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無雙 01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序、前言：

這宇宙以微細而發乃至無限，一沙之間亦藏世界。而我們所處之所，所歷之事，如夢似幻，似假還真，但卻必得經一世而長一智，才可於最終達至千劫歷盡，諸般皆空的圓滿喜樂。

而每一劫盡，便將留下一個動人的故事。

此書是一個在古大陸上發生的故事，名曰無雙。

一、天下無敵

江上、孤舟、獨釣寒山垂暮影。一個老船伕背靠著江上的山影，靜靜守著動也不動的釣竿。

空山寂靜，本該祥和，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哀傷。

良久。

遠處傳來金鐵交擊之聲，接著一對矯健的身影，漸漸往江邊靠近。

看來是正在交戰中的武者。

一男一女。

男的身形沈穩，力大招沈，身手不凡，女的則是輕盈矯捷，變化多端，每每在招架不住之時，都會突出奇招，險險避過。

「妳只會取巧，最終都是敗在我手下，不如爽快點，乖乖交出青風璧玉令，我無意跟妳多做糾纏。」男武者雖然武功勝過那女武者，但顯然不想遽下殺手。

女武者容貌清秀，兩眼透出慧黠之色，她當然也知道自己武藝不及對方，但是青風璧玉令乃是門派中的至寶，說什麼也要保護到底，因此一路以來，都只好以智巧取得暫時不敗，希望出現轉機。

「沈玉靈，妳再不交出來，等我使出殺手鐧，妳恐怕以後連拿武器的能力都沒有了。」那男武者下了最後的通牒。

女武者咬了咬嘴唇，依舊頑抗。

那男武者說到做到，劍上青芒暴漲，劍勢加快，疾若遊龍。

叮叮叮的三聲，那女武者手中長劍強被震飛，兩手背各被劃出一道五寸來長的傷口，跟著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噴出，委頓在地。

男武者迅速上前封住了女武者的穴道，接著就在她懷中搜索起來。那女武者雙眼射出不甘的神色，卻意外的沒有怒火。

「嗯，這就是青風璧玉令。沈姑娘，對不住了，為了怕妳糾纏，我只好暫時不解開妳的穴道，這穴道兩個時辰以後自己就會鬆開，告辭了。」男武者匆匆的幫女武者止血以後，便提劍離去。

「徐長卿，你不能這樣……快回來……」女武者臉現焦急之色，大聲呼喚。

那叫做徐長卿的男武者並不回頭，施展輕功，身影間已經消失。

沈玉靈心下驚惶，但是她也知道，穴道被封，若要能夠加速鬆開穴道的阻滯，便需要凝神定志，心無掛礙，真氣方可加速流動。
隨著男武者的離去，場景又恢復成了寂寂空靈和鳥語清鳴的江邊。

但是這寂靜沒有多久，就被兩三個不懷好意的淫邪笑聲給打亂了。

「沈玉靈，號稱北諸葛的妳也有今天啊？看妳今天又如何可以逃得過我兄弟三人的手掌心？妳前幾次戲耍我們的悶氣，今天我們會一次好好報答回來的，哈哈哈。」三個人從離江不遠處的密林裡面奔近，聽話語中之意，三人似乎跟沈玉靈交手過好幾次，而沈玉靈都是佔著上風。

這三人的外號叫做江北三虎，專在長江一帶走私以及盜劫。在平時，沈玉靈不但智計遠勝，就算是武功上，以一敵三，也完全不落下風，甚至繳了大虎一隻耳朵和二虎的一根食指。但是如今，不但內力因為受傷運轉不順，又被封住穴道，就連大聲呼救都難的情況下，更別談克敵制勝了。

三人不懷好意的接近讓沈玉靈心中大急，她對青風璧玉令的失去固然著急，但是令失可再追返，而身邊一直隱伏著的這三個惡人才是她適才想跟徐長卿求助的原因。

她緊咬下唇，眼角急出清淚，想到這三兄弟的淫邪兇狠，饒是她素來智計多端，也無計可施。

三人中，最矮的那一個已經按捺不住，一個箭步靠上沈玉靈，一邊喘氣一邊賊笑，道：「今天老子要搶頭香，嚐嚐北諸葛是什麼滋味！」

話語未停，他已經伸手將沈玉靈的外衫扯下一角，布帛撕裂之音，讓三人心中都慾火狂升，紛紛圍攏。

沈玉靈用力掙紮不得，也不願對這三個惡人開口求饒，只是暗自氣苦，緊閉雙眼，接受這無法逃脫的厄運，而眼淚自是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跟著布帛的第二次撕裂。

一聲清響，伴隨著嘶鳴聲劃過沈玉靈的耳際。

最矮的那個三虎長聲慘叫，倒在沈玉靈身邊，沈玉靈本來緊閉著的雙眼睜開，只見三虎倒在血泊之中，頸部一道長長的傷口，一付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迷惑死魚眼神，標準的死不瞑目。

大虎和二虎大驚跳起身，拔刀對敵，但是兩人都只覺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鬼頭刀紛紛落地，跟著胸口一痛，便人事不知了。
沈玉靈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穴道已經被鬆開。

一個熟悉的人影蹲在身畔，略顯冷硬的道歉：「沈姑娘，不好意思，讓妳受此驚嚇……」

來人正是徐長卿，他雖說道歉，但那天字一號的冷酷表情，真是……不知道該接受他的道歉還是該揍他一拳。

但是，沈玉靈卻選擇了，哭。

驚魂未定的沈玉靈軟垂靠在徐長卿身上，大哭了起來。

剛剛的驚嚇雖然短暫，但是想到要被這三個凶神惡煞蹂躪失貞，又在絕望中忽逢徐長卿的援手，讓素來沈穩的她再也忍耐不住，像個普通小女孩那樣，抱著徐長卿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這個瞬間卻敵的徐長卿手足無措了起來。

「沈姑娘，幸喜我沒來遲……所以……」徐長卿實在不知道怎麼應對現在的狀況，他高來高去，打來打去，是習慣到比吃飯還隨便，可是面對女孩子的哭泣，還真是打娘胎以來第一回。

他是想提醒沈玉靈，她沒被三個惡人佔便宜，所以實在不必哭成這種好像父死母喪的樣子。

就在這時，徐長卿忽然推開了沈玉靈，提劍斷喝：「誰？」

接著悶哼一聲，倒在沈玉靈身邊。

沈玉靈大駭，收起哭聲，他知道徐長卿的身手高強，可排得上當世前十，要他落敗已經很難，更何況是在瞬間。

她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一道青光，一劍已經刺向徐長卿。

「別傷他。」沈玉靈急道，她手中無劍也無力，只有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劍芒。

「嗯，要我不傷他，妳就乖乖的交出身體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的回道。

一個高大的人影，帶著斗笠，在陽光映射下，完全看不出真實面貌。

沈玉靈只知道，這個人很強，不只是瞬間擊倒徐長卿的身手，還有那淵停嶽峙的氣魄。

他剛剛故意的停手，讓徐長卿有機會完全正面對敵，然後，依然一招了結。

這樣的故意，讓沈玉靈知道，自己就算穴道全解，智計百出，也是毫無機會。

今天，對江邊的遊魚飛鳥真是個奇怪的一天。

好還要更好，高還要更高以外，怎麼來的都是要沈玉靈的身體！而真正怪的是，沈玉靈和徐長卿本來是敵人，卻被這四個淫賊搞得像是情侶一樣。

「好。你不傷他，我答應你。」沈玉靈的回答，讓徐長卿以為自己耳朵長繭爛掉了，居然聽到了這曠世奇聞，一個女孩家最重視的貞操，居然會因為自己這個奪她師門聖物的「惡人」而犧牲？

「哈哈哈！」那戴斗笠的老人大笑。

然後就，消失了。

好快，快到，沈徐二人整個摸不著頭緒。

然後……三虎依然死在那邊，動也不動，扮演標準的跑龍套角色。江邊飛鳥依然啾啾鳴叫，一片寧靜，直到……沈玉靈忽然想起應該幫徐長卿解開穴道。

「你還好嗎？」沈玉靈忽然有點害羞，不知是因為剛剛與那絕世高手的對話，還是怎地，就是一陣臉燒。

「還好，妳呢？」徐長卿摸摸周身，他毫髮無傷，這不摸也知道，但因為狀況太過詭異，所以不自覺的就摸了幾摸。

沈玉靈點點頭。

「妳其實不必答應那個老人，因為他絕對不會傷我和妳的。」

「喔？為什麼？」沈玉靈疑惑的看著徐長卿。

「因為就是他出聲要我轉回來看看的啊！」

「啊！那為什麼……他到底是？」沈玉靈腦筋急轉，努力分析著這狀況，一個身手高強的老人，本該可以自己出手，了結三虎，但卻繞了遠路，先是提醒徐長卿回來照顧自己，避免自己受辱，卻又故意裝壞人，恐嚇不知情的自己，這……

「而且，就算不是他出聲提醒我回來救妳，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傷害我們。」徐長卿的聰明其實不在沈玉靈之下，只是他也有點迷惘於這老者的舉措。

「為什麼即使不是那樣，你也知道他不會傷害我們？你認識他？」

「認識，他的外號，叫做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沈玉靈聽到了這個如雷貫耳的外號，立刻明白了「為何」。

因為，這個天下無敵，已經天下無敵了三四十年，關於他的傳說和故事，只要是武林中人，都是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不是因為他武功高強，所以不會害人。而是關於他的傳說中，最痛苦的一段，讓所有人都知道，傳頌著。

一個天下無敵的傳說，只因為，天下無雙的曾經出現。

千劫—無雙 02

這塊大陸是在幻界大千世界中琉璃色星上的一塊，位處四海中央的大陸塊，大陸上，東南面海，西北靠山，龍騰虎踞，景致多端。而在這塊大陸上，流傳著一個令人動容的傳說，這傳說的開端是一場比武大會。

地點是大陸上的徐國，時間是天元二十九年，徐國英主徐世宗在位的第二十九個年頭。

徐世宗承襲了父親高祖武勇賢能的風格，在位的二十九年中，舉辦了十三次比武大會，目的是廣納天下奇人異士。每次比武大會的前三位，徐世宗都會親自接見。如有意願效力朝廷者，從優封賞官爵，而如果不願意效力朝廷，他不但不會勉強，還會贈送黃金五十兩，白馬一匹。

因此，每次的比武大會都是盛況空前。網羅的人才，也是萬中選一，這樣的結果自是造就了徐國空前未有的國力。

只是，徐世宗再英明神武，也沒料想到，自己對諸皇子的紛爭，完全沒有辦法處理和躲避。

徐世宗的十五個兒子，扣掉不成材，或是年紀過小，無法爭奪皇位的，幾乎每一個都在想盡辦法爭奪下一任皇帝候選人這個「肥缺」。也因為太子過世的意外，讓當初徐世宗為了輔佐太子繼任，苦心栽培的五個皇子諸侯，成了產生下一任太子最大的障礙—每一個都不服氣對方，只服氣已死的大太子和自己。

接任者，當然最好什麼都有，有智慧有勇力、有治國長才也有統帥三軍的威信，可是飽讀詩書的徐世宗當然知道不可能，因此，為了國家的萬世基業，他從小就把太子培育成溫文儒雅，善於守成的人。

這樣的人，是不見得可以令驍勇善戰的人心服，但是「大哥」的威嚴和順序，剛好彌補了這個缺陷，也因此，過去二十五年中，徐世宗一直很得意於自己的高瞻遠矚，也很欣慰眾皇子的平衡相處。

可是，四年前那場墜馬意外，不但讓徐世宗痛失愛子，還讓一切佈局化為泡影。接下來的四年間，剩下的五個皇子，各自帶著父親在比武大會上招攬來的人才，互相攻訐、攻擊，在朝廷之上明爭暗鬥就算了，回到領地以後，往往兵戎相向，搞得雞犬不寧。不止讓徐世宗處理到疲於奔命，還讓徐國的國力在這樣的明爭暗鬥下，不復巔峰時期的強盛。

「該怎麼辦呢？要是允兒不死，該有多好？」徐世宗嘆了口氣，望向比武台上正在交戰的兩人。

比武大會進行到現在，已經接近尾聲。

擂台上，左首的是一個臉色冷酷的年輕男子，他連戰皆捷，身手端的是厲害了得。這一場看來依然將輕鬆獲勝。

果然，右首那人吃力的再擋架五招以後，被左首那人覷準空隙，一劍刺在手腕上，叮噹一聲，長劍落地。

左首那人說了聲承讓以後便退到台邊，等候下一場比試。

台下許多觀賽者紛紛喝彩，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支持者吧！

「第二十八場比試，柳少陽獲勝。下一場比試，兩個時辰後，柳少陽對李無雙。」唱名官大聲宣布道。

擂台下眾人紛紛鼓譟，顯然李無雙的「支持者」也為數不少。

徐世宗微笑，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旁邊一個未滿弱冠的青年向徐世宗問道：「聖上以為，這場會是誰獲勝呢？」

徐世宗莞爾，因為這問題本來答案很明顯，柳少陽武藝遠勝所有參賽的武者，這李無雙雖然身手也很不凡，但是拿來跟柳少陽相比，那是高下顯見的事了。

但是，這個比武大會有趣的地方就是，每個參賽者可以指定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條件，例如，擅長輕功者，可以指定要在木樁上比試，擅長硬功而身形不夠靈活者，可以指定不能用暗器之類的，更有些奇人，擅長玄學道術，那施展起來，可就蔚為奇觀了。

這「一個條件」的勝負，其實便是智計的所在，這李無雙在一路比試下來，已經給了旁觀者很多的「驚喜」，而柳少陽就是很單純的，憑著優異的武藝和內力，瞬間克敵制勝，所以很顯然的，在攙雜了智計以後，柳少陽是沒有加分的。

問話的青年是徐世宗的第十二個兒子，叫做徐煥明，在徐世宗的諸多皇子裡面，算是「以往沒被考慮作為輔政」的那一群小皇子中，年紀最長的一位。

對現在的徐世宗來說，那些以往曾經被精心培育的皇子們，他不忍聞問。也因此，徐煥明在其他兄長彼此鬥爭到天昏地暗之際，給予了徐世宗一個新的希望—他希望徐煥明有機會成為下一個太子。

但這也是他無法宣之於口的心裡話。

諸皇子不但在國土上領兵互鬥，在這深宮內院中，間諜戰也是精彩得很。也因此，現在的徐世宗不知道自己該相信哪一個「親信」，他知道，只要自己希望讓徐煥明歷練成為下一任太子的心情被發現，這個剛要騰飛的小龍，就會死在惡水灘上。

而且徐世宗更知道，一個人只要知道自己「特別被寵愛」，那就完全失去了歷練的機會。所以他不但不敢跟身邊的妃嬪、侍從商量，連對徐煥明本人，他都三緘其口。

他只能期待，徐煥明自己能夠快速長大，在自己沒有「失去」冊封太子的權力之前，可以成為一個自己願意把徐國大政交給他的天命真龍。

發呆之間，兩個時辰已經過去，台上的比武也正式展開。

這次，李無雙提的條件是，沒有；柳少陽自然是依照慣例的，沒有。

徐世宗十分好奇，不太知道李無雙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因為以李無雙的智計，她沒道理看不出來自己與柳少陽的武藝差距。
擂台上，風吹旗幡，獵獵作響。李無雙手握雙劍，凝神而昂立的姿態，煞是動人。

她真的是個近乎完美的女人，跟她的名字一樣—相貌無雙，身材無雙，就連氣度也是，難以找到第二個人的，天下無雙。

正常男人，只要與她對戰，大概會先因為她的完美而投降七分，但是柳少陽卻不為所動，當宣布開始比武的那一刻鐘，他的玄武真劍就沒有停止過攻勢。

只是令眾人意外的是，這回的李無雙，即使沒有智計的幫助，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數招之間便被柳少陽逼得手忙腳亂。

她的武藝，這時候正式展現，似乎刻意的放棄智計，為的是證明一件事—自己的武藝，面對柳少陽，不徨多讓。

台下眾人竊竊私語，徐煥明也是張大了嘴巴，就到口邊的清茶，居然停頓了好一段時間，直到李無雙用第一次的兩敗俱傷逼退柳少陽，暫時得到歇息的那刻。

「孩兒，這李無雙真的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我想讓她做你的王妃，你意下如何？」徐世宗心中熱切的看著李無雙，就像看到了黑暗中的希望一般。

他知道，如果李無雙可以成為徐煥明最貼身的「知心人」，那他就可以把想冊封徐煥明作為太子的想法告訴她，甚至公諸於世，因為憑著她的智計和身手，只要對手不是柳少陽，相信再也沒人可以傷害得了徐煥明。

嗯，或者說，如果李無雙成了徐煥明的王妃，即使連柳少陽都不可能傷害到徐煥明。

因為那時後的李無雙不是只有「孑然一身」，而是一個可以指揮很多手下，替徐煥明翦除障礙的超級心腹。

徐煥明對李無雙自然是十分鍾意，但是他現在已經有心上人，再說，他壓根不知道徐世宗對自己的想法，更加不知道李無雙在徐世宗眼中的價值，所以笑著回道：「孩兒已經有意中人，這李無雙固然令孩兒讚賞，可是卻沒有想納為妃嬪的意願。」

「意中人？是你那個小表妹朝陽公主嗎？」徐世宗問道。

徐煥明點點頭。

徐世宗苦笑，長歎一口氣。

真是造化弄人。

這個「小表妹」是徐世宗見到李無雙之前，曾經十分中意可作為徐煥明王妃的人選。說到賢德與相貌，應該是難以挑剔了。比起李無雙更有一樣優勝，那就是，她是吳國的小公主，還是吳國國君最寵愛的女兒。若選了她，徐煥明就等同擁有吳國全國的助力。

無奈她手無縛雞之力，又沒有過大風大雨的歷練，無法起到保護徐煥明「人身安全」的作用。

「哎……」徐世宗再度長歎。世事總難兩全。

就在這時，柳少陽的長劍終於突破了李無雙的防守，在李無雙的左手上開了一條數寸長的血痕，也帶起了比試中的緊張氣氛。

李無雙毫不氣餒，也不慌張，飄身向後，爭取喘息的機會。柳少陽自是毫不放鬆，更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想法，一劍一劍的進逼，只希望快點取下對手，拿到這屆比武大會的冠軍。

李無雙其實也知道柳少陽武藝驚人，而當對手強悍到一個程度之時，所有智計根本都是廢物。所以她根本沒打算在對付柳少陽的時候用什麼「智計」去挽回彼此的差距。她對付柳少陽的「智計」就是，在其他場次裡面，盡量少用「真功夫」和「力氣」。保留全部的實力，一次放盡。

不過，柳少陽的武藝真的是到了天下無敵的地步，即使硬戰多場，面對李無雙的全力拼搏，還是可以略佔上風。

但他心中的驚駭也絕不是沒有，因為他從來沒有遇過像是李無雙這樣強悍的女孩子。比起以往的任何一個對手，甚至是同門學藝多年，與自己武藝最接近的師弟，都還要強悍。

他深吸一口氣，這是他第二次準備施展那一招—九龍之劍，把李無雙拖出一道血痕的那招。

其實，他的不耐煩也已經到了無法克制的地步，他之所以不能在短時間取勝的原因，實在不是李無雙的武藝，因為就連熟悉自己的招數，又實力最接近的師弟也都無法在自己手下走上三、五十招，更何況是李無雙！

李無雙的武藝的確讓柳少陽吃驚，但若非比武大會有個該死的規定—不得殺死對手。他早就把李無雙送去西天見佛祖了。

要施展九龍之劍，需要極強的專注力和內力，施展以後，防守會因為內力不繼出現空缺，而幾場硬戰下來，柳少陽的內力的確被耗損的不到巔峰時期的八成，要施展第二次九龍之劍，實在是勉強到了極點。施展以後，又要留力，以免不小心幹掉李無雙的小命，讓自己失去比武大會的資格。這簡直是該死到了極點，甚至該死到，柳少陽開始考慮不要比武大會的資格，直接拿掉李無雙的小命。

他考慮了很久，這才下定決心施展第二次九龍之劍，而且是毫不留手，李無雙的生死，就交給老天吧。

雖然，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絕無法對李無雙痛下殺手，再加上比武大會規則的牽制。可是柳少陽實在不是正常的男人，他是個可以為了知道武藝巔峰而在這塊大陸極北的真武冰原中渡過整整一個月的冷酷，死了又死也毫無後悔的人。

所以，他終於……停手了。

是的，在他深吸一口氣之後，李無雙翩然退後，站在台前，背對著柳少陽，然後向徐世宗認輸—認了輸給柳少陽。

這一招，徹底的瓦解了九龍之劍。

她一點都沒防備，整個背心賣給了柳少陽，然後破去了第二次的九龍之劍。留下因為緊急停手而噴出一口鮮血的柳少陽。

徐世宗哈哈大笑，聰明如他，怎麼看不出其中關竅？

比武大會的第一、第二名之爭，如果是對於想要藉此出仕者，其實並不重要。因為像李無雙、柳少陽這樣的人，他們還沒比試到最後，所有人早就知道，他們肯定會被徐世宗盛意招攬。

徐世宗的大笑，來自於李無雙的心計—就算武藝輸給了你柳少陽，也要你因為我的智計而受傷。

她知道，自己只要遽然停手認輸，就會讓柳少陽因為強迫收起九龍之劍而受傷。

這樣的人，徐世宗越看越愛。

他大笑道：「這個認輸認得好，柳卿的武藝的確天下無敵，但是李無雙妳的一切，卻是天下無雙啊！」

徐世宗長笑聲不絕，旁觀眾人也跟著喝彩鼓掌。

李無雙輸了，但卻沒有任何人在意她輸這件事。反而是讓身為絕對優勝者的柳少陽成了局外人。

好險，柳少陽壓根沒感覺這樣不好，因為他要的只是天下無敵和戰勝對手。只是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像其他人那樣，面對李無雙之時，綁手綁腳。

他苦笑了一下，向前接受徐世宗的道賀。

柳少陽戰勝李無雙之後，這場比武大會也正式劃下句點。徐世宗依照慣例，捧起酒杯，向柳少陽和李無雙恭賀，然後說道：「兩位都到我身邊來吧，我和徐國都很需要兩位。」

這是一場多少年前的比武？大部份的人都再也記不得了。但是，其中的精彩和令人拍案處，往往讓說者口沫橫飛，聽者悠然神往。

千劫—無雙 03（上）

在那一場比武大會以後，江湖上多了兩個響亮的名號。

天下無敵柳少陽。

天下無雙李無雙。

這外號自是因著徐世宗的褒獎而來。而兩人也被徐世宗誠意招攬，一個成為徐世宗的貼身護衛，一個則是成了徐煥明的地下軍師。成了徐煥明地下軍師的，自然是李無雙。

徐世宗其實跟李無雙提過當徐煥明的誠王妃，可是李無雙拒絕了，而且拒絕得很強硬，強硬到徐世宗對她有了一番新的認識—原來她也有不可觸碰的領域，並非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那種人。

雖然有堅持是好事，但對徐世宗來說，無疑也是個隱憂。在襄助徐煥明登基的路上，如果有無謂的堅持，大局到底會不會順暢，這實在是未知之數。

所以在李無雙的職務上，徐世宗煞費了一番苦心。

要怎麼讓所有人不會知道李無雙的存在價值？

任何一個想要爭奪皇位的王子，只要知道徐世宗把李無雙賜給了徐煥明當「護衛」、「軍師」之類的角色，那也等同了宣告了徐世宗的心意。

因此，李無雙只好「風光」的帶著徐世宗賞賜的黃金百兩離開京城，假裝並沒有想要接受徐世宗的招攬，保留自由之身。

半年以後，徐煥明在「接到冊封」聖旨，前往領地的路上，遇到了軍隊的襲擊。然後李無雙在危急關頭出現，救了徐煥明，接著她便跟著徐煥明到達岐山之西的分封地，成了誠王徐煥明的貼身護衛，兼任地下軍師。

而在這半年，徐世宗因為年邁和煩憂，身體狀況漸趨下滑。這個下滑，讓爭鬥中的眾皇子，更加熱切的爭鬥。完全的惡性循環。
徐煥明也知道，屬於自己的路，正要展開。

徐世宗將徐煥明分封在岐山之西，一個叫做坤山的地方。這是一個三面環山，只有一個出口的河谷之地。簡單說，除開這只有各百里長寬的河谷，徐煥明的「領地」就是山。 而河谷部份，也是丘陵起伏，能夠耕種的平原，並不多。看起來，這塊封地是非常的爛，所以其餘眾皇子絲毫沒有起疑於徐世宗對徐煥明的用心，反而加意招攬，希望替自己更添勢力。

但是，在徐煥明前往自己的領地之前，徐世宗偷偷的將徐煥明召到跟前，對他說道：「坤山這塊地，三面環山，易守難攻，雖然平原不大，但我傳給你的「治政心要」中記載的耕種技術絕對可以克服這個難題。對你來說，你的起步比起你的所有哥哥都還晚，在五年以內，你絕對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安守在坤山裡面，勤政愛民，教育訓練，不要離開，連我死都不要回來奔喪。直到你那些哥哥在我死後，自相殘殺到徐國國民都對他們反感到極點為止。」

「這樣的安排對你最有利，你的哥哥必定會盡全力籠絡你。你只要有她，一定可以在那個情勢下，獲得大把的好處，擴張自己的勢力。就像八十年前，我們徐國先祖，徐國思那樣，從坤山殺出來，與天下群雄，一爭長短。」

徐煥明眼睛張得大大的，因為他自己知道被封在坤山以後，也以為父親根本不重視自己，所以「隨便」分一塊土地，讓自己可以當個安樂皇子就算數了。沒想到這塊地居然是先祖龍興之地，更扯的是，父親幾乎是在交代遺囑那般，要自己等待時機，征服天下。

「她是誰？」徐煥明還有個疑惑。

「天下無雙的李無雙，呵呵。以後你就會知道了。」徐世宗慈愛的摸摸徐煥明的頭，眼中閃出淚光。

徐世宗其實不太知道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自己機關算盡，所以老天給自己一記重鎚，要警告世人，人算不如天算，與其無情算計，不如具有感情的過一生？他承認，過去為了富國強兵，在對待所有兒子的時候，總是用盡心機，維持一個最堅強的對外平衡，讓徐國成為其他四周國家稱羨，人才輩出的所在。

可是到了晚年，卻因為這些個兒子，個個都厲害得不得了，居然讓每況愈下的徐世宗有種將被鎖死在皇宮內院裡面，再無自由的恐懼。

徐煥明和剩下幾個弟弟，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多保護，徐煥明或者是最幸運的一個，還可以擁有徐世宗的精心安排，但或者也是最不幸的一個。因為他將以「天真」的性格踏上最需要「心計」的爭王之路。

他的其他弟弟，就這樣，隨著徐國國勢浮沈，而他注定了一條奇怪的路，這條路很可能會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京城，熱鬧巷道中，一個綽約的姿影卓立於人來人往的酒樓邊的梧桐樹下，她自是李無雙。

暫時離開京城以後半個月，她按照徐世宗的吩咐偷偷潛入皇宮，接受密詔。密詔內容讓她心中突突亂跳。

「李無雙，我要妳立下誓言，必定要盡一切努力，輔佐煥明成為一個好皇帝，記住，是好皇帝，不是皇帝。」徐世宗表情凝重的告訴李無雙。

輔佐徐煥明當到皇帝，是不擇手段，是三到五年，可是要輔佐徐煥明當到好皇帝，那就得是一輩子的心血了。

李無雙點頭，但心中卻略感不以為然。她的不以為然來自於自由山林許久，從不認為誰會是自己永遠的主人這種心情。要「立下誓言」也只是一種「口頭承諾」，至於是否會到達至死靡他的程度？當然是沒可能、別忘想了。

帝座上的徐世宗把李無雙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內，睿智如他，豈不知曉？但他不加點破，只是微笑，道：「妳先在城內找家最好的酒樓住著，然後在京城到處晃晃，希望妳能在最短的時間裡面儘快熟悉京城內的所有巷道，然後每隔三天就來皇宮見我，我會詳細的將我所知的各種法、術傳授給妳。讓妳將來不但可以輔佐煥明登基，還可以幫他治理天下，安邦定國。」

李無雙再度點頭，然後拜別徐世宗以後，轉身出宮。李無雙知道，徐世宗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將會被自己的兒子逼死。再來就是，徐世宗將不會留下任何遺旨，冊立下一任皇帝，他會放任所有兒子兵戎相見，朝政大亂，然後冀望徐煥明收拾江山，自己爭取成為徐國下一任的真命天子。

千劫—無雙 03（下）

從皇宮中出來的李無雙找到了城西的飛馬酒樓暫住，至於為何會選飛馬酒樓暫住，她也很難說出原因，或許是酒樓對面有一家玩偶攤吧，玩偶攤裡面有各式各樣布做的玩偶，李無雙覺得，如果沒有需要用腦的時候，最好的休閒就是盯著對面的那個玩偶攤發呆。

轉眼已經是第二十七天了，她除了每日在大街小巷「閒晃」，熟悉京城的巷道外，就是每隔三天的深夜會潛入徐世宗寢室，聽徐世宗的「教誨」。

「妳會覺得我的安排很奇怪嗎？」講完耕種心得的徐世宗，忽然問了這個沒有頭腦的怪問題。不過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以後，她對徐世宗很多斷頭結尾的問話都越來越能理解其中意涵。

李無雙點點頭，道：「無雙以為其他王爺們都很優秀，與其讓天下大亂，不如隨便找一個來傳位。不是每一個王爺都很優秀嗎？他們之所以會爭，也不過是沒有定案，不是嗎？」李無雙一直認為，徐世宗應該做的是，用父親的威嚴，趕緊冊立一個太子，然後輔助這個太子爭取到所有人的認同。而不是搞得天下大亂，然後苦了徐煥明和自己。

「有術無德，是天下賊。我這些兒子將來成為皇帝以後，會做什麼事，我很清楚，他們每一個人都勢均力敵，互相爭鬥，不用五年，絕對是兩敗俱傷。而煥明自小仁愛，只是性格天真又散漫。這種人當皇帝，自然是守成有餘，進取不足，但是以仁愛為天下先者，終究可以帶給徐國百姓一個安定的日子。而且他也不會像其他的哥哥和我這樣，用心計去安排下一個繼承者。這才是順天應人啊！」徐世宗喟嘆，他曾經希望徐煥明不但是好皇帝，還是個好弟弟，可以因著仁愛的性格，保全這些在登基前與他鬥爭的哥哥們。可惜太遲了，一百分的結局已經不復在，現在只好努力的挽回，越高分越好。

李無雙點點頭又搖搖頭。大部份她都懂，但是總感到怪怪的。

「我知道妳對我堅持不自己冊立太子很敢迷惑，但我只是讓「事實」呈現出來罷了！我培養出來的兒子中，現在沒有半個可以當徐國的皇帝，包括煥明在內。也因此，我的遺旨自然無法指定誰當皇帝，不是不為，乃是不能。」徐世宗嘆了口氣。

李無雙這次用力的點點頭。她懂了，徐世宗只是盡量「呈現事實」，把所有操控命運的權利還給那個真該操控命運者，老天。

所以，老皇帝的保證，不是徐煥明肯定可以成為下一任皇帝，而是保證，這樣安排以後，如果徐煥明可以成為下一任皇帝，那肯定會是個兼具天真和魄力遠見的好皇帝。

整日發呆和等待，要是常人，恐怕早就難以忍耐。她卻只是很平靜的按照徐世宗的吩咐，熟悉京城巷弄和等待。

酒樓對面的大街旁是一個玩偶攤，裡面有各式各樣布做的玩偶，李無雙如果站在這邊發呆，肯定是會盯著對面的那個玩偶攤。

從早到晚。

不為什麼，只因為想玩看看。

她很冷靜，很冷酷，很……

不管很什麼，她依舊是冥冥萬有中誕生下來的一個，具有真實情感的存在。她沒有童年，或者說，沒有快樂和正常的童年，只有不斷的練武、學習和哭泣。哭到異常冷靜和冷酷，絕對不是淚已經流乾。而是當命運不給的時候，只好強迫自己假裝看開。

所以，她常站在酒樓下，望著對面的人來人往，看到小孩纏著母親買玩偶的嬌憨樣子，那母子之間的鬥智，她就會感到心臟裡面有股暖流，溫暖著已經冷和靜到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熱血。

在這段日子，她看到了很多在玩偶攤前的人生，然後靜靜等待著徐煥明的啓程。

柳少陽呢？他當上了徐世宗的護衛，一個很奇怪的閒職。因為當他當上這個職位以後，徐世宗需要的很少是護衛，而是醫生。

所以他常在大街小巷幫徐世宗找醫生。

徐世宗長年征戰和熬夜處理國政累積下的舊疾，宮中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為了顧念太醫們的「薄面」，柳少陽只好奉徐世宗的命，「偷偷」出宮尋訪名醫。

這一天，他送城西的吳醫生回家，路過了飛馬酒樓。

「嗯，那不是李無雙嗎？」柳少陽下意識的跟這個對手打了個招呼。他當然不知道，其實他兩位不只是對手，還是同事。

李無雙也點頭回應。

標準的點頭之交。

然後柳少陽走進飛馬酒樓，款待一下飢餓的肚子。李無雙淡淡的笑了笑，她今天的觀察對象又多了一個。

柳少陽不是個大帥哥，但是他的氣度卻讓所有與他接觸的人都感到不可忽視。不是因為他特別冷酷，而是他很穩定，跟李無雙一樣的穩定。

「你就是天下無敵？」柳少陽才剛坐定，鄰桌就有一個凶神惡煞樣的大塊頭斜睨著柳少陽，大聲問道。

「我叫做柳少陽。」柳少陽其實不很喜歡這個名號。因為這個徐世宗隨口封賞的名號，讓他這一陣子招徠了許多不必要的挑釁。可是，這是當今皇帝禦賜的，否認又有不敬的嫌疑，真的是超級尷尬。

「哼！心裡明明就很得意，卻還要假裝不在意，噁心！」類似這個大塊頭的話，柳少陽已經聽了好多次，他無奈之下，只好繼續點菜和等候上菜。

希望今天不要再乒乒乓乓打一陣以後，才能夠賠錢吃飯。

他很好武，但是因著天下無敵來挑釁的人，武功連李無雙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實在激不起他的武學癖好。

結果不回答還是錯了。因為大塊頭見他不回答，更是大怒，罵道：「你是不屑跟我說話嗎？」

十數天前的柳少陽肯定滿臉斜線，但現在已經習慣了，所以他繼續悠哉的喝茶，然後，大塊頭就爆了。

一個碩大的身形衝到柳少陽面前，然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整個倒彈飛出，砰砰砰的好幾聲響以後，酒樓中的桌子果然被壓壞了好幾張，那個大塊頭勉力爬起，哇哇大叫，抽出懷中的雙棍，再次直撲到柳少陽的面前。

「喝杯茶吧！」柳少陽左手按住那大塊頭，然後右手遞上一杯水。

「我的確想天下無敵，如果有人號稱天下無敵，我也會想跟他打，但是我很老實的告訴你，除非有神蹟降臨在你身上，不然你不用在意我是不是天下無敵。因為，你絕對不可能天下無敵。」柳少陽的身形與這大塊頭相差了有兩倍左右，但是大塊頭在他的壓制下絲毫無法動彈。只能漲紅著臉，乖乖聽完柳少陽的話。

的確，要對天下無敵這個稱號有意見之前，應該先確認自己「有資格」有意見。

「師兄，這傢夥不識相，連跟我提鞋跟都不配，居然還敢捋虎鬚！」不知道幾時，一個神態輕浮，約莫二十五六歲的男子走進酒樓，笑著對柳少陽打招呼道。

「少猛，你還是閉嘴吧，我不想樹敵或是殺人，我只是想跟這位兄台說實話。」柳少陽放開了那大塊頭，不再理會他的去留，而這時店小二也端上了第一道菜。

柳少陽對這種勝利絲毫沒有得意之色，更沒有羞辱對手的想法。加上對師弟王少猛的斥責，讓那個大塊頭稍微平息了一下這沒來由的怒火。

的確是很沒來由啊！如果你只是個廚師，人家武藝天下無敵，關你屁事？

李無雙對柳少陽的神色看在眼內，心中暗自揣度著他的性格：「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頂多是個怪人。」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希望將來柳少陽可以知道徐世宗的心事，不要在徐世宗死後，投靠其他人，跟徐煥明作對。否則自己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去對付他。現在的柳少陽，武藝成就上還未到巔峰，但是李無雙知道，自己已經是不可能再有寸進了！

男女之間的差異，是不可能抹滅的現實。

柳少陽的師弟似乎很習慣了師兄這樣的性格，絲毫沒有因為當眾被罵而有慍色，而那個大塊頭也只好尷尬的離去。

「師兄，你傳信到山上後，我便馬不停蹄的下山與你會合，那個……連我也會有機會進皇宮嗎？」王少猛口氣中，充滿期待。
柳少陽點點頭。

聽到這，李無雙忽然有點怨懟徐世宗。為什麼給了自己這麼苦又離皇上這麼遠的差使，卻平白拉一個完全沒有經過正式比武的人進來當貼身護衛？

哎！或許，現在自己這個職位離「將來」的皇上最近吧！

李無雙長長的嘆了口氣，記起了出宮前，徐世宗的交代：「下次入宮之時，要買一個妳感覺可愛的玩偶入宮。」

她站起身，走向酒樓對面的玩偶攤，微笑對老闆說：「我要一個玩偶。」

老闆是一對老夫婦，老先生聽李無雙這麼說，笑問：「姑娘要什麼樣的玩偶？狗的還是馬的？」

李無雙看著攤子上的那些玩偶，手點在唇上，細心比較著，她不知道徐世宗要買玩偶送給誰，只知道是要「她感覺可愛」的玩偶就可以，因此她放心的在攤子上挑啊挑的。這是有點假公濟私，但是她真的感覺此刻是接到詔令以來最開心的時候。

千劫—無雙 04

徐煥明臨上路前，抱著父親和愛人各痛哭了一回。

本來離開京城到自己的封地是天大的好事，但徐世宗清楚的讓徐煥明知道，父子兩這次一別，就再會無期了。而且從徐世宗駕崩的那一天開始，徐煥明再無助力，如果在那之前，或是在那之後，稍有懈怠和大意，結果就是家破人亡、死無全屍。

也因為被「放」到遠地，且太過緊迫，導致徐煥明根本無法帶著心愛的人一塊離去。當然，如果自己是被「冊封為太子」，那時間再緊迫，吳國國君也不會故意找「時間緊迫」當藉口，推遲婚事了。

現實就是現實啊！所以，徐煥明昏昏沈沈的踏出京城，以自己都不知道的速度緩緩的往領地前進。

夜晚，軍隊一行紮營在岐山以東的山麓。徐煥明走出營帳，望著來時之路。

「好想回家。」這是徐煥明心中的吶喊。即使母親早已離開，父親又大限不遠，但那個環境畢竟是自小熟悉的根源，怎麼樣都是魂縈夢牽的難以離開和忘懷啊！

忽然，風中傳來隱隱馬蹄聲，來者不多，但絕非一人。

徐煥明愕然：「是誰在暗夜之中還如此疾行趕路？」

「小高，快去查探一下。」他轉身對自己的貼身侍從小高吩咐著。對自己的命運，徐煥明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暗殺者或是追兵！

不過，照徐世宗說的道理來說，要暗殺也得等個幾年吧！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小高急奔而回，臉上滿是笑容，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朝陽公主來追他的丈夫呢！」

小高的臉上滿是開玩笑的神色。顯然，徐煥明平時是容許下人這樣舉措的。

徐煥明大喜，但還是趕緊糾正：「別這樣說，這對公主名聲不好。」

小高伸伸舌頭，道：「是！那王爺您快點去見公主吧！」

徐煥明早已經三步併作兩步的往營區入口跑去。

一個軟玉在懷，敵得過無限思情。朝陽公主人如其號，就像是春天朝陽那樣，帶給了徐煥明無限的活力和輕鬆。

「表哥，你到了領地以後要快點派人來接我喔！我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朝陽公主在緊緊的擁抱住愛人，發泄思念之情後的第一句話，讓徐煥明立刻從雲端跌回谷底。

「怎麼了？」

「五皇兄他昨天派人到吳國來，跟父親密商了好一陣子才離開。」朝陽公主將臉擡起，略顯憂色的說道。

徐煥明臉上色變。他知道五皇兄徐鎮明很喜歡朝陽公主，也所以，這個皇兄一向對自己非常敵視。

徐鎮明不管是年紀和實力方面，比起還是毛頭小子的徐煥明，絕對會讓吳國國君更加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他。因為若要在爭鬥皇位的諸子當中選一個機率最大的優勝者，那肯定是徐鎮明。

這讓徐煥明很痛苦，心中像是被毒蛇咬齧那樣。朝陽公主見到徐煥明傻傻的皺眉，她的心也跟著揪緊。

「我不管，我只要嫁給你，你不來找我，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朝陽公主根本想不出什麼辦法讓自己的畢生心願達成，只好用這種「不濟事」的發怒來發泄自己心中的不安。

「放心，我一定會用最快的方式充實好自己的實力，我一定會很快的接妳過來，跟妳在一塊，一輩子。」徐煥明將朝陽公主緊擁入懷，心中開始有點怨恨徐世宗的狠心。

因為，以徐世宗現在的威信和地位，絕對可以先讓徐煥明和朝陽公主完婚，再讓兩人聯袂去到坤山，但是徐世宗沒這麼做。

徐煥明不理解，只是氣苦。雖然他還是相信，這是徐世宗最好的安排，但不理解就難免痛苦和責怪。

夜漸漸深了。兩人也不入帳，並肩靠著營區邊的大樹，互訴情衷。

「表哥，你去到坤山以後，要時時寫信給我喔。」朝陽公主的頭靠在徐煥明的胸膛上。

「好……只是……只有見到信卻見不到妳，這樣的日子我到底能撐多久？」徐煥明喃喃自語。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一塊看星星呢，你以前老是說要帶我看星星，結果呢……」朝陽公主不願意去想將要到的分離，她看著天上的星星，對徐煥明撒嬌道。

「是啊，早知道這樣，我們在京城的時候就該多看幾次星星，不要去管那什麼鬼的宵禁。」

「有星星的天空好漂亮。」朝陽公主指著夜空星光，站起來。徐煥明跟著起身，摟著朝陽，一塊擡起頭看著閃爍於夜空的繁星萬點。

人間多憂愁，離別苦難免，若問今夜情，星月入夢寒。

不想天亮，還是天亮，朝陽公主看著已經到頭頂的太陽，心中惶惶，她在想，該不該就此「不再回頭」，先斬後奏，跟著徐煥明到坤山再跟父親說：「我到坤山了！」

這肯定會起很大的波瀾，如果一個不好，徐煥明還會因此被治罪。但是，她真的不想回去，尤其是想到五皇子昨天來的時候那個表情。

「該回去了吧！」徐煥明無奈又無力的催促著。

「我陪你翻過這山再回去吧！」朝陽公主撒嬌道。

徐煥明不置可否，因為他也不想與心上人分離。

就這樣，翻過了中午也翻過了岐山。從岐山東邊的山麓，延宕到西邊。兩人依舊在一塊，這真是糟糕到了極點的事情。

第三天，兩人的恐懼都越來越大，但實在無法克制繼續在一塊的念頭。所以令徐煥明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追兵果然來到，五皇子率領了吳國和朝廷的軍隊，總共千人，加速追來。

兩軍列陣在岐山以西的第一條河，蓮花河畔。然後，徐煥明的手下大概都很希望蓮花河寬點，實在不要只有五六公尺那麼窄。

「煥明，你簡直是我們徐國的恥辱，居然幹出誘拐吳國公主的下賤之事！」徐鎮明痛恨的罵道，不過他不是痛恨自己的弟弟成為徐國的恥辱，而是痛恨自己的老婆「可能」已經上了別人的床。

雖然，朝陽公主根本還不是他老婆。徐煥明本來就很懼怕他這個哥哥，加上作賊心虛，只好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別為難他，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根本不想回去。」朝陽公主也很怕，但是死到臨頭，恐懼反而會成為一種力量。

徐鎮明冷冷的看著對岸，然後更不打話，手一揮，背後三個大漢竄出，直往對岸而去。

徐煥明知道這三個人是徐鎮明的親信高手，若說實力，三個加起來雖然不到半個柳少陽，但是自己這邊全部的人加起來，還不及他們三個人的八成厲害呢！

逼到此處，只好拔劍，哪有什麼選擇？徐煥明不等三人過河，拔出手中長劍，大喝一聲，便和小高率領手下圍攻而上。單打獨鬥是鬥不過的，那就來群毆吧！

不過，徐煥明率領的多是家將家僕，根本不是正規軍，面對這三個武林高手，幾乎是等著被斬菜切瓜，任其魚肉。

「哼，不自量力。」徐鎮明冷笑，他早在正式追到徐煥明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今趟必定要徹底把這個弟弟了結。

不是因為怕他跟自己搶皇位，而是怕他跟自己搶老婆。

那三人，有兩人負責隔開徐煥明和眾家將，另外一個人則是步步進逼，務必完成主子交代的使命—殺掉徐煥明。

徐煥明吃力的抵擋，這時，他也終於瞭解，父親為何堅決不肯把皇位傳給這個「雄才大略」的五皇兄和那些爭奪來去的兄長了！

假公濟私的噁心和趕盡殺絕的殘忍，實在不配君臨天下。

不過毫無意志力去忍耐離別相思的徐煥明，自然也不能當個好皇帝。所以，現在的他，只有等死。

或者，等待一個奇蹟。

一個，由天下無雙帶來的奇蹟。

一把劍，一個人，劍招淩厲，風姿綽約。

「妳是誰？」那個正準備屠宰徐煥明的大漢喝問。

「李無雙！」好聽的聲音，美麗的劍招，帶來用噴射的血水。那大漢摀住胸口中劍處，用力飄身後退。

「五皇子，把朝陽公主帶回去吧，你真想把犯了小錯的弟弟殺掉，失去爭取成為國君的資格，那就繼續來吧！」李無雙完全不給朝陽公主辯解的機會，整隻提起，向著來犯的三人甩去。

乾淨俐落，然後，徐鎮明果然退兵了！

沒錯，李無雙打醒了被醋火燒壞腦袋的徐鎮明。現在的狀態，不是要邀功而是要少犯錯，以免被徐世宗和其他競爭者找到理由，剔除「成為太子」的資格。

「多謝妳了。」徐煥明對朝陽公主的被「扔走」，心中雖然絞痛，但也知道這是李無雙為了維護自己做出的明智之舉。

只是他覺得好苦，為什麼自己的世界要變個模樣？

「沒什麼，你是我的主人，我為你盡力是理所當然。」李無雙說得一派輕鬆，可是徐煥明卻滿身冷汗。

一個掃地的傭僕說這話，徐煥明是習慣了，但是一個知名的高手也對自己說這話，那肩膀上的壓力真是，只有冷汗直冒了！

李無雙心思細膩，當然知道徐煥明的想法，她笑了笑，請徐煥明趕緊重整軍隊，往坤山前進。

「是父親叫妳來的嗎？」路上，徐煥明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句話來問。

李無雙點點頭後，談話就中止了！徐煥明繼續苦思，該說些什麼來拉近「主僕」之間的關係！

「如果您能問我關於坤山的種種，以及該怎麼提高物產、訓練兵卒，想必更容易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吧！」李無雙微笑道。徐煥明整個臉頰登時發燒。

的確，他腦袋壓根沒想過這件事，而這件事卻是十分重要。不單是為了仁民愛物的緣故，光是他要能夠在以後自保和趕緊接回朝陽公主，他現在應該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得趕緊把坤山或是坤山四周的地形環境、民情、物產都搞得清清楚楚。

徐煥明苦笑了一下道：「我真的不是做皇帝的料！父親著妳跟著我，實在是虧負了妳。」

「不會的，皇上的眼光我很相信，而您的天真，更是萬民的指望。」李無雙回答道。

徐煥明點頭，望向將去之路，忽然看見那天邊，重壓的雲團下，開始了絲絲的細雨。

千劫—無雙 05

坤山三面環山，山勢抱著河谷，河谷中的平原中心便是坤山的政治重心，竹湖口。這是李無雙經過多次考證以後，才決定的位置。竹湖是坤山裡面第一大湖，外接鳴鳳溪，四周地勢經過千年的淤積作用，已經形成了一片肥沃的土地。

當安頓好了所有跟隨而來的軍隊車馬等物資以後，李無雙第一件事便是按照徐世宗傳授的治政心要去教導當地居民墾荒，擴大物產和糧食，只有把這變得富庶，才得以吸引更多外地的居民來到坤山定居，也才可以建立屬於自己的軍隊和政治實力。

徐煥明選了一個吉日，正式登壇，拜李無雙為軍師，統率坤山的全體人民和軍隊。以便宜她的行事，而小高則是被派任成為她的左右手，以為臂助。

「報告軍師，今天徵收土地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反抗。」小高走進大廳，徐煥明和李無雙正在商議和規劃該怎麼擴建新的糧倉，以儲備最近因為豐收而爆滿的糧食。因著徐世宗傳授的耕種以及水利技術，坤山今年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豐收，也因此，讓原本雖有加蓋的糧倉顯得有點無法負荷。

今天小高便是奉李無雙之命去向原來糧倉旁的一個姓魏的大地主商量，想要徵收這塊屬於他們魏氏宗族的土地來擴建糧倉，以免來日下雨或是發潮，使得穀物都敗壞殆盡，白耗這一年的辛苦。

「是嗎，他們怎麼說？」李無雙也料想這事沒有那麼簡單，把私歸公，就算是對普通人，用錢去買，也必然會引起一點民怨，更何況這是個在坤山本地頗有名望和勢力的大家族？

「哪有什麼好說的啊？這又不是徵收來蓋王府享樂的，是為了全坤山的百姓，所以我硬是讓他低頭了。」小高嘿嘿的邀功，晃著手上的一張紙，顯然是同意的書信。

「什麼？你……」李無雙高聲驚呼，右手蓋在眼睛上，做了個仰頭而無奈的動作。她知道，這下完蛋了。

「怎……怎麼了嗎？」小高看到李無雙這樣吃驚，也跟著吃驚了起來，結巴的問道。

「你說呢？」李無雙無奈的白了小高一眼，起身把他手中那信拿過來細看。

果然，小高不知哪裡弄來了這個同意的書信，去逼人畫押，這簡直是一個晴天大霹靂啊！李無雙的原意本是要小高去跟魏氏宗族的族長詢問，他們願意讓出那塊地的條件，沒有想到小高居然硬來。

徐煥明打圓場道：「那我們趕緊去把這書信送還，然後補上金銀吧。」

李無雙頓足道：「如果有那麼簡單，我還會吃驚嗎？」

徐煥明和小高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有點迷惘：「有這麼嚴重嗎？」

「你……你給我好好看好，你犯下了什麼錯。」李無雙提著小高的耳朵，然後就這樣一路的走出了誠王爺府。

「軍……軍師……唉……哎喲，天啊，拜託你，放了我的耳朵，我下次不敢了。」小高的哀號聲傳遍了整個王爺府四周。

好險，出府以後是上馬，所以小高的耳朵暫時逃離了李無雙的「魔指」。

兩人帶著幾個家將策馬疾行，很快的就來到了魏氏宗族所在的城西鬧區，在還有兩三里路遙之時，李無雙就跳下馬，要家將們留在原地，自己只帶著小高，逕往魏府走去。

魏府大門意外的沒有鎖，更意外的是，魏府外面聚集了很多的百姓，而魏府門前的台階上，一個容貌堅毅的中年男子正對著那群百姓大聲的發表著談話：「各位鄉親，不是我們魏家不識好歹，不把那地讓出來，而是蓮花巷旁的這塊地，乃是我魏家代代相傳，用來辦理各種祭祀活動的用地，雖說不上是什麼命根，但祖訓祖規，子孫實在不敢貿然更改，更何況，豈有商量都不商量一聲，拿著自個寫好的逼迫書就來逼著畫押這種荒唐事？」

眾人聽了都紛紛起鬨，看來是站在同情魏家的這一面。

「如果說真要以這等官威來強令我魏家交出這塊地，我們寧可拼著全宗族不保的危險，也要跟王爺對抗，他今日可以這麼蠻橫的將我們的地徵收過去，他日自然可以把在場諸位中的大小家當隨意取用，不加尊重，各位說，對不對？」

眾人轟然答應，都顯得憤憤不平。

「你現在知道發生什麼蠢事了嗎？」李無雙斜瞪了滿臉冷汗和豆花的小高一眼。小高則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大伯，依我看，我們現在就領著大家到王爺府前抗議，如果王爺不給個交代，我們就上書朝廷，請皇上評理，請其他王爺們來主持公道。」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看起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大聲說道。

聽到這年輕人這麼說，聚攏的群眾叫好聲更大了，而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穿過人群，道：「請其他王爺主持公道，這方法不太好，反而會讓諸位損失更大。」

來人自然是李無雙了。

那發言的中年人叫做魏曉明，他認得是李無雙，雖然心下恚怒，但還是拱手為禮道：「李軍師，依照妳所言，我們這些百姓都只好忍氣吞聲，任妳們魚肉囉？」

「曉明先生是讀書人，無雙這樣說，您應該明白。皇上將坤山賜給了誠王爺，坤山的百姓和誠王便是一家人，有道是，兄弟雖鬩於牆，但外禦其侮。其他王爺的治所不在這，坤山的收成、建設對他們也毫無利益可圖，因此對坤山百姓絕對不會有自家人那般的心態。要他們主持公道，肯定是會有種種利益計算，到時候只是把自己的好處讓給了他人，得不償失。」

「哼，說得倒是很在理啊，誰跟妳是一家人？一家人會幹這蠻橫之事？我魏文豪的眼睛還在，耳朵也還在，你們今天早上的惡行，可都看得清楚，也聽得清楚。」那年輕的魏氏子孫，叫做魏文豪，他想到小高早上來那急匆匆，蠻橫不給解釋的模樣，心中就怒火狂升。

「所以我特地帶著他來向諸位請罪，請各位多多包涵，誠王與我之所以希望能徵收魏氏宗族這一塊地，實在是因為這塊地鄰近原有的糧倉，加上方位好，不易受潮。但是絕沒有強迫徵收之意，高副將是因為心急於我的命令，沒有考慮周全，才會做出魯莽的舉動，請曉明先生幫我跟魏翁美言幾句，也請讓我親自進去向魏翁道歉。」李無雙清脆的聲音，異常好聽，朗朗談話，也讓在場的群眾稍微平息了怨氣。

「道歉以後還是要徵收，那還不是一樣？」魏文豪冷笑道。

「這不一樣，我會道歉到諸位滿意，也會商量到諸位滿意才徵收。」

「怎麼樣叫做讓我們魏家滿意？」

「依照軍法，欺壓百姓，杖責五十，高副將既犯此過，理當受罰，無雙身為上司，督導不周，一併有罪，也是仗責五十，就選在魏家受過，以還魏翁的怒意吧。」

魏曉明沒料到李無雙不但會責罰手下，還與手下同罪，心下怒氣登時消了大半，道：「李軍師言重了，若要見妳因此事被杖責五十，實在不忍，我看就高副將自己犯錯自己當吧。」

「多謝曉明先生，但是言出必行，令出難改，若曉明先生還有不忍，就讓無雙和高副將進入屋內受罰，別在這邊加重難堪吧。」李無雙微笑說道，但其中堅定的意志，讓魏曉明知道，這是不可更改的了。

魏文豪也是愕然，他完全沒有料到李無雙會自行提出如此「屈辱」的條件，他看了看魏曉明，又看了看小高和李無雙，心中登時平靜了下來。

眾百姓聽到李無雙嚴懲自己，又想到這半年多來，她親身帶領官兵指揮耕種和興辦各項水利設施的辛苦，都開始打起圓場，希望罪只到高副將便可。

「軍師，妳這樣又何必？為了我的衝動，不但受苦還受辱，這我無法接受。」小高他其實對「百姓之苦」感覺不大，但是想到自己心中的仙女為了自己，既然要遭此屈辱，內心就糾結在一塊，難受異常。

「你這混蛋，無法接受就下次謹慎點吧。」李無雙笑著瞋視了小高一眼，小高低著頭，不敢看她。

「李軍師，家父恐怕也無法看妳這樣受罰啊。」魏曉明略顯為難的說道。

「那就打完再去見魏翁吧，大男人就別婆媽了。很快秋冬就要到了，這糧倉不趕緊蓋好，還有祭祀之地不趕緊選好，時候到了，就難免手忙腳亂。無雙僭越，自己走進去了喔！」李無雙笑了笑，抓著小高的耳朵，走進魏府，小高的慘叫聲，讓眾百姓哄笑不已。

王爺府裡面，李無雙和徐煥明待在小高的身邊，靜靜的看著他，小高的體質雖然強，但是五十杖打下來，也已經有點奄奄一息，剛吃過藥，躺在床上睡去了。徐煥明有點怨懟李無雙的先斬後奏，他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小高自找的，但是自幼相處的情誼，實在讓他很心痛。

更何況，還賠上了李無雙自己。

「王爺，夜已經深了，您還是去睡吧。」

「醫師的藥我們都已經喝了，應該沒有大礙了。」李無雙微笑催促徐煥明去睡。

徐煥明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妳是為了我才這樣，我可以安心去睡嗎？」

「我不只是為了王爺，更是為了皇上和全國的百姓，所以也就只好這樣了。」李無雙始終讓徐煥明很難靠近的便是這點，她永遠都把大局擺在前面，也好像個忠心的瘋子那樣，對徐世宗的吩咐，用盡全力。

雖然這樣對徐煥明來說才是好的，畢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糧倉順利的蓋好了，落成之時，魏氏宗族的祭祀慶典正好開始，整個城西一片熱鬧，連小高都在當中玩得很快樂。

李無雙呢？

她安頓好了一切以後，悄悄的在鑼鼓喧囂聲中，和徐煥明坐著車駕往城南的軍營而去。

「今天大夥一塊同樂，妳還是不肯休息？」徐煥明無奈的嘆了口氣。

「因為已經遲到了，所以努力是無止境的。」簡短有力的回答，讓徐煥明啞口無言，他掀開車駕的遮布，往外看去，算著時間。

一年半了，已經一年半沒有見到朝陽公主了。他感到很疲倦。

若是只看小處，現在的坤山，物產豐收，居民同心，處處昇平之象，可以說得上是成功了！可是，若是把眼光射出坤山之外，徐世宗的身體越來越老邁，宮中傳來的訊息越來越艱困，而其他幾個皇兄的兵馬卻是越招越多，多到，彈指間就可以把坤山內的這一切，瞬息灰飛煙滅。

說遲到，或許還講得太好聽，徐煥明有種死定了的無力感。好險的是，自己身邊有李無雙，她雖然是個女孩子，但卻讓徐煥明感覺，她像是個老師或是，母親。也因此，李無雙很可愛，很完美，但徐煥明始終對她，無法親暱。

他想到這，回頭看車駕內李無雙。

美麗的，永遠不倒的軍師，正在頭點啊點的打瞌睡呢！徐煥明看著這景象，不禁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冬天

城南的軍營內，三千個士兵正在加緊操演著陣法，李無雙和徐煥明則是在一旁校正指揮，徐煥明雖然沒有他其他皇兄的雄才偉略，但是畢竟承襲著徐國皇室勇武善戰的素質，再加上這軍事操演是自小見到大，所以指揮訓練起來，倒是不很需要李無雙在一旁指點。

「王爺，年後或許還得徵兵呢。」李無雙蹙眉道。

「嗯，唉……坤山這地方發展得再大，能夠容納的兵馬都有限，但是一旦要對外擴展，就勢必引起皇兄們的懷疑，這該怎麼辦才好？」

「沒錯，要解開這個矛盾，只有四處招募盤據於徐國國境內的遊擊勢力和祕密訓練以一當百的死士。遊擊勢力零星分布，不會讓其他王爺們算進我們自己的兵馬中，至於武藝高強的死士嘛……」

「怎麼了？」

「很難……」

「這倒是。」徐煥明點點頭，他知道李無雙說的難處，因為他們只有不到五年的時間了，如果有十年、二十年，從小娃娃開始挑選起，絕對可以在二十年以後培養出一批忠心又武藝高強的精銳，然而，五年能做啥？

一個正常人光是要把筋骨拉開就得花一兩年，等練好內外功，徐煥明的屍體都可以打鼓了。

「我明日會祕密潛回京城一趟，向皇上彙報，然後可能會四處遊歷一小段時間，去招募武藝高強的人才。」

千劫—無雙 06

在徐國西北的道宣河邊，李無雙和一個滿臉傷疤的中年男子對峙著。北國深冬，雪虐風饕，常人早已經躲在棉被裡面瑟縮的發抖，等著新年來到，但是李無雙卻找上了這男子，希望能夠招攬他為徐煥明效命。

那男子一臉傲色的冷笑道：「原來妳就是天下無雙，我道是三頭六臂，可以讓當今聖上如此誇獎，原來只是一個弱質女流！」
「那樣的稱號雖然好聽，但卻不濟事，如果可以，無雙願意將此稱號卸下，你把我看成誠王的幕僚便是。」

那男子叫做東方昇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外號叫做一劍無悔，他那滿臉傷疤就是這個稱號最好的印證。

「我知道妳來的目的，我也不想多說廢話，你有本領，我就替誠王賣命，如果沒有，就順道繳出妳這天下無雙的名號，回家刺繡去吧。」

「好，那就三招定輸贏吧。」李無雙笑道。

「哈哈哈，三招？柳少陽也不敢說這話，妳是瘋了嗎？」

「不是，但是我一定三招之內奪你長劍。」

「那就來吧。」

「請。」

李無雙拔出長劍，凝住於當地，並不進攻，因為她知道東方昇龍的劍術極快，走而不守，肯定會主動攻過來。果然，東方昇龍才抽出長劍，人就已經到了李無雙身前，他的劍勢變幻，劍尖連點，竟是看不出攻向何方。

但是李無雙意態閒雅，只是微微側身，閃過要害，然後只聽「噗」的一聲，劍尖沒入李無雙體內，也就在這一剎那，李無雙左手雙指夾住劍身，右手長劍平舉，直削東方昇龍的右手。

東方昇龍大吃一驚，立刻變招抽身，意欲後退，躲過這一劍。

然而李無雙左手那一夾之力，配上沒入身體內的劍身被卡得緊，讓東方昇龍倉促間，竟無法順利抽劍後退。東方昇龍變招也快，右手立刻放開閃過，左手搭上劍身，用力一推，劍身又更深入了李無雙的身軀。

他這叫做圍魏救趙，他預料這一推，李無雙肯定會閃，這樣他右手有了空檔，自然便可以奪回長劍，只是，他失算了。這一推的失算，也確定了戰局，他的劍真的在三招內被李無雙「奪去」，因為他只是個左手力道遠遜於右手的常人，李無雙用厚厚的棉襖和肉身硬是卡死了他的長劍，讓他三招內敗下陣來。

「哼，妳這是用計……算不上武功勝過我。」東方昇龍雖然長劍被奪，但見李無雙胸口與鎖骨之間中劍處鮮血不斷滲出，讓他也無法有氣憤之感，因為雖是使計，但光這份勇氣就讓東方昇龍對她不再具有敵意。

「夥伴之間，又何須分勝負？更何況，無雙一直不覺得，作為一個領頭者需要武功超過屬下。」李無雙的論調讓東方昇龍這個半生江湖舔血的人感到啼笑皆非。

「要站在我頭上，卻打不過我，那憑什麼站在我頭上？」

「領頭者要的是，敢犧牲。」李無雙淡淡的說著，但卻有莫大的說服力，她的血，就是證據。

東方昇龍點頭，然後長嘯離去，道：「天下無雙，果然是天下無雙，這個冬天，我便到坤山去過年吧。」

收服東方昇龍之後，李無雙並沒有停留，她馬不停蹄的趕往徐國邊境的一個小鎮。這個鎮叫做羊城鎮，鎮外有座山，叫做羊山，山上這幾年嘯聚著一群令過往旅客喪膽的山賊。這群山賊，組織嚴謹，訓練精良，領頭者是一個外號叫做鬼頭刀的武林高手。

李無雙上了羊山，來到山寨門口，送上拜帖。小嘍囉們見李無雙一個弱質纖纖的女流居然敢到這凶神惡煞窩來，大家都交頭接耳地私語著。

小嘍囉甲已經進去通報，小嘍囉乙丙丁不懷好意地用他們的賊眼盯著李無雙的全身上下梭巡，小嘍囉乙嘿嘿笑道：「有姑娘自己送上門來，這還是老子來這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

李無雙很安靜地站著，接受大家眼光最無禮的巡視，沒有人知道她心裡面在想什麼，只知道她快要被生吞活剝。只差的是一聲令下。

「哼，原來妳就是天下無雙？妳來這邊做什麼？」一個渾厚的聲音冷冷地說道，同時一個比東方昇龍還要大隻的壯漢從內堂走出來，他肩上一把厚重的大刀，看來便是那把令所有官兵都要辟易的鬼頭刀了。

「我是來見沈寨主您的。」李無雙笑著拱手為禮，她知道這個寨主姓沈，叫做沈千軍。

「哈哈哈，我跟妳有什麼好見的？要見就到床上見。」沈千軍大笑。

「那就到寨主的房間談談吧。」李無雙倒是很乾脆，這讓沈千軍愣住。

「妳在耍什麼花招？」真是矛盾的人性，自己說要把李無雙擡上床便可以，李無雙只是要進房，倒是讓眾人戒備了起來。

「我要收服寨主，當然要到內房去，這邊人這麼多，很難說些心裡的話。」李無雙坦然說道，但是這些話，卻讓許多小嘍羅們臉上都露出淫邪的笑容。

「哼，怕妳不成？」那些小嘍囉無知，沈千軍怎麼會跟著一樣無知，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李無雙是誰。一個可以跟柳少陽打得天下知名的人，你還敢讓她進房，一定是吃飽撐著。

沈千軍道：「把劍留在這以表示進房的誠意吧。」說罷，他手一揮，轉身便走入內堂。

李無雙解下長劍，擺在大廳裡面，乖乖的跟著沈千軍走進房，留下了一臉幻想的眾人。

「說吧，妳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沈千軍一進房，便沈聲問道。

「我真的是要收服寨主，希望寨主能為我家誠王爺效命。」

「哈哈哈，要我這個賊為你們這些官效命？」

「是，誠王是當今聖上最寄予厚望的皇子，聖上希望你可以幫他一把。」

「聖上……聖上……哈哈哈。」沈千軍的一手握拳，一手卻已經按在鬼頭刀上，接著鬼頭刀就搭在李無雙的肩膀上。

「妳大概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到這的吧，李無雙，妳是自投羅網，怪不得我。」鬼頭刀側移，偌大的一把刀，居然可以輕輕劃過，卻只解下李無雙的外衣腰帶，這份功力，幾乎可以跟東方昇龍並駕齊驅了。

接著大刀幾揮，李無雙的厚棉襖就這樣被沈千軍「挑掉」，剩下了正常的衣裳。李無雙一點都不驚惶，只是微笑：「五年前的禦前帶刀侍衛第一人，沈千軍，我如果不知道你是誰，我又怎麼會收沈天霖為徒呢？」

沈千軍的刀停滯，不動，臉上露出了愕然。

「妳說什麼？妳把天霖怎麼了？」沈千軍臉上的關懷之情，讓人一眼便知道，沈天霖絕對是他兒子。

「當年的冤獄，聖上心中清楚。但是大皇子的死，卻是不容更改的事實。聖上知道這件冤屈是不可能在他有生之年讓你得到昭雪，所以才會故意讓你逃走，留下你的妻子兒女，過那令人心痛的日子。聖上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八年前在鹿苑救駕的大功，他只是想要你知道，救你們一家，非他不為，實他不能。」李無雙輕輕的說完以後，將兩封信從懷中拿出，放在沈千軍的手上。

她的手，柔若無骨，與沈千軍那佈滿繭而粗厚的手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別。但現在沈千軍卻完全無感於李無雙的一切，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邊，看著書信。

「看看吧。然後希望寨主您給我答覆。」

沈千軍揭開書信，只見一行挺拔端正的字寫道：「累卿為代罪羔羊，實吾之罪，然天道昭昭，必佑善人，望卿珍重餘生，輔助煥明成就王業，既解卿憂，亦以濟萬民之苦。」

「另外一封是天霖寫給你的信，他們在我和誠王爺到坤山之後沒多久，就被我們接到坤山定居了。」

原來沈千軍是徐世宗當年的禦前侍衛，跟李無雙一樣是由比武大會選拔出來的好手，他的鬼頭刀還是徐世宗特地請人為他打造。只是他比李無雙「資深」多了，在京城娶妻生子，飛黃騰達。

沒想到大皇子墮馬傷重而死，牽動了一連串的政治算計，當時的漣漪之大，幾乎是五黨並起，交相指責，鬥爭往復，而沈千軍因為當時執掌內府軍大權，誓言效忠徐世宗，對任何皇子都不假辭色，自然成為眾人聯合要剷除的對象。

當時徐世宗只把罪過限定在他一人身上，判了死刑，但卻在行刑前夕，讓他脫身而走。這個過程，雖然徐世宗始終沒有親自對沈千軍說起，但沈千軍也知道，如果不是徐世宗刻意放水，不要說半夜逃脫，那株連九族的大罪，又怎麼可能只「罪及一身，不計其餘」？

只是，他再也無法跟妻子兒女相聚，還得遠走邊關，在這邊過著打劫為生的日子，想起這份冤屈，他就很難平靜下來，所以以往他是官，現在他卻恨這些官。

他再拆沈天霖的信，只見信上端端正正的字：「父親大人，小寶兒很想您，您什麼時候會跟無雙師父一塊來看我們？……我們到坤山已經……」

沈千軍還沒有看完信，眼淚已經流下，小寶兒是他幫沈天霖取的小名，所以這信要假，是不可能了。五年啊！五年的分離，兒子已經從只有五歲的稚嫩小孩，變成了一個會寫出一手端正好字的少年人了。

「沈千軍，我李無雙是誰，你知道，但是你卻不知道更重要的。」

「什麼更重要的？」

「你不知道誠王是誰。」

「我怎麼會不知道！」沈千軍不明其意，他在京城待過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徐煥明是誰。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徐煥明，只知道他是聖上之子，是你以前照顧的小孩中的一個，卻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成為了你兒子的希望，也成為了很多像是你一樣遭遇的人的希望。」李無雙的神情嚴肅，似是在宣達一道聖旨般。

「如果是給其他鬥爭來去的王爺們當上了皇帝，那以後就會有無數個沈千軍，而未來卻不會再有這樣的聖上，可以放過那些沈千軍。」李無雙的話，讓沈千軍那埋著痛恨的心瞬間燃燒了起來。

「你又知道誠王以後不會像是那些混蛋一樣，辜負我，辜負天下人？」

「是，我確定，因為我相信聖上，那相信是，他要我去火裡面，我就會去火裡面的那種相信。」然後李無雙低聲之語，令沈千軍重新審視了眼前這女子。

那一往無悔的氣魄，在她那看來頗重的新傷掩映下，格外突出。

「聖上和誠王有妳相助，真是天下萬民之福。」

李無雙搖頭，道：「我以前總是認為，我要的是自在，要我忠心於任何人，是個笑話，然而，聖上卻告訴我一件事，一個故事，讓我變成現在這樣。沈寨主，你呢？你知道那故事嗎？」

沈千軍當然知道，那是徐世宗年輕的愛情故事，是一個為了小我的愛，最後居然成就大我幸福的故事。徐世宗只對自己信任的人說起這故事，沈千軍便是其中之一。

離岸的船，總歸要靠岸，也是時候靠岸了。沈千軍擡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後輩」，他突然問道：「妳不會累嗎？」

「會，很累，這兒也很痛，但每次想起聖上，無雙就心甘情願了。」李無雙指著指傷口，皺眉道。

「妳……」沈千軍略感訝異地看著李無雙。

「不是因為愛上了他，而是尊敬到想哭。」李無雙說罷，眼眶已紅。

徐世宗的確是個特別的人，但很可惜的是，他僅僅只是人。所有的圓滿都因著他的執念而產生，但他自己卻在一世英明之下，失去了屬於自己的圓滿。這樣的「人力有時而窮」卻始終執著的苦，讓李無雙因此千里奔波而無怨無悔。

沈千軍聽著，也癡了，他看著眼前的李無雙，似乎就像看到了往昔的徐世宗那樣。一個弱小的身影，卻開始有了千鈞的重量。

招攬到東方昇龍和沈千軍以後，招募奇人異士的任務有著豁然開朗的輕鬆，一個李無雙，或許會讓人有所遲疑，但是有了東方昇龍和沈千軍的李無雙，就很容易讓人不遲疑了。

冬天還沒有結束，李無雙便回到了坤山，徐換明看到她憔悴的神色，略顯責怪卻很心疼的說道：「妳又何必這麼樣的趕緊？妳看妳這傷口都化膿了，如果倒掉怎麼辦呢？」

李無雙笑道：「因為來不及，所以就得有人當瘋子。」

小高在一邊看著李無雙，心一直在滴血。李無雙的功夫很好，內力也是當世高手等級，要她出現這樣的蒼白臉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看她在那簡短的回答後，還得努力調勻呼吸的樣子，就知道她現在身上到底有多麼難過。

但是他根本無法說什麼，也沒有資格說什麼，對小高來說，他雖是男人，但卻實際的被李無雙照顧保護著，所以他根本沒有資格要李無雙「多休息」，他只有心裡緊張，然後在找醫生、煎藥這些事上，落足力氣。

徐煥明也是無語，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李無雙說的是個殘酷的事實。徐鎮明還只是五皇子時的假公濟私，跟在徐世宗死以後的假公濟私，等級和可怕程度會差很多。如果是一般人，那或許就妥協帶過，反正身為皇子之一，只要懂得對將來的皇帝鞠躬哈腰，轉過身還是可以大搖大擺，享盡榮華富貴。

可是徐煥明不是一般人，就算不提徐世宗的遺願以及全國百姓的福祉，除非登基的不是徐鎮明，不然徐煥明哪裡可能逃得出生天？

因為朝陽公主的存在，使得徐煥明永遠是徐鎮明心中的一根針，是在背的芒刺。雖然很無言的，在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就榮登最扎徐鎮明手和背的芒刺，但徐煥明有可能反駁命運嗎？當然不可能，所以只好趕著把所有事情都佈置好。

更何況，徐煥明也是男人，徐鎮明難以忍受老婆上別人的床，徐煥明又怎麼可能欣然接受？

千劫—無雙 07（上）

時間很快，快到徐煥明還沒來得及醒過來，五年已經過去了。

這五年，他在李無雙的幫助之下，果然把坤山建設成一個物產富庶、法治嚴謹、兵馬強盛的地方。

但是，說到物產富庶之類的，其實只是「比起以往」的坤山，跟那些哥哥的領地相比，坤山還是一個物產缺乏、兵馬欠缺的地方。差有一長者，其他地方這幾年因為諸位皇子的交戰頻繁，勞民傷財之下，過往累積的富庶和穩定都逐漸的瓦解。

徐世宗依然在世，只是已經完全不管事，避居後宮養病，所有國政都委託五皇子徐鎮明和八皇子徐濟民一同協同大臣們處理。

所以，朝政也是一片混亂，朋黨傾鍘，流言紛飛，朝令夕改，鬥爭不斷。可是，怎麼個混亂，徐世宗在位的一天，大家都還是忍下去。誰都不願意先背上弒父叛君的惡名！

只是，所有皇子們大概都有一個想法—怎麼這老傢夥這麼能撐，到現在還不死？

的確，徐世宗的每一天都過得很辛苦。他知道這是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和濫用身體帶來的業力！可是為了徐煥明和所有徐國子民，他能做的只有「苦撐」下去。忍耐每一天，身體因為抗議而帶來的輾轉反側。

這中間，他只有在看到李無雙的時候，心中會稍微安慰一點。

不是因為李無雙很美，身材很好。而是每次李無雙偷偷入宮，跟他匯報徐煥明的狀況，都讓他看到了曙光。徐煥明真的長大了，只是成長的速度，實在追不上徐國敗壞的程度，也趕不上了來救自己這個老父親。

「這是最後一次來見我了，以後就不用來了！」徐世宗在等李無雙報告完畢以後，淡淡的吩咐道。

「喔！」李無雙略感訝異，因為她不覺得徐世宗的身體狀況有特別轉壞。（其實是每次都看起來很慘，咳血或是上氣不接下氣之類的都來。）

「無雙，我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身體，我要不要死，不是我身體的問題，是求生意志的問題。現在我已經安心了，所以，該走了！以後辛苦妳了。」徐世宗淡淡的笑容，是這五年來一貫的表情，一來是因為不能情緒激動，二來是一種甘願帶來的悔悟，讓他面對身體痛苦，還是只有淡淡的笑著。

李無雙點點頭，其實，與其說她把徐煥明當主子，忠心不渝，不如說她把徐世宗當做一個讓自己心服口服的智者，甚至是一個歷經滄桑的慈愛父親，她從小就不知道被關懷是什麼滋味，但是徐世宗卻常常體貼到，讓李無雙在離開皇宮，回到坤山的路上，鼻頭微酸。

她的眼淚不輕易流下，但也因為如此，只要令她感動，她就願意終生不渝。

「無雙，妳啊，是個聰明的傻子。我擔心煥明，更擔心妳。」徐世宗摸摸李無雙的頭，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後，闔上了雙眼。
離開世間，卻留下了眼淚。

一代英主，在諷刺的狀況下，離開了他眷戀不捨的徐國。等不到的是，在辛苦努力後的國土，幸福的跟所愛的人，漫步在夕陽下。這是年輕時候的徐世宗有的美夢，也是他之所以會勤政愛民的起點。他的努力，讓很多人可以過這樣的日子，但是，他卻一輩子，都無法品嘗一次這樣的滋味。

李無雙策馬急奔回坤山，因為她知道，老皇帝死掉以後，所有諸侯王都必須趕赴京城，她只有幾天的時間，必須趕回徐煥明身邊，做好種種佈置。

佈置坤山人民的安全，還有，佈置徐煥明的安全。

在李無雙離開徐世宗之前，柳少陽已經離開徐世宗好一段時間了。

柳少陽的離去，也是徐世宗的授意。

他對柳少陽說：「現在是離去的時間了！你不走，以後或許就會面對種種困境，你現在不是個會盡忠於我的人，我不想在死前看到你走到我不願意你去的地方。」

所以，柳少陽帶著徐世宗賞賜的一百兩黃金和師弟暫別京城。

這是徐世宗的冷靜和智慧。

他之所以重用柳少陽，讓他從貼身護衛一路當到內府軍的總管。便是知道，他是個可以放得下的人。

柳少陽的孤僻，讓徐世宗非常放心。他可以上妓院找女人，解決生理需求，但是沒有家累和情感負擔；他把金錢看作流水，把武藝看成性命，所以不需要囤積金山銀山，他除了幾個師弟，沒有其他朋友。

所以這五年來，他沒有朋黨，也讓性命危在旦夕的徐世宗不至於被所有兒子夾持幹掉。可是，他可不是個忠心耿耿的人，他只是個拿錢辦事的殺手或是護衛。

不過，徐世宗早就算好，準備死去以前，親手瓦解整個內府軍的平衡，讓各個皇子在內府軍中暗中安插的自己人，全部都陷入混亂。

換成是別人，當已經爬到最高的位置，讓他走，難。但是對柳少陽來說，簡單得很。

「你如果繼續待著，總有一天你必須面對選擇背叛我，歸附新勢力或者忠心於我，和新勢力對抗的窘境，而你絕對不可能全然忠心於我到底。所以你先走，可以免除以後的罵名，這是我對你能夠做的，你也就照做吧。」徐世宗的意志力和智慧令柳少陽佩服不已。

所以他乖乖的做了。然後，老皇帝殯天，朝廷和宮內陷入一片混亂。

越久的混亂，對徐煥明越好。可是，還得他過得了這一關才可以！就是，他得親自趕赴國喪，然後，在五皇子的追擊下，逃回領地。

還有就是，令徐世宗最擔心的一個關卡，這一關真的是完全的天命！沒有辦法算。他可不可以躲過柳少陽的天下無敵？

這都是徐世宗的心眼可以看得見的未來，徐世宗曾經千方百計的想要壓下第五個兒子，讓別人出頭，因為徐鎮明跟徐煥明之間，除了爭帝位以外，更有爭女人的矛盾！

可是大勢已成，徐世宗只能做到拿出一個徐濟民，讓徐鎮明倍感牽制，其餘的，都是命了！

諸子之爭，在徐世宗歸天之時，也已經幾乎明朗化，就只剩下五皇子和八皇子以及被鎖在坤山的徐煥明還有點能力去爭奪帝位，其他的不是被剷平，就是乖乖的歸入五皇子和八皇子的陣營中。

徐煥明其實也假性的加入了八皇子的陣營，否則他哪有餘力餘錢去快速發展坤山的一切事務！

所以，這次回來京師，他要做的除了懷念父親以外，就是得盡力「安全」的回到坤山。

「所有計謀中，最方便和最有斷然改變局面的一種就是暗殺，五皇子在皇上去世以前或是以後必定會用盡一切努力去籠絡柳少陽，而柳少陽不是忠貞之士，他只要確定了皇上大去之期不遠，他便會接受五皇子的邀請，到時候，你和八皇子都會成為暗殺的對象。而柳少陽想要暗殺的人，就算藏在千軍萬馬之中，都不見得可以安全脫身。」李無雙在和徐煥明到京城之前，為他詳細的解說和安排了一切。

其實，這一切早在五年前就得開始安排了！

這五年，徐煥明不但在坤山不但招兵買馬，訓練出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還籠絡了許多如東方昇龍這類的江湖異士，組織了一個由李無雙率領的護衛隊。

可是，李無雙知道，什麼江湖異士比起柳少陽的天下無敵，都接近廢話。

唯一可以克制柳少陽的事物就是，徐世宗把他安靜的留在自己身邊五年，而讓李無雙積極的佈置了五年，這樣，五年以後，或許可以倚多為勝，讓柳少陽來得去，回不去。

不過，這當然是理想狀況。現實如何，就只好等著瞧了。

「五皇子真的是，呵呵，嘿嘿，皇上才死，朝陽公主的婚事就決定了！」小高這時已經大了，腮邊鬍鬚顯露出歲月的歷練，他不屑於徐鎮明的「貪婪」和「權勢熏天」，只是，這又如何呢？

徐煥明一陣心痛，他不知道該怎麼「接回」所愛，即使在坤山自己擁有一萬軍馬，又在四處暗中籠絡了許多遊擊勢力。

但是比起徐鎮明可以控制的十數萬大軍和幾個為徐鎮明賣命的沙場老將。實在是弱小得沒有勝算可言！

如果硬是要接回朝陽公主，那就是跟徐鎮明搶老婆，這件事，擺明是開戰，那時候徐鎮明便可以傾全國之力去討伐徐煥明這個搶哥哥老婆，敗壞祖先德性的不孝子。

「能夠接回朝陽公主，已經近乎不可能，能夠安全的回到坤山，等待五皇子和八皇子自相殘殺，作法自斃，這是唯一的辦法。」李無雙諄諄告誡著徐煥明。

徐煥明點點頭，但是心中一點都不認同，他滿腦子都是在想回到京師以後，該怎麼偷偷去見一見朝陽公主。

其實，他常在想，自己沒跟李無雙產生情人樣的感情，真是件怪事。

明明李無雙是一個這麼令男人動心動情的女人！但是，沒產生就是沒產生，怪也只好怪到底了。

李無雙對徐煥明怎麼會不瞭解？她長歎一口氣，轉身去做其他的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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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無雙 07（中）

回到京城的一路上，自是一路順風。

這次返回京城，光是一堆的治喪禮節，就得耗費一個月的時間！更別談其他各種禮貌性的宴會應酬。要在短時間內找理由離開，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但是待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王爺你要想盡辦法，不著痕跡的脫身。」

「那個……」徐煥明茫茫的聽了李無雙一堆告誡，腦袋依舊無法脫離朝陽公主的身形。

在這五年，作為一個領導者，他很稱職，也進步得很快。但是，對朝陽公主的思念，始終讓他午夜之際，痛苦不已。

「拜託，再給我見她一面，最好是……可以讓她來到我身邊，跟我一塊努力。」甚至，他還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只要朝陽公主可以到自己身邊，那就算是一輩子要他待在坤山，他都甘願。

所以，如果徐鎮明是徐世宗，他早就收服這個弟弟，也早就收服天下了。可是，徐鎮明只想要什麼都得到。

「那個……」徐煥明再度開口，支吾。

李無雙搖搖頭，手指輕敲了徐煥明的額頭，苦笑道：「王爺啊！你想要命還是要朝陽公主啊？」

徐煥明不敢回答，因為他不知道「不要命」要朝陽公主的後果是什麼，只是，現在他還真想回答李無雙，他想要朝陽公主！

李無雙嫵媚搖頭的神色，在小高眼裡簡直是天人那樣，整身筋骨都被融化殆盡，他還真是難以理解，為何徐煥明絲毫沒有對這樣的「天人」動心？

更奇怪的是，這樣的女人，為何要像是個男人那樣，辛苦的活在這個世間？小高心疼的很，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是乖乖的做個小高吧！

李無雙的世界，不是他能夠碰觸的！

河邊垂楊依舊在，只是幾度故人改。

回到京城以後，徐煥明盡量避開了宴會，他也根本無心參加宴會，這塊土地，讓他現在重臨，充滿了傷心。

這天，他帶著李無雙和小高來到了以往常跟朝陽公主去玩耍的朱雀橋邊。

朱雀橋是座落在京城南邊的離河上。

離河，這個名字以前徐煥明沒有感覺，但是現在的他，痛恨離別！難免傷痛！

「本王還記得以前跟你和朝陽一塊在這邊，帶著糕點美酒，旁若無人的坐在河畔楊柳下談天說地，這情景，似乎才是昨天，怎麼一轉眼，父親已經死了，朝陽也……」徐煥明看著河上風吹掠過的波紋，幽幽的對小高說道。

「王爺，江山人事本來就是……難以恆久。或許十年後的今天，您又會再度站在這邊，緬懷著誰呢！」李無雙微笑道。

「希望不要是緬懷朝陽，而是跟朝陽一塊緬懷著父王！」徐煥明現在也只有這樣的禱告了！

寧靜中，遠處卻傳來爭鬧聲。

李無雙皺眉，向徐煥明道：「我去看看狀況。」

離河東岸的樹林中，兩個身材高大，滿臉猥瑣的中年男子圍著一個女子賊笑著。

他們身邊躺了十七、八個衛士，手斷腿殘，鮮血處處，顯然是經過一番打鬥。

「原來妳就是人稱京城第一美女的朝陽公主……嘖嘖嘖。」兩人中，身穿黑衣的那個，正收起兵刃，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朝陽公主。

「你們敢這樣對我，絕對走不出京城的……」

「我兄弟兩，號稱岐山雙煞，亡命天涯的日子過慣了，哪有想過明天會不會活著，能夠碰過公主妳這樣的女人，就算等會立刻死掉，我們都覺得值得！」另外一個身穿紅衣的男子邊說就邊動作，嚇得朝陽公主拼命後退，雙手死命揮舞格檔。

只是，這樣的動作，怎麼可能有用？

布帛撕裂的聲音傳來，接著，一個清亮的聲音喝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凶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雙煞回頭一看，心中一驚，七八個手執長劍的武士，居然在悄沒聲的情況下，已經圍在了自己四周，約莫三四丈遠的地方。而當先一個女子，身著勁裝，俏臉含煞，顯是眾人的頭領。

那黑衣男子心中警醒，立刻將兵刃再度抽出，橫架在朝陽公主身上，喝道：「你們是哪條路上的？敢再上前，我就拿公主開刀！」

「喔？公主？哪一個公主啊？」來者自然是李無雙和她手下的護衛隊。

「妳是李無雙！我是朝陽公主，你們快點救我。」朝陽公主見過李無雙幾次，一次是在擂台上，一次則是被她丟回去徐鎮明的手中，她並不知道李無雙是徐煥明的軍師，只知道這個人是高手而且是站在徐煥明這邊的，所以她見到了李無雙，自然大喜若狂，出言表明身分。

「喔，朝陽公主？太好了，上次讓我家王爺險死還生，這次可不能讓舊事重演。大家弓上弦，就當我們本要力救朝陽公主脫卻淫賊的侮辱，無奈淫賊拼死頑鬥，最終還是救不得公主，你們兩個混蛋淫賊，既然亡命天涯，看破生死，那死在我們的箭下，也想必不會太過意外！」李無雙冷笑，而她的冷笑，讓朝陽公主差點昏厥過去。

這傢夥居然要犧牲自己？

「你腦袋出問題了啊？他是公主耶！你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殺害公主？」雙煞中的黑衣煞整個傻眼，不過他好像忘記了，他自己正準備「光天化日」之下，強暴公主！這個罪名，跟殺害公主到底有什麼差異？

「我家王爺每日對公主念念不忘，甚至為了公主可能會被五皇子找人暗殺，如果公主死了，那豈不是好事一樁？」李無雙的說詞倒是不假，其實徐煥明的手下有這種念頭的，恐怕不止李無雙一個。

「妳……」朝陽公主又氣又恨，可是，個性溫婉的她，也說不出什麼罵人的話，只好一直「妳」個不停。

「等什麼，放箭！所有罪責，我來承擔！」李無雙厲聲大喝。本來還模擬兩可的那些武者，只得立刻放箭，颼颼幾聲，接著一個哎喲，朝陽公主腿上中箭，而雙煞早已經遠躍避開，以免自己反受「池魚之殃」。

「繼續放箭！」李無雙大喝，接著抽劍，快速奔上，看來她打算親手了結徐煥明心中這，阻礙他成皇的最大禍端。

朝陽公主閉目等死，腦袋一片空白。

千劫—無雙 07（下）

只聽得箭聲又起，接著一個溫軟的手牽起自己的手，笑道：「兩個怕死的笨蛋已經逃走，讓屬下來幫公主包紮吧。」

朝陽公主張開大眼睛，迷惑的看著李無雙這前倨後恭的轉變。

「如果不這樣，怎麼讓公主順利脫離這兩個惡賊的要脅？無雙冒犯之處，還請公主見諒！」李無雙拿起手邊繃帶和王不留行散，替朝陽公主包裹住箭傷。

「謝謝……那個……煥明他……來了好幾天了，怎麼沒有……來……沒有見到？」朝陽公主忍著疼痛，讓李無雙替自己包紮，她期期艾艾的問著。

李無雙笑道：「這我也不知道。等包紮完了，讓我們護送公主回府吧！」

朝陽公主神色黯然，她知道徐煥明到達京師以後，心中就充滿了火熱和希望，她對徐煥明的熱切情感，渴望著相見，可是，一天又一天過去，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這些天，雖然短暫，卻比以往的五年還要難熬。

她想：「或許是因為煥明不敢得罪哥哥，也不敢在我被父親許配給徐鎮明以後，光明正大的來看我，但是他肯定還會在乎我的。他一定會去我們以前常去玩的地方。」

因此，她就像是個傻孩子那樣，偷偷的帶著親信護衛來到以前她和徐煥明常流連不返的幾個地方。

從早上到中午，終於逛到了離河。

「好了，朝陽公主，請跟屬下回去吧。我會請官府來處理這些屍體和追捕雙煞的。」李無雙扶著朝陽公主，抱著她坐上了手下牽過來的白馬。

跟著，李無雙翻身上馬，在朝陽公主身後，策馬而行。

朝陽公主面對李無雙這不答而答的軟釘子，心中滿是失落，那愁眉苦臉的表情，讓李無雙偷笑。

因為箭傷失血虛弱的她，無力的靠在李無雙身上，讓李無雙充分感受到了屬於朝陽公主的柔軟豐腴，她策馬慢行，隨著馬蹄滴答，滴答的響著，離河畔的楊柳樹下，一個令朝陽公主窒息的身影，正等在那兒。

「表哥！」就像戲劇般的跌蕩起伏，李無雙讓朝陽公主洗了一回冰火九重天。

「表妹？無雙，妳……」徐煥明正在奇怪，怎麼李無雙去了那麼久。他還跟小高開玩笑，說李無雙八成是去準備大禮給自己，卻在京城迷了路。沒想到李無雙真的準備了大禮給自己，也幸虧，李無雙沒有迷路。

兩人緊緊相擁，旁若無人。

李無雙輕咳一聲，低聲道：「王爺和公主，你們得自重啊！別把上天給你們碰面的好意，變成了傷害自己的轉捩點。」

對李無雙來說，給兩人見面實在是一個不應該的選擇。可是她實在不忍心。

「表哥，我不要嫁給鎮明表哥。拜託你……想想辦法，你答應過，會趕緊來接我去坤山的……」朝陽公主委屈求救和略帶責怪的語調和表情，讓徐煥明的心抽痛到了極點。

「除非你父親或是我哥哥反悔，否則，以我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挽回這個婚約。」徐煥明低聲的回答。

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皇室婚約，不存在著「因為相愛」這個理由。門當戶對，父母決定，這才是「世俗認可」的皇室婚約。

「這次帶我一塊走。我不要跟你再分開了，死也死在一塊。」朝陽公主把頭從徐煥明懷中探出，熱切的懇求著，她也轉頭看看李無雙，希望她可以幫忙自己和徐煥明。

李無雙嘆了口氣，徐煥明呆滯的看著遠方，心中迅速翻過十來個念頭，試圖找出衝破現在僵局的手段和技巧。

很可惜，沒有。

如果不是李無雙的襄助和徐世宗偷偷留給他的「治政心要」這本心得筆記，他根本連保住坤山這樣的事情都辦不到。

「我哪有能力跟鎮明哥去爭天下？他們不用像我這樣作弊都穩居我的上風，我乾脆跟朝陽一塊逃到沒人找得到的山裡面去，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好了！」徐煥明真的很想放棄，逃走。

不過他知道這不可能，如果朝陽不是公主只是自己的情人，如果自己不是徐世宗的兒子，只是個普通百姓。

根本不用逃跑到深山隱居。

而如果自己的身分已經是這樣，除非逃到有神蹟出現的地方，不然，最終還是會被連根挖出。

眾人在離河之畔待了好久，李無雙派手下去通報京城尹，處理朝陽公主遇襲之事，她知道徐鎮明肯定有派探子追蹤朝陽公主的行蹤，這種探子可惡就在，若要在危急的瞬間出手保護人，那是不可能，但是要管人管到家，絕對是專長。

所以，要封住徐鎮明的口，只有讓大家都知道，是徐煥明救了被雙煞橫施強暴，差點失去貞節的朝陽公主。

夜晚，京城燈如晝，徐煥明和朝陽公主沒見面之時就已經相思入骨，既已見面又怎麼捨得分開。

他們在離河畔談了別來情事，怎麼都不捨分離，到了太陽入山後，徐煥明又和朝陽公主去到以往常去的飯館酒樓去重溫美夢。

李無雙也不再勸阻，只是靜靜的陪伴著兩人。她知道，有些事情，越勸只會越糟糕。

「飛馬酒樓還在啊！」徐煥明回來京城以後，不是待在朝廷為諸侯王安排的會館，就是上朝行禮如儀。幾乎沒有在京城巷弄逛過，他今天得摯愛陪伴，到處遊玩，每到一處，都有種特殊的新鮮感。

還在的，就嘖嘖稱奇，不在的，就感歎緬懷，若說這樣的小孩樣能跟徐鎮明爭奪天下，那簡直是會讓老天噴血的怪事。不過，李無雙卻覺得，不要緊。

她只是答應徐世宗盡力而為，保護徐煥明，若說最後失敗了，那也沒什麼啊！反正，她的人生也就是這樣，不存在著什麼必要保住的事物，也沒有什麼該懷念的人。

很輕鬆自在。

直到了半夜，朝陽公主還不願意離開徐煥明，乾脆就躲進會館當中。兩人不再是以往那青澀年少，又是久別重逢，那情熱如火的親暱舉動，多虧了李無雙多方遮掩，不然早就讓徐鎮明的探子爆開又爆開！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到最後，李無雙乾脆就直接讓徐鎮明的探子爆開，不然她還真是不知道怎麼再遮掩下去。

兩人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和互相依偎的次數，幾乎讓李無雙快要崩潰，所以她知道，既然自己快崩潰，那徐鎮明聽到探子回報，肯定崩潰。

所以，她只好偷偷把徐鎮明的探子埋進了離河畔的塵土中。阿彌陀佛，反正，這種探子要是好人也很有限吧！

李無雙在會館中的小湖畔，看著月亮，自我解嘲著。

徐煥明和朝陽公主牽著手，從湖畔的另外一端漫步而來，兩人臉上洋溢著的幸福，讓李無雙和小高背脊發毛。

「怎麼辦？」小高問道。

李無雙聳聳肩，道：「不知道！」

兩個小孩樣的人，走近，露出了詭譎的笑容，道：「無雙，今天我肯定要多謝妳送我的這份大禮！」

李無雙搖頭，道：「這是屬下份所當為之事，只是我有點擔心徐鎮明那邊。」

「不談他，那個太煞風景了！來，這個是我今天和朝陽精心挑選，送給妳的回禮！」徐煥明將背著的右手伸出，搖晃了兩下。

一個可愛的玩偶出現在李無雙面前。

「拜託，王爺，她是先皇譽為天下無雙的策士，你居然開這種玩笑！」小高覺得徐煥明今天真是大失常態，這五年的沈穩，都因為重遇朝陽公主而煙消雲散。

「呵呵，這禮可不能不收喔！不收了，我今天就不好意思回去了。」朝陽公主微笑道。

朝陽公主的話讓李無雙和小高訝異的擡起頭。

「怎麼？妳們以為我們真的玩昏頭了嗎？」徐煥明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我只是知道，可能再沒機會，所以，希望可以在時間消失前，多把握一點，可以回憶的事物。」徐煥明將玩偶塞進李無雙的手中，強迫她收下。

「我知道妳會喜歡。這是我的感謝，不是只有對今天，是五年啊！」徐煥明的話，讓李無雙熱淚盈眶，在心中。這個自己真心扶持的小龍，似乎，長大了。

朝陽公主轉身，緊緊的擁抱住這個自己思念過千百遍的人兒。想要把以前五年的思念和以後不知歲月的分離，一次清償。

「我希望，今晚不是我們的最後一晚，不管妳在哪裡，不管妳嫁給了誰，我與妳的約定都是，盡一切可能，接妳回到我身邊，然後到永遠都不分離。」徐煥明的聲音忽然讓李無雙感到很沈穩，那是一種脫胎換骨的光彩。

小高也訝異的看著自己侍奉已久的主人。

「表哥，我走了，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來接我的那一天。」朝陽公主從徐煥明的懷中鑽出，走到李無雙身邊。

「我送公主回去吧！」李無雙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一躍而起，跟著朝陽公主，往會館門口走去。

「王爺，你怎麼會想到要送給李軍師這個……怪禮物？」小高對徐煥明的玩偶禮物感覺真的很可笑，這樣的幼稚禮物與李無雙的冷靜成熟太不相稱。

徐煥明笑著搖搖頭，並不解釋，只是拍拍小高的肩膀以後，轉身離去。

千劫—無雙 08（上）

該來的總該來。在京城的一個月，徐煥明看到了柳少陽。他被徐鎮明再度任命為護衛總管。這次不是徐世宗的護衛總管，是徐鎮明的。

在柳少陽被任命之前，八皇子忽然間暴斃於家中，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也因此，本來由八皇子任命的護衛總管，以怠忽職守之罪，被下入獄中，等候發落。

柳少陽在臨危之際，被徐鎮明找出山，重作馮婦。這是很合理又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徐煥明可不這麼認為，因為他在八皇子死前那晚，還跟他一塊吃過晚餐。

雖然，八皇子的野心和性格也令徐煥明每次與他相處之時都小心翼翼。可是，起碼八皇子不會跟徐煥明搶老婆。

因此八皇子繼任帝位，對徐煥明來說，就是乾脆認輸，只要不存在以天下蒼生為己念這種怪念頭，還可以抱著朝陽公主飄然遠隱，那一切其實是很不爭氣的圓滿。

可惜事與願違。

說起來，李無雙和他在京城一直等在京城，也就是在等待這件事。期待八皇子可以籠絡到柳少陽。

可惜，結果揭曉。逃亡開始。

「從這回到坤山，就算順利，也需要八九天的路程，這當中的山川險阻，實在凶多吉少。好險前幾天我已經讓小高先回去做接應的準備，如果可以順利到達岐山西側山麓的百花林，那就算是徐鎮明派了柳少陽來，我也要他插翅難飛。」李無雙眼神中透出複雜的神色。

她一點都不想跟柳少陽為敵，甚至希望他是站在自己這邊。任誰都不想跟這個武林百年才出一回的奇才作對。

「知道了，那幾時動身？」徐煥明問道。

「不知道，再看看狀況吧……」李無雙搖頭，這是難題，因為治喪還沒結束，就這樣說要離開，該拿什麼理由跟徐鎮明說？
兩人討論到深夜，徐煥明起身回房。出屋之際，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我送妳的玩偶有留著嗎？」

「你怎麼會想送我這？以後別送了，我忙得很，就把他們擺床上了。」李無雙淡淡的回道。

「我想妳會喜歡，我常看到妳的注意力停頓在飛馬酒樓對面的玩偶攤。」徐煥明吐了吐舌頭。他送了三次，每次經過飛馬酒樓的玩偶攤前，他就會想買一個比上回更可愛的玩偶，送給李無雙。

李無雙搖頭，不置可否。徐煥明點點頭，走出李無雙的房間。他看著今晚的月亮，再回望李無雙已經熄燈的房內。忽然有種酸酸的心痛。知道自己長大了，終於可以體會出李無雙的一點心思。

過去，父親是否就是這樣多歷憂患，所以才可以擁有那些超越常人的智慧呢？

李無雙斜著頭，看著床上的三隻玩偶，一個是可愛的小狗，一個是怪怪卻很可愛的動物，聽說是在很遠很遠的南方冰原才有的鳥類，一個是小猴子。

她看著三隻可愛的動物玩偶，心中感激。這情懷就像當初對徐世宗的感激一樣。

皇宮內殿中。

眾臣和眾親王們聚集商議著徐國最重要的大事—徐國下一任君主是誰？

「照我看來，以資歷和雄才大略，沒有比五皇子更加適合統領我們徐國的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們總不能因為先皇驟逝，沒有留下遺詔，就此讓徐國陷入混亂吧！」宰相武雲成首先發言，他邊說邊環視其他人。

其他幾個小皇子只有頭低低的，以免被認為不服氣，大家對徐鎮明的處事風格都清楚得很，寧可得罪閻羅王，也不要得罪五王爺。

幾個部會的大臣都紛紛搖頭，不置可否，他們有的是八皇子提拔起來的人，自然對徐鎮明的接位不以為然，而有的則是震懾於現在詭異的氣氛，就連贊成也不敢表示。

「煥明，你覺得呢？」九皇子徐慎明跟八皇子一向同氣連聲，他自己的勢力雖敵不上徐鎮明，但是盤算過後，如果有徐煥明的支持，加上接收了八皇子的軍隊地盤，這皇帝之位可沒有道理流落到自己的五哥手中啊！

「我覺得，現在先皇屍骨未寒，八哥又死得不明不白，不若以宰相大人總領朝政，九哥和五哥一塊決議的方式，先渡過這個難關吧！」徐煥明說這話，自然是想要拖遲徐鎮明登基，阻止他的野心得逞，然後讓八皇子陣營中的大家都有喘息的餘地，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保住自己和朝陽公主的戀情。

他已經沒有選擇，除了徐鎮明垮台，不然自己和朝陽公主注定要分隔天涯，幾乎一世不得相見。

「這個提議好啊！我也是覺得自己的人望和智慧夠不上先皇的一半，如能得到九弟的輔佐，一塊處理國政，簡直是求之不得，最好煥明也跟著留下學習，以後可以多幫助新皇，讓徐國邁向繁榮穩定。」徐鎮明心中痛恨，但是臉上不露慍色，反而滿臉堆歡。
這個姿態，讓徐煥明想要作嘔。

宰相冷哼一聲，欲待發言，卻已經被徐煥明先一步搶白：「宰相似乎很想要更上一層樓，操控國政，連五哥都同意的事情，您居然想要反對？這舉動危險之極，我看您還是三思吧。」

這番話登時把徐鎮明和武雲成擠兌到無法再說下去！

本來，徐鎮明跟武雲成的商議是，即使有人反對，就由武雲成扮演死命推波助瀾的腳色，就算不能夠取得帝位，也一定要逼著大家認同徐鎮明總理國政的資格。

一個扮演黑臉，一個扮演白臉，這樣的如意算盤，被徐煥明抓準時間點破去，武雲成現在再要硬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項。

徐煥明霍然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恭喜五哥和九哥得到眾臣工和親王們的支持，總理朝政，相信很快大家就會知道誰是徐國新主，我們也肯定會真心誠意的侍奉他，達成先皇讓徐國百姓安居樂業的遺願。」

徐煥明的敲釘轉腳，讓徐鎮明氣得七竅生煙，他自己早已經總理朝政，好不容易才幹掉了八皇子這個眼中釘，現在又來個九皇子，這是該恭喜誰？

「煥明，你長大了！呵呵！」徐鎮明微笑道，他眼神透出的殺機，讓徐煥明知道，自己最好早點走，因為，徐鎮明或許會因為顧忌著八皇子的死，不敢再動支使柳少陽暗殺九皇子的念頭，但是，自己可沒這層保障。

徐鎮明知道，殺九皇子，會使大家立刻聯想到，這與「爭奪帝位」有關。這樣即使沒人跟自己爭帝位，自己也失去了服眾的能力。

所以徐鎮明自然是只好苦吞這把由徐煥明撒給自己的黃連苦粉。

因此，對這個新仇加上舊恨的徐煥明，他已經無法再做任何忍耐，他希望這個混蛋的首級立刻被繳下。

要啓程了！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旅程，要躲避的事物是什麼，徐煥明目前還不知道。是朝廷追兵？是天下無敵？都是？還是其實會風平浪靜，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自己的領地？

千劫—無雙 08（下）

李無雙和徐煥明一整夜的沙盤推演，從頭到尾都在針對柳少陽。

昨日，徐鎮明發佈了命令，希望各諸侯王可以留在京師，盡力輔政。這是反將徐煥明一軍的手段。

徐鎮明和武雲成早料到徐煥明會趕回自己領地，擁兵自保。所以他先一步發佈命令，讓徐煥明回不得坤山，若要回，便是違抗眾臣商議出來的，等同聖旨的法令。

這當中，讓徐煥明心寒的是，他曾經請九皇子不要讓這個命令通過，可是徐慎明卻以「誠懇」的態度，央求他留下來，一塊襄助自己，奪得帝位。

徐慎明的誠懇，讓徐煥明心中漠然。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走不是因為放棄了什麼，而是只有走，自己才有機會不死在徐鎮明的手底下。而九皇子的有恃無恐，不都是因為他自己完全不怕「被暗殺」嗎？

的確，徐煥明不留下，九皇子在朝堂上與徐鎮明「鬥爭」的時候，會少了ㄧ重要的臂助。然而，這樣的誠懇挽留，只是一個過河拆橋和你死你家的心態。

因此，徐煥明只好決定抗旨。因為在京城裡面，天下無雙再厲害也無法保護得住徐煥明的小命。

連續幾天，徐煥明手下的兵將紛紛偽裝潛出城外。而徐煥明則是和李無雙到處接受飲宴，裝作若無事然的樣子。

「無雙，今天是最後一批了，妳呢？要一起走嗎？」徐煥明問道。

李無雙搖搖頭，道：「我會留下來阻截第一批追兵。」

「喔？第一批追兵？」

「呵呵，是啊。只要你走的訊息一流出來，徐鎮明肯定會要柳少陽光明正大的率領內府軍追擊，我會在京城內先阻礙一下柳少陽的追擊。」

「啊！那妳敵得過他嗎？」

「敵不過。不過請王爺放心吧，這第一關只是開始，目的是為了轉移柳少陽的目標，讓他追擊的對象從王爺改成無雙。」

「嗯，瞭解，那妳要多保重，千萬要活著與本王相見，沒有妳，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能會活不下去。」徐煥明忽然感到很心痛，她知道李無雙說得很淡漠，但這一別，卻可能是天人永隔的難以再見。

對李無雙的情感，徐煥明今天才發現，這是一個奇妙的心境。

他不是不愛李無雙，只是這個愛，無法定義。或者說，他和李無雙之間，原本就不可能產生普通戀人的相擁愛戀。李無雙來到他身邊的時候，是以母親和姐姐的角色出現，而徐煥明又有了溫柔婉約，相貌不在李無雙之下的心上人，這樣的種種，讓徐煥明一直把李無雙當成依靠和一個神聖的存在。

而且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李無雙這樣的女人，若會喜歡上一種男人，肯定是自己父親徐世宗這樣的男人。

但是不管如何，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日久之情，難以掩藏。只是轉化成一種近在咫尺，又遠隔千里的詭譎情感。美其名是主僕或是姐弟。其實只是一種不敢逾越的偷偷喜歡。

他很緊張李無雙的生死，不是因為沒了她，自己就無法稱霸。而是他好想每天都可以見到她。徐煥明欲言又止，但是他知道，自己到現在依然得靠李無雙保護，甚至是自己的所有手下和坤山的子民，自己沒資格跳出來，告訴李無雙說：「不要去，我來！」

或許，這就是他永遠無法愛上李無雙的原因。觀音菩薩的脫俗，讓凡人無法愛，只有尊敬。

李無雙聽到徐煥明這樣說，不禁笑了出來，道：「我好像不是個會自殺的人，武藝上我當然比不上柳少陽，但是他的腦袋怎麼也比不上我吧！」

徐煥明大力的點點頭。

李無雙推了一下徐煥明道：「所以王爺請快點準備，寅時結束前便要啓程，別反而成為我活下去的阻礙啊！」

「好，我走了。」徐煥明苦笑一下，轉身出房前，忽然看到了整齊的擺在床上的玩偶，心中又是一酸，道：「這些玩偶，路上難帶著，以後我在坤山肯定會培養出一批會做很多可愛玩偶的師傅，到時候我會天天送妳玩偶，這三個只好當作沒買了。」

李無雙虛踹徐煥明一腳，斜睨著笑道：「婆婆媽媽的個性到底幾時改呢？」

徐煥明被踢出房以後，慢慢的走回自己房間。然後，愕然的看著站在房前的一個女子。

正是朝陽公主。

「妳……怎麼來了？」

「李軍師接我來的。」朝陽公主臉上如春花初綻，充滿了興奮。雖是逃亡，但是可以跟徐煥明在一塊，就算地獄都是天堂。

徐煥明回頭望了望李無雙房間的方向，他很迷惘，不知道為何李無雙會做這樣的安排。雖然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隱隱的不安感，卻更加重了。

「希望我們都可以安全的回到坤山。」徐煥明再次在心中默默祝禱。

中午時分的京城大道上，飛馬酒樓之前，出奇的寧靜。沒有人來人往，只有兩群人馬，互相對峙。

「李無雙，五年前妳敵不過我，今天妳依然敵不過我，我看妳還是乖乖投降，別阻礙我追殺徐煥明吧！」柳少陽皺眉看著眼前的李無雙，以及她身後的那群勁裝衛士。

「先皇的心意如何，你很清楚，徐國的百姓該要什麼樣的君主，你也應該很清楚，你是天下無敵，我哪有資格在你手下取勝，但是，你就算天下無敵，背得起背棄舊主之恩，陷天下百姓於不幸的罪過嗎？」

「背不起也就算了，這不重要，我只要完成任務就好。」柳少陽不為所動，也不做拖延，手中長劍出鞘，手下衛士也蜂擁而前。

李無雙也是手中長劍出鞘，擋住柳少陽的去路，雙方手下衛士短兵相接，因此，大街上除了刀劍交擊之聲，其他的熙來攘往，哪可能出現呢？

柳少陽的武功比五年前更高了，但是李無雙也有長足的進步。

而且，她為了柳少陽的存在，苦心籌劃了五年，怎麼可能只在武藝上著墨呢！

「可惡！」柳少陽每次要逼前的時候，李無雙就會找出幫手，她的身上似乎有發不完的暗器，而且還不用動手似的，打一打，不知怎地，就嗖的一聲，一根飛鏢打往柳少陽來。

而令柳少陽意外的是，自己手下這些衛士居然抵不過李無雙訓練出來的武者。

他不是好勇鬥狠之人，也不是笨蛋，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雖然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要追到徐煥明肯定難上加難。於是他縱聲長嘯，召喚等在遠處的師弟和後備追兵。

「柳少陽，你還是打消追擊王爺的念頭吧，我已經讓王爺繞路而走，我連他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你有意願追，最多是追到我而已。還有，你可要小心了，我要施展殺著了！」說罷，李無雙笑靨如花，飄身後退，然後跟前一片爆炸之聲。

柳少陽恨恨的後退，再往前，只見李無雙沒入飛馬酒樓之中，而她手下的那些衛士居然神奇的消失了。

「旁門左道之術難得倒我嗎？」柳少陽哼了一聲，飛身追入飛馬酒樓。

李無雙早有準備，她四五年前就在酒樓中買了一間廂房，打通地下隧道，為的就是今天。

所以，當柳少陽再度走出飛馬酒樓以後，李無雙早已經消失無蹤。

「師兄，怎麼辦？」柳少陽的師弟叫做王少猛，他跟著師兄飛黃騰達，被任命為護衛隊副總管，他本以為只要師兄出馬，天下再沒有不可能的事，沒想到，李無雙用了五年的策劃，就這樣第一次打敗了天下無敵。

當然，說打敗是臉上貼金，應該說，逃成功了！

「旁門左道之術只不過視障眼法，避得了一時，避不了永遠，只要我們朝著往坤山的方向追去，終究會追到她們的。」

「現在從京城去到坤山有三條路，我們該選哪一條？」王少猛問道。

「呵呵，那三條路最後都會在百花林會攏，因此，他們絕對不可能選那一條崎嶇之極的小路，若選那一條，就算我們在其他兩條路上沒碰到他們，也可以搶先在百花林等著埋伏，李無雙不會這麼笨，所以肯定會選其他兩條。」

「那會是哪一條？」

「不知道，所以你跟我一塊走，其他兵馬由徐鎮明的三個手下率領，走另外一邊。」的確，無法判斷就全部都試驗，反正柳少陽這邊有的是資源，這就是柳少陽不屑小術的原因。

柳少陽的資源一向很多。何必像是李無雙那樣學些武藝以外的輔助逃亡技術？王少猛點點頭，回身交代手下以後，便跟著柳少陽飛身追去。

千劫—無雙 09（上）

李無雙率領的一隊人馬，好幾次被柳少陽追到，又好幾次都靠著「旁門左道」脫身。

柳少陽無奈，他開始有點後悔沒有花時間去研究這些旁門左道，他至今依舊不知道，到底李無雙有沒有跟徐煥明在一塊。這真的有點氣悶，因為他接到的指令是殺掉徐煥明，可非「追擊李無雙」。

那該怎麼辦？不知道，只有以不變破萬變。追到底，追到李無雙，追到百花林，總會看到徐煥明。

這就是柳少陽的以簡禦繁。但是，這種駕馭，需要高強的武藝做後盾。

李無雙這邊也完全不好過，五年的佈置，不但沒有給柳少陽半點傷害，甚至還差點逃脫不了。

「還剩下幾個人？」

「本來是三十個，現在只剩下十個了。」

「嗯，那只有在這邊決一死戰了。」

眾人點頭，他們知道，這個荒野路邊的客棧，將會是自己人生的終點。或許不是百分百，但是，絕對有很大很大的機率。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荊軻入秦，專諸送魚，士為知己者死，這是屬於武者的浪漫。

李無雙和眾手下也不再佈置，靜靜等待著柳少陽和他師弟的到來。

不到一個時辰，柳少陽果然追到。

兩人看著眼前這十一人的泰然自若，不禁一怔。

「終於放棄使用旁門左道了嗎？」王少猛嘿嘿冷笑。

「師弟，你要小心點，不要輕敵。」柳少陽沈聲提出告誡，他知道，李無雙可不是一個只會旁門左道的人。

她的武藝，除了自己，天下間難有抗手，連這個自小一起學武的師弟都要遜她一籌。

王少猛聳聳肩，完全不在乎。他在想：「不過就一個女人嘛，能怎麼樣？」

他還在想等會要怎麼手下留情，只封住她的穴道，以便好好享受一下這動人的身體。

「能夠佔有這個被先皇親口封為天下無雙的女人，那肯定會很刺激。」男人的征服慾望在王少猛心中升起。

柳少陽來不及提醒，李無雙已經率眾欺身而上。不意外的是，果然是十個纏住柳少陽一個，然後李無雙應對王少猛。

柳少陽大聲喝道：「師弟，別再輕敵了，否則你會死。」

王少猛心中一凜，但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李無雙會比自己強這件荒唐的事。

其他十個人一塊「纏住」柳少陽。的確是纏住，十個人組成綿密的劍網，完全不進攻，只用劍和人，把柳少陽圍在當中。

王少猛的功夫柳少陽很有信心，即使對手是李無雙，他也可以自保。但是前提是，他一定不能有輕敵的想法和綺念。

只是，現在再提醒已經沒有用，只好凝神定志，展開一輪猛攻，希望可以比王少猛的戰敗快一點擺脫這些對手。但是這些劍手出奇的，似乎是專為了守住他而來，此起彼落的應和，簡直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那邊廂的王少猛，一邊出劍一邊口出輕薄之言，他本來還很謹慎的出招，但幾招下來，完全感覺不到李無雙劍招上的淩厲處，心中大石登時放鬆下來，開始想要玩弄對手。

李無雙眉頭微皺，左支右絀，好似不知道怎麼應對，嬌弱之態畢露。王少猛見對手的劍招漸緩，有機可趁，立刻打蛇隨棍上，欺身靠近，捏了一把李無雙的臉蛋，笑道：「小美人，你還是隨我……回……荷荷……妳這混蛋！」

王少猛的斷喝聲讓柳少陽知道，王少猛果然中了李無雙的計謀，他別無選擇之下，只好深吸一口氣，準備施展九龍之劍。

但是，這局終究是李無雙贏了一子，王少猛大聲慘叫的聲音，混合在九龍之劍施展下的敵手悶哼中。

才一瞬間，整個荒野客棧前，只剩下了李無雙和柳少陽還是站著的。

或者更精確的說，只剩下這兩個人還是活著的。

「哼！」柳少陽飛身來到王少猛身邊，這師弟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早已斷氣，死不瞑目的看著天空。

「算妳狠，但妳現在還有什麼智計可以阻礙我？」柳少陽慢慢擡起長劍，準備和李無雙的第二次鑒戰。

「我其實不想用打的，我想到就累。」李無雙搖搖頭，不做反抗。

「妳只要不阻礙我，我也懶得殺妳，快給我滾吧！」被李無雙的智計連番阻礙，柳少陽其實沒有太大的忿恨，他只是很堅毅的一一破去李無雙飛來的難題，然後達成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標—追到徐煥明，然後殺掉他。

「呵呵，你知不知道一件事，你已經輸了。因為你已經看到，王爺並沒有跟我在一塊。他只要先你一步到百花林，你就算可以連續施展兩次、三次九龍之劍，也不可能殺掉他。剩下的，除非徐鎮明調動四五萬大軍，直搗坤山，否則大家就相安無事吧！」李無雙溫言微笑，這讓柳少陽加倍警惕。

與李無雙的連番交手，讓柳少陽神經緊繃，只覺得這女人的所有一切，都在算計，無法相信。只怕就算故意後退，都是為了將要前進，把刀子插入你的胸膛！

「喔，那我就追下去，我怎麼慢都會比他先到百花林的。而且另外一路還有追兵，絕對不可能追不到徐煥明。」柳少陽並沒有被李無雙的恐嚇迷惑。不管如何，他完成任務的勝算還是非常大。

自己施展輕功追去，怎麼都比帶著大隊人馬的徐煥明還快得多。

「那一路追兵，我早就算好了，就算追到王爺，他們也絕對會打道回府！而且王爺也沒有帶著大隊兵馬，只有他和朝陽公主兩人，所以行走速度，比你想像的會快了點。至於那大隊人馬嘛，早有安排，所以，你還是放棄吧！」

這個說詞，果然讓柳少陽瞳孔收縮。

「那好吧，我只好硬幹了，告辭！」柳少陽更不打話，飛身繞過李無雙。

他知道，百花林是坤山的入口，李無雙肯定會在百花林布下重兵，如果另外一路追兵真被李無雙算退，那自己就算等在百花林或是跟徐煥明同時到百花林，除非自己不要命，不然幾乎不會再有機會殺掉徐煥明了。

他現在只有一個辦法，用盡全力從這條路上追去，如果徐煥明果然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他也可以先到百花林以後，倒回去另外一條路，在徐煥明到達百花林之前幹掉他。

這個如意算盤很簡單，只是累了點。

「你能殺掉我，就可以順利的達成你那簡單腦袋想出來的如意算盤！」李無雙最令柳少陽無言的就是，她怎麼什麼都知道，連自己在想什麼都可以知道。

「那就殺掉妳吧！」

「殺掉我，總是有機會的，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殺掉我？」李無雙略帶撒嬌意味的言辭讓柳少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好像有隻豬忽然跟你說：「要吃我，總有機會的，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柳少陽真的沒有殺人的癖好，他要的只是完成任務，是李無雙礙手礙腳，他才不得不動手幹掉這個阻礙。

「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不好？」李無雙忽然又丟出了一個奇怪的難題。

「打賭，不如直接殺掉妳。」柳少陽覺得還是少跟李無雙講話為妙。

「可是，我在前面有布下一個怪東西，你如果沒有我，可能不太好到達目的地喔！說不定還是會到達啦，只是一定會比王爺慢一點。」

「又是旁門左道！」柳少陽冷哼一聲。

「那可不是旁門左道，而是諸葛亮的八陣圖。」李無雙聳聳肩，輕鬆說來，卻讓柳少陽感到頭大。

八陣圖是啥，柳少陽實在不知道，但是「諸葛亮」柳少陽倒是知道的。且李無雙現在的表情，真的非常有恃無恐，柳少陽只好耐心的冷靜下來，聽她怎麼說。

「我要跟你打一個賭，這個賭賽的結局會是，你以後聽我的，還是我以後聽你的。」李無雙笑道。

「那賭的是什麼？」

「這邊到百花林，有三天多的時間，你陪著我好好走，當到達百花林之時，王爺大概也跟大隊會合了。」李無雙的話對柳少陽來說，還真是有夠辛辣的，都會合了，那還殺個鬼啊！

「我們賭的是以後，不是這次，你輸了，以後你就退隱江湖，不再行刺王爺，我輸了，我就退隱江湖，不再幫助王爺！」李無雙的賭約，讓柳少陽恍然大悟。

這是一個險招，李無雙要的，是把自己做最大的利用，因為，如果柳少陽繼續幫徐鎮明賣命，那徐煥明就算有再強大的兵力，只要出了坤山，也無法完全避開柳少陽的暗殺。

且就算徐煥明一輩子龜縮在坤山，柳少陽還是會有機會潛入，把徐煥明幹掉。畢竟一在暗，一在明，一個是天下無敵，一個只是有點護衛。雖然這很難，但對柳少陽這種超有意志力的人以及徐鎮明這種慾望私心重到癡迷的人來說，總會有實現的一天。

柳少陽擡頭想想，覺得這個賭局劃得來。畢竟，沒有李無雙的徐煥明，就跟沒有張良韓信蕭何的劉邦一樣，就算沒有柳少陽，恐怕都會死在徐鎮明手上。賭注算起來不吃虧，不過，還是得聽聽賭約是什麼。

「那怎麼論斷輸贏？」

「到了百花林，你還沒有愛上我，我就輸了，如果你愛上了我，你就輸了。」李無雙的賭約，讓柳少陽哈哈大笑。

「這個賭賽很好笑，實在是不得了的狂妄自大，妳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會為你傾倒嗎？」柳少陽真的覺得這樣的賭約有很可惡的味道。

李無雙卻一副很誠懇的樣子，道：「不是認為天下的男人都該為我傾倒，而是我很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喜歡上我。」

李無雙的誠懇，讓柳少陽傻眼。

千劫—無雙 09（下）

另外一條路上，傍晚，徐煥明帶著朝陽公主策馬急奔在崎嶇狹長的路上，他們居然選了柳少陽認為不會選的第三條路。

「表哥，你說我們能夠安全的到達坤山嗎？」這個問題，一路上，朝陽公主已經問了好幾次。

「如果可以安全的到達百花林，那就肯定可以回到坤山！」徐煥明也只有一直這樣回答著。

夕陽無法照入樹林的陰暗，讓快馬奔馳中的兩人一點都無法有屬於晚霞嫣紅的浪漫。只有聽天由命的陰霾。先到百花林，一切好辦，先被追到，就一切結束。

「表哥，如果我們分開了，你會用盡全力找回我嗎？」朝陽公主依偎在徐煥明懷中，她的心跟著馬匹的起伏，也難以寧定。

這條路一路蜿蜒，旁邊密林處處，好處是不怕大隊人馬追來，因為就算大隊人馬追來，能夠打照面的也不過七八個，但是壞處就是，比較長又難走。比起李無雙和柳少陽走的大道，時程還要多了兩三天。

「傻瓜，我們已經不會分開了，要死都是死在一塊啊！」徐煥明心下坦然，雖說五年努力，就這樣死去，很可惜，但是與其和所愛分開，最後生死未卜，那倒不如早點結束這一場惡夢！

這條蜿蜒曲折的路，從頭到尾，就好像徐煥明這五六年的人生路。陽光難入的坎坷。

他緊緊抱住朝陽公主，早已和她生米煮成熟飯的徐煥明，怎麼可能把老婆拱手再讓給欲置自己於死地的兄長？

五六年的擔心和掛念，如果只用一死來解決，或許是個不錯的結局。

李無雙呢？

徐煥明想到李無雙，心中苦笑，自己死後，她會回歸山林吧！本該屬於她的安閒自在，卻因為要照顧自己這個落難王儲，而費盡心思，甚至要跟柳少陽賭上性命。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然後……讓自己把屬於她的人生，還給她。

當然，他心中那最圓滿的結局，就是他和朝陽、李無雙和小高四人都好好的活到四十年以後，那時候，自己是徐國的皇帝，朝陽為他生了好幾個小孩，李無雙依舊是那個神神秘秘的冷靜樣子，小高嘴上長滿白鬚，卻還是一遇到李無雙就講話打結，做事出錯。

這樣的人生，好棒。

而且他總覺得，李無雙似乎不會老，她永遠是那個十八歲的長相，八十歲的智慧。所以，四十年以後的李無雙應該也還是那麼美麗動人吧！

可惜，事實總與幻想相反。

遠處傳來沈重快速的馬蹄聲。這蹄聲打得朝陽心中沈甸甸的：「終於來了嗎？」

朝陽心中氣苦，暗自怪責老天的狠心無情。

「可惡，只差幾百里了！」徐煥明恨恨的罵道。兩人不願放棄希望，繼續策馬狂奔。

「大逆罪人徐煥明，在國喪期間，私自回到領地，顯欲圖謀不軌，又誘拐兄嫂，罪無可恕，還不下馬受縛。」這傢夥肯定是白癡，才會浪費這種口水。不過，這段話絕對不是這白癡說的，而是已經京城正式頒布的公告。

這讓徐煥明更加決絕，都到了這地步，還會停馬受綁的，絕對千古難尋啊！

來者的騎術之高，讓徐煥明訝異，他們左右包抄，漸漸從落後變成前後夾攻，徐煥明拔劍格擋，他知道，今天自己，有死無生，再不需要任何留情，一招比ㄧ招狠辣。

眼前這三人，正是五六年前奉旨追擊徐煥明的那三個。為首的那個，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做「飛將」，徐鎮明專程請他們來教導兵卒騎術和箭術。也因此，徐鎮明的軍隊，弓騎雙絕，是連徐國以外都知曉的！

徐煥明悶哼一聲，在左右格擋間，終於擋不住，被劃了一道長傷口。以他現在的武藝，如果是單對單，肯定是略佔上風。但是，一來騎馬之術不是他的專長，二來現在可不止一對三。

「五皇子有令，格殺勿論，所以大家不用留手。」那為首的飛將大喊道。

「給我都停手，你敢再動手，我就自殺。我是五皇子的皇妃，你殺了煥明表哥，就等於殺死我。你以為我父親和五皇子會放過你們嗎？」

「妳已經背夫私逃，五皇子又怎麼會怪責我們呢？」三人中的老二冷笑道。

「是嗎？五皇子的個性你還不理解嗎？就算我背夫私逃，只要他一天沒得到我的身體，他就會不甘心我死掉。」朝陽公主的言辭忽然鋒利了起來，這讓徐煥明有點意外，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三個對手的攻勢，真的緩了下來。

因為，三人都「真的」瞭解徐鎮明是怎麼樣的人。這讓徐煥明哭笑不得。

明知道徐鎮明是這樣的惡人，為什麼這些人還要幫著他？大家一塊背叛他，把他送上斷頭台不就好了？

「那公主肯跟我們回去？」那「飛將」問道。

「我本來就打算跟你們一塊回去，所以才跑出來的！」朝陽公主的回話讓徐煥明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這話就好像說，我就是打算跟你離婚，所以才跟你結婚的！

真是……好一個謬論。

「這是什麼意思？」徐煥明和圍攻的眾人都傻下來，不再動手，等著莫測高深的朝陽小妹妹解釋這謬論。

「這是李軍師的算盤，她早把徐鎮明算到死，所以讓我跟著出來，只要你們追到，我就跟著你們回去。」

徐煥明恍然，不愧是天下無雙的說詞和算計。

徐鎮明的好色無德，讓李無雙可以把朝陽公主當作武器，以一擋百，沒人敢跟朝陽公主賭一件事—如果捧著回去的是屍首而不是美人，那徐鎮明會不會表面賞賜，接著秋後算賬！

因此，眾人終於在朝陽一個人的威力下，全部投降，看著徐煥明策馬遠去。

徐煥明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朝陽公主在徐煥明額上輕輕一吻，轉身上了一個敵眾牽來的馬。

她的表情冷到了極點，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心軟或是哭泣，這李無雙交給她唯一的武器，就會支離破碎。

震懾的感覺來自深深隱藏自己的痛苦。

李無雙再度兵不血刃的幫助徐煥明度過難關，但是在馬上的徐煥明卻忍不住豆大的淚珠，痛恨的想要拿刀拼命狠插自己。

為什麼自己毫無能力，不但要靠李無雙還得靠朝陽公主，才得以苟延殘喘？為什麼這些人明知道五哥是個無情冷血的壞人，還要幫助他來殘害自己？柳少陽不是天下無敵嗎？那為什麼要乖乖聽徐鎮明的話？

那老天呢？祢在哪裡？

徐煥明一邊任風削過臉龐，一邊任著自己像個小孩那樣哭得七葷八素。

百花林就快到了，但是那意義在哪裡？自己的朝陽已經不見了，無雙又在哪兒？他好想見到李無雙，也好想見到小高。

千劫—無雙 10（上）

回京城路上，飛將心中暗想：「好險柳少陽和徐鎮明並沒有放棄第三條路，否則今天哪裡抓得到朝陽公主回來。」

不過眾人的心情還是有點沈重，因為徐鎮明要的是徐煥明的腦袋加上朝陽公主的身體，現在少了一樣，不知道會不會龍顏大怒。
三個徐鎮明親衛都很瞭解徐鎮明的為人，所以都默不作聲的趕路回去，趕回去哪裡？趕回去第二條路上。一個千軍圍著千軍的地方。

朝陽公主被監視著盯在馬上，被三個武林高手前後夾住。

夜晚的月色，有點詭異的幽暗，前導兵拿著許多大型火炬在前開路，終於從小路上轉了出來，然後遇到了一場屠殺。

刀劍鏗鏘之聲盈耳，不用想就知道，是場亂戰。朝陽公主在火炬映射下看得清楚，只見一個大漢拿著超大的砍刀力拒千軍，他身旁只剩下不到百人，但是身邊卻圍著上千的兵馬，那大漢自然便是沈千軍了。

在夜色下這樣大規模的亂鬥，朝陽公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緊咬著嘴唇，克制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恐懼，因為他知道這圍困的百人正是徐煥明招攬的死士團之一。從京城出來的前兩天，他們還跟著大隊一塊行走。

而現在本來接近千人的大隊，只剩下不到百人。還活著圍攻的徐振明部眾卻遠遠勝過這數目。

飛將等人新中其實也充滿了駭異，因為徐鎮明派來的兵馬數目是，一萬。現在卻只剩下不到兩千。他心中忽然有種被擊潰的感覺，一種徐煥明加上李無雙會擊潰徐鎮明這個常勝將軍的恐懼。

的確，沈千軍死定了，但是是什麼理由居然可以令他和他身邊的那些軍士們可以毫無保留的死戰，以一敵十。

要知道，一千對一萬，正常狀況下，是減法，而不是現在這種除法，若居然從減法變成除法，那肯定是出了點問題，一個很需要思考的問題。

「沈千軍，你投降吧。憑你們是不可能敵得過這上千兵馬的，更何況還有我們。」飛將當然認識沈千軍這個老同僚，所以他策馬到戰圈外，企圖說服沈千軍。不過他知道這種勸降根本沒有用，莫說沈千軍有案在身，就算他清清白白，既然選了站在徐換明那邊，徐鎮明就不可能輕易饒過他，但飛將或許只是想用說服沈千軍去擊潰剛剛興起的恐懼。

沈千軍似是沒有聽到，並不答飛將的話，只是迴刀一掃，逼退了身邊的兵馬，大聲吼叫，那聲如狼嚎，迴盪於大道上、夜色中，格外的悽厲。沈千軍的將士也跟著高聲呼喊，聲若悲泣，卻充滿了豪氣。

朝陽公主冷冷的看著飛將，笑道：「怕了嗎？我睹他們會死，會全死，而我會痛哭流涕的看著他們全死，然後去到徐鎮明身邊，等著他被自己的無情自私暴虐玩死。但是不會有人跟你們求饒的。你們早就輸了，輸給了李無雙和煥明表哥。」
飛將看著朝陽公主安然自若的表情，心中更加恐懼。似乎現在不是徐鎮明的軍隊正在屠殺沈千軍，而是沈千軍率領著軍士蹂躪著飛將等人。

「哈哈哈哈哈，說得非常好，不愧是誠王妃。」沈千軍原來不是聽不到飛將的話，而是不屑回答。

飛將心中驚怒交集，示意其他兩人加入助陣，而自己守在朝陽公主身邊，看管著她。那兩人也很想趕緊解決這令他們感到壓迫的場面，因此也不猶豫的大喝一聲，策馬圍上。加入屠戮的行列。

「你不是為了看管我，而是害怕跟沈千軍面對交鋒，但是，你留在我身邊，你會更加害怕。」朝陽公主一躍下馬，默默的在戰圈旁跪下，似乎在禮讚，要以最尊敬的姿態共送沈千軍的壯烈犧牲。

火炬掩映之下，沈千軍的笑容始終不斷，他的傷口越來越多，但是，笑容始終不斷，直到了十五把長劍一起插入他身體中，他頹然跪倒，還是哈哈的大笑道：「李無雙，對妳的吩咐，我至死不悔。」

朝陽公主行禮。

飛將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想逃走，然後退隱江湖。

李無雙站在十個手下面前，默默無語的看著堆在他們身上的稻草起火，她回頭看看柳少陽，柳少陽也面無表情的把師弟的屍體丟進火堆。

這兩個人都是以冷情冷靜著稱於江湖上的高手。可是，對柳少陽來說，王少猛的離去，就像是自己唯一的少年往事，如煙飄散那樣。

沒有了。

而對李無雙來說，她只有疲累。不知道這條路該在哪邊泊岸，還要再犧牲多少的人！

「為什麼要這樣子幫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願意把國家交給他的惡人？為什麼要幫會殺掉自己弟弟來達成野心的惡人？為什麼你是一個這樣的人？」

柳少陽沒有回答！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知道，國仇家恨，百姓生死，這些對他來說，他都「感覺」不到。

他不是沒看過書上和戲文上的壞人，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很多事都「沒感覺」！

燒完了，該上路了，但就在臨上路前，柳少陽忽然做了一個李無雙事先沒有料到的舉動。

他封住了她的穴道。

「你……」

「你的自信和算計，我肯定會報答給妳。一塊上路可以，要我愛上妳可以，但在那之前，我得讓妳好好的當個正常的女人。」柳少陽冷笑道。

「你……快點解開我的穴道，你……」被柳少陽封住的穴道，只是會讓李無雙難以運用內力，其他行動絕對無礙，但即使只有這樣，也讓李無雙驚慌不已。

再怎麼說，武功都是一個刀頭舔血的人的基本裝備，一個擁有武功的人，忽然間無法使力，這根本就像是忽然把女孩子的衣服剝掉，又把她扔在妓院那樣可怕。

「我是在幫助妳，一個一天到晚要男人提心弔膽的女人，是不可能有男人愛上她的。」柳少陽哈哈大笑，他對自己終於掙脫了李無雙的一次算計，得意不已。

「柳少陽，你不能這樣，我很需要武功，你知道不知道，有幾個被我教訓過的惡人都跟在我身邊不遠處，等著暗算報復我？」

「喔！那可更好！沒有求救的女人，我一點都不愛。有我在妳身邊，妳還需要武功嗎？」

「柳少陽……你……」李無雙知道柳少陽的心腸，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改變，所以只好收起驚惶，心中想著脫身之計。

「其實也不用著急，殺掉了徐煥明以後，我就會離開，到時候，你的穴道沒有我一直封住，自然就會解開。」柳少陽說罷，便施展輕功，飛奔而去。

「柳少陽，你去哪裡？你還說不會離開我！你這個混蛋！」李無雙急道。

「我去前面找坐騎，妳現在沒有輕功，需要坐騎！」

「那你……」李無雙要說的是，那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萬一那些惡人在這空檔找上我怎麼辦？

她現在忽然像是回到小時候那樣，驚惶害怕。
曾經，她為了躲避這樣的驚惶，每日每夜的苦練苦讀，建構起一身再也不用害怕的防禦網，但是，今天卻讓柳少陽破去，這個幼時的恐懼，再度重臨。

「柳少陽你這個混蛋！」李無雙心中咒罵不已，但也不敢就此離去當地，以免柳少陽真的牽著坐騎回來，找不到自己。

每一秒都像是天長地久那樣。

而很不幸的是，真的有人一直跟著李無雙，等著報復！

那是調戲朝陽公主的岐山雙煞。

兩人早就追上李無雙，遠遠觀看著李無雙的一舉一動，因此，他們雖然沒有聽到柳少陽和李無雙的對話，但是對柳少陽封住李無雙這個動作，倒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李無雙坐在客棧前發呆等待著，忽然，她心中一凜，轉身提劍大喝：「誰？」

「妳今天的老公，還有誰？」雙煞從遠處密林中奔近，嘿嘿的看著李無雙。

李無雙咬牙暗自咒罵柳少陽，但是心念依舊電轉著，希望在武功暫時失去的情況下，能夠脫出厄運。

「李女俠，這幾日我們兄弟兩才知道，原來您的來頭可不小啊！以往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我們兄弟兩今天肯定會賣命點，讓您舒服的！」雙煞中的黑衣煞舔舔舌頭，一副賤相。

李無雙冷哼一聲，不做回答。

「上吧，還等什麼？」紅衣煞心中忌憚著柳少陽會去而復返，到時候，到手的天鵝肉可就飛了，他立刻抽出兵刃，揉身上前。

李無雙勉力提起長劍擋駕，她雖然內力難以提起，但是劍招精妙，心思機敏，以一敵二，堪堪可以自保。但是每次要追擊傷敵，卻都因為難以為繼而作罷。

她邊打邊詛咒柳少陽，心中惶然。

雙煞心中駭然，沒料到李無雙穴道已經被封住，還可以頑抗到這個地步。但是這樣的頑抗，更加掀起了兩個惡人心中的慾火，兩人紛紛加緊招數，甚至有時候乾脆採取硬碰硬的打法，拼著給李無雙刺上一劍，也要震落她手中的兵刃。

數十招下來，李無雙氣喘籲籲，劍勢也越來越緩慢。

終於，沒有內力的壞處徹底顯現，一個變招稍緩，李無雙的長劍終於被黑衣煞震飛，兩人心中大喜，紛紛丟下兵器，撲向李無雙。

李無雙嚇得大叫後退。

就在這時候，一柄長劍劃過，黑衣煞登時身首異處，而紅衣煞則是呆在當場，不知所措。來者自然便是柳少陽。

千劫—無雙 10（下）

他還真的牽了一匹坐騎，不過不是馬，是牛。大概是一時之間難以找到馬吧！

「還好吧？沒受傷吧？」柳少陽問道，這口氣雖然溫和，但就真的只是「問問」而已，因為他其實有眼睛，有沒有受傷，一望便知。

李無雙眼淚早已在眼眶中打轉，聽到柳少陽這樣問，登時一個巴掌掃過去，啪的一聲，讓柳少陽和那紅衣煞都感愕然。

天下無敵居然躲不過李無雙的巴掌！

這真的是意外，就像李無雙也沒料到自己會輕易的被點穴道！

柳少陽摸摸被打紅的臉，也不對李無雙生氣，然後，順手了結了還在張大嘴巴閉不攏的紅衣煞。

天下之蠢者，莫如去惹一個正在被柳少陽保護著的李無雙。

「你這個混蛋，我恨你到了極點！你如果敢愛上我，我絕對不會只要你退隱江湖，我要你一輩子都跪在我面前吃飯！」李無雙的懲罰還真是蠻好笑的。一點都不像是再世諸葛！

柳少陽無言，他只好把坐騎牽到李無雙面前，道：「這是我找到的坐騎，將就吧！」

滑稽到了極點的坐騎，讓李無雙氣到哭笑不得。真是拜託老天爺，現在到底還要不要刺殺徐煥明啊！

答案當然是要，李無雙的意志力很堅強，柳少陽也不弱啊！因此，當李無雙要保護的人便是柳少陽要殺的人的時候，就變成了眼前這隻牛正咚咚的賣力跑著。

它一定在想：「我明明是該耕田，為什麼我在跑步，為什麼我在跑步？」

因為它被柳少陽找到，所以它在跑步。李無雙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牛跑起來，不見得比馬還慢呢！

柳少陽和李無雙繼續策牛狂奔，這大道漸廣，終於看到了有馬匹的出現。不過馬匹上正坐著人，而李無雙覺得，他應該不會想賣自己這唯一的坐騎。

須臾。馬匹上依然坐著人，不過是坐著李無雙。本來的主人已經被柳少陽掛在路邊樹上。

李無雙哭笑不得，而且她在想，這樣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的情況下，哪裡可能讓柳少陽喜歡上自己啊！

但是，她只得這樣做。因為，她不只是想讓柳少陽喜歡上自己，這一次的籌謀，為的是什麼，似乎複雜到，她自己都放棄去分析，只好照直覺去走了。

既然李無雙都快不太瞭解自己在做啥，柳少陽當然也大惑不解，這個賭注好怪，怪到自己至今依然無法知道李無雙為何提出這賭注。

「停下來吃個飯吧！」李無雙在馬上大聲說道。

「沒時間。」柳少陽拒絕李無雙的任何提議，反正他就是要趕在百花林之前擊殺徐煥明。

「那停下來喝口水？」

「沒時間吧！」

「那停下小解一下總可以吧？」李無雙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嗯。」這個提議，柳少陽實在無法拒絕。

但是，他盡可能縮短時間，不管如何，他要贏。而且他可不想讓李無雙有機會「算計」到自己。

柳少陽很強的原因，除了天賦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關鍵就是，他很老實，對自己和對任何人都是。

他一點都沒信心在李無雙慧黠多智的輕顰淺笑下，不動心。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一直趕路。

「現在你還可以趕路？我就服了你了。」在星月朦朧的夜晚，李無雙微笑看著柳少陽，那笑容似乎在告訴柳少陽，看你還再趕什麼路？

柳少陽冷哼ㄧ聲，面對一片漆黑的夜晚，他就算不想睡，也只好放棄趕路的念頭。

兩人把馬綁好以後，就著路邊樹下，靜靜的躺著，歇息趕路的疲累。

「妳到底在想什麼？打這個賭注好詭異。」柳少陽問道。其實柳少陽不是冷酷到極點，起碼他的冷酷不跟徐鎮明一樣，他只是很專注的想要武功真實的天下第一。

「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愛上我。」李無雙回答得很爽快和老實。

「我很難相信這個話。」柳少陽搖頭，他喜歡說實話，也喜歡聽實話。

「我從小到大，都是孤獨一個人，生命中只有練武和讀書。小的時候沒有父母和玩偶，長大了沒有愛人知己。所以……我想知道，到底被喜歡的人喜歡上，那是什麼感覺！」

柳少陽冷哼一聲，忽然有種受傷的心痛。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

「喔，你看，這是王爺給我的玩偶，他這樣的主人，我怎麼能捨棄不管呢？又怎麼能不盡力把你這個混蛋擋在千里之外呢？」李無雙拿出懷中的一隻小狗玩偶，手在空中畫了個圓圈，好像小狗自己會飛那樣，煞是可愛。

「妳喜歡我，是因為我天下無敵，這種喜歡，我不覺得有任何意義。就像我喜歡妳，肯定也是因為妳美得讓人心動，所以妳還是趁早放棄吧。」柳少陽的話沒有錯，李無雙從來都沒有與他長期相處過，要說喜歡，也只是「膚淺」的因為外在而喜歡。

這樣的喜歡等於不喜歡，所以，李無雙根本是必輸無疑啊！

「如果死前都沒有嘗試過被喜歡的人喜歡一下，那這樣的人生肯定有遺憾。」李無雙振振有詞的說道。

「我的遺憾太多了，我不想多這一個。」

柳少陽的心忽然又痛了一下，是真的心痛，一種略偏左胸的地方，實際酸痛的怪異感覺。今天以前從來沒有過。或者說，柳少陽的「印象」中，今天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喜歡你，雖然只有一點點，但起碼你有機會可以讓我知道，被喜歡的人喜歡是什麼滋味！」李無雙說得沒錯，喜歡她的人，很多，但是相愛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並不知道。

不是她挑剔，而是同樣氣息的人，才能夠讓李無雙有喜歡的感覺。

像是小高，她永遠只能摸摸他的頭，然後，笑一笑。

李無雙小心翼翼的從小包袱中拿出其他三隻玩偶，有一隻很舊，其他三隻顯然都是新近才買的。

「這三隻是誠王爺送給我的，這些玩偶真的好可愛。」李無雙的天真讓柳少陽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衝動，不過他一點都沒放鬆警戒，因為，眼前這個人，不只是叫做李無雙，她還有個外號，叫做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的策士，這是柳少陽這輩子最佩服的人之一，徐世宗，禦口親封。絕對不能不重視。

「那這一隻呢？」柳少陽問道，這隻玩偶是隻發黃的小馬。看起來少說也有三四年以上。

「這是先皇禦賜的。」李無雙的聲音中，充滿了懷念。

柳少陽心中一凜，原來，每一個智者都看得出來，所謂的冷靜其實只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無聊。李無雙的冷靜是，那麼，自己的冷靜呢？

「其實，我還是覺得妳現在所作所說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要贏這次的賭賽，為誠王翦除爭奪帝位的障礙。」柳少陽還是不太相信李無雙所說，喜歡自己，想要自己也喜歡她的那番鬼話。

甚至他有點懷疑，李無雙這四隻玩偶都是很早以前就聯合誠王或是徐世宗布好的局，或者是，這四隻玩偶根本就是她自己買的。

「我的謀劃，都只是為了求生存，絕對不會像是徐鎮明那樣，為了貪婪。說有一點點喜歡你，就是一點點喜歡你，再多也沒了！想知道到底相愛的感覺是什麼，就是想知道，再多也沒了。」李無雙絲毫沒有被激怒，只是很平常的說出這番話。

「喔，是嗎？既然要知道相愛的感覺，我就讓妳知道的徹底一點。」柳少陽冷笑，翻身壓在李無雙身上。

「你要做什麼？」李無雙用力掙扎著喊道。

「讓妳好好知道相愛的終點就是這樣。妳要我相信妳的話，就乖乖奉獻出自己的身體，不然我當妳是假話一堆。」

李無雙聽到柳少陽的解釋，反倒是冷靜下來，不再掙扎。

「真喜歡我，那我也想知道男歡女愛的滋味，但是，真喜歡我，就請你等我自己解開衣衫，不然我只好認命，接受自己被你強暴的事實，但是，我會恨你一輩子，因為你讓我的夢幻破滅，而我的夢幻能實現的不多，給自己喜歡的人抱著，是其中一個。」李無雙的話，讓柳少陽無言，只好靜靜躺回原處。

而且，他心裡面真的興起了一股再難壓抑的痛苦，不是喜歡不喜歡這件事。而是他發現，自己的夢幻跟李無雙一樣，能實現的，好像也不多。

「到底相愛的戀人互相擁抱，是什麼感覺呢？」李無雙的自言自語，好像小女孩般天真。說完，她居然躺上了柳少陽的胸膛。

柳少陽又是一呆，苦笑不已。自己是否真的遇到了內外反差很大的女人，還是自己正一步步走上被李無雙耍弄的終點？

「果然，沒感覺，很無聊。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李無雙言語中的失落，讓柳少陽的心痛持續著。

如果這是演戲，李無雙肯定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演技。但是，他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李無雙似乎在布一個很特殊的局，這個局的佈局方式，跟徐世宗晚年的思考一樣，把一切導回該呈現的狀態，把算計的工作，交給上天。

而她自己只要好好的，說實話，放縱情感。

李無雙翻身離開柳少陽，側著身，毫不防備的，睡著了。

千劫—無雙 11

才剛天亮，李無雙就被柳少陽挖起來，繼續趕路。

李無雙也不抱怨，就坐在馬上，靜靜的看著路旁的樹影，不斷倒退。而柳少陽則是不再與李無雙交談。他自己估計，再三、五個時辰，應該就可以到達百花林了吧！

只是，時間似乎有點來不及了！

一路之上，柳少陽再也沒讓李無雙有歇息的機會，而李無雙也很配合的，一點都沒有再要求休息或是喝水吃飯之類。

「翻過這山頭，就是百花林的路口，我想，我們之間的賭注，勝負很明顯了吧！妳只好答應我，再也不插手保護徐煥明的事情，否則妳就是背信棄義。」柳少陽呵呵笑道。

背信棄義會怎麼樣？好像也不會怎麼樣。但是李無雙知道，這對自己或是對很多人，很重要，不是為了名聲，而是為了人格。
李無雙點點頭，並不回話。柳少陽也不想多做糾纏，加緊腳步，翻過山頭，趕入百花林。

「這樣子的結局，是你想要的嗎？」才翻過山頭，柳少陽便看到了徐煥明的身影。徐煥明已經進入百花林，雖然離援軍還有一小段距離，但自己肯定是無法追上他了。

「不知道。」李無雙搖搖頭。

「妳終於贏了，哼，果然是天下無雙，連我也拿妳沒辦法。」柳少陽冷冷的看著從後面策馬而來的李無雙。

李無雙不答。只是策馬往徐煥明那去，然後回道：「你這次的刺殺失敗，換我以後的無能為力，這算是贏還是輸？」

「呵呵，也是，但妳恐怕不知道，我除了九龍之劍以外，還有一個更可怕的絕招，這一招，我可以肯定能在現在取下徐煥明的小命。」柳少陽眼神再度恢復極度的銳利，他輕輕拔出長劍，然後深深的吸一口氣。

這一招，叫做后羿射日。

李無雙心中駭然，因為柳少陽的身邊刮起的氣旋，幾乎超越了一個凡人可以操控的地步。她從來沒看過，也從來不認為，這世界上真有以氣禦劍這回事。

不過，柳少陽現在似乎辦到了！

其實柳少陽也不想要使用這一招，但是對他來說，他腦袋很簡單，就是，要殺死徐煥明，就殺死徐煥明。即使他到剛剛之前，已經覺得，如果打賭贏了李無雙，讓徐煥明失去一條臂膀已經很好了，可是，那莫名其妙的好勝心，終於讓他祭起這一招。

九龍之劍，一劍九分，九已經是極數，要再更上一層樓的后羿射日，一劍十分，除了以氣禦劍以外，別無他法。
這樣的招數，只攻不守，用來單對單，或是對付有限的敵人，就是打完，敵人全死，自己才可以活著。否則，無法回劍自守的柳少陽，肯定會被還活著的敵人殺死。

現在這狀況，就算一次可以殺掉五十個人，還有第五十一個可以輕鬆殺死柳少陽。所以，這一招使出以後，徐煥明幾乎必死，但柳少陽也肯定活不太下去。

徐煥明早就看到了柳少陽的出現，他雖然感動於李無雙的沒死，但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身邊不再多一點人肉盾牌，那肯定會死的很有趣。

什麼一劍九分，一劍十分，全都招呼在自己身上，那肯定是，很有趣。

「快點保護王爺！」小高大聲吼道。

眾親衛經過五年的訓練下來，早已經對眼前的狀況模擬了幾百次。當初李無雙在挑選他們的時候，就只有兩個條件，忠誠、勇敢。

要能夠做到，養軍千日，全部死光，這樣的訓練，真的是專門針對柳少陽而來的。

李無雙不知道自己苦心的籌劃到底會否過關。若是不過關，她只好在九泉之下對徐世宗說：「對不起，屬下已經盡力了。」

徐煥明其實還蠻想不逃，然後站停下來，大聲斥責柳少陽，因為他覺得，他是個混蛋，腦袋裝水泥的混蛋。如果他曾經服侍過徐世宗，為何卻又去為徐鎮明效力？照理說，不是應該為自己效力才是嗎？

雖然，自己的確比徐鎮明沒權沒錢，但是……

因為還在盡力奔逃的階段，所以腦袋無法思考但是什麼，就只有一直但是下去了吧！

金鐵交擊之聲大作，跟著是此起彼落的哀號聲。徐煥明回頭一看，差點嚇得雙腿發軟。

真的有十把劍，迴旋飛舞的朝著他疾速飛來。

這樣懸疑刺激的事情，他就算是跟徐世宗一樣老練，大概都會無法接受吧！這個柳少陽到底是人還是惡鬼啊？

因為剛剛才與大隊靠近，能夠奔上前護駕的，不過百人，又沒有聚攏，實際上在徐煥明緊鄰著的四周，保護力其實不高。

但是，所有人都是意志堅定，即使前面已經一片狼藉，後來者依然毫不退縮。

柳少陽這邊也很緊張，不會比徐煥明好到哪邊去，他不是怕自己被萬箭穿心，他怕的只是，沒有殺掉徐煥明。

很多年以後，天下無敵的柳少陽依舊無法理解，自己為何當初那麼傻。

而且，傻到讓自己鄙視，因為回顧那樣的舉動，絲毫跟冷靜智慧扯不上關係，偏偏那時候的自己和別人，都覺得柳少陽三個字，是天下無敵的冷靜。

劍網內血肉糢糊的殘殺，一點都沒讓柳少陽得意，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力氣快盡，但徐煥明還在奔逃。

終於，焦點聚縮，十劍歸一的攻破了保護網，柳少陽連人帶劍的來到了徐煥明面前。

徐煥明心知不免，也不再逃，反湧起一股以恨意支撐的鬥志，大聲喝道：「柳少陽，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這個為虎作倀，忘恩負義的混蛋，你的天下無敵，只有表面，而實際上，你是個可憐的垃圾！一直在追求的，是連一個普通無知無識的農婦都可以輕易看破的事物。」

徐煥明說的很有勇氣，但是，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招架這招十劍歸一，所以只好把長劍虛擋在面前，閉目等死。

就在劍影大盛之際，忽然一股力量從自己右肩襲來，把他震飛了一步。

來者正是李無雙。

她的智計現在自然是沒啥效果，不過，或者說，有些智計需要的是勇氣，這個勇氣讓她願以身代。她的手下，既然甘願為了徐煥明付出生命，那肯定是受到了李無雙的感動。

因此，李無雙早已經跟柳少陽一樣，被自己催眠，用盡全力的達成「該達成」的任務。

柳少陽看到李無雙橫裡插來送死，心中大驚，下意識的就，收劍了。就像當年在擂台上那樣。

收劍，噴血。

心中大恨：「難道我真的中計，愛上了她？」

這點讓柳少陽大驚的事實，其實早就有人告訴過李無雙。所以李無雙才會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用自己的情感當作賭注。

真心，就是真心。這句話有多可怕，從柳少陽的表現完全可以看出來。柳少陽腦袋的思考是：「我很冷酷，絕對不可能愛上李無雙。」

但是藏在那胸口偏左位置的真心之神，卻是下意識的看到了李無雙危殆，就收力，即使會受傷。

很多時候，我們人類會莫名其妙的做出連「自己」都不太知道的決定。

例如，戀愛中的男女，不能自控的因為無法與愛人見面，而反抗喝罵平時十分懼怕的嚴父或是上司。例如，疼愛小孩的母親，為了小孩，可以跪在自己鄙視討厭的人面前，只為求得一個希望，而毫無猶疑。

柳少陽知道，這個賭約原來是自己完蛋，而李無雙徹底勝利！收力過猛的他，軟垂在地，大口噴出鮮血。柳少陽也知道，自己很強，只要給自己一點時間，自己會再度站起，殺出重圍，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機會了！

千軍萬馬之中，只有等死。

眼前十數道青光掃來，只聽得幾聲鏗鏘之聲，他感到一個溫暖的身體擋住了熾熱的太陽光。

「無雙！」徐煥明的哭喊，驚醒了柳少陽。

他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前，軟垂無力的右手，落下了本屬於保護她的長劍。小腹上，插著三把沒有擋盡的長劍。一把是東方昇龍的，一把則是沈天霖的，另外一把，則是路人甲。

雖然沒有沒入至柄，卻已經傷重難以挽回。

「柳少陽你這個混蛋！」徐煥明發瘋似的衝上來，他不是因為柳少陽失去了功力才衝上來，而是他自己失去理智，忘記自己不是柳少陽的對手。

他無法失去李無雙，對他來說，李無雙就像是半個母親那樣，永遠溫柔也永遠讓自己依靠。

「王爺，別這樣，讓我走吧！」李無雙跪倒在柳少陽身邊，她已經無法解釋，為何自己會採取這樣的行動，只能笑著摸了摸徐煥明的臉頰。

「無雙，妳別走別死，拜託妳，我求求老天爺啊！我不要當皇帝了，我只要妳和朝陽都在我身邊！」徐煥明大聲哭泣。

而柳少陽也流下了眼淚，他似乎輸了？因為自己下意識的證明了賭約。可是，他……是否也贏了？因為李無雙為自己擋下了所有攻擊，然後跪倒在自己身邊，毫無怨懟。

而李無雙身邊，跪倒了一群人，尤其是那三柄長劍的主人，他們每個都是勇士，但卻哭得如同嬰兒，東方昇龍的一劍無悔，充滿了懊悔，而沈天霖則是跪在李無雙面前，大惑不解的哭著，他一點都不知道，師傅為什麼要捨命、迴劍、保護柳少陽。

東方昇龍從來沒有向人下跪過，但是這次他卻跪了：「軍師，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以後你們一定要……好好的輔助誠王爺，幫助他帶給所有的徐國人民，一世的幸福！」李無雙不敢深吸氣，只好用意志力勉力說完。

柳少陽看著眾人對李無雙的態度，心中充滿了震撼，徐世宗曾經說柳少陽是天下無敵，而李無雙是天下無雙，他一直覺得那只是如同江湖上岐山雙煞或是河北雙俠之類的好聽名詞。

但是，他現在終於知道，徐世宗的金口，從不亂開。

天下無敵的人，帶給天下人恐懼和敬畏。

天下無雙的人，帶給天下人的是慈愛和分離時，無止境的痛哭流涕。

「大笨蛋，力氣恢復了？可以帶我走了嗎？」李無雙轉頭對柳少陽說。

柳少陽擡頭，仰天長嘯，抱起了李無雙，瞬間消失在千軍萬馬之中。追殺告了一個段落，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全贏之際，李無雙卻選擇了不好的結局。

徐煥明的心中抽痛，但是他也只能尊重李無雙，因為他曾經許下的願望之一便是，把李無雙的人生，還給她自己。

忽然間，本來豔陽當空的天際，飄來了厚重的烏雲。

在多年以後，徐煥明回看當日的天氣變化，他覺得，或許世上真有個天，當人世間的悲戚到達了某一個頂點之時，便可以讓老天因為這樣的真情而哭泣，降下救世的雨水。

雨開始下，打在柳少陽的身上。岐山中的一個小徑上，他跪在李無雙的面前，無法言語。

「對不起。」柳少陽終於擠出一句話。

「看來你輸了！對吧？」李無雙笑道。

「是，天下無敵再也不存在了！」柳少陽現在恨透了自己這個封號，或者說，恨透了自己曾經癡心追求的這個怪東西。

「那就退出江湖，陪我釣魚去，好嗎？」

「好……那……妳……真的喜歡我嗎？」

「我為什麼喜歡你？我為什麼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很厲害，而是你跟我一樣，會在飛馬酒樓前停下來，對著玩偶攤發呆！」李無雙憐惜的摸著柳少陽的髮際，這句話讓柳少陽哭了，哭得就像他五歲的時候，看著父母的屍體倒在路邊而沒人聞問的時候一樣。

忽然間，過往的人生，那已經被武藝和假的冷靜淹沒的人生，如錢塘大潮那樣蜂擁而來。本來，他也曾有屬於自己的玩偶，只是不是布的，是父親幫他刻的。本來，他也有過叉腰作勢，天真無邪的人生，那是老天給他的短暫幸福。

小高不能理解的事情，柳少陽總有一天能理解，這是李無雙喜歡這個混蛋的原因。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李無雙很喜歡這首詩。日後的柳少陽，也念念不忘。

他覺得，李無雙就像是綵鳳的雙翼，在某個天雷雨密的日子裡，回到了她原本來的地方。

留下了許多懷念她的人。

千劫—無雙 12

「父皇啊！無雙阿姨的故事還有沒有啊？」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個臉上長著微鬚，威儀不凡的皇者腿上，跟著姐姐一塊聽著陳年往事。

那一年的故事，似乎不會完∼

會館當中，李無雙鎮定的收下了徐煥明遞給自己的玩偶。

她差點要喜呼出來，因為，這三隻玩偶真的好可愛，更過分的是，這隻小狗便是今天路過玩偶攤前，自己跟神許願要的那隻呢！她知道，自己無法買玩偶，買了，除了形象會不復深邃，而喪失很多使用計謀必須要的必備條件—深不可測以外，還會漸漸的變成正常人，然後就失去了料敵先機的本領。

有些事物，就是這樣子，必得用違反人理而得到。也或許就是這樣，李無雙總覺得自己的下場會跟徐世宗一樣。

在眾人懷念當中，孤獨的，望著外界的多彩多姿，然後，把智慧的幸福交給他人。

送完朝陽公主回家，回到房以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揣在懷中的小狗玩偶，喜滋滋的在空中表演著各種姿態，還幫小狗和那隻怪鳥組織了一個奇怪的友誼團。

「你大概就是李無雙吧，那這個是誰？是王爺？嗯，王爺是隻怪鳥嗎？」李無雙格格的笑著。這個幸福，她也挺希望與人分享的。

但是，她知道不可以，除非這世界上再出現下一個天下無雙，就好像徐世宗對李無雙格外珍惜，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好像卸下了一身的重擔那般。

不是因為真要把重擔丟下，而是只有在夠成熟的人面前，徐世宗才可以在出醜露乖的人性被發現以後，還因為真心和智慧，得到這個人的真心尊敬。

人不是神，哪來的面面俱到和算無遺策？

「父皇，你當時有偷偷躲在無雙阿姨的房裡面嗎？不然你怎麼知道？」小女孩撒嬌問道。

「哈哈！所以說是故事嘛！」皇者溫和的容顏中，藏著難以釐清的懷念。

女兒回去以後，他靜靜的坐在床邊。

在很多年以前，曾經有個絕代智者，坐在床上，努力的透出大氣，對李無雙道：「你遇到了我，所以在還年輕的時候，輕易的得回了真心，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心的人多一點，其實哪裡需要我和妳的苦心籌劃，對吧？」

「是。」李無雙點頭，她安靜的坐在這長者面前，乖乖的，像個學生和小女孩。

「如果有一個人，你之於他，就像我之於妳，那會是誰？」

李無雙搖頭，停了一會，道：「煥明王爺嗎？」

「不是的，是柳少陽！」

「他？」

「要開啓他的天真，需要是妳的犧牲的時候，你會願意嗎？」長者咳了好一會後，艱苦的開口問道。

李無雙想了好一會，搖頭道：「不會。」

長者微笑，他喜歡聽實話，即使是「不太善良」的實話。

「妳知道，他還蠻喜歡妳的嗎？」長者的話讓李無雙張大了眼睛。

長者微笑道：「他是個人，會喜歡人，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我們的心，有時候我們自己並不知道。但是我很肯定，他跟妳是同一種人。」

李無雙不以為然，但是就以往的經驗，她知道，當她的判斷和眼前的長者相違背之時，對的肯定不是自己。

「有時候，我們會覺得很奇怪，自己怎麼很勤勞，卻老是獲得不了勤勞該有的代價，或者很溫和，但怎麼卻老是處處碰壁得罪人，好像遇到的都是大壞蛋一樣。這些時候，就牽涉到了「真心」與否的問題。心是一個很神祕的事物，很多人以為的自己是「你在想」的自己，而不是真的自己。就好像，妳以為自己洗去了天真，擁有無止境的冷眼和成熟，其實，妳比這世間的任何人都還情熱。」老者憐惜的摸了摸李無雙的頭髮。

天下無雙的策士在老者身邊，就像個小女孩那樣。

「真心啊！」成皇之路會失去真心嗎？應該不會吧！

在那一天之後，徐煥明再也沒有看到柳少陽和李無雙，而他自己呢？

他終於在哭泣中長大，忍到了最後一刻，忍到徐鎮明派兵打了又打都打不下，直到徐鎮明自己把自己打死為止。

徐煥明在萬眾擁戴下登基。

他之前的那個皇帝，徐鎮明，因為讓徐國陷入混亂恐怖，最終以眾叛親離收場。很奇怪嗎？不是眾皇子中最強的嗎？當然不奇
怪，如果不是這種結果，徐世宗為何會盡力培養徐煥明？

最強？什麼叫做最強？

天下無敵強不強？但是最後他卻落得在山林小徑中，放聲大哭的結局！

「不要哭了，你高不高興？我現在已經心甘情願的準你抱我抱很緊，準你對我做一切你想做我也想做的事！」柳少陽永遠記得李無雙對自己的道別。

「不知道！」柳少陽怎麼高興的起來？但是，李無雙說的這番話，的確是可以讓他高興。

「你要叫我什麼啊？對心愛的人不是都該有親暱的稱呼嗎？」

柳少陽搖頭，喃喃的說著，不知道。

「你不做天下無敵以後，打算做什麼啊？」李無雙其實不是想講個不停，而是她的眼睛已經因為失血而模糊不已，她只好藉著貼著柳少陽的身軀和不斷的低語，來維持著意識和這個世界的聯繫！

「我其實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因為這兒好像有個我還蠻喜歡的人，而且，最後也證明了他似乎也蠻喜歡我。這麼美好的世界，我……」

「不要走，拜託妳了，我求求妳，我真的錯了……老天啊！求求祢幫幫我吧！」柳少陽大聲的哭喊著，他很少幫人解決問題，所以自然不知道該怎麼辦，而眼前這個常常幫人解決問題的傢夥，已經無法再出手了。

所以只剩下歇斯底里向老天求救的柳少陽。

哭泣到了沒有眼淚以後的柳少陽，沒有回復冷酷，他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帶著天下無雙和他的傳奇，消失在人間。

只有江邊的飛鳥或是徐長卿、沈玉靈這樣的人，偶爾，很偶爾的，看到過一個身手高絕的陌生人，為人間牽起奇蹟的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