻錦又是惱怒又是不好意思地對她身上的人說道。

「靠,你還有臉叫我滾,剛才你哭得像被□一樣,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你亂說什麼。」韻錦咬牙再踢了一腳。

這回程錚敏捷地避開了「關鍵」部位,惱火地說:「你還敢踢。我早知道你這女人平時在別人面前斯斯文文的,其實就是一潑婦。」他呲牙撫著自己下巴上的傷痕,「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敢動我一根手指頭,你倒好,上門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一頓胖揍,居然還用耳光抽我,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我早就……。」

「你早就怎麼樣。」韻錦冷笑,又想起了早上與沈居安的那一幕,胸口漫過一陣鈍痛,「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程錚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程錚說:「我是卑鄙,可你的沈居安也神聖不到哪去。」

「你什麼意思?」韻錦怒道。

「你問我跟他說了什麼?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句句都是當著你的面說的,從來不在別人背後玩陰的。」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再說了,就算我說了什麼,是男人的話他就應該大大方方地跟我單挑,而不是輕易地放棄你。」

這正是韻錦最不願意面對的地方,她閉上眼,「不管怎麼樣,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麼要來打亂我的生活,你不出現的話,我就會過得很好。」

「是嗎?」程錚揚眉,把嘴貼在她耳邊問,「你過得很好嗎?那你醉之後喊著我的名字做什麼?」

韻錦立刻睜開眼,驚道:「你胡說!怎麼可能。」

「我胡說?有本事問沈居安呀,他是最好的證人。」

韻錦腦子飛快地回憶,卻全無頭緒,但見程錚的神情又不像說謊。我真的在醉後喊他的名字?到底是怎麼了,她羞愧地想,隨即辯道:「當時我神志不清,說得話怎麼做得數,何況,我叫你的名字是因為我討厭你。」

程錚再次湊近她,含笑問道:「你討厭我?正好,我也討厭你,而且已經討厭很久了。」

他說話的氣息熱熱地噴在她的臉上,讓她臉紅心跳,她用力推他,「叫你起來聽見沒有,你這流氓。」

「這樣就算流氓?那還有更流氓的呢。」程錚的瞳孔裡有種她不熟悉的迷離,他順勢把她推他的手貼在他胸前,另一隻手扶住她的臉,嘴唇狂亂地印上去,她想說的話被他吞噬在嘴裡。不同於上兩次單純地兩唇相貼,在她開口想說話的瞬間他的舌本能地探了進去,生澀又急切地與她糾纏。韻錦懵了一下,好像呼吸全被奪走,大腦出於半休克狀態,只剩一隻手無力地抵在他胸前,哪裡阻止得了他攻略城池。

直到意識到他的一隻手已得寸進尺地探進她的衣擺,隔著內衣用力撫上她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她才喘著氣用力壓住他的手說:「住手!」程錚俊朗的臉上全籠罩著意亂情迷,哪裡理會她微弱的抵抗,喃喃地回了一句:「偏不!」不安份的手指已經擺脫她的壓制,直接探進她的內衣握住她。韻錦緊張得本能地弓起身,大腿卻感覺到他身體堅硬的某一處,惹得他吸了口氣,手下更是用力。她被這陌生的情潮嚇壞了,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殘存的理智告訴她絕不可以這樣,可又不知道如何擺脫,急得不知怎麼是好,眼淚又湧了上來。程錚正被體內壓抑已久的渴望驅使著想要更多,不經意臉頰感覺到濕意,這才發現她的眼淚。他挫敗地停下動作,把頭埋在她胸前,鬱悶地說道:「又來了!我遲早被你這傢夥逼瘋。」

韻錦掙紮著要起來,他一隻手把她推回原處,另一隻手卻離開了她的身體,隨即她隱約聽到牛仔褲拉鏈的聲音,然後感覺到他腰部以下有了動靜。「你搞什麼鬼。」她不知所以地問。「閉嘴,還敢問,都是你害的。」程錚的聲音透出點怪異。活到了20歲,韻錦如果連現在進行的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也未免過於無知,她瞬間明白過來,感覺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開,趕緊閉上眼,一動不動,可兩個人隔得如此近,他身上的動靜難免傳到她身上來,好在很快他身子劇烈地震了震,喉間傳來一聲低吟,然後整個人鬆懈下來地伏在她身上。過了幾分鐘,才懶懶地撐起身子,整理收拾自己,韻錦想等他收拾完畢再睜眼,沒料到他忽然拍了拍她的腳,說了一聲「哎呀,糟糕。」韻錦嚇得彈起來,恰好看見他低頭清理自己的動作,程錚見她猛然起身,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正待轉過身去背對她,哪知她的動作更快,她尖叫一聲,不假思索地順手抽過沙發上一個抱枕壓在程錚兩腿間遮掩住,然後雙手迅速掩上眼睛。

程錚被她的動作驚得愣了一下,才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她不甘示弱地閉著眼說:「你才有病,暴露狂。剛才鬼叫什麼?」

程錚一把丟開抱枕,冷冷地說:「看看你的褲子。」

韻錦低頭一看,大腿上剛才貼近他的地方赫然有一灘黏濕的痕跡,不由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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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9:36


【第十七章】


程錚在浴室裡沖洗了一輪,神清氣爽地重新走出來的時候,發現韻錦猶在低頭機械地用紙巾擦拭褲子上的痕跡,臉色難看到極點。

「別擦了,你已經擦了十幾分鐘,褲子都要擦破了。」他坐到她身邊。

韻錦不理他,把身子挪開了一點,仍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實在太讓她噁心了,噁心到她開始有點厭棄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見她不理會又繼續說,「唉,你真的跟沈居安玩完了?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啞了,說句話行不行,我最不喜歡你遇到什麼事情都一聲不吭的樣子。」

韻錦把擦過的紙巾一扔,站了起來「我不要你喜歡。」

「那你要誰喜歡,沈居安?只怕他沒你希望的那麼情深不渝。」

韻錦冷笑道:「沒了沈居安,也不會是你。」

程錚大受刺激:「我就不明白了,我哪裡配不上你!」

「你這脾氣一天不改,就……」韻錦說到一半又改了口「算了,你也不用改,總之你是你我是我。」她走向門口。

「我脾氣怎麼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樣口是心非。」程錚站在原地還了一句。

韻錦嘆了口氣:「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門口。

「滾吧滾吧!」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程錚是傍晚的飛機,韻錦沒有去送他。


當晚,韻錦宿舍已經熄了燈,才接到程錚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喧鬧的背景聲,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如果我說我可以改,你會不會承認你心裡對我不是沒有感覺的?會不會?」

韻錦在黑暗中握緊話筒,不理會他不依不饒的追問。

會不會?會不會……

韻錦和沈居安來得快去的也快的戀情很讓周圍熟悉的人驚訝了一陣,但畢業生的感情總是朝不保夕,看多了,當事人又不予置評,也就不以為怪了。

韻錦心裡有一陣空落落的,也說不出算不算傷心,那次的事後在系辦第一次看見沈居安時,她心中更多的是尷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他問:「韻錦,幾天不見,你還好嗎?」韻錦低頭含糊其辭。

「我以為我們還是朋友。」他笑著看著她。

在他心無芥蒂的笑容裡,韻錦竟為自己的小家子氣感到羞愧,趕忙回報一笑。

韻錦的大二隨著沈居安的畢業離校也成為了過去。暑假她本打算和莫郁華一樣留在學校多找幾分兼職,誰料媽媽一通電話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電話裡問清楚是什麼事,媽媽卻避而不答,只叫她回去再說。

於是韻錦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家中,她擔心媽媽出了什麼事,放下行李就拉著媽媽要問個究竟。可媽媽一反常態地支吾了一會,久違的紅暈出現在她比原本稍顯豐盈的臉上。半天韻錦才搞明白,原來媽媽在先前提到的服裝廠做臨時工,老闆聽說她原本在單位裡是做會計的,就把她調去管管帳,一來二往之後,竟跟老闆擦出了火花。那服裝廠的老闆比媽媽小一歲,離了婚,也帶著一個女孩,最近他向媽媽提出了結婚的想法,這也是媽媽把韻錦急著叫回來的原因。

看著媽媽期盼又緊張的樣子,韻錦想,自己有什麼權利反對媽媽去尋找自己幸福呢?媽媽已經四十多了,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很多。所以她抱住了手足無措的媽媽,只說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會跟我一樣希望媽媽幸福。」然後她看到了媽媽眼裡的淚光,不過這一次是因為喜悅。

只是到了晚上,韻錦一個人躺在床上,深切的孤獨感就慢慢地爬了出來。媽媽終於有了自己的歸屬,她會有屬於她和另一個男人新的家,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那麼冷清,還以為可以跟沈居安平平淡淡地相互依靠走下去,只可惜,那麼好的男孩她卻沒有福分。

後來在媽媽的安排下,她也見過那個男人幾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長得很憨厚普通,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老態一些,好像沒有唸過多少書,但看得出對媽媽很是呵護。這就夠了。韻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著手,開心得只會笑。

既然惟一假想的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順利地籌備著,本來媽媽只打算悄悄登記了事,但對方堅持要給她一個儀式,哪怕簡簡單單也好,對於這一點,韻錦也表示贊同,於是便陪著媽媽為喜事忙碌著。

婚禮的前兩天,韻錦跟媽媽提著採購回來的大袋小袋剛返回到她們住的學校宿舍樓下,就聽見一樓的李師母迎出來,笑成一朵花似地說道:「韻錦,你看是誰來了。」

正納悶,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從李師母家走了出來。韻錦暗暗叫苦:「你來我家幹嘛。」

「找你呀。」他答得順理成章。

「韻錦你也是的,男朋友到家來也不在家候著,人家阿錚都等了你半天了。」

「沒事的,李師母,我等她是應該的,再說我不等韻錦,怎麼能喝道您家那麼好的茶。」

李師母笑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韻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出,這傢夥也夠會裝的,哄得樓棟裡以刻薄著名的李師母像拾到寶一般開心,還一口一個「阿錚」,她聽著都暗地裡抖了一抖。

「韻錦,他是……」媽媽遲疑了一會,打量著程錚問。

「阿姨好,我是韻錦的……高中同學。」程錚忙上前打招呼,那話裡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誤導的作用。

李師母答腔道:「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了。我說蘇師母呀,你們家韻錦真是修來的好福氣,阿錚模樣好脾氣好不說,還是Q大的高材生呀。」

媽媽看向程錚的眼神裡有驚喜的意味,程錚劍眉星目的樣子和舉手投足見的好教養已經給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師母這麼一說,沒有哪個母親會討厭這樣的準女婿。

如果眼睛可以讓一個人消失,那麼程錚早被韻錦的眼光射得灰飛煙滅。他笑著回望她,那表情彷彿在對韻錦說「有種你再動手呀」。

「有話回家再說。」看媽媽的樣子,就知道她自動將兩人的眼神交流當作眉目傳情。

在程錚笑吟吟地跟李師母道別後,韻錦跟他一起悶悶地上了樓。

回到家後,在給他倒茶的間隙,媽媽將她拉到廚房,低聲問:「韻錦,你交了男朋友怎麼不告訴媽媽。」韻錦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說了是高中同學。」「還騙媽媽是不是?高中同學怎麼可能一個男孩子那麼遠找到家裡來。」媽媽薄責道,隨即露出欣慰的表情,「這樣也好,媽媽總覺得對不起你,怕你心裡覺得孤單,現在有人照顧你了,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韻錦不語,她先前縱有千萬種辯解的話,在媽媽說出這樣的話之後,哪裡還有忍心讓她失望。

走回客廳,正好看見程錚四顧打量著周圍,韻錦沒好氣地把茶遞給他,說了一句:「住慣了豪宅,沒見過這麼空落落的屋子吧。」

程錚接過茶立即喝了一口,說道:「不會呀,我家其實也住我爸設計院的單位大院裡,你家收拾得挺乾淨的,看得出阿姨平時很費心思。」

「哪裡呀。」媽媽又高興又不好意思:「你們在這裡坐,先看看電視,我做飯去。」

媽媽的身影一消失在廚房,韻錦立刻壓低了聲音道:「你就裝吧,裝夠了就快走。」程錚卻小聲問道:「你家怎麼貼了喜字,你媽不會早知道我要來,準備立刻把我們送入洞房吧。」如果不是怕驚動媽媽,韻錦恨不能把一杯熱開水全潑到那張可惡的臉上,她咬著牙,有點不自然地說道:「是我媽媽的喜事,她準備再婚。」原本做好心理準備要聽到他的嘲笑,誰知程錚只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媽媽的飯很快上了桌,看得出比平時多費了心思,還一個勁地給程錚夾菜。韻錦食之無味地撥了幾口,就對程錚說:「你吃快一點,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車,遲了就趕不及了。」程錚聞言放下碗筷,卻看著韻錦媽媽說:「阿姨,我來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參加您的喜事。」媽媽的臉紅了一下,忙說:「哪裡的話,其實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婚禮,反正我們這邊的親戚少,你來了正好,就住下,只怕我們這裡太簡陋,你不習慣。」「怎麼會呢?」程錚如願以償地笑了,趁媽媽沒察覺,朝韻錦示威地揚了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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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09:56


【第十八章】


參加媽媽的婚禮會是什麼感覺?恐怕有體會的人並不多。婚禮的前一晚,媽媽在一天的忙碌之後睡著了,在她均勻的呼吸聲中,韻錦的意識卻清醒得讓自己難受。由於她的房間不得不讓給了程錚,她這兩晚都跟媽媽睡在一起。韻錦不敢翻來覆去,怕自己的煩躁不安驚動了連夢中都露出笑容的媽媽,實在無法入睡,只得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到客廳倒了一杯水。直到熱水的溫度透過玻璃杯傳遞到她的手心,她才覺得自己終於又握住了一些實在的東西。

小地方的夜晚,連燈光彷彿都隨人睡去了,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靜,韻錦輕輕坐在老舊的沙發上,沒有開燈,難以視物的黑暗讓她錯覺爸爸還坐在身邊。曾經爸爸和媽媽的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她最嚮往的,原來,什麼都會改變,天長地久到底是什麼?

一側小房間的門有了輕微的響動,看來他也沒睡。韻錦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錚站在房門口朝她打了個手勢,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著他走到了家裡小小的陽台上。

韻錦平靜地看著他在黑暗中的側臉,靜靜地等他發話。

程錚輕聲說:「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媽媽逗我玩,說『阿錚呀,等你長大了,媽媽就可以把全部的事業交給你了』,我問『媽媽把全部都給了我,自己要什麼呢?』媽媽就說『等你長大了,爸爸媽媽都老了,什麼也不想要了』,我繼續問:『老了之後會怎麼樣?』媽媽說:『會離開』。於是我當場大哭,我不要長大,不要他們老去,不要離開。媽媽很無奈,但還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每個人最後都要跟你說再見』。長大後,我想,我媽是對的,陪你到最後的那個人永遠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經陪伴過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跡卻永遠不會消失。」

韻錦說:「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安慰我嗎?」

程錚笑了,「我只是看不慣你像被遺棄的小狗的模樣。」

「你不會懂我的心情。」

「蘇韻錦,別那麼武斷,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你總是說,我們之間的差異讓我們不適合,但不管是什麼出身的人,或貧或富,期望愛和被愛的方面是沒有區別的,對我公平點。」

這似乎是韻錦記憶中跟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對話,也許是因為疲憊了,很多平時她不願意說的話也說了出來:「什麼是公平,程錚?為什麼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回應你?過去種種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來潮地到學校、甚至到家裡來找我,三番五次打擾我想要過的生活,你從沒有問我想不想要,原不願意接受,就這樣把你的感情強加給我,這就是你的公平?」

從來沒有人跟程錚說過這樣的話,從小到大,他習慣了擁有別人羨慕的東西,好的家境,好的外在,好的成績,這些東西太輕而易舉地地屬於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種東西,便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當擁有。「我以為至少你會有一點愛我。」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有你這樣的男孩子愛過我,到老回想起來或許都覺得幸福,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愛是對等的,可你連對我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所以居安說得對,我不敢愛你。那天你問我,如果你願意改了你的脾氣,我們會不會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為我改變,你很好,只是跟我不合適。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適的那個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會幸福。」

媽媽的婚禮在簡單而喜氣的氛圍中進行,當天男女雙方的親戚朋友都來得不少,一團熱鬧和氣中,沒有人察覺一對年輕男女間莫名的疏離,以韻錦男朋友身份出現的程錚自然博得了赴宴親友的一致誇讚,尤其是韻錦的外婆太,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拉著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錚不願意跟韻錦多打照面,就樂得承歡膝下。誰知老人家硬是讓人把韻錦尋了來,雙手各抓住他們兩人,連聲對韻錦說:「阿錦呀,這小夥子好呀。」韻錦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內障幾年了,連人的五官都辯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於是她半蹲在老人身邊,半真半假地問到:「阿太呀,你說他好在哪裡?」

老人喜滋滋地說:「他不是叫陳真嗎?陳真是好人吶,幫著霍元甲打日本人……」韻錦忍俊不住笑了起來,程錚則半張著嘴,完全失去語言。笑歸笑,外婆太鄭重地抓過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說道:「我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如果你們結了婚,外婆太還活著,一定要親自來告訴我。」程錚看著韻錦不語,韻錦則用另一隻手輕拍老人的手背,哄著承諾道:「阿太,你放心,一定會的。」看著老人心滿意足地笑開了花,韻錦在心裡默默地說:「對不起,阿太,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媽媽婚禮結束的第二天,程錚返回了省城的家,不久,韻錦也回了學校。媽媽自然搬到了男方家,韻錦也跟過去住了幾天,他家的環境跟她們那個舊房子相比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叔叔對韻錦也很關照,那關照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韻錦深感自己客人的身份,既然是客,就不應該久留。

大三開始後,韻錦做家教輔導的那個小女孩上了初中,她也就結束了使命。由於媽媽和叔叔都不同意她再申請助學貸款,執意要付她學費和生活費,韻錦先前的拒絕惹來了媽媽的眼淚,她哭著說:「韻錦,就當是讓媽媽心裡好受一些。」韻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她知道這種時候接受是對大家都好的決定。

生活的壓力不再那麼大了之後,她的時間相對多了起來,在系辦的工作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也就繼續做了下去,只是她在不經意擡頭間,再也看不到那個有著清澈笑容的人。他畢業後,聽說還是順利進入了永凱,曾經讓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個人,畢竟是慢慢失去了聯絡。

至於程錚,在整整一年的時間裡,她沒有再見過他,關於他的隻字片語,也是透過郁華那裡得知,無非是些他在某某設計比賽中獲獎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遠離她之後,他還是那個擁有一切的程錚,也許他也會慢慢淡忘,那個他曾經愛過,卻又帶給過他失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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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0:15


【第十九章】


大四那年的春天,一場突如其來的非典席捲全國,幾個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成為了重災區,韻錦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不斷攀升的患病人數和死亡的陰影使得人心惶惶,人力在自然災害和疾病面前顯得脆弱無比。韻錦她們學校也不是安全島,自從一個大二的女生到另一個城市探望男友返校一直高燒不退,被送往醫院確證是感染了非典後,全校陷入恐慌之中,接著有幾個學生因為具有發熱症狀,被陸續隔離,這種不安到達了頂峰。學校採取了一系列應急措施,嚴格限制在校生外出,每日派專人查房,在宿舍裡噴灑消毒水,檢查體溫,但似乎仍然未能遏制住大家驚恐的情緒,校內傳言此起彼伏。就連韻錦的舍友小雯都因為與那名被確診患病的女生有過近距離接觸而被送進了學校醫務室隔離觀察,六個人的宿舍只剩下五人,除韻錦外其餘四人無不緊張地整天抱著電話這惟一與外界溝通的工具打個不停,她們各自的父母、親戚、戀人、朋友也紛紛致電噓寒問暖。

韻錦心裡不是沒有焦慮的,她朋友不多,親戚長聯繫的也少,惟一可以牽掛的人只有媽媽。媽媽總該給她一個電話呀,然而,那麼多天以來,她從來沒有接到過打給自己的電話。她沒有手機,於是便疑惑是因為媽媽打不進老是佔線的固定電話,好不容易找到話機閒置的機會,便撥通了媽媽「那邊」家的電話號碼,一連幾次都沒有人應答。韻錦又是牽掛又是不解,媽媽現在是全職主婦,沒有理由老是不在家裡,就算出了什麼事情,也該告訴她一聲呀,這個時候她挫敗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叔叔」的手機號碼。頂著巨大的不安和失落,韻錦又打了個電話給莫郁華,她的舍友竟然告訴韻錦,郁華前幾天整晚咳嗽,伴有低燒,為保險起見也被送到了她們學校附屬的醫院。

韻錦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無助,夜裡,宿舍電話鈴聲響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舍友接起,她都屏住呼吸,希望被叫去接電話的人會是自己,每次都不是,難道連媽媽都忘了她?平時安靜地生活著,看不出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到了這種時候,才發現自己多麼可悲,沒有人關心她,她也不知道該去關心誰,就像站在一個孤島上,獨自一人看著漸漸漫過來的汪洋,找不到岸的方向。臨睡前,當她聽到一個舍友在電話裡嬌聲向男朋友抱怨自己父母每天打電話逼她喝板藍根太囉嗦的時候,喉嚨哽咽得微微發疼。

好不容易舍友等到掛上了電話,韻錦在一陣眼睛的酸澀中準備睡去,刺耳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下鋪的人不耐煩地接過,喊了一聲:「韻錦,你的。」

韻錦飛也似地下了床,拿過電話,那一聲「媽」就要叫出了口,卻聽到一個做夢也不敢想的聲音。他語氣急促地抱怨:「你們宿舍是什麼爛電話,電池都耗掉一塊還打不進去。」韻錦把聽筒緊緊貼住自己的臉,沒發現眼睛已經潮濕,他見她沒有說話,也遲疑了一會,說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好不好,我……擔心你,沒有別的意思……韻錦,你怎麼了?你哭了?為什麼哭呀,你先別哭,說話呀……」他的聲音變得著急,韻錦不管那麼多,啜泣著,任由淚水沾濕了聽筒,開口只說得出一句話:「程錚……」現在他就是她的浮木,她的救贖。

「到底出了什麼事?喂……喂喂」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響起,韻錦隱約聽到程錚咒罵了一聲,又說了一句話,她沒有停聽清,正想問,就聽見了斷線的盲音。她趕緊往回撥,心裡也訝異於自己竟然流暢無比地撥出了那個他給了她之後,從沒打過的電話號碼。電話通了,機械而標準的女聲用中英文重複地說著「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撥打昨夜的那個號碼,她甚至沒有想過撥通了之後要說些什麼,只是憑著直覺,要聽到他的聲音。這一次,傳來了關機的提示。

韻錦在心神不寧中上了兩節課,十點鐘之後,沒課的她去到系辦將社會心理學老師改好的試卷成績輸入到電腦。半個小時後,社會心理學老師忍無可忍地拿起一本書拍了拍她:「韻錦,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個何寧是81分,不是8100分。」「噢,對不起,我這就改。」老師過了一會又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說:「你確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你把他的分數改成了18分。」韻錦面紅耳赤地再次更正,這時,系裡的輔導員走進辦公室,漫不經心地說道:「咦,韻錦,你還在這裡,剛才不是聽說學校大門口有人找你來著。」

韻錦愣了一下,「找我?」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猛地從電腦前站了起來,扔了句:「謝謝老師!」人已經到了外面。剩下兩個老師在辦公室裡面面相覷,「這孩子怎麼了?平時不是這樣莽莽撞撞的呀。」

系辦到大門口不是一段短的距離,韻錦跑到關閉的鐵門前時,喘得腰都直不起來,她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抓住鐵門往外看,果然看到風塵僕僕的程錚,他也把手扶在鐵門上,皺著眉,第一句話就是:「你昨晚上為什麼哭?」韻錦邊用手拍著胸口平復呼吸,邊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這個瘋子。」

這樣隔欄相望的兩個人引得看門的老頭一陣搖頭,他避開兩個年輕人期待的眼神,擺擺手說:「別問我,學校早有了通知,沒有通行證一律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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