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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0:36


【第二十章】


在學校封閉期間,每個系都有三張特殊通行證,掌握在系主任手裡,通常情況下沒有緊急情況不會交到學生手裡。蘇韻錦是幸運的,儘管也用盡了軟磨硬施的種種辦法,總算還是從系主任手中拿到了其中一張,這其中,她近四年時間在系辦裡的兢兢業業功不可沒。通行證只限於每天早上7:30分至晚上22:00期間有效,也就是說如果超過這個時間她若不返校,也將視為嚴重違反校規。

韻錦急切地出了校門,真正跟程錚面對面,卻似乎一時間不知道把話從哪裡說起,兩人俱有些小心翼翼。還是韻錦先開腔:「你這個人,好像習慣了招呼都不打就跑過來。」程錚不禁叫屈,說他明明就在電話裡面提自己要馬上趕過來。韻錦回憶了一下,想必就是因為信號故障,她沒有聽見那晚上他最後一句話。

「你哭得那麼恐怖,嚇了我一大跳。」程錚說:「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哭?誰欺負你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韻錦何嘗聽不出他話裡的試探意味,便說道:「除了你之外好像沒有誰會欺負我了。」見程錚訕訕的,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真的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的話,你來又能幫到我什麼?」

程錚一時語塞,過了一會才說:「不管你信不信,我這次來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那天,你從家回去之後,我很生你的氣,你那天晚上說的話,讓我覺得自己為你做的一切都很愚蠢,所以我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理你了,讓你清淨,我也解脫。可是,時間長了之後,我竟然有點認為,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從我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就覺得既然我喜歡了你,你沒有理由不接受,你心裡怎麼想根本不重要,只要讓我擁有你就好。「

韻錦笑笑,他往下說:「可能我在這方面真的比較蠢,在很長一段時間不跟你聯繫之後,我才意識到,我這麼久以來都不開心的根源是什麼,是因為你不開心。原來你的喜怒哀樂我還是會在乎。前兩個月,我一直跟我的導師在各地采風,去了不少地方,江浙、湘西、雲貴,有幾處真的很美,建築與自然融為一體,就變得有靈性。好幾次我看著那些美麗的東西,心裡就在想,如果這時你在我身邊,該有多好。我真正需要的不是你跟隨我,而是跟我站在一起分享。可惜我太后知後覺。昨天我剛從雲南迴到北京,忽然很想聽聽你的聲音,就給你打了個電話,既然你現在沒事了,那我也可以走了。」

韻錦聽他說完,照舊沈默不語。程錚雖說出了要走的意思,但心裡還是期待韻錦能假意挽留一會,見她沒有反應,終究失望,只得悶悶不樂地轉身欲走。拖泥帶水地邁了幾步,總算聽見韻錦說了一句:「現在機場、火車站都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本來就不該在這種危險的時候過來,既然來了,何苦急著又去淌那裡的渾水。不急著趕回學校的話,待幾天等風頭過去再說吧。」

程錚笑得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會留我。」

韻錦看著他開心的笑容,輕輕說道:「謝謝你,程錚,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

再次來到程錚先前住過的小公寓,他承認了房子不是什麼親戚的,而是他家在這邊的產業之一。韻錦走進這裡,難免想起前一次兩人在同一個地點發生的事情,不由有些不自在。程錚見她刻意避開了上次那張沙發,坐到另一個角落,心裡也有數。那一天兩人糾纏的情景也在他腦海裡重演,讓他體內一陣發熱,可哪裡還敢輕舉妄動,按開了電視,就老老實實進廚房燒開水。

嘈雜的電視聲立刻化解了房子裡的尷尬,韻錦連換了幾個台,每個頻道的新聞幾乎都在聚焦著各地「非典」的情況,無非是個省市的發病率或板藍根、白醋被搶購一空的報導,就連屏幕下方也不斷打出相關的滾動信息。韻錦看著,忽然直起了背,緊盯著屏幕,只見屏幕下方反覆出現了一則消息,大致的內容是,大前天從雲南昆明市開往北京的K××次列車16號車廂內有一名高燒昏迷的男性農民工被送往醫院,經專家診斷後確定為已處於發病期的非典患者,由於該男子刻意隱瞞了自己的病情,並在封閉的車廂內待了20多個小時,極有可能將病毒傳播給同車廂的乘客或跟他接觸過的人,因此有關部門通過電視台的信息要求該車廂其餘乘客到醫院進行檢查。

「程錚!」韻錦朝著廚房喊了一聲。他探出了頭,問道:「幹嘛?」

「你先前說昨天剛從雲南迴到北京?是飛回來的?」

「哪裡呀,我們導師怕死地很,怎麼會坐飛機,而且學校哪裡會批那麼多的經費,坐火車回來的,差不多40小時,差點沒悶死我。」

「你是不是大前天從昆明上的車?K××次?」

「咦,你怎麼知道?」程錚笑著端了杯水朝她走來。

一股涼意沿著她的脊背望上爬,連聲音都開始虛浮:「多少號車廂?」

程錚邊把水遞給她,邊側頭回憶:「嗯……好像是14號車廂。你問這個幹嘛?」

韻錦接過他手裡的水時,手指無意識地碰觸到他的手,大吃了一驚:「你的手為什麼那麼燙?」

程錚覺得有些好笑,「我剛端了杯熱水,手當然燙。」

她不理會他的話,用手在他額頭上試了一試,一樣的燙。程錚把她涼透了的手抓了下來,疑惑到:「你幹嘛呀。」

韻錦用力甩開他的手,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你知不知道就在跟你同一輛車的16號車廂發現了一個發病期的非典病人?」

「非典病人?」程錚愕然,然後臉色慢慢地沈下去:「你怕我傳染給你?」

「你……我就說了你是個瘋子!」韻錦在客廳急著轉了一圈,「有沒有體溫計?你這幾天有沒有咳嗽、頭痛、不舒服?」

見他只懂得搖頭,她索性一把拽起他的衣袖就往外拖。

「去哪裡?」「醫院。」韻錦什麼話都不想再說,只緊抿著嘴拖著他往前走。

「我跟他又不是一個車廂,那有這麼容易傳染上。」他無奈地說。

「閉嘴。」韻錦連拉帶拽地將他帶上計程車,一路朝醫院開去。

程錚實在拗不過她,只得到醫院後乖乖做了檢查,醫生認為他確實存在低燒的症狀,又跟患病著同乘一列客車,當即要求他留院觀察。

程錚一聽至少要留院7天,立刻就急了:「用不用那麼誇張呀,37度7都要住院觀察?」

「你這個人知不知道分寸,如果真的出了事,有可能會死你知道嗎?」韻錦眼裡隱隱有水光流轉。

程錚這時卻笑了:「你在擔心我嗎?」

「不可理喻。」她不再理他,只專注於問醫生需要辦理的手續。醫生同時也給她測量了體溫,雖然一切正常,但由於她也跟程錚有過近距離接觸,所以要求她回去之後密切關注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有不適,立刻向醫院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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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0:56


【第二十一章】


程錚在醫院裡待了7天,蘇韻錦心中的兩個自己就爭鬥廝殺了7天。一個聲音在問她:蘇韻錦,當感覺到他有危險的時候,你為什麼那麼害怕?那種欲哭無淚的恐懼和絕望是出於對一個你不愛的人的關懷嗎?送他去醫院的路上,你的手為什麼在抖?跟失去他的可怕相比,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是否真的那麼重要?

另一個聲音卻在說:蘇韻錦,你在為你的軟弱和感情用事找藉口。你知道事情也許沒有那麼糟糕,他跟那個非典病人並沒有很直接的接觸,很可能只是一場小的傷風感冒。憑藉他的家庭背景和章家的這層關係,他完全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而你什麼也做不了。如果你放任自己,很有可能連最後的驕傲也喪失。

兩個聲音都義正詞嚴,據理力爭,韻錦疲憊不堪。程錚在醫院裡每天都給她打電話,訴說自己被「囚禁」的委屈和無聊,聽韻錦在電話裡的反應始終是淡淡的,也摸不準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程錚住院的第二天,韻錦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原來,前一段時間,叔叔害怕受到非典的波及,覺得在小縣城裡也不安全,便帶著一家三口回到他附近農村的老家,那裡交通閉塞,絕少外來人口,是個避難的好地方,這也是媽媽先前沒能跟她聯繫上的原因。「不要緊的,媽媽,你沒事就好,先前聯絡不到你,我還擔心來著。」「你不會怪媽媽事先沒有及時通知你吧?」「怎麼會呢,你是我媽媽。」我只是遺憾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暫時忘記了我。

程錚出院的當天,韻錦還是去了醫院,但她沒有進入到病房區,只是在醫院門口的假山邊等候。和她意料中的一樣,來接他出院的不只她一人,早已有人為他辦好了各項手續,陪伴他走出醫院門口的幾個人中,有一個看起來三十來歲的美麗婦人,邊走邊跟她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低聲交談,程錚走在他們旁邊,手臂上挽著一個明麗的年輕女子。

早有司機模樣的人將車開了過來,他們幾人並沒有急於上車,也似乎沒有留意到站在角落裡的韻錦。韻錦遲疑了,不知道該走上前去還是索性離開,正躊躇間,一個更讓她意想不到的人快步從醫院裡面走出來,加入了程錚他們幾個人中。

居安?很難形容韻錦此刻的驚訝,一個她絕對意外的人出現在一個絕對意外的場景中。其實在這兩年裡,沈居安和韻錦還是偶有聯繫的,不過也僅限於電話裡淺淡的問候。所以,這還是畢業後韻錦第一次見到他,他沒有多大改變,雖然在衣著形象上比學生時期成熟穩重了不少,但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說不清的清雅妥貼,依稀還是韻錦記憶中那個在圖書館裡沈思的少年模樣。

想不到竟然會是沈居安首先看到站在一旁的韻錦,他倒沒有顯出多少驚訝的表情,彷彿這樣的重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先是遙遙地朝她微笑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去跟程錚說了句話。這次他們幾個人都看向了韻錦的方向,程錚幾乎是立即甩掉那年輕女子的手,一臉驚喜地幾步跑到韻錦身邊,韻錦抿嘴笑了笑,他的精神很好,完全不像一個剛出院的「病人」。

「現在醫院最不安全了,你還來幹嘛?」他故意板著臉說。

韻錦含笑道:「你沒說我倒沒想到,也是,那我先走了。」說完作勢要離開,程錚那裡會肯,移了移身子,擋住她的去路,「來了可就不準走了。」

兩人說話間,其餘幾人也走到了他們身邊,幾道目光同時打量著打扮樸素的韻錦。那個明媚的年輕女子直接靠近程錚,再次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微微側著頭,帶著點俏皮的表情著看程錚和韻錦。程錚觸電一樣甩開她,一臉氣憤地說道:「章粵你找死是不是?」

那名叫章粵的女子皺眉,「喲,小錚錚,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說著又貼了上來,這一次故意挽得很緊,程錚不便用力,一時也擺脫不了,便無奈地說道:「章粵你看多了肥皂劇都中毒了,這也太假了。」話雖這麼說,眼睛還是緊張地看了韻錦一眼,見她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心裡頓時又沒了底,便說:「你不會連這個都信吧,這只丟臉的八爪魚是我表姐章粵!」韻錦還是不語,只是看了看章粵,眼神卻漸有深意。程錚有些急了,就連章粵也看出了情況有點不對,吐了吐舌頭,偷偷鬆開了手,包括沈居安在內的其他幾人臉上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韻錦,你生氣了?真的,我沒騙你,不信你問她……章粵,你給我過來……」程錚想起了幾天以來在電話裡察覺出的她的冷淡,不由得有些慌了,害怕自己和她之間好不容易有的轉機又成了泡影。他說著,一把將章粵扯了出來,著急地要她作證。

韻錦看著努力辯白的程錚,忽然釋然地笑了,在程錚還沒搞清楚她這個笑容的含義前,探身上前以一個擁抱的姿態結束了他所有的語言。

程錚兩手垂下,在幾秒鐘的時間裡全身僵硬地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是她的體溫證明了這一切的真實性,他慢慢將手停在半空,然後像用盡所有的力氣一樣回應她的擁抱……

「嘖嘖,姑媽,爸,你們看見了吧,這兩人就當我們是佈景似的,以後別只是說我。」章粵津津有味地看著,還不忘發表評論。

韻錦趕緊推了推程錚,掙脫了他的懷抱。那個看起來不到40歲的婦人竟然會是他媽媽,韻錦知道自己現在成為了在場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不由感到些許窘迫地垂下了頭。

他媽媽毫不掩飾自己對韻錦的打量,韻錦感覺她的眼神將自己全身都巡了一遍。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普通的衣著在他們這一家人面前是怎樣的寒磣的,但強烈的自尊心讓她強迫自己擡起頭來,正視對方的眼光。她等待著對方打量完畢後的結論,沒想到他媽媽看了一會,忽然笑著說道:「原來你就是蘇韻錦,我看了半天,也沒覺得你像我們阿錚說的那樣──是個特冷血的人呀。」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樣的話!」程錚強烈不滿地打斷。

「你高三那年暑假、大二那年五一結束後、準備上大三的時候都說過,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別的。」章晉茵好整以暇地說,章粵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

「怪了,別人問你多少歲你說不記得了,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你倒記得很清楚。」程錚被揭穿後,惱羞成怒。

「我兒子的感情生活怎麼會是無關痛癢的事?」章晉茵挑眉說道。

韻錦心裡想,咋一看還覺得程錚跟他媽媽長得並不像,現在看來,沒有什麼能讓人置疑他們是親母子,說話口氣神態像到了極點。

「舅,你帶他們走吧,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程錚求助地看著一直沈默的中年男子。

章晉萌──這個韻錦以往只在財經雜誌上見過的商業巨頭,現在卻是愛莫能助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說:「說句實話,阿錚,剛才那句話你確實說過,就連我也記得。」

韻錦始終帶著笑容,心裡慢慢放下了先前的戒備。看得出來,他是在一個被眾人關愛著的幸福寬容的家庭長大的小孩,也許就是這樣的家庭環境,才讓他性格里多了一份不管不顧的自信。

「韻錦,你好,好久不見了。」一直淺笑看著這一切的沈居安這時對她打了聲招呼。

程錚好像這才想起了什麼,悄悄湊到韻錦耳邊說:「他現在是我表姐的男朋友。」

「程錚,你唧唧咕咕說什麼,我都還沒開口呢。」章粵牽住了沈居安的手,對韻錦笑道:「關係有些混亂是吧,所以我就說,人生就是有了那麼多巧合才具有戲劇性嘛。」沈居安看著章粵不語,眼神裡有著溺寵。

果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就連角色的變化也那麼莫測,曾經她與沈居安牽手走過校園的小道時,何嘗想得到這一出。「是呀,居安,好久不見。」韻錦道。

章晉茵對韻錦笑著點頭,算是正式打過招呼,「我那沒出息的傻兒子可是念叨你很久了,我這個做媽的光聽他傾訴耳朵都起了幾層繭,這樣也好,他從小無法無天慣了,該有個人給他點苦頭吃吃,不過現在看起來,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韻錦忙回以笑容。章晉茵看向兒子:「你沒事了,我也要回去了。看你,手好像長在人家手上一樣……知道你不耐煩,說吧,你現在回你舅那邊還是回我上次給你買的那套小公寓?」

程錚當即表示要回公寓,章晉茵也不勉強,遂讓司機送他們返回,自己則上了弟弟的車。

沈居安和章粵是自己開的車,章粵臨走前不懷好意地交待程錚:「回去後悠著點啊,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就問表姐。」

見程錚虛晃了一下拳頭表示警告,她也就笑嘻嘻地跟沈居安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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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1:14


【第二十二章】


「別說又只是一場誤會,因為即使是誤會,這一次我也不會再放開。」回到公寓後,程錚還是緊緊地黏住韻錦,好像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上次她那告別的一吻留給他的隱痛至今還在,狂喜過後一場空的感覺他不想再嘗試。現在彷彿他把她的手抓在手心,她便再也不能離開。

看著他這個樣子,韻錦也不禁動容,便嘆了一聲:「程錚,我究竟好在哪裡?讓你值得這樣對我?」這是她心里長久以來都不曾明白的問題。

程錚卻撇了撇嘴,道:「蘇韻錦,你倒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好。你長得也就一般般,性格尤其彆扭,犟起來簡直欠揍,實在讓人說不出好在哪裡……可是,我偏偏愛你。」

韻錦不禁苦笑。程錚把她的手貼上他的臉頰,「別可憐我,我不要你的同情……」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又後悔了,「不,不,如果只有同情才能讓你願意在我身邊,那,有同情也是好的。」

韻錦還能做什麼?除了緊緊和他依偎。戀人之間往往肢體語言比交談更能直接地表達心裡所想。

那就在一起吧,拋開所有的顧慮,即使今後相互折磨,明天的事留給明天去後悔。韻錦想,一路逃避,想不到還是會有今天,正如張愛玲筆下,用整個香港的淪陷來成全了一對白流蘇和范柳原,莫非眼前舉國上下談病色變的混亂,也只為了成全她蘇韻錦和程錚?別怨她自欺,在哪對戀人心中,自己的感情都足以傾城。也別問她何以拒絕了那麼多年,所有的防備卻在一朝瓦解,她只是決定對自己誠實一次。

相互依偎的時候,時間變得失去意義,韻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窗外夜幕已降臨,傍晚的時候,程錚電話叫了樓下的外賣,很簡單的快餐,兩個人都吃的很香甜。她恍惚間覺察到時間已經不早,但看了看程錚的手錶,不過晚上八點鐘,過了一會,還是覺得不對,便硬是從程錚身上掏出他的手機,一看時間,不由大怒。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10點零五分。

韻錦又驚又氣地從他身邊站起來,把手機扔回他的身上,「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他接過手機,也煞有其事地看了一下,說道:「呀,怎麼那麼晚了。不關我事,表的時間慢了我也不知道呀。」「是嗎?」韻錦拚命壓制怒氣,可還是想撕掉他那張故作無辜的臉。「你這人知不知道輕重,我10點鐘後回學校,要是被抓住了,是要被重罰的。」「那就乾脆明早上再回去了。」他裝做惋惜地說,卻掩飾不了眼神裡得逞的興奮。

韻錦用手警告地朝他虛指了一下,懶地跟他浪費時間爭辯下去,轉身就朝門口走去。他這次倒沒有阻撓,只是在她打開門後才冷冷地說道:「你寧可這個時候回去被罰,也不肯在我這裡呆一晚上嗎?你這麼防著我,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我是禽獸嗎?」韻錦遲疑了,他繼續說道:「床給你,我睡沙發,這麼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信不信我隨便你。」

韻錦在門口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重新把門在自己眼前關上,悶悶地旋回客廳,拿起電話打回了宿舍。舍友在那邊說:「韻錦你這麼晚沒回來,我們都擔心你出了什麼事呢。系裡剛才有人來查房了,我們把你的蚊帳給放了下來,枕頭塞進杯子裡,好歹矇混過關了。」韻錦不禁鬆了口氣,再三說了謝謝,只告訴她們自己今晚有事借宿在親戚家裡,明早就會趕回去。

胡亂洗漱一輪後,韻錦走進了屋子裡惟一的一個房間,當著他的面把他關在房門外。剛躺下,就聽見他用力的敲門聲。「幹嘛?」她重新披上外套開門。程錚靠在門框上憤憤然道:「我說你這女人就是心太毒,你就這麼睡了,被子枕頭也不肯給我。」韻錦想想,確實也有道理,於是返回房間,打開衣櫥翻了半天,沒想到由於這房子住人的時間也不是很多,所以竟沒有多餘的被子,只有床上現有的一床和一張毛毯,枕頭倒是有一對。她好不猶豫地拿起一個枕頭和那張毛毯塞到程錚懷裡,然後立刻就要關門。「喂!」程錚不甘心地叫了一聲,韻錦毫無商量餘地地說:「你是男人,自然只能要毛毯,被子我得留著。」

「我是想說,我們還沒道晚安呢。」

「晚安。」她飛快地說,見他要笑不笑地盯著她,心裡有點明白了,微微紅著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側臉頰。程錚哪裡聽她的,飛快的探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晚安。」

這傢夥!韻錦返回床上,心裡卻有小小的喜悅,睡意也很快地襲來。朦朧間,再次聽到了追魂一樣的敲門聲,本想不理會,可他很有耐心地一敲再敲。

「夠了,你煩不煩!」她用力地一把拉開房門,程錚順勢掉了進來,臉上怏怏的:「真的很冷,不騙你,而且沙發我睡也太窄了。」

韻錦看了看他提著的薄毛毯,春天的晚上還是帶著微微的寒意,考慮到他是剛出院的病人,而且不久前還感冒發燒了,她言簡意駭地說道:「換你睡床,我睡沙發。」她搶過他手中的毯子,走出了房間。

程錚拖住她:「讓你一個女的睡沙發,說出去我都不用活了。」韻錦轉過頭:「程錚,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想幹嘛?」

「我什麼都不想。」他不滿地說道:「用不用這麼死板呀,你住在我這裡,睡床還是睡沙發有誰知道,只要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可以了。床各人一半,你求我都不會動你,在醫院折騰了這麼久,我都累死了。」說完便自顧跳上床,按熄了床燈,閉眼不看她。良久,等到他心裡都沒了底氣,才感到身邊的床墊微微陷了下去,他沒有看她,但也知道她儘管和他躺在一張床上,但身子一定儘量遠離他。

韻錦和衣睡在床上,背對著他,聽著黑暗裡傳來他的呼吸聲,怎麼也睡不著,又不敢動彈,正猶豫著要不要換到沙發上去,忽然感覺到有雙不老實的手趁她不注意,悄悄從衣服的下襬爬上她光裸的背。她像被燙到似的立即縮開,用力抽出他的手,厲聲道:「幹什麼?我就知道不該相信你。」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韻錦,我睡不著,老想著,這是夢嗎?你真的就躺在我身邊了?你不知道,我見你的第一次是在學校走廊裡,那天晚上我就夢見了這一幕……」他不用說下去,韻錦也知道那個夢裡肯定沒有什麼健康的內容,幸好他看不到她臉上的燒紅,她啐了一口,沒有言語。

「讓我看看你好嗎?我不開燈,真的在暗裡看看就好,我……我……」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說出了下半句話。韻錦一愣,明白過來後羞得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可是她畢竟是年輕未經人事,哪裡知道這句「我不會『進去』的」和「我愛你」一樣,被併稱為男人經典的兩大謊言。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反覆搖晃著她的肩膀,像個要糖吃的孩子。她只覺得不知所措,想拒絕他,可又抑不住心裡的意亂情迷。相信他吧,只要不到「最後那一步」。他說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真實的女孩子的身體,她又何嘗不是一樣好奇。

程錚見她沈默,怎麼會放過機會,翻身壓住她,邊胡亂地吻著,一隻手摸索著解她衣服上的扣子。韻錦臉紅得要滴出血來,軟軟地任他擺佈,等到意識回轉過來,身上涼涼的,觸到的只有他滾燙的肌膚,才知道兩人間已經沒有了任何遮掩阻礙。程錚在她身上撐起身子,藉著窗簾外透進來的微光用眼神膜拜她彷彿泛著柔光的身軀,這無數次在夢裡出現過的景象首次真實出現在他面前,美麗得超乎他的想像,他喉嚨裡發出一身含糊的呻吟,任由自己陷入瘋狂之中。

他的手,他的嘴唇都重重落在韻錦身上,韻錦覺得自己像在海浪的頂峰,一種不熟悉的感覺一波波湧上來,正迷醉間,身下一陣銳痛傳來,如被生生鑿穿,她驚叫一聲,驟然掙開緊閉的眼。

「程錚,你騙我!」淚水滾滾而下,說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了。」他喃著,慌不叠地用手去拭她的淚。

「你出來!很痛。」她哭著道。他邊吻著她邊說:「我也痛,忍忍好不好……」

程錚其實也一樣,何嘗經歷過這些,只不過靠著本能去做想做的事,她的□和他的緊張都讓他手忙腳亂,看到她的疼痛和眼淚更加不知所措,汗水和她的淚水融成一片,可血氣方剛的慾望在煎熬著他,最後咬牙一發狠徹底挺身進去,韻錦疼得喊不出來,只得用力掐住她。他的動作青澀得完全沒有技巧,少年的蠻力更是不知輕重,每一下的動作都是重重撞擊著她,折磨著她。韻錦先前只感到疼痛不堪,漸漸地,竟他的粗魯中感到了一種被擁有的滿足,好像在提醒著她,也許,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過分的敏感和衝動讓他們的第一次草草收場,韻錦任他像個孩子一樣趴伏在自己胸前,想狠狠罵他,卻無聲地用手環住他光滑結實的背。

他在她身上半睡半醒地伏了一陣,又再捲土重來,一整個晚上,一對少年男女探索著分享那陌生隱蔽的激情,汗水濕了又幹,最後韻錦沈沈睡去之前,只聽見他反覆呢喃著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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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1:35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麼樣的,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如坐雲霄飛車,時而飈到雲端,片刻又墜落谷底。

郁華說:「好歹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天崩地裂』。」

程錚出院後,在韻錦這邊待了兩天,最後還是依依不捨地回了學校。他離開後,韻錦過了一天才意識到,在兩天的耳鬢廝磨裡,他們竟然沒有想到過要做避孕措施。想到這裡不禁害怕了起來,一個人不知如何是好,打死也不好意思到藥店去買藥,萬般無奈,找到了莫郁華,吞吞吐吐地對她說了事情的始末。莫郁華二話沒說,抓起她就往藥店跑。

藥是吃了,但畢竟沒有趕在最及時的時候,就連郁華也不敢說絕對的沒有了危險。韻錦在擔心害怕中度過了一個星情,直到經期終於如期而至,心中的一顆大石才落了地,暗自慶幸電視裡春風一度,珠胎暗結的苦命情節在現實中出現頻率並不太高,可也下定了決心,今後決不再這麼懵懂。

從程錚返回北京的當天起,全宿舍無人不知韻錦有男朋友,因為他電話之勤,套句舍友小雯的話說,就是接電話都接到殘廢。以往在宿舍電話最少的韻錦經常在床上抱著話機聊到夜深。開始韻錦還有些沈醉在熱戀的喜悅中,時間稍長,程錚性格中的的霸道讓她不禁暗暗叫苦,偶爾打電話幾次找不到人,或者一言不合,就有一頓脾氣。好在他火氣來得快也去的快,往往見韻錦懶得理他,如同熊熊烈火燒到一團濕透了的棉花,自然而然地又熄滅了,所以,每次到最後主動結束冷戰那個人也是他。

兩人分隔兩地,一南一北,距離甚遠,只要一有閒暇時間程錚就會往韻錦這邊跑。韻錦心疼花費在機票上的錢,他卻始終滿不在乎,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大四上學期準備結束前,他以方便韻錦找工作為由硬塞給她一個手機,韻錦想起前一次他也是送她手機,她拒不接受,結果那傢夥二話沒說,當即翻臉地將手機從十八樓的公寓窗口往下一扔的經歷,只得收下。這麼一來,更方便他隨時隨地跟她聯繫,通常韻錦每聽到他給她設置的專屬於他的鈴聲響起,都是一陣頭痛。韻錦怎麼也想不通,旁人看來那麼冷傲矜持的一個人,為什麼一旦愛了,會變得這樣的黏人。

這一年的春節前,韻錦參加了她所在大學當地的大學生雙選會,印象中,她有生以來都沒有在這麼多人的場合出現過,人擠人的雙選會現場,她頭昏腦脹地被洶湧的人潮湧這往前走,完全看不到方向,稍好一些的單位更是擁擠得蒼蠅都飛不進去,在這種情況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理性的選擇,韻錦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投出了幾分簡歷,更不直到究竟有幾成被錄取的把握,只是終於走出雙選會大門時,呼吸著頓時清新了的空氣,深深籲了口氣。

程錚自然不必忍受她這番折騰,別的不說,光是頂著名校的頭銜,選擇的餘地頓時大了不止一點點。更何況他的專業正當熱門,在校表現出眾,家裡背景雄厚,要找個好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在就業意向方面他似乎受父親影響更多些,一心學以致用地往技術崗位跑,反倒對母親這一系的事業全無興趣。他父母甚為開明,也不勉強他,由得他去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只希望他在選擇工作地點時能回到父母身旁,畢竟他是家裡惟一的孩子,而且,他父親擔任本省建築設計院院長兼黨委主記一職,為他安排他想要的崗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程錚卻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到家鄉,他對韻錦也是這麼說:「靠老爸有什麼意思,何況回去後要忍受他的嘮叨。還不如留在北京自在。韻錦,等你畢業後一過來,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事實上,韻錦雖也不願回家鄉,但她更想留在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南方都市,在這裡,她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外地人,很自然地融入到這個城市的脈搏中。她也對程錚表達過這個意思,但程錚只是說:「你傻呀,你當然要跟我在一起呀。」

當然要在一起。他說得理所當然,可韻錦無法想像自己畢業後隻身北上去跟他團圓的情景。她並非不想念程錚,可對未來的顧慮壓倒了她的衝動,她不願意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因為那裡除了他之外,她一無所有,假如失去了他,她將無路可退。韻錦感到自責,原來自己竟然是這麼自私。

更讓韻錦想不到的是,自己在雙選會當日天女散花般灑出的求職簡歷竟然部分有了回音,其中甚至包括有一個她心儀的中外合資日化用品公司。她報著試一試的心理參加了該公司的初次面試,沒料到負責本次招聘的主管人員對她內斂沈靜的氣質頗為讚賞,由此筆試、複試一路過關斬將。當韻錦與該公司簽訂了就業協議之後,系裡負責就業的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為她感到幸運,在這個大學生越來越廉價的社會裡,能順利簽到這樣一個單位是值得高興的。韻錦自然也高興,但她更不安,簡直不敢想像程錚知道了這件事後會作何反應。

橫豎躲不過,所以晚上程錚打來電話時,韻錦便索性將已經簽了協議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說你簽了什麼?……你再說一次。」從程錚的語調裡還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韻錦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只得重複了一遍。

他果然大怒:「蘇韻錦,我發現你做事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韻錦還想辯解,但他已經乾脆地掛斷了電話。

她連忙回撥他的手機,他哪裡肯接,連撥了幾次,他索性直接按掉。

韻錦知道以他的脾氣,現在正在氣頭上,無論她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心想索性由著他去,或許過不了幾天,等到他發完了脾氣,就什麼都好了。可是,兩天,三天……直到第五天,程錚也沒有給她打過半個電話,韻錦開始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於是再次主動給他打電話,他統統不予理會。韻錦心裡不是沒有後悔的,她問自己,如果早知道他會有那麼大的反彈,她還會不會一意孤行地想要留在這座城市?其實她簽下就業協議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太多,現在想起來當真也是太草率了,就像他說的,她竟然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又或者,她是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她在賭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在乎他。

當下已經臨近春節,學校早已放了寒假,之所以還有那麼多留校的學生,無非都是些跟她一樣在等待就業消息的畢業生。韻錦不是個習慣死纏爛打的人,幾次聯繫不上程錚後,她心裡雖然沮喪,可是也沒再徒勞地打他電話。另一邊,媽媽已經打來了幾次電話催她回家過年,她並不想回到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家,可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下,於是便在大年三十的前兩天,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春運期間的火車上,擁擠程度無需過多形容,韻錦幸好買到的是一張座位票,儘管被鋪天蓋地的人和行李擠得動彈不得,可是畢竟比那些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的人幸運多了。她所在的車廂裡,除了學生外,大多數是南下打工返鄉的民工,他們東歪西倒地在列車任意一個角落裡或坐或睡,神情雖然疲憊,可臉上眼裡儘是回家的期盼和喜悅。在外打工不管多辛苦,至少家鄉會有在等著他們的人,累了一年,等待的無非就是滿載而歸的這一天。韻錦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誰會在家裡等著她?她承認媽媽還是愛她的,可是更愛另一個家庭,她想起媽媽對她說話時變得跟叔叔一樣小心翼翼的口氣,更清醒地認識到,她已經沒有家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瘋一樣地想念程錚,想念他懷裡真實的溫暖。原來,跟失去他比起來,自己的堅持變得多麼可笑。可他還在生氣,韻錦想,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總是要回家過年的吧,只要他心裡還有她,再惱她也會過去的。有他在,也許適應北京的生活也沒有那麼難,只是,對已經簽了協議的單位違約要負什麼責任呢……韻錦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去的前一瞬,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硬座車廂晚上是不關燈的,四周的乘客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還是那麼熱鬧。她看了一下剛過去的一個小站的站名,在車上坐了十幾個小時,路程總算過半了。像是感應到她的醒來似的,韻錦剛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髮,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看到那個熟悉的來電,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你在什麼地方?吵得要命。」即使隔著電話,韻錦完全可以想像程錚皺著眉說話的樣子。

「我在火車上,你呢?」韻錦不好意思大聲對著手機喊,可是又怕火車的轟隆聲把她的聲音掩蓋了。

「火車?」程錚無言了一陣,隨即似乎也聽到了那車上特有的聲響。「你跑到火車上幹嘛?你要去什麼地方?」

「我……回家。」韻錦有些底氣不足。

「哈!」程錚在另一邊發出誇張的苦笑聲,「我不知道應該對你這個人說什麼好,我好不容易過來了,你倒好,一聲不吭地回家去了。」

「我沒有一聲不吭,是你沒有接我的電話。你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

「廢話,你不肯去北京,我不過來還能怎麼辦?難道跟你分開?」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麼可惡,但韻錦卻感到一陣暖意透過手機傳遞了過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說出了口只有一句:「你等我……等我。」

火車兩個多小時之後終於停靠在一個大站,韻錦想也沒想地下了火車,當時是清晨4點半,天還沒有亮,這個她從來沒有落足過的小城市還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列車時刻表顯示下一列開往G市的火車在7個小時之後,韻錦問了路,獨自拖著行李就往汽車站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她忘記了害怕和清晨的寒意,直到如願地坐上這個城市5點半鐘開往G市的第一趟臥鋪車,她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才意識到自己的瘋狂。

等到髒亂不堪的臥鋪車抵達G市汽車站時,已經是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時分,韻錦隨著人群跌跌撞撞地擠出汽車站門口,毫不意外地在一片混亂中一眼認出了他。這一刻她忽然感到全身繃得緊緊的神經完全鬆懈了下來,疲憊得再也挪不動步伐,只綻開了一個笑容;程錚果然也看見了她,卻也不急於朝她走來,只是又氣又好笑地打量著她。兩人在數米開外隔著川流不息的人潮相視而笑。最後是程錚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周圍很吵,可她聽懂了他的話,他說:「笨蛋,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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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1:53


【第二十四章】


這是蘇韻錦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身邊只有他。她那邊還好,她只說還要留在學校繼續找工作,媽媽也沒有再說什麼,反倒是程錚,他是家裡的寶貝兒子,居然沒有在父母身邊過春節,也沒有到他舅舅家去,韻錦很意外他父母竟然會默許他這種做法。

「同意才怪。」程錚如是說道:「一個星期前我跟老爸老媽說不留北京了,也不回他們那邊,要來G市工作,叫他們作好思想準備,我媽還嘀咕了好一陣,說我有了女朋友忘了娘。後來又告訴她今天不陪他們過年了,我媽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裡邊去。」「那怎麼辦呀?」韻錦笑著,可也略帶憂慮。程錚得意地笑道,「我跟老媽說,你要是答應我,你就多了個兒媳婦,要是不答應,連兒子都沒了。我媽這才沒轍。

韻錦頓時無言。「至於我舅那邊,我舅媽前幾年移民了,我舅跟章粵肯定是去她那邊過年的。」程錚補充道。

雖是兩個人的新年,但他倆也過得像模像樣,除了在小公寓裡耳鬢廝磨之外,兩人也走街串巷地採買了一批年貨。程錚拖著她滿大街地亂逛,韻錦這才意識到這個城市他竟然比她熟悉多了,敢情當初賴著她和沈居安陪她四處走走,只不過是無賴地找個藉口罷了。

除夕之夜,程錚把公寓裡外貼滿了福字,韻錦親自下廚給兩人坐了一頓年夜飯,味道居然不錯,程錚吃得津津有味,中國人的傳統節日,講的是熱鬧團圓,他們只有彼此,倒也不覺得孤清。十二點鐘時新年鐘聲響起,城市指定地點禮花轟鳴,程錚抓著韻錦的手跑到陽台上看煙火,無奈隔著林立的高樓,只能看到遠處隱約的火光,他孩子氣地惋惜得直跺腳,韻錦回握他的手,含笑看他,她沒有告訴他,其實這晚無需煙火點綴,有他在身邊已經璀璨過一切。如果時光別走,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直到很多年以後韻錦回想這一幕,心裡仍然這麼想,可是她知道,人不該太貪婪,所以在後面的日子裡,不管有多少痛楚,有這一刻值得回憶,她始終都心存一絲感激。

韻錦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如同流水一般過去,身邊的同學中沒工作的自然繼續尋尋覓覓,找到工作的就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吃了就睡,醒了就三三兩兩地打牌,有些索性直接到簽約單位上班實習。雖說學校照常安排了一個學期的課程,可是每堂課的教室都是門可羅雀,就連最後的畢業論文答辯,指導老師也是對已經找到工作的學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差得太離譜都大手一揮放過了。相對而言,程錚的這半年就比她要忙碌得多,他在課業上向來認真嚴謹,畢業設計哪裡肯敷衍了事,直到6月中旬才把學校那邊所有的事情處理完畢,在這期間他順利地簽下了位於G市的一個大型建築設計院,該設計院創建於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是西南區域最大的建築設計院,也是國內最具知名度的六個大區綜合性建築設計院之一,程錚在沒有依靠父母的情況下能被這樣的單位錄用實屬不易,可韻錦心裡明白,說是不需要家裡施力,可憑著該設計院院長與程錚父親大學校友的情意,他在單位裡自然要順水順風得多。

兩人就這樣結束了四年的大學的時光,在程錚的小公寓裡一起過起了二人世界的生活。程錚父母本打算給他換一套面積大一些的房子,可是一方面韻錦主張夠住就好,另一方面原來的小公寓地處這城市黃金地帶的繁華商業區,距離兩人的上班地點都不遠,所以換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程錚的舅舅章晉萌也體諒年輕人不喜約束的心理,便也沒有執意要求他搬到自己家去,放任他在外邊逍遙自在。

最初的時光甜蜜如童話,早晨兩人吃過早餐一同出門等車上班,下午下班後相約一起買菜回家,韻錦有一手好廚藝,將程錚的味覺縱得越來越挑剔,晚飯後兩人或是一起到附近看場電影,或是牽著手四處晃悠,有時也依偎在家看電視,然後分享一個繾綣的晚上。兩人雖然糾纏多年,相戀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如今真正朝夕相處,新鮮感褪去後,許多以前沒有發覺或是故意忽略的問題漸漸浮了出來。

首先一點,程錚好動,他雖然在學習、工作這些正事上頗沈得下心鑽研,但是其餘的時間並不喜歡待在家裡或太安靜的環境中,尤其設計院的工作終日面對各種圖紙,精神緊繃,下了班之後他更願意跟著一班同事朋友到運動場所健身、打球,或享受這城市著名的夜生活;韻錦恰恰相反,她喜靜,下班回家之後能不出門則不出門,即使在家裡也是做做家務,聽聽音樂,最大的愛好就是在網上下圍棋,很少呼朋引伴,只是偶爾會跟莫郁華或大學的幾個舍友聚聚,甚至連大多數女人喜歡的逛街購物都不是十分熱衷。她試著幾次在程錚的生拉硬拽之下跟著他到各種KTV、酒吧玩過幾次,往往坐到一半便吃不消那些地方的擁擠吵雜,又不忍拂了程錚的興致中途打道回府,一晚上熬下來如同受罪。如此三番兩次,程錚也不再為難她,偏又喜歡黏著她不放,便儘可能地減少活動下班回家陪她,於是每每是韻錦閒時坐在電腦前對著棋盤冥思苦想,如同老生入定,又不許他指手畫腳,他便如熱鍋上的螞蟻,那裡能定得下來。一來二往,兩人索性各為其事,互不勉強,該幹嘛幹嘛,反倒都樂得輕鬆。好在程錚雖然愛玩,但極有分寸,他在單位裡從不張揚自己的家世,不過明眼人都能從他舉止談吐中看得出來他家境不俗,加之外形氣質皆出眾,不刻意招惹他時性格也算好相處,因此在同事朋友圈裡相當受歡迎,各種場合中矚意他的女孩也不在少數,而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態度明朗,玩得再瘋也不越雷池一步,並且大大方方一再表明自己乃是有主之人,旁人儘管對他甚少現身的「神秘同居女友」的存在持懷疑態度,但見他明確堅持,也均默認他的原則。在外時,韻錦絕少打電話催他返家,反倒是他倦鳥知巢,見時間不早便及時脫身回家。其實不是沒有遺憾的,有時看著同樣有老婆或者女友的朋友、同事被家裡的電話催得發瘋,他心裡甚至會生出幾分羨慕,他隱隱中期待著她能表現出離不開他的姿態,可不管他回多晚,她都只給他亮一盞夜燈,或者先睡,或者做別的事情,從未苛責於他。

除了性格上的截然不同外,程錚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人,自幼家人親朋無不把他捧在手心,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裡時各類雜事都丟給老保姆,就連在北京念大學的四年裡,父母心疼他獨自在外,也在學校附近給他買了套房子,一概生活上的瑣事都有鐘點工打理,饒是如此,每隔一段時間,自幼帶大他的老保姆都要不放心地上京照顧他一陣。現在跟韻錦生活在一起,當然不願意有閒雜人等叨擾,所以家務上的一切事情統統都落在了韻錦身上,他竟是連一雙襪子、一雙碗筷也不肯親自動手洗的,更別提日常的做飯打掃了。韻錦家境自然遠不如他,可從小在家裡,尤其父親在世時也是父母的掌珠,甚少像現在這樣裡裡外外地操持,剛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她先是受不了程錚在家務事上的白癡,兼之自己在這方面的確比他得心應手,便順理成章地攬下了所有的事情,天長日久,難免感到有些疲憊,尤其是偶爾下班得比較晚,回到家往往看見他大少爺窩在電腦前打遊戲,或者乾脆在單位賴到比她回來的時間還晚,一見到她就抱怨肚子餓,氣得無話可說。她也試過賭氣自己也什麼都不干,飯也不給他做,衣服也不給他洗,房間也不收拾,看他怎麼辦。誰知他硬是看著屋內亂成一團也視而不見,沙發上堆滿了東西撥開就坐,衣服累積到再也沒有替換了便扔給物業附屬的洗衣房,內衣褲索性就穿過一次就扔,沒飯吃就更簡單了,樓下附近多的是餐廳酒樓,一個電話外賣就可以送到家。最後往往是韻錦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敗下陣來,繼續做他的免費女傭,末了還要被他奚落幾句。

有時程錚也心疼她,說過要請鐘點工的話,韻錦始終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何況她深知他的脾氣,雖然自己不喜歡動手,但在生活的細節上要求甚高,諸如日常洗滌用品都有偏好,襯衣稍有些褶皺即堅決不肯出門,鐘點工如何一一照顧得來。幸而韻錦工作的所在部門是公司的一個客戶服務部,平時工作大多只是接接客戶諮詢、投訴電話,總的來說還算清閒,只要不跟程錚的臭脾氣計較,公司、家裡都還算能應付得過來,只是兩人間摩擦難免。

本來年輕男女之間,既然生活在一起,由於性格和習慣上的差異導致小的口角是很正常的事情,偏偏程錚是個火爆脾氣,越是在親密的人面前他的任性和孩子氣就越表露無遺,韻錦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當真是綿裡藏針的一個人,嘴上雖然不說什麼,可心裡認定的事情很少退讓,即使有時無奈忍他一時,但積在心裡久了,不滿就容易以更極端的形式爆發。兩人各不相讓,一路走來大小戰爭不斷,只因年少情濃,多少的爭端和分歧通常都化解在肢體的熱烈糾纏中。古話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大概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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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2:12


【第二十五章】


次年春節前夕,沈居安和章粵的婚訊傳來,章粵是直接興高采烈地將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了程錚,說都是自家人,請帖就不發了,讓他和韻錦兩個到時主動前來,還少不得要他們幫忙打點的。比起在國外多年的章粵,沈居安則要固守禮節得多,給韻錦的請帖他是親自送到了她手中。

那是一個冬日的午休時間,難得的陽光燦爛,韻錦和沈居安約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個小餐廳裡,看著他放在桌上緩緩朝她的推過來的精緻請帖,韻錦說道:「其實章粵已經打過電話過來,我們都知道了。」

沈居安道:「章粵說是章粵的事,我現在是以我的名義邀請你,你知道的,我的親友並不多。」

韻錦低頭一笑:「現在說恭喜會不會顯得很虛偽。」

沈居安瞭然地笑道:「我應不應該再表現得尷尬一點,才更符合我們現在的關係。」

韻錦再次失笑:「收到舊男友的結婚喜帖,怎麼也要感嘆一下。」

「確實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很玄妙。」他的聲音溫潤一如當初。

「不管怎麼樣都要說聲恭喜,真的,居安,祝你和章粵幸福。」韻錦再擡起頭時,臉上是坦然的祝福。

「謝謝。」沈居安淡淡一笑,輕輕轉動著自己面前的一杯冰水。

韻錦翻看著印上了章粵和沈居安兩人結婚照的喜帖,粉色的精良卡紙,設計簡約大方,又不失品位,看得出用了心思。「是章粵設計的吧,她的眼光一向很好。其實你很幸運,章粵是很難得的好女孩。」韻錦說這話是真心的,章粵雖然是富家千金,但性格率真豁達,是再精靈剔透不過的一個女子,誰擁有了她都該是慶幸的。

「你說得對,她真的很好。」沈居安仍是專注看著他的一杯冰水,這樣的天氣,飲料點一杯冰水的人著實不多。「其實……就算她沒有那麼好也沒關係。」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

韻錦眼裡閃過剎那的驚愕,但還是選擇了沈默。

沈居安笑笑說:「我娶的是一個叫做『章粵』人,她有這樣的一個姓氏,這樣的一個父親,就足夠了,其餘的都沒什麼區別。」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韻錦忽然發現自己怎麼也擠不出笑容,他還是以前清俊儒雅的樣子,這樣一個溫和如旭日春風的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比冰水更冷。「我有個好朋友喜歡說一句話,求仁得仁,是謂幸福。同樣,我也把這句話送給你,你的選擇我不予評論,可是,你不該傷害她。」

「沒有人應該受到傷害。」他慢慢地喝了口水,像完全感覺不到寒意,「相信我,以前我就說過,我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況且,我給了她一個她想要的男人和她期待的一份感情,這對於她而言,何嘗不是求仁得仁?」

韻錦沒有與他爭論,她看著他,忽然想起了紅樓中的一句話:任是無情也動人。誰能拒絕這樣的男子溫柔一笑,她開始覺得程錚的孩子氣其實也沒有那麼難以忍受。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暗裡嘆了口氣。

「別誤會,韻錦,我並不想挽回什麼。我對你說這些是因為我覺得從某種方面來說我們很像,這可能也是我一直受你吸引的原因。」

韻錦用手輕輕碰觸身旁玻璃窗上的光影,良久方回答道:「你錯了,居安,我們並不像。」

「是嗎?」他笑得意味深長。

當晚韻錦回到家中,看程錚的眼神也不禁柔情了許多,兩人自是更加甜蜜,激情過後,韻錦在程錚懷裡昏昏睡去,忽然覺得耳邊一陣涼意,不禁用手一摸,原來是付耳環。她半靠在床頭,摘下來細看,原來是前一陣兩人逛商場時經過首飾櫃檯,她無意間看到這對耳環,擺在不是很顯眼的地方,墜子是小而淡的一點藍色。當時程錚見她喜歡,忙不叠讓櫃檯服務員拿了出來,原來耳環是鉑金上鑲嵌了一小顆水滴狀的海藍寶,看起來甚是雅緻。海藍寶原本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這對耳環上鑲嵌的那兩顆純度極高,幽藍如人魚眼淚,加上做工精緻,又出自名家之手,所以韻錦看了一下標牌上的加錢,連忙摘了下來。倒是程錚堅持要買下,他一直想送她首飾,無奈她對這些東西興致不高,難得她喜歡,他怎會錯過。韻錦見他固執,便用了緩兵只計,只說道:「要買可以,只準用你的薪水,不準用家裡的錢。再說,我又沒耳洞,買了也戴不了。」當時他只得罷了。韻錦以為過了一段時間他就忘了這事,誰知道他當真老老實實地存了幾個月的薪水,還特意向廠商定做了一付夾式的。

韻錦心中感動,將耳環重新小心戴上,兩顆小小的藍色墜子在她耳際輕晃,跟她的氣質說不出的貼合。

「以後不許你丟下它。」程錚把頭埋在她胸前說道。

韻錦輕撫他的頭髮:「以後也不許你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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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2:31


【第二十六章】


春節將至,韻錦和程錚都一樣有七天的假期。前一年的春節兩人都沒有回家過年,程錚這邊還好,他父母偶爾都會抽時間或藉著公差的理由飛過來看看他,韻錦卻是整整一年多沒有見到媽媽了。對於媽媽,她有著一種複雜的心態,一方面掛唸著,一方面卻逃避著。今年節前媽媽早早打來了電話,讓她非回去不可,更重要的是,聽媽媽早些時候電話裡透露,叔叔的服裝廠由於同行業競爭越來越激烈,加上經營不善,這一兩年來竟虧損了不少,無奈之下,今年將整個廠折價買了出去,好歹才償清了外債,現在,他們一家三口靠著叔叔前幾年的一些家底,雖不至於生活窘迫,但坐吃山空,日子只是大不如前了。韻錦跟叔叔的關係雖然說不上十分親厚,但當年叔叔供她上大學的恩情她點滴都記在心裡,更何況還有媽媽這層關係在裡邊,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回家照看一下。

除夕前一天,韻錦跟程錚一起飛回家鄉的省城,剛剛出艙,早有程錚的父母和司機在外等候,他父母苦留韻錦跟他們回家住幾日,可韻錦回家心切,而且念及自己和程錚並未結婚,春節關口哪好到別人家去,程錚一家挽留不住,只得遣車將她送回縣城,程錚也硬是親自送了她到家才返回。

媽媽雖然早知韻錦今日會回家,可一見到女兒,還是免不了悲喜交集。韻錦心裡何嘗沒有感嘆,一年多不見,媽媽竟然憔悴了那麼多,顯然可見先前在電話裡提到的困境還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就連叔叔臉上也不見了原先飛揚的神采,叔叔家的「妹妹」年紀還小,話也不多。飯後,韻錦和媽媽把碗筷收拾妥當,母女二人便在媽媽的房間裡談心。韻錦將隨身帶回來的一張存摺塞到媽媽手裡,只說這是做女兒的一點孝心,媽媽推了一下,還是收下了。其實韻錦工作了大半年,積蓄也並不是很多,只不過她所在的G市畢竟經濟發達過內地城市,而她的收入也算中等,平日裡跟程錚在一起,首先房租這一項大的支出便可省去了,儘管平時生活中她不肯讓程錚一概包攬開支,堅持付了水電雜費,可畢竟有他在身邊,比獨自一人在外闖蕩要好過許多,她不知道給媽媽的這點錢算不算杯水車薪,但畢竟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心。隨後媽媽告訴她,其實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叔叔在家賦閒了一段時間,最近靠著朋友的引薦,聘上了省城裡一個服裝廠的主管,年後便要上任,雖說是替人打工,可將去的這個服裝廠的規模自是不比他以前那個私營小廠大上許多,待遇也頗佳。

「這樣再好不過了,全靠叔叔還是有本事的人。」韻錦的一顆心放下了許多。

「他縱有本事,不過也靠幸運。」媽媽嘆了口氣。

韻錦變不提此事,只轉彎抹角地問媽媽,叔叔待她可好。媽媽只是微紅了臉說,到了她這個年紀,也沒什麼可求的了。看著媽媽的神情,韻錦知道了,媽媽是找到了可以付託餘生的人。為人子女,除了為媽媽高興,她還能做什麼?她身邊也有了程錚的陪伴,如果爸爸在天有靈,看見最珍愛的妻女都有了歸宿,也當安息了。

心事既了,韻錦頓覺釋然了許多,除夕夜的年夜飯上,一家四人總算開開心心吃了一頓飯,韻錦甚至跟叔叔也碰了幾杯。飯後她只覺得雙頰發熱,可心裡難得地澄明安詳,正想給程錚打個電話,他已經早一步給她打了過來。電話那頭他直嚷著想她,竟是一天也離不得的樣子,又說他想讓雙方父母見上一面,也當作將兩人的關係正式明朗化了。韻錦猶豫了一下,總覺得太過倉促,可酒意一上來,醺醺然之下也經不起程錚軟磨硬施,也就答應了。

她只是順口應承下來,沒想到程錚動作如此迅速,第二天一早,他便打她手機說,他爸媽現在便有時間,問韻錦想把見面的地點安排在哪裡。韻錦哭笑不得,今天正是大年初一,那有這個時候雙方父母見面的道理,再三講道理,他才勉強同意再推一天,並且說明他爸媽願意遷就韻錦家裡這邊,在她們縣城上不拘找個什麼地方聚一下。

結束電話之後韻錦只得將這件事跟媽媽和叔叔說了,誰知他們一聽之下竟如臨大敵般,直說怎麼可以委屈未來的親家到他們的小地方來,當然要他們全家親自到省城去才不失禮。韻錦也由了他們去,當晚便將媽媽和叔叔的意願轉告了程錚那邊,程錚一家都表示尊重他們的意願,於是便定了省城裡相熟的酒樓,末了,程錚父親還親自打電話來正式表達了對韻錦一家的邀請,事情變如此定了下來。韻錦著實沒有想到她原本想像的一場簡單會面竟會變得這麼鄭重其事,然事已至此,已是騎虎難下。

初二清晨,媽媽和叔叔早早便起來收拾妥當,再把韻錦和妹妹催了起來,韻錦看見媽媽竟然穿上的她衣箱裡最隆重的衣服,叔叔身上儼然是跟媽媽結婚喜宴上的西裝,她覺得好笑之餘心裡是感動的,不管是貧還是富,天下為人父母者的心都是一樣的。一家人緊張地張羅了一輪終於出了門,上車前妹妹還因為沒有記住大人教的見到程錚父母時要說的吉利話而被叔叔斥責了幾句,韻錦忙勸住了。待到買好了作為見面禮的土特產,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客車抵達省城時已臨近中午,韻錦沒讓程錚過來接他們,在車站附近攔了輛的士就往約好的酒樓去。

車子停在了他們要去的酒樓前,下車後韻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建築,從門口望去大廳恢宏氣派卻不顯浮華,雖地處市區中心但難得地在巷子裡鬧中取靜,四周車輛也寥寥無幾,顯然不是一般對外的酒樓,而是類似於私人會所之流的地方。好在程錚已迎出門口,見了韻錦父母便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媽媽和叔叔忙不叠地回禮,見程錚作出要替他們提手中的東西,哪裡好意思讓他代勞。韻錦只笑著說:「叔叔,讓年輕人拿著吧,這是應該的。」程錚忙笑嘻嘻搶過,跟著一身正裝的大堂經理模樣的人將韻錦一家引至二樓的一個包廂前。侍者推門的剎那,媽媽尤暗暗問了韻錦一句:「女兒,媽媽身上沒有什麼不妥吧?」韻錦沒有說話,悄悄地用力一握媽媽的手。

進去後,程錚父母早已站立離席等候,雙方寒暄了一陣才各自入座。入座過程中,叔叔硬是要程錚先坐自己才肯坐下,韻錦在旁,程錚哪敢造次,只得一再退讓,直到他父親開口親自請叔叔先坐下,這才罷了。韻錦心中有些不解,只當叔叔是謙遜過分,也不說什麼。閒聊間,服務員悄無聲息地將菜流水一般端了上來。程錚的父親程彥生和母親章晉茵都是家常打扮,並不顯山露水,只是言談舉止間男的儒雅,女的端秀,自是另有一番氣度,當下兩人一如尋常家長,與極有可能成為親家的兩個同齡人閒話家常。程彥生雖和藹但話不多,一副學者的書卷氣,倒是章晉茵忙著招呼。菜上齊後,她夫婦二人舉了面前的小酒杯,說道:「這裡的菜雖不算好,但難得地方清淨,很合適親友聚會,還請不要見外先干了這杯,慶賀在這新年時候,我們兩家人初次正式會面。」

於是幾人都舉了杯,除了還在讀書的妹妹外,其餘的人都將酒乾盡了。韻錦和程錚喝完杯中酒,兩人暗裡相視一笑。還沒坐下,叔叔忙拿過酒壺,給他身邊的程彥生添了一杯酒。程彥生欠身致謝,叔叔又給章晉茵倒酒,倒是章晉茵忙招手喚來了服務員,連說:「您太客氣了。」叔叔舉杯倒:「哪裡是我客氣,程院長、章總,千言萬語說不完我對您兩位的謝意,我們也不會說話,只能用這杯酒感謝對我們家的關照。」

韻錦的筷子懸在半空,只疑惑地看著叔叔和章晉茵夫婦。章晉茵輕咳一聲,臉上笑意如常:「都是自己人,何苦那麼見外,程錚,招呼你伯父伯母吃菜。」程錚看了韻錦一眼,忙讓服務員給韻錦媽媽和叔叔添了碗湯,再用自己的筷子給韻錦夾了夾菜。

韻錦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程彥生已將話題扯開,雙方只聊些家常,氣氛還算融洽。席間章晉茵問到韻錦媽媽身體可好,韻錦媽媽說道:「還算好,多謝記掛,若不是我前段時間身體若一些,老張早就可以去廠裡報到了。」程錚忙搶了一句:「還是身體最重要。」叔叔卻對著章晉茵道:「不過您放心,章總,一過完年我就會跟李經理報到,服裝廠這一塊的業務我熟,您交給我就……」「叔叔,你吃吃看這個,味道不錯。」韻錦給叔叔夾菜,打斷了他的話。

她明白了,叔叔和媽媽的鄭重其事,謙卑小心從何而來,她真蠢,早該想到天底下那有那麼順利的事情,這邊叔叔剛失業,那邊這麼好的一份工作就找上門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話間,章晉茵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不慎滑落在地,還沒等服務員反應過來,叔叔已經搶先一步將外套拾起,小心地撣去看不見的灰塵,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處。韻錦垂下了眼簾,多麼熟悉的感覺在她心中翻騰,她幾乎就要忘了五年前那一幕,孟雪手中沈甸甸的捐款信封,跟章晉茵的外套一樣,紅的讓她眩暈。那麼多年了,原來什麼都沒改變。

她擡起頭來,發現程錚擔憂的眼神,原來他們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裡。可她有什麼權利不高興,包括程錚父母在內,他們都是好心,是因為程錚愛她,所以他們才幫助她的家庭,而事實上叔叔和媽媽的確需要這份工作。她回應程錚一個笑容,低頭往嘴裡送了一口菜,從不知道,原來鮑汁猴頭菇的味道會是那麼苦澀,她忍耐著細細咀嚼,硬是嚥了下去,然後微笑如常。

席畢,章晉茵夫婦挽留韻錦一家在省城玩上幾日,韻錦和媽媽都說家裡還有親戚要探望,他們也不勉強。程錚把韻錦拉到一旁,說道:「親戚就讓你媽媽他們走就行了,你留下來吧。」韻錦笑著說:「天天兩個人呆著你也不煩。」他便賊笑著附在她耳邊說了句話,韻錦臉一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這邊幾個大人看著他們小兩口的模樣,皆是但笑不語。

畢竟還是程錚瞭解她,回到家後,韻錦睡前收到他發來的短信:「你還是介意,所以不開心是嗎?可能我又做錯了,我讓媽媽幫你叔叔,只是想讓你高興。」韻錦把手機放在胸口,很久才給他回覆:「我還沒有那麼不識好歹,我明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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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2:50


【第二十七章】


春節假期過去,韻錦和程錚一起回到G市。生活就是一天一天的重複,韻錦也儘量讓自己不去想叔叔工作的事情,她不願意讓這件事打亂她和程錚正常的生活,只希望叔叔那邊凡事順利,在新工廠裡盡心盡力,也就不辜負程錚和他父母的好意。

沈居安和章粵的婚禮就在春節後的第二個週末舉行。由於章粵在國外多年,受西方習俗熏陶頗深,而且她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所以婚禮基本採取西式。整個儀式的過程並沒有像韻錦先前想像的那樣極盡鋪張奢華,而是在一片莊重低調的氛圍中進行,受邀請而來的也只是親友和少部分往來密切的生意上的朋友,記者和慕名而來的好事者都被禮貌地拒之門外。婚禮的地點安排在章家名下一間酒店的草坪上,儀式過後便是輕鬆隨意的自助餐會。

韻錦自己從侍者手中拿了杯飲料,坐在一叢矮樹後的長凳上靜靜享受陽光。程錚先前還在陪在她身邊,替她一一引見他的親友,漸漸的,遇到到越來越多的熟人,其中多是些他和章粵自小的朋友玩伴,都是與他們家境相似的世家子弟,多年未見聚在一起,有說不盡的笑話,因此韻錦便隨他去,自己推說想到處走走,一個人也落得清淨。她抿了口飲料,深深呼吸了一口草地特有的芬芳,看著周圍華服儷影,如果沒有程錚,這時她完全不能想像的世界,習慣了他平時在身邊倒不覺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如今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眼看他,站在一堆與他相仿年紀的少年俊彥中,也完全掩蓋不了他木秀於林的奪目,他和章粵在那幫人中談笑自如,眉飛色舞,那才是他們的世界。而章粵緊緊挽著的沈居安話卻不多,他始終保持著和煦優雅的微笑陪伴著新婚的妻子,做工精良的正裝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整個人豐神似玉,高貴優雅得讓人不敢直視。韻錦覺得居安越來越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上去溫潤迷人,其實卻冰冷堅硬,如果你瞭解他,就會發現就連他的笑容都是那麼疏離──而且,他現在並不專心。這個發現讓韻錦覺得相當值得玩味,在場的人中,除了章粵不確定外,她是最瞭解居安的人,他很有自制力,把自己藏得很深,也能把情緒控制得很好,但現在儘管他極力掩飾,眼裡的焦慮和不安卻瞞不過韻錦。只是韻錦不是個多事的人,沈居安現在已走出了她的生活,她也無意探知別人的隱秘。

她在一旁看著沈居安陪伴章粵良久,最後不知對章粵說了個什麼理由,然後跟其餘的人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便走開了去,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在場地四處漫步,但留心之下竟是在地上細細搜索著什麼東西,只是好像始終找尋不到,眼裡的焦灼便越來越盛,不知不覺朝韻錦的方向走來。

「找到了嗎?」韻錦見他走近,也不便刻意隱在暗處,索性出聲詢問。

「韻錦?」他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面色如常,「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他笑得從容。

「丟了很重要的東西?」韻錦沒有跟他繞彎子,直接問道。

沈居安沒有回答,眼神慢慢冷卻,犀利如刀,韻錦不動聲色。半響,他笑了一聲,神色卻只剩頹然:「對,很重要的東西。我丟了我的戒指。」

韻錦愕然,「戒指?不是在你手上嗎?」她看著他無名指上璀璨的鑽戒。

沈居安揚起手指,微微嘲弄地看著手上那個戒指,切割完美的鑽石陽光下綻放異樣的光彩,「不,不是這個。是一個很普通的金戒指,我把它弄丟了。」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的淒惶和無助是韻錦完全陌生的,那種失去摯愛寶貝的傷痛是即使是一個心機再深的人也裝不出來。

「需要我幫你嗎?」韻錦問道。

沈居安正待說話,卻聽見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居安,你在這裡幹什麼?……哎,韻錦,你也在?程錚剛才還到處找你呢。」章粵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

「嗨,章粵。」韻錦連忙笑著打招呼。

「說什麼有趣的呢?到處也找不到你?」章粵微嗔地看著丈夫,臉上說不出的俏皮嬌豔。

「噢,我弄丟了一樣東西,正好居安走過來,就尋思著幫我找。」韻錦急中生智地說。

「丟了什麼?」章粵露出著急的神情。

「一個戒指。」韻錦順著她的話說道。沒想到章粵露出一副「怎麼不早說」的表情,低頭從宴會手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光面金戒指,「是這個嗎?剛才服務員拾到交給我的,我正想問問是哪個來賓弄丟的。」

韻錦飛快的掃了沈居安一眼,從他的神色裡她猜到了必定是這個戒指無疑了,便忙著接過,連連向章粵致謝。章粵揮揮手,「這有什麼好謝的,傻瓜。不過如果是重要的東西,就別把它再弄丟了,有時候未必那麼幸運的。對了,韻錦,我跟居安要去前面跟幾個伯父打聲招呼,你一起過去嗎?」

韻錦當然笑著搖頭,章粵和沈居安剛走,她才看到原來程錚也是跟著章粵一起過來的,恰巧在不遠處遇到一個朋友,留下聊了幾句,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他們這邊的談話。他告別朋友,走到她身邊,痞痞地向她伸出一隻手掌:「得了什麼好東西,我看看?」韻錦沒好氣地把戒指在他面前虛晃了一下:「看見了沒有?」「這不是章粵剛才拿著的嘛,為什麼到你手上去了?」「章粵只是撿到而已。」韻錦淡淡地說。程錚露出狐疑的表情:「戒指是你的?」韻錦笑著拍拍他的頭:「多事,反正不是你的。」程錚跳了起來:「男人的頭是隨便拍的嗎?我又不是小狗。」

韻錦慶幸他沒有繼續追問,其實她可以順口承認戒指是自己的,隨便說是媽媽給的也好,這樣都比較說得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願意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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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3:10


【第二十八章】


一個春天相安無事地過去,程錚的生日在八月初,早在他生日到來的前十幾日,他已經反覆地提醒韻錦不要忘記。韻錦便思量著要送他什麼,他卻一直強調用錢買得到的東西他通通不要。而程錚的父親程彥生雖然一直不主張在物質上寵壞了兒子,但兒子二十三歲生日,他還是與妻子章晉茵一起送了兒子一份大禮,還說要給兒子一份驚喜。為保證生日當天能與韻錦過足兩人世界,程錚與同事、朋友間的慶生活動提前幾天就開始了。這晚韻錦獨自一人在家,一局棋下至一半,就接到了家裡的電話,居然是叔叔用手機打來的。這些年來,叔叔很少親自跟她對話,有什麼事通常都是媽媽轉達,這一次韻錦隱隱預感到有事情要發生了。

可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你越害怕什麼事,什麼事就越容易降臨。叔叔的話才說到一半,韻錦的心已結了層霜。原來媽媽長期以來身體不好,一直以為只是普通的婦科病,沒想到兩個月前實在熬不住,到醫院進行全面檢查,竟然是中期的宮頸癌,當下嚇得叔叔全沒了主意,馬上讓她住進了醫院。手術和治療是一大筆的費用,媽媽沒有醫療保險,叔叔也早比不得當初,為瞭解燃眉之急,無奈之下他私自挪用了剛擔任主管的服裝廠的一筆公款,這原也是權衡之計,按照他的想法,年終清賬時想辦法填上便是。靠著這筆錢換來的及時救治,媽媽的病總算了穩住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八月份整個企業上下開展了一次清產核資活動,眼看就要查到他所在的廠,可一時之間到哪裡找錢填補這個缺口?如果在清產核資過程中被發現挪用了這筆錢,這剛得來的飯碗是決不可能再保得住,他半生的名譽也算毀盡了。

「究竟是多少錢。」韻錦命令自己冷靜,可聲音是止不住的暗暗顫抖。

「十一萬四千。」

「十一萬……」韻錦的語調如同呻吟。

「韻錦,你要知道你媽媽的病需要化療,還有那些藥……」叔叔急著說。

「她是我媽媽!我的親媽媽!為什麼你們第一時間沒有想到告訴我這個做女兒的,寧可去用那動不得的錢?為什麼?」韻錦失控地打斷叔叔的話,淚如雨下。「兩個月了,你們瞞不住了才想到告訴我,你們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叔叔像被嚇住了,更加語無倫次,「韻錦……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你媽媽現在已經暫時沒事了。我們之所以起初沒有告訴你,一方面你媽媽怕你擔心,另一方面就算告訴了你,你剛工作,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呀……我知道程錚有錢,開始也想讓你向他開口……我是說借,不要他給。可是你媽媽說,怕你問他借了錢,從今後在他面前就更擡不起頭來了……你不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強的孩子,叔叔沒有用,有些事可能讓你難堪了,……你媽媽不說我是不知道的,我是個粗人。但你媽媽嫁給了我,我就不想她有事,原本以為緩過這陣就好了,哪知道那麼倒黴……韻錦……叔叔實在沒辦法才給你打電話的,你媽媽她不知道。我只怕要是這件事被查了出來,就算章總面上也不好看……」

韻錦丟了魂一樣的放下電話,淚痕半乾在臉上,有一種麻痺似的痛楚。原來她是個那麼失敗的女兒,媽媽生了那樣的病,她居然都不知道。叔叔說得沒錯,就算告訴了她,她能怎麼辦?她沒有錢。問程錚借嗎?連叔叔都知道她開不了這個口,究竟是媽媽的命重要還是尊嚴重要?難道她竟然是那麼自私的一個人?可是,媽媽和叔叔口口聲聲說不希望她在程錚面前擡不起頭來,可是出了這種事,她何嘗又能在他面前擡頭?她覺得一顆心就要裂開,沒有人可以讓她去責怪。忽然覺得這一切太荒謬了,如同命定的一個局,她步步地躲避,步步陷在裡面。

像忽然反應過來一樣,她飛快地打開抽屜,搜出自己所有的存摺和儲蓄卡,一萬五千塊,這是她全部的積蓄,她又翻出電話簿,第一個打給郁華,郁華醫科都還沒畢業,當即說願意把所有的錢給她,不過幾千塊,接著她陸續打給大學裡幾個相熟的舍友、同學,大家都不是有錢的人,但你一點我一點地,總共也不到兩萬,加上她自己的積蓄,最多四萬塊,距離十一萬四千,差的不止是一點點。韻錦攥著薄薄的存摺,覺得身上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虛乏。

手機鈴聲響起時,她像是受了一驚,接起來,原來是程錚。「韻錦,你下來,我在樓下等你,快點。」他的聲音透著一絲神秘和興奮。

韻錦機械地找塊濕毛巾擦了擦臉,放好存摺匆匆下樓,一走出電梯間,就看見程錚站在一輛龐然大物旁,對她笑地燦爛無比。「韻錦你看,原來這就是我老爸老媽所說的驚喜。悍馬H2深蘭色的限量版,今天特意讓人開過來的,想不到我老爸那個老學究的眼光還不錯吧。」

韻錦呆呆地看著眼前炫目誇張的越野車,一時說不出話來。程錚以為她也跟自己最初一樣驚呆了,便扯了她上副駕駛座,「我帶你兜一圈……看見沒有,這裡還裝備了雨雪自感應雨刮系統,還有雙屏……」程錚神采飛揚地解說給她聽,韻錦卻條件反射般問道:「這車要多少錢呀?」

程錚皺眉想了想,「大概五、六十萬吧,我也不清楚具體的價錢,管它多少錢呢。這個全球不過生產八百七十多輛,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的。」

「可是沒錢就更加不用想了。五十多萬……」韻錦搖頭苦笑,不過是一個生日禮物,一個大玩具,卻有可能是貧賤人家命運攸關的一個天文數字。

「別以為是我老爸那麼大方,他要是出手那麼闊綽,反貪局就得找他麻煩了,肯定還是老媽扔的錢。」程錚看著她說道。

韻錦把他的頭扭回正前方,「既然你爸媽送車給你,也要小心開才對。」她原來想跟他說什麼?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說。

第二天,程錚非要開車送她上班,騷包的車子一路引來不少注視。中午下班前,韻錦給沈居安打了一個電話,下午,八萬塊準時打入了她的戶頭,她在第一時間將總共十二萬轉給了叔叔。

韻錦心裡感謝沈居安沒有多問,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可她更明白,向他借錢其實是下下之策。不說他和程錚一家千絲萬縷的關係,光憑她跟他曾經的一段曖昧感情,也不該跟他有金錢上的糾葛,不到退無可退,她不會走這一步。

其實,怎麼看來,她都應該向程錚求援,因為現在他才是她最親密的人,如果媽媽當初一發現病情立刻告訴她,她即使難堪,都會向程錚開口的,畢竟沒有什麼比媽媽的病更重要,可是媽媽和叔叔為了考慮她的感受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式,她反而更沒法面對程錚。叔叔所在的服裝廠是程錚媽媽章晉茵集團公司的子公司下屬的分廠,雖然這點叔叔犯的這點事遠不會驚動集團高層,但因為是章總親自引薦,又有韻錦這層關係,一切都簡單不起來了。現在她只想讓叔叔暗裡將錢填補回去,將整件事化解於無形,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至於居安的錢和人情,她會想辦法慢慢的還。他不是她的愛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錢和人情當作債,只要是債就會有還完的一天。

當晚她帶著疲憊回到兩人的家裡,一開門,就看到程錚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響,便轉過頭,用一種略帶陌生的眼光看著她。韻錦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也許事情終究沒有瞞得過他,該來的躲不過,她乾脆徑直走到他面前,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

「早些時候你以前的舍友小雯打電話來,說她家裡臨時有了事,所以要借給你媽媽看病的錢她暫時不能給你了。然後,我就給你媽媽打了個電話,你叔叔說謝謝我。不久前我媽又跟我說,你叔叔……,讓我別告訴你,她會處理好。蘇韻錦,告訴我,你哪來的十一萬?」

果然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現在看來,她這面牆竟是無處不透風。韻錦見他狐疑的眼神,心一橫,索性將前前後後,包括向沈居安的事全部告訴了他。

程錚聽了不怒反笑:「你身上發生了這些事,第一個想到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沈居安,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韻錦充滿了無力感:「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你不懂。」

程錚霍地站了起來:「我不懂,你可以告訴我呀?為什麼把我當傻瓜?難道沈居安就懂?」

「對,他會懂,因為他跟我一樣,知道貧賤是多可怕,知道沒有錢就沒有尊嚴!不像你,從來就不知道窮困是什麼滋味。程錚,我沒有把你當傻瓜,我是在乎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可以欠沈居安的,但我不能欠你的,那會讓我跟你在一起很辛苦!」韻錦也站了起來,仰頭看著他說。

程錚隨手抓過沙發上的一個資料袋,另一隻手握住韻錦的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們之間的關係,那就跟我來。」然後不由分說拉著她往門外走。

韻錦被他牽著上了車,依稀察覺到他往章粵和沈居安的住所開去,可無論說什麼,他一概不予理會。

很快到了沈居安所在的半山臨水的住宅區,程錚給他打了電話,然後將車開進停車場等候。十來分鐘後,沈居安一個人衣著整齊地出現在停車場,看著韻錦和程錚,他似乎有些預感發生了什麼事。

剛走近前來,還沒開口,程錚已經下車將手裡的資料袋打開,抽出裡面數疊鈔票就往沈居安身上用力摔去,沈居安閃避不及,身上被其中幾疊砸個正著,更有一疊在半空中散了出來,粉紅色的百元鈔票順著他滿頭滿臉地飄灑下來。

「程錚!」韻錦厲聲喝止,可哪裡來得及。

沈居安咋然遭遇這樣的變故,神色卻沒怎麼改變,他一動不懂站在原地,任憑紙鈔從他身上灑下,表情漠然。

程錚還不放過他,竟像積怨已久般說道:「錢如數還給你,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我表姐願意嫁給你,我沒話可說,但你能不能不要再糾纏韻錦。」

沈居安緩緩撚下落在肩上的一張鈔票,淡淡地說:「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程錚冷笑,「別以為人人都像章粵一樣傻,你圖的是什麼我們心照不宣,這錢是你的嗎?犯不著拿著章家的錢來充情聖吧?」

「住嘴!」同樣一句話卻異口同聲地出自兩個女人嘴裡。章粵身上外套裡尤是來不及換下的家居服,頭髮淩亂地匆匆趕來。韻錦卻又急又惱地扯住程錚。

沈居安渾如沒事一般彎下腰去,一張一張地拾起四處散落的鈔票,整齊地放回程錚先前帶來的資料袋裡,他不看程錚,卻只對著韻錦輕聲說:「你確定不需要這些錢了嗎。」

韻錦羞愧得不好意思擡頭看他,只說對不起。章粵走進程錚,劈頭蓋臉地說道:「你還是小孩子嗎?做事有沒有經過大腦。」程錚不甘示弱地回嘴:「做事不經大腦的人只怕是你,明知是坑你還往裡面跳。」章粵氣得一張精緻的面容變了顏色,指著程錚的鼻子罵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給我馬上滾!」程錚拍開她的手:「誰稀罕管你的閒事,你管好你老公。」

「程錚,跟我走。」韻錦強拽著程錚往車裡去,卻拽不動他分毫,一氣之下乾脆撒手,「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你不走,我走。」說完掉頭就往停車場出口處走。

程錚這才轉身去追,末了還撂下一句話:「章粵,你就傻吧,以後有著你的苦頭吃呢。」

章粵咬牙看著程錚和韻錦離去,狠狠說道:「死程錚,以後誰再理你就是王八蛋!」沈居安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走吧,別惱了,跟他計較什麼,回家。」

這邊程錚開車和韻錦回家,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家中,程錚的火氣才慢慢散了,便訕訕地跟韻錦搭話,韻錦卻悶聲不吭洗澡睡覺,正眼都沒有看過他一眼。程錚趴在她身邊,輕輕推了推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哎,說句話吧,還生氣呀?」韻錦無聲地把身體挪開了一點,程錚再靠近,不服氣地說:「明明開始是我有理,怎麼現在變成你生氣了?剛才我又沒罵你。」韻錦覺得自己疲憊得說不出話來,被他吵得無奈,這才翻身起來,冷冷道:「的確是你有理,都是我的錯,程錚,這樣我真的很累,我們兩人這是何苦?」

程錚慌了,隔著薄被一把抱住她:「我不管那麼多,只想要你在我身邊。對,我承認我不喜歡沈居安,今天是刻意讓他難堪,可是韻錦,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說過要送我一個禮物,我要一個承諾,別離開我。」韻錦閉上眼,深深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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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3:32


【第二十九章】


韻錦記起,自己曾經言之鑿鑿地對沈居安說:「我們不一樣。」居安還是比她聰明,當時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笑。現在想來,自己也覺得可笑,她並沒能清高到哪裡去,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她還是依附著程錚。她不能像年少時想像的那麼決絕地守護自己的尊嚴,因為做不到灑脫地離開,所以她選擇了什麼都不去想,繼續留在他身邊。唯有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才會覺得好過。日復一日,韻錦更加細心周到地照顧著程錚的日常生活,寵著他所有的脾氣,程錚也更依戀著她。如果這不是幸福,那幸福到底是什麼?

工作近兩年後,韻錦由於在客戶服務中心表現頗讓領導滿意,於是當初招聘時慧眼擇中她的銷售副總讓人事部門找她談話,問她是否願意轉到市場部,真正參與企業的銷售策劃。韻錦沒有猶豫,市場部的工作雖然不如客戶服務中心清閒自在,但是發展的前景卻大得多,她太需要這樣的機會了。

調到市場部之後,工作量驟然增大,開會討論,做計劃,寫方案,跑調研,加班也成了常事,於公於私,偶爾也有了應酬。韻錦一邊要對程錚事無鉅細,一片要兼顧工作,所以公司、家裡兩頭忙,就連走路都比別人快許多。程錚的事業自然光明一片,他年輕、聰明,專業技術紮實,又肯下苦功,很快就成為設計部的項目組長之一,職務的提升必然陪伴著更加的忙碌,加班不提,大大小小的圖紙會審、專項培訓讓他出差的機會也增多,只是同事們都想不到,他這樣一個年少得意的人,看似桀驁,實際上竟會如此戀家,不是非到必要,他很少願意出差,即使出到外面,工作一了結便會立即返回,不做任何無謂的停留,其餘福利性質的「開會」和「培訓」更是一概推辭;另外,工程量大,加班免不了,他把應酬和消遣也慢慢地減了,沒事便聲稱要回家陪女友。大家都好奇他那很少出面的女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有魔力讓程錚這樣一個人早早地收了心。

韻錦自己也覺得應該滿足,可是更感到壓力,程錚那麼依戀她,自然也要求她回報同樣的熱度,相反,如果她忽略了他,即使是事出有因,他也總免不了有情緒。她儘可能地讓程錚如願,儘可能地陪伴在他身邊。他的愛太重了,可她只能背負。

深秋的晚上,韻錦與另兩個同事一起結束了與一個老客戶的飯局,走出酒店。饒是現在酒量已經鍛鍊得比以前稍有進步,被客戶空腹強灌了兩杯,還是有些眩暈。

「韻錦,沒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家?」開車來的男同事搖下車床問她。『謝謝,不用了。」她笑著跟同事揮手道別,程錚的佔有慾讓她習慣儘可能地與是非劃清界限。他出差兩天了,沒能來接她,所以她才安心坐到應酬結束,要是他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又有一番小風波。

想到了他,韻錦從包裡找出了手機,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驚,手機裡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程錚打來的,還有好幾條短信:

──「你在哪裡?想我嗎?我很想你。」

──「我這邊提前結束了,等下馬上飛回去,回見。」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回到家了,沒帶鑰匙,你在哪裡?」

──「快回話,你搞什麼鬼,我在門外。」

──「蘇韻錦,還不快出現,你死定了。」

──「別嚇我,我很擔心。」

……

晚風襲來,韻錦忽然一個激靈,薄薄的酒意全都散盡了。她不敢往下看,連忙攔了輛車,讓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開。氣喘籲籲地走出電梯,只見程錚斜倚在防盜門上,手裡抓著外套,行李扔在一邊。

韻錦小跑著上前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提前回來了,等久了吧。」他直起身來,像沒聽見她說話,在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後,面色更是結成了霜,門一開,他就繞過她自顧走了進去,韻錦在門口頓了頓,略微感到些許尷尬,連忙藏好,幫他提起行李,尾隨著進了門。

程錚燈也不開,用力坐到沙發上,沈默不語,習慣了他發脾氣時惡形惡狀的囂張模樣,現在這個情形,反倒讓韻錦不知所措。她按亮了燈,把他的行李放回房間,旋回來坐到他對面:「你吃東西沒有?餓不餓?我給你做點東西好不好?」

「餓死也不用你管。」他恨恨地說。

韻錦擠出一個笑容,傾身將手覆在他的手背,柔聲道:「對不起了,今天有個老客戶,業務上常來常往的,實在推辭不了。再說,我沒想到你今天提前回來……」

「是呀,知道我在家時,才等著我,以為我不回來,就在外邊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就是這麼敷衍我?蘇韻錦,有時我真看不懂你。」程錚一把甩開她的手。

韻錦吸了口氣,將手慢慢收了回來:「程錚,講點道理,我今天晚上確實是為了工作上的事情,當時周圍太吵了,手機放在包裡我沒聽到聲響,也沒想到你忘帶鑰匙,我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什麼鬼工作那麼重要,不過是陪那些老色鬼喝酒。我在門口等了你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你知不知道?虧我把連夜把事情做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從飛機上下來後,我一滴水都沒喝。」

「我知道你生氣,可是你有你的事業,我也有我的工作,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在外邊應酬,你至少要體諒我一下。」

「我不會體諒你,我不成熟──當然,我又不是沈居安,沒有他那麼溫柔體貼。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跟誰在一起,也懶得管。」

韻錦覺得忍無可忍,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可理智在提醒她,生氣沒有用,不要跟他計較,讓著他一點吧,何苦火山澆油呢?她努力平復下來,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程錚冷眼看著她走進廚房,端了杯白開水遞到他面前,他一手揮開,「蘇韻錦,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什麼都放在心裡,什麼都不說,你會不會生氣,有沒有感情?從來都是這樣,好像委曲求全地在忍受我。我要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愛人,不是一個服務周到,還可以陪我上床的鐘點工。」

韻錦握杯的手被他揮得歪向一邊,水濺出大半,她將手定了一下,作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剩下的的半杯水往程錚臉上一潑,然後將空了的杯用力一摔,玻璃的水杯接觸地板頓時粉碎,那清脆的破裂聲如同玉碎般驚心。

韻錦的聲音中好像有什麼東西也正在碎去,「我想現在這樣你我都會比較滿意。」

水沿著程錚的頭髮往下滴,他沒有拭去的意思,只是把手往門外一指,「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韻錦二話沒說從沙發上站起來,程錚動作比她更為迅猛,他用身體將她狠狠撲倒在沙發上,韻錦吃痛,死命蹬開他,兩人雙雙從沙發上翻倒下來,程錚的身體墊在下面,她趁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掙紮著爬離他身邊。他敏捷地一手撐住地板翻過身來,一手揪住她的發梢將她拽了回來。

「噢!」韻錦疼得眼淚就要掉下,管不了那麼多,回頭就用手一揮,尖利的指甲在程錚的脖子上抓出數道血痕。就像聞到血腥味的豹子一樣,程錚更加失去理智,用力把她按回地板,制住她後就開始撕扯自己和她身上的衣服。韻錦當然知道他想要幹什麼,這種情況下勃發的慾望讓她覺得跟畜牲沒有兩樣,明知處於弱勢仍拚命拒絕。一個強勢掠奪,另一個殊死抵抗,雙方在沈默中撕扯,喘息,如同肉搏的受傷野獸。程錚很快佔據了上峰,一個挺身用力進入她體內。沒有任何前戲和潤滑的佔有讓一聲呻吟哽在韻錦的喉間,她絕望地放棄了繼續掙扎,任憑他在自己身上粗暴地動作,直到他發出滿足的嘆息。

兩個人,怎麼可以在肉體貼得如此近的時刻,靈魂卻漸行漸遠?程錚在慾望釋放的那一刻,心裡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失去。他把額頭貼在她的額上,喃喃地說:「到底是我傷害了你,還是你傷害了我?要怎麼樣我才能抓牢你?」

韻錦只感到心灰殫盡,「算了吧,程錚,我們不要再在一起了,讓彼此都好過。」程錚慢慢地搖頭:「不,我不會放手,就算互相傷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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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3:51


【第三十章】


有些東西一旦碎了,縱使千般彌補,也再回不了當初模樣。程錚和蘇韻錦,狠不下心別離,在一起卻是煎熬。那一個晚上之後,兩人都絕口不提當晚之事,從此相處,如履薄冰。他們想要廝守,卻不知如何是好,於是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觸痛了對方,漸漸地相對無言,各自舔著自己的傷口。

小小的公寓,原是兩人的方寸天堂,現在只覺得狹小的空間讓人避無可避,程錚「加班」的時間越來越多,回來時通常是午夜,帶著一身菸酒氣息;韻錦益發地沈默下去,下班後對著棋盤如古井水般寂然,段位卻不見提升,只要有空,她還是作好兩人的飯菜,至於他回不回來,她不聞不問。

這日程錚難得下班準時回家,開了門,她在廚房裡忙碌,切菜的時候精神恍惚,有人走到跟前竟是渾然不覺。程錚輕咳一聲,她才如夢初醒,鋒利的菜刀懸在半空,他都捏了把冷汗。

「回來了,準備可以吃飯了。」她笑笑,繼續手上的動作。程錚將刀小心地從她手上奪下,「今晚不用做,周子翼從上海過來出差,今晚上請在G市的高中同學吃飯,原來我們班還是有好幾個同學在這邊的,你以前的同桌宋鳴,還記得吧,小個子,帶眼鏡的,現在居然是是××航空的飛機維修技師;還有孟雪和周靜是在深圳,今晚也一起過來,就當同學聚會。」他說完就走回客廳,見她沒有什麼反應,回來補充了一句:「一起去吧,聽說莫郁華也去。」

星級夜總會的VIP廂裡,昏暗搖曳的燈光、震撼的音響效果夾雜著酒杯碰撞聲、笑聲,將氣氛推向□。原本只是小規模的異鄉同學聚會,沒想到竟召集了十幾個高中同學,當然其中有幾個是當時同級不同班的同學。高中畢業轉眼已經六、七年,當年的慘綠少年和荳蔻少女都已長大,有些人竟是畢業後便再沒有見過面,重逢時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彼此都有不同感嘆。周靜如今已嫁作商人婦,一身珠光寶氣,哪裡還看得出從前鄉下姑娘的影子;孟雪在深航做了空姐,嬌俏依舊,更添了幾分幹練氣息;宋鳴變化最大,過去帶著厚厚眼鏡的小個子男生已變成了一個肩膀寬厚的男子,雖然談不上多帥,但氣質沈穩,風度頗佳;倒是周子翼還是不改當初吊兒郎當的痞氣,好在容顏俊美,只覺得風流倜儻,聽說他大學畢業後子承父業做上了房地產生意,可謂少年得志,又有了一個家世品貌相當的未婚妻,只等對方國外遊學回來便可結婚;莫郁華早已褪去了少女時期的微胖神采,面孔平凡依舊,但自有一番書卷氣息。當晚最受人矚目的自然是程錚一對,大家都嚷著要敬他們這對多年苦戀終於修成正果金童玉女的酒。程錚是興致高昂,不管誰敬的酒都來者不拒,一乾而盡,包括韻錦那一份也包攬了下來,幾輪下來,饒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韻錦與郁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兩人在角落裡私下交談,倒是孟雪看不下去,將周子翼為首的敬酒軍團統統擋了回去。周子翼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還沒發話,你心疼什麼。」孟雪將酒杯往桌上一擱:「就憑我跟程錚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朋友,怎麼樣!有本事跟我喝。」周子翼是聰明人,哪裡願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韻錦這邊,莫郁華看了一眼那邊的情勢,對韻錦說:「怎麼啦,看你和你們家那位都有些不對勁。」韻錦苦笑,「何止不對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郁華只說:「何苦呢,程錚對你怎麼樣大家心裡有數,有個這樣的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何必為了一時的意氣做傻事,錯過他,你會後悔的。」韻錦黯然道:「我何嘗不知道他好,我也想對他好,可是兩個想對彼此好的人在一起為什麼會這麼累?郁華,你信緣分嗎?」莫郁華道:「我信,但我更信緣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邊。」她用眼神向韻錦示意。

韻錦看過去,程錚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將頭靠在孟雪的肩上,孟雪有些尷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來,第二次,她沒有再推開他,看他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憐惜。

「兩個美女躲在角落裡偷偷聊什麼?」周子翼端著杯酒走過來:「郁華,好久不見,你變漂亮了。」他像完全不記得高三那年尷尬的往事,「哪裡,是你的嘴越變越甜了。」郁華笑道。韻錦站了起來:「你們坐,我去看看程錚,失陪。」

她走到程錚身邊,先向孟雪微笑。孟雪的笑容裡卻帶著挑釁:「你終於想到要來看看你男朋友了嗎?」韻錦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蹲在程錚面前,輕輕拍拍他的臉,「程錚,醒醒,我們先回去吧。」

程錚沒有反應,她手下用了把勁,強行攙起他,趔趄了一下,不遠處的宋鳴忙伸手扶住程錚的另一邊身體。「謝謝。」韻錦對宋鳴說道:「麻煩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她又轉向孟雪:「謝謝你的肩膀,難慣程錚經常說你就像他的兄弟一樣。」

孟雪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來,韻錦跟在座其他人打過招呼之後,孟雪不放心地尾隨著她和宋鳴走出外面。車是肯定沒法開了,韻錦找到路邊,正要招手攔車,程錚卻慢慢地恢復了一些意識,揉著頭問自己怎麼在這裡。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韻錦輕聲說。程錚迷茫地看了一下她、宋鳴和孟雪,掙脫了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沒醉,還可以再繼續。」他掙開的力氣太大,整個人站不穩,頓時搖晃了一下,孟雪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著孟雪,方才站穩。

韻錦上前幾步,拉過他的手,「程錚,別鬧了,跟我走。」她的聲音有了些許哀求的意味。程錚再度甩開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攬住孟雪的肩膀:「說了不要你管,你要走就自己先走。」場面一時有些難以收拾,就連旁觀的宋鳴也感到一些尷尬。

韻錦靜靜看了他一會,隨後平靜地對宋鳴和孟雪說:「既然這樣,我先回去。麻煩你們多照顧他,別讓他喝那麼多,別讓他開車。」她從包裡翻出記事本,匆匆寫了幾個字,「這我們家的地址,拜託等下散了給他打輛車,上車後給我個電話,謝謝。」

直到韻錦坐上的計程車消失在街角,程錚才慢慢地站直,眼裡醉意退卻,只餘失望,他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孟雪的貼近,連忙將她推離,簡單說了聲「對不起」,就往剛才聚會的地點走。

「程錚!」孟雪在他身後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頭,不料正迎上她揚過來的一巴掌,程錚反應及時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攔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然後他看見了孟雪的眼淚。他和孟雪一起長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假小子形象,這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孟雪流淚擡起頭道:「這一巴掌,就當是把我這麼多年對你的感情全部還給你。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這麼傷害我,你明明知道從小我就愛你,卻把我當作你們兩人感情遊戲的道具,這樣很殘忍!」

程錚鬆開攔住她的手,覺得無比混亂,「也許你是對的,如果這巴掌打下來能讓你比較好受,那你就動手吧。」

孟雪擦乾淚冷笑道:「可是現在我又不想動手了,因為我發現其實你比我更可憐。你不就是想用我來激蘇韻錦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這麼多年了,你苦苦愛著的是一個你自己也不清楚她愛不愛你的人,你以為你得到了她,其實根本就沒有!」

他頹然地用手摀住臉,好像這樣就可以聽不到她的話,半晌,他對宋鳴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煩你照顧她。」然後轉身離開。

回到家已經很晚,燈還亮著,韻錦還在,這多少讓他有些安心。她沒有換下外出的衣服,平靜地看著電視,見他回來,眼睛從電視屏幕上離開。

「回來了。」她隨手放下遙控,如同以往無數次的等候。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程錚把手□褲袋裡。

韻錦揚起臉打量他,「我只想說,程錚,你真的很幼稚。」

程錚坐在沙發上,把臉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的以為這樣可以刺激到你,以為你會為我吃醋,為我生氣,這樣才能證明其實你很在乎我。」

韻錦臉上看不出情緒。

程錚長舒一口氣,「這麼多年了,你終究還是不愛我,所以才可以這樣平靜。」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面對的一件事,如今親口說了出來,竟有了種心如死灰的釋然。

「我們分手吧,韻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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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4:11


【第三十一章】


我們分手吧,韻錦……

韻錦從夢中驚醒過來,偌大的房間裡只剩她一個人,夢裡那個聲音似乎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旋。她翻身起來,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已經是清晨五點,於是也就沒有了睡意,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徐徐坐在梳妝台前。

二十七歲的女人該是什麼樣子?就像一朵薔薇,開到極盛的那一刻,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極致,下一刻就是凋落。韻錦用手輕撫自己的面龐,三年多了,準確來的說是41個月,她有多久沒有想起過那個人,那個聲音。她拉開抽屜,找出那只剩一個的海蘭寶耳環,握在手裡,冰涼地,帶點刺痛。他給她帶上耳環的時候說過的話尤在耳邊,可是她終究弄丟了另一隻,她和程錚,彼此弄丟了對方。

程錚,程錚……曾經身體髮膚般親密的一個人,原來也會在人海裡斷了音訊。她已經不怎麼記得那晚分離的細節,人的記憶也會保護自己,只知道走出了他的公寓,從此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一個城市能有多大,足以把兩個人淹沒?老天可以讓兩個有情人在天涯海角重逢,卻在四年的漫長光陰裡未曾安排同在一個城市的他們相遇,想必是懲罰他們愛得不夠深。

怎樣才算愛得深?分手後的最初兩個月,他的影子無所不在,她總是在每個街口,每次轉身都恍惚看到熟悉的身影,每個夜晚,美夢和噩夢裡都有他存在。只是漸漸地,也就淡了,時間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它能撫平一切,將心裡好的或是壞的痕跡一刀刀刮去,只留下個面目模糊的疤痕,後來的她越來越少想起關於他的一切,最後連夢也夢不到了。也許程錚說得對,她是個寡情的人,這樣應該比較值得慶幸,因為痛楚也會少得多。可有一次郁華卻有意無意地對她說:「從醫學上來說,痛覺的喪失其實是一種病態,而且相當危險,因為一個人如果不知道什麼是痛,那麼她就不知道自己傷得多深。」

有時候很羨慕電視劇裡的主人翁,感情裡受了傷,瀟灑決然地一走了之,浪跡天涯,多年後再重回故地,已是別有一番天地。可她不是電視裡的女主角,在現實中浪跡天涯也是需要本錢的,大多數人平凡如她,受了挫,泥裡水裡滾一把,在原地裡爬起來,抹把臉,拖著一條腿還得往前走。既然沒死,就必須好好生活,她要吃飯、要供房、要養家,沒有在悲傷中沈淪的資格。那幾年,公司裡漸漸也有人知道了市場部的蘇韻錦,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平時話很少,與己無關的事情從不肯多說半句,可是事情交到她手上,不管是誰都可以全然地放下心,因為她總會完成得妥妥貼貼。同樣一個案子,你給她半個月,她能做得精精細細,但你給她半天,她拼了命也能按時完成,粗粗一看倒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酒桌上,總有惡劣的客戶喜歡故意捉弄這樣楚楚可憐的年輕女子,一個啤酒杯的烈酒擺在她面前,只等她撒嬌投降,她倒也從不張狂,只是站起來靜靜將酒喝到一滴不剩,再醉也咬牙撐到回家,吐到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人看見。很少這樣的女子,平靜纖弱的外表下藏著一股倔強的狠勁。憑著做事的專注和這股狠勁,這三、四年來她的職位一路攀升,從市場部企劃科的小職員到專項負責人、企劃部副科長、市場部經理助理、市場部副主任、市場部主任,在公司中層穩居一席之地,雖然年輕,又是個未婚女子,但沒有人可以懷疑她的成績和努力。25歲那年,她終於在這房價昂貴的城市裡按揭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27歲有了自己的一輛豐田。叔叔早已經離開了那個服裝廠,靠著韻錦給的一筆款項,在縣城裡跟人合資開了個小飯店,起早貪黑的辛苦一些,倒也足夠度日,與媽媽一起,生活尚算穩定;妹妹考上大學,也是韻錦鼎立支援。所有的一切都如她所願,平凡的小人物掙紮著走到這一天,多少應該知足,蘇韻錦不是貪婪的人,她很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只是心裡缺了一塊,自己卻沒發現,只知道她在最快樂的時候心中也有寂寥,午夜醒來空落落地。她再也完整不了。

次日早上回到公司上班,案頭桌上有足夠多的工作,讓她沒有餘力去做於事無補的感嘆。上班時間過了三十多分鐘,她們部門新來的資料員陸路才屁股著火一樣衝進市場部的大辦公室,正好碰上出來給自己倒水的韻錦。韻錦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陸路自己感到一陣心虛,忙彎腰低頭迅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韻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透過玻璃落地窗看著陸路,青春飛揚的女孩子,大學剛畢業一年不到,想必是晚上玩過了頭或者早上貪睡,這已經是本月第二次遲到。韻錦不是一個嚴苛的上司,她很少訓斥和干涉下屬,大多數時候她都保持沈默,可誰勤勉誰摸魚誰是誰非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在心裡,獎懲方面自有她的決斷,不過對於陸路這個精靈古怪的新新人類,她下意識地給予了多幾分的寬容,只要大的方面沒捅什麼婁子,偶爾的小失誤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羨慕陸路這樣無所顧忌的青春,她也有過這樣的年紀,可當時的蘇韻錦是什麼樣子的?敏感、晦澀、孤僻,她也不明白當初的自己何以會如此彆扭,就連那樣一場愛情也沒能改變她的自卑,所以她失去了它。

是不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無謂的感嘆就越來越多?韻錦用指尖揉了揉太陽穴,也許是那個久違了的夢讓她變得易感,她收拾情緒,集中精力,埋首工作中。下午剛下班不久,剛掛斷她的主管上司銷售總監徐致衡的電話,陸路敲了敲她辦公室的門,就探了個頭進來,興高采烈地說:「領導,我們部門的同事今晚約好一起去搞『活動』,派我來請你,一起吧。」「不了,你們玩得開心點。」韻錦笑笑,又低下了頭。過了一會,發現有些不對勁,擡眼一看,才發現陸路一臉嚴肅地站在她的辦公桌前,韻錦不由覺得有點好笑。「還有事?」陸路義正詞嚴地問:「蘇姐,你今晚要加班?……有約會?……身體不舒服?……都沒有的話為什麼要一個人待著,你知不知道寂寞的女人的大敵,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

「停!」韻錦打斷她不倫不類的論調,「告訴我地點吧。」她假裝看不到陸路對外邊等候的同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也許她真的需要適度的放鬆。

「在『左岸』,我們二樓吃飯,三樓唱K,四樓泡吧……等我,蘇姐,我坐你的車。」陸路顛顛地追了出去,沒有發現韻錦遲疑了一下的步伐。

左岸,其實韻錦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這些年來,她漸漸地也不像跟程錚在一起時那麼與世隔絕,下了班之後也會偶爾也會跟幾個老同學、朋友流連於這城市各大娛樂場所。左岸是這一兩年來比較新銳的一間綜合性的娛樂會所,設計頗有格調,價位中高,比較迎合白領新貴一族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它是章粵名下的產業。

跟程錚分手後,韻錦和章粵基本上也沒有了聯繫,但沈居安還是她的朋友。韻錦很清楚,居安這樣的人,愛上他很容易受傷,但保持著適度的距離與他交往,他會是最完美不過的一個知己。長久以來,居安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關於程錚分手後的隻字片語,韻錦也很少過問他和章粵的分分合合。

吃過飯,一幫人在K廳吼了一陣,韻錦雖然主張下班後可以隨和一些,但當著下屬,畢竟不便玩得太忘形,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扮演觀眾的角色,偏偏陸路不放過她,非把她拽到四樓的PUB,說要跟她一起High一把。小丫頭才喝了幾杯酒,臉就漲得緋紅,一雙眼睛卻比上班的任何時間都要亮,在PUB扎堆的紅男綠女中雷達般搜索帥哥的影子,還一驚一咋地搖晃著韻錦,「蘇姐,快看,那邊有個極品!」韻錦朝她指的方向望去,群魔亂舞地,哪裡分辨得出「極品」還是「廢品」,便不甚感興趣地說道:「不會又是你的『F4』之類的吧?」

陸路想必再看過去時自己也找不到人在哪了,懊惱地說:「真的是帥哥,有型又有氣質,怎麼不見了?」韻錦暗暗好笑,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她居然還可以發現對方很有「氣質」。

陸路察覺她的意興闌珊,不服氣道:「蘇姐,你才27歲,就對帥哥不感興趣了,這樣是很可怕的,女人不能沒有愛情的滋潤,你看你,眼圈烏青的,絕對是陰陽失調。」「胡說八道,我昨晚上沒有睡好。」韻錦笑罵道。陸路笑嘻嘻地說:「沒有睡好,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人?」話說出口,她眼尖地發現韻錦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她本是無心的一句話,因為韻錦平日待她一向親厚才敢這麼肆無忌憚,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上司並不喜歡跟人談論自己的私事,不禁自悔失言,偷偷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想轉移話題。

更讓她意外的是韻錦沈默了一會,居然點了點頭:「沒錯。」

陸路愣了一下,頓時感覺到自己可能挖到了什麼猛料,忙揪住韻錦的衣袖,八卦地追問道:「蘇姐,你想起了什麼人,告訴我嘛。」

「以前的男朋友。」韻錦淡淡地說。

陸路更為興奮,「原來你以前有過男朋友呀,我就說嘛,像蘇姐你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沒有戀愛的經歷。以前的男朋友的意思是不是你們已經分手了?為什麼分手,你那麼好,一定是因為對方不好,所以你才離開他對不對?」

「不,他沒有什麼不好,相反,他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男孩──至少在我心中是這樣。我想,再也沒有人能像他一樣愛我,是我沒有福分,所以才錯失了他。」韻錦也驚訝於自己居然會對一個丫頭片子說這番話,也許是昨晚將她從夢裡驚起的那一幕勾起了埋藏許久的記憶,讓她變得脆弱,需要找個聽眾。

「那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陸路專注地聽著,還不忘同情地問道。

韻錦搖頭,「其實這些年來,我很少想起他。這個城市也並不算大,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

「他也在G市?」陸路睜大了眼睛。「蘇姐,假如你跟以前男朋友重遇,你會做什麼?會流淚嗎?還是會裝做不在乎地跟他打招呼?」

「如果我跟他重遇,我惟一的心願是──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不要過得比我幸福。是不是很惡毒?」韻錦晃了晃杯中的酒。

陸路哪裡聽過這些,呆呆的問:「為什麼?」

韻錦垂下眼臉:「因為我還沒有放下。很多的時候,我都恨他……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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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4:35


【第三十二章】


「蘇姐,我不懂。如果你放不下一個人,為什麼不回去找他?不管怎麼斷了音訊,兩個相愛過的人,又在同一個城市裡,一定找回對方。」陸路不解地問道。

韻錦說:「前一兩年的時候,不願意去找他,因為忘不了當初的傷害,心想就算兩個人重新在一起又怎麼樣,從來就沒有人逼我們分開,是我們自己不知道怎麼去愛對方。我跟他分手,不是誤會,也不是巧合,遲早的事情罷了。後來,漸漸想通了一些事,但已經不敢去找他,害怕他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害怕他離開了我卻找到了幸福。曾經親密得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的人,在我的視線裡,卻在我的生活之外,連想像都足夠寒心,還不如不見,至少可以自欺欺人。習慣了,沒有他也照樣可以過得很好,我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總認為相愛的人是應該排除萬難在一起的。」沒有戀愛過的年輕女孩固執地說。

「也許是的。我是個反面教材,不該影響你對愛情的憧憬。」韻錦自嘲地說。

兩人正說著,原本在三樓唱K的同事小莫撥開人群走了過來:「蘇經理,原來您在這裡,讓我好找,有人找您。」

韻錦有些困惑,尾隨著小莫而來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女子。

「請問你們哪位是蘇小姐。」那年輕女子走上前來,對著韻錦和陸路兩人問道。近看之下她的年齡應該已經在三十開外,但是妝容精緻,服飾考究,聲音帶著軟糯的口音。

「我是,請問您是……」話還沒說完,陸路擱在吧檯上的半杯傑克丹尼就全部灑在她的臉上。陸路驚叫一聲,旁邊各自尋歡的客人紛紛看了過來。

韻錦輕輕拭去潑到眼睛邊上的酒,看著那隻拿著酒杯的塗著紅色丹蔻的手,其實心中已經將對方的身份和來意猜到了八九分。

「我先生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太太,幸會,蘇小姐。」那女子說話的口氣溫文爾雅,如同閒話家常。

一旁的陸路和小莫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忙給韻錦遞上紙巾。韻錦接過,徐徐擦拭著頭髮和臉上的酒液,整個人慢慢地從剛才的突發事件中緩過來。這一幕多麼熟悉,她曾經潑在程錚臉上的一杯冷水,現在報應到她自己身上。

「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果然獨樹一幟。」

那個自稱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著打量韻錦,語氣卻刻薄,「長得不錯,倒也不像下三濫的女人,徐致衡的眼光有進步。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這些大陸的女人稍有幾分姿色的都巴望著做二奶。」

韻錦臉上的酒已經擦乾,她撥開濕透了粘在額前的一縷頭髮,也笑著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為什麼你們寶島的女人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就只能做棄婦。」

「過分!」徐太太再也撐不住笑臉,一雙漂亮的玉手用力煽了過來。

韻錦一把抓住,語調變冷:「徐太太,本來我理虧在先,你潑的那杯酒也認了。不過很抱歉,當眾挨你耳光這種事情我還是不太容易接受。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那麼做,因為你會發現這巴掌打下來,雖然出了這口氣,但你的處境會更糟。」

徐太太無力地放下手,咬牙道:「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比老公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更糟。」

「你有氣,應該去找徐致衡發洩,跟他一刀兩斷,因為出軌的人是他!如果你想贏回你老公,就應該多花點時間瞭解他在想什麼,而不是整整一年對他不聞不問,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我不知道別人,我只知道有你,蘇韻錦,離開他!」

一個女人到了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所有的疲態老態是再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的。

韻錦的心不由地一緊,她早想過這一天,結束這段錯誤的關係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有想到要以這種方式,但又有什麼區別?也該到了說再見的時候。「我答應你,如果他願意離開,我絕不纏著他。」

徐太太怔了怔,她打算打一場硬仗,卻想到對方那麼快偃旗息鼓,她本來就不是個潑辣的女人,「好,你最好記住說過的話。」在眼淚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

「唉,你這個女人,撒完潑就想走,哪這麼便宜。」陸路不服氣,還想叫住她。

韻錦一把拉住陸路,說道:「她畢竟是徐總的太太,得罪她對你沒好處。走吧,還嫌觀眾不夠多嗎?」

她帶著陸路,假裝看不見周圍看好戲的人,匆匆離開。

直到上了車,陸路尤問她:「蘇姐,那個女人這樣誣衊你,難道就這麼算了?」

「她沒有誣衊我。我應該慶幸她潑到我臉上的不是硫酸。」韻錦手打著方向盤,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陸路愣了,過了一陣才消化了她的話,「你的意思是說,你跟徐總的事情是真的?」

韻錦沈默。陸路心下這才明白,她進公司差不多一年,關於銷售總監徐致衡和市場部經理蘇韻錦的流言她不是沒有聽到過,但在公司裡,徐總和蘇姐兩人做事一向公事公辦,也從未在眾人面前流露出任何異樣的親密。她不能夠相信,那麼成熟而有魅力的徐總和她一向崇敬的上司竟會是這樣見不得人的關係。

「可是,蘇姐,你明明說你心裡還放不下以前那個人。你也愛徐總嗎?」她覺得心裡的愛情童話正在分崩離析。

「我放不下以前那個人並不意味著我還要跟他在一起。至於徐致衡,我曾經很需要他,他也正好需要我,就這麼簡單。」韻錦面無表情。

「可是……」

「沒有可是,別問了,知道太多對你並沒有好處,你家到了,上去小心點。」韻錦把車停下,讓陸路下了車,便調轉車頭往自己的住所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從左岸出來開始,她就感覺到一輛陌生牌號的銀灰色VOLVO一直尾隨她車後,直到她從陸路家的路口拐出來,那輛車仍然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韻錦試著加快車速,卻始終擺脫不了。好不容易將車開回了她所在的小區,過了門衛值班崗,從後視鏡裡已經找不見那輛車的蹤影,她的不安才逐漸消散,不由懷疑是自己太疑神疑鬼。

從停車場走向電梯口的一段路雖然不遠,燈光也明亮,可是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迴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暗自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到電梯口的時候,一個黑影從一側暗處閃了出了,一把攔住她,原本心慌意亂的她嚇得驚叫一聲。

「韻錦,你怎麼了?」聽到熟悉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長籲了口氣。「致衡,你在這幹嘛,你嚇到我了。」

徐致衡站在停車場的電梯口前,說道:「我等了你很久,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她去找你了?」

「沒錯。」韻錦將手袋打開,看了看手機。

「對不起,韻錦,她跟我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裡得來你們部門的電話,打過去後有人說你們去了左岸,還給了你部門的人的電話號碼。她有沒有傷害你?」徐致衡愛惜地撥了撥她的頭髮。

韻錦淡淡地拿下他的手:「她傷害不了我。致衡,是我們傷害了她。」

徐致衡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有困擾的痕跡,他說:「韻錦,別用這種神情對我。你記得我說過,只要你開口,我會離開她。」

「不需要這樣。我們有過彼此需要,彼此吸引的時候,我很感激你陪我走過這一段,你給我的慰籍和快樂,我都記得。現在你太太過來了,她還是很愛你的,你沒有必要為我放棄你的婚姻。」

「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愛誰?」很難想像一向冷靜決斷徐致衡露出這樣矛盾的神情。

「不是說好了嗎,我們好聚好散。」韻錦柔聲說。

「如果我說不呢?」他彷彿恢復了商場上手腕強硬的本色。

「我只能說很遺憾,必要的時候我不介意交辭呈。」

徐致衡定定看她良久,然後撫額苦笑投降:「你贏了,果然是我喜歡的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蘇韻錦,放心,這點風度我還有,不過我還是很失望,你到底不愛我。」

韻錦臉色忽然一變。

「……你終究還是不愛我,所以才能這樣平靜……我們分手吧,韻錦……」三年多了,她努力不去想去的那段往事彷彿再次重現,那個聲音纏繞著她,苦苦不肯放過。「……你終究還是不愛我……」──你憑什麼說我不愛你,憑什麼?韻錦彷彿又再聽到自己心裡流淚的聲音。

「韻錦?」

她像被他的聲音忽然拉回到現實中來,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他是徐致衡,不是那個人。沒有誰可以再讓她那樣心碎。

「對不起,我今晚上喝多了一點。回去吧,她在家裡等你。」

「你確定你的選擇?」徐致衡尤抱最後一線希望。

韻錦的微笑柔和而堅定。

他嘆了口氣,向她張開手:「那下次再見面我們就是純粹的同事關系,就當成一次告別吧。」

韻錦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擁住這個給過她無數幫助和溫暖的男人,不是沒有心酸。「致衡,相信我,其實你也並不愛我,只不過相互吸引,我們仍會是工作上的最好的伴侶。」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有些錯誤,她犯一次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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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4:56


【第三十三章】


浴室裡水霧氤氳,韻錦濕淋淋地走到鏡子前,用手抹去霧氣,她很久沒有這樣看過□的自己,沒有任何遮掩和防備的蘇韻錦,原來還是個脆弱的女人。她的手沿著脖子一路往下,停留在平坦的小腹。

陸路最後下車前看她的眼神她記得很清楚,她不奇怪陸路這樣的愛情完美主義者會對她那麼失望,事實上,就連多年的朋友莫郁華也曾經對她的選擇持不讚同的態度。內心驕傲的蘇韻錦,把尊嚴看得比什麼還重要的蘇韻錦,竟然成為了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諷刺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會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也許她還是會那樣。離開程錚的最初一段時間,她試過不眠不休地把手機攥在手心,不管兩個人在一起怎麼痛苦,她潛意識裡都有一個莫名的堅持,他會來找她,一定會的,就像從前無數次的爭吵過後,他總會把她找回來,到時她會親口告訴他那一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可是他沒有。

當她鬆開手將他送給她的手機沈入珠江的那一刻起,她終於清醒,她和程錚真的分開了,他對她死了心,不會再跟她有任何聯繫。她不是沒有想過,兩個人在繼續在一起遲早會窒息,可他真正放手,如將她的血肉之軀生生斬開,那種痛何止是撕心裂肺可以形容。

他說她不愛他,他竟然說她不愛他!

接下來就是那不堪回首的噩夢一樣的三個多月,她絕望地躺在病床上,連最不堪的念頭也有過。半夜醒過來,喉嚨火燎一般的干痛,她按亮呼叫燈,值夜的護士開了小差,她只得自己掙紮著去拿床頭的一杯水,第一次搆不著,第二次咬牙把身子探出一些,第三次的時候刀口迸裂,她終於夠著了哪杯水,如甘霖般從喉嚨灌進去,就連傷口的疼痛也暫時感覺不到。

那時候,郁華去了上海,做一件她一輩子最大的傻事;居安追隨章粵去了法國;她沒有想到後果那麼嚴重,起初連媽媽也沒敢告訴。一個人舉目無親地在醫院裡,同事那邊卻帶來了公司即將人事大調整的消息。她預感到自己什麼將失去,索性什麼都不害怕了。

這時徐總獨自來看她,她受寵若驚,雖然他是當初慧眼將她招聘進公司的人,但作為公司高層領導,親自來看她這樣一個名不經傳的小職員,的確是意外而又意外的事。他給她打點好醫院的事情,在公司人事大動盪的關口為她保留了一席之地,下班後偶爾來看看她。韻錦不是傻瓜,從他的眼神裡她漸漸看懂了一些東西,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異樣地緘默。後來媽媽還是知道了她的病,立刻從老家趕了過來,不見了程錚,卻遇到了徐致衡,媽媽十分意外,但也沒說什麼,當然,韻錦並沒有告訴她,徐致衡在台灣結過婚,後來被總部調到大陸任職,妻子不願意跟過來,兩人便漸成了分居狀態。

出院後,想起過去,恍如隔世,她知道有些東西她是永遠失去了。坦白地說,徐致衡沒有逼過她,一切是她自己的決定。在生和死的邊緣走了一輪,才發現原本她的那些堅持和可憐的自尊是多麼可笑,人到了絕境,一無所有的時候,自尊不值一錢。她沒有權力清高,因為她還得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好,她已經失去了愛,不能再失去繼續尋找幸福的能力。徐致衡是恰恰出現在這個時候的一個人,他在深淵邊緣拉了一把,是她溺斃前的一根稻草,她沒有別的什麼可以還給他的了。

於是就這麼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第三者。拋開別的不談,其實她和徐致衡之間談不上交易,他成熟、英俊、事業有成、知情識趣,最重要的是有著成熟男人的寬容和豁達,如果更早一點遇到,她會愛上他。他在她眼裡不是一個功成名就的已婚男子,而是一個身在異鄉的寂寞的人。她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女人,接近四年的時間,冷暖自知,所以更多的時候他們相互慰籍,相互取暖,彼此需要。

除了在醫院時,韻錦沒有接受徐致衡任何形式上的贈予,她需要錢,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在公事上她沒有因為和徐致衡的曖昧關係而覺得有所倚持,不想要要名不正言不順的成績,所以必須更加努力,毫不懈怠;徐致衡也是個有原則的人,很少將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去,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她幾年來事業的順利,其中都有他的功勞。有些事情是很現實的,如果沒有他,她不可能在醫院躺了三個月後,面臨公司的人事大洗牌,還能保住她的位置;不可能在病癒後重新得到那個她住院前曾經拒絕了的培訓機會;她的企劃方案做得再好,作為一個沒有資歷的年輕人,如果沒有上司的肯定很難付諸實際;人事考核和陞遷的關鍵時候,面臨同等條件的競爭者,他沒有理由選擇另一個人,而不是她。這些她都很清楚,能做的,只有咬了牙做得更好,向所有的人證明她配得到現在的一切,她還是成功的,這些年來,公司裡關於她和徐致衡的流言不是沒有,但是明裡暗裡,沒有一個人敢說,她蘇韻錦坐在今天這個位置上名不副實。

早在他太太找到她之前,韻錦已經預感到她和徐致衡的關係快要走到了盡頭,他不說,但她知道他開始矛盾了。他和太太畢竟是愛過的,大學時的校友,婚後也感情甚篤,只不過是距離讓他們疏遠。徐致衡放不下韻錦,這很正常,他們給過對方最現實的溫暖,但韻錦明白,自己必須有個決斷。說她忘恩負義也好,過河拆橋也罷,她和徐致衡不過是路人,風大雨大,天黑路滑的時候結伴走上一段,雨停了,天亮了,必然要分道揚鑣。不愛也有不愛的好處,分開了,儘管遺憾,但也僅僅是遺憾而已。

從此回到公司上班,她和徐致衡只是上下級,多少過往就此埋藏。剛開始多少會有點尷尬,好在徐致衡很有氣度,私交不在了,公事上對她的欣賞依舊不減,只是市場部在6樓,銷售總監辦公室在11樓,除了例行開會和請示匯報,兩人見面的機會也漸漸少了。

倒是陸路,自從那晚撞上了徐致衡太太那單事,得知了韻錦和徐致衡之間的關係後,連續幾天愁眉不展。韻錦著實看不慣她的杞人憂天,便在某天下班前把她叫進辦公室。

「最近怎麼回事?」韻錦在座位上看著她。

哪知她扭捏了一陣,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背負了那麼大的秘密,卻又不可以說出來,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情。」

韻錦哭笑不得,「我認為你把我要的資料拿錯了兩次是更值得難受的事情。」

就此對她鄭重警告,責令她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不提。

中秋過後不久就是韻錦二十八歲生日,生日那天媽媽給她打了電話,無非是嘆息她老大不小了,感情確沒個著落,而老家隔壁誰家的女兒,跟她同齡,兒子已經上幼兒園之類的話。媽媽這幾年身體越來越不好,各種毛病不斷,韻錦凡是都儘量順著她,這次也一樣,於是在電話裡鄭重承諾,遇到了好的對象絕對不會錯過。也是陸路有心,在她的發起下,市場部的同事一起給韻錦送了一大束誇張的玫瑰。沒有女人會拒絕玫瑰,下班後,韻錦把花擱在副駕駛座,聞著車裡淡淡的花香,也就不覺得年紀又長了一歲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前幾天郁華就約好了晚上跟她吃飯,慶祝她的生日,於是下班後,韻錦開車回家換衣服。開到她家樓下的時候,她再次看到了那輛眼熟的VOLVO。其實早在一個星期前,韻錦已經在地下車庫裡見過這輛車,當時她吃了一驚,細看車牌號果然就是那晚跟著她的那輛無疑,當即找到了負責車庫的保衛,卻被告知這輛車的車主也是她們這個小區的業主。韻錦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可以解釋為正是因為車主住她們這個小區,所以那晚才巧合地出現了她以為對方跟蹤她的誤會。

這次快要經過那輛車旁的時候,韻錦放慢了車速,搖下車窗,她想,巧合的話或許可以看到車主的廬山真面目,但顯然車裡沒人。小區裡物業有規定,私家車不允許在非停車場的公共過道上久停,莫名強烈的好奇心讓她也將車靠邊。結果沒有讓她失望,沒到兩分鐘,一對男女相擁從電梯間走了出來。

如果換一番心境,韻錦會覺得眼前這對男女一起構成了一副很悅目的畫面,男的高挑英挺,女的小鳥依人,兩人顯見情意繾綣。這一刻,黃昏時分,韻錦坐在車中,天色一點一點地暗淡下去,這黑暗吞噬天地,吞噬她,鋪天蓋地,將一切揉成灰燼,只餘眼前一對璧人,他們相對而笑,眼裡沒有旁人。

不是沒有想過終有一天會狹路相逢,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笑泯恩仇,再不堪,也能裝作平靜的走開,原來竟不可能。她本能地想一踩油門走開,可是身上每一寸血肉都不屬於她,硬生生坐在車裡,看著他和她上車、離開。

兩輛車迎面而過,他沒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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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5:15


【第三十四章】


韻錦一動不動,從後視鏡裡看著他的車揚長而去,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覺得手腳俱是冰涼,一種苦澀夾雜著酸楚的滋味從胃裡湧了上來,她趕緊推開車門,趔趄地衝到一旁,單手扶著棵觀景用的棕櫚樹,俯下身不住地干嘔。巡邏的保衛走了過來,認出是她,關切地問了句:「蘇小姐,你沒事吧?「韻錦感激地朝他擺擺手,重新回到車上,這才發現自己殘妝下的一張臉,蒼白得鬼似的,額際手心冷汗津津。當下衣服也顧不上換,調轉車頭就往約好的地點去。

她抵達餐廳時,郁華已經先到了,看著她寒著張臉,失魂落魄地前來,不覺大感意外。韻錦坐下來,默默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把剛才那一幕徐徐向郁華說起。

半晌,郁華才答腔道:「你說程錚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可能是巧合吧。」

韻錦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管他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巧合,他居然搬到跟我同一棟住宅樓,還跟著……這太可怕了。」

郁華嘆了口氣,「都過了那麼長時間,大家既然各自有了各自的活法,他這樣又是何必?」

「郁華,你說,他會不會是心裡記恨,故意找了個人來氣我?」韻錦帶著點希翼地看著好友,似乎期盼著從對方嘴裡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郁華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狠心說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程錚他確實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是聽周……說來著,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據說長得挺小巧玲瓏的,跟他一個學校一個系出來的,好像比我們晚了幾屆,聽你剛才的形容,我看八成就是她。」

韻錦低頭專注地聽著,良久,擡頭一笑,眼裡最後那一點星火也熄滅,「是嗎?」

郁華看她這個樣子,又有些不忍,「韻錦,你是個明白人,應該比我清楚,你們已經分開四年了,現在這種情況是難免的,又何必放不下,把自己逼得那麼狼狽?」

「你說得對,我比誰都清楚,憑什麼要他為我守身如玉?他有了別人,我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眼不見也就罷了,為什麼要跑到我的面前。曾經只愛我的人,愛上了別人。」她低聲笑笑,無限淒婉,「郁華,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之前,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的確過得很好,就算再見他,至少也可以裝作一笑了之,原來都是笑話,他們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發現這四年裡不管我得到了什麼,都不值得一提。無論他是什麼目的,想必都成功了。」

「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上輩子誰欠了誰的。」郁華搖頭,「那你總得有個打算,我看程錚搬到跟你住在一棟樓,不僅僅是氣氣你那麼簡單。」

「他都帶著如花美眷過來了,我還能有什麼打算,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要不要搬到我那裡住一陣?」郁華說。畢業後她分在醫科大附屬醫院,在單位有套住房。

韻錦搖頭,「你現在這種情形,我搬過去哪裡方便。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今天看見這一幕也好,難受過一陣,索性徹底死了心,連最後一點想像也省了。你說得對,不管他想怎麼樣,四年了,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不欠他的。」

「真的沒有問題?」郁華還記得她剛來時丟了魂的樣子。

「放心,我又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事只會憋在心裡偷偷哭的傻瓜。」

談話見,服務員已將郁華事前點好的菜端了上來。郁華舉杯祝她生日快樂,韻錦碰杯後一飲而盡,「二十八歲,整整十年了。發生了那麼多事,不承認自己漸漸老了都不行。」

郁華失笑,「對了,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孟雪生了,得了個男孩。」

「是嗎?」韻錦也感到一絲喜悅,兩年前,孟雪嫁給了高中同班同學宋鳴,跟著老公也調到了G市。說來也怪,她在程錚身上執著了那麼多年,回頭醒悟過來,反而覓到了自己真正的良人。她結婚的時候託人給我韻錦一張請帖,不過韻錦只托郁華帶了紅包去,自己沒有出席婚禮,事後孟雪給她打了電話,問她是不是還怨恨自己導致她和程錚分手。韻錦向孟雪解釋,其實她和程錚的決裂完全與人無尤,孟雪那件事情不過是個導火索,就算沒有那個晚上,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她從來沒有記恨過孟雪,之所以沒有出席婚禮,是因為……她當時沒有勇氣遇見程錚。大家的心結解開了,彼此都感到釋然,一路走來的老同學能有幾個?孟雪婚後,她們之間關係反而比讀書時好上許多,雖說不上很知心的朋友,但畢竟那份情誼是在的。

「真好。倒是羨慕她,有一個愛自己的老公,一個孩子,一個女人,畢竟這樣才算完整。」郁華豔羨地說,話出口之後頓覺失言,不禁看了韻錦一眼,見她沒什麼表情,才暗自放心。

韻錦點點頭,「是呀,這也是種福分。我媽現在倒是催得頻繁,比我還要急上十倍。」

「你媽著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確實也該考慮這個問題了,以前有徐致衡倒也罷了,現在總算分開了,你應該再談一場正正當當的戀愛。」

「我說會考慮倒也不是敷衍老媽的話,真的有好的,你以為我不想把握?」韻錦笑道。

郁華也笑,「我們醫院倒是有幾個未婚的男醫生,怎麼樣,有興趣的話我不介意忍痛介紹給你。」

「有什麼可忍痛的,好的東西大家不妨共享。不過說好了,上次你帶出來那個手術刀殺手型的不予考慮。」

「哪裡,絕對讓你滿意……」

跟郁華分手,各自上車後,韻錦的笑容才慢慢褪去,定了定神,往家裡開去。

停車的時候,他的車已經泊在那裡。看見他的車,韻錦有種異樣的感覺,人總說「物是人非」,現在的他,車也換了,身邊的人也換了,他不再是她的那個程錚。想到這裡,韻錦趕緊警告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極有可能擡頭不見低頭見,她必須控制自己,以不變應萬變,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心傷。

上樓的時候電梯正好下行到一樓,門打開,裡面的人走了出來,兩人迎面遇上,俱是一愣。

究竟是他先反應過來,似是一臉的驚訝,仿若真真是多年後初見,「韻錦!你怎麼會在這裡?」

韻錦直直地看著他,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配合地掛上個意外的笑容:「我住在這裡……你呢?」

「這麼巧,我上個星期剛搬過來。真是意外,我們居然會成鄰居,你說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很奇妙。」他臉上有她熟悉的似笑非笑,可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這樣遙遠。

「是呀,真意外。」她順著他的話說。

「你好嗎?怎麼一個人,不跟你朋友一起?」他兩隻手都插在褲袋裡,貌似閒適,語氣隱隱帶著恰到好處的試探。

「剛一起吃過飯,『他』今天沒空。」韻錦含糊其辭。

「哦……」他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很久不見了,你這些年還好吧?」

韻錦微笑:「托福,還算不錯。」

「那就好,所以我說,人對與幸福的理解是多種多樣的。」程錚似是不經意地說。

「也是,人往往經歷過不幸福,才知道什麼是幸福;就像遇見過錯的人,才會知道誰是對的人……抱歉,我想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或許我們可以改天再聊。」韻錦不軟不硬地說道,假裝沒看到程錚有些莫測的表情。她急於結束這荒謬的一場對話,兩個人各懷心事的虛假表情,連若無其事都裝得那麼牽強,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對話,再繼續說下去她都不知道怎麼維持這可笑的表象。

「當然沒問題,大家住得那麼近,以後的時間還長著呢。」他勾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韻錦微微欠身,繞過他走進電梯:「那好,我們改日見。」

她盼望電梯門快點關上,好卸去這笑容。門即將合攏的那一剎,他忽然伸進一隻手,強行將電梯門打開,韻錦吃了一驚,不由微微退後一步。

程錚卻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笑道:「我想我們至少還應該互留電話吧,大家……一場,現在又是鄰居。告訴我號碼,我打過去個你。」他儘量說地再自然不過,語氣卻不容拒絕。

韻錦淡淡看了他一會,開口報出一串數字,程錚記在手機裡,然後回撥過去,如願地聽到她手袋裡傳出的鈴聲,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你也記住我的電話,說不定會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也不一定。」

韻錦笑笑,不置可否。

「再見」程錚笑著轉身,如果是初識,韻錦會覺得這個笑容相當迷人,但現在她只覺得如鯁在喉。

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憊感襲來,如果日後也要這樣相對,那太辛苦了,不如趁早把一切撕破,反倒好過。

她擡手按住電梯,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程錚!」

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過頭來,以一個沈默的背影面對她。

「別玩了,四年了,你還是學不會撒謊。不覺得剛才我們那樣很好笑嗎?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她的聲音種他不熟悉的疏離。


他背對她緩緩說道:「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想幹什麼,之所以會搬進這裡,是因為我女朋友喜歡這裡的社區環境,沒別的意思。沒錯,昨天我是看見你了,不過既然她在,我們以前的關係又不好解釋,所以我沒有立刻打招呼,就這麼簡單。蘇韻錦,我們不一定要做朋友,但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不必對我那麼戒備。」

「但願如你所說,祝我們睦鄰友善。晚安。」

電梯在上升,蘇韻錦的心在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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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5:38


【第三十五章】


韻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找不到一個能夠入睡的姿勢,也許她應該換一張更適合安眠的床--也許她更需要一雙可以依靠的臂膀。可是那雙臂膀可遇不可求,終究是換張床更現實一些。

沒想到有這一天,他跟他同住在一棟樓內,電梯口相逢,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雖然他已不是她的程錚,可畢竟四年來第一次離她那麼近。他變了,即使眉目疏朗一如從前,但衝動率直的陽光少年,已成了冷淡沈鬱的盛年男子,只有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和表情還能依稀找到當年的影子。

他就在呎尺。她身上的無數個細胞都甦醒過來,叫囂著,思念他、渴望他!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居然這麼不堪,完全經不起他任何的撩撥,是太寂寞的緣故,還是,單單只為了他?

他沒有說實話,說謊的時候,他從來就不敢看著她。明明已經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何苦再來招惹她?韻錦一時猜不透程錚想怎麼樣,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麼樣,於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來的日子,韻錦都儘量避免與他正面相遇。雖說是鄰居,其實不算門對門,她在12樓,而他住18樓,有心避開,真正碰上的機會也不多。他的作息時間還算有規律,有時候,她已經回到家裡,到了那個時間,聽到樓下的車輪聲,都下意識地透過窗簾往下望,他偶爾會跟上次那個女孩在一起,但更多時候是一個人。也有幾次避無可避的在公共場所撞見,他也是有禮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韻錦下班得晚了,在停車場遇見他跟女朋友一起,他還煞有其事地為兩人介紹,當然,提起韻錦時,避重就輕地只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他既然表現出這樣一番姿態,韻錦若一徑戒備疏遠,反顯得過於刻意,於是也順勢而為,假裝他只個疏於聯繫的不熟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也不用擔心被他傷害。

清晨,韻錦像往常無數個上班的日子一樣,從停車場倒車出來,看見程錚站在樓下的車道旁,對她做了個手勢。韻錦停下車,搖下車窗問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天河那邊嗎,我正好過去有點事,車壞了,放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錚說道。

韻錦打量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裡的真實性。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到門口攔車。」他見她不語,倒也不勉強。

「沒事,上車吧。」韻錦也不想自己顯得那麼沒有風度。

程錚打開車門坐到她身邊,她聞到了熟悉的須後水的淡香。「你們設計院什麼時候遷到天河一帶了?」她問道。

程錚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來這幾年你真的沒想過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經離開設計院兩年了,現在出來跟子翼合夥,自己找點工程來做。正好有個工地在你們這邊,今天過來看看。」

韻錦並不感覺到奇怪,只要有錢人家,只要資金充足,做什麼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寫字樓附近的確有幾個大的樓盤正在施工,也沒打斷繼續問下去。

「你吃過早餐沒有?現在離上班的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程錚建議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過了。我習慣早一點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錚聳了聳肩,「我還記得以前你總是匆匆忙忙地趕在遲到前到達公司。」

韻錦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因為當時我需要做兩個人的早餐,幫你打點出門前的事情,還要等你的車。」

程錚笑了,「看來,你還是離開我之後過得比較好。」

「你不也一樣嗎。」

程錚看著窗外不停向後流逝的建築物,許久,才說道:「韻錦,你真的變了。」

他看不到,韻錦握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語氣卻依舊淡淡的:「那麼長時間了,誰能不變,人總要向前看。」

「你說得對,變了也好。以前的蘇韻錦是個笨蛋。誰能想像過去那個把自尊和驕傲看得比什麼還重要的人,現在竟然會聰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業一路攀升不說,對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門來,也能輕輕鬆鬆地打發掉。」

前面一輛面包車急速飛駛過來,韻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內的兩人都不由得劇烈地傾斜了一下身子。

她果然沒有猜錯,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她壓制自己的情緒,不打算解釋。

「其實也不是完全跟我沒有關係,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謂的原則和驕傲是不是只適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說道。

韻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這麼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程錚看著窗外笑出聲來,說道:「原來如此,謝謝你回答了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他見韻錦抿唇不語,伸手按開了車上的音響,「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氣氛弄僵。」

徐徐的音樂聲立刻流淌了出來,充滿了整個車子,也彌蓋了剛才的僵局,一個壓抑著的男聲唱著:

「帶著你的天空,進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裡。

有沒有人像我們,相愛,然後成為灰燼。

如果你願意,

當生活迎面而來,不停席捲著我們,

只能等待這雨滴,落在茫茫的塵土上方

……如果你願意,讓我在你名字裡棲息……」

兩人一路沈默。

快到韻錦公司的時候,程錚指著前面的路口說道:「在那裡停吧,我走過去就可以了。」

韻錦依言停車。

程錚走出車外,俯下身對著車窗說道:「謝謝你送我。」

「不客氣,順路而已。」她亦客氣,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程錚依舊習慣性地將兩手插在褲袋裡,默默看著她的車消失在視線裡,然後掉頭,攔住一輛計程車。

中午吃飯時間,韻錦通常會在寫字樓下的茶餐廳解決午餐。在這個時間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韻錦她們公司的職員最多,所以陸路通常把那個茶餐廳成為「公司飯堂」。下班後,韻錦下樓就餐,後面跟著跟屁蟲一樣的陸路。「飯堂」的服務生認得她們,對熟客自是慇勤,忙將她們引到預留的四人桌上,韻錦按照老習慣點了餐,倒是陸路,將餐牌翻來翻去,也點不出個所以然。韻錦也不著急,別喝水邊耐心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點了份XO醬炒河粉,將餐牌遞還給服務生。這時,她忽然發出一聲驚叫,嚇得韻錦一口水差點嗆住。
陸路神秘兮兮地扯了扯韻錦的衣袖,湊過身來,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蘇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那個他?」韻錦朝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就是那個極品呀,上次在左岸跟你說那個!」

韻錦愣了一下。

「怎麼樣,我的眼光不錯吧,嘖嘖,我跟他真有緣分……喂喂,他看過來了!」

韻錦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果然是陰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程錚走到她們身邊,粲然一笑,「我就說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處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著做,中午乾脆過來這邊吃飯。我可以坐下來吧?」

「可以的,可以的。」陸路點頭得好像小雞啄米一樣。

韻錦卻說:「不好意思,等下還有兩個同事過來。」

他也不以為忤,笑著說:「沒關係,改天請你吃飯。」

「好呀。」韻錦順口答道。

看見程錚做到餐廳的另一角,陸路跺了跺腳,懊惱道:「蘇姐,為什麼不讓他坐過來,你認識他對不對,他是誰?」

「我怕你秀色可餐,只顧著看人,連午飯都吃不下了。」

「這有什麼,東西天天都可以吃,帥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見到的。你還沒說他是誰呢!」

「高中同學。」韻錦說。

「蘇姐!你居然有這麼極品的高中同學,還不佔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躪了。」

「胡說,他有女朋友的。」韻錦漠然道。

陸路滿不在乎,「女朋友又怎麼樣,帥哥人人得而欣賞之。」

韻錦狐疑地看了程錚一眼,「有沒有這麼誇張?」

他今天穿一件藍色V領毛衫,黑色麻質休閒長褲,這也是他一貫穿著的風格,簡單卻及其重視質感和舒適程度,身上惟一的飾物是脖子上一條銀白色的細鏈,墜子藏在衣服裡,也不知道是什麼。他以前從來不肯帶任何飾物,韻錦恍惚地想,也許是現在的女朋友送給他的也不一定。她一向知道程錚長得不錯,但他的氣質偏向硬朗陽剛,頭髮短短的,膚色偏黑,臉上的輪廓又深,眉目桀驁,跟時下流行的「花樣美少年」的標準相去甚遠,很難理解陸路這樣迷戀「F4」的女孩會對他那麼推崇。

「蘇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絕對是一流的,你同學這種類型,是兼顧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氣質絕對一流。」

韻錦聽了她的話不由感到一陣惡寒,什麼叫做氣質,一個襪子都不會洗的生活白癡也能有氣質?

陸路見她頗不以為然,又問了他的名字,然後死纏爛打地要韻錦給她介紹。

「改天好嗎?」韻錦敷衍她。

「不好,蘇姐,我求你了,我就這麼個小小心願,蘇姐……」

韻錦本就又幾分心煩意亂,被她吵得又確是無奈,索性匆匆吃完,將她拉到程錚桌前。

看到她二人走過來,程錚也頗為意外,韻錦略帶尷尬地指了指陸路:「這是我部門裡的小女孩,陸路……陸路,這就是我高中同學程錚。」程錚高高挑起眉,表情古怪地看著韻錦。韻錦避開他的眼睛。

陸路雀躍的伸出一隻手,大大方方地說道:「你好,帥哥,認識你太高興了。」韻錦汗了一把,或許這才是新新人類的作風。

程錚把視線從韻錦身上移開,也站了起來,回握陸路的手,「我也一樣。」

陸路更加得寸進尺,說道:「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見過你,可是你沒看見我。」

程錚忽然笑了,表情莫測,他想了想,「好呀,不如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請你們吃飯怎麼樣?韻錦,一起吧,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當然沒問題,蘇姐今晚也有空,我們一言為定。」陸路喜出望外,彷彿不想給他反悔的機會,立刻答應,然後再一臉哀求地看著韻錦。「蘇姐……你明明有空對不對……」

程錚也在看著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義,他在挑釁她:蘇韻錦,你敢嗎?

韻錦默然,她有什麼可怕的?她沒有什麼可以輸的了,還有什麼會比她和他現在這種情況更糟?「我無所謂。」

陸路大喜,在場似乎有另一個人同樣高興。「你們六點下班對吧……還是左岸好嗎,就當給章粵捧捧場。我們七點半在那裡見,韻錦你有我電話,不見不散。」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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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5:56


【第三十六章】


七點半,左岸。

韻錦和陸路到的時候,程錚已經依約前來,他換了件灰白相間的絲質條紋襯衫,黑色粗花呢西褲,簡約而考究,顯得整個人更加英挺清貴。三人坐下點了菜,便開始漫無目的地說話。韻錦開始有些慶幸陸路在場,因為大多數時候只聽見她一個人唧唧咕咕的說話,然後自己逗得自己大笑,程錚有時會答腔幾句,而韻錦基本上微笑或沈默,氣氛也不至於太沈悶。

菜剛上來不久,程錚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神色古怪,「不好意思兩位,我女朋友過來的話,你們介不介意?」

「不介意,歡迎還來不及。」陸路一聽,好像更精神煥發,鬥志昂然。韻錦不語。

於是程錚又拿著電話走開,說了幾句,大概十多分鐘之後,他親自下樓一趟,把女朋友接了上來。

鄭曉彤,程錚的現任女友。其實韻錦並不是第一次見她,之前在小區裡碰見過幾回,也打過招呼。倒是陸路,在見到她本人後,原先積攢的昂揚鬥志自動地偃旗息鼓,頓感幾分無趣。

其實鄭曉彤長得相當清麗,身材嬌小玲瓏,巴掌大的臉上有一雙很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只是若仔細看時就會發現,那雙眼睛裡少了點靈動,給人感覺有幾分木衲,整個人怯怯的,倒也別有種天真動人之處,只是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竟然會畢業於那所舉國知名的重點大學。

程錚介紹過之後,陸路跟鄭曉彤也瞎扯了幾句,很快就覺得沒有什麼意思。鄭曉彤並不笨,只是說話反應都稍慢了半拍,所以經常露出很迷茫的表情。程錚對她還算體貼,見陸路很快對與她談話表現出意興闌珊的模樣,便細細地跟鄭曉彤聊起一天裡做的事情。

陸路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很快韻錦感覺到自己放在身後的手袋裡震動了一下,她怕立刻掏出手機太過於明顯,等了一會,才找了個機會看了看短信,果然是陸路這傢夥發過來的,上面只有四個字:明珠暗投。

韻錦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陸路馬上低下頭。其實韻錦何嘗不看得真切,但處在她的位置上,無論如何,明裡暗裡都不便對鄭曉彤做出任何評價,她已經一再告誡自己,鄭曉彤是程錚現在的女朋友,是他的選擇,其他的,與她無關,也無話可說,於是便任憑程錚兩人低聲細語,自己眼觀鼻鼻觀心地默默吃東西。

陸路百無聊賴,用筷子夾了兩大隻自己點的白灼基圍蝦,一隻放在自己碗裡,一隻放在韻錦碗裡,「蘇姐,吃這個。」

韻錦心思不在這上面,也正想找點事情做做,見她夾過來,就用桌上的濕毛巾擦了手,開始剝那蝦殼。剛動手,就聽見程錚忽然說了一聲:「她不吃那個東西。」

陸路意識到他是朝自己說話,有些不明所以,程錚卻不再理會她,轉向韻錦,「你前幾次吃這個全身都過敏,你忘記了?」

韻錦沒有擡頭,手僵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專心跟女朋友說話的程錚會忽然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她輕輕說了聲:「沒事,現在不會有那種反應了。」然後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

誰知程錚探身一手奪過她剝到一半的蝦,扔到自己的盤子旁邊,便擦手邊說:「都說叫你別吃這個,你這人幹嘛老跟自己過不去。」語氣裡竟有點火大的意味。

陸路微張著嘴,困惑地掃視這意料之外的一幕,然後打個哈哈道:「不愧是高中同學哦,嘿嘿,就連這個都還記得。蘇姐,那個不能吃就吃魚,今天的魚蒸得很不錯。」

韻錦朝她笑笑,這才感到沒有那麼尷尬。鄭曉彤也帶著微微的茫然看著男友。程錚可能自覺有些失態,輕咳一聲,低頭對鄭曉彤說:「你喜歡吃什麼,夾不到的話就告訴我。」

偏偏陸路多嘴,她怪叫一聲:「帥哥,你這樣不對哦,高中同學吃蝦過敏你都記得,女朋友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

「吃你的東西,就你最多話!」韻錦想打斷她的話卻已來不及。

程錚神態自若:「那是因為你蘇姐以前過敏的糗態讓我印象太深了,對吧,韻錦?」

韻錦匆匆一笑,她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示。兩個人在一起的那幾年,有時她出去吃飯,每次吃到蝦,回到家,身上都會長滿紅疙瘩,又痛又癢,這種時候,吃了撲敏藥後,就會裸著背,讓程錚給她輕輕地撓,他不敢太用力,總怕抓傷了她,撓著撓著,兩個人最後都會纏在一起……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該再這樣若有若無地勾起從前,自己也更不該憶起當初的旖旎。

陸路嘟囔了一句:「這不是沒吃下去嘛,臉幹嘛那麼紅,用手接觸都會過敏?」

「對了,程錚,你天河那邊的工地進展怎麼樣了。」韻錦感到自己必須岔開話題。

鄭曉彤張了張口,一臉困惑:「程錚,你幾時有工地在天河,這幾天不是都說在二沙島那邊嗎?」

「朋友的樓盤施工過程中出了點問題,我去幫看看。」程錚說。

這邊陸路沈默了一會,又開始不甘寂寞了,她八卦地向鄭曉彤問道:「哎,那個曉彤呀,我跟你年紀應該沒差多少吧,怎麼我就沒有你那麼好彩,教教我吧,怎麼才能找到一個帥哥男朋友。」

鄭曉彤哪裡想到她會當著程錚的面大言不慚地問她這個問題,紅了臉,看了程錚一眼,程錚沒有反應,她才喏喏地說:「也沒有怎麼樣呀,程錚他是我爸爸的學生,我爸爸很喜歡他……」

「你爸爸喜歡他?又不是你爸爸做他女朋友。」陸路撇了撇嘴。

「不是的,我也……不過那時他是有女朋友的,後來我大四了,爸爸讓我到程錚這邊的設計院來實習,我就過來了。那時他剛跟她女朋友分手,很傷心很傷心,我就陪著他,他讓我教他下圍棋,然後,我也沒想到……」

「不用說了,我明白了。」陸路將手一揮,對韻錦說:「我說吧,我缺少的不過是一個機會罷了,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怎麼我就遇不上。說來也怪,就有這種女人,放著這個帥哥男朋友,聽起來又挺愛她的樣子,這樣居然都舍得放手,是吧,蘇姐。」

韻錦淡淡地說:「說不定是帥哥跟她不適合呢?而且有些時候愛並不足以讓兩個人幸福。當然,我不是說程錚和她女朋友。」

「那倒未必,」程錚笑著,像是對陸路說道:「其實,最可怕的是當你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最後才發現對方根本不愛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嗯,這個話題越來越深刻了,我喜歡!不過能不能再小小地問一句,那個『對方』是何方神聖,我想說,我很景仰她。」陸路點頭說道。

程錚冷笑不語。鄭曉彤皺眉想了想,然後才說:「好像是也是他高中同學。」她說出來後,又看了看程錚。

「咦……」陸路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蘇姐……」

韻錦一驚。哪知陸路繼續說道:「你一定也認識對不對。」

「嗯。不過不是很熟。」韻錦含糊地一筆帶過。

陸路哪裡肯放過,還想追問,包廂的門打開了,只聽見服務員畢恭畢敬地叫了聲「章小姐」,章粵走了進來。

「程錚,你這傢夥,來了也不說一聲,服務員不說我都……」章粵人還沒有進來,抱怨聲已經傳來。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韻錦,還有……走進來後當場愣在那裡,然後茫然地看著坐在這三個女人中間的程錚,饒是她再機靈,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條怎麼樣的關係鏈。

「章粵,嘿嘿。「陸路這傢夥好像去到哪都有熟人。

章粵畢竟見慣大場面,生生壓下愕然,然後看了看門外面,遲疑地說道:「陸路,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知不知道他也在?」

陸路臉上風雲變色。

章粵看看情形不是很對,一個程錚已經夠麻煩,加上他的新歡舊友,何況還有陸路。她如何肯趟這渾水,扔下一句:「大家吃得開心點,我還有點事,程錚,回頭我給你電話。」就馬上識趣地撤離這個是非之地。

章粵走得太快,服務員還沒來得及關上廂門,幾個西裝革履的從廂門前走過,其中一個三十出頭的斯文男子有意無意地朝廂內掃了一眼,在座的人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只見陸路迅速消失在凳子上。直到那幾個人走開,服務員重新關上廂門,陸路才從桌子地下鑽出來,驚魂未定。她才不管其他幾個人想什麼,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看了看,確定人已經走了,這才飛快地回來收拾東西,「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們慢慢聊……這個蝦如果沒有人吃的話,我可不可以打包?」程錚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她已經將蝦迅速席捲裝袋,「再聯絡。」她打開門就往外溜。

「等等,陸路,我送你。」韻錦苦於找不到理由離開,現在如何肯放過幾回,跟程錚和鄭曉彤簡單告別,立刻追了出去。

直到兩人坐在車上,各自都懷著心事,就連一向聒噪的陸路也沒了言語,韻錦瞭解她,看她剛才的表情是真的慌了。

「你認識陸笙?」韻錦問她,雖然只是剛才匆匆一眼,她還是認出了那名看進來的男子的身份,泰華集團的負責人,章粵母親,也就是程錚舅媽的堂弟。

陸路少有的緘默,過了很久,才雪白著一張臉說:「他是我叔叔。」

韻錦訝然,但無意探人隱私,將她送到住處,叮囑她上樓小心,便打算返回,她倒車的時候,已經下了車的陸路忽然對著她說:「蘇姐,程錚就是你放不下那個人,對不對。」

韻錦沒有說話,一踩油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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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6:19


【第三十七章】


蘇韻錦,不要再想,不要想陸路,不要想鄭曉彤,更不要想程錚,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結果都不會讓你好受一點。韻錦在這樣的念頭中掙紮著睡去。

半夢的邊緣,手機響起,她接起來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時間,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如果他這麼輕易罷休,那他就不是程錚。

「韻錦,不好意思,你睡了沒有。」他說。

「沒有,怎麼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小心把一個資料袋忘在你的車上了,我現在就急著要,能不能麻煩你拿給我?」他說得理直氣壯。

韻錦嘆了口氣:「是不是一個黃色的紙袋,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把它放在小區的保衛室,你想要的話可以直接去取。」

他果然長時間地沈默。

「沒什麼事,那我先掛了,謝謝今天你請的那頓飯。」韻錦儘量客氣地說道。

他不買賬,「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程錚,我們現在這樣再見面還有什麼意義?」

「我不管,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該說的我們早就已經說到了盡頭……」

「下來,蘇韻錦!」

「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會下去的,如果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你掛了試試看!」

韻錦合上了手機,然後取出電池,躺回床上,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陸路沒有來上班,打了個電話給韻錦,只說是感冒了。韻錦確定她並無大礙之後,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陸笙的侄女,這份工作對於她來說也並沒有這麼重要,韻錦只是擔心,看見她遇到陸笙那如同見鬼一般的害怕表情,只怕其中另有隱情。可世界那麼大,有幾個人心裡沒有一段不能示人的過去?

她在辦公室給郁華打個電話。郁華今天正好輪休。

「上次你不是說你們醫院還有幾個『優秀』的未婚男醫生嗎?有空的話是不是可以給我介紹一下。」

郁華昨晚上是夜班,聲音明顯有剛清醒的沙啞:「你想清楚了?」

「你不是常說,想要忘記,只有重新開始。我必須徹底忘記,越快越好。」

郁華一向是實幹型的人,一個半個月不到,便為韻錦安排了一次正式地見面,雖然事情倉促,可對方居然條件也相當優越,三十出頭,五官端正,業務精湛,難得的是相當風趣幽默。即使是原本沒有抱多大期望的韻錦,也不得不承認吳醫生是一個值得交往的對象。

吳醫生年屆三十至今單身,一方面早年耽於學業,一方面條件不差的人眼光自然也不低,蘇韻錦跟他年齡相當,相貌氣質俱無可挑剔,事業方面也完全可以跟他匹配,最重要的是性格沈靜嫻雅,雖然偶爾低頭斂眉瞬間,眼裡藏著過往,可到了這個年齡,誰又是一張白紙?吳醫生學醫多年,對這種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相濡以沫的伴侶,這點跟韻錦不謀而合。兩人見面後,也單獨出去吃過幾次飯,彼此感覺都很好。人在年輕的時候追求激情狂愛,最後發現,男女之間也不過如此,無非寂寞的時候想要個人陪,累的時候有人給你端杯水,就像韻錦和吳醫生,說不上多愛,可如果淡淡相處下去,誰又能說那不是感情?

跟吳醫生關係慢慢向前發展的那一個月裡,韻錦很少見到程錚,就連他的車,也許久不在停車場見到,有一兩次遇見,他淡漠得如同路人。

12月24日,西方傳統佳節的聖誕平安夜。這些年來,中國過洋節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郁,其實不需要深究聖誕節後的宗教意義,現代人需要節日,需要有這樣的日子讓他們理直氣壯地相聚、開懷、歡慶,戀愛中的人更需要。

這一天也恰是韻錦和吳醫生相識一個月的紀念日,兩人在約在一起共進愉快的晚餐,兩人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許多觀點不謀而合,相談甚歡。飯後,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場電影,聖誕是影家必爭的檔期,鋪天蓋地都是「黃金甲」,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傷城》。影片很流暢,愛情、懸疑、兇殺交織在一起,九十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兩人一起走出劇院,這一晚也不算虛度。

吳醫生笑道:「很少見你看什麼那麼認真。」

韻錦說:「我沒有料到這樣的一個結局。」

「料不到梁朝偉會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會那麼愛對方。」

影片的最後,徐靜蕾的眼神讓韻錦莫名地顫慄,「你沒愛過我……」片裡那個叫金淑珍的她最後看著丈夫說,不是責問,而是心如死灰地陳述。

梁朝偉飾演的丈夫回報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顆子彈。

韻錦在風中微微一抖。

「誰心裡沒有一座傷城。」吳醫生淡淡地說,「韻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沒有開車,他用他的淩志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可以看見這城市的夜晚到處張燈結綵,一派狂歡氣象。

他將車開到她家樓下,下車送她。韻錦脫下他的外套,遞迴他手裡,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覺得冷,很少像現在這樣,覺得需要個人依靠。

「再見,今晚我很開心。」她笑著跟他道別,轉身向樓裡走,每一步,她都覺得心裡的虛空在蠶食她。留住我,別讓我一個人。

「韻錦……」他叫住她。

她轉身,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他幾步走上前來,用手抓住她的手,「我也一樣,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夜涼了,你上去吧,小心著涼。」

他的吻落在她額上。這是他第一次吻她,他的唇有一種柔軟的冰涼,他跟她一樣,本質都是個涼薄的人。

韻錦告別他的懷抱,繼續往前走,他畢竟給不了她溫暖。

「是不是很遺憾,他沒有留住你?」

「是,你猜對了。」她不做任何思考。

「他就適合你?」程錚倚在電梯門邊笑笑,「只怕他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不過是想要一個男人罷了,那個蜻蜓點水的吻怎麼能慰籍你?何苦要裝清高,不肯對他說出來呢?」

韻錦笑了起來,「難得你瞭解我。」

他走到她身邊,輕輕圈住她的腰,用唇在她耳邊說:「如果你只是想要個男人的話,我倒是可以將就。」

韻錦提不起力氣來對他生氣,在他懷裡抿嘴笑笑:「今晚這麼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這個你不用擔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沒有做過。」他的話已經在她唇邊,然後用力擁吻她,用他獨有的熱度燙得她發疼。

韻錦喘息著將唇微微離開他,「可是如果我寧可做第三者,也不願意吃回頭草呢?程錚,我們已經分手了。」

程錚將手撫上她的臉,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可是我沒有。」韻錦一字一句地說,她將他的手慢慢拿開離開,心上某個地方也在寸寸冷卻。

韻錦轉過身去不看他,胸口卻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

「韻錦,你教我,怎樣才可以愛上另一個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程錚在她身後無限哀傷,「真的,教教我吧,怎麼樣才可以像你一樣絕情。」

韻錦背對他說,輕輕說道:「我教你,其實很簡單,所有的愛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夠絕望。」

「絕望?四年了,我以為我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告訴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沒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測你究竟愛不愛我,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我不去找你,不去聯繫你,不想聽到關於你的任何事情,直到在左岸遇見你。我想過無數種重逢的情景,唯獨沒有想到是這樣……蘇韻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邊鄙視你,一邊忘不了你!你不配跟我提絕望,你試過豁出去愛一個人結果什麼都得不到嗎,你試過在最無望的時候還想要等的感覺嗎……」

「可你也沒試過生生失去身體裡血肉的感覺!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回來後告訴你,我們好好過吧,因為我懷孕了……剛知道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開心,因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來了什麼,我等到你說分手,你說我不愛你!」

程錚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孩子?」他的話如同夢囈。

「是呀,我不愛你,可我偏要那麼賤,明明已經分手了,明明知道這種情況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還是捨不得不要他。郁華說我瘋了,徐致衡也說我瘋了,我就是瘋了,我放棄渴望了很久的培訓機會,不管孩子的爸爸要不要我,我就是要生下那個我不愛的人的孩子。可是老天都要罰我,兩個月的時候,我痛到休克,被送進醫院,才知道是宮外孕,他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就死在我肚子裡,醫生把它取了出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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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2-2-16 05:16:39


【第三十八章】


「……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韻錦說。

她身後一片寂然。

為什麼要說出來?她已經做好準備,讓這段往事爛在心裡,若干年以後跟隨她一同腐朽。他永遠沒有必要知道這段過去的存在,沒有必要知道她曾經在黑暗冰冷的海水裡,看著那點光漸漸熄滅。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才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幾十天,儘管它還是一個沒有成型的胚胎,儘管它錯誤地著床在她的輸卵管內,並導致了她腹腔的大流血,但它畢竟是她和他在這個世界上惟一不可分開的骨肉聯繫。它跟它父母的感情一樣,來了,也錯了。

可是現在,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她說了出來。她還是那個努力讓表面平靜,可又輕易被程錚激怒的蘇韻錦。他說過,她不愛他。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能從這句話中釋然。韻錦沒法預期程錚的反應,但她知道這必定可以傷到他,並且,一擊即中。這是她心裡的毒。

陸路說得對,將一個秘密埋在心裡是多麼難受的事情。現在她終於沒有秘密了,心裡那個空洞無限放大。

程錚還是沒有說話,良久,韻錦聽到了類似於嗚咽的聲音,她回過頭,看到程錚蹲坐在地上,把臉深埋在膝頭,像個孩子一樣地哭泣。

他從沒有在她面前哭過。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踢球時候傷到了腿,脛骨裂了,真疼啊,韻錦半夜醒來,看到他扭曲著一張臉,上面全是冷汗。她就對他說:「程錚,實在疼的話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點。」他卻嘴硬地說道:「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那麼丟臉。」所以,就連親口說出分手兩個字,看著她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流淚。

程錚並不喜歡孩子,很多時候,他自己都像個大男孩,像他這樣年紀的人,還很難真切體會到父愛的感覺。可是,在韻錦說出那番話的時候,眼淚是從他心裡湧了出來的,沒有什麼可以抑制,如果說當初的分手和四年的等待的感覺是絕望的話,現在他心中只有悲慟。

韻錦走到他兩步之外,停住了腳步。低下頭,第一次,以這種角度看著脆弱如嬰兒的程錚,她反倒沒有流淚的慾望。多麼奇妙,在看著他痛時,她心中的傷在減輕,原來不只快樂需要分享,痛也需要。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擔,因為其中有一半亦屬於他。

再度相遇,他的不依不饒為的是什麼,其實她心裡清楚,他裝作疏離也好,惡言相對也好,其實他都愛她。程錚在她面前從來就是透明的,一喜一悲都清晰可見。她之所以選擇了迴避,是因為在這四年裡,她漸漸發現一個事實,程錚固然不成熟,然而她的自卑怯懦和把自己藏起來的習慣,何嘗不是兩人分離的最大原因。她和程錚這樣兩個人,其實都不會怎麼去愛對方,或許他們在最初各自遇上了別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他們偏偏在一起,彼此性格中的陰暗面都被對方催化得表露無疑。她害怕重蹈覆轍。

期間有相熟的鄰居陸續步入或走出電梯間,看到這原本不相干的一對男女如此詭異的一幕,紛紛疑惑走開。韻錦看到程錚哭累了,將臉埋在手掌心,不肯擡頭,她往前走了一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按開了上行的電梯。

程錚感覺到她的腳步離開,在她身後站了以來,滿臉淚痕說道:「蘇韻錦,你什麼都不說,你為什麼不說!你這個自私的女人,憑什麼只能是我去找你,而你就不可以來找我,四年了,我一直還在這裡,可是你在哪裡?」

電梯緩緩閉攏,也隔斷了韻錦的表情。

從那天起,程錚消失在她的視線裡,他大概是搬出了這個小區。韻錦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奇怪的是,沒有了他,她和吳醫生的關係反而淡了下來。期間,吳醫生給她打過兩次電話約她,她兩次找了理由推脫,慢慢的,也就疏於聯繫了。郁華說得對,現在的男女之間,也就那麼回事,大家都很忙,誰也沒有時間在一段情感上耗費太多的精力,感情也有成本,如果成本太高,收益又不確定,這樣劃不來的事情誰會去做呢,都說烈女怕纏男,可鍥而不捨,越挫越勇的「纏男」到底在哪?還好現在的女人也習慣了,誰沒了誰不能活?

周子翼離婚了──四年前,他在上海,有一次深夜喝高了,開著車在公路上蛇行,然後撞到隔離墩上,不但他心愛的保時捷撞成了一坨廢銅爛鐵,自己也基本上成了個破敗的玩偶。送到醫院特護病房後,他那有錢的老爸老媽給他找了最好的醫生和特護,給他最貴的藥和治療,但卻只來看了他兩次。他的未婚妻倒是常從國外給他打越洋電話,但是這並不能讓他的狀況改變分毫。

舊時的同學也都去醫院看了他,唯獨郁華沒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六天,丟下手邊實習的工作,跟導師交待了一聲,也不管得不得到同意,就隻身飛往上海,在周子翼病床前衣不解帶地伺候,周子翼當時覺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認,在那種情況下,他需要她。

在上海的時候,郁華得知了韻錦的事,打電話過去給她,韻錦在電話裡也無法理解。周子翼是什麼人,連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絕郁華的表情是多麼讓人難堪,就算舊事不提,可充其量他也就是個不怎麼聯絡的高中同學,他事業愛情雙豐收,多麼風光得意,一朝有難,憑什麼一個被他當初視若洪水猛獸的人,要為他這樣。

她替郁華不值,女人有時就是那麼傻。

就這樣,郁華伺候了周子翼兩個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專業知識和任勞任怨對於那時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賴她,半夜醒來病床邊不見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來的飯菜,都沒有吃的慾望。

可他的傷終於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來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屬將病房擠的水洩不通,他都不知道郁華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當晚,他給郁華打電話,他說:「郁華,我感激你,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風裡來火裡去我都會為你做的。」

莫郁華何等聰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個精明人,什麼都有個價碼,他說的「風力來火裡去」就是他給她的價碼。但是她不需要這個,所以她在電話裡明確告訴他,「我要你風裡火裡地干什麼,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你沒有虧欠。」她讓他釋然,更讓自己釋然。

他病癒的半年後,她收到了他的結婚喜帖。美麗的未婚新娘終於遊學歸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所以現在郁華對韻錦說:「離婚?他結婚跟我沒有關係,離婚又與我何干?」

農曆九月十九,觀音誕。

嶺南人信佛者眾,這一日,各大寺廟善男信女如織。

鄭曉彤不是嶺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齋戒沐浴,到寺內上香。所以她一早來到了六榕寺,進香完畢後,又在僧人處給長明燈添了香油錢。

走過觀音閣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誠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憐人,如果現實得遂人願,誰願意將希望寄託在虛無的神佛裡。她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願望也不多,但她覺得自己比大多數人都幸福。

在如此密織的人群和煙霧繚繞裡,要辯認出一個人並不容易,可她偏偏認出了蘇韻錦,也許因為大多數人俯身跪拜,而蘇韻錦是站著的;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這樣並不敏感的人,特別容易在人群中辯認出少數幾個讓她留意的身影。於是她什麼都沒想,就走了過去。

鄭曉彤站在蘇韻錦的身後不遠處,就這麼呆呆地看著她,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蘇韻錦並沒有留意到她。

蘇韻錦的背影很薄,腰卻立得很直。從斜後方看過去,她有白皙深秀的側臉和弧度優美的脖子,這就是程錚從少年時期一直愛著的人。鄭曉彤反應不快,想法也單純簡單,但她不是個笨人,那天的飯局,蘇韻錦跟著陸路匆匆離開後,程錚開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數時候一樣。他把她送回家後,她坐在搖椅上搖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個人。

是難過,還是意外?當時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情永遠慢了半拍。就像程錚當時忽然跟她說: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應是瞠目結舌。她喜歡程錚,不是僅僅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質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後來他開始很少笑容,他說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天也跟著灰了。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她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圍棋,於是她教他,他很聰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讓他5子,變成敗在他手下,他贏的時候,對著棋盤,表情裡是她不瞭解的悲傷。原來他在等一個自己都相信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邊,填補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來。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裡,他在清風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後,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發生了什麼,可她願意承受這陌生的激情,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遊走。在衣衫褪盡的時候她聽到程錚呢喃了一聲「暈……」她嚇了一條,忙問:「你哪裡暈?」

程錚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他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完全不見了剛才的激情難耐。他看了她許久,然後又閉上眼睛再次瘋狂地去吻她,吻著吻著,最後全身無力地從她身上翻了下來,看著天花板,無助地說:「為什麼不行?」

曉彤其實很想告訴他,她不在乎身體的愛慾,她只是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她忘了自己當時究竟說了沒有,他的神情,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然後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的胸口發出幽藍的光。

後來他們再也沒有過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她存在。

她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走了幾撥,可蘇韻錦還站在那裡。曉彤見她拈著一注香,知道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香燃盡,才隱隱約約聽到她說:「……是我背棄了我的誓言,如果有報應,就懲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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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jhp
男爵 | 2012-2-16 05:17:00


【第三十九章】


韻錦將香插入香爐,轉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不禁有幾分詫異,「……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曉彤點點頭,可怎麼也想不起應該跟她說什麼。

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燈油錢。曉彤遲疑地,也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可以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後,韻錦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係,她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願嗎?」鄭曉彤望著韻錦說道。

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韻錦索性認真轉過身來,想看看她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麼。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願,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你知道嗎?」

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怯怯的女孩子,原來她也是明白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交集。

「等等。」鄭曉彤著急地扯住韻錦的衣袖,「能不能告訴我,程錚在哪裡?」

她問她程錚在哪裡?韻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卻問我他在哪裡?」

「我以為你會知道。」

「抱歉。」

這真是一場奇怪的對話。

韻錦再次打算離開的時候,鄭曉彤在她身後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是我陪著他走過最傷心的時候。」

可韻錦懂了,她回望鄭曉彤無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慾望,也有放不開的人。

「陪著他的過程中,你快樂嗎?」韻錦問。

「是的。」她誠實地點頭。

「你陪他度過傷心,這個過程中你收穫了快樂,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嗎。」

鄭曉彤一時沒明白她的話,她只是堅持地看著韻錦,「可是,你讓他傷心。」

韻錦緊緊地抿唇,「我想有一點你應該明白,你和我,原本沒有任何聯繫,除開程錚這層關係,我們是陌生人。他和你之間是你們的事,就像我和他的事情,也完全跟你沒有關係……再見。」她將鄭曉彤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快步走開,不去看鄭曉彤困惑的眼神。

「……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願,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麼,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

韻錦將車開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轉彎調轉車頭,以儘可能快的車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裡的時候,鄭曉彤已經不在。可是韻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幾乎是跑著來到觀音閣前,許願的人還是這麼絡繹不絕,可她站在那裡,卻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空蕩蕩的寺院裡,她、程錚還有沈居安曾經也是在這個地點,跪在佛前許下心願。

沒錯,就是這裡。香案上還擺著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裡還見八年前的舊物。正好有僧人走過,韻錦上前去,向他打聽,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韻錦急了,雙手合什,塞了不少香火錢,僧人才走回後院,十來分鐘後,一個年老一些的和尚捧著厚厚一疊薄子走了出來。

韻錦接過,顧不上年久陳舊的功德簿上佈滿灰塵,迅速找到八年前,然後細細地往前翻。終於,她找到了自己的筆跡,上面只有四個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願望後面,是一個流暢清癯字跡,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那個字跡只寫著簡單的兩個字:韻錦。

韻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來,寺內傳來似近而遠的罄鐘聲,她看著永遠帶著悲憫的觀世音,閉上了眼睛。

次日上班,陸路鬼鬼祟祟地摸進韻錦辦公室,悄悄遞給她一樣東西,韻錦打開來,卻是辭呈。她將辭呈放在桌上,看著帶著副墨鏡的陸路,這孩子,就不能有點正常人能夠接受的行為模式。

「總有個理由吧?」韻錦看著她。

「哈哈,說出來怕嚇到你,本人從小立志要周遊世界,看遍各國帥哥,不瞞你說,我從六歲開始攢錢,直到上個月發薪水,終於攢夠了我的啟動資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陸路發出誇張的笑聲。

韻錦看著她,「就算要周遊世界看帥哥,也不用時刻帶墨鏡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什麼?這是最新一期時尚雜誌上力推的……幹嘛……」

韻錦無心聽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摘下她的墨鏡,陸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經來不及。

墨鏡下,陸路的眼角是明顯的青腫傷痕。

「怎麼搞的?」韻錦愕然。

「嘿嘿,這麼丟臉的事情還是被你發現了,昨晚洗澡摔的。」陸路笑道。

韻錦不顧她的抵抗,輕輕拉下她的高領毛衣,倒吸了口氣,然後迅速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將陸路拉到角落,拽住陸路手臂的時候,聽到了她忍痛的嘶聲。這時陸路不再反抗,任憑韻錦捲起她的貼身毛衣。饒是韻錦早有心裡準備,看見眼前這一幕,還是驚得呼吸都頓住。陸路年輕而皎潔的軀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和瘀痕,有些是很陳舊的疤痕,但更多是新傷,從那些傷痕看來,無一不是人為的抓傷、齒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傷痕甚至從她的胸口延伸到內衣下的皮膚。可怖的傷襯著花一般嬌嫩的皮膚,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也是摔傷?……是誰?!告訴我,陸路。」看著她眼前這個她一直當作妹妹的人,韻錦的心都在抽痛。

陸路輕輕拉下衣服:「別問,蘇姐,求你了。」她終於不再笑了。

韻錦收回手,「這樣你還不肯說?到底是誰這麼變態……難道……是陸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陸笙時,陸路驚怕的眼神。

從陸路瑟縮了一下的神情裡,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韻錦想起了偶爾在社交場合和傳媒中見到的陸笙,那樣斯文爾雅的一個男人,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禽獸一般。

「他還是不是人?走,跟我來。」韻錦把墨鏡架回陸路臉上,拉著她就往外走。

「去哪裡?」陸路掙紮著。

「去醫院,去報案。」韻錦並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可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塞住似地發疼。

陸路終於掙脫了她,「沒用的,蘇姐。你別管我了,我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至於他,他傷得不比我輕。如果你為我好的話,就裝作不知道行嗎?」

韻錦看著她,這就是陸路,她一直以為最快樂的陸路?

陸路走了。韻錦有些失神地坐在辦公室裡,不久,電話鈴聲想起,她忽然一個激靈,不是公司的電話。

韻錦接通手機,對方只講了不到三分鐘,可韻錦知道,她的懲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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