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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38:05

本帖最後由 yuanjie0624 於 2012-2-19 04:42 編輯

作者簡介
天下霸唱原名張牧野,男,33 歲,天津人,是中國最具想像力的作家,其創作的《鬼吹
燈》系列風靡華語世界,是繼金庸等人的武俠作品以來,在華人中傳播最廣的小說?
禦定六壬,實力派神秘作者,博覽群書,筆力深厚。



內容簡介
金盆洗手後的三人分開來,Shirley 楊回了美國,進入了自然博物館,成為了一個普通
的工作人員。可某日她卻突然消失。從國內和日本趕來的胡八一和王胖子經過一番調查,發
現Shirley 楊被人脅迫前往了南美。目標直指印加人傳說中的青春泉寶藏。在追蹤的過程中,
他們誤入瑪雅人的藏寶地,見識了南美雨林諸多奇異的生物,幸運地發掘了海盜的寶藏。
最為奇怪的是,在南美的叢林裡,竟然遇見了一些不少遵循十六字風水秘術的墳墓。終
於一路追蹤到了傳說中印加人的聖地青春泉,最終的幕後黑手竟然是一個會陰陽術的乾癟老
頭,看上去像是粽子一般的人物……最後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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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39:45

本帖最後由 yuanjie0624 於 2012-2-19 04:44 編輯

引子


自古有官就有盜,盜者又有紅盜、黑盜、白盜之分。紅者所盜的是金銀寶器,上至達官
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是他們求財的對象;黑盜所取則盡為綠林山匪、惡霸凶徒的不義之財,
所以又被稱做義盜;至於白盜就有些詭秘了,他們相中的多為地下的玩意兒,死人的家私,
也就是坊間所說的盜墓賊。

古往今來,盜墓流派甚多,其中最顯赫的當屬發丘、摸金、搬山、卸嶺四支。我因為祖
上傳下來的半部《十六字風水秘術》殘書幹起了摸金校尉的活計,其中歷經了各式世事人常,
後來,又從清末摸金巨匠張三鏈子的徒弟金算盤留下來的帳本中,瞭解到了一些關於《十六
字風水秘術》的往事。知道此書記載的不僅有下部《風水》,上部《陰陽》,更是包含了通天
曉地、寰宇古今的絕世秘術,也正是因為上部《陰陽》太過玄妙,故而被張三鏈子毀去,以
免禍及後人,斷了摸金一支的血脈。無奈世事弄人,摸金符輾轉傳到我的手中,已經物是人
非事事休矣。

幾年前我摘去了摸金符,封起了洛陽鏟。與幾位換命弟兄分了生意本,想要就此隱退,
過幾天普通人的生活。如今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我準備南下做些小本買賣,
等掙夠了過日子的錢,就取道美國去還一筆拖欠多年的情債。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雪
阻礙了我的行程,又一次將我逼回到了老路子上,並從中發現了關於《十六字風水秘術》上
卷的真正秘密……

這本《鬼吹燈》中所記錄的,正是我在尋找一座不老泉的過程中所遭遇的關於殘卷被毀
的真相。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42:11

本帖最後由 yuanjie0624 於 2012-2-19 04:44 編輯

第一章 翻身鳳凰


1985 年春天,這時節百廢待興,萬物復蘇。一個身穿漿布藍衣的泥腿子抱著一個包袱走
進了我的店中。那人似乎是第一次來城裡,眼神飄忽不定,他走到櫃檯前什麼也不問,將一
個藍印花的破包袱拉開了一道口子。我告訴他,小店這幾日修整不收任何東西。那人不依,
非要讓我給他長個眼,正在我左右為難之時,一道人影風風火火地閃進了大門,一把抓住了
藍衣中年人的手,露出一口黃燦燦的大金牙笑道:“哎呀呀呀,您這寶貝,小店收不起。”
我一見是大忽悠金牙兄,索性將麻煩事都推到了他頭上,對那個中年人說:“您瞧好了,
這位才是我們‘一源齋’的大掌櫃,您有什麼買賣,找他就是了。”

中年人立刻把手中的東西擱在桌上,叫大金牙過目。他只看了一眼,兩手一攤,擺出一
張憂國憂民的村幹部臉:“我說這位大老闆同志,俗話說的好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您這寶貝好歸好,可咱們‘一源齋’廟小力薄,做的是小本買賣,混口飯吃。您這件寶貝實
乃世間少見的珍藏。我們呢也是有心收,沒力拿。這樣吧,您上前邊貢院街去找找門路,那
裡多的是大鋪。”

他說完,又回過頭來指了指我,壓低了嗓子對那人說:“不瞞您說,這個月工資還沒給
呢,您瞧我這夥計,一臉菜青,都是餓出來的。”

我一聽他這說辭,心中不免發笑。大金牙這點兒小九九,只能蒙蔽淳樸老實的勞動人民。
這老小子指不定又打什麼壞主意,想要賤價收了人家的東西。

那位皮帶紮到胸口的‘大老闆’滿臉狐疑,捂著懷裡的破布包袱,探頭朝我這兒張望。
大金牙乘機給我使了個眼色,我不好黃他的臉,只得憋了一口氣,順著他的口氣嚷嚷:“對
了掌櫃的,啥時候發工錢啊?俺家裡耗子都餓死一窩了,這日子可怎麼過?”

大金牙歎了口氣,對那人說:“承蒙您看得起小店,大老遠跑上門,連口茶都沒喝上。
要不這樣,咱們取個折中的法子,您把東西留下來,算寄賣。等回頭換了票子再給您匯過去,
至於傭金,您看著賞就是了,有多了最好,少點我們也沒意見,怎麼樣?”

那人立刻捂起包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生怕大金牙上去搶他的寶貝。說了句謝謝,就
一溜煙兒奔著貢院街跑了。我挪揄了他兩句,說:“幾年沒見,連舌頭都快換成金子的啦,
說什麼像什麼,不愧是京城第一名嘴。”

大金牙並不在意,自己先坐到我面前邀功:“大掌櫃的,這回你可得給兄弟我記上一功。”
我看他話中有話,就問他剛才那人包袱裡裝的是什麼,為什麼不收。大金牙嘿嘿一笑,
摸了一把瓜子磕起來:“胡爺,當初您找我來當店裡的掌眼,可真找對人了。幸好我來得及
時,也就前後腳的事兒。就剛才那一包東西,別說你夫子廟裡七街八井九十九間半鋪沒人認
得,就是拿回北京潘家園,照樣吭死一票倒爺。”

大金牙說,包袱裡藏的,是一幅唐時古帖,學名叫做“翻身鳳凰”。通俗地講,就是贗
品。其實這贗品也分三六九等,“翻身鳳凰”指的就是贗品中品相最高能夠以假亂真的偽作。
就拿剛才那幅古帖來說,製作工藝相當不俗,是用舊竹簾上的夾紗做頭道紙,再收集煙草末
起香,以火氣將紙質逼脆,最後取大廟中的香灰和成糊,仿造古帖的臭味。這些技藝本身就
是令人駭絕的巧智集思,更別提古帖上的字跡用筆縱橫自由,毫無規擬之態。連大多行家都
信以為真,栽在這“翻身鳳凰”的跟頭下麵。

聽完“翻身鳳凰”的來歷,我不由對它產生了幾分興趣。剛才要不是大金牙來得及時,
我這獨門掌櫃可就虧大發了。改明兒要是有機會必定要收它幾件來研究研究,提高自己的業
務水準,畢竟‘一源齋’是受人所托才接手下來,萬一砸了招牌,恐怕那位脾氣暴躁的桑老
爺子非從棺材裡爬出來掐死我不可。

大金牙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收到電報,我攤子都顧不上收拾,麻溜地趕過來了。胡
爺,您太夠意思了,發財不忘兄弟。‘一源齋’這麼響的字型大小您都盤下來了,小弟當初
真沒看走眼,您是一身金骨,富貴天成。不過要我說,六朝古都再好,那也是前朝遺物,比
不得我們四九城光鮮。你怎麼跑這兒發展來了?不是聽說要去美國掙刀子嗎?”

我連忙打住了他的話頭,慢慢解釋起來。

自打下了棺山摘了摸金符,雪麗楊不時來電邀我和胖子去美國發展。這事兒我們哥兒倆
琢磨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太妥當。一來,偉大的祖國還沒建設好,人民依舊需要我們當好社
會主義大生產的螺絲釘。二來,自我經濟基礎沒有夯實,去了美國要靠女人提攜,這種掛不
住面子的事,我倆實在做不來。更何況,我與雪麗楊之間還有一些事,只有彼此明白。

送雪麗楊上飛機那天,胖子說:“毛主席教導我們有機會要上,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
上。老胡同志,我必須嚴肅地批評你,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你怎麼能把到手的機會白白
浪費了呢?這是極大地犯罪啊!”

我說:“我自己也沒想明白,按理說這麼久以來,同生共死,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不應該
再有半分的猶豫,可人到了節骨兒眼上,偏偏就渾身不自在,逼著自己往後退。我胡八一走
南闖北從沒這麼孬過。”

胖子聽完我的理由之後直翻白眼,咧著嘴大罵:“老子一屁股坐死你丫的!都說女人心
海底針,老胡你他娘的怎麼比娘兒們還不省事!”

倒是雪麗楊比我豁達許多,她摘下蛤蟆鏡,用柴契爾夫人一樣的口氣下達了最後通牒:
“老胡,你現在屬於緩期執行。我在美國等著你,希望你能早日投案自首。”人家大姑娘話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要是再有半句廢話,那就不是純爺們兒。我當場向偉大的指導員雪
麗楊敬禮:“首長,您安心,我是您忠誠的警衛員。等小的把咱們的長期作戰計畫都整理出
來,立刻奔赴前線與您會師。”雪麗楊笑了笑,登上飛機走了,頭都沒回一個,看來對我這
個警衛員那是相當地信任。

為了不辜負首長的信任,我和胖子將生意本一分,準備與明叔、大金牙合夥做生意。等
掙夠了老婆本,順便把英語練麻利了再去與她會合也不遲。沒想到幾個月後胖子拍著屁股去
了島國,說是要為當初受到迫害欺壓的同胞們討回公道,在經濟上對小鬼子進行殘酷地制裁,
把他們買米買油的錢都掙光,回頭給祖國人民鋪橋蓋屋。我從沒想到胖子能有此等覺悟,臨
走的時候依依惜別,再三叮囑他不能被島國上的女特務蒙蔽,回頭做了漢奸,可別怪做兄弟
的到時候翻臉不認人。

多年的患難之交,說散就散了,心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正值改革大開放時期,很多人
都南下經商,我也順應時代的號召踏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沒想到在南京站換車的時候遭遇
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再也走不了了。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43:44

第二章 龍藏浦


那是1984 年的冬天,因為大風雪的緣故,我到南京站之後排了半宿隊,死活沒買到當天
的火車票,最早一班車也要三天以後。當時跟我一起被擱置的旅客還有七八個人。其中一個
是位常年在朝天宮練攤的倒爺,這人姓趙,小時候爹娘沒照料好,給田裡的花蛤蟆啃過,爛
了一頭的濃瘡。現在濃沒了,瘡還在,所以得了個生動形象的諢名:趙蛤蟆。

我跟他同坐一節車廂,隨口聊了兩句才發現彼此算半個同行,一路下來天南海北地胡侃,
漸漸熟絡了不少。趙蛤蟆這人,典型的南京大蘿蔔,簡單好懂。他一看我沒買著票,就邀請
我留在南京轉轉,小住幾天。我本來就沒有太具體的目標,既然買不著票,那在金陵城裡閑
晃幾日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隨即挎著我的背包跟他去了朝天宮古玩市場。

當年的朝天宮不像今天是專門倒騰古玩的地方,那年頭白下區還屬於城鄉結合部,朝天
宮那片跟廟會趕集差不了多少,除了古董攤,更多的是一些賣衣服鞋帽,雞鴨果蔬的小商販,
魚龍混雜。趙蛤蟆的鋪子在市場外邊的街道上,租的是一處民房的小單間。

他的小鋪十平方米見方,裡面多是些西洋玩意兒,什麼琉璃燈、水煙斗、波斯地毯、大
理石雕像。我說:“你這到底幹的是古玩,還是裝修?”趙蛤蟆哈哈大笑,一張餅臉快趕上
洋瓷盆了。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的人都好這些洋玩意兒,隨便淘換兩件往家裡一放,看著就擺。”
趙蛤蟆丟下行李,指著外邊的大市場說:“別看朝天宮今天熱鬧,兄弟我發現一處更絕的地
方。晚上帶你去見識見識,保管叫好。”

他說的那個地方就是夫子廟,侵華戰爭的時候被戰火燒成了半壁殘骸。1983 年夏,國家
決定對夫子廟進行複建工作,大半年的工夫已經初見成效,不少店面已經陸續撐出了模樣。
趙蛤蟆摸著瘌痢頭說這地方日後商機無限,他走後門,托親戚給預留了一間小鋪子,準備先
占個天時地利,等夫子廟火起來之後,那人和也自然跟著就來了,不愁沒有買賣送上門。

至於為什麼選在晚上去逛,自然是為了十裡秦淮的動人夜色。說到秦淮河,那在風水學
上也是一樁著名的啼笑案。秦淮河本是長江的一條支流,古時的淮水,本名“龍藏浦”。可
你想啊,古時候跟龍沾邊兒的,只得皇上一人。相傳秦始皇東巡時,望金陵上空紫氣升騰,
心裡很不開心,他覺得天下是他的,王霸之氣也是他的。又聽說這兒有條河叫“龍藏浦”,
當時鬍子就翹起來了:你金陵一不是皇都重地,二不是龍脈所在,憑什麼叫“龍藏浦”!這
不是擺明瞭要造反嗎?也就遇上了這種“焚書坑儒”不講理的主,敢與山河大川叫板,不知
道從哪裡找來一隊搞土木工程的,在金陵城附近大肆破壞,胡亂搭建違章建築,愣是把金陵
城外的方山給砸成了水壩,斷了淮水活源。又以黃金灌地,企圖封死金陵的王氣。後人誤認
為此水是秦時所開,所以稱為“秦淮河”。

不過歷史證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秦始皇幼稚的舉動只是自欺欺人,秦朝到二
世就被農民起義推翻了。金陵城卻成了後來的六朝古都,擋都擋不住的風水寶地。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45:01

第三章 五宗大供


夫子廟複建無疑給當地居民帶來了巨大的商機,許多像趙蛤蟆這樣眼光獨到的生意人都
把自己的盤口搬到了秦淮。他本來要請我去飯店裡撮一頓,算是接風洗塵。不過,我急著想
看他口中江南秦淮的水上風光,不願意去規矩繁多的大飯店裡頭吃飯,兩人就在路邊用餛飩
面湊合了一頓,然後包了一輛小三輪往夫子廟去了。

初入夫子廟,我先是被一道百米長的大壁照震撼了心神。紅牆上飛舞著兩條五爪巨龍,
頂上蓋的是金黃通透的琉璃瓦,威嚴不可方物。這條壁照相傳是明朝萬曆年間建成,應的是
風水裡“前照,後靠”之說。

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趙蛤蟆忽然拉了我一把,指著前頭的大廣場說:“老胡你快看,
咱們碰到巧上去了。”

話音還沒落下來,就被一陣驚天震地的巨響給蓋了過去,我心說最近國際形勢也沒發生
什麼巨變啊,和平時期放炮幹嗎?順著動靜一看,只見一條巨大的七彩幡龍正隨著人群在廣
場上遊動,百十號人的腰鼓隊把音調拔得山響,沿途的百姓都被吸引過來了。我掰著指頭算
了半天,然後問趙蛤蟆:“今天什麼日子啊,這麼大動靜?”

趙蛤蟆看著那條七彩舞龍,無不羨慕地說道:“五宗大供、又有大鋪子開業了。”

五宗大供,這在老北京是大商號祭拜財神爺的標準供奉。用的是整豬、整羊、整雞、整
鴨以及紅鯉魚。

前幾樣都好製備,唯獨紅鯉魚不好辦,這魚必須是“龍鯉”。所謂“龍鯉”就是頭上帶
角的紅鯉魚,這種鯉魚全身殷紅如血,唯獨頭頂上有兩處凸起的白瘤,如同剛發芽的龍角一
般,母魚十年只產一卵,如此罕見的品種,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何況是拿它燉湯祭神。所
以一般的商號只能用石灰膏在魚頭上點兩個犄角充數,算不得真正的五宗大供。

我聽老一輩人說過,當年四九城裡頭也只有號稱“五鶴朝天”的百年老字型大小——鶴
年堂能夠十年如一日,拿正宗的紅鯉魚祭神拜祖。不過到了第十一個年頭,這個傳統也就廢
了。因為實在找不著龍鯉,此魚的珍貴可見一斑。

我與趙蛤蟆都沒見過傳說中的龍鯉,一琢磨就跟著人群湧到了那家店鋪門口,想看看到
底是何方神聖,敢弄這麼大排場。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19 04:47:36

第四章 天下第一店


這間新開張的鋪子設在欞星門裡頭,我一看地段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能起的門臉。欞星
門在三門六柱裡屬正宮門,也叫做九五至尊門。“九”是陽數中的極數,“五”在陽數中居
正中,“九五”就是極陽居正。古時候皇帝才有資格從正門進,其他文臣武將只能貼著兩邊
的側門走。

能將店面立在這裡,店主必然是個門路極其廣絡的人,與本地政府的關係怕是只深不淺。

果不其然,隔著半條街就能看見店鋪外邊人頭攢動,圍觀的民眾不在少數,愣是沒有一
個敢上前一探究竟。我擠到門面前頭一看,只見門前兩邊的廣場上,齊溜溜地排著四輛紅旗
牌轎車。那是什麼年月,大姑娘結婚的時候能見著一輛鳳凰牌自行車都能從夢裡笑醒,何況
是轎車。普通百姓家裡根本不讓配備,難怪圍觀的沒有一個人敢輕易上前湊這趟熱鬧。

那店鋪占的是一處三進三出的古宅,門楣上掛著“一源齋”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還有
一枚看不懂的印刻點綴其中,想來可能是題字人按的印章。看門臉這裡應該是間古董店,我
想進去瞧瞧。回頭招呼趙蛤蟆,沒想到這死小子已經跑沒影兒了。我本來料想他可能是看見
了轎車,怕跟政府裡邊的人打照面,所以才逃跑了。像他這樣倒買倒賣的投機分子,害怕也
是人之常情,可後來才知道,這死小子是看懂了印章裡的玄機,撇下我自己落跑了。

我剛踏進堂廳,就有一個秘書模樣的瘦竹竿子走了過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動都沒動。
遞過來一張薄薄的宣紙說:“先生,請留名。”

我有點不解,沒聽說逛商店還要留字據的,不過既然人家店裡有規矩,我這個不請自來
的客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提筆把名字寫了下來。竹竿子拿著我的字看了半天,隨即又走
到廳堂門口,對外頭的人說:“今天的名額已經滿了,有興趣的明天請早。”說完將木門一
推,從裡頭把大門給閂上了,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對我說:“胡先生,內堂請。”

竹竿子帶著我左拐右晃,腳底下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有好幾次,我都覺得他是貼著地面
在飛。等到了他口中所說的內堂一看,裡面已經坐了十來個中年男子,有幾位爺,光憑吐納
就知道是常年在江湖上跑動的手藝人。我才跨進去半步,他們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拋了過來。
我一邊往裡面走一邊沖大家微笑,他們見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毛頭小子,也就不大放在心
上,又紛紛把頭扭了過去。

我見沒人願意跟我搭話,就選了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去。竹竿子倒是個挺稱職的
秘書,給在座的沏茶倒水,最後從屏風後面慢悠悠地拿出一隻古樸無華的木盒說:“各位,
請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打開木盒的瞬間,屋子裡的燈悉數滅了個乾淨。我還沒來得及
眨眼,有幾個人已經先站了起來。只見木盒之中躺著一顆牛眼大的琥珀,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我心說沒勁,搞了半天,只拿出這麼一顆貓兒眼來糊弄大家。看來店主也只是徒有空名的江
湖騙子。

堂中的賓客好像也跟我有一樣的感覺,目光中多少露出不屑的神情。其中有一個離我最
近的大鬍子,他黑著方臉,一掌拍在檀木桌上:“姓桑的老鬼是什麼意思,敢拿這種次貨出
來糊弄老子!”

我離他最近,又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就好心勸他說:“這位大叔,何必動氣呢。做生
意講究一個有買有賣,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本來是好心勸他,沒想到大鬍子個
子不大,脾氣不小,指著我大罵道:“你小子算哪根蔥,敢跟爺爺叫板?”

我一看他這股南霸天的囂張氣焰,火就不打一處來,百萬農奴都翻身做了主人,你還想
強裝三座大山壓迫老子,立刻卷起袖子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們是堅持和平反對戰爭的。
但是,如果帝國主義一定要發動戰爭,我們也不會害怕。我們對待這個問題的態度,同對待
一切‘亂子’的態度一樣,第一條,反對;第二條,不怕。”

還沒說完,大鬍子揮著鐵掌向我掃來,我仗著年輕力壯準備迎接他一掌,挫挫他的銳氣。
沒想到這人的掌力之間竟然夾著暗器。

我見整排的細針撲面而來,實在不敢接,一貓腰,想乘機把大鬍子撞個王八朝天,沒想
到他動作竟比我還快,左手自腰間又發出一排細針,我收不住身形,眼看就要自投羅網給紮
個滿臉麻斑。想不到我胡八一英明神武了一輩子,今天居然要栽在一個連“毛選”都沒讀過
的反革命分子手裡。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把心一橫,隨雪麗楊去美國。毛主席不是一直
告誡我們說成功的華人大多是敢於冒險的人,前怕狼後怕虎,只找簡單的工作做,那什麼時
候能沖出去呀?毛主席的教導我怎麼早沒聽進去呢。

正在我發誓下輩子要端正態度好好給雪麗楊做警衛員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後背
像被人拿燒火棍暴打了一頓。等回過神的時候,大鬍子已經倒在一邊失去了意識。

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竹竿子已經移到了屏風邊兒上,他額頭上冒著牛毛汗,弓著腰
十分恭敬地說:“驚動您老人家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那幅屏風上。

一個派頭十足的銀髮老者在竹竿子的攙扶下從屏風後面踱了出來,脖子仰得老高,全不
把在座的放在眼下。

“五毛這廝敢在‘一源齋’裡放肆,落得這樣的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老夫只取了他一
臂一腿略做小懲。你們可有意見?”

老頭子本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犯不著一出手就把人家大鬍子打成殘廢。我心中嘀咕了
幾句,沒想到老頭子忽然瞪起雙眼,厲聲對我喝道:“好小子,你竟敢質疑老夫!”

我被他一語道破心事,倒也沒那麼害怕,索性開口說道:“晚輩的確是不服。雖然老人
家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可下手未免太黑了!你那一下打得威風,可有沒有想過,他家裡老小
以後該怎麼辦?”我看老頭子面色越來越暗,擔心他一時氣不過,背過氣去,立刻補充道:
“當然了總的來說,您的功勞第一位,錯誤第二位元,這是不可置疑的事實,我想在座的各
位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這一句話補充得十分關鍵,幾乎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在場的人怎麼也沒想到我會把這個
帶刺兒的皮球踢給他們,來不及多做思考,紛紛點頭拍起了老頭子的馬屁,就差把他比喻成
玉皇大帝的親爹了。

人一上了年紀,跟小孩子其實沒什麼大差別。別看老頭子剛才皺眉瞪眼怒得跟鬼一樣,
眼下已經滿面紅光微露笑意,還拿出首長的派頭,對在座的擺擺手:“都坐,都坐。”

此情此景看得我又好氣又好笑,卻不敢再招惹這個老小孩,萬一他當堂哭鬧起來,那傳
出去我還要不要在道上混了?

老頭子耍過威風之後心滿意足地坐了下去,盯著桌上的木盒說:“老規矩不變,說出這
盒子裡是什麼物件的人,分文不收將寶物拿走。”

又有一個憋不住的大胖子舉起了手,用鄉鎮企業家開大會作報告的神情說:“桑老爺子,
您‘一源齋’這麼大的門面,只拿一顆夜明珠出來,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妥?”

大胖子斟酌再三才開口試探,我本來心中也藏著同樣的疑惑,立刻豎起耳朵,想聽個究
竟。沒想到老頭子的臉色又變了,這次紅得像塊剛取出來的豬腰子。竹竿子立刻給他順了一
口茶才將火氣壓了下去。

“荒謬!我桑玉吉是什麼人,老夫說它是寶物它就是寶物,你們這些有眼不識泰山的驢
犢子,來人啊,都拖出去,別髒了我‘一源齋’的地方!”

老頭一發話,竹竿子比誰都勤快,兩臂一攬拖起大胖子和地上的大鬍子就往門外摔。兩
個大漢少說也有三四百斤的重量,他說丟就丟,手下的功夫可見一斑。剩下的賓客裡有幾個
年紀稍輕一點兒的,立刻“嗖”的一下站起身來。我以為他們是要聯合起來向老頭討個說法,
告訴這位自以為是的獨裁者,《日內瓦公約》已經簽訂了,他不能這樣胡亂使用暴力,不想這
幫沒出息的小兔崽子只是抱拳鞠躬就此離去。

一時間內堂裡連我在內,只剩下四五個人,不免有些冷清。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感覺
到一股陰氣直往脖子裡鑽,像有無數小蟲子在脊背上亂爬。

“桑老大,既然您說這是個寶貝,那俺們也不敢多說啥,要不這樣,你讓俺把珠子拿起
來,看明白點兒。”一個穿著貂皮戴著毛帽的老漢慢慢站起身來,也不等店主點頭,逕自走
到木盒旁,張開大手將珠子取了出來。

我坐的位置不太好,視野被廳中的柱子擋去了一半,不太能看清貂皮老漢是如何鑒別那
顆寶珠的。只知道桑老頭搖頭晃腦地在太師椅上窮開心,看來是遇上知音了。內堂一片寂靜,
除了貂皮老漢不斷地發出抽泣和歎息,其他人連個屁都不敢放。我搬起長凳想往中間靠一靠,
仔細研究一下那顆珠子,沒想到剛擡起屁股來,貂皮老漢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啊!”的一
聲轟然倒地。我還在鬱悶是不是自己動靜太大,驚著老人家了。誰知貂皮老漢又接連發出幾
聲慘叫,對著空氣大聲叫道:“別過來,別過來!”

周圍的賓客都不明白他發的哪門子神經,紛紛往後退。貂皮老漢漲著一臉紫氣,眼睛裡
佈滿了血絲,發了瘋一樣掄起身邊的木椅,到處亂砸,滿屋的古董傢俱被他砸了個粉碎,那
顆牛眼大的寶珠也被他摔在地上散發出碧綠的寒光,照得人臉都綠了,十分恐怖。

桑老爺子卻像看戲一般,直等貂皮老漢出氣多進氣少癱倒在地上,他才發話說散了。

他這句話一出,牛眼珠的光芒立刻暗淡了下去,屋中那股鬼魅的氣氛隨即散去。我重重
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浸了一身的冷汗。

貂皮老漢為何忽然發癲,我心中想不出個所以然,隱約覺得那顆牛眼珠並非想像中那麼
簡單。這個時候要是雪麗楊在,以她的冷靜和廣聞說不定能猜出個一二。現在單靠我的力量,
實在很難參透其中的奧秘。

貂皮老漢一倒,其他人再不敢多話,一個個用見了鬼的表情盯著地上那顆寶珠。桑老頭
此刻十分得意,撚了一下銀須,故作惋惜:“老夫歸國這些日子,遇到的盡是你們這些不學
無術的酒囊飯袋。想不到內地人才如此不濟。想找一兩個懂行知理的內行人竟有如登天攬月
一般。實在叫人心寒,你們幾個也都退了吧!”

我對那顆珠子實在好奇,看到貂皮老漢在地上抽搐,不禁想起當年在精絕古城裡遭屍香
魔芋蒙蔽的情景,難道這顆牛眼珠竟與異域魔芋一般,也有擾亂人心智的力量?

正尋思著,要不要上前試一試運氣,地上的寶珠忽然原地打起轉,發出“嗡嗡”的低鳴,
慢慢地朝我這邊滾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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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20 06:55:45

第五章 三虎同行


那顆剛奪取貂皮老漢心智的牛眼珠忽然動了起來,帶著“嗡嗡”的低鳴不緊不慢地朝我
腳邊滾過來。我趕緊往左邊挪了一步,沒想到它居然像認路一樣,也跟著我拐了過來。我又
試著向右跨了兩大步,它依舊死纏爛打,急得我滿頭大汗。這位珠爺,咱們好像是第一次見
面吧?你能不能矜持一點兒,別老貼在我屁股後面跑?

眼瞅著就要到跟前了,其他人伸長了脖子往我這邊看好戲。我心下一橫,他奶奶的,不
就是一顆破珠子嗎,還能吃了老子不成?一彎腰,把那顆牛眼珠死死地抓在了手裡。
剛入手只覺得燙人,像滿手抓了火堆裡的毛栗子,後來才發覺是因為在珠子太涼才會產
生類似冷灼傷的痛感。

我握緊牛眼珠,警惕地環顧四周。生怕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忽然從角落裡冒出來。對付
粽子我摸金校尉有的是辦法,可光天化日之下與魑魅魍魎搏鬥,那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只可
惜我那本《十六字風水秘術》是部殘書,只有後半部的風水,無法參透前半卷《陰陽》的奧
秘。要不然,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統統打倒,怕個球。

為了給自己壯膽,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內堂中央端坐了下來。桑老爺子似乎很滿意我
的舉動,樹皮一樣的老臉上慢慢地笑出了褶子,起初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後來他
越笑越歡,連牙齦都露出來了,整張嘴恨不得撕到耳後根子上去,到了最後他的笑聲竟似虎
嘯猿吼一般震得人兩耳生疼。

我趕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個沒留神,牛眼珠“咣當”落到了地上。珠子一落地,
立刻露出了湖光一般的脆綠色,我正尋思要不要把它撿起來,卻看見桑老大原本老朽的牙床
上迅速地冒出了一排鋒利的鋼牙,我揉了揉眼睛想確定這不是在做夢,又見桑老大上臂前屈,
腰身發鼓,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冒出了一層濃密的汗毛,好似一隻老猿蹲在太師椅上,正不懷
好意地盯著我看。

我不敢怠慢,抄起手邊的板凳想做防身器械。可等板凳拿到手,我又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勁,緣何其他人會消失不見?空蕩蕩的內堂裡,除了我和渾身長毛的桑老大之外,原本的賓
客、竹竿子還有昏倒的貂皮老漢為何統統失去了蹤影?再看地上那顆碧光四濺的牛眼珠,我
心中猛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為了避免驚動老猿,我俯下身子,儘量將身形縮小表示自己對他毫無威脅。我一動,老
猿立刻張開了血盆大口從太師椅上跳了下來。我顧不上多想,就地一滾朝著牛眼珠撲去。老
猿猴似乎十分害怕我拿到珠子,撐起雙臂發出一陣鬼哭狼嚎的吼叫向我奔來。我右手中指尖
剛碰上牛眼珠還沒來得及握在手中,老猿已經從天而降將我攔腰拉起,一口切骨斷筋的鋼牙
齒狠狠地戳進了我的右肩,最後只聽到一聲骨骼斷裂的悶響,我眼前一黑,整個人疼得昏死
了過去。

迷迷糊糊地,我聽到一陣陣掌聲似乎還有人在一旁推我,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正躺
在地上,內堂裡的賓客圍著我豎起了拇指。我低頭一看,牛眼珠好好地握在手裡,而桑老爺
子也沒有變成什麼怪物,此刻正在悠閒地喝茶。他見我醒來,沖竹竿子耳語了幾句,竹竿子
不住地點頭。我像剛做完一場噩夢,不太分得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急忙用手去摸右肩,只
覺得一股酸疼,並沒摸到窟窿。看來桑老爺子妖化成老猿的確只是我的幻覺,而一切的元兇
都是我手裡這顆牛眼珠,只是不知道此珠到底什麼來歷。

竹竿子按桑老爺子的意思把其餘的賓客請出了大門。又回過頭來,從懷中掏出一支枯萎
的孤爪,用那支假手將地上的牛眼珠小心翼翼地拿了起來放入盒中。起初我覺得孤爪十分噁
心,懷疑是從老粽子身上取下來的斷肢。後來再一琢磨,就想起在潘家園練攤的時候從大金
牙那裡聽說的典故,這支形似枯骨的孤爪不是別的,正是一枚千年古玉。

玉器歷來為帝王權貴所愛,文人雅客也多自喻身如白玉,視它是純潔廉明的象徵。古墓
中的陪葬品十陶九玉,而判斷玉器的年代又成了一門專門學問,入土五百年,玉體發松受沁;
千年則玉質似石膏;兩千年形似枯骨;三千年爛如石灰;至於六千年的玉器,那都是上古神
器,輕易不出於世。而竹竿子拿來取珠的孤爪就是一枚有著兩千年歷史的古玉,質地松爛,
玉性未盡,輕易不能亂碰,稍有磕絆玉體就會剝落脫離。

經過方才這一番波折,我明白這位桑老大定然不是尋常角色,先不說剛才那一夥登門鑒
寶的兇神惡煞,單就那一支古玉孤爪,已經是有市無價的國寶級古董了。

“你可知道這枚寶珠的來歷?”這是桑老爺子第一次拿正眼看我,我也不敢在大行家前
造次,不卑不亢地回答:“依晚輩所見,桑老先生所藏的這顆龍珠必然是大有來頭,與市面
上那些小打小鬧的玻璃彈子不可同日而語。此珠生性極寒,又有碧光透體。我斗膽猜測,如
果不是深海老黿腹中所藏的護體真丹,就是從靈山大川的風水眼裡凝固結聚而成。”

我這一番話實際上都是大套話。聽著順耳,其實沒有一句實實在在的東西,他想挑錯也
無從挑起。不過要是老頭子非說這顆珠子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蹦出來的,那我可實在沒辦
法,只能是聽天由命任他處置。

桑老爺子似乎早就預料到我說不出個所以然,頗有成就地將木盒捧了起來,說道:“老
夫看你倒也有些斤兩,是個可以教化的小子。不似方才那些鼠目寸光的庸才。既然有緣,那
就不妨告訴你此物的來歷,也免得你心中再質疑老夫的手段。”

我趕緊對著老頭笑了笑,擺出一副謙卑好學的模樣。細聽之下心中不免一驚,原來此物
來頭甚大,其中的利害關係比我想像中更為複雜。

桑老爺子一邊品茗,一邊回憶往事,故事先從《西陽雜記》中的一段軼聞說了起來。相
傳荊州有一座古寺,叫做陟屺寺。寺中有位高僧,法號那照。那照師父身負奇技,能夠在夜
色中看到百獸身上的靈光,一認一個準兒。光長而搖擺不定的,是鹿;光貼著地面,時閃時
滅的是兔子;光低而不動的是老虎,如此等等。那照大師就給整座山的動物都上了記號,就
像現在我們用的身份證一樣好使。他一看那光就知道是什麼動物又上寺裡來偷糧食了。

有一天夜裡,那照師父失眠,大概是因為最近收成不好,晚飯只喝了一點稀飯,被肚裡
的饞蟲擾醒了。路過弟子們休息的地方時,發現小禿驢們也沒睡好,餓醒了不敢被師父發現,
都蒙在被子裡說悄悄話呢。那照心頭一酸,覺得自己當家的沒當好,就尋思著,去後山找點
果子給寺中老小充饑。古時候可不比現在,有槍有炮還有原子彈。想從山上百獸口裡邊搶食
的,那沒有點兒真本事就是自尋死路。不過那照師父有奇技傍身,又善於彎弓,並不將危險
放在眼中。

原本一切都挺順利,那照摘了一筐水果,順便撿了半籮柴火,剛想念一句阿彌陀佛,以
示對佛祖的感謝,沒想到,樹林中飄來了三朵急行的綠光。那照仔細一看編號,壞了,該他
倒楣正碰上百獸之王——虎大蟲。大蟲夜行,必是三隻同往,夾在中間乃是山王首領,兩旁
的是護衛,這樣才能顯示其虎威。容不得多想,那照彎弓急射,一箭射死了為首的大蟲。這
在今天是捕殺野生動物犯法的勾當,該把老和尚拷進大牢,可在當時卻是為民除害造福一方
百姓的大善事。山下百姓聽說此事之後,陟屺寺的香火一下子旺盛起來,小和尚們也能吃飽
飯了,那照方丈挺開心,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當日那一箭險些害了全村人的性命。

自從除去了山王首領,陟屺山周圍不斷發生野獸傷人的怪事,不光是虎豹橫行,原本溫
馴純良的棉鹿野兔之輩也轉了性,不食山間草露,偏偏跑下山來咬那些圈養的牲畜,連衙門
裡看門用的大黃狗也被山上的鳥雀活活啄死了。那照苦心念佛希望能得菩薩點化,一連十多
天滴水未進,山上的野獸反倒越鬧越凶,已經開始成群結隊地騷擾周邊的村落。那照一看這
個局勢,只得使出了最後一個法子:以命抵命。

這天夜裡,那照背著弟子們又上了陟屺山,就坐在當日大蟲斃命的老樹下邊想要自決填
命,只要能保住這一方百姓的生計,他覺得自己就是死得其所,值了。誰讓自己當初手賤,
把山神給射死了呢?

後半夜,陰風大起。那照看見漫山遍野飄滿了靈光,知道這是百獸要來為他們的大王報
仇,索性褪去了身上袈裟,整整齊齊地折疊起來,擺在一旁,只求自己的汙血不要髒了佛祖
的寶衣。果不其然,不一會工夫,一隻猛虎從林中躥了出來,圍在那照身邊不住地吼叫跳躍。
老和尚被嚇得不輕,趕緊掏出佛珠大聲念起了佛經。那頭凶虎不知為何就是不取他性命,只
是不停地沖他吼叫,徘徊左右不肯離去,就這樣折騰了一夜,等到天色漸白時老虎非但沒有
上前取他性命,反倒消失不見了。老和尚十分有毅力,覺得這是上天在考驗他,老虎越是不
下口,他越是要堅持。這一等又是一夜,凶虎如期而至,卻依舊沒有傷他分毫。老和尚十分
鬱悶,捨身殉虎無奈虎不開口。就這樣,一連三天,那照終於看出了一點蹊蹺。

經過那照的仔細觀察,他發現此虎雖兇悍,卻不傷人,而且每晚準時至準時往,活動範
圍也只在袈裟周圍半尺左右,絕不多行半步。看它神色急躁,不住地以虎掌拍地,難道,這
頭猛虎不是來索命,卻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那照壯起膽子試著站起來,他一動,猛虎似是受到了驚嚇,圍在他身邊不停地跑跳,似
乎想阻止他繼續向前走動,吼叫也變得更加淒涼陰森。不過這都沒用,那照知道它這是故作
威風,想要把自己嚇退。老虎越是兇悍,越說明它在害怕什麼東西。那照掀起袈裟蹲下身去
查看,只覺得一股涼意迎面撲來,地底下似乎藏著什麼東西。索性挖掘起來,入地二尺深時,
忽然看見一顆如牛眼大小的琥珀琉璃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原來,那只猛虎是當日被那照射死的山林首領化作的惡鬼,它死時頭皮貼地,額間的“王”
字入土,虎威全失。死後不甘心,所以化作惡鬼每晚糾纏,如今它見自己的虎威被掘,再也
無法貪戀凡塵,一聲長吼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照大師挖出來的那顆琥珀一樣的珠子,
就叫做“虎威”,是一件能夠祛除百邪十分罕見的珍寶。

平息了百獸之亂以後,這顆“虎威”自然成了陟屺寺的鎮廟之寶。後來滿人入關,天下
成了辮子軍的天下,地方換守的官員聽說有這麼一個寶貝,就給搶奪了過來,當做貢品獻進
了宮中。這顆虎威伴隨大清朝皇室歷經了興衰,最後成了慈禧太后的陪葬品給帶進了普陀穀
定東陵裡頭。

說到此處,桑老爺子似乎想起了什麼,放下手中早就涼透的茶盞,吩咐竹竿子說時候不
早了讓他去製備些茶果招呼客人。我一看時間,已經是午夜時分,瞎貓吃宵夜的點了,就起
身想走。桑老爺子不依,老人家叨叨起來就沒個完,非要我把故事聽全乎了才肯放人。

我想起自己的行李還在趙蛤蟆的小店裡,就對桑老爺子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看我
也不是本地人,這趟來南京就是路過,早上的火車票,一會兒就該走了。我行李還在朋友家
裡寄著呢,再不取恐怕來不及了。要不這樣,下回我打南京過的時候再親自登門拜訪……”

“呵呵呵,你這小驢崽子想走……”桑老頭拿手指在木桌上輕敲彈了幾下,狡猾地一笑,
“只怕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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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20 07:17:31

第六章 生死簿


聽他的口氣不像是在訛我,可這腿長在我自己身上,要去要留全憑我自己的意思,難道
他還有什麼辦法將我強制拘留不成?老爺子見我不信,就命竹竿子拿了一本線裝小冊子出來,
我正要瞧瞧他到底想耍什麼花樣,就接過來隨手翻了那麼幾頁。

那本精緻的線狀小冊子上記錄了不少人名。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出什麼大名
堂,正想要還回去,卻被其中一頁紙上的內容鉤住了目光。

原來那一頁上赫然寫著“胡八一”三個大字,而這三個字無論怎麼看都是出自我的筆下,
絕不是旁人仿造的。我回憶了很久,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在這本小冊上留過姓名。最離譜
的是在我的姓名邊兒上還標注了生辰八字,分毫不差。我迅速地向前翻了幾頁,發現有幾個
名字看上去好像在哪裡見過,估計都是打洞掘沙的老同行,同在一條道上混,雖然不曾打過
照面,卻也混了個耳熟。

難道桑老爺子開店是假,暗地裡是在為政府辦事,專門負責調查那些民間盜墓倒鬥的非
法勾當,是一位吃皇糧領皇命的離休老幹部?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這個跟頭可就栽黑了,急
忙又把小冊子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確定胖子和雪麗楊並沒有和我一起“金榜提名”,心頭
的繩子這才松了一節。

“怎麼樣,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全招。我愧對祖國多年來的教育,愧對部隊領導對我的培養。我只有一
句話要說,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其他人是無辜的,他們全都是被我脅迫被我利用的。我才是
罪魁禍首,萬惡的法西斯獨裁者。”

這段獨白我私底下已經練習過無數遍,剛入行的時候我和胖子各自準備了一份,這麼多
年一直沒落下,時不時的會找個空曠無人的地方拿出來練一練。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臺上一
分鐘,台下十年功,今天總算讓我撞上了。也好,省得成天提心吊膽。待會兒老爺子要是刑
訊逼供問起共犯的情況,我就給他來個一問三不知。有本事他把我弄進奧斯維辛集中營,倒
要看看誰的骨頭硬。

他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又叫我重新說了一遍,隨即大笑:“你這個驢崽子,不錯,
不錯,倒跟我年輕時候有幾分相似,哈哈哈哈……”他笑到最後幾乎直不起腰來。本來在一
旁面無表情的竹竿子也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幾下。一瞧這對老小的神情,我知道自己肯定是
猜錯了,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只好請他賜教。

竹竿子像早就等著我發問,拿出進門時讓我簽字的宣紙往桌上一擺,然後供起手縮回桑
老大身邊,便不再多話。

“這種紙,叫雙飛翼。”桑老爺子指著兩張紙上的簽名說道,“是一門早已失傳的手藝。”

說完提起毛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落了幾個字。我立刻打開手中的線裝名冊,果然看到了
一排陡然出現的“天下為公”,與桑老爺子寫在宣紙上的墨寶一無二式。

“雙飛翼”固然神奇,我胡八一也不是被蒙大的。你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留住?老頭子似
是讀懂了我的心事,又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一個用黑線框出來的名字說:“你不妨看仔細,
他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我心想不就是名字嗎?就算是洋文又有什麼好稀奇的。它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難不成
這人姓王名八蛋?

桑老爺子一再要求,我不便推託,只好反復揣摩,倒也瞧出一些細微的差別。這人叫“林
聚水”,名字被黑線框得四四方方,小冊子上除了生辰,還標注了他的死忌,這小子死的時
候正值青壯年,比我還小了幾歲。最特別的地方要數頁腳上的圖章,金底鏤空的模子,圖章
上的內容看著有些彆扭,一時間只覺得似曾相識,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再看下去,又陸續找到幾個被框死的人名,年紀各不相同,卻同樣都有一顆金章敲在頁
腳。我雖猜不透圖章刻文的含義,不過印在死人名字下面的料想也不會是什麼好玩意兒。
這桑老頭太愛賣關子了,稀奇玩意兒一個接一個地往外拋,卻又不肯透露其中關聯。自
打進了‘一源齋’我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到現在連人家半個底都沒摸著,再耗下去恐怕也
是多說無益。我就把小冊子擱回老人家面前,準備撤退。

桑老爺子摩挲著那個小本,有條不紊地說:“這些人,和你一樣都是能夠從我”一源齋
“裡取走藏品的能人。不過,後來大多死於非命。”

我一聽就急了,《三項紀律八大注意》裡講明瞭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我坐了半天連水沒
都喝您半口,這帽子扣的忒大了點兒吧?

“老爺子,您說笑了吧?我胡八一白手來空手歸,您店裡的寶貝,半件都沒碰。這可是
名譽問題,要不您搜我身得了,不帶這樣胡亂冤枉人的。”我邊說邊拉外衣拉鍊,桑老爺子
止住我說:“你有所不知,我店中的規矩是‘貨挑人’。昨兒夜裡在內堂,‘虎威’當著那
麼多人的面,獨獨挑上了你,這就是你們的造化。這顆珠子現在已經是你的東西了,至於你
要不要,拿不拿,那都是你的事情。不過打今兒個起,你名字下面就要敲上‘霸王印’此物
不得轉讓不得過繼,只有等你撒手人寰那天,它才能有下一個主家。我們‘一源齋’在全球
一共有二十四家分店,今後不管你走到哪兒都是我們的客。”

我一聽這是家奉行強買強賣政策的霸王店,心頭頓時燃起了一股無名火,面子裡子都不
要了,撕開了臉皮說亮話:“桑老先生,說句您不愛聽的,這珠子再好我也不能要,外面有
多少人等著我也不怕,我胡八一要走,除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誰也攔不住!”

我與桑老頭撕破了臉皮無非是想讓他趕我走,沒想到他卻不生氣,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
氣:“你這小子,若是早幾年叫老夫碰上,還有機會收來傳個衣缽,只可惜我年事已高,有
心無力。你想走我也不願強留,只是命中該有的,你早晚還會回來便是。”

我對他這番毫無根據的預言嗤之以鼻,象徵性地一拱手,轉身跨出了‘一源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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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20 07:18:58

第七章 通緝犯


出了“一源齋”的大門我才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就決定吃點兒東西先墊一下肚子再
去朝天宮找趙蛤蟆,沿著夫子廟外邊兒轉了一圈兒,好不容易尋了一處還沒打烊的小店。我
走進塑膠帳篷,問老闆有什麼好吃的,他說早飯的點已經過了,湯包餛飩都讓趕早班的人給
買光了。現在能吃的只有鴨血粉絲湯,不過他店裡的粉絲也沒剩下幾根,要不給我湊合來碗
鴨雜。我說那行吧,你給來一碗海的,多加點辣椒。老闆從櫃子裡頭拿出一瓶紅彤彤的調料
說:“南京人,只有辣油。要啊?”

我說:“您愛加什麼隨意,我這餓了整宿,再不吃點兒東西一會兒餓暈了,您還得背我
去醫院,多麻煩。”

熱氣騰騰的鴨雜一上桌,我肚子裡的饞蟲就開始翻騰,還沒動筷子,口水已經流出來了。
老闆看我實在是餓極了,又夾了一根油條給我:“早上太忙,沒來得及吃。我一會兒收攤回
家,老婆做好午飯等我了,這根油條你收著。”

我趕忙接過來咬了一大口,這油條老闆一直在竈上熱著,已經發軟了,不過味道還是一
樣好。我就著鴨雜湯沾了油條恭維老闆:“您家這湯頭實在是好,難怪生意興隆。”

面老闆搖搖頭:“平時夫子廟沿街的小吃攤不下二十家,哪輪到我興隆,主要是昨天夜
裡牌坊廣場出了事故,早上他們沒敢出攤。”

“怎麼,工商局的人臨檢來了?”

“傻了吧?你聽說過哪個機關單位的人夜裡邊兒爬起來上班的嗎?”老闆舔了舔嘴唇,
湊到我桌邊小聲地說,“活鬧鬼幹架,死了好幾個人。天不亮的時候,消防隊開著大紅卡車,
沖了半個多小時才把路面清洗乾淨了。”

他怕我不信又補充道:“我可沒騙你,我家就住夫子廟後邊。昨天夜裡兩點多鐘,不知
道從哪裡冒出來一群活鬧鬼,從孔廟門口一路砍到大廣場。不光是西瓜刀,他們還有這個……”

面老闆在桌子底下比了一個“八”字。

我一聽那些人有手槍,本能地問道:“您沒看錯?真是這個?小混混打架好像用不上這
玩意兒吧?”

老闆又回憶了一下,最後肯定是有槍的,因為他起初就是被槍聲吵醒的,開始的時候他
還以為是有人在放鞭炮。“我看他們不是普通活鬧鬼,其中有一個老頭戴著貂皮帽子打得特
別凶。說不定啊,他們都是特務。”面老闆越說越興奮,握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哎呀,我
怎麼早沒想到,我看他們就是特務。這些美帝國主義的走狗想要竊取我們南京軍區的情報,
昨天晚上只是一場小演習。哎呀呀,這位同志,我是不是應該去居委會彙報一下情況?”

我隱約覺得此事和“一源齋”脫不了干係,正要多問他一些細節,卻看見兩個大蓋帽朝
這邊走了過來,面老闆立刻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別多話。我心想這事本來就跟我八竿子打不
著關係,他們就是問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要低頭喝湯,沒想到其中一個扁臉圓身
的大蓋帽居然直接坐到我面前,開門見山地問:“請問,是胡八一同志嗎?”

我心說壞了,剛從黑店裡出來,屁股還沒坐熱,政府已經找上門來了。不過,我也存了
個僥倖心理,覺得可能是為了別的事找我,不一定就是關於“一源齋”的話題。索性繼續喝
湯,等一碗鴨雜都落了肚,才擡頭問他有什麼事。這位人民警察的態度特別親切,笑眯眯地
說:“請問你是不是認識一位元叫趙大寶的同志,三十多歲中年男子,體型微胖,頭上有疤。”
我一聽是找趙蛤蟆的,就回答說:“是有這麼一個人,他是我朋友,昨天一起逛的夫子
廟,不過後來走散了。”

大蓋帽點點頭:“情況是這樣的,趙大寶同志和你走散以後十分著急,在我們派出所登
記了失蹤人口。你現在是不是有空跟我們走一趟,把記錄消掉?”

這話一聽就有問題,趙蛤蟆是看著我進“一源齋”的,他要是想找我,直接在門口蹲點
就是了,何必把事情鬧到派出所去?再說了,夫子廟這麼大的地界,我額頭上又沒刻名字,
前腳出了“一源齋”後腳就叫你們碰上,太不合理了。我懷疑這兩人根本不是員警,甚至有
點擔心趙蛤蟆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可眼下沒憑沒據的,也不方便跟他們來硬的,只好順口
編了一個理由,說有急事,等下午再去他們派出所。

兩人的臉色當場就變了,其中一個還硬撐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八一同志還是
跟我們走一趟的好,免得你那兄弟在裡頭想念。”說著從口袋裡丟出一件黃銅的小掛件。我
一看就知道趙蛤蟆出事了。這條護身符的來歷,他在火車上跟我說了一路,當年他年紀小不
懂事,去村頭的死人河裡涉水,差點兒就回不來了。被村裡人救上來之後,發了一通高燒,
頭也燒爛了。最後還是他娘三跪九叩去觀音廟給他求了一個銅符,才把水裡的髒東西給壓住
了。這件觀音符他隨身攜帶,當初在火車上,我想借過來瞅兩眼他都沒答應,現在卻落在兩
個陌生人手裡,看來趙蛤蟆目前的處境非常不妙。

對方用趙蛤蟆的性命要脅,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我別無他法,唯有跟他們走一趟。
兩人將我帶進一處偏僻的小巷,朝巷子裡頭響了一聲口哨,不一會兒一輛紅旗牌轎車緩緩地
從角落裡駛了出來。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示意我上車。我也不願意跟他們多話,
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座上。還沒坐穩呢,戴著鴨舌帽的司機忽然一個油門沖了出去,把那兩
個準備上車的大蓋帽甩出了老遠。我車門都沒來得及帶上,差點兒摔出去。再一看開車的司
機,差點兒笑出聲來。

“你小子,怎麼跑這兒來了?”

“屌!你還敢問,要不是你小子,老子至於被人大半夜抓去一頓毒打嗎!”鴨舌帽揭開
自己的帽子,指著黑糊糊的眼眶說,“媽的,那幫王八蛋,趙爺的眼睛差點兒讓他們給廢了。”

我一看趙蛤蟆被人揍成了熊貓,心裡挺過意不去,知道全是我給他惹下的禍頭,趕緊掏
出那塊銅符安慰他。趙蛤蟆一看是自己的寶貝護身符,恨不得丟了方向盤兩手來奪,我急忙
給他套在脖子上,讓他注意交通安全。

“兄弟,你這趟可玩兒大了。早就跟你說過,那家店進不得。水太深,我們玩兒不起。”

趙蛤蟆將車駛入一處無人的街道,對我說道,“說句老實話,我本來沒準備救你,怕把自己
也搭進去,全沖著我娘留下的這條鏈子才沖進去的。以後這金陵城恐怕是混不下去了,辛苦
奮鬥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真是背到家了。”

原來那天趙蛤蟆認出了招牌上的霸王印,知道店家是古董行出了名的桑霸天,沒敢多作
停留就跑了。半路又覺得自己把兄弟丟進火坑是件不仗義的事兒,折回來想在門口蹲點守我
出來,哪曾想剛到門口就被一隊大蓋帽架住了。一開始他也以為是公安臨檢,誰知道被他們
越帶越遠,弄到了郊區的一處破倉庫裡頭。

趙蛤蟆知道問題嚴重了,也不敢反抗,對他們有問必答,連我在火車上去了幾趟廁所都
招了。那些人看他對答如流反而覺得其中有詐,說他不老實,又白白挨了一頓胖揍。我說你
這是活該,誰讓你輕易叛變革命,你千萬要牢記血的教訓,以後可不能隨便出賣革命戰友。

趙蛤蟆一邊開車一邊繼續講述自己的遭遇:“後來我裝暈,天快亮的時候乘機逃了出來。

我估計他們還得上夫子廟堵你,就過來碰碰運氣。還真叫我給碰上了,當時就剩開車的小子
一個人在巷子裡守著,我就過去給了他一磚頭,你猜怎麼著?那小子居然沒暈,還回過頭來
問我為什麼砸他,他媽的,我立刻又給他補了一塊,這才擺平了。”

我知道他這兩磚頭下去,已經把那些人徹底得罪了。恐怕很難再在南京繼續混下去,心
裡十分愧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趙蛤蟆歎了一口氣,說:“咱們先別管以後的事了,總之這兩天我們得躲起來,避一避
風頭才是。”

“那你有藏身的地方沒有?”

“地方是有,不過……”他看著前面的路口,幽幽地說,“只怕你不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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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2-27 19:00:56

第八章  古平崗老宅


不知不覺趙蛤蟆開著車將我載到了一條僻靜幽深的路邊上,還說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十
分危險,怕我不敢跟他一同躲進去。我笑了笑,人活著最怕一個死字,摸金校尉幹的就是與
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既然有膽子走上這條不歸路,那生死早已經置之度外。你帶我去的地方
再恐怖,總也不至於睡滿千年老粽子吧?


“你第一次到南京,還不知道古平崗的厲害。”趙蛤蟆點了一支煙,“我們腳底下這塊
地,老南京都叫它骨平崗,骨頭的骨。說這裡古時候是一塊丘崗,後來打仗,用死人骨頭給
填平的。開始我一直以為是老頭老太太宣揚封建迷信瞎編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見。
一九八零年年初政府搞城市擴建要在附近修一條馬路出來,當時這附近很多居民都反對施工,
拖家帶口地在工地上鬧事。我有一個遠房老姨奶奶就住崗子頭上,七十多歲的人了也跟著瞎
起哄,我媽知道以後就讓我來接她,把老太太弄我們家去住,免得她在外面有個閃失。”他
指著路邊的小牌子說,“我在施工現場轉了好幾圈,總算把老太太從人群裡頭找了出來。有
幾個鬥志高昂的住戶,舉著高音喇叭跟施工人員瞎嚷嚷,說古平崗底下埋著老祖宗,不能隨
便打擾他們休息。工程隊哪肯聽這些老頭老太的,總指揮一聲令下,鑽頭機咣咣直響,沒幾
下就打出一個洞來。”趙蛤蟆說著把車開上了山坡,“要不是當時親眼所見,打死我我也不
信。那個洞鑽到一半的時候,機器再也打不進去半分,我遠遠地瞧見鑽頭已經開始冒白煙了,
可就是打不下去。圍觀的群眾一下子沒了聲,跟鬼迷了心竅一樣,一個跟著一個跪下去磕頭。
我拖著老姨奶奶想走,結果老人家死死地抓著路邊的電線杆子,回頭瞪我的那眼神別提有多
瘮人了。總指揮剛彎下身去察探情況,洞口忽然傳出一陣爆炸聲,我當時嚇得蒙過去了,只
看見一股濃煙像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頂著天地從洞口直往外沖。乖乖,那陣勢跟到了陰曹地
府似的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我被嚇得夠戧,丟下老太太就跑了。後來聽小道消息說,
古平崗那塊以前是填屍用的萬人坑,地底下白骨森羅,都是些不能見天日的東西。有人說工
程總指揮的屍體被找出來的時候,像給千斤頂壓過一樣碎得不成人形,有幾個處理現場的小
戰士當場就吐了……”


車越開越慢,最後停在一處單門獨院的三層洋樓門口,趙蛤蟆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汗。
“最最邪門的要數我那老姨奶奶。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後被我媽臭駡了一頓,說什麼也要我連
夜把人接回來,不能留在那種不乾淨的地方遭罪。我說老太太健康著呢,敢跟解放軍戰士對
著幹,您別瞎操心。結果被我媽給打出來了。我一看這形勢,就硬著頭皮又折回了古平崗。
老太太以前給一對國際友人當過老媽子,這棟小洋樓就是那倆外國人留下的。政府幾次想從
老太太手裡買過來,都被她用掃把轟走了。我後來在樓下敲了半天沒人答理,生怕老太太是
白天刺激受多了,昏過去了。立刻從陽臺翻了進去,屋子裡頭黑黢黢的,連根蠟燭都找不到,
我就納了悶兒了,你說她這麼多年一個人怎麼過的。沒曾想才到她房間門口,就聽見裡面有
嗚嗚的響聲,跟小奶娃娃的哭叫似的。我貼著門猶豫了半天,又使勁兒叫了老姨奶奶幾聲,
始終沒人答理。倒是哭聲越來越小,最後整間屋子就剩下我一人的喘息聲。我只好壯起膽子
去推門,還沒碰著門把手,那紅木門就自己開了,不知道什麼東西黑糊糊的一大團,從我腳
下‘噌’地躥了出去,嚇得我屁滾尿流一口氣沖進房裡把門給反鎖了。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
發現老太太根本沒在她那屋裡歇著,上上下下的房間找了個遍,別說人了,鬼都沒看見半隻。
當天晚上我們就報了案,可到今時今日連頭髮都沒找到半根。”


我看著這片光禿禿的小山崗,知道趙蛤蟆說的地方就是眼前這棟廢棄多年的小洋樓,我
安慰他說:“既然我們被活人追得走投無路,那借死人的地方躲一躲,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再說了,萬一你家老姨奶奶只是一時興起,搭火車去北京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說不準的事
兒。”


他知道我在安慰他,硬擠出一個笑臉來:“自打那天以後,我都是繞著古平崗走的,沒
想到還有繞回來的一天。老胡,你先進去等著,我把車開出去,丟遠點兒,免得暴露。”

我說:“你現在再開出去,更容易暴露,不如找個地方就近處理,如果附近找不到地方,


把車留著也行。對方裝備精良,我們留部車方便逃跑,也不失為一個計策。”


我們在附近溜達了一圈兒,決定把那輛汽車沈進古平崗後邊的人工湖裡。好在這附近人
煙罕至,沒費太大周折就把事情辦妥了。最後我們倆一人拎著一袋玉米棒子準備躲進傳說中
建在萬人骨平崗的老宅裡去。


自從家裡的老姨奶奶神秘失蹤之後,趙蛤蟆再也沒有踏進過古平崗半步。對那棟獨自聳
立在山崗上的小洋樓充滿了恐懼。可眼下,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只能躲進去掩人耳目。


這棟三層小洋樓用的是青磚紅瓦銅門石柱,典型的民初建築。我沿著洋樓週邊溜了一圈
兒,順帶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發現此宅的位置起得非常不好,陽宅挨星與陰宅無疑,以
山水兼得為佳,以受氣之遠為主,陰宅重水向,陽宅重門向。這棟宅子正立在山崗之頂,大
門背水朝山,又有一條直路與宅門相沖,犯的是風水上的‘槍頭煞’。住在這裡的人,十有
八九會有血光之災。如果古平崗附近真如老一輩所說是一塊萬人坑。那這棟宅子就成了萬人
坑上獨一碑,是極邪門的聚陰之地。


“老胡,你又瞎琢磨什麼呢?快過來幫我一把,鑰匙捅不開。”趙蛤蟆扛著口袋,一個
勁兒地想把門擰開。我試了兩把,果然紋絲不動。我低頭去看那鎖眼,發現裡面早就鏽透了,
拔出鑰匙來一看,上面沾了一層碎屑,估計再這麼捅下去,周圍的居民就該把我們當成流竄
犯抓進派出所去了。


“別折騰了,還是按你當年的土法子,從陽臺翻進去。”


趙蛤蟆點點頭,我們順著樓下一棵老槐攀進了二樓陽臺,只見門窗緊鎖,窗戶上還掛著
一條猩紅的金絲絨窗簾,裡邊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清。我們沒辦法,只好砸了一塊玻璃,
把閂子從外面挑開了,這才進到了屋子裡面。


老宅久未通風,我一落地就被滿屋子的黴臭味熏得頭昏腦漲,趕緊按原路返了回去。


我趴在陽臺上咳嗽了老半天才把一口氣喘勻了。趙蛤蟆不信,覺得我在逗他玩兒,“老
胡,你真該進話劇團工作。沒聽說有人給舊房子裡的灰嗆死的,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不,這裡頭不止是黴灰,還有屍氣。”這種味道我太熟悉了,即使夾雜在濃烈的黴臭
裡頭也不會弄錯,老宅裡頭有屍體!


“你……你別嚇唬我,好好的房子哪來的屍氣!”趙蛤蟆抓抓頭上的瘌痢,故作鎮定道,
“我看你一定是被熏傻了。我們把窗戶都打開給屋子透透氣再說。”


“不,你先去買一瓶醋,還有防風口罩,口罩越厚越好,最好是裡邊帶石炭的。就算通
過風,裡面的氣體還是對人體有毒,不能大意。我們手頭沒有裝備,只能盡力而為。”

趙蛤蟆見我不像在逗他,立刻嚴肅起來:“屌,不是真有那東西吧?我說老胡要不咱們
換個地方得了,沒必要跟死人爭地盤吧?常言道‘樹動死,人挪活’。死人不能動,咱們還
不能挪嗎?”


我對古平崗老宅的風水始終有疑問,現在一棟陽宅裡頭又莫名奇妙地出現了如此明顯的
屍氣,這其中必然有大大的文章。就這麼走了,我實在有些捨不得,可如果貿然闖入回頭弄
出什麼紕漏,又沒法向趙蛤蟆交代。進退維谷之間,趙蛤蟆忽然一把按住了我的頭,小聲說
道:“有人!”


我光顧著思考老宅裡頭為什麼會有一股屍氣,壓根兒沒注意趙蛤蟆口中的“人”是從什
麼地方冒出來的。被他這麼一按頭,才發覺自己剛才大意了。我問他那人在哪兒,只見趙蛤
蟆嘴唇泛白,臉色發青。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不停地打戰。我連叫了他幾聲,他才擡起頭來,
拿一張哭喪臉對著我說:“不……不好了,我……我剛看見姨奶奶了,她‘嗖’的一下從視
窗飄過去,門都沒開人就不見了。她穿牆跑過去了!”


我一聽雞皮疙瘩立馬起了一身,趕忙問他:“你確定?屋子裡邊又沒點燈,你確定是
她?”


“不騙你,”趙蛤蟆抱著樹幹想往下爬,“我的親娘哎,詐屍啊鬧鬼了。我早說過古平
崗不是太平地方,老胡我們快撤吧!天一黑再碰上鬼打牆,那時候再說什麼可全晚了。”


我折了一根樹枝,將厚重的紅窗簾挑出一道縫出來,傍晚的光線不是很足,隱約能看出
個大概。我們撬開的這個窗門是二樓的一間主臥室,因為長期沒有人打理,已經生出了一層
厚厚的老灰。屋裡的傢俱擺設上面都蓋著白布,地上鋪的是木質的紅漆地板。牆上好像掛了
幾幅油畫,距離的關係看不太清楚畫上的內容,我估計上面不外乎是軍閥老爺的姨太太之類
的人物,又或者可能是洋樓原先的主人,那對外國夫婦的畫像。


趙蛤蟆看我要進去,死活不答應,抱著那棵老槐樹就是不肯撒手,我只好擡腳把通往陽
臺的那一根老枝給拗斷,絕了他的後路。趙蛤蟆一看下不去,差點兒跟我拼命。這小子的心
理素質實在太差,我只好講了幾段親身經歷,用事實告訴他: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那是你家老太太,就不許你看花眼了?就不許是貓啊狗的叼著花布
簾子跑過去了?一個沒有站在陽光底下接受過人民群眾檢驗的人,你憑什麼說她就是你失散
多年的姨奶奶?趙大寶同志,你敢對毛主席發誓,看見了你最親的姨奶奶趙翠花同志嗎?”


被我這麼一問,趙蛤蟆自己也糊塗了。一跺腳,對我說道:“就算我們要進去,不是說
有毒氣嗎?樹枝都被你踹斷了,上哪兒去買醋買口罩?”

我解釋說剛才通氣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有害氣體基本排除,我們用衣服包著頭進去,然
後把樓上樓下的窗戶都打開,一兩個小時內就能換上新鮮空氣,一點兒也不危險。趙蛤蟆將
信將疑地說:“我怎麼現在才發現,老胡你其實是挺不靠譜的一人。”


“老趙同志,凡事都講兩面性,毛主席也有犯錯誤的時候。來,為了向你證明我老胡是
一個多麼優秀的子弟兵,這一仗我打頭陣,你只要負責後方安全。”說完,我掀開紅得像血
一樣的窗簾再次跳了進去。這一次房間裡面的空氣品質明顯好了許多,我告訴趙蛤蟆裡面沒
有危險,帶頭把事先纏在頭上的衣服取了下來,老式木地板被我們踩得嘎吱嘎吱地響。趙蛤
蟆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啪嗒”一聲,頂上大吊燈一下亮了起來,把原本陰森恐怖的房間
照了個通亮。


這時我才注意到,這是一間極大的臥室,不下四五十個平方米。我在窗外所見,不過其
中一二。“水晶吊燈還挺亮,你們老趙家的成分很可疑啊。”我本來是故意調侃他,沒想到
趙蛤蟆哆嗦著朝我揮手說:“老胡,這燈不是我開的。”


屋裡除了我和趙蛤蟆,再沒有第三個人的蹤影,我被他這麼一說,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
起來。趙蛤蟆半舉著手臂,懸在半空更加堅定地對我說:“你看,我還沒碰到它呢。”我一
看,趙蛤蟆站的位置離開關還有小半米的距離,難道外國人的洋油燈已經進化到了隔空觸碰
的水準?我走過去,想試試開關是否已經老化。一擡腳,整個屋子忽然暗了下去。趙蛤蟆“啊”
了一聲,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喘著大氣說:“不……不得了了老胡。剛才有一個冰涼的東西,
在我脖子後面吹氣。”

“別慌,你剛才碰開關了嗎?”


“想碰,沒碰著。太緊張了。”


“那你在原地別動,我過來。”我小心翼翼地往趙蛤蟆那邊靠過去,腳底下的木板一直
嘎吱嘎吱微微作響,下腳再輕也不頂事,聽得人心煩意亂。此時外邊太陽已近西落,房間裡
被厚厚的窗簾遮得密不透風。趙蛤蟆先前已經走到臥室門口準備開燈,而我還在窗戶邊上,
想弄清楚那幾幅油畫的內容。我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我們之間的距離,最多也就七八米的樣子。
可我在黑暗中向前連跨了好幾步,卻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整個房間裡好像只剩下我一個
人。


我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一定要鎮定。日後要是被胖子知道我在陽宅裡被人活活
嚇死,那可真是做鬼都不能安心的荒唐事。這樣一想,果然冷靜了下來,我憑著記憶又接連

走了幾步,總算在門邊逮住了趙胖子,這小子被嚇得夠戧,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
他靠在牆上全身縮成一團,顯然是嚇傻了。我一邊摸開關一邊對他說:“快別抖了,我估計
是線路老化,沒什麼大毛病。”哪曾想,趙蛤蟆的聲音一下從我腦袋後面躥了出來,他問我:
“老胡,你在和誰說話?”


這一句話如同驚雷,差點兒把我驚得跳了起來,趕緊按下了開關,房間一片雪亮。趙蛤
蟆正站在我身後,畏畏縮縮地說:“我剛才怎麼看見你對著牆角說話,老胡,你可別嚇我。”


我一看,自己根本不在臥室門口,而是貼著一張大木床站著。我對面只有一堵白刷刷的
空牆,哪裡還藏得下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人影。我晃了晃腦袋,再三確定自己看見的不是幻
覺,可如果剛才的人影不是趙蛤蟆,那會是誰?難道說除了我們倆,還有其他人藏在老宅裡?
這個人又會是誰,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躲進一間早就被人遺棄的老宅裡呢?更重要的是,他是
如何在眨眼的工夫就從我眼皮子低下消失不見的?


我問趙蛤蟆:“這屋裡有沒有什麼機關,或者是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


“這個當然沒有,你當拍地道戰啊?這麼老的房子,要是下面再多幾個坑洞,不早就塌
下去了。”


我心有不甘又在主臥室裡面搜索了一番,除了看懂了畫像上寫的“格林夫婦”之外一無
所獲。


“老胡,你就別折騰了。這個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樓上樓下好幾十間屋子,還不
算地下室。等你排查完天都亮了。”趙蛤蟆被屋子裡的西洋擺設迷得心花怒發,早就忘記了
之前鬧鬼的事情。他拿起壁爐上一隻木雕的小盒子,興奮地說:“快看,古董盒子。”我看
了一眼差點兒笑出聲來:“虧你倒騰了這麼多年古玩,你見過哪個朝代的古董盒子上裝的是
十進位的密碼鎖。”趙蛤蟆低頭一看,眉頭皺得老高:“原來是個贗品,我說怎麼擺在這麼
顯眼的地方。”他又搖了搖那盒子問:“裡面會不會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接過來掂了
掂:“死心吧,最多是一盒糖紙。”他不信,硬把人家鎖給撬了,打開一看,全是老照片。
一共十來張的樣子,大多是格林夫婦在美國老家的照片,相片上他們夫妻抱著一個奶娃娃,
笑得十分甜蜜。還有幾張照片拍的是一張插滿羽毛的金屬臉譜,臉譜的額頭上刻著三個光芒
萬丈的圓圈。趙蛤蟆興沖沖地問我這個臉譜是不是外國古董,能換多少錢。我說老外的東西
我也沒怎麼見過,看這樣子好像是美國印第安人的東西。趙蛤蟆問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叫
美國人,要叫印第安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胡亂編了一氣:“印第安人就是美國人,是他
們的一個少數民族分支。”趙蛤蟆點點頭:“那這就是美國人的京劇臉譜,不,這個應該叫
美劇臉譜。我去找找,興許能找著幾個現成的。”

說著又把木地板踩得嘎嘎直響,跑其他屋尋寶去了。我回到窗邊想再看看格林夫婦的畫



像,這時一道強光從窗外直射進來,我心說不好,立刻沖到門口按掉了頂燈。不料趙蛤蟆忽
然雄吼一聲:“老胡,我們發達了,滿屋子的美劇臉譜!”

我心想壞了,這下子我們暴露了。


我不敢打燈,幾個箭步沖到隔壁。趙蛤蟆正抱著一堆大小形狀各不相同的臉譜窮樂呵,
我來不及跟他解釋,先把屋裡的燈給滅了。


“你這是幹嗎……”他剛一張嘴,一道強光從屋外打了進來,嚇得他連滾帶爬,如同一
隻落了開水的大蛤蟆逃到我身邊來:“怎……怎麼搞的?哪來的光?”


我說這不是屁話嗎,人家找上門來了。我本來以為至少能熬過今天晚上,給我們留一個
喘氣的機會,沒想到這幫人窮追不捨,連一頓晚飯的機會都不給。


外面的光柱在幾扇窗戶之間來回遊走,我對趙蛤蟆說:“現在他們還沒有確定我們的位
置,你先去樓下找地方躲起來,我留在這裡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等他們沖上來,你再找機會
逃跑。”


趙蛤蟆比了一個保重的手勢,弓起腰摸出了房間。我就地一滾沖到窗臺邊上,掀起窗簾
朝下麵張望,想看清敵人的數量。這一看不要緊,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趕緊撒丫子往
樓下沖。我肏,這幫王八蛋,外邊一溜邊停了三四輛空車,只留了一個人在打燈,剩下的人
早就潛進宅子裡來了。趙蛤蟆單槍匹馬摸下去,估計心裡頭還在沾沾自喜,覺得可以給敵人
來個出其不意,怎麼也不會想到,敵人的大部隊已經在樓下埋伏起來,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我心中虛汗直下,難道離開部隊太久,人真的老了?我趕緊打消了自己這個無聊的想法。生
死關頭,有時間感慨人生,還不如想想如何救趙蛤蟆來得實際。


我剛走到二樓走道,就聽見樓下有劈裡啪啦的聲響。我俯下頭,貼在樓梯口往下看,發
現七道八條人影正在一樓大廳裡到處亂晃。帶頭的老頭舉著一隻老式手槍,氣急敗壞地:“他
奶奶的,看著他跑下來的,人怎麼可能不見了。你們這幫飯桶,給我搜。找不到活人,就把
屍體給我拖出來!”


看樣子趙蛤蟆並沒有落入他們手中,我松了一口氣,開始思考如何在群狼合圍的險境中
突圍出去。對方手裡有軍火,人數上也占了極大的優勢,我們這邊赤手空拳不說,趙蛤蟆也
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我決定先潛伏過去,來他個出其不意,繳了為首的那支槍,把他綁做
人質,到時候不愁出不了老宅。我一邊儘量壓低腳下的動靜,一邊觀察樓下的情況。那些人
已經把一樓大部分屋子都翻了個底兒朝天,為首的老頭變得很不耐煩,要帶人沖上樓來。我
藏在一樓和二樓的拐角之間,只等他前腳一上來,後腳就把他給廢了。
我蹲在黑暗之中屏息凝神,不斷地計算著出手的時間。只聽見腳下的樓梯被撞得咣咣直
響,那些人離我越來越近。我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給他們來一個惡虎撲食。腳下一涼,一顆
又圓又亮的大光頭從樓梯的縫隙間探了出來。我瞪大了眼睛,怎麼也沒想到趙蛤蟆會躲在這
種地方,他一伸手將我拽了下去,這裡的樓梯居然暗藏翻板機關,我只覺得頭腳顛倒,整個
人咕咚一下掉進了黑黢黢的暗道裡。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落地的瞬間,我頭頂的樓梯上響起了雷雨一般的腳步聲,看來那幫
人已經沖上二樓。黑暗中,我只聽見趙蛤蟆大聲喘氣,不一會兒,一盞透著微光的煤油燈照
著他那張大餅臉出現在我面前,趙蛤蟆額頭上全是汗,端著油燈的手也不太利索。我也是驚
魂未定,剛才他那顆大腦袋貿然從我腳下冒出來,我只當是見著大頭鬼了呢!


“這都是我姨奶奶在天之靈保佑,”趙蛤蟆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我在樓下差點被他
們逮住,本來想原路返回,結果在拐角的地方看見我姨奶奶穿著白衣服跟我招手,嚇死我了。
腳下一軟,整個人摔了下來。開頭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到了陰曹地府。後來一想,地府也
得有光,要不然閻王爺怎麼辦公?摸了半天才發現這是樓梯下面的隔間,還有一個機關翻板。
巴望了半天可算把你盼來了。”趙蛤蟆一邊念叨著親姨奶奶你是世界上最親的人,一邊問我:
“老胡,你從哪兒招來這麼些閻王爺,我就沒見過這樣死纏爛打的主。”


我說可能是“一源齋”裡惹的麻煩,桑老頭給我敲了一個什麼終身保修章,反正這些人
要的是財。趙蛤蟆說人家要錢,你就給人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以後再掙還不行嗎?有
命拿沒命花的東西,你稀罕個什麼勁。我說要怪就怪霸王條款,強買強賣。我有苦說不出,
這次要是有命活著出去,必須先回趟“一源齋”,把桑老頭的鬍子拔光了才能解氣。


“你說,這屋子裡為什麼會有密室?”趙蛤蟆拿煤油燈到處打量,我四處看了看,這間
屋子裡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玻璃密封管,每一個都有半人高,上面被老厚的蜘蛛網纏繞,看不
清裡面到底是什麼。角落裡擺著一張長長的辦公桌,上面有一些化學藥劑,我只看明白其中
有一大瓶醫用酒精,其他的洋文一概不懂。整個地下室看上去像是進行某種秘密研究的小實
驗室。趙蛤蟆一個勁兒地問這裡是不是敵特的秘密基地。我沒興趣研究這些早就過去的歷史,
更關心是不是有通道,可以直接逃到外面去。


我們兩人沿著牆縫摸索了一圈,最後終於被我在辦公桌下面找到了一條用石板砌出來的
通道,我回頭招呼趙蛤蟆跑路,沒想到這小子正踩在實驗臺上,想把隔間上的玻璃罐取下來。
我說:“你知道裡面什麼東西啊,你就拿。萬一泡的是那些蟑螂、老鼠之類的噁心玩意兒,
你帶出去當夜宵吃?”他一邊傻笑一邊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勝利果實,上了年頭的東
西,甭管是什麼,等回頭擱在店裡……”他越說越得意,懷裡的罐子一滑,整個人朝後倒了
過來,我起身只顧著扶他,就聽一聲脆響,半人高的密封罐已經摔成了碎渣,一股腥臭無比
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邊刺,不知道什麼東西從裡面滾了出來,黏黏糊糊地貼在我腳邊上。我舉
起煤油燈一看,發現那是一具用藥劑浸泡過的屍體,它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像一隻被剝了皮


的小猴子,不過並沒有看見尾巴。趙蛤蟆抱著喉嚨幹嘔起來,大叫:“孩子,這是個孩子。
我在科技博物館裡看過照片,還沒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模樣。”

我心中一震,難道玻璃罐裡裝的都是未出生的嬰孩?老外夫婦居然在自己家中做如此歹
毒的收藏,難怪要把房子建在聚陰背陽的萬人坑上,為的就是借當地百年不散的陰氣把嬰孩
的怨氣封住,是一種借力摧力的歹毒法子,極損陰德。看來他們後來把房子轉贈給別人,絕
沒有安什麼好心。


趙蛤蟆站在邊上,拿手指著我腳下的屍體說:“我剛才,好像看見它動了一下。”


我低頭去看,只見屍體軟爛如泥的身體正在一上一下有規律地起伏,像在呼吸一樣。沒
聽說粽子跟人一樣會喘氣的呀!何況它在藥水裡泡了這麼久,筋骨早該融掉了。可不管怎麼
說,到底是瘮人的邪門東西,還是早點兒離開免得夜長夢多。


我讓趙蛤蟆先走,自己殿在後邊,想從裡面把石板帶上,可一回頭的工夫,地上那具泡
水的屍體居然不見了。我暗道一聲不好,趕緊扣上石板要把通道堵上,卻被一隻濕漉漉的小
手抓了個正著,我當時半個身子已經入到石道裡,被它這麼一抓,險些直接掉下去。那小東
西趴在辦公桌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水,兩隻眼睛還沒睜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叫媽媽。
我當時哭的心都有了,拼命想把它甩開,沒想到這小東西力氣極大,幾乎要將我從石道裡活
活拖出去。幾番掙扎之下,更多的密封罐被我們撞落下來,一時間十幾具尚未成型的小嬰孩
都歡快地向我爬了過來。


“老胡,你幹嗎呢!還不下來。”趙蛤蟆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大叫:“快幫我一把,
你兒子想拖我陪葬。”趙蛤蟆一看不好,一把抓住我的褲腰帶拼了命地往下拽。我一隻腳踩
在洞口,一隻腳懸在半空,兩股力量僵持不下,我只覺得再這麼弄下去,自己非給分屍了不
可。就在這時,我們頭頂上傳起了幾聲巨響,大量的木屑灰塵掉了下來,弄得我滿嘴的土渣
子。擡頭一看,原來是樓梯間的隔板被人生生砸出了一個窟窿。拿槍的老頭獰笑著對我喊道:
“臭小子,總算找到你了!”




第九章  可恥的叛徒


我一看,來者居然是昨天在“一源齋”裡那個戴皮帽的老頭,心中大喜,卯足了力氣,
把攀在我手臂上的幼屍甩了上去,對它說:“小朋友,那才是你的親爺爺。”樓上立刻驚叫
連連,隨即又響起了槍聲。我乘機縮進了通道口,將石板狠狠地從裡面扣上。我和趙蛤蟆一
刻也不敢停留,在漆黑的石道裡玩兒命地一路往前跑,直到前面出現了一道亮光,心中才松
了一口氣。


趙蛤蟆三步並作兩步,急忙從洞口爬了出去。他一出去就大叫:“老胡,快出來呼吸呼
吸新鮮空氣。自由的味道太美妙了!”我從洞口探出頭,只見外邊陽光和煦鳥語花香,我做
了一個深呼吸,感覺有些不對勁,為什麼空氣裡會有一股奇特的味道?爬出來一看,我當場
給了趙蛤蟆一腳:“你他媽的敢騙我,這他媽的是公共廁所門口!”


他樂得喘不過氣,搞得從廁所裡出來的女同志紛紛向我們投來了恐懼的眼神,生怕我們
是不安好心的嚴打分子。


按趙蛤蟆的意思,既然有命逃出來,那就是老天爺賞我們機會,切不可再回去自尋死路。
他琢磨著小店也不要了,我們直接取道火車站,有什麼票去什麼地方,先出了金陵城這片苦
海再說。


我說不行,冤有頭債有主。有些事情我必須找桑老頭當面對質,問個明白才行。我們兩
人在公共廁所門口分別,約定日後找到落腳點,一定相互知會一聲。


跟趙蛤蟆分別之後,我獨自去了夫子廟,想找桑老頭討個說法。誰料想到那地方一看,
“一源齋”大門緊閉,上面落了一枚雙頭狴犴紫金鎖。這玩意兒以前是衙門裡頭專門用來鎖
紅頭文件的金貴東西,縣太爺得拿三香五穀,天天用鮮果供著,餓著老婆孩子也不能虧待了
它,現在被桑老頭隨手一掛成了看家護院的鐵頭鎖。我在心中為它鳴了一聲不平,決定一會
兒出來的時候要找個機會解救它。


翻牆頭這個活兒對我來說屬於日常操練的範圍,找了一處僻靜無人的牆根沒費多大工夫
就翻進去了。不知為什麼,外邊明明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可一進到“一源齋”裡面,四周
都透著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總覺得跟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連院子裡的草木山石
都變得猙獰可怖,靈氣全失。都說物久成精,難道是因為桑老頭店裡收藏了太多古物,所以
才會業氣橫行,亂了此處風水?


不過我來這裡是為了給桑老頭人民的鐵拳,實施正義的制裁。至於他院子裡到底是鬧耗
子精還是黃大仙,那我可管不著,當務之急是把老頭子找出來。沒有竹竿子帶路,我轉了半
天也沒找到內堂的大門,就想著要不要先順他兩件古玩改日再來。忽然,一陣瓷器破碎的撞
擊聲從不遠處傳來,我一聽有動靜,擼起袖子直往裡邊沖,心想:老小子讓你再躲,今天要
是不把你拔成一顆禿毛和尚,你還當你胡爺爺是吃素的!


我順著小路很快找到一間隱藏在拐角處的青磚小屋。裡面傳來激烈的搏鬥聲和叫駡聲,
我心想這可好,老頭子平素得罪的人太多,還沒輪到我出手,已經有人替天行道找他晦氣來
了。雖說聽牆根子不是男子漢大大夫該做的事,可又不是我故意要聽的,誰叫我就站在窗戶
底下呢?


“你這個反骨仔,居然串通外人謀害老夫,咳咳咳,我死了也沒你好果子吃!”

我一聽居然有人能把桑老頭逼到了絕路上,立刻爬上窗臺,想要看個究竟。只見屋內亂
作一團,桑老爺子倒在一排碎瓦之中,臉色發青,胸前的衣襟被鮮血染得通紅。


竹竿子站在他對面,依舊一副冷言冷語的模樣,十足的叛徒嘴臉:“大掌櫃,有些人等
不了那麼久,我只是替東家辦事,希望您能明白。”


桑老頭被他氣得又連咳了幾口鮮血,大罵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小畜生。竹竿子走到他面前,
耳語了幾句,老頭子瞪大了眼睛,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口吻自言自語道:“他還沒死?不可能,
不可能了,這麼多年了,他早該……”說完又是一口濃血噴了出來。看樣子就算竹竿子不對
他下毒手,也撐不了多久。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雙臂護頭,撞開了木窗直接沖了進去。竹竿
子怎麼也沒料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撞破他的陰謀,臉色一沈,低聲說:“是你。”我被窗上的
老木頭撞得眼冒金星,一時辨別不清方向,只好強作鎮定:“就是你爺爺我!”


桑老爺子也很激動,拖著我的袖子想說些什麼,我說您先一邊歇著,我待會兒還要找你
算帳。不想他硬是撐起身子,對我苦笑道:“傻小子……門沒鎖……咳咳咳咳……”我一聽
這話,腸子都悔青了,怪自己太魯莽,也沒試試正門上鎖了沒有。媽的,還沒出手已經在敵
人面前失了面子。我強忍著尷尬站了起來,竹竿子此刻也在掂量我的實力不敢貿然出手,其
實那一刻,我眼前還是一片雪花什麼都看不清,他要是來個突襲我根本招架不住。怪就怪這
小子心機太深,非要把對方的底細搞清楚才肯出手,就像對桑老爺子,我看他一定是潛伏多
年才逮住了今天這樣的天賜良機。對付這樣的兔崽子,就得耍橫的,要不然你玩兒不過他,
就是個死字。我死死地盯著他的動作,想要尋找先發制人的機會,兩邊正僵持著,一陣急切
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朝門外看去。只見一個戴著皮帽的老頭,在兩隊
人馬的簇擁之下得意揚揚地跨進門來。我心說晦氣,恨不得能開輛坦克把這一屋子王八蛋都
給碾碎了才好。


“桑老大,別來無恙啊!”貂皮佬裝模作樣地向老爺子作了一個揖。又沖竹竿子點了點
頭,最後看著我說:“兩位的家務事,我姓楊的沒興趣過問。不過這小子的腦袋,我是要定
了,希望主家能行個方便,通融通融。”


我最煩他們這種形式主義的官方辭令,抄起手邊的青花瓶砸了過去。貂皮佬沒想到我會
冷不丁地偷襲他,嚇得縮起腦袋,大喊護駕。我說這都什麼年月了,你還護駕,護你個頭護。


貂皮佬的手下一個個都急了,抄著西瓜刀要上來砍我。桑老頭一聲怒吼:“放肆,也不
看看地方!楊二皮,這就是你們跑道的規矩嗎?”



貂皮佬沒想到桑老大還有心思保護我這個外人,眼珠子滴溜了幾圈,讓他們放下武器,
笑著說:“我們生意人最講誠信。要是桑老闆肯行個方便,我們自然不會為難這位小兄弟。”

桑老大問他:“你想要的可是寶珠‘虎威’?”


我看貂皮佬笑而不語,心中反倒沒有那麼顧忌。生意人講的是個“利”字。他有所求,
我們就方便牽制他。


果然貂皮佬搓了搓手,對桑老大和顏悅色道:“我們走馬行船的號子,最怕就是上貨路
途中出紕漏。人禍好擋,天災難防。我聽說桑老闆手上的‘虎威’寶珠能辟世間百邪,這趟
來南京就是為了求此珠。‘一源齋’規矩大,我們也只好按道上規矩走。如果桑老闆現在要
保這個小子,是不是能拿出點兒誠意來?”


我心想說了半天,還不是要把珠子勻過去。分明是奸商本質卻硬要裝出萬事好商量的模
樣來,實在叫人噁心。


桑老大胸有成竹地說:“老夫可以考慮破一次例,不過還要勞駕楊老弟一會兒出門的時
候,把店裡的垃圾也順道處理掉才好。”


貂皮佬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連說幾句好辦。


竹竿子在一邊觀望形勢,見兩隻老狐狸漸漸談攏。冷不丁地說:“楊大當家的大老遠跑
一趟,只帶一顆小珠子回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此話一出,貂皮佬眼角皺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他反問竹竿子:“司馬兄的意思是?”


竹竿子瞥了我們一眼,對貂皮佬說:“我們掌櫃的現在被外人挾持,難免會言不由衷。
楊老大要是肯助我一臂之力,咱們兩家日後的合作還會少嗎?”


這死小子,扯著民主的大旗為自己鬧革命,一上來就企圖佔領道德的至高點。看來我對
他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這就是一匹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兒狼。


選擇權一下落入貂皮佬手中,他先是安靜地把我們三人輪流掃視了一遍,像是在心中評
價哪一塊肉更有油頭。最後哈哈一笑,向竹竿子大步走去,伸出雙手要與他握手言和。我心
中一沈,老奸商果然是重利輕禮的生意人。既然眼前的局勢已經是回天乏術,那麼現在能做
的唯有爭他個魚死網破,可是我看看自己渾身上下,好像連一點兒同歸於盡的本錢都沒有,
不禁暗自惱火。回頭去看桑老大,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好像完全放棄了希望在等死一樣。我
俯身對他說:“老同志,咱還不到絕路,那幾個守門的都是花花架子,待會兒我數到三,我






們一起沖出去,能活一個是一個,總比坐以待斃要強。”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從這麼一群亡
命之徒手底下活命的概率少之又少。可看著桑老爺子一臉末路梟雄的頹敗之相,我心裡實在
不是個滋味,能在死前給老人一點兒安慰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強。不想他聽了我的話,只是意
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小子,你太嫩了。”


話音剛落,貂皮佬那邊已經動起手來,幾乎是眨眼之間,只見寒光一閃,竹竿子脖子上
被人抹出一道血泉。他踉蹌了幾下,撞在古董架上,碎了一地的瓷器。貂皮佬大叫一聲好身
法,亮出了夾在掌心裡的匕首,又是一個箭步開弓,朝著竹竿子的腦袋劈了下去。那小子也
算是條硬漢,他單手奪刀硬擋了一下,提腳踹向貂皮佬腹部,乘著貂皮佬閃避的空隙,他甩
起身後的木架子,將窗戶砸出一個洞來,飛身逃了出去。


“追!找不到活人就是屍體也要給我拖出來!”貂皮佬一揮手,守在門口的七八條漢子
立刻跟著他追了出去。


由生到死全是轉瞬間的事,直到人去樓空我才意識到自己又從鬼門關裡繞了一圈。桑老
爺子半倚在牆上,把我招了過去,他冷笑道:“司馬小賊,終歸是棋輸一著。做買賣講究一
個‘先來後到’。楊白菜既然已經與我點頭,又怎麼會做他的幫兇。咳咳咳,我們跑江湖的
最恨的就是吃裡扒外的反骨……咳咳咳……”


我沒想到貂皮佬雖然勢利,卻也有一套做人原則。更沒想到桑老爺子居然早就料到他會
站在我們這邊。我這些年做摸金校尉總覺得已經見慣了江湖險惡人間冷暖。現在看來,我的
人生道路才是剛剛開了一個小頭。


我把桑老爺子扶了起來,對他說:“您現在別忙著思考打擊報復的問題,咱們先去醫院。”

他搖頭道:“來不及了,內傷。老夫命不久矣。想不到人到垂暮,最後守在我身邊的卻
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毛頭小子。”


我說:“您快別感喟人生了。您現在必須相信廣大的醫療工作者,您這點兒傷,對他們
來說易如反掌。來,您快趴我背上,我背你走。”


老頭死活不肯,說:“胡八一,你這個小混蛋。要不是老夫身邊無人,怎麼也輪不到你……
也罷,只當是天意,你聽著,從今天起,你就是‘一源齋’二十四家行鋪的總掌櫃,百十號
弟兄以後都指著你混飯吃,咳咳。我手上這枚祖母綠的戒指,能打開後堂裡的倉庫,裡面的
資料你隨便看。我們總店原本是在美國唐人街上,我老覺得在洋人的地盤上不自在,想不到
剛回來沒幾天……哎,這也是命。我死後,屍體先不要入土,你去總店找我的一個老夥計薛
一棍,他會交代你一樣東西,等那東西到手再與我一同下葬。”


我本來想告訴他,現在國家明令禁止遺風餘俗,你就是帶著傳國玉璽也只能火葬。可一
看他這副模樣,只好點頭應諾,接下這樁天大的麻煩。

桑老爺子又抓住我,急切地說道:“還,還有一個人,千萬小心……他,他還沒死,他……”
“他”了半天,老爺子一口氣沒接上來,直接見毛主席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yk5897
準男爵 | 2012-3-19 04:43:34

由衷感謝樓主辛苦無私的分享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5:17

第十章 美國之行

我把如何接手“一源齋”的故事給大金牙這麼一侃,他聽得兩隻眼睛都直了,不住地說妙。其中涉及到的古玩、奇技,傳說還有那些個亂七八糟勢力的關係,他幾乎每一個都能說上那麼一兩段典故出來,不過根據我對他的瞭解,大部分都是現編胡套的瞎話,想要在我面前顯擺學問。

“如此說來,胡老哥您是打算長期留在國內發展,不出去了?”大金牙留著口水把我店裡的古董瞄了個遍,然後很雞賊地說:“不過老哥您放心,既然兄弟來了,那說什麼也不能拋下你不管。往後兄弟我一門心思放在您店裡,有什麼需要您吩咐,甭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掌櫃的您招呼一聲,我閉著眼睛往裡跳,屁都不放一個。”

我讓他別先急著宣誓,把眼下嚴峻的革命形勢給他分析了一遍:“竹竿子另起爐竈,對我們是一大威脅,雖然不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不過此人城府極深,輕易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必須貫徹毛主席的指示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不能讓他鑽了空子。還有一件事,其實過兩天我要去趟美國,手續早就辦好了,一直等著你來接手店裡的生意。”

大金牙一聽我要把店裡生意交給他頂上一段日子,兩隻眼睛笑成了兩道縫,恨不得抱著我啃兩口:“哎呦喂,我的親哥哥哎。這得多大的交情啊,這,這,這哎呦喂,我得哭一會兒,您別攔著我,別攔著我。”說完就趴在桌上抽泣起來。我知道他這多少有點兒表演的成分在裡面,不過在南京待了這麼久,今天第一次遇上熟人也不願意點破他這層破報紙。

我本來還想告訴大金牙,開始是準備把胖子叫回來頂店的,不過王凱旋同志一聽說我要去美國找雪麗楊,立刻表示他也要同去,此行無論如何都要喝上我的喜酒。我說小胖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嘴裡別老沒個正經。胖子不聽,他說大不了逼婚,正好看看美國人的婚禮是如何操辦的,是不是也要鬧洞房。我覺得這個話題再討論下去就要往低俗的方面發展,就打住了話頭,跟他約定一周之後在華盛頓機場碰面。

那個年月,出國的機票非常不好搞,光有錢不行,還得有上邊的文件。雪麗楊在美國國家博物館做研究員,聽說我要去,很是歡迎。從美國那邊給我打了一份證明,檔裡面說我是民間考古學專家,這次出國是給博物館做講學,促進中美文化交流。因為這份檔的關係,我順利地拿到了短期簽證,展開了美國之行的前奏。

出國之前,我去電話局往“一源齋”在美國的分店掛了電話,那邊的負責人叫“薛一棍”,是桑老爺子拜把子的兄弟。一聽說我要去,差點兒在電話裡就哭出來,讓我過去的時候千萬記得把老爺子的骨灰罎子帶上,讓唐人街的老少爺們兒有個想念。我說桑老爺子比較頑固,死後不肯入土,現在只好拿“虎威”珠給他做了個冷藏保鮮,屍體在一源齋的庫房裡停著呢,不方便運出國,怕海關把我扣了,說我倒騰乾屍。薛大叔一聽,又開始號啕大哭,說那就帶兩件老爺子的隨身衣服,讓他們立個衣冠塚也是好的。我只得答應,臨行之前又去庫房給桑老爺子拜了幾拜,取了一件馬甲塞進了背包。

大金牙堅持要去上海機場為我送行,我說店裡的生意你總得照顧吧?他說歇兩天不要緊,我這一走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萬一到時候在那邊結婚生子做了華僑,以後做兄弟的想見上一面,還要拿國家的條子辦事。不如送佛送到西,陪我去趟上海得了。

我心說你不給我把店裡的東西來個卷包會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兩人一路海侃山聊到了上海,本來要坐當天晚上的飛機直飛香港,然後從那裡轉機。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把航班給耽擱了。我和大金牙裹著厚厚的軍大衣,靠在候機廳裡等消息,他抱著暖壺,笑眯眯地說:“怎麼著,掌櫃的?我這趟沒白來吧,你看這濃霧一起,說不好要耽誤多長時間。咱們哥倆隨便聊一聊,也就正好把時間打發過去了。”

我吸取了上次南京等車的教訓,再也不敢到處亂逛。一邊喝熱水一邊等航空公司的消息。後半夜外頭的霧反而越來越濃,很多旅客都紛紛要求退票。大喇叭裡不停地喊著“請旅客們安靜,請旅客們安靜”,候機廳裡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激烈。

大金牙要去前臺看熱鬧,我說我有點兒困,想先睡一覺。頭剛枕著背包沒五分鐘,就被大金牙搖醒了。

“老胡,你快瞅瞅這個,是不是很眼熟?”大金牙興奮地揮了揮手裡的東西,像害怕被人看見一樣,又迅速地揣進了軍棉襖裡。

我說什麼破玩意兒,你捂那麼嚴實我看個屁啊!他趕緊道歉,說自己興奮過頭,太激動了。我看他前言不搭後語,估計這小子可能是撿著美元了。沒想到他從懷裡拖出來的是一張圖紙,雖然只露了半個角,我已經認出那東西來,大金牙兜裡藏的,居然是一張洛陽鏟的製作圖紙。

俗話說得好,沒有精鋼鑽誰敢攬那瓷器活。趁手的器械,那就像是合作多年的老夥計一樣,跟手藝人之間有說不完的默契。孫悟空舞的金箍棒,關二爺使的偃月刀,解放軍握的二八杠,盜墓賊扛的洛陽鏟。吃什麼飯用什麼碗,一步都錯不得。當初我和胖子一直想買兩把正宗的洛陽鏟使使,還特意跑到當地作坊去求寶,可惜人家賣鏟子的不認我們這兩塊雜招牌,賣鏟子的老蛋蛋說祖上有規矩,家裡的寶貝只供給正主使,像我們這樣的門外漢就是給他堆一座金山也不成。胖子當時就想掀人家攤子,說他們是資本家的看門狗。我說造洛陽鏟的手藝,天下就只此一家。你要是再把他打死了,以後洛陽鏟將和大熊貓一樣,被劃為活化石的行列,祖國的花朵們就只能去博物館瞻仰它們了。胖子聽完之後覺得十分有道理,終於放棄了對小作坊的軍事打擊,不過臨走的時候摸了人家圈裡兩隻老母雞,說經濟上的制裁還是要的。

眼前這張圖紙,可以說是巨細無遺,不僅精確地標注了洛陽鏟各個部分的零件配置,連製作時使用的金屬比例,火候控制,對水質的要求都有詳細的記錄。有了這份圖紙,我們完全可以開一間洛陽鏟專賣店,把民族產業的牌子打到聯合國去。

我問他:“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大金牙樂得合不攏嘴,偷偷地指著前臺的人潮說:“撿的。嘿嘿嘿嘿,你猜怎麼著,撿的。”

平白無故撿到洛陽鏟的製作圖紙,這可比大白天撿美元的概率還低,我說你可別騙我,從實招來。大金牙拉著我坐到角落裡:“掌櫃的您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我估計那幾個人現在正滿世界找圖紙呢。剛我不是去前邊看熱鬧嗎?有幾個黑衣黑褲的年輕人一個勁兒往前臺擠,帶頭的說他們必須趕這趟飛機,晚了要耽誤大事。人家服務員回答得可有水準極了,那小娘兒們說:‘再急的事,也急不過人命啊!天上這麼大的霧,你不要命,我們機組人員總不能也不要吧?’嘿,你聽這話說得這多絕。有一個氣不過的,要動手打人,被保安架住了,兩撥人推推搡搡的,就有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摔倒了。這張圖紙就是從她的公事包裡掉出來的。好在我眼尖,一眼認出來是個好東西,沒等她覺察,我就把圖紙撿起來了。你看看,上面都是手稿,天下獨一份啊!”

洛陽鏟的製作工藝一直是獨門秘笈,老蛋蛋說他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子承父業,口口相述,傳男不傳女。可眼前就有一張記錄詳細的製作圖表,難道說老蛋蛋晚節不保,把老祖宗給賣了?

“依我看那幾個黑衣人都不是善茬兒。隨身攜帶這樣的圖紙,還要出國。保不準是要出去幹大票生意的。掌櫃的,咱們是不是把東西送回去,跟他們商量商量,入一份股?”

我說:“你這是白日做夢,真要是像你說的那樣,他們圖紙到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滅了……”正說著,幾個黑衣黑褲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地走了上來,把我和大金牙圍在了中間。

“呦,不知各位有何貴幹啊?”大金牙將圖紙塞給我,自己兩手一拱對著為首的中年男子說,“這位爺好面相啊,你看啊……”對方看都沒看他一眼,粗聲粗氣地對我說:“丟了樣東西,不知道兄弟有沒有看見?”

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試探我,估計真是誤打誤撞才找上我們,就對他說:“不好意思,我剛才一直打盹兒,恐怕幫不上什麼忙。”我打了個哈欠,關照大金牙飛機來了再叫我,軍大衣一裹又轉身躺回長椅上睡起覺來。沒幾分鐘腳步聲就走遠了,我繼續閉著眼睛裝睡,大金牙靠在我邊兒上小聲地說:“胡爺,您絕了。那幾個孫子一句屁話沒多說扭頭就走了。”我半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發現他們正逮著一人堵在了牆角盤問,就對大金牙說:“東西畢竟不是我們的,揣在懷裡燙手,一會兒找個機會丟掉,咱們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大金牙說:“不是,這麼好的東西丟了多可惜,外邊多的是人想收,掌櫃的您要是覺得麻煩,這事交給我得了。”

我說一來我已經答應雪麗楊不再幹摸金校尉的勾當,洛陽鏟要來也沒用;二來你要是把圖紙賣了,難保日後人家不會找上門。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丟了它,一了百了。大金牙聽我這麼一分析,雖然心疼這到手的肥肉,可也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我乘著去廁所的機會把圖紙丟進了垃圾箱,回來正趕上登機檢票。大金牙抹著眼淚星子與我依依惜別,關照我到了那邊一定要給他掛個電話。

少年時候,我一直夢想當一名光榮的航太兵,沒想到第一次坐的卻是民航,這個心理落差確實有點兒大,不過藍天白雲祖國大好河山盡收眼底,也不失為一種享受,很快的我就忘記了心頭那點兒小苦惱。這時,忽然有一個粗聲粗氣的人在我身後叫了一聲,讓服務員送茶。我回頭一看,果然是在候機大廳遇到的那幾個黑衣人。他們一行六人,站了三排座位,那個丟圖紙的小丫頭片子此刻虎著一張臉,很不開心的樣子。我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讓他們認出來免不了又要廢一番口舌,索性拿報紙蓋了頭呼呼大睡。

憋了一夜,次日下午總算是順利到達了美國。我一下飛機,只見候機室裡人聲鼎沸,到處穿梭著膚色各異的國際友人。我心說這下到了人家的地盤自己倒成了名副其實的老外。我翻出隨身攜帶的《中國人境外旅行須知》想找個電話號碼問路,卻看見大廳裡邊赫然豎著一塊巨大的橫幅,上面印著幾個金光閃閃的中文大字——熱烈歡迎胡八一同志來美視察工作。橫幅底下站著十來號人正仰著脖子四處張望,還有兩個穿花裙子的小朋友抱著鮮花在那兒翹首期望,路過的旅客沒有一個不停下來看兩眼的。我頓時覺得無地自容,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正琢磨著誰會幹出這麼無聊的事兒,一個聲音高喊道:“就是他,胡八一,他來了!”我一聽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只見一個穿著皮夾克的大胖子已經帶著大隊人馬向我簇擁過來。我說嘛,天底下除了胖爺還有誰敢這樣拿我當消遣。一巴掌拍他背上:“死胖子,你小子怎麼先到了?”

胖子哈哈一笑,反過來也給了我肩膀上一拳:“老胡,你這趟速度太慢了。我都蹲這兒等好幾天了。”

原來胖子那天掛了電話之後,就開始張羅美國之行的事兒。他一到美國,先去了趟唐人街找“一源齋”的店面,差點被店裡夥計當成是我。解釋清楚之後,薛大叔又擔心我找不到地方,跟胖子一合計,索性在飛機場拉了一條橫幅專門等我。來接機的除了胖子還有“一源齋”的夥計,都是生在美國的華人後裔。其中有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他介紹自己說是桑老爺子的律師,全程負責我在美國的交接工作。我本來準備先去博物館找雪麗楊給她一個驚喜,可這位律師大哥說,桑老爺子的遺囑還在他手裡,要先去唐人街簽幾份協議才能生效,我不好意思讓店裡的老小等著,只好跟著他們先去唐人街走了一趟。

一路上我和胖子大侃特侃,兩人激動得像回到了當年一同當兵插隊的青春歲月。初到唐人街,沒有一點兒不適應,到處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秦律師介紹說唐人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都是我們的老祖宗用汗水和血淚建立起來的。不僅在美國,全球各大城市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會有唐人街。我被他的演講搞得熱血沸騰,看著周圍比鄰的商鋪民居,心裡湧起了一股無法抑制的民族自豪感。

“一源齋”就在唐人街深處的一條小巷裡,頗有點兒大隱隱於市的大家風範。一進大門,我就看出來這裡面另有乾坤,不愧是桑老爺子一手創建的天下第一號古玩店。店中陳列的古玩,沒有一樣不是精挑細選的精貴玩意兒,最難得的要數一部被燒成半部的大詞典。

“哈哈哈哈,好小子眼力不俗,看樣子桑老大這次倒沒看走眼。”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家從後廳走了出來。接我的夥計一見他,紛紛叫了聲“薛二爺”,我知道眼前這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家就是桑老爺子的拜把兄弟,“一源齋”的老軍師薛一棍。我二話不說,翻出臨行前從桑老爺子身上取下來的馬甲給他遞了過去,薛大叔一看馬甲,激動地熱淚盈眶,雙手接過馬甲,叫了一聲“老兄弟,走好”。然後命夥計把馬甲裝進一個事先準備好的佛龕裡面供奉起來,店中老小,紛紛焚香叩拜。我和胖子不便打擾人家,跟著律師大哥進了桑老爺子生前的書房。

秦律師從保險箱裡取出幾份檔給我說:“胡八一先生,這是桑老留下的遺囑,基本內容我們已經核實過了。但是最後一條情況比較特殊,希望你能慎重地決定。”

我拿過來看了一眼,啼笑皆非。轉過頭對胖子說:“快來看看,裡面還提到你了,這老頭簡直是未卜先知。”

胖子很好奇,拿起來看了一眼,隨後大怒道:“我肏,這種不平等條約,死都不能簽。老胡我可告訴你,咱們二十多年的革命情誼,你可不能為了那麼點兒破古董就忘本。”

桑老爺子的遺囑裡,最後一條明確規定:但凡繼承我桑玉吉衣缽之人,必須與所有“王”姓親朋斷絕往來。擅自違反者,剝奪其繼承權終身。

秦律師也很尷尬,他說這是委託人的意思,當年立遺囑的時候他也質疑過,不過桑老先生十分固執,堅決不肯做半點讓步。我說:“這是他的自由,我們應該尊重。”

“那胡先生的意思是?”

“誰愛簽誰簽,這事兒從今天起跟我沒關係。”

其實來美國之前,我一直在為如何從“一源齋”脫身苦惱。現在有這麼一紙天賜良機,我當然得牢牢把握住。雖然不知道桑老爺子又在搞什麼花樣,不過只要我抓住這條霸王條款,他們也不敢逼著我簽字,畢竟決定權在我手上,要朋友還是要江山你們這些個外人管不著。

胖子朝我豎起大拇指:“老胡,好樣的。你頂住了資本家的糖衣炮彈,不愧是毛主席的好戰士。”

我和胖子起身要走,秦律師跟在我屁股後面追了一路。走到大廳的時候把薛大叔驚動了,他聽說桑老大立了這麼一條遺囑,苦笑道:“這麼些年了,他還是吞不下心裡的那口氣。胡老弟,這事怨不得你。不過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不妨坐下來,聽我從頭講起,等聽明白其中的原因,再做打算。”

我一看又要聽故事,趕緊解釋道:“不瞞您說,我這趟來美國主要是娶媳婦來的,算命先生說了,我要是再不走,耽誤了吉時,將來要打一輩子光棍。您的故事您留著,要是有緣我回頭帶著媳婦來聽。”

說完我和胖子頭也不回沖出了大門。胖子一邊跑一邊問我怕個什麼勁,我說這幫老頭子太能講故事了,上次一講就是一宿,今天再叫他從頭講起,那得要聽到何年何月?

胖子說:“那咱們現在怎麼辦,你那兒有雪麗楊的地址嗎?”我說只知道是國家博物館,具體的位置倒是記不太清了。他說那好辦,估計他們這兒的國家博物館就相當於我們北京故宮,都是名勝古跡。一打聽一個準兒。

我翻出一本英語小冊子,現學了兩句問路的英文。跟胖子兩人跌跌撞撞一路打聽,最後終於找到了史密森尼博物館,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美國國家博物館。當時是下午六點多鐘,天色已經漸漸西沈。眼前的建築高大雄偉,充滿了現代氣息,在夕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股濃郁的人文氣息。我站在大廣場上感歎了好一會兒,對胖子說改天要弄一台相機來拍幾張照片,帶回國做紀念。胖子指著博物館大門邊上的售票處說:“萬里長征只差最後一步。老胡,快買票。”

第十一章 博物館驚魂

我掏出來時兌換的美元,走到售票處,小洋妞“吧嗒”一聲把窗戶鎖了,掛了一張小牌子出來。我翻出小冊子找了半天,對胖子說:“人家售票員下班了要趕回去給孩子餵奶。恐怕不能招待我們這兩個遠道而來的中國遊客了。”

胖子一聽這趟白跑了,一個勁兒地抱怨都是我英文水準不過關,才會導致現在的窘境。我說你一個連中文拼音都讀不全的人,少在那裡裝學問。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雪麗楊找出來,再這麼鬧下去,我們就要露宿街頭,把老祖宗的臉丟在外國了。胖子說要不然找傳達室的保安打聽一下。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舉著小冊子找到一個在廣場上巡邏的保安詢問雪麗楊的情況。

老外中文水準有限,我的英文口語更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交流了半天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他急得恨不得拔槍崩了自己,我趕緊安慰他,OK,OK,I'MOK。胖子說美國大兵的心理素質也忒差了點兒,難怪當年幹不過咱們人民解放軍。我說此言差矣,這位兄弟只是一名保安,最多屬於民兵的行列,並不是政府的正規軍,咱們不應該對人家有過多的要求,能聽懂“你好”已經很不錯了,就跟我們那邊的紅領巾現在都會說“HELLO”是一個道理。

天色漸晚,廣場上已經亮起了探照燈,老在博物館外邊轉悠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對胖子說:“總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誰知道雪麗楊會從哪個門出來,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要主動出擊才是。”

胖子說:“我也是這麼個意思,要不咱們還是按老規矩,翻進去得了。”

我觀望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說:“不行,博物館的牆太高,形狀也不規則。得另辟溪徑。上面行不通,我們可以從地下走。”胖子大喜,說:“老胡,不愧是一個戰壕裡的夥伴,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不瞞你說,這趟出來,我帶了一樣東西。”說完他拉開背包拉鍊,露出一截鏟頭。我一把捂住背包問:“你大老遠跑美國帶這玩意兒幹嗎,不是答應過以後不做倒鬥營生了嗎?王凱旋同志,我現在開始懷疑你去日本到底做的什麼買賣,坦白從嚴,速速招來。”

胖子說:“日本那麼大點兒破地方就算有什麼值錢的古董,那也是唐朝時候咱們老祖宗給的慰問金,我稀罕它們幹嗎。工兵鏟是給你和雪麗楊結婚時候準備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繼續說:“你想啊,雪麗楊祖上是搬山道人,老胡你幹的是摸金校尉,兩人又是因為倒鬥才產生了深厚的革命感情。等你大喜的時候,可不得有一把工兵鏟做證婚人嗎?做兄弟的,什麼都替你準備好了。”

這種缺德主意也只有胖子想得出來,不但敢想居然還敢付諸實踐,把東西帶出來了。我苦笑不得,只好誇他未雨綢繆有一代名相孔明遺風。我們兩人繞著博物館週邊轉了幾圈,發現廣場旁邊有一個噴泉公園,公園盡頭拉著鐵絲網,與博物館內的大花圃只有一牆之隔。

我們兩人合計了一下,覺得花圃與公園林區應該是通的。於是兩人又買了一個帳篷,假裝是在公園野營的遊客。我們選了一處枝葉茂密的樹林紮營,計算了一下從樹林到博物館中心花園的距離,估計最多半個鐘頭的活計,兩個人交替打洞散土,又有帳篷做掩蔽,實在比閑在博物館門口傻等要強多了。就像毛主席說的那樣:幸福的生活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

後來雪麗楊告訴我,美國的下水通道早在“二戰”時就已經修建完善,我們打土洞進去的方法,實際上是多此一舉。不過那都是後話,當時我和胖子從樹林裡打出一條直通博物館花園的地下道,兩人十分激動,覺得回國之後可以把這一寶貴經驗傳授給有關部門,作為竊取美軍情報的成功案例回報上去,到時候說不定還會高薪聘請我們當國防部參謀。

胖子頭上頂著草窩,拍拍土問:“老——胡——,我們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我看看四周,發現先前跟我們說話的保安正站在鐵絲網外抽煙,於是很肯定地對胖子說:“咱們已經成功滲透到敵人內部了,下一步工作就是找到負責接頭的雪麗楊同志。”

胖子點點頭:“那老楊在哪兒你知道嗎?”

我說她電話裡說是在研究所裡工作,我看不會在展區裡,可能在博物館後邊那幾棟建築裡。胖子說那還等什麼,咱們趕快行動起來,找到楊參謀之後可以吃上美國大餐。

進來之後才發現博物館大得出奇,我和胖子一路好找,始終沒有發現雪麗楊說的研究室在什麼位置。胖子急了:“咱們老這樣在敵區週邊轉悠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先潛進去再說。”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惦記上人家博物館裡收的東西了?這可不是鬥裡,你要敢隨便動一下,國際糾紛在所難免。中美關係將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胖子說你少在那裡瞎扯,怎麼每次犯錯誤的都是我。我們選了一個看上去最大最氣派的建築物,想先混進去再說。我試著推了推玻璃門,居然是開著的。胖子說:“美國人太輕敵了,如此重要的地方居然不落鎖。”我說並不是每個遊客都像我們會使用如此特殊的方法潛進來,他們的麻痹大意是可以理解的,構不成嚴重瀆職。

因為是閉館的時間段,展區裡沒有亮燈,只有月色透過天頂的玻璃窗照射進來,整個博物館看起來陰森恐怖,特別是那些古老的盔甲和人俑,比在墓裡的時候還要可怕。胖子在展區轉暈了頭,問我研究所到底在哪兒,我趴在牆上,看了半天遊客指南,最後很有把握地說:“你看,這個地方寫著‘NO’就是‘不’的意思,我估計那裡就是工作區域,所以一般遊客不給進。”胖子點點頭,說我分析得十分有道理。兩人順著指南上標注的路線一路往裡走,不多會兒就繞到了那個寫著“NO”的房間門口。胖子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高興地說:“就是這兒,裡面有人聲。想不到美國人也三班制。”

為了表示禮貌,我們進去之前還敲了門。沒想到進去之後,裡面卻是一間漆黑無比的大倉庫,豎著一排排的陳列架,上面擺滿了古董,並未看到活人。我問胖子:“你剛才聽見有人說話了?”

胖子點頭:“偉大的母語。聽得倍兒清,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粗。說的好像是找到了之類的。”

我看了一下這間倉庫裡陳列的東西,發現僅是一些沒有分類歸檔的古董文物,就猜想可能是工作人員在給它們標號。胖子抱起一隻瓷瓶,激動地說:“老胡,這是唐朝老三彩。”我說這就是秦始皇的內褲你也沒權利拿,快給人家放下,回頭逮起來你有理說不清。胖子抱怨了幾句,又去其他陳列架上看文物。我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就招呼胖子說可能找錯地方了,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儲藏室。

正準備原路返回,胖子忽然激動地說:“快看,那裡有人。”我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果然有一個穿著藍色保安服的人低頭坐在角落裡,胖子走上前得意地道:“呵呵,上班時候偷懶,還不是叫你胖爺爺逮住了,不過你不用怕,只要你告訴我們研究室怎麼走,我們就寬大處理,既往不咎。年輕人,剛開始工作,難免會犯一些錯誤。”說著往那個人肩膀上拍了一下。月光中,只見那人的身體晃了幾晃,接著“咕咚”一聲腦袋掉了下來。

我和胖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人頭嚇了一跳,胖子無辜地看著我說:“真不關我的事,我……我拍一下沒那麼重。”我說屁話,你下多重的手也不能把人腦袋憑空拍斷了。蹲下一看,那是一個金髮的美國男人,腦袋被人用利器齊刷刷地切了下來,一刀斃命連喊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快退,此地不宜久留。”我正說著,眼前忽然閃過一道要命的寒光,不知道什麼東西貼著我的脖子筆直地飛了過來,我整個人往後一仰,勉強避開了攻擊,沒想到那東西竟然會轉彎,也跟著我往後掃了過來。我腰力有限,眼看著那東西到了鼻子跟前,居然是一根又細又長的銀線,胖子站在我後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我的神情也知道大事不妙,急忙上前拉住我往後一拖,把我從鬼門關裡救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喘氣,幾個黑色的人影如同離弦的快箭從陳列架後面躥了出來。我一把推開胖子:“快砸東西!”胖子開始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麼,後來看我舉起那個唐三彩做勢往地上砸,他也跟著把手邊的東西使勁一舉:“老胡,你可千萬想清楚了,這些東西咱們幹幾輩子都賠不起。”

那幾個黑影見我們要砸東西,紛紛停住了腳步。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響起一聲口哨,他們幾個奪門而出,只留下我和胖子在黑暗裡流了滿頭大汗。

“他們是佛爺,”我放下手中的文物,“怕我們砸出大動靜把保安招來。”

“我肏,人命都鬧出來了,還怕保安。”胖子擦了一下腦門上的冷汗,“咱們快撤,他媽的。這要是被人逮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們沿著來時的路往外跑,剛到轉角處,一個人影就沖著我撲了過來,我握拳擋住了他的攻勢,反手一鉤將來者按在了地上;胖子也遭到伏擊,不過他此刻大發神威,已經將那個偷襲他的黑影坐在了屁股底下。我剛想看清楚襲擊我們的人是誰,一個冰冷的東西貼住了我的腦袋,有人用熟悉的中文對我說:“舉起手來。”

冷不丁地被人拿槍指著腦袋,出於部隊裡當兵的本能,我並沒有放棄抵抗,一個側閃晃開了頂在太陽穴上的槍口,與此同時單手扣住了對方握槍的手。那人沒想到我會負隅頑抗還擒住了他的武器,另一隻手立刻化為掌刀劈了下來,我見他動作雖快,可惜力道不足,立刻扭住了他握槍的手腕直往下拗,那傢夥一掌未至,已經“啊”地大叫了一聲。我本想乘勝追擊,哪料到對方十分狡猾,乘著大叫之際,一個曲膝撞在我的小肚上,那一下撞得我冷汗直下,差點兒讓對方逃脫。此時博物館裡警鈴大作,燈如白晝,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偷襲我的人是誰,只聽胖子哭天喊地號了一嗓子:“我的親人解放軍啊,都是自己人,誤會!”

再一看,一直與我交手的不是別人,正是穿著一身白大褂的雪麗楊。她原本一臉怒氣,看清來者是我之後,先是一笑,隨即又是劈頭蓋臉的一掌,打得我莫名其妙卻又不敢還手。

這時,外面響起了“踏踏踏踏”的腳步聲,一聽就知道,美國保安來了。雪麗楊指著被胖子坐暈的另一個白大褂說:“他是我的導師,一會兒你們什麼都別說,我來回答問題。”胖子一聽又是誤傷,急忙站了起來。

這次的保安配備比較齊全,帶著頭盔,穿著防彈衣,一進來就高喊了一嗓子我們聽不懂的鳥語。其中一個黑頭盔快步走到我們面前,對著我嘰裡呱啦一通亂吼,見我沒反應,用蹩腳的中文問:“聽得懂?”這時雪麗楊說道:“這兩位是我們博物館邀請的中國古文化專家,剛才就是他們替博物館趕走了小偷,保護了歐文教授。”說完又用英文翻譯了一遍,對方看了一眼她的胸牌,沖後面拿槍的保安隊揮了揮手,取下頭盔說:“你好雪麗小姐,中文聽得懂,SOME。”

我和胖子都知道,雪麗楊之所以說中文,是為了給我們倆提個醒,別一會兒串口供的時候說漏了嘴。我們彼此看了一眼,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外國保安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笑,我對他說這是一種中國人的禮節,見了陌生人都要這麼笑,笑得越大聲說明你越友好,他聽完之後也跟著我們笑了起來。

那位歐文教授醒過來之後一個勁兒地窮念叨,說自己會中國功夫,並且與一個小偷交過手。不過他的眼鏡在搏鬥中打碎了,沒有看清對方的樣貌,但是體型肥碩這一點是不會錯的。當他聽說我和胖子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之後,十分激動地與我們握手,用熟練的中文說道:“感謝你們,大俠。雪麗經常向我提起你們,她說你們是中國的羅賓漢。今天能見到你們,真是名不虛傳。”

趁著員警和歐文教授去檢查博物館損失的時候,雪麗楊帶著我們去了她工作的地方,原來研究室並不在這棟建築裡,而是在中心花園旁邊的一座小樓裡邊。胖子埋怨我多走了冤枉路不說,還差點為此送命。雪麗楊一路上沒有說話,臉上也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可她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沒底。

“說吧,你們是怎麼混進來的,怎麼會和小偷撞到一起。”雪麗楊坐在老闆椅上,我和胖子坐在硬板凳上。我知道這個時候得順著她的脾氣來,否則依她的性格難保不會大義滅親把我們送進警察局去。兩人不敢有半點隱瞞,把如何挖進博物館如何與那幾個佛爺遭遇的事通通交代了一遍。她先是埋怨我們沒有早點通知她來美國的事,然後又責怪我們不該擅自闖入博物館,最後又批評我膽大妄為,居然去追那些亡命之徒。我本來想解釋一下,告訴她我們只是想逃跑而已,不過她擔心我們總比小瞧我們好,也就不願在此事上多廢口舌了。

雪麗楊說:“今天下午有一批新到的文物被送進了倉庫,我和教授急著給它們分類,所以才會這麼晚趕過來。那間被你們當成研究室的倉庫裡存放的是還沒有做研究和標記的文物。聽你們這麼一描述,我覺得那些人早有預謀,目標十分明確。”

我說:“楊參謀長深謀遠慮,所言甚是。我看這些人不但早有預謀,在博物館裡可能還藏有內應,否則怎麼能如此熟悉藏品位置和內部路線。”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雪麗楊接完電話,對我們說:“被竊的是下午剛到的那一組文物,歐文教授已經核對過入庫目錄。員警要帶我們回去錄口供。你們機靈點兒,別耍小孩子脾氣。”

到了警局要分開錄口供,可他們一時找不到會中文的翻譯,就讓雪麗楊陪同一起錄,剛坐下沒幾分鐘,之前的黑頭盔走了進來,他拿出一份檔給雪麗楊看。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雪麗楊的臉一下沈了下去,對我和胖子說:“他說博物館沒有你們的出入記錄,有些情況警方想進一步瞭解。可能要請你們的律師先來一趟,如果沒有,政府會給你們指派。”

我一聽知道這事可能兜不住,要出大紕漏。正想著上哪兒弄個律師出來,胖子從懷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黑頭盔,黑頭盔看了一眼名片,說:“OK。”然後退了出去。我問胖子那是什麼東西,他得意地說:“你家老秦的電話。”

我問他哪個老秦,胖子說:“‘一源齋’那個戴眼鏡的呀,桑老頭的律師。”

雪麗楊聽到“一源齋”三個字之後,表情明顯變了。我問她怎麼回事,她黑著一張臉反問我:“老胡,你什麼時候和走私文物的非法組織勾結上的?”

她沒頭沒尾地這麼一問,我當時也沒反應過來,解釋說:“‘一源齋’只是一家古董店,沒你說的那麼嚴重。”

雪麗楊搖搖頭:“你剛到美國所以不知道,一源齋是當地最大的文物走私集團,他們手上握有境內百分之六十的古董黑市生意,我們博物館有部分藏品還是從他們手裡收購的。”

我一聽壞了,原來桑老爺子是做不法生意起家的。這老頭臨死還想拉我下水,好在我當時沒簽那份合同,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雪麗楊繼續打聽我和“一源齋”的關係,我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講起,只好把如何認識桑老爺子如何來到美國的事給她大致地講了一遍。講完之後,我再三表示已經和不法分子劃清界限,雪麗楊半信半疑正要說些什麼,一夥人從門外闖了進來,帶頭的那個戴著眼鏡穿著西裝,一看見我就說:“掌櫃的,讓您受苦了。兄弟們救你來了。”一時間我百口莫辯,只恨不能當場掐死這個姓秦的小王八蛋。

秦四眼帶著店裡的夥計沖進警察局,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事情。胖子也被眼前的陣勢嚇了一跳。這事要是擱前清,那可是劫天牢抄滿門的死罪。

我說:“小秦同志,看你平時挺像讀書人,怎麼關鍵時刻做出這樣的事情,不是明擺著要拖我下水嗎?”

秦四眼內疚地笑了笑:“這些都是薛二爺交代的。具體情況咱們回去再解釋。想必這位就是掌櫃夫人,幸會幸會,在下姓秦,你可以叫我威廉。”

雪麗楊沒答理他,轉過頭來對我說:“既然有人幫你處理這邊的問題,我就先回博物館去了。老胡,有些事情,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我看事情已經超出控制範圍,眼前的情況恐怕越解釋越亂,於是對她說:“你放心,我處理完就去找你,這次保證不出狀況。”她剛一出門,黑頭盔臭著一張臉走了進來,秦四眼迎上去跟他對質。不一會兒工夫,黑頭盔摔下手裡的文件奪門而出,摔得玻璃門咣咣直響。

“掌櫃的,走吧。”秦四眼收起桌上的檔,對我們說,“他手上沒證據,光憑幾張出入記錄說明不了問題,扣不住我們。”

胖子說還是你們讀書人牛,兩句話就把老外收拾了。秦四眼直說不敢當。外面的夥計們見我們出來,紛紛散開,讓出一條道來。上車之後,我問秦四眼:“到底出了什麼事,這麼大的一份人情,我可還不起。”

他一邊開車一邊笑道:“胡爺好眼力,不瞞您說,‘一源齋’裡的確出了點兒小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恐怕只有您能解決。”

第十二章 天王老子

秦四眼這大帽子一扣,我說什麼都是白搭。胖子表示橋歸橋路歸路,能幫的我們義不容辭,只當還你們的人情債,可要是簽合同按手印把兄弟賣給你們當掌櫃的,那我可第一個不答應。秦四眼不斷地向我們保證不是關於遺囑的問題,可又不肯透露半點風聲。我們被他吊了一路胃口,終於回到了唐人街上的“一源齋”。

還沒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店門口有幾個夥計正在灑水,大門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熏得焦黑,進門之後發現裡邊更慘,東西碎了一地,不少人都掛了彩,薛二爺在天井裡邊組織了一個醫療小分隊,正在給受傷的人處理包紮傷口。我一看這是給人砸了場子,迎上去問:“薛二爺,您沒碰著吧?”

老頭腦門上綁著一根五彩繩,見我來了,一把抱住我大聲哭喊道:“少東家,這次你可走不得了。你爹他老人家在天上全看著呢!”我心說這次唱的又是哪一出?我爹他老人家天天在家唱沙家浜,好得很,怎麼被你一哭就上天上去了。薛大叔在我耳邊低語:“裡面有人,一切看我眼色。”說完繼續號啕大哭。

“薛老二,你就別演了。這小子橫豎怎麼看都不像老鬼的種。來人啊,招牌卸了。”

一個穿著青衣馬甲的老人一邊抽著煙斗一邊從內堂走了出來,兩眼精光四射,整個人不怒而威,後邊跟著四個精壯的漢子。有幾個夥計見他出來,都不住地打起戰來。

薛大叔朝我擠了一個眼色,回過頭去對他說:“王老闆,我們少東家已經回來了。您要有什麼話可以跟他聊。”我被薛大叔一把推上前,差點兒撞在那位王老闆的胸口上。馬甲老頭吐了一口煙,挑眉道:“你,真是老鬼的徒弟?”

我最討厭別人這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態度,挺起腰板,拿眼角瞥了他一眼,學著桑老爺子的語氣反問道:“放肆,‘一源齋’是你們這些人撒野的地方嗎?你當自己是什麼人!”

那老頭哼了一聲,沈聲道:“怎麼,老鬼沒告訴過你,遇到天王老子要跪地叫一聲‘師伯’嗎?”

我心想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老怪物,居然一上來就敢摘“一源齋”的招牌。按雪麗楊的說法,“一源齋”怎麼著也算是地方一霸,為何會被一個小老頭子逼到這步田地,難道桑老頭死前欠了人家一屁股債,這位是來討債的閻王?正想著,薛大叔已經走到我身邊,對那個趾高氣揚的天王老子說:“王老闆,我們新掌櫃剛從內地趕過來,上一代的事他還不太清楚。咱們不妨進去慢慢談。”

“哼,我看他是老糊塗了,臨死還認個徒弟回來跟我作對。”

“王老闆,您這麼說可就見外了,來來來,裡邊請,咱們邊喝茶邊聊。我們少東家這次特意從大陸帶了上好的普洱回來。”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推了下去,秦四眼立刻拉著我往後院走:“哎呀,掌櫃的,你說你把茶放哪裡了,我也找不到,你快跟我看看去。薛二爺您招呼著,我們一會兒就來。”

秦四眼把我和胖子帶到後院裡的小屋子裡,關上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二爺關照得對,幸好沒跟你串詞,要不然早穿幫了。”

胖子早就憋壞了,見四下沒人立刻問道:“我肏,這什麼情況。老胡怎麼成死鬼的徒弟了,那老王八誰啊?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要不是你硬攔著,老子早就上去抽死丫的了。媽的,胖爺打娘胎裡出來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人。”

秦四眼給胖子倒了一杯水:“胖爺您息怒,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說著坐到我跟前,嚴肅地說:“天王老子——王浦元。華人商會的會長,也就是江湖上說的大龍頭,胡爺,這其中的意思您應該明白了吧?”

我說我明白,不就是個老土匪嗎?我們躲這兒幹嗎,按胖子說的出去抽死他才是硬道理。秦四眼搖搖頭:“一般的黑社會也就算了。可這位王老闆是桑老先生的師兄,兩位老人家還有一筆五十年前的賬要算,請胡爺您務必擔待著點。”

原來桑老頭和王老頭年輕的時候,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時刻拜入師門,本來應該是相互扶持的師兄弟。可常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兩人打初一見面的時候就對不到一塊兒去,鬥了一輩子的氣,就為爭一聲“大師兄”的稱呼。後來王老頭被家裡招回了美國接受家族生意,桑老頭繼續在國內作威作福,還曾經當過孫魁元的參謀長。我一聽就明白了,孫魁元何許人也,那就是東陵大盜孫殿英,盜掘慈禧墓的主凶。難怪桑老爺子後來要避走他鄉躲到美國來,難保不是為了逃脫當局的通緝。秦四眼繼續說道:“桑老先生初到美國的時候,全靠王老闆不計前嫌在暗中提攜才能順利紮根立足。可以說‘一源齋’能有今天的風光,其中少不得王老先生的辛苦。”

我說那不是挺好的,兩老頭化干戈為玉帛,沒事出來鬥鳥喝茶,敘一敘兄弟情義。怎麼現在桑老頭剛死,他就要砸店,別不是思念故友,腦子燒糊塗了吧?

秦四眼搖搖頭:“要怪就怪兩老頭都是倔脾氣。到最後還是非要爭那一聲‘大師兄’不可。你是不知道,當年唐人街上被他們折騰的,直到特區高層出面才把局勢暫時壓了下來。桑老先生也是從那個時候起,生出了歸國的心思。這些年來他看著對手兒孫滿堂,自己孤家寡人很是落寞。我想他這次回國除了散心,多半也是尋找一個能託付家業的可靠之人。要不然,怎麼會在最後關頭把‘一源齋’交到你手上呢。”

我一看這是要我獨挑大樑,急忙說:“這些都是你們‘一源齋’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跟著瞎摻和不合適。要不這樣,我出去幫你們揍他一頓,咱們兩清得了。”

“你聽我把話說完,當年兩個老人曾經用‘一源齋’做賭注,具體的內容我不是很清楚,但卻關係到我們店裡百十號人的生計。如果牌子倒了,不但這裡的員工要被遣散,其他分店恐怕也要受到波及。現在桑老爺子過世,如果你又不肯接手。恐怕店子是要撐不下去了。”

我知道桑老頭是個桑霸天,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天王老子。人情要還,可是不是要用自己的命去賭,我頓時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不知該如何推託。倒是胖子的鬼主意多:“老胡,要不然你先去打聽一下,到底賭的是什麼,能保住店面當然是最好;萬一保不住,至少努力過,他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我說:“你這種行為是對大家不負責,我做事,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秦四眼連連說是,我說你激動什麼,我還沒答應呢,你再讓我好好琢磨琢磨。

這時,院子裡忽然響起了打鬥聲,我們開門一看,只見幾個店裡的夥計被人摔在地上,傷得不輕。一個叼著雪茄煙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一溜的打手跟班。他掃了我們一眼,用一股王八家特有的痞子氣問道:“我爺爺人呢?”

秦四眼眉頭一皺,拉開領帶走上前去:“王大少,這裡是‘一源齋’的地方,請回。”

小王八蛋跟他爺爺一個德行,不愛拿正臉看人,吐了一口煙,指著秦四眼說:“來人,收拾。”

我和胖子一看這是要動手,憋了半天的火氣終於有地方可以發洩,兩人大吼一聲,沒等那幫孫子明白怎麼回事,抄起擺在天井裡的笤帚長凳一路砸了過去。要說這幫保鏢,平日裡做的都是欺善怕惡的勾當,估計已經很久沒碰上像我和胖子這樣不要命的打法了,一輪下來我們身上挨了不少硬傷,不過他們那邊更慘,其中一個腦袋上掛了彩已經暈死過去。我本來以為秦四眼要吃虧,沒想到這個讀書人還挺硬氣,跟小王八兩個人從天井打到前廳,已經在地上滾成了一團。

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對付這樣的敗類,就得抄傢夥跟他們來硬的。店裡的夥計被我們的熱血感染,紛紛拿起傢夥跟那群看似兇悍的保鏢動起手來。

“你們這是胡鬧,統統給我住手!”

老王八一聲獅吼,我們的耳膜都快給他震聾了。胖子捂著耳朵大罵:“他媽的這老頭屬驢的,嗓門也忒大了點兒。”

我張大了嘴對他說:“這是內家功夫,看樣子老王八是個練家子。”

小王八正被秦四眼按在地上一頓好打,見他爺爺來了,急忙呼救。秦四眼看了王老頭一眼,冷笑了一聲,爬起身來,把領帶系了回去。

老王八看到自己的反動部隊被廣大人民群眾打得落花流水,臉都氣青了。我和胖子在暗地裡比了個大拇指,都覺得這一仗幹得十分漂亮。

老王八怒極反笑,走到我面前說:“好好好,不愧是老鬼找的好徒弟。哼,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把霸王印找出來。”說完拎著他那龜孫子的耳朵走出了大門。

我問薛大叔霸王印是什麼東西,他並不回答我們,只說果然英雄出少年,誇我很有桑老大當年的風範。秦四眼從地上撿起眼鏡,笑道:“兩位好本事,姓王的怕是這輩子也沒有被人這樣掃過面子。”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說這都是小意思,當年我和胖子在山區剿匪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硬仗。跟山上的麻匪比起來,這幫少爺兵,奶還沒斷呢。

鬧了一宿,我們連飯都沒來得及吃,胖子直喊餓死了。我的肚子也跟著不爭氣地叫了起來。薛大叔拍拍腦袋,一個勁兒地道歉,立刻讓廚房準備了一桌飯菜。

開席前,薛大叔先給桑老爺子上了一炷香,年紀大的人容易激動,才說了兩句,又差點哭出來。我看著滿桌的雞鴨魚肉,肚子裡的饞蟲一個勁兒地鬧騰,急忙把薛大叔攙了回來。

“二爺,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來,您老先把這只雞腿吃了,補充點兒能量,回頭再去哭的時候才有底氣。”我順勢給自己也撕了一隻雞腿啃了起來。薛大叔看著我們一個個吃得油光滿面,抹了抹眼淚,接過雞腿說:“也好。咱們先吃飯,等吃完了,我再給你們講講當年的故事。到時候你們自然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心說壞了,又是個廢話簍子。這些上了年紀的人,沒事總愛找點兒機會跟人往事一下。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現在就聽他說完,回頭睡一覺,明天早上再去找雪麗楊把事情解釋清楚。

秦四眼看出我的心事,給薛大叔斟了一杯酒:“薛二爺,我跟了桑老這麼久,有些事情也是半知半解。既然王家的人今天已經下了最後通牒,您不妨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準備。”

酒一下肚,薛大叔的話就多了起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小胡,這一次連累你了。當年桑老大和王老闆年輕氣盛,為了爭奪掌門的位置,曾經鬧出一場腥風血雨。他們的師傅為了化解這場恩怨便將掌門信物霸王印藏了起來,本意是希望他們能夠齊心協力,同展宏圖。哪曾想這一下,更是激起了兩人的矛盾。好在後來王老闆回了美國繼承家裡的產業從了商。而桑老大一直不曾放棄過尋找霸王印,這麼多年來他到處收集古玩文物,就是為了找到掌門信物的線索。”

我問他難道“一源齋”的牌匾下印的不是霸王印?薛二爺苦笑說那是桑老爺子氣不過,按照記憶叫人仿製的。王老闆那裡也有一個,不過同樣是贗品,當年他們師傅明明留下了一枚戒指,一張地圖,叫他們一起去找信物。可這兩人鬥了大半輩子怎麼也不肯合作一次。年前的時候,桑老爺子說要回內地看看,還跟王老闆打賭,說他這趟要是找不到霸王印,就把“一源齋”的牌匾拆了給老王家添爐子。想不到不但東西沒找著,連命都搭上了。說到此處,薛二爺又把吃裡扒外的竹竿子痛駡了一頓,說日後要是遇上必要將他碎屍萬段。

我說既然兩件信物要合二為一才能找到霸王印,那又何必當心老王八拆店,大不了咱們把戒指毀掉,他光憑一份地圖始終是有心無力空費心思。薛大叔喝得半醉,迷迷糊糊地說:“毀戒指,那是不得以的事。桑老大窮其一生,不過是想贏那個姓王的一次。我這個做兄弟的,到最後也不能幫他一把,我慚愧,我慚愧啊!”說完又抱著佛龕痛哭流涕,我們三個晚輩也被他弄得鼻子發酸,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第二天,我和胖子起了個大早準備去博物館找雪麗楊。有了上一次問路的經驗,這趟可謂是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上次來得太匆忙沒把博物館仔細看清楚,今天日頭正高,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我的心情一下子舒緩了許多。決定一會兒進去的時候,把裡面仔細地逛一逛,畢竟這是美國乃至世界範圍內最大的博物館,其中的收藏囊括古今貫通中西,具有極大的考古價值。

進了博物館之後,先要穿過一個巨大的縱向花壇,裡面種滿了應季的黃色鬱金香。這就是我和胖子昨天挖進來的地方,也不知道那個盜洞被發現了沒有,胖子說咱們現在要不要找個機會把它填了毀屍滅跡。我說你現在進去,只會被人當做“採花賊”。還是算了,萬一回頭被問起來,我們打死也不承認,就說是那幾個小偷挖的。

因為白天的關係,博物館裡已經接待了不少遊客,各色人種混雜其中。有不少老外端著相機一個勁兒地閃,熱鬧得很,一點兒也沒有昨天晚上的陰霾。胖子被博物館裡陳列的文物饞得快掉口水了,為了避免這小子犯錯誤,我拎著他一路繞過了展區,找到了雪麗楊所在的研究室。

這地方白天看起來更像是個醫療診所。進去之後,前臺的美國妞把我們攔了下來,我說找雪麗楊。她點點頭,往裡邊掛了一個電話,很快笑眯眯地對我們說請進。胖子誇我外語水準進步神速,我沒告訴他,其實我一共就會這幾句,那妞要是再問下去保準露餡兒。

美國妞把我們帶進一間裝著落地窗的會客廳裡,我看這地方挺寬敞,不但有牛皮沙發,角落裡還擺著一棵綠油油的芭蕉樹,就對胖子說:“腐朽的資本主義社會,開會的地方都趕上老家的政府樓了。”胖子表示深有同感,掏出鋼筆準備在人家牆上寫一行標語,批鬥一下。我們正商量著用哪一句更貼切,會客廳的玻璃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回頭一看,來者並不是雪麗楊,而是那天在警察局裡差點兒被秦四眼活活氣死的那個員警——黑頭盔。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5:47

第十三章 印加公主

黑頭盔一見我倆,臉上的笑意立刻散得無影無蹤。胖子見了他更是嗤之以鼻,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唱起了抗美援朝救國曲。我問美國妞,雪麗楊怎麼還沒出來,她說雪麗小姐和歐文教授正在作重要的研究,可能要晚一點兒才能見我們。黑頭盔拿著一打厚厚的資料,坐在角落裡看,好像我和胖子完全不存在一樣。我估計他手裡拿的是這次失竊案的報告,幾次想和他打招呼,都被他用資料本給擋住了。我心說這個老外也太小氣了,索性放棄了溝通的念頭,跑到角落裡去數起了芭蕉葉。

這一等,我幾乎把整棵芭蕉上的葉子都數了個遍,雪麗楊和那位神神叨叨的歐文教授才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會議室。

“老胡,你來得太好了。我們有重要發現,你們快來看看。”雪麗楊神采奕奕地向我們走了過來,然後攤開一打資料給我們看。“重要的部分我已經用中文標注了,圖片資料比較老舊,都是從檔案館裡調出來的老照片。”

黑頭盔沒想到自己等了半天,最後卻成了透明人,揮起大手表示抗議:“他們不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更不是警方人員,沒有資格參加這次調查行動。歐文教授,我向你提出正式抗議,我要求把這兩個中國人從這裡趕走。”

像是為了示威,他還特意用中文又說了一遍,沒等他說完,雪麗楊已經表態了:“羅伯特警官,我想你是誤會了。這兩位考古學專家,是我們博物館請來的貴客。他們對古代印加文明有著很深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他們的加入對我們這次調查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冒昧地說一句,如果要在警方和他們之間做一個選擇,我更傾向於他們。”

我知道什麼“專家”、“貴賓”都是雪麗楊為我們編造的身份,無非是想叫那個黑頭盔知難而退,不希望他對我們的行動做過多干涉。黑頭盔拿一雙湛藍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起我來,顯然不相信我們會是雪麗楊說的考古學專家。我為了應付他,端起老學究的架子呵呵輕笑了幾聲,隨手拿起一張舊照片來,準備現編些瞎話,來唬住這個洋員警。

那是一張從老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照片四角已經破爛不堪,被人用厚牛皮紙在照片背麵糊了一個底兒。照片上拍的,是一個充滿異族風情的少女,她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身上穿著類似羊毛編織成的大斗篷,頭上插著五色羽毛,最顯眼的要數腰間系的一大串繩結。因為照片的年代太過久遠,她手裡握的東西已經看不清楚,我憑感覺判斷,可能是一個類似於面具一樣的裝飾物。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張照片上的異族少女似曾相識,可又說不上來到底在哪裡見過她。

黑頭盔見我一直不說話,輕蔑地哼了一嗓子。我懶得理他,又拿起剩下的照片認真翻著起來,這一看不要緊,一個人名迅速地從我腦海裡閃了出來:“格林夫人!”

難怪我一直覺得照片上那個手持面具的異族少女十分眼熟,原來正是在古平崗老宅看到的那副畫像上的格林夫人。雖然畫像上的格林夫人看上去三十來歲,年齡與照片上的少女相差甚遠,可是單從臉部特質和整體輪廓來看,即使不是格林太太本人,兩者也脫不了關係。最重要的是,其中一張老照片上的羽翼三眼黃金面具,與我在古平崗看到的印第安臉譜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因為我手中這張照片的年代更為久遠,紙質發黃,我幾乎要以為自己回到了那間鬧鬼的老宅裡。

歐文教授原本在一旁與雪麗楊竊竊私語,一聽“格林”二字,他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激動地拉起我的手,用流利的普通話問我:“你,你說什麼?你認識她,你知道莉莉婭公主?我的上帝啊,亞洲人真是神秘莫測!”

黑頭盔見歐文教授的情緒如此激動,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這也是我想問的,不過為了在這個老外面前保持我“學者”的風度,我只是拍拍歐文博士的後背,一臉淡然地對黑頭盔說:“我們中國人有很多神秘的能力,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胖子拿起照片好奇地說:“老胡,你怎麼還有相好的是個老外?這照片可有年頭了,你小子什麼時候犯的政治錯誤,膽敢欺騙組織。我對你太失望了。”

我說你小子少在那裡挑撥離間,我的革命信仰堅定著呢。不信你問楊參謀。雪麗楊歎一口氣:“你還是老樣子整天胡說八道。我們博物館這次遭竊的就是照片上的古代印加面具,除此以外,還有一整塊殷商時期的甲骨文。”

歐文教授從我手上接過老照片,充滿回憶地介紹:“照片上的印第安少女,是我的老師,著名歷史學家格林斯蒂文森的夫人莉莉婭,印加皇室的後裔……”

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歐文教授還是一個半大的小夥子。當時正值“二戰”時期,他跟隨導師格林先生一起進入美洲印第安文明的起源地的的喀喀湖,尋找古代文明的遺跡。船隊遇到了風暴,考古隊損失慘重,正是莉莉婭公主的族人發現了他們,並給予了他們無私的幫助。後來考古隊在島上發現了蒂瓦納科遺址,出土了大量的珍貴文物。格林老師也與莉莉婭公主產生了純真愛情,結成了夫妻。好景不長,島上的部落間發生暴亂,最後格林老師夫婦帶著小歐文死裡逃生。回到美國之後歐文教授與格林夫婦失去了聯繫,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停止打聽他們的消息。兩個月前,一群登山隊員在安第斯山脈的大型冰藏區附近發現了一對手腳相纏的人類遺骸。事後證實,那對在雪山上封印了二十餘年的‘冰人夫妻’正是失蹤多年的格林夫婦。而照片上的那個面具就是當年莉莉婭公主從島上帶出來的唯一的隨身物品。歐文教授感慨道:“事隔五十年。沒想到面具剛送進博物館,我還沒來及再看它一眼,就被人偷走了。”

我一邊聽歐文教授回憶往事,一邊計算了一下前後的時間跨度。發現教授口中的格林夫婦失蹤的時間,與他們出現在中國的時間是吻合的。按趙蛤蟆的回憶,那對老外把房子轉送給趙家姨奶奶之後,就神秘地消失了。那麼,他們當初為什麼要來中國,他們的遺骸又是如何在距離南京幾萬公里的安第斯山脈被發現的呢?更重要的是,照片上的嬰兒到哪裡去了?格林夫婦離開中國的時候,難道沒有帶上自己的親生骨肉?想到這裡,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老宅地下室裡那些裝在玻璃罐中的嬰兒屍體,又一次浮現在眼前。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裡發生的一切必然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可是格林夫婦已經死了,再也無法解答我的疑問。倒是那些偷面具的人,他們也許掌握了一些我們尚未瞭解的真相也不一定。

雪麗楊接著說道:“印加文明集南美洲印第安人文明之大成,是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是最強大的三大文明之一。博物館對印加文明的發掘和保護工作一直沒有停止過。我個人認為這次的失竊案是早就預謀的,從他們犯案的手法來看,不像是專業小偷,更像訓練有素的特種兵。”

黑頭盔把手中那疊資料攤在桌上,對雪麗楊說:“驗屍報告上的結果說明,那位保安的頭是被一種特殊的鋼制材料切斷。這種材料見所未見,可能是某種最新科技成果。從犯罪現場收集的證據來看,對方一共三個人,兩男一女,亞洲人種。”

他說完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幾個一眼,隨即補充道:“難道你不覺得這兩位專家出現的時間巧合過頭了嗎?”

黑頭盔一直懷疑我和胖子與此次博物館失竊案有關,根本不買雪麗楊的賬,再次當著眾人的面質疑起我們的身份來。

雪麗楊又想解釋什麼,被我攔住了。對付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你跟他講道理,只會讓他變本加厲。我摔下手裡的照片,皺起眉頭對黑頭盔說:“如果警方有證據,現在就拿出來。如果沒有,我希望你馬上離開,不要妨礙我們的研究工作。”

黑頭盔沒想到我的態度會如此強硬,一時間被氣得無話可說。雪麗楊連忙出來打圓場:“羅伯特先生,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團結起來追回失竊的寶物。如果警方不肯信任我們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那麼合作很難繼續開展下去的。請你理解我們,也理解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黑頭盔聽了之後,沈吟了一下,最後坐下來說:“我尊重博物館方面的意見,但是也希望你們儘量配合警方的行動。為我們提供失竊物品的詳細資料,以及具有犯罪動機的嫌疑人名單。”

歐文教授再三保證回去之後會將所有資料整理出來,送到警局。雪麗楊也表示,如果警方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包括我們這兩個“外籍專家”在內的所有人員都會鼎力支援。黑頭盔見有臺階可以下,立馬站起來說:“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大家保持聯繫。歐文教授,我等著你的資料報告。”

胖子早就氣得要上房揭瓦:“老胡,你攔著我幹嗎?這樣的美帝國主義軍閥頭子,就應該給他當頭來一棒,叫他知道咱們人民解放軍的厲害。”

雪麗楊笑了一下,對我們說道:“你們都這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特別是你老胡,越來越沒個正經了。”

歐文教授見我們要敘舊,就對雪麗楊說:“資料整理好之後送到我辦公室。咱們明天再去警局走一趟。還有小胡,等你有時間的時候,再多跟我講講格林夫婦的那棟老宅,我覺得他們的中國之行可能藏著巨大的秘密。”

送別了歐文教授之後,雪麗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嚴肅地對我和胖子說:“這次的失竊案絕不尋常,你們先跟我去看一樣東西再說。”

憑我對雪麗楊的瞭解,如果不是有十二分的把握她絕不會輕易下結論。看來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線索。我們跟著她穿過博物館的前廊,她一邊帶路一邊給我們兩人普及了一下有關印加文明的基本常識。

印加文明、瑪雅文明與阿茲科特文明並稱南美洲三大文明,整個印加帝國歷經了7個世紀,十四位君主,鼎盛時期的印加帝國,疆域廣闊,人口一度達到1200萬。印加人甚至在平均海拔高度四千米以上的安第斯山脈上建造了聞名世界的印加道路網。就是這樣一個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葩,卻在西元十六世紀,毀於西班牙殖民者的鐵蹄之下。

關於印加帝國最著名的傳說要數黃金屋和青春泉。前者有歷史學家記錄的相關文獻為證,1531年1月西班牙殖民者法蘭西斯科•皮薩羅率領著裝備著火槍大炮的騎兵隊伏擊了當時的印加王阿塔瓦爾帕。為了保住性命,印加王對皮薩羅說,如果釋放他,他就用黃金堆滿囚禁自己的房間。根據考古學家後來研究表明,那間關押阿塔瓦爾帕的贖金屋有3米高,6米寬,7米長。為了贖出自己的國王,印加人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籌集了舉國上下13265磅黃金來堆砌那間空屋。可惜後來殖民者背信棄義,殺死了阿塔瓦爾帕,這位印加王臨死的時候對著太陽神印提許下了毒咒,要讓所有碰觸過贖金的殖民者不得好死。可惜,神明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詛咒。1533年11月侵略者的魔掌伸到了印加帝國古老的首都庫斯科城,人類古老的文明遭到了最野蠻最無情的方式的摧毀,從此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而關於青春泉的傳說則更為神秘莫測。

前邊說了,印加人崇拜太陽神,和所有統治階級的邏輯一樣,印加國王自然就是“太陽之子”,皇命天授。這都不打緊,最要命的是史詩中記載的第一任印加王曼科•卡派克,這小子不但是神子,更有他老爹太陽神賜予的金杖。傳說印加當時還是一片蠻荒之地,太陽神準備派自己的兒子卡派克,女兒瑪瑪o奧克略o瓦科去給人類掃盲。至於兄妹兩個為什麼不同姓呢,這是人家太陽神自己的問題,外人無權干涉。卡派克出門前,他爹關照他:“兒啊,你帶著你妹去了人間以後不要害怕,爹已經給你們打好關係網了。大家都會跟著你們幹革命,到時候,你拿金杖戳地,一戳即中的地方就是風水寶地,龍脈所在。你在那裡建都,可保子孫後代永世安康。”

神仙老子一發話,卡派克想不服也不行。他和妹妹兩人被送到了第一束陽光到達的地方——的的喀喀湖。兄妹二人從聖湖出發,一路尋找能定都安邦的地方,試了很多地方,均無功而返。最後終於在庫斯科將金杖順利地戳進了土壤之中,開始了印加帝國長達數個世紀的繁榮之旅。

胖子問雪麗楊:“哎,那麼多的金子,都藏什麼地方去了?是不是有相關的資料可以參考參考?”

我說:“尋寶挖金的夢,你還是等幾年再做。先聽完那個什麼長生不老泉的故事再說。”

雪麗楊接著說道:“早在西班牙殖民者到達美洲大陸之前,有關青春泉的傳說就已經層出不窮。最著名的要數西班牙探險家璜o龐西o德里昂的航海日記,日記裡詳細地記錄了他們如何在印加人的部落中找到聖泉的經過,根據他的描述,那道聖泉是在太陽神的金杖最後一次插入大地後出現的。能夠使枯朽的樹木發芽,死去的鳥獸復活,失去了青春的老人只要泡在泉中就能恢復青春。後來德國宮廷畫師還根據這個傳說繪製了一幅著名的《泉水女神》,現在就收藏在萊比錫博物館。莉莉婭公主的部落就在聖泉的誕生地的的喀喀湖附近,他們是一支古老的印加人後裔,她的存在就像一座活化石,對於我們研究印加文化有很大的幫助。歐文教授回憶,當年逃出叢林的時候,公主拼死也要把面具從廢墟裡搶救出來,可見其重要性。只是不知道在印加人的概念裡,羽翼三眼黃金面具到底代表著什麼,能夠使他們甘願放棄生命。”

我沈浸在雪麗楊描述的古老帝國中,眼前仿佛能看見那段輝煌的過去,已經被侵略者焚燒的城池。我們中華民族又何嘗沒有遭受過這樣的創傷。正想著,雪麗楊在一處樹葉繁沃的道林邊停了下來,這處道林因為貼著遭竊的倉庫週邊,所以被警方用警戒線隔了出來,一道黃色的塑膠線橫在半腰十分明顯。

我問雪麗楊這裡有什麼古怪,她俯身鑽過警戒線,將堆放在牆角的盆栽移到一邊,一個地洞兀自出現在我們眼前。胖子看了一眼,蹲下身說:“哎嘿,奇了怪了,怎麼除了咱哥倆,還有別人打進來。老胡,你看這洞口的形狀,是不是洛陽鏟?”

洞口圓潤通達,筆直插入牆內。從外觀上來看,的確是洛陽鏟的痕跡,可一把小小的鐵鏟如何能打通一堵鋼筋水泥牆,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器具的形狀相似,但是製作工藝有了很大的區別。”雪麗楊指著如火燒過的洞口說,“我祖父曾經提到過一種割石秘法,是搬山道人不傳的獨門秘笈,傳自明朝萬曆年間一個李姓的內臣,據說當時粵東盛產硯材,有一種世間罕見的紫硯只生長在海邊懸崖的陡壁之中。採石人用鐵杵榔頭開鑿,每天只能在崖壁上打出半寸的距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幾年的工夫才能取一塊小小的原石。李某到任之後,命人以昆吳山兔獸的肝臟為引鑄造開山器械,每次割石前,先用事前準備好的臘月雪沖洗石壁。開山工人無不誇讚使用了李大人的秘法之後,山石如同泥土一樣鬆軟,鐵器更是鋒利有如神降一般。昨天晚上,員警離開之後,我又把倉庫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有一些儲物櫃的位置被人移動了,我覺得事有蹊蹺,沿著牆角一路照過來果然被我發現了這個盜洞。當時牆面上還有水跡,摸上去冰冷入骨。所以我猜想這些小偷的來歷絕不簡單。”

我和胖子都沒有聽說過世間還有如此神奇的開山秘術,先是感慨了一番前人的智慧,而後胖子說道:“按你這個說法那不是隨便什麼地方的牆,給它一桶冷水就能挖進去。那老百姓還窮忙活個屁啊,都去當小偷得了。”

雪麗楊回答他:“臘月雪好找,吃銅鐵長大的兔獸卻不易得。我問你,你見過不吃草木,專啃銅鐵的兔子嗎?”

胖子失望地歎了一口氣,為失去一條快速致富的道路傷心不已。我看著牆上那個盜洞忽然想起那日在飛機場遇到的黑衣人,他們手中拿的不正是洛陽鏟的工藝圖嗎?

第十四章 風雲再起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在上海機場遇到的那群黑衣人,他們舉止神秘,隨身攜帶了洛陽鏟的製作圖紙。聽大金牙說,他們當時急著要趕飛機,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誤時間。我急忙問雪麗楊:“博物館一般怎麼處理剛到的藏品?”

她不知道我此刻為什麼要提出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但還是耐著性子給我解釋起來:“一般先統一存放在臨時倉庫,就是目前我們看到的這間,然後由專人負責整理分類計入檔案,再送到對應的研究所進行分析標注,所有的研究工作結束之後,博物館決定是當做展品展出還是收入庫房裡妥善保管。”

我點點頭,又問她:“如果展品被放入庫房,是不是外人就很難再接觸到?”

“這是當然,庫房的位置在地下一百多米處,設置了完善的保安系統。而且庫房裡的報警器與國家安全局直通。可以說,我們博物館是全球最堅固的堡壘。”

雪麗楊正說著,忽然停了下來,盯著我說:“老胡,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把在飛機場遇到的事情跟他們兩人說了一遍。雪麗楊蹙眉道:“這條線索很重要,我覺得有必要和警方溝通一下。老胡,你有什麼打算?”

我和胖子天還沒亮的時候偷偷從店裡跑出來,估計現在薛大叔已經在滿世界找我們倆了,如果不回去打聲招呼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於是我們決定先回店取了行李再回來找她。出了博物館大門,胖子還在惦記穿牆秘術,說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去昆吳山找找吃鐵的兔子,回頭試試靈不靈。我看見對街停著一輛黑色的大房車,路邊有幾個亞洲面孔在向我們這裡張望,就拉住了正準備過街的胖子:“哎,那些人,怎麼看著有點兒眼熟?”

我們假裝沿著街道漫不經心地散步,那幾個人立刻穿過馬路,向我們靠近。而那輛黑色的大房車也在街對面緩緩地前進,一路跟在我們身後。

我們來美國就那麼幾天的工夫,接觸過的人屈指可數。這些人行事風格不像員警,“一源齋”裡也沒見過這幾個弟兄。剩下的就只有那位華人商會的總龍頭,那個自封為天王老子的王浦元。難道這個老王八又想出什麼餿主意想找我們兄弟晦氣?

那些人越貼越近,我和胖子在人群裡快步前進,幾乎要跑了起來。

“他媽的,這幫王八孫子,咬得太緊了。”胖子很久沒有這樣運動,熱出了滿頭大汗。我見實在甩不掉,就對胖子說:“找個地方,把問題解決掉,省得麻煩。”

我們兩人打定了主意,在瞬間發力,邁開了腳丫子一路狂奔。那幾個人立刻追了上來。四周的行人被我們嚇得左躲右閃,我只覺得腳下生風,很久沒有這麼痛快地活動身子骨了。

“胖子!這邊。”我看中了一家小飯館的後巷,拉著胖子跑進了一片黑暗之中。那幾個盯梢的隨即沖了進來。這條巷子十分窄小,最多能容兩人並行。對方雖然有七八號人,也不得不分開行動。我和胖子最愛幹這種硬架,拎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子看見人就砸,兩個染著金毛的小子當場被我們掀翻過去了,那幾個盯梢的沒想到我們下手會這麼狠,殿在後面的幾個撒腿就跑。剩下的還想負隅頑抗,被我們一頓老打。

“說,你小子誰派來的?”胖子提溜起其中一個人的脖子,狠狠地問道,“不給你們點兒厲害看看,你還不知道馬王爺為什麼有三隻眼。敢跟你家胖爺爺動手,我呸!”

那黃毛小子被胖子嚇得不敢哭爹喊娘,抹著眼淚用結結巴巴的中文說:“唐人街薛二爺讓我們來的,他說有事找胡爺……”

胖子一聽,懊惱道:“壞了老胡,自家人打起來了。”我本來也在奇怪王浦元的手下不該這麼菜,誰會想到這幾個金毛只是唐人街上的小混混,薛大叔找的傳話的人。這時一輛黑色的房車緩緩地停了下來,穩穩地堵在巷口上。我和胖子對看了一眼,都覺得情況不妙。只見車門一開,四個大漢唰唰跳下車來,正是那日跟在王浦元身後的四個保鏢。他們懷裡鼓著一塊東西,我知道那是手槍,立刻提起黃毛小子丟進了垃圾堆裡。胖子和我迎著那四個人高馬大的彪形大漢走了上去。對方見我們過來,沒多廢話,單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另一隻手都伸進了懷中。我苦笑了一下,對胖子說:“來美國這麼久,還沒作過這麼高級的車,今天兄弟請你,上吧!”

胖子哈哈一笑,拍了我一把。兩人二話不說,鑽進了那輛漆黑的車裡。

房車一路急速地前行,四個大漢端坐前後,把我和胖子圍在了中間。四個人像石頭雕琢的門神一樣,眼睛眨都不眨,一刻不停地緊盯我們的舉動。我本來還想說幾句活躍氣氛的話,被他們面無表情地看了一路,反倒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心裡有些忐忑,也不知道這是帶我們去哪裡,萬一老王八一發狠就這麼要把我們沈進太平洋,那可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我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沿岸的樓房在逐漸消失,這說明我們離城區越來越遠,很快一片海平面出現在視線內。我對胖子說這次可能要連累你了,大老遠跑一趟還沒來得及吃一頓好的,就先要去見馬克思彙報這些年犯的錯誤了。胖子也挺感傷,他說老胡你太壞了,當初可說好了是喝喜酒,怎麼大蛋糕沒吃上,黃泉酒倒先端上來了。回頭見了馬克思,我可得跟他好好說說,你這個同志很不靠譜。

房車一路風馳電掣,半個小時的工夫,停在了一座位於城郊的農場裡頭。四周是一望無垠的玉米田,田地裡有幾輛拖拉機正在開地。我們不知道老王八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只好在四個大漢的簇擁之下走進了玉米田。

“老胡,他們不是準備在這裡下手,拿我們漚肥吧?”胖子一邊走一邊說,“要不咱跑吧?這麼大一片莊稼地,他們也不一定能追上咱們。”

“這裡太荒了,附近連一戶人家都沒有。咱們跑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再說了,如果真要殺我們,路上就動手了,何必大費周章把我們弄到這裡來。我觀察過了車鑰匙在最前面的禿瓢手裡,實在要跑就從他下手。”

我們走到玉米田深處,不時有一兩聲模糊不清的喊叫傳來,禿瓢保鏢回頭來對我說:“待會兒見了龍頭,放聰明點兒。他心情不太好。”

我嘴上說:“老王八心情不好管我屁事,老子又不是他的奶媽子。”心裡卻暗暗給自己提了個醒,待會兒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再往裡走了幾步,我們來到了一片燒焦的空地上。只見兩個被打得半死的黑衣人奄奄一息地癱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王浦元捧著茶壺,坐在一把金幡佛傘下麵,身後有兩個打手。他那個小王八孫子此刻正站在一邊,看見我們來了也不敢作聲,只是比畫了一下手指。

這顯然是王家人在執行家法,只是不知道那兩個黑衣人犯了什麼規矩,才會遭受這樣的待遇。更不明白,王浦元把我們抓來是為了什麼。

“胡八一,”王浦元喝了一口茶,然後一字一頓地念起我的名字,“你認識這兩個人嗎?”

我搖了搖,心說笑話。這兩位被你們揍得跟豬頭一樣腫,別說我了,就是他們親娘來了,估計也認不出來。

王浦元放下茶壺,又問:“知道為什麼找你們來?”

我說:“您找我們來,肯定不是為了喝茶。地上這二位元,我們也不認識。您要是有話,不妨直說。”

王浦元站起身,走到那兩個黑衣人身邊對他們說:“這兩個人,你們見過沒有?”

地上那哥兒們,頭都沒回喘著大氣說:“王老英雄,這事跟旁人沒關係,您橫豎給個痛快的。免得日後傳出去,說老王家的人不懂江湖規矩。”

他剛說完,小王八就跳出來給了他一腳:“偷了我們王家東西,你還敢講規矩。”

這一腳踢得極重,那人身子往後飛出了半米,倒在地上連吐了好幾口鮮血。小王八還想再動手,王浦元叫了一聲“清正”,他立刻縮了回去,辯解道:“阿爺,是他先……”

王浦元一揮手,小王八沒敢再說下去,乖乖地退到了佛傘邊上。我聽他們這一番對話,顯然是王家有重要的東西被人偷了,而這兩個正是落網的嫌犯。不過,從剛才的情形判斷,失竊的物品並沒有追回,而是被他們的同夥給帶走了。王浦元抓我們來,無非是因為他懷疑我們,認為我們與此事有牽連。

王浦元走到我面前問:“胡八一,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和老鬼打過一個賭?”

我說如實回答他:“薛二爺提過一些。”

“那你可知道,如何找到霸王印?”

“大概知道一點兒,聽說是兩件從師門傳下來的信物。”

“不錯,看來你什麼都知道。”王浦元用鷹一樣的眼神緊緊地盯著我,然後開口說道,“可就在昨天,我手上的那份地圖被人偷了。所以想找你來問問,那枚祖母綠戒指是否安好?”

地上那兩個人原本已經癱軟如泥,聽說戒指在我手上之後,那個被踢的人強撐著一口氣,擡起頭看了我一眼。他先是在我和胖子之間掃視了一下,當目光落在我身上之後,立刻喊道:“是你!”

他這一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湊到了我身上。我心裡十分鬱悶,就問他咱們在哪裡見過。那傢夥激動得幾乎要從地上爬起來,不過腿骨已經被人敲斷,只好半躺著說:“我們在上海機場見過,你不記得了?”

我蹲下一看,可不正是那天在機場問我和大金牙要圖紙的黑衣人。一時間,無數的問題在我腦海中纏繞,都不知道該先問他哪個好。小王八見我情緒有變,對他爺爺說:“我早說他們有勾結,阿爺,讓我收拾這小子。”

“收拾他,你是人家的對手嗎?”王浦元不再答理他那個沒用的孫子。放下手中的茶壺,蹲到我邊上冷笑一聲,“好一個他鄉遇故知。胡八一你敢說偷圖的當真與你沒有半點兒瓜葛,與‘一源齋’沒有一點兒關係!嗯?”

我說老爺子這事兒真和我們沒關係,我們自己還被人掏了包現在到處找兇手呢!

胖子聽說這兩個黑衣人就是我在上海遇到的圖紙人,興致馬上被點燃,他蹲下問那人:“哥兒們,博物館那面具也是你們幹的吧?”

黑衣人被胖子這麼一問聲音忽然顫抖起來,十分慌張地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只知道在機場見過這小子和一個鑲著金牙的人。”

他這一說,我更加確定當初遇到的那群黑衣人與失竊案有關。站起身對王浦元說:“不瞞您說,我們也丟了東西。而且很可能是同一夥人幹的。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這兩個人十分重要,希望您老留他們一條生路,交給警方處理。”

王浦元自然沒那麼容易相信我們說的話。一再咄咄相逼,我實在沒辦法,只好把博物館的面具失竊案,和在上海機場遇到這幫人的經過又仔細地給他講了一遍。“王老爺子,事情就是這樣,您要是再不信,咱們就只能去警局對質了。”

胖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他對王浦元說:“老王同志,大家都是受害人,現在為了同一個目的走到一起。放下你的懷疑吧,我們要是真拿了東西,不早就找那勞什子印去了,誰有工夫在這兒跟你瞎扯淡。”

王浦元向手下使了一個眼色,他們立刻拖起地上的黑衣人往玉米田週邊走去,我擔心他們遭毒手,就對王浦元說:“現在東西還在他們手上,您做事還是留點兒餘地比較好。”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怎麼,我還要你來教我做事?你們這群自以為是的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桑老鬼有你這樣的傳人,算他倒楣。”說完又吩咐手下帶我和胖子去山上的別院等他。

王浦元的別院就在農場後面的山上,我們被四個大漢押著,爬了一個多鐘頭的山路,來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國式建築門口。我問禿瓢老頭自己怎麼上來。他指著天空說:“纜車,直通的。”我擡頭一看,果真有一條電纜掛在空中。胖子問我:“這老頭幹嗎把宅子建在山裡,難道這裡是一塊風水寶地?”

他這一問,倒是激起了我的思考。美國的地理環境與中國大大地不同,中國整體地勢西高東底,萬山一貫,起自昆侖。風水學中把山水的發源地稱做祖,有遠祖、太祖、少祖、祖山之分。古時候的風水家認為昆侖山是連接天地之間的天柱,地上所有的山脈、河流皆出自昆侖。所以把昆侖稱做太祖,而昆侖山分出來的大幹龍則是太祖,太祖分出來的中幹龍則是少祖,少祖分出的小幹龍則為祖山,結於穴後的山則稱為父山。比如五嶽中的嵩山、�山、華山、衡山、泰山都是昆侖山發出的大幹,為眾小山川之祖,故稱為大宗。

我們現在的人知道昆侖山並不是世界最高的山脈,從世界地理的範圍上來講,它只能算做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龍脈太祖。初到美國,我也找了一些相關的資料,發現地理環境雖有千萬種變化,風水勘興的原理卻不離其宗,同樣講究一個造微逐吉、天人合一。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王家的別院附近的山勢,屬於龍順勢巍,山脊俊秀,四野通達,兩邊的包護形勢如飛,是一個一等一的三陽吐珠位。陽宅立在這裡,取的是三百年的子孫紫衣緣。看樣子王老頭的野心極大,不但想在商界縱橫,還有在政界分一杯酒水的念頭。不過我看他家那個孫子,平素專橫跋扈又沒什麼真材實學,恐怕王老頭這片苦心是枉費了。

到了別院裡頭一看,和事先料想的差不多,不外乎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從家中的器具擺設到四壁的裝潢佈置處處透露著資本家的醜惡嘴臉。胖子問我下一步是什麼對策,我想了一下,那兩個人還在老頭手上,我們現在跟他明著翻臉不太合適,就說:“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我們應當注意團結那些和自己意見不同的同志一道工作。不論在地方上或部隊裡,都應該注意這一條。對黨外人士也是一樣。我們都是從五湖四海匯攏來的,我們不僅要善於團結和自己意見相同的同志,而且要善於團結和自己意見不同的同志一道工作。”

正說著,小王八從樓上走了下來,對我說:“阿爺叫你上樓,書房見。”

我和胖子剛要上樓,他又說:“只有你一個人,那個胖子不許上去。”

我說:“我們倆是一起來的,要上自然一起上。你家老頭要是有意見,讓他下來見我們也一樣。”說完我和胖子就一左一右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小王八被氣得眼睛都歪了,罵罵咧咧地跟著我們進了書房,一進屋就開始跟他爺爺打小報告:“阿爺,是他們自己闖進來的,我攔過了。”

王浦元似乎早就料到我們不會按他的意思辦事兒,老頭也不生氣,擺擺手叫我們都坐下說話,態度比起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心說奇怪,難道老頭轉性了?

“既然只有我們幾個,那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王浦元拿起書桌上的相框,充滿回憶地說道,“我和老鬼,師從龍虎山太一道長,這位道長早年遊歷歐美,精通天文藥理、各國語言,可謂學貫中西。當年他在美國講學,結識了家父。家父十分欽佩道長的才學,這才有了後來我回國內拜師一說。我初到中國心浮氣躁,脾氣比小胡你還要暴躁幾分,”說到此處,王浦元笑了笑,指著照片上的人說:“這是老鬼來美國時,我們唯一的一張合影。當年我要不是與他賭氣,爭那一聲‘大師兄’也不會鬧出後來那麼多荒唐事,枉死了一干人等,真是冤孽啊。”

我聽薛大叔說過兩人當年的“光榮事蹟”,所以安慰他說人死不能複生,您節哀。只要不再濫殺無辜,太一道長和桑老大會原諒你的。

“放屁!老子做事哪裡輪到姓桑的原諒,”王老頭摔下照片,對我說道,“我也是半截黃土埋到腰的人了,有話直說。今天找你來,一、是對質偷盜藏寶圖一事;二、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們合作。”

我把王浦元的話在嘴裡嚼了幾遍,總算品出點兒滋味來了。他出動人馬聲勢浩大地把我們“請”過來,並非只是興師問罪。老王八的算盤打得比誰都響,說到底還是在打那塊失蹤已久的霸王印的主意。我雖然不知道此印有什麼珍貴之處,更不知道為什麼有如此多的人要奪它,但是此事涉及到博物館失竊案。我必須跟他多做些周旋,才能獲取更多有利的情報。

我假裝糊塗反問他:“王老闆,您做的都是大買賣,我們好像幫不上什麼忙。既然偷圖的事與我們沒關係,是不是能走了?”

“呵呵呵呵,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你想走,請便。”

王浦元似乎十分有把握,沒有對我多做挽留,居然真的叫他孫子送我們下樓。我沒想到他做事如此乾脆,居然一點兒餘地都不留,按理說他丟了地圖,又沒有戒指,想找寶印應該比登天還難,怎麼全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慌張?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那就是這件事的背後大有文章。不過人家下了逐客令,我也沒辦法再厚著臉皮說要留下來吃晚飯,只好腆著笑臉跟他說拜拜。

臨走的時候禿瓢保鏢給了我倆一張名片,說要是以後想明白了,可以回來聯繫他,王老闆宅心仁厚不會跟晚輩計較。我接過名片象徵性地看了一眼塞進衣兜裡,心說除非天塌下來,否則絕對不會再跟王家的人多做瓜葛。

可沒想到,剛回到“一源齋”,天就真塌了。

我和胖子下山之後在公路邊上耗了一宿,總算逮住了一輛進城賣玉米的小卡車。美國農民十分熱情,一路上不停地邀請我們吃他家種的玉米,胖子邊啃玉米棒子邊說:“天底下的農民都是一樣的,甭管咱們中國還是美國,都透著那麼一股子樸實。大爺,您這玉米多少錢一斤啊?回頭我稱兩袋帶回去,作為中美人民友誼的見證。”

可惜人家美國佬聽不懂他的京片子,一路上兩人基本是雞同鴨講話。進了城之後,我們急忙趕回唐人街,剛到大牌坊門口,被一群踢球的金毛小子堵住了,他們一邊推操一邊說:“快走,員警在裡面等你們。”我認出帶頭的金毛就是昨天在酒吧的後巷裡被我們誤打的傳話筒,揪住他帶到一邊問:“怎麼回事?哪兒來的員警?”

他一邊推我們一邊說:“薛二爺讓我在這兒等你們,警察局的人把店圍了。他讓你們快走。”

胖子道了聲奇怪,問我說:“老胡,你是不是又背著我偷吃玉米,被人家舉報了?”

我說你少胡扯,剛才人家那一車玉米差點兒被你一人啃光了,你還怨我。問小金毛,薛二爺還交代什麼沒有。

小金毛看我們還不肯走,急得直跺腳:“員警說你們縱火殺人。是危險分子,已經發出通緝令了,你們快走,再不走來及了!”

我和胖子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話。殺人?天大的玩笑!差點兒被填屍荒野的是我們兩個才對,怎麼現在反倒成了通緝犯?我說現在不能跑,一跑就等於認罪,屬於畏罪潛逃,咱們得去“一源齋”問個清楚,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胖子也同意我的說法,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美國員警管得再寬也寬不到太平洋不是。

我們不顧小金毛等人的阻攔,執意要去問個明白。還沒到店子門口,已經看見兩個穿著警服的美國人站在招牌底下全神戒備。我招呼胖子躲進一邊的雜貨店裡,商量對策看怎麼混進去,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胖子問我她在說什麼,怎麼看見咱們比見了毛主席還激動。那兩個員警忽然拔槍向我們沖了過來,我趕緊拉上胖子:“人家喊的是救命。快跑,我聽說美國員警不講理,逮著人就開槍。”

胖子說:“不至於吧,那還有沒有王法了。”剛說完,“砰砰”兩聲槍響,美國員警舉著槍在我們身後一陣狂喊,大致意思是讓我們舉手投降優待俘虜之類的。我們藏在一輛停靠在路邊的汽車旁,周圍的不少行人都抱著腦袋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胖子說:“我肏,這幫痞子兵。要是老子手上有傢夥,一槍一個,保管打得他們腦袋開花。”

槍聲驚動了很多周圍的居民,“一源齋”裡不少人都跑了出來,看見員警向我們開槍,紛紛沖上前來阻攔。秦四眼也在人群中,他沖我們比了一個手勢,然後自己向反方向跑去。胖子問我秦四眼什麼意思,我說沒看明白,總之咱們現在得乘亂跑,那幾個員警不像要活捉我們的樣子,可能上面有命令,對付恐怖分子可以先斬後奏。

那兩個員警一看群眾起哄,只好拿起步話機求援,我估計他們有大批人馬埋伏在周圍,不敢多作停留,兩人玩兒命似的狂奔,剛沖到巷子口,一輛黃色的出租甩著長長的尾巴拐了過來,一下子停在我們面前,秦四眼不耐煩地敲了兩下車喇叭,我和胖子如獲重釋,急忙上了車。

剛上車,屁股後面就響起了警笛聲,秦四眼罵了一聲親娘,踩起油門,一連撞翻了好幾個路邊的小攤,這才殺出了唐人街。我回過頭去觀察情況,發現三輛警車緊緊地咬在我們的車尾後面,相差不過十來米的距離。這個時候他們要是開槍,我們隨時都有翻車的危險。

“胡八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點兒投降!”

我一聽這熟悉的蹩腳中文就知道喊話的人是黑頭盔,趴在後座上一看果然是那個金髮老外,他半截身子探出窗外,舉著高音喇叭向我們喊話。胖子說這孫子沒安好心,咱們不能停。秦四眼從倒車鏡裡看了一眼,說:“你們都抓好了,咱們今天得賭一把。”說完猛踩了一腳油門,整輛車差點兒飛出去。

警車追著我們繞著商業街可勁地跑。耗了十幾分鐘愣是沒甩掉。秦四眼解釋說他平時上班活動地點就只有這一片,再往週邊跑他就不認識路了。

我對他說:“現在這個跑法對我們很不利,油用光了就準備等死,必須找個地方,是員警管不了的。”

秦四眼沈吟了一下:“兩個地方可以躲,一個是大使館,一個是華人商會。這些員警膽子再大也不敢亂闖。”

這時候黑頭盔那輛車忽然發力追了上來差點兒把我們的車撞出公路,我說不能再等了,就近開,哪個近咱們去哪個。

秦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對我們說:“抓穩了。”然後一個急轉彎朝著警車的方向撞了過去。我說你這是幹嗎,他無奈地說:“沒辦法,剛才開過了。”說完我們的車“咣咣”兩下,撞開了迎面而來的警車,駛進了一片用鐵柵欄圍起來的廣場。我被他這麼一顛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再看胖子已經趴在座位底下開始罵娘了,我問這是什麼地方,秦四眼拉開領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老王八的地盤。”

我們剛一熄火,廣場對面的大樓裡就唰唰跑出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迷彩服。這時候警車也到了。黑頭盔倒沒像我們這麼不懂禮貌硬闖人家的地盤,而是靠著鐵柵欄將車停了下來。十來個員警以警車做掩護散成一排,個個舉著槍。黑頭盔一馬當先,一邊朝天鳴槍一邊喊:“胡八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要再做無所謂的掙扎。”

我一聽立刻回答道:“是無謂的掙扎,你這個死老外少他媽的給我裝文化人。”

黑頭盔頭都氣歪了,可面對華人商會的雇傭兵,他不敢貿然開槍只能鑽回車裡拿起對講機尋求上級援助。這時那群迷彩服已經大步上前,把我們的車給圍住了。領頭的人敲了敲我們的車窗,我一看,居然是小王八,他穿著迷彩服舉著狙擊槍,笑得分外燦爛:“呦,這不是胡爺嘛,怎麼有空來喝茶啊?”

胖子用力把車門一推,差點兒撞著小王八,他一邊下車一邊說:“哥兒幾個找你家爺爺說話,當孫子的一邊兒涼快去。”

秦四眼跟小王八本來就不對付,他下車之後二話沒說直接往商會大樓裡走,一點兒面子也沒給小王八留下。黑頭盔在外面急得抓耳撓腮,舉著槍大喊:“都給我站住,否則開槍了!”

小王八挑了挑眉,大笑道:“少爺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來人啊,機槍架起來,讓這群美國兵瞧瞧咱們的厲害。”說完真有兩個壯漢從後面推著一挺機槍走了上來。我說這東西在美國不犯法呀?他拍了拍槍口,得意揚揚地說:“‘一戰’時候的馬克沁,屬於古董收藏。他們有種抓我呀!”

胖子說:“沒想到你小子思想覺悟不高,耍起小聰明倒是有一套,回頭見了你爺爺,我們一定替你美言幾句。老胡,正面戰場就留給這位小同志吧,咱們去後方研究作戰計畫。”

秦四眼早就在商會門口等著我們,和他在一起的還有老頭子的保鏢,禿瓢。禿瓢給秦四眼遞了張名片,然後對我說:“胡先生,又見面了。看來這次你是想通了。”

我跟他打了個哈哈,問他王老闆在不在。他指著電梯說老爺子已經在上面候著了。秦四眼說華人商會在這個區有四個分會所,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王浦元的老巢,是他會見各國政要和美國高層的地方,所以那些員警才會有所顧忌不敢擅自闖入。他這麼一說,我不禁想起那群偷地圖的黑衣人,連員警都忌諱三分的地方,他們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說偷就偷,也不知道那兩個被活捉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秦四眼說:“自從你們那天早上不辭而別之後,薛二爺就派了不少人馬四處打探。總算在博物館找到了你們的蹤跡,小金毛回來說你們被人劫走了。我們料想應該是王浦元做的好事。本來已經糾集了手下弟兄要去農場救你們,沒想到員警忽然找上門來,說要抓通緝犯。”說到這裡秦四眼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國家博物館的歐文教授已經死了,員警說你們不但殺了人,還燒毀了他的辦公室。他的一名亞洲裔女助手也失蹤了。”

秦四眼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在那一瞬間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渾身的血液順著腦門沖上了天靈蓋。顧不上大家還在電梯裡面,我一把抓住秦四眼,反復問他:“誰死了?再說一遍誰不見了?”

他被我搖得差點兒跌坐下去,只好反握住我說:“掌櫃的,你冷靜一點兒,博物館發生火災,死的是一位老教授。那名亞洲裔女子只是失蹤。員警說現在沒有顯示她遇害的證據,樂觀估計發生火災的時候她並不在現場。”

胖子說:“楊參謀智勇雙全,那麼多古墓大鬥都逃出來了,區區一場小火,肯定傷不了她。老胡,你千萬別自己嚇自己,回頭被楊參謀看見該笑話你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極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禿瓢安慰我說:“關於博物館的火災,我們手頭上倒是有一些線索。胡先生,一會兒見了老爺子你自然會明白,有些事情無須擔心。”

我鬆開一直扣在秦四眼肩膀上的手,向他道了個歉。也不去思考禿瓢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那一刻我甚至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感。到了王浦元的辦公室,裡面已經坐了一個打著繃帶的男人。他看見我進來朝我笑了笑,我實在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人,就直接問王浦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廣場上對峙的人馬對我說:“你肯來找我,算你的造化。我也是剛剛從這位兄弟嘴裡知道了一些事情。”

繃帶男見我看他,又笑了笑:“小兄弟,不記得我了?算上這次,咱們可見過三面了。”

我想了半天,倒是胖子先反應過來:“我肏,你小子被打成那樣還沒死,命夠硬的。”

我聽胖子這麼一說才想起來,這個腦門上纏著厚厚一層繃帶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玉米田裡的黑衣人之一。我心想之前還當你是條硬漢,怎麼眨眼的工夫就被策反了。看來老頭給他的好處一定不少,真是刀劍易擋,糖衣難防。不過此刻我一點兒也不關心他到底為什麼投靠王老頭,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昨天晚上博物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雪麗楊到底身在何處。

王老頭見我真急了,於是也不賣關子,敞開了窗戶說明白話:“他們一行六人,是收了別人的好處來美國找一樣東西。博物館的案子是他們犯的,我王家的地圖也是他們偷的。至於昨天那一把火,八九不離十,也是他們幹的。”

繃帶人不等王老頭說完,立刻解釋道:“昨天的火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是他們幹的。”

我才不管他有沒有參與,一把揪起他的領子問:“你們為什麼要偷博物館的面具?那個女研究員怎麼樣了?”

他被我這麼一扯,疼得哇哇直叫,估計是傷口裂開了,他急忙捂著臉說:“這位小兄弟,你別激動別激動。這事得慢慢說,急不得。”

繃帶男叫蔣平,家中祖祖輩輩幹的是魯班的活計。手藝傳到他這一輩一件正事兒沒幹,做的盡是些偷雞摸狗的歪門生意。半個月前,有一個個子奇高,脖子上掛著圍巾的年輕人找到他門上,要跟他做一筆買賣。

“他給了我一筆款子,說過段時間會有人聯繫我,到時候跟著那個人走就是了。好處只多不少。”繃帶男繼續回憶說,“他走之後大概一個星期,就有三男一女找上門來,說東家介紹來的,要帶我去美國做大買賣。我一開始不答應,覺得其中有蹊蹺,沒聽說一上來生意就能做到美國去的。後來其中一個粗聲粗氣的大漢子說我們出國是為了順幾樣東西,事成之後東家還有更多的好處均攤給我們。何況我已經知道了此事,如果不入夥,那就只能滅口。各位,我的確是被強迫的,都是受他們脅迫才走上這條不歸路的。”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我們的行程很急,全由那個黑大漢決定。其他幾個人,我也曾經試著打聽過,不過每個人的口風都很緊。只知道那個女的,好像是哪個科學院的製圖員,跟那個黑大漢關係不淺。一到美國,黑大漢就給了我一張建築圖紙,問我有什麼法子能混進去還不留任何痕跡。我說這個好辦,蔣家祖上多的是巧手段。只是不知道咱們到底要順什麼寶貝。黑大漢說這事跟我沒關係,我只負責開鎖打洞,其他的事有別人負責。我當時覺得分工明確是件好事,可等打穿了博物館的牆才發現事情不對勁,他們不光偷東西,還殺人。我當時就想跑,可黑大漢說還有一樣東西沒到手,必須儘快行事。後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我們在王老英雄家栽了跟頭,給逮住了。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要不是王老英雄,我哪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您那一頓不是毒打是教育,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王老英雄!”

我問蔣平那天跟他一起被抓的人是誰,蔣平看了王老頭一眼,直到他點頭才說:“那傢夥專門負責進屋取東西,黑大個管他叫‘長腿李’。”看蔣平的神色,那個被敲斷了腿的‘長腿李’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王老頭行事歹毒,對於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毫不留情的。我看蔣平一方面是被利誘,更多的受了老頭子的威逼,不得不出賣別人以求自保。

秦四眼問他:“既然你們在博物館已經得手,昨天為什麼還要放火行兇?”

這也正是我最關心的問題,急忙豎起耳朵聽蔣平解釋。他搖了搖頭說:“各位,昨天晚上我還被王老英雄關在農場裡頭呢。放火的事可真沒我的份兒,不過我聽黑大個說過,那個外國老頭研究的東西對東家下面的行動很不利,要除掉。所以我料想昨天的事八九不離十,跟他們有關。”

胖子一拍大腿,跳起來說:“這就對了,咱們昨天晚上一直在農場,天快亮的時候才下的山。咱們有證人,不怕那幫員警。”

秦四眼點點頭:“不錯,你們的不在場證明很充分,這事就算鬧上法庭也不用擔心。”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被通緝的事,我更關心這群黑衣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印加公主的面具和王家的藏寶圖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何況當年太一道長又說了地圖要配合戒指才能定座標。那群黑衣人只取地圖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而他們背後那個神秘的東家又是何方神聖,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召集一群能人異士來博物館偷藏品。

這時候王浦元忽然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一下子把我點醒了。他問我說:“還記得老鬼是怎麼死的嗎?”

本來我並有做過多的聯想,可王浦元的一句話如同醍醐灌頂給了我一個想法。我急忙問蔣平:“你說的那個年輕人,一開始找你的那位大東家,他長得什麼樣子?”

蔣平被我揪怕了,緊趕回答說:“個子挺高,長得人模人樣的。不過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兒低,戴著圍巾。”王浦元聽了他的話,笑著對我說:“你現在明白了?”

蔣平口中的人正是當日謀害桑老爺子的罪魁禍首竹竿子。一時間萬般線索匯成一團。我迫不及待地問王浦元:“如果真的是他,那為什麼他偏偏不取我手上的戒指?”

王浦元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張影本,他說:“你先看看這個,再自己想想為什麼。”

我拿起那張影本看了幾眼,只見上面標注著山川河流,還有一些奇怪的符號,看上去好像是一幅地圖。蔣平湊過來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怎麼,這張地圖還在你這兒?”

王浦元冷笑道:“你們偷走的固然是原件,不過難道你們沒有想過,它在我手上四十多年,我就不會留幾份備用的?”

我看著這張複印圖,頓時茅塞頓開:既然王浦元有地圖的影本,那麼心思細密的竹竿子跟了桑老頭這麼多年,又怎麼會搞不到祖母綠戒指的翻模呢?他早就為自己留好了後路,難怪在南京的時候他撤得如此之快,原來是有備而來。這小子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太一道長留下來的霸王印。他原本是想等老爺子過世,順理成章地接管“一源齋”,拿下戒指,可後來突生變故,讓他不得不提前露出真面目,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先偷了地圖,再把希望寄託在戒指的翻模上。他之所以一開始不露聲色地專心潛伏。恐怕還是因為他生性多疑不做無把握之事,害怕僅憑手中的贗品不能讀出地圖中的秘密,後來東窗事發才不得不鋌而走險,想出一個殺人奪寶、雇凶偷圖的後備計畫。

幾個轉瞬間,我把這前後的關係理了個八分透。正要向王浦元取證。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小王八舉著槍,興高采烈地說道:“阿爺,我把這個員警頭子給俘虜了!”

第十五章 歐文教授的研究報告

我們幾個人正在辦公室裡分析一個巨大的謎題,王家少爺忽然壓著繳械投降的黑頭盔走了進來,他耀武揚威道:“這個洋鬼子真是狡猾,他讓手下的人馬後撤,然後自己想乘機從後門翻進來,還好被我逮住了。”王浦元抄起茶壺砸了上去:“你這個飯桶,他現在照樣進來了,你抓沒抓住他不都是一個樣!”

王大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被他爺爺一吼,之前的威風都沒了,一個人蹲在角落裡抽起了悶煙。

我雖然對黑頭盔一直沒有太大的好感,但總覺得他不會蠢得自投羅網。他這種行為倒像是故意被擒想見我們一面而已。

我對他說:“昨天晚上發生火災的時候,我們正在王老闆的農場做客,有不下二十個人可以作證。我們是今天早上剛回到城裡,我想知道,警方有什麼權力隨意抓人。”

黑頭盔對我擺手說:“對不起胡先生,是我的屬下失職,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擅自開槍。我們原本只是準備向你們取證,並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

我心說你這個謊編得可真夠溜的,合著你們一幫大老爺們兒都是吃撐了閑的,一大票人帶著真槍實彈在“一源齋”門口紮半宿堆就為了找我們哥兒倆聊聊天兒拉個家常?

秦四眼正了正嗓子對他說:“當初你們來店裡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又是搜店又是拿人,逍遙自在得很。”

黑頭盔自知理虧只好老實交代:“之前是我們太過武斷了,博物館昨天晚上發生火災時的錄影帶已經調出來了,你們並沒有出現在那個時間段,我想一切只是誤會。”

子急了:“誤會?老子被你們追得跟王八似的滿美國跑,弄了半天你就給一句誤會。想得太美了哎,你孫子今天不把事情解釋清楚,你胖爺爺叫你挺著進來仰著出去!”

蔣平見了美國員警一直在哆嗦,生怕被我們供出去。我不是沒想過當場把他交給黑頭盔,只是這裡是老王八的地盤,蔣平又是被他策反過去的,到時候要是老王八想保他,我們這一干人等自然成了滅口的物件,特別是一開始就站在對立面上的黑頭盔,我估計輪不到胖子出手,他就會被老頭子在暗地裡處理掉。

黑頭盔倒是沒在意現場有個埃及木乃伊。他拉開上衣的拉鍊,從裡面掏出來一包用塑膠包裹好的文字材料說:“這些都是從火災現場找出來的東西,我們有理由相信,歐文教授是在整理關於失竊物品的資料時被殺害的,驗屍報告顯示,在火災發生前他已經遇害,死法和前天在倉庫發現的保安是一樣的,被人用利器割斷了喉嚨。發生火災時,大概是淩晨兩點,根據那天的出入記錄顯示,除了歐文教授,雪麗小姐當晚也留在研究所裡。但是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搏鬥過的痕跡,卻並沒有找出她的屍體,基本可以排除遇害的可能性。只是現在還沒有任何關於雪麗小姐行蹤的消息,我們只能暫時認為,她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兇手劫持了。”

黑頭盔並不知道雪麗楊的過去,所以他認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當時的情況下,一定是遭到了歹徒的挾持被當做人質帶走了。可我和胖子都明白,雪麗楊的身手那絕對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形容的,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應對突發情況時候的機智,那都遠遠超出一般人。想要活捉她並且順利地從博物館帶出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按照我對雪麗楊的瞭解,案發時她必定在極力保護歐文教授,然後一路追擊兇手,此刻根本來不及聯繫任何人,否則她至少會想方設法地向我報個平安才對。

秦四眼聽了黑頭盔的描述,不無擔憂地說:“這麼長時間沒有她的消息,雪麗小姐會不會……”

我立刻說:“她不會有事的。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追上兇手,而不是坐在這裡胡亂猜測。羅伯特先生,這份資料你能不能讓我們打開來看一看?”

黑頭盔本來有些猶豫,結果小王八掐了煙頭一把搶過塑膠包,三下五除二給它拆了個乾淨。黑頭盔想跟他搶,被禿瓢一拳正中腹部,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滾。我實在看不過眼,扶起黑頭盔說:“王老闆,他好歹是吃皇糧的人,你們這麼個搞法實在欺人太甚。”

小王八一邊把資料給他爺爺遞上去一邊說:“胡八一,你這人可真奇怪,牆頭草兩邊倒,剛才在樓底下要不是我們出手,你和你那兩個兄弟早就被這位吃皇糧的給打成馬蜂窩了。現在才裝好人,是不是晚了點兒,你到底站在哪邊?”

我說:“我只站在人民隊伍中間,做事憑良心,做人講道義。”黑頭盔沒太明白這幾句中文的意思,只知道我是在幫他,忍著劇痛說:“胡,我一直誤會你了。我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心說廢話,你要是連一拳都挨不過去,那還當個屁的員警,早該回家給孩子換尿布去了。老子站出來幫你說話,是怕他們乘機下黑手把你給廢了。做個樣子給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你在這裡不是孤立無援。這個傻帽兒員警一點兒也不懂中國人之間的人情世故,我也懶得跟他解釋,只能沖他友好地笑了笑。

王浦元坐在老闆椅上,慢慢悠悠地研究起那份被燒得破爛不堪的研究報告。蔣平坐立不安,把我拉到一邊說:“胡爺,小的現在是良民。以前的事,咱們能不能看在王老闆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別把小的捅出去。那個美國員警一直盯著我看,我都被他盯毛了。”

我說:“你那是心理作用。你瞧瞧自己現在的模樣,包得像個粽子,別說他從來沒見過你,就是你親爹來了估計也認不出來。少在那裡自己嚇唬自己。我問你,當初偷面具的時候,你們東家有沒有透露過什麼別的線索?”

蔣平回憶了一下,很肯定地說:“不是我不說,我們幾個都是臨時拼湊出來的隊伍,事先連要偷的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要說跟東家關係硬的,我看也只有黑大個和‘長腿李’。我和‘長腿李’被抓住之後談過幾句,他說寧可被人打死也不願意出賣東家。現在‘長腿李’不在了,知道實情的也只有那個黑大個了。只可惜我們當初沒有留下任何聯繫對方的方式,要不然……嘿嘿。”

“要不然你早就設下陷阱,幫王老頭抓他們了是不是?”我鄙視地看了蔣平一眼,“攤上你這麼個叛徒,也算他們倒楣。”

蔣平不以為然:“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何況我跟他們也不過萍水相逢,大家搭鍋吃飯,該散的總是要散的。王老闆待我不薄,又肯收留我為他在美國辦事,何樂而不為。我看換成是你,你也會心動。”

我說屁話,少他媽的把老子跟你這個叛徒混為一談。要不是為了抓你們那個黑大個,我閑瘋了也不會跟老王八蛋一塊兒辦事。

蔣平見我要發火,知道這是自討了個沒趣於是又坐回沙發上,看起了報紙,不過他半個洋文都不認識,報紙拿倒了還不知道。

王浦元卸下老花鏡放下燒焦的資料,擡頭對我說:“胡八一,你來看看這個東西,是不是很眼熟。”

我接過一頁燒得只剩半邊的枯紙,那是一段掃描下來的甲骨文,我心說老頭子怎麼拿這樣的古董考我,別說甲骨文了,我連英文字母都沒識全。耐著性子把那段甲骨文看到頭,我一下子被頁角的小印章給吸引住了。整個章面呈正圓形,刻章的剖面直徑大概在一釐米左右,雖然是一個不規則圖像,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枚印章和“一源齋”招牌上的霸王印是同模同樣的子母印。

“被偷的東西不止是公主面具,還有這塊甲骨文龜骨。”王浦元指著枯紙說,“依我看,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其他的小動作不過是欲蓋彌彰而已。”

我有點兒糊塗了,就問他:“您老的意思是他們真正想要的是這塊龜骨,而偷印加公主面具只是為了誤導我們?”

“不,不是誤導我們,而是套中套。”王浦元充滿自信地笑了一下,“你可知道這塊龜骨是在什麼地方出土的?”

我說甲骨文這東西,當然是在中國境內,跑不了殷虛附近。他笑意更濃:“錯,從歐文教授的這份報告上推斷,這塊龜骨是從印加帝國後期的遺跡中挖出來的。”

乍聽王浦元說甲骨文是在印加人的遺跡裡找到的,我只當他是老年癡呆了。沒想到秦四眼卻接著他的話問道:“王老闆說的,可是前些時候在加州海岸線上發現的‘石錨’?”

王浦元似笑非笑道:“這就是讀書人的好處,一點就通。不像有些兵犢子出身的人,呵呵,做了幾年摸金校尉就當自己是考古界的專家了。哈哈哈,殊不知自己那點兒專業知識簡直是貽笑大方。”

我被他們搞得一腦門子霧水,只好問秦四眼“石錨”是個什麼東西,跟我們說的龜骨有何聯繫。他推了一下眼鏡:“你在國內,消息閉塞可以理解。八十年代初期在加州海岸線上曾經撈上來一隻‘石錨’從製作工藝上推斷是中國古代航海專用的錨。經過碳十四的鑒定,這支錨大概有二千多年的歷史,這說明,早在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之前,中國人早就到達了這裡。”

“何止一千多年前,”王浦元掉起書袋來滔滔不絕,“早在《梁書•諸夷傳》中就有過扶桑國的記載。四十年代初朱謙之教授還曾經寫過一本《扶桑國考證》,從地理農作社會系統等方面,逐一考證了《梁書》中的扶桑國其實就是指的現在的墨西哥,中國人在西元5~15世紀前早就到達過美洲。”

胖子一聽“扶桑”就來勁了,趕緊反駁他:“王老爺子,這‘扶桑’在古代地理裡面不是指的日本嗎?怎麼又成了墨西哥,您別是耍我們開心了吧?”

王浦元露出一臉鄙視的樣子為我們解釋道:“人云亦云總歸是要害了你們這一代。哎,中國從古到今,從未有過扶桑即為日本一說,古代的日本叫做‘倭’國,是《梁書》中記載確鑿的六大夷國之一,從地理位置的遠近上來排,分別是高句麗、百濟、新羅、倭、文身國、扶桑國。扶桑是為”太陽最初升起“的地方,你們總覺得日本國在自己的東邊就成了扶桑,殊不知,本初子午線附近的國家才是真正的扶桑國。這套中國人發現美洲的理論並不成熟,雖然考古證據頗多,但也有不少專家學者質疑,一時間說不上青紅皂白。不過這塊甲骨文的發現倒是十分有趣,你們可曾聽說過‘成王東征’的故事?”

我點點頭,《封神榜》這類充滿革命意識的書籍一直是教育和指導我的床頭讀物,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為了方便閱讀,我曾經下了狠工夫去瞭解那段歷史。周武王十一年正月甲子日清晨,周武王發動了舉世聞名的“牧野之戰”,推翻了殷商的統治,建立了大周,他的弟弟管叔、蔡叔和霍叔位列“三監”,就相當於今天的軍區司令。兩年後,周武王病崩,他的兒子誦繼位,史稱周成王。因為周成王年幼,所以武王的弟弟周旦就挑起了輔政的重擔,正是這一點兒引起了管叔、霍叔等大貴族的不滿,俗稱窩裡鬥。大家別忘了,這個時候還有一個男人在時刻尋找複國尋仇的機會,也就是商紂的兒子武夷,他並沒有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死于什麼狐仙後娘的魔爪。他還活著,而且每天都活在自責中。為什麼呢?因為就在“牧野之戰”那天,他手握二十五萬重兵卻無力挽回敗局,不是他不挽回,而是因為他被困在東海岸線的剿匪最前線,與當時叛亂的蒲姑、徐、淮夷等部落做鬥爭。小小的東夷部落當然不是大商精兵的對手,可正是這場來不及返城的剿匪之戰,造成了商都的後方空虛,使得周有機可乘,並且一擊即中。

二十五萬剿匪精兵的總指揮武夷王子聽到亡國的消息之後恨不能當場掐死自己,可惜那個時候科技比較落後,沒有飛機,更沒有航空母艦,否則二十五萬裝備一新的商朝最精銳的部隊,對付周武王區區三百戰車,三千重騎,四萬五千人的步兵軍團,那還不跟收蘿蔔似的,一砍一個準。所以武夷同志每天都活在痛苦中,他呐喊,他彷徨,他等待著複國。一等兩年,終於機會來了,他拉攏管叔、霍叔,又把當初那群被剿的蒲姑、徐等部召集起來開了個會,言簡意賅道:老子要打回去!

一時間,周國的統治岌岌可危。好在周旦早有防備,集齊大軍先消滅了在開會的武夷,然後殺死了叛徒管叔,流放了政治立場不堅定的霍叔,消滅了叛亂的中心勢力。最後繼續東部剿匪,這才有了大周國後世的百年興盛。這次戰鬥比“牧野之戰”的規模更大,戰局更慘烈,時間也更長,至此才真正完成了周滅商的宏圖霸業。

大家聽我講完這段歷史之後,紛紛表示很精彩。王浦元點了點頭說你小子總算不是全無建樹。我問他“成王東征”難道與這塊甲骨文有關?

王浦元說:“歷史學家推斷武夷被殺之後,他的殘部在失去領導人的情況下,節節敗退直至東海沿岸。這群商朝沒落的貴族們面臨著前有追兵後有深海的絕境。我們都知道,商族的前身是生活在沿海地區,掌握了先進航海技術的航海部落,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渡過東海,去海外尋找一片新的生存空間。與此同時,就在墨西哥和美洲中部,一支具有濃厚中國文明特色的奧爾梅克文明在沒有起源和發展過程的情況下,從天而降。他們的雕刻、玉器甚至崇拜的圖騰,包括這些被發現的甲骨文都與商朝遺民有著巨大的聯繫,或者說是直接的關係。歐文教授的報告就是針對這塊在秘魯叢林裡發現的甲骨文進行了深刻研究。他認為,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很有可能是亞洲人的後代,而這塊甲骨文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想起了雪麗楊對印加帝國的描述,不解地問道:“按理說,印加帝國的首都在庫斯科,屬於高山盆地地區。這塊在亞馬孫叢林中發現的甲骨文又怎麼會是印加帝國的遺物?”

文)“這就是你學而不精。”王浦元點了點資料說,“整個印加帝國的疆土橫跨了秘魯和玻利維亞,其中有高山氣候,更有熱帶雨林氣候。當年印加王被西班牙人殺害,他的弟弟瓦斯卡爾繼承了王位繼續和侵略者戰鬥,後來不敵,遂帶著帝國大量的黃金和子民退守雨林,放棄了首都庫斯科。這就是為什麼在秘魯叢林中也會發現印加遺跡的原因。這塊甲骨文上的印章相信你我都不陌生,這其中的關聯,你可曾推想出一二?”

人)我點點頭,關於甲骨文和印加遺跡的關係我以前一直想不透,現下經過歐文教授留下的研究報告殘片,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塊甲骨文上的金印就是太一道長說的霸王印,當年隨著殷人後代漂洋過海到達了美洲大陸,被印加人當做祖先的遺物一代一代流傳下來,這塊霸王印很有可能是太一道長在遊歷的過程中偶然得到,這位學識淵博的老人自然知道此物的來歷並將其精心收藏。為了讓兩名弟子重歸於好,他派人將金印送回最初發現的地方,並將地圖與指示地圖用的戒指分別交給兩個弟子,希望他們能共同合作,參透其中的奧秘將金印取回來,至於這塊金印本身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倒是未嘗可見。

書)我把我的分析向王浦元說了一遍,老頭有些激動地咳嗽了兩聲,特別是當我說起太一道長的良苦用心時。王浦元不無感慨地說:“師傅的寓意再明顯不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遙想我中華萬里之外的異地後裔都知道睹物思鄉團結一致,我與玉吉兄生作同門,卻為點滴意氣之事屢番私鬥。最可恨的要數我,活到這把年紀才讀懂了師傅的一片苦心……”

屋)老頭子說著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我曾經也失去過許多一起戰鬥生活的夥伴,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我大致也能體會個一二,安慰他說:“既然您能明白大師的用意,那說明遺計生效,太一道長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您也不必太自責,人嘛,總歸是要犯錯誤的,犯錯誤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犯了錯並且勇於改正。老王同志,你依舊是一位好同志。”

王浦元淡淡一笑,透著一股子無法名狀的淒涼在其中,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讓禿瓢打開投影儀,將那份地圖影本投射在牆壁上,然後揮舞著拐杖意氣風發地說:“現在我們要向著這塊雨林前進。”

我點點頭,《封神榜》這類充滿革命意識的書籍一直是教育和指導我的床頭讀物,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為了方便閱讀,我曾經下了狠工夫去瞭解那段歷史。周武王十一年正月甲子日清晨,周武王發動了舉世聞名的“牧野之戰”,推翻了殷商的統治,建立了大周,他的弟弟管叔、蔡叔和霍叔位列“三監”,就相當於今天的軍區司令。兩年後,周武王病崩,他的兒子誦繼位,史稱周成王。因為周成王年幼,所以武王的弟弟周旦就挑起了輔政的重擔,正是這一點兒引起了管叔、霍叔等大貴族的不滿,俗稱窩裡鬥。大家別忘了,這個時候還有一個男人在時刻尋找複國尋仇的機會,也就是商紂的兒子武夷,他並沒有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死于什麼狐仙後娘的魔爪。他還活著,而且每天都活在自責中。為什麼呢?因為就在“牧野之戰”那天,他手握二十五萬重兵卻無力挽回敗局,不是他不挽回,而是因為他被困在東海岸線的剿匪最前線,與當時叛亂的蒲姑、徐、淮夷等部落做鬥爭。小小的東夷部落當然不是大商精兵的對手,可正是這場來不及返城的剿匪之戰,造成了商都的後方空虛,使得周有機可乘,並且一擊即中。

二十五萬剿匪精兵的總指揮武夷王子聽到亡國的消息之後恨不能當場掐死自己,可惜那個時候科技比較落後,沒有飛機,更沒有航空母艦,否則二十五萬裝備一新的商朝最精銳的部隊,對付周武王區區三百戰車,三千重騎,四萬五千人的步兵軍團,那還不跟收蘿蔔似的,一砍一個準。所以武夷同志每天都活在痛苦中,他呐喊,他彷徨,他等待著複國。一等兩年,終於機會來了,他拉攏管叔、霍叔,又把當初那群被剿的蒲姑、徐等部召集起來開了個會,言簡意賅道:老子要打回去!

一時間,周國的統治岌岌可危。好在周旦早有防備,集齊大軍先消滅了在開會的武夷,然後殺死了叛徒管叔,流放了政治立場不堅定的霍叔,消滅了叛亂的中心勢力。最後繼續東部剿匪,這才有了大周國後世的百年興盛。這次戰鬥比“牧野之戰”的規模更大,戰局更慘烈,時間也更長,至此才真正完成了周滅商的宏圖霸業。

大家聽我講完這段歷史之後,紛紛表示很精彩。王浦元點了點頭說你小子總算不是全無建樹。我問他“成王東征”難道與這塊甲骨文有關?

王浦元說:“歷史學家推斷武夷被殺之後,他的殘部在失去領導人的情況下,節節敗退直至東海沿岸。這群商朝沒落的貴族們面臨著前有追兵後有深海的絕境。我們都知道,商族的前身是生活在沿海地區,掌握了先進航海技術的航海部落,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渡過東海,去海外尋找一片新的生存空間。與此同時,就在墨西哥和美洲中部,一支具有濃厚中國文明特色的奧爾梅克文明在沒有起源和發展過程的情況下,從天而降。他們的雕刻、玉器甚至崇拜的圖騰,包括這些被發現的甲骨文都與商朝遺民有著巨大的聯繫,或者說是直接的關係。歐文教授的報告就是針對這塊在秘魯叢林裡發現的甲骨文進行了深刻研究。他認為,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很有可能是亞洲人的後代,而這塊甲骨文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想起了雪麗楊對印加帝國的描述,不解地問道:“按理說,印加帝國的首都在庫斯科,屬於高山盆地地區。這塊在亞馬孫叢林中發現的甲骨文又怎麼會是印加帝國的遺物?”

“這就是你學而不精。”王浦元點了點資料說,“整個印加帝國的疆土橫跨了秘魯和玻利維亞,其中有高山氣候,更有熱帶雨林氣候。當年印加王被西班牙人殺害,他的弟弟瓦斯卡爾繼承了王位繼續和侵略者戰鬥,後來不敵,遂帶著帝國大量的黃金和子民退守雨林,放棄了首都庫斯科。這就是為什麼在秘魯叢林中也會發現印加遺跡的原因。這塊甲骨文上的印章相信你我都不陌生,這其中的關聯,你可曾推想出一二?”

我點點頭,關於甲骨文和印加遺跡的關係我以前一直想不透,現下經過歐文教授留下的研究報告殘片,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塊甲骨文上的金印就是太一道長說的霸王印,當年隨著殷人後代漂洋過海到達了美洲大陸,被印加人當做祖先的遺物一代一代流傳下來,這塊霸王印很有可能是太一道長在遊歷的過程中偶然得到,這位學識淵博的老人自然知道此物的來歷並將其精心收藏。為了讓兩名弟子重歸於好,他派人將金印送回最初發現的地方,並將地圖與指示地圖用的戒指分別交給兩個弟子,希望他們能共同合作,參透其中的奧秘將金印取回來,至於這塊金印本身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倒是未嘗可見。

我把我的分析向王浦元說了一遍,老頭有些激動地咳嗽了兩聲,特別是當我說起太一道長的良苦用心時。王浦元不無感慨地說:“師傅的寓意再明顯不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遙想我中華萬里之外的異地後裔都知道睹物思鄉團結一致,我與玉吉兄生作同門,卻為點滴意氣之事屢番私鬥。最可恨的要數我,活到這把年紀才讀懂了師傅的一片苦心……”

老頭子說著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我曾經也失去過許多一起戰鬥生活的夥伴,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我大致也能體會個一二,安慰他說:“既然您能明白大師的用意,那說明遺計生效,太一道長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您也不必太自責,人嘛,總歸是要犯錯誤的,犯錯誤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犯了錯並且勇於改正。老王同志,你依舊是一位好同志。”

王浦元淡淡一笑,透著一股子無法名狀的淒涼在其中,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讓禿瓢打開投影儀,將那份地圖影本投射在牆壁上,然後揮舞著拐杖意氣風發地說:“現在我們要向著這塊雨林前進。”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6:19

第十六章 古城庫斯科

投影反射在牆面上的地圖上有一層塑膠紙標注的地圖座標,還有精確地地形比對,王浦元和他旗下的學者研究了四十多年,最終確定看霸王印所在的位置是一座16實際後印加時代的太陽神廟,這座神廟被人們遺忘在無盡的熱帶雨林中已經長達數個世紀,雖然他多次派出

過探險隊,自己也曾今試圖前往,但以為缺少關鍵的經緯座標和路標只是,不但屢次無功而返,損失也是相當巨大的。

王浦元指著在地圖上一塊用太陽神頭像標注的地方對我說:“胡八一,如果這些黑衣人背後的大東家真的是司馬小賊,那麼現在,這夥人應經踏上了尋找霸王印的旅程。你那個相好的楊博士若是沒有死,勢必會追蹤他們一路前往。我王浦元斷不會眼睜睜的瞧著師門寶物白白落入他人之手,至於你想不想加入,那全憑個人的意願,老夫絕不勉強。只是我桑師弟的那枚戒指,還希望你能賣個人情乖乖地交出來,不要延誤了時機。”

既然王浦元已經向我們攤了牌,那我也不好在裝傻充愣,立刻表示祖母了綠戒是我們“一源齋”大掌櫃的信物,絕對不會假借他人。何況桑老爺子心願未了,在尋找霸王印的立場上,我們可謂是站在同一戰線的“敵人”,既然要去,那就得一塊去,至於最後鹿死誰手那

就全看各自的造化了。

王浦元點了點頭說:“你們的本事我都有耳聞,既然你肯加入那是再好不過了,我立刻然他們去準備,你們要是有什麼需要,儘管講出來,。”

其實我選擇與王浦元合作,完全是無奈之舉,美國這片地方,我們一沒錢脈二沒人脈,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更別說此行的目的是遠在拉丁美洲的秘魯,一個只是在廣播新聞裡聽說過的國家。我們唯有加入王浦元組織的隊伍才能有機會深入追查下去。好在我們手頭還有足夠的籌碼,沒有祖母綠戒指,他王大老闆空憑一張缺少座標的地圖終歸是無法找到神廟的所在。

試想在705萬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去尋找一座距今已經千年的建築物。如果沒有精確的地圖座標。枉憑他天王老子真有通天的手段,只怕有生之年也絕無一絲希望。何況現在竹竿子的隊伍已經先我們一步將所有信物集齊,相信早就已經踏上了旅途。我們這群人要是在墨蹟

下去,只怕不僅會錯失神印,連shirley楊也會有性命之憂。

王浦元自然不會讓師門神印落入叛徒手中,他與桑老先生既是一生的死敵,同樣也是惺惺相惜的對手,兩個老頭鬥了一輩子,總不能叫一個叛徒撿了便宜。他當即吩咐手下去準備秘魯之行的所需物資然後又撥通了幾個電話向有關部門的頭頭索要方便。

一個下午的功夫,所有是想均被他安排得妥妥當當。我,胖子,小王八,禿瓢,還有秦四眼均在隊員名單之列。我說:“你家少爺是不是別湊這趟熱鬧,回頭有個閃失,老王家可就絕後了”

小王八瞪著眼睛跟我叫板:“死土鼈你說話郵著點。少爺我怎麼說也就哈佛考古系出來的高材生。你們這幫連美洲史都沒有讀過的鄉巴佬。少了我,怎麼在秘魯混。”

胖子是個硬強筋,取笑他說:“探險尋寶是個體力活,別說你小王八蛋讀的那些個書頂個屁用,就算真有用,進去之後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還不是思路一條,你見過拳頭大的鞋子嗎?見過嗎?”

小王八經不起挑釁,開始跟胖子爭辯說叢林裡邊根本沒有蠍子。我懶得勸架,總覺得這兩人碰到一起就吵個沒完,上輩子也不知道誰欠了誰的,我又對秦四眼說,這趟太危險,亞馬孫叢林的厲害我雖然沒親眼見過,可相比雲南的毒沼密林恐怕不輸只贏。那是一片被人類遺棄。同時也將人類排除在外的地方,你沒有必要跟我們一起冒險。

秦四眼說:“桑老先生對我有知遇之恩,何況王家人多勢眾,多一個人,你這邊也多一份照應。八一兄要是看得起我秦某人,不嫌我累贅,那咱們這一趟必要共同進退。”

我那這個硬骨頭律師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他一同前往,不過事先約法三章,進了林子一切得由我說了算,如果發生意外,只要我喊停,他就必須退出。最要命的是黑頭盔,他隱約聽懂了我們的意思,非嚷著說這是非法活動,必須把這東西交給警方由他們組織探險搜救隊,我對他說哥們這事你就別跟著摻和了,先保住小命活著從王家的地盤走出去才是真的。好在黑頭盔是一個懂得變通的人,不像有些老外死心眼,非把自己往絕路上逼,王浦元本來就沒把這個小警長放在眼裡,見他規規矩矩的坐在角落裡,也就沒有再提殺人滅口那檔子事。

王浦元那邊除了他的孫子那個自稱考古系高材生的王清正,還有就是老頭的心腹劉禿瓢,這個劉禿瓢據說是蒙古人的後裔,不但驍勇善戰,而且為人低調,十分懂得進退,王浦元自己雖有心出戰,無奈歲月如刀風霜似劍,身體條件所限他無法跟我們一同進入亞馬孫流域。臨行前他對我說:“我這個孫兒平時嬌生慣養,不成氣候,也沒經歷過什麼大場面,這一路還麻煩你多多關照他、”

我心說少爺兵架子再大,進了林子還不是任老子處置,別的不說,熱帶雨林裡的氣候條件就夠他受一陣子的了,去不了大麽蛾子。不過面子總要給他一些,誰讓老頭出錢又出裝備,連隨行的翻譯都給安排好了。我拍著胸口向王浦元保證:“王老闆,你放心。這趟有我就有他,王家少爺回頭給您練解釋了再送回來、”

胖子比較關心印加帝國的黃金寶藏,系上背包興奮的說:“老胡啊,想不到轉了一圈,咱們又幹起了老本行,看來工兵鏟還真帶對了。”

我說咱們是去雨林裡找印加人的和尚廟,不是挖土摸金。你那鏟子留著拍那些個巨蟒惡蚊還差不多,可別指望這能挖到什麼印加黃金塚。胖子說:“那可不行哎,我聽老頭說當初那什麼印加國王的弟弟帶著老多金子退守二線,咱們這趟主要任務雖說是營救楊參謀長,可挖金子的事作為副業,也不能耽擱了。”

王浦元的運輸隊效率之高幾乎叫人咋舌,還在商會頂樓給我們準備了一架S-51,胖子激動地指著人家的直升機說:“我爹給我講過抗美援朝的那會兒,漫天飛得都是這種鳥直升機,我後來天天做夢,們見自己撿了一塊小石子兒,搜的一聲把它打下來,漫天飛機,都是我用石頭子兒打下來的,我童年純真的夢想。”

我趕緊拉著胖子,生怕他隨手揀一塊石頭把人家老王的直升機砸穿了。

但是秦四眼說:“我們人太多,直升機拍不上用場。不過有了他做支持,我們在叢林裡的轟動會方便很多、”

胖子還是不肯放下童年的執著,他說:“我們五個人,其實還是可以擠一擠的。”

小王八說:“你說的那個是屁話,連駕駛員帶乘客一共只能做四個,擠一擠?你這個死胖子一個就頂倆。怎麼擠,在下面給你掛一個運輸帶行不行?”

王浦元出來打圓場,說直升機可以作為我們後備的戰略支持,負責我們空投物資,後續撤退用。我十分贊同這個想法,就對胖子說:“敢於做夢是好的,勇於實現它更是優秀的。不過咱們現在是一個團隊。如果你帶頭搞特殊化,其他同志會有意見。這樣做不但破壞了我

們的內部團結,也損害了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要不這樣,咱們回頭撤退的時候,就由你做直升機帶領大家沖出亞馬孫,到時候再讓駕駛員帶著你圍自由女神繞三圈,俯視這片被資本主義吞噬的大地。”

胖子聽完我的計畫十分心動,表情真誠的隨我說:“我堅決服從組織的決定,組織讓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包括站在自由女神的手電筒上,做一顆閃閃發光的螺絲釘。”

我們一行人輕裝上陣,改坐火車,先去美國邊境,再由當地的華人商會代表接待入境,一路上雖然顛簸缺看到了瑰麗多彩的拉丁美洲風情,這塊處在南半球的大地上有太多雄偉壯闊的景色,有太多見所未見的動植物,這裡有著和中華民族一樣古老的人類文明,又是一片

保持著原始風貌的自然之洲。

到達秘魯之後,我總算見識到為什麼秘魯又被叫做玉米國,這裡匯出是一望無際的玉米田,華人代表湯姆陳介紹說玉米自古就是秘魯的主要經濟作物。他們商會裡的大部分華裔商人,做的收拾和玉米有關的深加工,我想起王浦元家的農場,哪裡的玉米產量和我們眼前的

玉米地比起來,那真是不值一提。我做在車上,眼前所見幾乎都是玉米的海洋。

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太陽城庫斯科,這座從侵略者的戰火中重生的千年古城地處安第斯山脈的山谷,被叢山峻嶺包圍,加上山谷撕走蔥郁的林木,整個地區氣候宜人,絲毫敢收受到寒冬的侵襲。秦四眼說“庫斯科”在當地人的語言裡是“世界的中心”的意思。傳說

中的第一任印加王曼科,卡派克使用了太陽神賜予的金杖,定都在庫斯科,印加國本命叫“塔萬廷蘇龍”,意為四方之地,由此可見被稱作世界中心的庫斯科在當時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麼的神聖。

進了庫斯科城,我和胖子徹底成了瞎眼睛,對於這座充滿異域風情的古都來說,我們才是外來者,這裡道路狹窄泥土飛揚,匯出都是用石板鋪設的陋道。建築風格基礎上保持了當地原始風貌,還有不少西班牙殖民留下的遺風。狹小的道路兩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販賣

格式土產品的小商販,城牆下坐著乞丐流浪人,路上的行人多是紅色皮膚的印第安人,他們披著駝毛編織的斗篷,帶著具有民族特色的尖帽,從我們這群黃種人身邊走過時無不側目觀望。我因為連最基本的西班牙語都不會,招呼也打不上,只好不停的向路人報以友好的微笑,一路笑下來,臉都僵了。

在火車上,我們已經制定好了行動計畫,先去到庫斯科,在這裡有王浦元為我們安排的嚮導,以為庫斯科博物館的研究員,據禿瓢說這位研究員是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常年西歐年股市印加文化的研究,有雨林考古的精力,會說印加人的克丘亞語,對我此行有幾大的幫助。以往王浦元的探險隊都是邀請這位老先生擔任顧問,有他在,我們此行自當如虎添翼。不過,我也對禿瓢和小王八說,這次行動要冒很大風險,除了那位傳說中的老嚮導,在場的各位都沒有在亞馬孫雨林裡生活的經驗,到時候進了林子,務必要聽我指揮,不能擅自行動。

因為時差的關係,我們到庫斯科的時間很不湊巧,博物館已經關門了。禿瓢事先幾次聯繫都沒能跟老嚮導接上頭,湯姆陳一心掛念他的生意,我看他心思根本不在我們幾個人身上,無非是受了王浦元的指派不得不接待我們,索性就把他打發走了。禿瓢把我們幾個人

帶到博物館附近的小酒館裡休息,他自己準備先去老嚮導家裡看看情況,別不是老頭年紀太大已經登了極樂,那我們這樣一大群人找上門去顯然不太合適。

這棟小酒館很有西部風味,想起來也是西班牙殖民者留下的建築,我們幾個人中間最沈悶的禿瓢一走,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秦四眼和小王八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又吵上了,胖子和我商量著先喝他兩盅當地的好酒再說,我隨手推開酒館的小扇門走了進去,酒吧裡頭烏煙瘴氣,大白天已經有很多人圍坐在酒桌邊,喝酒抽煙。我們兩人在吧臺上做了一陣子,死活沒看懂酒瓶子上面寫的是些什麼東西。胖子說:“要不然就隨便點一個,管他是馬尿還是牛騷,先喝起來再說。”

我說:“此言有理,不能叫這幫紅皮猴子看咱們笑話。”於是敲了敲桌子,隨手指了一下吧台後面的酒鬼想讓老闆給我們先上一瓶再說。沒想到一個晶瑩剔透的大玻璃杯忽然照著我的腦袋,“咣”地一下砸開了花,我頓時感覺頭昏眼花,腳下有些不穩,我一邊扶著流血的額頭一遍在心中暗罵這是哪裡跑出來的喪門星,怎麼老子什麼都沒幹呢,就無緣無故低挨這麼一下。他媽的,難道這是秘魯人表示友好的方式麼?

來不及多像,更多的酒杯酒瓶紛紛砸了過來,酒吧裡的人忽然發了瘋一樣,圓凳,長桌抄起來就砸,根本不看對方是誰,秦四眼站在門口大叫:“你們塊出來,裡面的人在打群架”

胖子見我受傷,二話沒說揪著我的衣領往外拉,我本來想說哥兒們沒事,咱找酒瓶去角落裡看著,沒想到眼前一黑,不知道從哪裡飛過來一個高大的人影,直接把我給壓倒在地,這一下的分量極重,我只覺得自己肺部的空氣在一瞬間給人擠了出來,別提有多難受了,胖子在邊上憋著一臉壞笑,十足的損友。我擡起手臂,想給壓在我身上的傢夥一拳,可仔細一看,居然是個娘們兒,人早就暈過去了。

我們剛到小酒館,不幸碰上當地酒鬼鬥毆。我不但被無辜牽連,掛了滿頭彩。還差點兒被一個身材高大的印第安少女壓死。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難怪胖子在一邊看著窮樂呵就是不肯向我伸出橄欖枝,和著知道我不敢打女人,等著看我笑話呢,我推開那個昏迷不醒的小丫頭對胖子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那個仗義的小胖子到哪去了。難道在資本主義國家待久了,連我最親密的戰友王凱旋同志都被無情的腐化了?”

不過胖子已經沒工夫跟我鬥嘴了,不知道為什麼,酒館裡的醉漢看見胖子跟老牛見了紅褲衩似的,一個勁的往他身上撞,那些紅皮膚穿著尖頭鞋的男人嘴裡吆喝著我們聽不懂的號子,跟猴子似的左搖右閃,不是的向我們投擲酒杯,酒瓶。胖子因為聽不懂他們在喊什麼,又被幾個酒瓶子砸中了屁股,此刻十分氣憤,抄起手邊的園桌子狠狠的砸向漸漸包圍我們的人群。我怕那個印第安小姑娘被誤傷,心裡嘀咕著一個姑娘家沒事怎麼跑這種地方抛頭露面,就把她扶了起來。

這時秦四眼已經沖進了人群,朝我猛地招手:“老胡,快跑。他們要抓的是這個女人、”

胖子一聽這話比我還激動,幾乎要跳了起來:“我cao了,這幫紅皮猴子還要不要臉了,一幫男人為難一個小娘兒們,這他媽的算怎麼回事。老胡,你扶著她點兒,這群菜頭交給我收拾。”

我踹開一個撲向我的斗篷男,把小姑娘塞到秦四眼手裡,讓他和小王八駕著人先跑,然後回頭對胖子說:“別傻了,就你那點兒地想覺悟我還能不知道,不過就是屁股上挨了幾下,心裡不平衡,想要打擊報復一下。我懂的,沒事,來,咱們哥兒倆一起。”說完我和胖子豪情滿天的大吼了一聲,在場的印第安人都被我們震住了,一是不敢輕舉妄動。我看準了機會大喊一聲:

“跑!”

喊完,兩人雙腳飛踢踹倒了一排酒鬼,奪門而逃。

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人家還是蛇鼠一窩,我們留下來硬拼那就是自尋死路。強出頭的事,偶爾幹一下還可以,但不適合作為主要事業長期奮鬥,我們一出小酒館,先是給外面的夕陽晃了一下眼,緊接著身後居然出來了幾聲槍響,我一看不妙,這群傢夥動

真格的了,更是不敢遲疑,恨不得聯手都用上,沒了命的逃。古城的道路十分崎嶇狹窄,我們逆著人潮一路狂奔,又不熟悉當地交通,被那群人追的上躥下跳跟洞裡的耗子沒什麼兩樣。

跑到一處石頭臺階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從旁邊的小矮屋子裡冒領出來,我一看,光亮亮的一顆大禿頭,可不是之前去找老嚮導的禿瓢嘛。

禿瓢身上全是血,眼睛紅了一大片,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也來不及解釋,一看我們身後的追兵,抄起傢夥從窗戶裡直接跳了出來,“啪啪”朝地上放了兩槍。那群人見他這幅兇神惡煞的樣子,紛紛止住了腳步。這時我們身後響起了一聲口哨,回過頭一看,小王八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輛吉普,正在階梯盡頭“突突突突”地等著我們。

禿瓢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丟給我,我接過來一看,心裡那個美啊!德產瓦爾特,半自動9毫米手槍,這可是在國內絕對不可能摸上的好東西。

“老胡,別美了,塊掩護我們撤退!”胖子一遍和為首的印第安人搏鬥,一邊朝我呼救,我和禿瓢一左一右,護住胖子,邊撤退邊朝著追兵開槍,小王八就在車上等得不耐煩了,剛才在小酒館,他光顧著跟秦四眼吵架,沒趕上動手的好時候,此刻見我們撤退的速度太

慢,乾脆一踩油門,倒著車向我們沖了過來。小吉普被他在石板階梯上一震,差點散了架,好在我們已經及時沖了上來,三個人都來不及用手,直接挺著肚子跳上吉普的後座,禿瓢一翻進去,腦袋直接砸在了鐵板上,疼得眼淚都下來了,可為了面子死活不肯交出來,小王八

握住了方向盤,狠狠的一轉,我們瞬間從臺階上飛了出去,奔著一條大路開了起來,後面的追兵顯然不想放棄,一直追著我們放槍,不過人腿始終跑不過4個輪的,很快就被我們甩掉了。

“繼續開,庫斯特不能久留。我們現在直接去提他瑪村,在那裡找土著嚮導進林子。”禿瓢擦了一把臉上的血,然後對我們說:“阿拉不拉老先生遇害了,我們晚到了一步。這位是他的女兒,多利爾小姐”

我這才注意到,吉普車的後排上蜷縮著一個全身發抖的人,正是剛才在酒館裡險些將我壓死的印第安傻女,禿瓢從鼻子裡呼了一口氣。扼腕道:“我在石階路上繞錯了方向,耽誤了一點時間,他媽的,就差一步,我進去的時候阿拉布拉現身已經被別人切斷了喉嚨,有幾個當地人正要對多利爾小姐下毒手,我開槍打死了一個,讓多利爾小姐去酒吧求救,沒想到一個亞洲人忽然從後面襲擊了我”禿瓢指著腦袋上一道皮肉四綻的傷口說:“那傢夥又黑又壯,我估計他就是蔣平說的那個黑壯漢,竹竿子此行的得力幹將。”

我本來推測竹竿子的隊伍已經先我們一步進入了亞馬孫雨林,看樣子他們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嚮導,威逼利誘不成索性殺人滅口,要除去阿拉布拉一家。那個叫做多利爾的印第安少女,雖然個頭不小,可仔細一看也就十八九歲,這樣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在面對一群闖入自己家中的暴徒時還能夠沈住氣沖出來求救,實在是難能可貴。只是她眨眼間痛失親人,此刻已經魂不附體,一個人縮在角落裡不肯和我們任何一個人說話,我們一群大老爺們,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還是秦四眼心思細膩,他說到了前面的城鎮,找一家醫院把多利爾小姐送進去,一來看看她有沒有傷,二來醫護人員見她渾身是血必然會報警,三來醫院畢竟是社會性的機構,如果有追兵也不至於敢貿然沖進去行兇,何況我們已經暴露了行蹤,他們勢必會一路追擊,她一個神志不清的小姑娘跟著我們太危險。

小王八開著車,搖搖頭補充說:“咱們這趟禍闖大了,不止是竹竿子的人馬,回頭當地員警也會找我們麻煩。”

我說酒館鬥毆不算重罪,等咱們進了熱帶魚領員警也未必敢往裡面追,秦四眼苦笑了一下,指著小王八說:“這位大少爺打了巡邏警,咱們的車是從人家手裡搶的。”

我一聽這話,趕緊俯下頭去看車身,果然貼著秘魯的三色國徽,頓時腸子都悔青了。出過一趟,shirley樣沒見著幾眼,先是被美國警方通緝。想在又搶了秘魯員警的座駕。趕明兒還有什麼臉面回去面對家鄉父老,我爹他老人家要是問我:八一,都給街坊鄰居帶了些什麼土特產回來啊》?我怎麼說,呵呵爹,。別的沒有,通緝令一打,要麼?各國文字都有,我他媽的,還不如現在趁早自己抹脖子死了乾淨。

我和胖子輪番把小王八臭駡了一頓,吉普車日夜兼程,終於在汽油耗光之前感到了提他瑪村附近的小鎮上,我們把驚魂未定的多利爾小姐送到了當地醫院,幸運的是正好有幾位修女在醫院傳教,我們將多利爾小姐託付給他們,留下了一些香油錢,這才離開了最後一個擁有現代文明的小鎮,徒步向提他瑪村這個距離亞馬孫叢林僅1。5公里的土著村落走去。

越是接近提他瑪村,植被變化越是明顯,我們已經進入了熱帶雨林氣候下的秘魯東部,這裡屬於亞馬遜河上流域,為山蘼地帶與沖積平原,終年高溫多雨,森林遍佈,地廣人稀,爾禿瓢口中的提他瑪村就是我們進入亞馬孫雨林之前,最後一個有人類活動痕跡的補給站。

進村之前禿瓢給我們大了一個預防針,他說當地土著很少見到外人,他也是之前跟我老闆的探險隊從這裡經過的時候與他們打過幾次交道,所以我們必須低調行事,不能打擾當地人的生活,能找到願意帶我們進入叢林的土著嚮導那是最好,如果不能,那只好靠我們自己

的本事在叢林中摸索。禿瓢說克丘亞語的水準和我說英語的水準差不了多少。這趟沒有阿拉布拉先生充當翻譯,恐怕我們的進度要落後許多。按照之前的計畫,王家的空投機要在第二天早上才能到達,所以我們勢必要留在村子裡過夜,如果不能和當地土著達成友好協定,我

們就有可能要睡在蛇蟲遍地的叢林邊上。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們紛紛露出了最友好的笑容,踏入了這個傳說中的原始部落。

一進提他瑪村,我就明白了何為禿瓢說的原始土著,這些人穿的衣服就像我們在博物館裡看見的史前人類一樣,不分男女老少,身上穿的都是用植物的根莖編織成的遮羞布,他們的膚色洪亮,身上全是紋身,看見我們進村,一個個的都露出了恐懼的神情,紛紛避而遠之,朝著村落中心最大的帳篷跑去,小王八為了賣弄他在大學書本裡學到的知識,很得意地指著那座用木頭和枯草搭建的帳篷說:“你們看帳篷頂上蓋的駝毛聖旗。那是土著族長的標誌。”

胖子說你這是廢話,如果不是他們老大的帳篷他們還跑個屁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東西,你一人在那瞎嚷嚷個什麼勁,我怕他們又吵起來,嚇著周圍的土著,就隨便問了問禿瓢這個部落的風土人情,岔開話題,他們幾個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亞馬孫土著,也就不再多嘴,我們一邊往大帳篷那邊走,一邊專心聽禿瓢的講解。

禿瓢一直是我們幾個人裡面最低調最老實的,可能跟他常年從事保鏢工作有關,人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不過做事卻異常細心,他見我們幾個人都在等他講故事,臉居然還紅了那麼一小會兒,摸了摸頭上的繃帶說:“其實我也是不太清楚,只知道上次跟王老闆來的時候,見識過他們的毒箭,那種吹箭十分厲害,我親眼看到過他們的勇士,一箭射死了叢林裡的豹子。”

我帶頭鼓掌,說禿瓢不但伸手敏捷,學識也十分廣博,不愧是在實戰中鍛煉出來硬杆子。禿瓢有點兒不好意思,謙虛的說這些東西不值一提。走著走著,打頭的小王八忽然停住了腳步,胖子拍了他一腦瓜子,說你小子又犯什麼毛病。沒想到這次小王八破天荒的沒有跟他

頂嘴。二是將雙手舉得高高的。我們往前一看,只見大帳篷外面齊刷刷的站滿了渾身塗抹著黑色圖騰的男子,他們頭上插著色彩絢麗的羽毛,每一個人手上都舉著一根細細的有點像弟子的木管,管口統統瞄準了我們的方向。

我們不敢等著,幾個立刻學著小王八的樣子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第十七章 食人部落

初入亞馬孫流域土著部落,我們幾個人被當地的武裝土著圍了個水泄不通,禿瓢說土著的毒箭十分厲害,可謂是見血封喉,連叢林裡最兇悍的美洲豹都抵擋不住這種土著用當地植物萃取的毒素。

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一看根本不可能從這些土著底下逃脫,立刻舉起雙手表示我們並沒有攻擊性,而是懷著友好的態度前來借宿。小王八和秦四眼輪流用西班牙語跟他們溝通,結果那些土著一個個面無表情,胖子想上前解釋,被一根毒箭刺中了衣服邊,再也

不敢亂動。我催促禿瓢說:“劉大哥,你不是會說他們的方言麼?快點兒跟他們交流一下,總這麼舉著也不是個事。”

誰知道禿瓢一時緊張,連僅有的幾句克丘亞語也忘個乾淨,我們被土著綁個結實,拿羊毛繩栓成一排,被押進了鋪蓋這無色駝毛毯的酋長帳篷裡。

胖子想起一些道聼塗説的小故事,朝我靠了靠低聲問:“老胡,你說他們是不是吃人啊?”

我被他這麼一問,心都揪起來了。聽說有些原始部落因為生產力底下,市場會拿族中的老弱病殘和夭折的幼兒用作儲備糧食,我們這一群膘肥體壯的年輕人落入他們手中,萬一真成了傳說中的人肉宴,那豈不是虧大發了,還不如當初拼死一搏面積是死在毒箭懸之下也好過當別人的盤中餐,碗中肉。

小王八聽見我們的對話,嚇得哆嗦了一下,胖子見他害怕,繼續蠱惑他說:“這位大少爺平時吃的是山珍海味,相比細皮嫩肉十分可口。一會兒讓那邊的紅皮土著先拿你開刀,我們也跟著聞點兒肉香。”

小王八被他這兒一說,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全無平日裡的威風。秦四眼看不過去,拿肩膀頂了胖子一下:“不看看這裡誰的肉最多,我聽說有些部落喜歡用上等肥肉祭祀神明,待會兒把老王你丟湖裡洗白,直接抹上棕油綁在火刑架上生烤了才是真的。”

胖子立刻反駁說自己只是虛胖,不如老胡身子骨健壯,全是受精肉,比較有嚼頭。我說你怎麼老在關鍵時刻叛變,不帶你這樣出賣戰友的,回頭他們要烤你我可管不了。

禿瓢被我們愈來愈離譜的推測弄得哭笑不得,只好開口說:“這裡的部落有自己的耕地,更多時候靠狩獵為生,定期派人用打來的獵物去換鎮上換取生活必需品。和現代社會還是有一些接觸的,不吃人,更不拿活人祭祀。我也他們的老酋長有過一面之緣,待會兒我向他解釋一下,回頭再送他們一些醫療用品和駝羊毛就是了,你們幾個千萬別添亂”

我心想你他媽說得挺容易,怎麼在門口的時候不跟人家商量商量,現在大家都被捆了,你還有閒工夫琢磨討價還價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這群人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看來之後的行動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帶領這群雜牌軍活著沖出亞馬孫。

酋長帳篷裡十分寬敞,和我在內蒙古插隊時見到的大蒙古包相當。裡面的佈置十分簡陋,掛滿了各種野獸的頭骨和五彩斑斕的駝毛繩結,這種繩結有點兒像我們北方過年的時候掛的中國結。我聽shirley楊介紹過,印加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他們的資訊都是通過一種叫“奇譜”的棉線來打結記錄,這種“奇譜”用駱駝或羊駝毛製成,在主線上,用不同結系上不同顏色的繩子,然後再主繩上穿上密密麻麻的副線、每種顏色有著不同的涵義,比如紅色代表軍隊,黃色代表黃金,白色代表白銀,綠色代表糧食。而繩結的數量也代表著不同的數字,如一個單節是10,兩個是20,一個雙節100。在美國國家博物館裡,收藏者從古印加國找到的巨大棋譜,上面有幾千個繩結,根據專家的解讀,發現這是一張記錄了古印加國當年糧食產量的農業報表,據說

當年西班牙侵略者攻佔庫斯科時,當地居民最先搶救的不是遍地可見的黃金,而是掛在自己腰間的棋譜,這些用羊毛編織起來的繩結才是印加人心目中最重要的私人財富。

部落酋長是一個乾癟如柴的老頭,他頭上戴著巨大的紅羽頭飾,脖子上掛著老祖一條石頭項鍊,腰間系著五彩斑斕的棋譜,盤坐在帳篷中間,正拿一雙深陷在眼窩裡的褐色眼睛不動聲色的盯著我們

幾個人看,為首的土著勇者把我們一個個推進了帳篷,然後圍著老頭站成了一圈,把我們幾個圍在了正中間。我們腳下踩的是用豹皮和駝羊毛製成的地毯,顯示著眼前這位元乾癟酋長在部落中無可比擬的崇高地位。

禿瓢指著酋長腰間的棋譜說:“這位酋長叫做棋譜卡瑪雅,在克丘亞語裡,就是繩結保管人的意思。在古印加,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去碰太陽族也就是皇室專用的棋譜,一個稱職的棋譜卡瑪雅,能夠像盲人一樣,只靠手指的觸摸分辨出棋譜上的內容。在普通民眾心目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民間傳說皇室棋譜是由太陽神印提親自編織的,上面記錄了印加帝國每年將發生的大事記,所以皇室禦用的棋譜卡瑪雅又被稱作神的僕人。我們眼前的這位老人就是皇家棋譜卡瑪雅的後人。”

禿瓢說完之後,又用一種聽起來像要把舌頭咬斷的彆扭語言嘰裡呱啦對卡瑪雅酋長大說特說了一通,乾癟酋長一開始沒什麼反應,越到後來,他的表情越發舒展開來,到最後幾乎笑成了一朵風雨中的小菊花。他一邊和禿瓢對話,一邊拍著自己的大腿,圍在我們四周土著勇士,一個個忽然跟抽風了一樣,跟著他邊拍大腿邊繞著我們跳舞。

胖子說,壞了這是他們在做飯前運動,活動開了膀子,好拿我們下酒。

我往後退了一步,把他們幾個集中在一起,說:“待會兒要是情況不對,我們先撲上去把那個紅毛酋長按到,搶了他腰上的繩結,其他土著要是敢輕舉妄動,咱們就把他們的最珍貴的棋譜毀掉。”

小王八縮在秦四眼身後,仰著頭問:“我們都被綁著呢,壓老頭容易。怎麼毀繩結?”

我一想也是,但情況危急顧不上許多,就對他們說:“大不了用牙齒,直接咬斷它。”

秦四眼看了一眼手指粗細的繩結,苦笑道:“老胡,咱們又不是刨地的鼴鼠,到時候繩子沒咬斷,人到要叫他們射成馬蜂窩。”

胖子磨了磨口中的大白牙安慰他說:“大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要敢做一切皆有可能,來,張嘴讓哥哥看看牙口怎麼樣。”

我們正商量著對策,紅毛酋長忽然停止了拍腿的動作,他招呼站在身邊的勇士過去,指著我們右掌一揮,比畫了一個砍的手勢。只見土著勇士從腰間掏出用石頭打磨成的匕首,快步朝著我們沖了過來。我心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拿一塊破石頭砍我們,這是要殺到猴年馬月才能見血,實在太折磨人了。不過這些土著空有蠻力缺乏格鬥技巧,我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一定信心的。我沈下腰身,準備在他沖過來的瞬間直接攻其下盤,把整個人頂出去。就在我幾乎要起跳的同時,禿瓢忽然回頭對我說:“打不得!”

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土著人的匕首已經在我眼前劃開了一道白光,胖子大叫了一聲老胡,我踉蹌了幾步,回過頭去對他說:“別了我的戰友,這個月的黨費你回頭記得替我交上去。”

秦四眼站在他們中間,看我的眼神裡滿是哀傷,他說:“胡八一,你少在那裡裝死。”

我被他這麼一說,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被匕首砍中,紅皮土著撿起地上的繩子,邊比劃邊對我傻笑。禿瓢蹭了一把汗解釋說:“他們聽說我們帶來了醫療物資和駝羊線很是高興,剛才跳舞是為了向我們表示歡迎。胡八一,你這個人怎麼老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我差點被你嚇死,你那一腳要是踹下去,我們今天誰都別想活著走出去。提他瑪人在對待敵人的立場上異常堅定,一旦傷害了他們的族人,那就等於是跟整個部落作對。”

聽禿瓢這麼一說,我頓時生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方才我那一腳沒有踹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舉著石頭匕首的土著依次為我們解開了繩子,禿瓢按照之前的承諾,恭敬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牛皮袋,雙手向上遞給了紅毛酋長。老酋長眼中精光一閃,一把奪過去自顧自地拆起了牛皮口袋。

胖子問禿瓢::“什麼東西啊?這麼精貴,你看把那老頭樂得。”禿瓢笑而不語,一副你們絕對猜不到的神情。

我們幾個都很好奇,就一起盯著紅毛酋長手中的口袋,只見他迅速的從袋子裡掏出一件長方形的東西,看都不看直接往自己臉上戴去。等他兩手放下來的時候,我們才看清楚,他臉上戴的不是別的東西,正事一副鑲著金邊的老花眼鏡。

紅毛酋長佩戴上老花鏡之後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他兩手一撐從地上站了起來,拿起旁邊的吹箭走出了帳篷。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了“哦哦哦哦”的叫聲,禿瓢說這是他們高興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怕是老酋長已經射中了獵物,現在正帶領小的們慶祝呢。

我們走出帳篷,外面的天色已經逐漸變黑,土著人燃起了篝火,圍在紅毛酋長身邊跳著誇張的印第安舞蹈,他們一手高舉長矛一手拍打大腿,最裡面喊著號子,在為老酋長回復往日的神勇而歡呼。

“上一次我們路過這裡,卡瑪雅酋長就因為視力問題一直都鬱鬱寡歡。這趟過來的時候,王老闆特意叮囑我,要為卡瑪雅酋長準備一副老花鏡”

因為老花鏡的緣故我們被當成了提他瑪村的貴賓,受到了當地土著熱情的款待,禿瓢還特別受到邀請去大帳篷裡與酋長共進晚餐。我們剩下的四個人和其他土著一起,圍坐在外面的篝火邊上。端上來的食物中,除了大塊的烤鸚鵡肉,居然還有米飯,秦四眼說亞馬遜河流域每年都會有大的汛期,這裡的農業水準基本上仍然處在刀耕火種的階段,種植的稻穀類作物十分有限。當地居民最主要的食物還是“契加內”,就是煮熟的玉米,現在用米飯招待我們顯然是特別優待,怕我們這些異鄉客吃不慣他們的食物。

我坐在篝火邊上,一邊欣賞土著淳樸奔放的舞蹈,一邊感喟年華似水,卡瑪雅酋長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在這個部落裡有如天神一般的地位,可是依舊抵不過歲月老去,一個老花鏡就能逗得他心花怒放。看來古人說的那句話還是對的,人生最怕面對的就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任憑你年輕時候多麼風光,到最後還不是要彎下腰板做人。難怪古時候那些個帝王將相總想著長生不老,連秦始皇這樣的千古一帝也難免尋求仙丹的惡俗,殊不知,人世間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連天上的星辰都有隕落之時,何況是人。縱觀歷史,又有誰能夠真正壽與天齊,至於那些自稱能夠修仙得道的江湖騙子,更是徹頭徹尾的唯心主義者,破壞我社會主義大形勢的牛鬼蛇神、

秦四眼看我一直悶在那裡不說話,就問我在想什麼,剛好吃飽喝足閑來無事,我就跟他聊了起來。他一邊撥弄這篝火一邊耐心的聽我說話,等到我把剛才關於人生的那番總結說完,他一推眼鏡補充道:“正是因為人生難逃最後一把黃土,自古尋仙問道的民間故事才層出不窮,別說中國,細數人類文明,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沒有關於長生不老的傳說。就拿我們這趟要去的印加帝國來說,早在西元15世紀的時候,關於青春泉的傳說就吸引了大批探險家前來,連英女王都秘密出資贊助他們。永葆青春對人類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這是我第二次聽說關於青春泉的故事,不禁聯想到當年在新疆的一段經歷,那年我去喀納斯的時候已是初秋,遊歷湖區後我便決定在此地多停留些日子,湖區附近有武警招待所,這個地方一般不對外開放,我也是誤打誤撞,不過好在人少,還是可以住的。湖區夜晚很冷且安靜,睡覺的時候,蓋了兩曾被子還要用軍大衣來搭腳,不過到了白天,日照很充足也暖和得多,當地的具名經常會給武警官兵送來很多乾果,然後他們就把乾果放在招待所院子裡曬,偶爾湊過去拿一些吃,當然他們也就會主動邀請你去品嘗。我喜歡還當地的居民聊天,不僅能聽來很多風土民情,在聊天中還會有不大不小的意外收穫。

住在招待所附近的一戶居民,祖孫三代,爺爺非常熱情好客。我們和他聊天。雖然只是貧水相逢,但他拿出了很多自製的食物來招待我們。老人家經常會講起他小時候的喀納斯,最重要的是他提起了“聖泉”這個地方,老人家的描述勾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尋找聖泉也成了我當年做的比較瘋狂的事,現在想想可能因為當時年紀太小,對任何未知的東西都抱著一股極大的熱情。當我聽說了這個聖泉的傳說之後,二話沒說就把它提上了日程。

聖泉是當地人非常信奉的一處泉眼,經常會有人步行前去朝拜,許願。為了節省時間,老人家把他家的馬借給我,還讓他的孫子給我充當嚮導,小孩子的名叫艾爾肯,因為他頭髮卷卷的,所以我喜歡叫他小卷毛。

牧民的孩子大多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別看小卷毛當時才9歲,馬術已經相當精湛,我們策馬揚鞭一路飛馳,翻山越嶺,周圍的景色起起伏伏,穿過沼澤地的時候,馬的姿態時而上揚,時而下沖,著實

讓我捏了把冷汗。離聖泉不遠的地方,馬已經不能通過了,前面橫七豎八著長著奇怪的枝幹,說來也奇怪,穿過怪樹林臨近聖泉處,數目挺拔,中間閃出一條路,豁然開朗,卻並非人工鋪設。

我們把馬放出去吃草,然後徒步前往,走了兩個多鐘頭,聖泉是一處直徑大概半米左右的泉眼,水極其清澈,最右意思的就是,當你發出聲音的時候,泉眼裡的水會打出浪花,晶瑩剔透,隨著聲音頻率的增加,水花也會加快或減慢,很是神奇。在當地人的嚴重此處泉眼是神聖的,周圍的樹上也掛滿了人們許願的小牌牌。

只是聖泉在當地人心目中再神聖,也從沒出現過什麼返老還童的傳說,要不然老艾爾肯還不早早的下去洗一個涼水澡。我把當初在喀納斯的故事當做飯後娛樂給大家講了一遍,胖子對我說:“想不到老胡你也年輕過,當年還挺有追求。”我剛想反駁他,遠遠的看見一直在大帳篷裡和老酋長聊天的禿瓢,忽然苦笑著一張臉走了出來。我很少見到他把表情掛在臉上,心想可能出了什麼大事。禿瓢走到篝火跟前,盤腿一坐,對我們說到:“司馬賢的隊伍很可能已經跑到我們前面去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們幾個人的心情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小王八帶頭問道:“咱們在庫斯科的時候不是剛和他手下的人馬動過手嗎?怎麼算他也不可能比我們快,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錯不了,我剛才想向酋長要一名會說西班牙語的土著做嚮導。他告訴我說,村子裡唯一會說外語的是一個叫亞洞的獵人,亞洞負責村子裡的對外貿易,每個月都要帶著村民們打的獵物去鎮上換取生活必需品,遇到大的節慶就騎著毛驢去更遠的大鎮子裡,向遊客兜售婦女們做的手工藝品,所以亞洞會說一些西班牙語和英語。但是三天前,有一個亞洲女人帶著幾個白種人來到提他瑪村,出高價聘請嚮導,她說自己是雜誌社的記者,想去叢林裡拍攝一些素材。亞洞向酋長告假想要掙一筆外快。沒想到一去三天,到現在都沒有回來,他家老婆孩子都快急瘋了。”

初聞“亞洲女人”四個字的時候,我的心眼跟著跳了一下,但隨後一想,shirley楊走得十分匆忙,並沒有什麼隨行人員同住。何況她要是有時間請嚮導,又怎麼會不給我們留下線索。這個自稱是記者的亞洲女人,很有可能是蔣平口中那個科學院的繪圖員,竹竿子一行人種唯一的女性成員。如果真的是她,那麼竹竿子的隊伍必然是分成了兩隊。一隊人馬由黑大漢帶領在庫斯科做阻截任務,另一隊人馬由那個繪圖員充當領隊,先我們一步深入到了亞馬孫雨林中。

我覺得這個線索非比尋常,值得深入調查,就和禿瓢一起再次來到了紅毛酋長的帳篷裡求證。

我們進去的時候,老酋長正捧著腰間的繩結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問題,他身邊跪著一個十五六的印第安少年,一臉急切的樣子。禿瓢拉著我坐到一邊低聲說:“奇譜卡瑪雅正在用繩結為這位少年占卜,咱們的事還是緩一緩再說吧。”

因為天色已晚,土著們在帳篷四周的圍柱上插上了火把,卡瑪雅酋長坐在用美洲豹的獸皮縫製的毛氈上,一邊摸索著繩結一邊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在對那個印第安少年訴說著什麼,我問禿瓢占卜的內容,他說他也不是聽得太懂,大體意思是少年的家人要遭殃云云。果然少年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焦急失落的神色。我心說十卦九騙,要是萬事都能預測,那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禿瓢對我說:“印加人十分信任占卜術,據說在西班牙人入侵印加之前,巫師曾經看到太陽被三層怪圈圍繞,當時舉國上下一片惶恐。以致後來西班牙侵略者來到印加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被當成解救亡國危急天神供奉。”

我嘖嘖而歎:“這就是封建迷信帶來的惡果,淳樸的印加人民一定沒有想到看似和善的異族天神只是一些裝備著現代化武器的侵略者,他們到這裡根本不是為了解救印加人的危急,二是搶奪黃金和土地。”

不知紅毛酋長說了些什麼,印第安少年忽然跟他激烈的爭論了起來,他們的語速很快,禿瓢根本來不及聽明白,更別說翻譯給我聽,只見那個印第安少年手舞足蹈的站了起來,不停的拿手指指著外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老酋長心平氣和的向他解釋,不想少年越說越急,最後乾脆一跺腳沖出了大帳篷。

我心說這死小子個頭不大,脾氣不小,居然敢當著客人的面跟部落酋長耍橫,回頭肯定少不了挨一板子,只是不知道印第安人有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回頭可別把好好的娃給打傻了才是。

卡瑪雅酋長並沒有追究少年的責任,他看了看我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禿瓢和我向酋長行了一個禮,然後就開門見山的問起了那個叫亞洞的嚮導和亞洲女記者的事。

從紅毛酋長的敘述裡,我們知道了一些那個亞洲女人的外貌特徵,身高一米七左右,梳著黑色齊耳短髮,留著娃娃頭,這顯然不是shirley楊的風格,更不是我在上海機場遇到的那個身材嬌小的繪圖員,她的隊伍一共六個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三個白人男子和兩個秘魯當地人。他們攜帶了大型的照明設備,還有一輛水陸兩用的越野車,聽完酋長的描述,禿瓢松了一口氣:“看樣子他們不像是司馬賢的人馬,剛才我是多慮了。”

我說:“能多想一步總歸是好的,免得到了裡面被人家打得措手不及。既然沒有想到,我們只能在進入叢林之前,儘量把線路標注清楚,現在有機會不如直接請教酋長。”禿瓢向酋長轉達了我的意思,老人家笑眯眯的對我說OK。

我拿出事先重新整理過的地圖,向卡瑪雅酋長請教路線。他戴著老花鏡,只掃了一眼,直接對我們擺了擺手,禿瓢急忙問他怎麼回事,兩人交涉了一番,禿瓢慘著一張臉對我解釋:“他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在魔鬼橋的對岸,只有生活在亞馬遜平原內部的當地土著才認識路,提他瑪村人的活動範圍只限河灘週邊,深入到雨林內部的情況他們也不瞭解。沒有辦法為我們指明詳細的路線。他還說過了魔鬼橋就是惡魔的老家,那裡危機四伏,傳說還有食人族出沒。酋長希望我們珍惜生命,不要去冒險。”眼看著夜色已深,我們也不方便繼續打擾老酋長休息,只能就此告辭。

我倆在卡,瑪雅酋長那裡吃了一個閉門羹,心裡很是失落,沒想到剛掀開帳篷上的門簾,一個黑糊糊的小手就從旁邊伸了過來,仔細一看,正是之前在帳篷裡與老酋長發生爭執的少年,原來他剛剛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帳篷旁邊的柴堆裡偷聽我們和酋長的對話,他拉著我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對著禿瓢嘰裡呱啦說了一通,神情很是急切,我問禿瓢這孩子說什麼,他抑制不住興奮的表情對我說:“這個孩子認識去魔鬼橋的路,他說願意當我們的嚮導。”

我一聽覺得很奇怪,老酋長明明說村子裡沒有人去過魔鬼橋對岸,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難道他居然比活了一把年紀的卡瑪雅酋長更加博識?再者,如果這個小豆丁所言非虛,那麼老酋長又為什麼要欺騙我們,說村子裡沒有人認識去魔鬼橋的路呢?這其中難道有莫大的隱情?我看眼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就把小豆丁帶到了我們幾個人的草屋裡,讓他坐下來慢慢說。沒想到,這一談,卻談出了許多被卡瑪雅酋長可以隱藏的真相。

胖子他們三個人坐在草棚裡胡侃,胖子高舉著工兵鏟,得意的道:“等找著印加人的和尚廟,咱麼把裡面的金子分一分,用拖拉機給運出來,這些都是勞動人民創造的勝利果實,不能白白留在地底下給那些個萬惡的統治者陪葬。到時候秘魯人民一份,中國人民一份,你們美國公民就算了,也不缺這點兒小錢花。”

小王八不同意,他說:“憑什麼美國人就不缺錢花,我既是華裔又有美國護照,我怎麼覺得我應該拿雙份。”

胖子說:“你這個孩子,你這是被腐朽的資本主義燒壞腦子了。我跟你說啊,賬得這麼算。”胖子正在詞窮,一見我進來趕緊招呼我做支援,“哎,老胡,你快來給這個小兔崽子講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他現在居然天真的認為自己有權利從印加人民的手裡奪取勝利果實,哎,這個小紅皮是誰?老胡你不是吧,屁大的功夫娃娃落地了,速度夠快的,趕上大躍進了。”

我說:“你他媽的少扯淡,這是那個土著嚮導的兒子,他叫卡迪隆。有一些重要的情報想告訴我們,胖子你快點兒把屁股挪開,到門口擋著點。”

公有制的社群裡很忌諱與外族人過分親密的接觸,這種行為容易引起同族人的猜忌,有時候甚至會引發流血事件。小卡迪隆一進我們的草棚就記著把門簾拉上,生怕被外面的土著看見,為了減少他的顧慮,我並沒有急著詢問他具體的情況,而是翻開背包,送了他一些隨身攜帶的巧克力。小卡迪隆蹲在地上,用大大的棕色眼睛警惕的把我們幾個人逐一掃了個遍,最後從腰間掏出一塊小牌子,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塊美國大兵常戴德軍牌,上面用英文標注著姓名和番號,不過字跡潦草,刻得跟鬼畫符一樣,秦四眼接過去一看,說:“湯姆,很普通的名字,代號是狂蟒,但是沒有標注具體的號碼和番號。”

禿瓢和小卡迪隆聊了一會兒,他的方言也不夠用,兩人邊談邊比畫,搞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禿瓢拿著軍牌為我們翻譯說:“這塊牌子,是他從記著的營地裡撿到的。當時他的父親獵人亞洞正在和亞洲女人聊天,談話內容涉及了叢林深處的魔鬼橋。她答應事成之後給村子準備淨水器,還會定期向村民提供免費的醫療援助,雖然酋長一再明令禁止大家去魔鬼橋的對岸,但是她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特別是醫療援助,這對一個平均壽命四十歲不到,隨時有可能死於感冒的半原始部落來說,簡直是天賜的福音。所以亞洞當即表示願意擔任他們的嚮導,但是此行只負責把他們帶到魔鬼橋對岸,其他的一概不管,雙發達成協議,亞洞還幫助他們欺騙酋長,只說是記者要去雨林邊緣的帶拍攝一些攝影素材,亞洞走之前再三叮囑兒子,不許把這件事告訴村裡的任何人,從村子到魔鬼橋最多只要兩天的時間,可是亞洞一走五天,音信全無,他擔心父親出了什麼意外,就請求卡瑪雅酋長為他占卜,卜卦十分不詳。他吵著要去找父親,沒想到被酋長無情的拒絕了。後來聽說我們要去的方向也是魔鬼橋附近,索性把心一橫,要給我們當嚮導,去雨林深處尋找他那個失蹤已久的老爹。”

我們對那群記者的身份一下子產生了懷疑,秦四眼掂量著手裡的軍牌說:“我們此行可能不止一路的麻煩,這群美國人行蹤詭秘,目的明確,恐怕來頭不小。”

“不管對方是什麼人,我們必須小心謹慎。明天裝備一到,立刻出發。”我想了想,拿出地圖對禿瓢說,“這孩子太小,跟著我們一來不安全,二來影響行軍速度,你讓他把沿途的路況和顯眼的地質特徵盡可能詳細的標注出老,告訴他,我們一定會把他的父親平安的帶回來。”

不想小卡迪隆十分倔強,他說就算我們不帶他去,他自己也會偷偷的跑去找爸爸,他還十分得意的掏出一把小匕首在空中舞來舞去,想要告訴我們他是一個勇敢的小武士,我好說歹說,他死活不肯就此甘休。小王八“切”了一聲,單手扛起卡迪隆,狠狠的抽了他幾屁股,然後對禿瓢說:“劉猛,你跟他說,要是他敢跑我們現在就告訴酋長他那個死鬼老爹私通外敵的事。到時候按我們美國人的法律處置,他們父子倆都給抽筋扒皮,丟進河裡喂鱷魚。”

小孩一聽,嚇得當場就哭了,跪在地上不住的向小王八求饒。我說你這個人怎麼一肚子壞水,連這麼小的孩子都欺負。他面有得意之色,搖了搖膀子,充滿成就感的說:“少爺我小時候不肯吃飯,我爺爺天天拿這套話嚇我。一試一個準,看見沒有,優秀的教育是沒有國界的,小兔崽子現在不是挺老實,劉猛,告訴他,他那個爹我們保準給他找回來,讓他把地圖畫完,趕緊回家洗洗睡了。”

卡迪隆在王清正的威脅下,一邊哭一邊給我們標注地圖,胖子於心不忍,說:“老胡,咱們是不是有點兒虐待印第安兒童的嫌疑,我的心怎麼就這麼不踏實呢。”

我說:“這是沒辦法的事。這個孩子本性不壞,但是個性太衝動,又不肯聽人勸,叛逆期的男孩子多少喜歡搞一搞個人英雄主義,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他好。你想一想,假如他真的不顧後果自己沖進雨林裡,那我們日後怎麼向村民交代,我們是成年人,做事要講分寸,不能再跟小孩子一起瞎胡鬧了。”

畫完地圖的小卡迪隆,被禿瓢偷偷的送了出去。我們幾個大人被他這麼一鬧,心裡也有點兒慌。我對大家說:“現在想什麼都晚了,大家把地圖各描一份,定一個匯合點,方便走散之後尋找對方。我們這一趟要面對的不僅是大自然的挑戰,還有各種不確定因素在暗處蠢蠢欲動。”

雖然我裝出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特別是到現在一點兒shirley楊的消息都沒有。我整顆心都被火燒著一樣急,但是越是面對這種情況,我越要頂住,這裡的五個人,除了我和胖子之外,都沒有野外求生的經驗,更別說是深入環境惡劣的雨林中尋找數個世紀前的神廟了。

臨睡覺前,我忍不住祈禱希望太陽塊點兒升起來,好讓我們儘快進入眼前這片神秘的亞馬孫大雨林。

我是被巨大的機械聲從夢中吵醒的,睜開眼睛一看,草棚外面已經天光大亮。昨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我又累又乏,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連夢都沒做天就亮了。禿瓢套起外衣對我們喊道:“快,我們的裝備到了,”我這才想起,外面巨大的轟隆聲不是別的,正是王浦元的直升機在為我們空投物資。我胡亂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拉起背包二話不說就沖了出去。

當地的土著起得很早,許多人捂著腦袋聚集在空地上,仰望天空中那只鋼鐵巨鳥,紛紛露出了恐懼的申請,我一邊壓著頭髮,一邊點燃了信號彈,黃色的S-51在天空打著轉,禿瓢他們幾個人也走了出來在到處疏散人群。直升機慢慢的降了下來,胖子和我頂著巨大的風力走上去,把兩箱垂掛在飛機底部的物資卸了下來。駕駛員向我們比了一個大拇指,然後盤旋了幾圈之後迅速的消失我們在視線以外。

王清正迫不及待的拆開了木箱,其中一箱是個人裝備,另外一箱是武器彈藥,王浦元為我們裝備的是越戰時期美軍步兵專用的裝備,包括熱帶野戰服,叢林靴,M17A1防毒包,工具包,等等,不過老頭把M1956型軍兵裝備換成了輕型單兵多用途裝備,簡稱LC1,這一套背包裡包括了L型塑膠手電筒,土工器具,水壺,M9刺刀和輕武器彈藥袋。這套LC1比越戰時候的M1956更加輕便,減輕了我們的負重,看來老頭這次是下了血本,要讓我們在硬體配備上遠遠的超過對手,我和胖子拖下軍裝多年,想不到再回首往事,穿的卻是美國大兵的裝備,這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我們把衣服套上身之後才發現,每個人的袖章上都繡著一個大大的“王”字。王浦元這個老東西,到最後都不忘提醒我們誰才是這次行動的出資人。真實奸商本質想改都改不了。

裝備一新之後,我們告別了提他瑪村的印第安土著,向著眼前遼闊的亞馬孫叢林深入,小卡迪隆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不住的向我們揮手,我們都明白,這個孩子已經把全部的希望託付在了我們這群異鄉人升上,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肩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許多。

進入到叢林之後,我才真正認識到這片雨林的廣闊與神奇。秦四眼介紹說:“亞馬遜河和安第斯山脈,被拉丁美洲人稱作是他們的矛和盾,是當地人最驕傲的世界第一長河,因為在赤道附近,這裡十分適合熱帶植物生長,光目前發現的植物就有五萬多種,人類能夠分辨的不超過三千種,這裡的動物種類也很豐富,有不少珍禽異獸,攻擊性比較強的有美洲豹,美洲豹又被印加人叫做綠寶石之眼,傳說印加神曾經收到過美洲豹的恩惠,於是賜予了它叢林的王位,可以享用雨林裡所有的動物,人類如果想捕殺美洲豹取它們的皮毛,就必須在豹子的眼窩裡放置兩顆綠寶石,否則就會受到神靈的懲罰,很多當地人雖然窺視美洲豹華麗的外衣,但是因為無處尋覓更加珍貴的綠寶石,最終只能放棄捕殺的念頭,這個傳說其實在無形中對美洲豹起到了保護作用,不過近代西方的捕獵者根本不理會古老的傳說,在亞馬孫流域大肆捕殺,有很多動植物數量正在以我們想像不到的速度銳減。”

常言說得好,貪心不足蛇吞象,我想起以前當摸金校尉的時候,遇到過不少窮凶極惡的盜墓賊,它們又何嘗不是像偷獵者那樣被貪婪蒙蔽了眼睛,極盡奇巧之能事,只求把墓中的名器順光挖絕,拿不走的寧可毀掉也不願給後人留一點兒甜頭,長此以往,天下墓葬再多,也經不起他們這樣折騰,到頭來無墓可挖的時候,他們又當如何應對》?這樣一想,他們豈不是和貪圖一時之快的偷獵一樣愚蠢?

我們靠著地圖和指南針,在雨林中緩慢的前進,這裡氣候酷熱,到處都有巨大的昆蟲,和色彩斑斕奇形怪狀的植物,我們從河邊經過的時候,甚至看見河面上盤旋著一大片拳頭大的蚊子,胖子哆嗦了一下,問:“這麼大個頭的蚊子,被他盯一口,還不直接失血過多暈死過去。”我胡八一天不怕地不怕,最煩就是這種嗡嗡亂飛的大花蚊子,以前要麼點蚊香,要麼一巴掌拍死,可眼前的蚊子比麻雀還大,毛茸茸的口器和巨大的翅膀,看得人心驚膽戰,我情願去核美洲豹搏鬥,也不願意被這種怪物盯上一口,為了避免被巨型蚊子叮咬,我們偏離了河岸,改走樹林深處的小道,這些道路都是被林子裡的野獸們踩踏出來的,雖然面部了蛇蟲螞蝗的騷擾,可總比我們自己開一條道要輕鬆許多。

雨林裡的氣溫比外面還要高出不少,走了一整天,大家身上的汗不用擠,已經如同瀑布一樣直往下淌。整個人像悶在熱水壺裡面,透不上氣。我和胖子還有禿瓢都是當過兵的人,身體素質相對好一些,小王八跟秦四眼兩個人早就累的氣喘籲籲,用槍當拐杖,在後面一路拖著。我看了看日頭,對禿瓢說:“今天還是早點兒找個地方,把窩子安下來休息,雨林不比其他地區,想找一片安全的地方紮營不容易。”

雨林的植被覆蓋率高,無論是野獸還是蛇蟻都很容易找到藏身的地方,我們想在這裡過夜,選擇紮營地點就成了頭等重要的大事。首先不能選擇下遊,然後不能離河岸太近,亞馬遜河在汛期隨時有漲潮的危險,到時候大水一來,想跑都來不及,其次安營的地點不宜靠山傍谷,這是為了防止山體滑坡時被活埋,不過我們所處的位置處於衝擊平原,不存在泥石流的危險。倒是雨林裡的流沙地需要小心提防。我把選窩的標準大致給兩個新手講了一遍,大家以我們目前所在的闊葉樹為中心,分頭尋找紮營的地方,約定半個小時後匯眾集中。安全起見,我把王清正和胖子放在了一組,讓禿瓢照顧秦四眼,我自己單成一對,這樣的分組,一來對新手有個照應,二來,王家的人和我們的人可以相互牽制,免得有人背著大家搞小團體。

我和其他四人分開之後,一路向東逆著水流前進,想找一處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先看看周圍的環境再說。腳下的灌木林裡到處都是小爬蟲,好在我們穿的是熱帶專用的行軍靴,要不然被這些小東西順著褲腿爬上去叮一口,那可有得苦頭吃了。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我發現地上有燃燒過的痕跡,走近一看,這一片林子明顯有人類活動過的痕跡,地上廢棄的篝火堆,周圍帳篷木樁留下的坑洞都是不可抹滅的證據。我拉開步槍上的保險杠,謹防有敵人埋伏在四周。匍匐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四周除了鳥獸不停的鳴叫,並沒有其他人的蹤影。於是我爬起來,撿來一根樹枝弄撥起早就熄滅的火堆,可是除了幾根燒得發松的骨頭之外,一無所獲。

但是,這個營地的存在說明除了我們之外,雨林裡還有其他人。從他們行進的速度來看,很有可能是竹竿子的隊伍。我覺得事態緊急,為了避免大家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與敵人交火,我決定立即原路返回去寬葉林裡等待其他人歸隊。剛走出營地沒幾步,就聽見不遠處的河岸邊上傳來一聲槍響,驚得四周的鳥都飛了起來,隨後又是一陣急切的打槍聲,我心說不好,看樣子他們已經交上手了,立刻彎腰系緊了鞋帶,端起步槍向交火的方向跑去。

我一口氣跑了七八百米的距離,沿途的樹葉一路打在身上,別提有多疼。快到岸邊時,我慢下了腳步,想給敵人來個出其不意,沒想到剛在樹林中找好了一個埋伏點,“唰唰”的一陣摩擦聲從我身後傳來,來不及回頭,我只覺得背上被人重重的錘了一棍子,整個人向前倒去,我心說偷雞不成蝕把米,胡爺這趟面子可栽大了。我摔倒之後急忙側滾,避開了隨之而來的當頭一擊,顧不上背部一陣的劇痛,我急忙站了起來,這才看清了偷襲的我傢夥是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叢林野人,他手裡舉著巨大的石斧,斧身比我的頭還大,木質的斧柄上塗著耀眼的紅色塗料。他披散著一頭雜亂的長髮,身上纏繞著樹葉獸皮,表情兇惡,兩隻眼睛瞪得跟牛似的。見我站起來,立刻揮舞著大斧頭迎面劈了上來,我不等他沖到面前,就地一滾將摔在地上的槍抄了起來,當時的情況是在過於危機,我連瞄準的時間都沒有,照直了連開兩槍。兇悍的石斧土著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後挨了一槍,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將石斧向我甩了過來。我沒想到他的戰鬥意識如此強烈,在近距離吃了我一槍之後,還能反擊,急忙側頭躲避,這東西少說也有百來十斤,要是正面挨了一斧子,那不直接見毛主席去了。

我本來以為他會乘著我分神的瞬間逃跑,沒想到這個大野人十分兇悍,腸子都掛在外邊了,還邁著大步向我沖來,我光顧著躲他的石斧,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不要命的人,還沒來得及回頭,已經被他一雙雄厚有力的手臂嘞住了脖子,這個野人力氣極大,我被他嘞著脖子按在了腋下,只能靠雙手的力量反握住他的手臂,借此為自己留一絲呼吸的機會,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氣來,只恨沒有多長幾隻手,一槍擊斃了這傢夥。

他靠著一股蠻力佔據了上風,我漸漸頭腦發昏有點兒堅持不住,我知道自己如果在這個時候表現出絲毫鬆懈,一定會被他乘機扭斷脖子,可是肺部的空氣正在一點一點的減少,就在我幾乎要昏死過去的時候,兩聲震天的槍響從野人背後響起,他連哼唧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兩手一松,轟然倒地,我被他連帶著壓在地上,頓時覺得自己成了五指山下的孫猴子。我一邊推開野人的巨臂一邊猛烈的咳嗽。等我看清楚放槍的人是誰時,忍不住高喊道:“二師弟,你想害死為兄嗎?”

胖子頭上頂著樹葉編成的野戰帽,兩手扛著長槍昂首闊步向我走來,禿瓢,王家大少爺黃i有秦四眼也紛紛從樹林裡鑽了出來。剛才那救命的一槍正是胖子朝野人背後打過去。我艱難地推開野人的屍體,連著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把氣喘勻了。秦四眼臉上掛了彩,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劃出一道又細又長的血口子。

胖子在野人的屍體上踹了幾腳:“他奶奶的,這是個什麼怪物,剛才從林子裡冒出來的時候,差點兒把胖爺的褲子給嚇掉了,太他媽的突然了。”

小王八揮了揮手裡槍說:“不止這一個,我和劉猛在前面也遇到了兩個張牙舞爪的野人,我們連放了好幾槍,也不知道打中了沒有,不過總算是把他們嚇退了”

秦四眼捂著傷口蹲下來檢查了一下,說:“這些人應該就是卡瑪雅酋長口中說的亞馬孫原住民,從他們的穿戴和武器來看,部落的規模不算很大。剛才那幾槍留了活口,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塊區域,省的夜長夢多。即使我們手上有再多的軍火,可也扛不住幾百號野蠻人一起圍攻。”

為了避免和當地原住民再次交火,我們放棄了可以用來休整的營地,選擇連夜趕路,爭取在下一個日出前趕到魔鬼橋對岸。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當天夜裡,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畫。

第十八章 野人的葬禮

為了避免與亞馬孫野人發生遭遇戰,我們五人探險隊決定連夜趕路,按著地圖上的標示,向著第一個座標魔鬼橋挺近,我一邊啃著乾糧一邊問秦四眼,當年的印加人為什麼要給自己的交通橋起這麼一個晦氣的名字。他分析道:“可能是因為當時生產力落後,造橋工藝比較粗糙,經常發生交通事故。古代人搞不清楚狀況,總以為是鬼怪作祟,所以才想出這麼一個名字。”

王清正走在我後邊,他聽到秦四眼的解釋之後哈哈大笑,拍拍秦四眼的肩膀說:“你這個大訟棍真不是吹的,什麼東西都能現編出來。”

秦四眼拍開他的賤手,鄙夷的道:“怎麼,王大爺還有其他什麼高見?”

王家大少爺這一路沒少被秦四眼排擠,此刻話語權好不容易落在他手上,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拍拍胸脯說:“少爺我讀大學那會兒,你們這幫土鼈連印加國在哪兒都不知道呢!魔鬼橋在印加人的神話故事裡是有典故的,絕不是你說的封建迷信那麼簡單。”

我們連夜趕路,難免有些困乏倦怠,我一聽這其中另有名堂就故意激王少說:“什麼典故不典故,不是你小子編出來欺騙廣大群眾的反動宣言吧?”

“你還別不行,少爺我可是從正兒八經的文獻上讀到的故事。純西班牙文,要是沒有我,你們這幫土鼈這輩子也別想看懂。”

胖子被他弄煩了,直接問:“你小子到底講不講,不講一邊呆著涼快去,老胡同志有的是段子。”

王清正生怕沒人搭理他,拉了拉背包,在亞馬孫叢林茫茫的夜色中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古老的印加神話。

據說很久以前有一位印加才俊,名叫卡爾卡,乳名卡卡。卡卡對創世神維拉科查十分虔誠,把工作換來的食物和水果都用做了供奉。後來他愛上了地主家的女兒恰斯卡。和所有美好的愛情傳說一樣,恰斯卡這個小姑娘美麗大方又善良,最重要的是,她一點兒都不嫌貧愛富,對卡卡也是一見鍾情。

卡卡趕著家裡僅有的小毛驢,去地主家提親。老地主自然不肯把女兒嫁給一個窮小子,他語重心長的對卡卡說:“光有愛情頂個屁用,你買不起紅燒肉那什麼養俺閨女。這麼跟你說吧,小夥子,到外邊去奮鬥吧,等房子票子都幹到收了再回來娶媳婦。”

卡卡為了心愛的姑娘,毅然立下誓言,如果一年之內不能脫貧致富成為一名優秀的農民企業家,他就放棄美麗的恰斯卡從此不再出現。

卡卡走後,恰斯卡一如既往的每天等待著心上人歸來,老地主也遵守自己的諾言,為女兒拒絕了一個又一個前來求婚的好青年,直到當時的印加國王查庫特克出現在求婚的隊伍中。老地主激動得不直到該說什麼,差點兒腦溢血抽過去。這門親事要是結成了,自己從今往後可就晉升為果張老爺了,連國王都要叫自己一聲“親爹”。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碰上的,不過老地主畢竟是讀過書的人,懂得君子之道,他一邊忍住心中的劇痛,一邊對帕查庫特克國王說:“皇上啊,這是真不怨小的,是您來晚了。小女已經答應要等那個叫卡卡的窮小子一年了,要不這樣,您親自跟俺閨女聊一聊,看看是不是能培養出一點兒感情。”

帕查庫特克國王是什麼人啊,一國之君,印加人的千古聖賢,哪能幹出這種趁火打劫的下作事情?他聽聞恰斯卡的誓言之後,立刻知難而退,一點兒也沒為難人家。不過帕查庫特克也是一個大情種,在離開地主家的時候,讓士兵們現場鑿了一條河出來,直通王都。他給這條河起名叫“阿其拉納”,意思是為了美麗的姑娘而奔流的清水。

國王這一鑿不要緊,求婚的隊伍更加壯大了,其中有一個青年,是當地貴族的兒子,他為人正直,在族人中很有地位,對恰斯卡也是用情頗深,屢敗屢戰,竟然比國王帕查庫特克還有毅力,不知不覺,一年的時限就快到了,而遠去的卡卡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老地主覺得是時候給女兒籌備婚事了,於是把老貴族請到自己家裡來喝茶,兩個老頭一邊嗑瓜子一邊商議著子女的婚事:“阿貴啊,你也知道俺閨女的驢脾氣,總之一年之期不到,她是死活都不會嫁的,不過我琢磨著,卡卡那小子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賺夠老婆本。你看這樣啊,咱們把婚禮慢慢籌備起來,還有七天就滿一年了,到時候花轎直接擡進門,咱們給孩子們把這個主給定了。”

老貴族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說對老地主說:“咱們家那個傻小子對你家妞妞那是真上心。人都說妞妞等卡卡苦,我家傻小子又何嘗不是真癡情。七天就七天吧,這麼些日子都等了,他也不會在乎這最後的幾天。”

兩個賊老頭喝著老酒唱著小曲兒就這麼把兒女的婚事定在了七天之後,而此刻,那個幸福得連皇帝老子都羨慕的卡卡又死在什麼地方苦掙錢呢?

答案是沿海鹽場,古今中外,鹽這個東西向來是受國家管制的,這塊鹽場的主人就是卡派克。尤潘基親王,情種皇帝的親弟弟。卡卡在鹽場表現出色,為人低調,宗教信仰異常堅定。鹽場負責人十分欣賞卡卡,就將他推薦給親王。卡派克。尤潘基親王因為當初競選國家領導人的時候敗給了當哥哥的,於是一氣之下跑到沿海地區當起了土皇帝,他一看卡卡的資料,居然是老哥的情敵,頓時樂得前仰後翻,覺得自己給老哥一記耳光的時候到了。於是卡派克。尤潘基親王給予卡卡貴族的身份和相應的財富,以便他能夠與心上人完婚,完成當初的誓言。

本來一切應該圓滿結束了,偏偏卡卡這孩子是個死心眼。他琢磨從鹽場趕回老家只要五天的功夫,於是在距離一年之前還有七天的時候,才向親王告假上路,想著要給家鄉父老來一個意外的驚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罕見的暴雨突然襲來,沖走了卡卡的驚喜,給了他人生中最可怕的意外。

暴雨阻礙了卡卡的行程,原本只要走五天的路程,拖到了第七天,他被耽擱在離家鄉一橋之隔的對岸,因為暴雨的沖刷橋樑早就在數天前被毀壞了。卡卡站在橋的這一邊,甚至能看見對岸火紅的婚隊,這時離天亮只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卡卡與恰斯卡隔岸相望,心急如焚。風雨中幾乎要絕望地跳下河去,直到惡魔馬里克的聲音響起:“年輕人,我欣賞你的勇氣,可你們的主神維拉科查已經拋棄了你。只有我能幫助你,我可以為你搭建一座去對岸的橋,不過等你死後,要把靈魂交給我作為報酬,怎麼樣?”

卡卡只得答應了惡魔的條件,死馬當活馬醫。兩人約定,只要馬里克在一個小時內為卡卡造一座通往對岸的橋,他就能獲得卡卡的靈魂。馬里克運用自己的神通,使山石都聽從他的召喚朝河邊湧來,不一會兒功夫,一座石橋即將完成。馬里克心裡很得意,因為不久他就能從競爭對手維拉科查那裡搶到信仰者的靈魂。他哪知道維拉科查此刻已經躲在暗處,準備給這個勤勞的小惡魔來一個驚喜。

話說日頭已經漸漸地露出了鋒芒,整座橋旋刻就要完工,馬里克選定了最後一塊小石頭去填補橋樑的縫隙。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塊小小的石頭就是不聽他的命令,馬里克十分氣憤,可惜小石子就是雷打不動,因為偉大的創世神維拉科查正附著在它的底部,任憑馬里克本領通天也無法驅使這枚承載著創世之神的石子。一根筋的惡魔就這麼跟一顆小石頭死耗著,也不知道換別的石子試試。

這時,遠處的雄雞開始打鳴,一個小時的約定已經到了,卡卡以最後一塊石子為藉口,贏得了與魔鬼的賭注。馬里克因為一塊無關緊要的小石子失去了到手的靈魂,他惱羞成怒,從此以這座石橋為界,與人類老死不相往來,而河岸那邊自然被歸入了馬里克的地盤,再也沒有人敢踏入那片魔鬼的土地。

我聽得津津有味,對即將出現的魔鬼橋充滿了期待。因為這個故事的原因,整個沈悶的旅途有了新的樂趣,我們討論著魔鬼橋對岸的世界到底有什麼神奇之處,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走著走著在隊伍最前面的禿瓢忽然半蹲下去,高舉右掌在空中捏成了一個拳頭,我知道這是前方發生緊急情況的手勢,立刻橫開手臂擋住了後面幾個人。

胖子等人一直在後面閒聊,被我猛地一欄,紛紛停止了說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壓低了身體,向他們比劃了一個匍匐的手勢,然後慢慢地向最前面的禿瓢靠了過去。

在距離他一兩百米的地方,我透過茂密的樹林看到了零星的火光,漸漸地有一些嘈雜聲傳了過來,禿瓢爬在我前面的草叢裡一動不動,我一邊向他靠近一邊在心底暗罵自己疏忽,只顧著想那些天馬行空的鬼怪故事,居然忘記留心周圍的情況。

禿瓢聽見我的動靜,緩緩地向旁邊挪了一下,然後指著樹叢對面說:“咱們這次算是撞槍口上了,整窩的亞馬孫野人。”

我撥開眼前的樹枝一看,安安咂舌可不是正趕上野人開大會,河岸邊的空地上駐紮著三四十號身材高大、披頭散髮的亞馬孫野人。其中有男有女,還有不少小孩混跡其中。個個衣衫襤褸,臉上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在漆黑的夜色中閃爍著詭異的藍光。不遠處的河堤上,有一堆亂石崗,地上齊刷刷地排著四五具野人的屍體,我認出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個正是被胖子打死的石斧野人,就對禿瓢說:“他們可能是聚集在這裡,為死去的同胞舉行葬禮,不過怎麼會死這麼多人。我記得被咱們槍斃的野人只有一個呀。”禿瓢點點頭:“我和少爺當時被三四個野人包圍,所以不敢戀戰,只是放了幾槍嚇唬他們。剩下的幾個野人不可能是我們打死的。”

河岸上的野人先後舉起了火把,嘴裡喊著奇怪的口號圍成一圈,然後開始繞著篝火亂舞。他們在夜色中搖晃的身影如同一群剛從棺塚裡爬出來的孤魂野鬼,十分瘮人。這時胖子也鑽到了我身邊,他一看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說道:“野人代表大會啊這是,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土著。哎呀媽呀,地上那個不是下午被我們打死的大斧頭嗎?怎麼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

我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全地從這裡繞出去,不能被他們發現。胖子你負責帶四眼和王少先撤,我和禿瓢留下來放哨。你們一個一個地走,不要打槍。”

胖子不肯讓我和禿瓢配合:“打掩護這種工作交給他我不放心,我留下。”

我說:“就是因為不放心才讓他留下,萬一王家的人都撤出去了,回頭再開一槍,我們倆不就都暴露了。”

胖子朝我豎了個大拇指,一拍禿瓢的肩,然後帶著秦四眼和王少慢慢地退出了樹林。樹葉被人刮動的咯吱咯吱地響,我緊張第觀望著河堤上的野人,生怕他們發現自己的領地有外人闖入。從我們匍匐的樹林到河堤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四百米。我躲在草叢裡幾乎能感覺到篝火的熱量。我回頭看了一眼,王少和秦四眼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外,胖子向我招了一下手,表示他也要撤出去了。我點點頭催她快走,這時河堤上忽然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我嗓子一緊,急忙端起步槍瞄準對面,透過瞄準器看到的,卻是一個身穿熱帶作業服的亞洲女人被幾個兇猛的野人從岸邊的亂石崗後面拖了出來。她被人揪住了衣領,不住地掙扎,兩手被人捆在了身後,一個勁兒地往地上蹲,不肯跟著野人往前走。這女人的力氣著實不小,幾個野人連拖帶扛才把她帶到了篝火邊上。周圍的野人一看見她,紛紛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幾個小孩朝著她齜牙咧嘴,還不時用石頭砸她。那個女人雖然一臉硬氣,不過連續被幾塊鵝卵石砸中了頭部,頭上已經開始冒血。

胖子本來已經準備撤出去了,一聽動靜又折了回來,他也看到了這可怕的一幕,拉開保險杠就要開槍。禿瓢扣住他的扳機:“這事跟咱們沒關係,你現在開槍不但救不了她,還會把咱們都搭進去。”

胖子一把推開禿瓢,開始瞄準:“去你娘的,是個男人就跟老子一起幹,我肏,看老子怎麼收拾這幫孫子。”

禿瓢讓我趕緊勸勸胖子千萬不能意氣用事,我說對不住了劉大哥,在這件事情上,我是堅決站在我兄弟這邊的,見死不救的事,咱幹不出來。我對胖子說:“盯著他們領頭的打,槍一響我就沖過去,到時候務必火力掩護我。”

胖子說:“OK,這次哥們兒就不跟你搶頭功了,你快去快回,人家閨女正遭罪呢!”

禿瓢狠狠地在地上捶了一拳,對我說:“這事你不能一個人去,他們數量太多,我和你一起沖。”

我剛準備誇他兩句,胖子已經“咚”地一聲冒失地亮了傢夥,可惜準星太差,沒打中野人首領。河岸上的野人們被槍聲嚇得魂飛魄散,男人們尖叫著揮舞起石制的武器對著空氣亂砍,女人拉著孩子四處躲藏。我和禿瓢看準了機會,一躍而起,一手操著半自動瓦爾特,一手反握軍用匕首,奔著河灘飛快地沖了過去。

原本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六神無主的野人,此刻一看樹林藏著人,倒也沒那麼害怕了。他們一旦確定了敵人同樣是人類,而非神秘莫測、不可捉摸的神靈之後,立刻恢復了戰鬥的意識。十來個粗壯的野人,提起長矛石斧迎著我們沖了上來。我們處在奔跑狀態下,想要瞄準十分困難,我連開了幾槍,一點兒準頭都沒有,眼看就要與野人正面遭遇,索性把瓦爾特別在了褲腰帶上,單手將匕首換了上來。

野人頭領更是因為剛才那一槍丟了面子,此刻惱羞成怒高舉著巨大的石斧徑直朝我砸了下來。我先前吃過這種重型兵器的苦,此刻不敢硬拼,側過身用匕首做了一個格擋,遠遠地避開了正面攻擊。禿瓢給商會老大當了大半輩子保膘,遇敵經驗豐富,身手自然也比我漂亮許多,他一手持槍一手用匕首,在大群野人中間來回遊走,動作乾脆俐落,轉眼間已經殺到了篝火堆附近。

為了方便他救人,吸引對方注意的重擔就落在了我肩上,我一邊與野人頭領周旋,一邊學著他們的聲音胡亂喊叫,想借此把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管用,原本聚集在篝火附近的野人聽見我的喊叫後,紛紛向我這邊跑了過來。為了給禿瓢創造時間上的空隙,我一邊放槍一邊撤開了腳丫子繞著河灘奔命,野人見到我,就好像看見了什麼新奇的獵物,死死地跟在我身後狂追不止。我一邊努力兜圈子,一邊在心中祈禱,希望禿瓢手上的動作能夠快一些,要不然,沒等他把人救出來,我這條小命就要倒貼進去了。

我跑的正帶勁個,腳下忽然一沈,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整個人失去重心,狠狠地摔了下去,河岸上參差不平的石頭頓時把我渾身刮了個血肉模糊,手中的槍也在瞬間飛了出去。低頭一看,原來是野人自製的投擲器,這種用兩塊圓石頭和一條短繩製作而成的投擲器,我曾經在博物館裡見過,Shirley楊介紹過這是印第安人捕獵時用來捕捉獵物、防止獵物走脫的戰略武器。中國古代也曾有過相似的投擲器。這種武器十分適合在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區使用,配合騎兵的衝刺,威力無窮。想不到我這個手持現代火器的文明人,此刻居然栽在了千年前就存放在的冷兵器手上。我的雙腳被投擲器死死地捆在一起,別說是跑了,就連爬都爬不起來,只好一邊用屁股往後挪,一邊用匕首割繩子,也不知道投擲器上的繩索使用什麼東西製成,又粗又韌,連精鋼打造的軍用匕首都條不斷它。

跟在我屁股後面的野人一看我被他們擒住了,得意地大笑起來,兩手高舉長矛不住地大叫,帶頭的野人首領回頭對著部下吆喝了幾句,隨後光著腳大步流星地朝我跑了過來。

我一看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十來步,忍不住喊道:“胖子,快開槍,哥們兒要遭殃了。”

樹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聽胖子大叫一聲:“肏他娘的老王八蛋,給爺配的都是些什麼二手貨,卡殼了老胡,我這就來救你!”

話音剛落,一個白白胖胖的身影猛地從樹林裡撲了出來,野人頭領被他這麼一撲,差點兒把五臟六腑都給撞出來。我急忙滾到一邊費力地解起了投擲器。我說胖子為什麼躲在林子裡不給我們打掩護,原來是步槍卡殼了。難怪他一直沒動靜,估計是被逼急了,直接丟下槍從旁邊繞過來的。

禿瓢那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地上的女人,就被守護在屍體周圍的野人發現了。此刻以一敵十,可以說是腹背受敵。那個女人先前被石頭砸暈了失去知覺,現在睜開眼睛一看,立刻用中文喊:“槍!”

我剛解開腳上的繩子,一聽這女人說要槍,以為她是被嚇壞了,心說這位女同志,你手還被人家捆著呢,要槍頂個鳥用啊!沒想到那女人喊完之後,立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她從地上坐了起來,然後整個人向火堆仰去,硬是用滾燙的篝火將反捆在背上的繩子燒斷。隨後她一個箭步彈跳起來,俯身撿起我摔落的瓦爾特,“呯”、“呯”連開數槍。

“我肏,這娘們兒嚇傻了吧!”胖子指著她大叫,“她打地上的屍體幹什麼?”

我也沒想到她不惜燒傷自己,最後只是為了給排列在石灘上的野人屍體補上幾槍。難道她真是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變成了傻子?

“看什麼看,你們才是傻子。光頭的,快點兒瞄準那些屍體!”

那女人一邊拿槍指著地上的屍體,一邊向禿瓢靠近。說來也怪,原本佔據了優【文】勢的野人們,一見她用槍【人】瞄準了屍體,紛紛露出了【書】恐懼的神情,有幾個人甚至丟下【屋】了手中的長矛,朝我們跪了下去。

難道在這些亞馬孫野人的概念裡,死人竟然比活人還要重要?他們的屍身是毀不得的?像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測,領頭的野人毫不猶豫地丟下了手中的石斧,其他野人見到首領投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丟下了武器。

禿瓢用槍指著地上的屍體問我:“咱們怎麼出去,一直這麼耗著不是個事,少爺還在外面等著咱們。”

胖子撿起地上的長矛,往肩上一扛說:“這麼大的動靜你家少爺都沒殺回來,估計已經跑遠了,不用擔心。依我看,咱們不如把這些野人的屍體背上,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給他們放下。”

用屍體當人質這還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談,我對胖子說:“既然這些屍體對他們來說如此重要,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必然一直尾隨著咱們,咱們總不能一路都扛著這些屍體做擋箭牌。”

一時間我們進退維谷,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安全地從大批野人的包圍圈裡走出去,只要我們一離開這些屍體,野人們必定會群湧而至,將我們四個活活撕碎。

這時,那個女人看了我們一眼問:“有一個地方,我保證他們不敢跟上來。你們幾個敢不敢跟我走?”

之前我們救她完全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至於她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出現在雨林深處,又是為何被野人俘虜,這些具體的情況可以說是一概不知。現在她忽然提出讓我們跟她走,又問我們“敢不敢”,不得不讓人生疑。禿瓢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這是在怪我們當初不分青紅皂白沖出來攪這趟渾水,可捫心自問,即使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選擇救人。

我故意不去回應禿瓢的眼神,朝那個女人點了點頭:“你帶路,我們走。”

她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山頭說:“只要咱們能上去,這些克瑞莫人就不敢跟過來了。”

我雖然不知道她說的那個山頭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為了避免與當地野人發生更大規模的衝突,只好勉為其難先偏離原定的路線,去山上躲一躲。

為了防止野人迅速地趕上我們,我和胖子用投擲器把幾個帶頭的傢夥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他們的長矛和石斧統統丟進了火堆裡。禿瓢提議先殺了他們的頭領,因為一般的部落都是酋長中心制,失去了領導人,整個部落都會陷入癱瘓狀態,在選出下一任酋長之前,是不會有心思老追捕我們的。他的提議被我們一致否決,畢竟這些野人才是叢林的原住民,我們的突然造訪對他們來說原本就是一種入侵,如果我們再肆意屠殺他們的族人,那和當年洗劫印加帝國的西班牙殖民者還有什麼區別。

因為不放心秦四眼和王少,我們決定先回之前約定的闊葉林,在大樹下與他們會合。那個叫林芳的女人自稱是植物學家,一周前她帶著自己的作業小組來雨林收集植物標本,沒想昨晚遭到這夥野人的攻擊,工作組損失慘重。她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繫,不幸被俘。

我拿出在提他瑪村找到的軍牌,問她是不是認識一個叫亞洞的嚮導。她十分興奮地奪了過去:“感謝上帝,我以為在樹林裡的時候把它弄丟了。這塊軍牌是我父親的遺物,對我十分重要。謝謝你,太感謝了。”關於亞洞的下落,她頗為遺憾地說:“我們的確請了一名叫亞洞的嚮導,他還幫助我們向村子裡的酋長撒了謊。我們當時制定的路線是到傳說中的魔鬼橋對岸。我的老師曾經去過那裡,並且帶回來一種十分奇特的紅色果實。但是自從昨天晚上之後我一直沒有亞洞的消息,如果沒有遭遇不測的話,他現在可能和剩下的人在一起。”

我問她可有什麼方式可以聯絡到她的工作組,她搖了搖頭:“我們自信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所以一開始的目的地就是魔鬼橋,怎麼也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

禿瓢對林芳一直沒有什麼好感,他說這是職業病,幹他們這行的特別相信直覺,他從一見到這個女人渾身就不舒服。所以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她產生信任感。胖子對此嗤之以鼻:“要是人人都像你,做一個懷疑論者,這個也不信,那個也不信,那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目標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你一個大老爺們,成天跟女人慪氣,你說你有意思嗎?我個人覺得,林芳同志是一個不錯的姑娘。至少在面對敵人的時候,表現得十分鎮定,而且很勇敢。不像某些大少爺夾著尾巴臨陣脫逃。”

禿瓢最容不得有人說他主子的壞話,立刻反駁道:“撤退又不是我家少爺一個人的主意,你們姓秦的小子不是也跑了嗎?”

我問林芳:“為什麼從山路走就不用擔心被野人追擊。是不是山上有什麼東西,是他們特別忌諱的?”

林芳望著遠處的山巒,很認真地說:“這些居住在亞馬遜河沿岸的野人是克瑞莫人,他們是印第安人的一個分支。我們要去的那片山,叫‘馬里克巢穴’在克瑞莫語裡是‘死亡地域’的意思。山上寸草不生,沒有任何活物。按照克瑞莫人的習俗,部落裡的巫醫一旦預感到自己時日不多,就會跑到馬里克巢穴去等死。這是因為在克瑞莫人的概念裡,巫醫是接通天和人的管道,他們死後理當歸於天國,如果把巫醫的肉身留在部落裡,用普通人的方式埋葬,就會給部落帶來災禍。至於部落裡的其他人,即使是頭領也沒有資格,更沒有膽量踏上那片被死亡籠罩的土地。”

我只聽說過,家裡養的老貓在臨死的時候為了避免主家傷心,會離家出走,跑到外面等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克瑞莫人中流傳如此特殊的習俗。

林芳見我們對亞馬孫流域的文化很有興趣,就繼續說道:“之前你們在河灘上看見的屍體是他們的巫醫。就是他帶頭襲擊了我們的營地,也不知道他遭了什麼報應,晚上被同伴擡回來的時候已經死了,沒來得及送去馬里克巢穴。所以他們就在河岸邊為他喊魂,想用活人做祭品,把巫醫的魂魄喊回來。當時要不是你們及時出現,我現在恐怕已經被亂石砸死了。”

胖子說難怪他們一看你對屍體開槍就慌了,敢情是怕那個巫醫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打成了馬蜂窩。

林芳很樂觀地說:“克瑞莫人的活動範圍大致是在附近的河谷地帶,咱們只要翻過馬里克巢穴,就能繞回原來的路線到達魔鬼橋。如果幸運的話,還能趕上我的大部隊。”

我們今天饒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闊葉林。我們趕到的時候王清正跟秦四眼兩人正在吵架,大致內容是要不要回去接應我們。兩人一看多出來一個女人,立馬上來問東問西,小王八指著林芳問:“這個該不會就是你那個失蹤的媳婦吧?”

胖子說:“他倒是想,可人家大科學家不答應。哎,老胡你說這趟來美國,是不是有可能把咱們哥兒倆的個人問題都解決一下?”

我乘林芳不注意,對胖子說:“你努力一下,好好學習英語,爭取留在美國,跟大科學家多套套近乎,說不定人家心一軟眼一閉,以身相許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沒想到這話被林芳聽見了,她哼了一聲就不再搭理我們,跑去跟秦四眼聊起天來。我說胖子你沒戲了,這娘們兒看上咱們大律師了。胖子惆悵地看了一眼夜空,對我說:“不怕,列寧那句話說得好,妞兒會有的,票子也會有的,哥耐得住寂寞。”

禿瓢簡單地向他們講述了一下剛才發生了的事情,然後總結道:“那些野人很有可能已經召集了大部隊來追趕我們,所以不能在拖延下去,咱們必須馬上進入馬里克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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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6:42

第十九章 鬼角

熱帶雨林常年高溫多雨,依託亞馬遜河勃勃生機,雨林中生活著大量稀有罕見的動植物,而亞馬遜河也被稱作“地球之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在充滿生機的亞馬孫叢林中,會有這樣一座寸草不生的死亡之丘——馬里克巢穴。

比起疲倦和饑渴,一路尾隨我們的克瑞莫人才是真正的大麻煩,這些野人雖然智力低下,武器落後,但是他們對打遊擊戰很有一套,往往在我們休息的時候,他們就跑出來襲擊,在我們準備反擊是時候又消失不見。我們整個晚上沒有休息,又要不住地提防他們,到淩晨時,每個人都被困倦擾得精神不振,王清正靠在樹身上說稍微休息一下,居然一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禿瓢扛著他跟在我們後面,走得十分辛苦。好在天亮的時候,我們終於登上了馬里克巢穴,這片貧瘠猙獰的山地給我們帶來的是視覺上無與倫比的震撼。

周圍都是蔥蔥郁郁的叢林,只有它光禿著身體,如同一具扒盡了皮肉、抽光了血管和神經的骨架,屹立在叢林深處。我們腳下的地質狀況明顯與山下不同,滿地都是細小的石灰岩。林芳指著峰頂說:“最高處應該就是歷代克莫瑞巫醫安息的地方,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上去看看,順便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們還要翻山,等到了山下面的谷地,我們就算徹底走出克莫瑞人的領地了。”

我們走了一夜的路,此刻到了馬里克巢穴,終於算是暫時安全,不用再擔心克莫瑞野人的追殺,一個個都撤去了強打起來的精神,就地躺了下去。

地上滿是石子,躺上去難免會感覺有些咯得慌,但是我們幾個走了一天一夜,此刻精疲力竭根本顧不上去找一塊平整的地方休息。倒是林芳比我們幾個都要精神一些,大概是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在叢林中生活,已經習慣了這裡高溫悶熱的環境。她坐在一處背陽的石頭底下喝水休息,與我們保持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其實關於她的身份,我私底下也有疑問,一個年紀輕輕的植物學家何以能夠獨自帶隊深入叢林,而且從小卡迪隆描述的情況來看,她攜帶的設備價值不菲,現在卻一樣都看不到,至於她口中的隨行工作人員更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重要的是,在面對突發情況時,她的果斷和冷靜,別說是一般人,即使是有多年軍旅經驗的人,也要汗顏。可惜眼下我們死無對證,除了相信她的話之外就只能靜觀其變。

想著想著實在抵擋不住困倦就合上眼睡了過去。我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連夢都懶得去做,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快落山了。我抖了抖頭上的碎石爬了起來,看見其他幾個人正在山腰間的背風口上點酒精爐。胖子見我醒了,一路小跑了過來,滿嘴餅乾渣子:“老胡,咱們還是下山打點兒野味回來吧。王浦元給咱們準備的口糧太坑人了,盡是些壓縮餅乾、袋裝蔬菜粉。我算看明白了,當初美國人打越南為什麼花了那麼長時間,就沖著這夥食水準,沒被人家打趴下算好的。”

我說:“沒你講的這麼誇張吧,你看他們幾個不是吃得挺香的。”

胖子說:“他們這些人,洋垃圾吃慣了,不懂咱們中華美食的精髓。不信你試試,這他媽的是人吃的嗎!”

我將信將疑地拆開一包壓縮餅乾,這東西拿在手裡沈甸甸的,四四方方一小塊,個頭不大,掂量起了卻有板磚重,看外貌黃不拉嘰的,估計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我試著咬了一口,咯牙。怕給胖子看笑話,我又使勁兒咬了一口,總算啃下來一小塊,捲進嘴裡嚼吧了幾下,沒什麼特別的味道,口感有點兒渣。硬要形容的話,這就是一塊能填飽肚子的石膏板。其實壓縮餅乾也沒胖子說的那麼糟,當初在戰場上,缺衣少食,遇上斷軍糧的日子,連這樣的石膏板都吃不上。不過在進林子之前,胖子就多次提到過要試一試美洲野味,這裡物產豐富,又是動植物的樂園,我們一路走過來,碰到過不少野雞山貓之類的動物,對於無肉不歡的胖子來說,只靠背包裡幾包壓縮餅乾充饑的確有點兒殘忍。不過我們這趟並不是遊山玩水,更不是野營燒烤。山下有大批的克瑞莫野人在伺機襲擊我們,而勁敵竹竿子的隊伍也不知道行進到什麼地方了,他們的進度是不是已經超過了我們。此刻下山打獵只會徒增麻煩。

我對胖子說:“咱們眼下情況比較複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過了魔鬼橋,你想吃什麼我給你打什麼,美酒肥肉大大地有。”

胖子也知道目前不能計較太多,他掏出餅乾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我也就是隨便說說,這東西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吃,嚼著嚼著就習慣了,非常時期非常對待嘛。不過老胡,你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去峰頂看一看。我剛才夜觀星相,發現此地風水有異,十分值得研究。”

我和他認識快大半輩子了,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會看風水的,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前面抱怨了一大通,哪裡是肚子裡的饞蟲作怪,分明是惦記著人家克瑞莫巫醫的陪葬品。”

胖子板起臉來,故作深沈道:“當初說好了摘符掛印金盆洗手,我那枚摸金符老早就丟進日本海裡去了,怎麼可能還惦記人家老外的明器呢!我不過是因為看見這個地方的地貌特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想借此機會向胡司令多學習一點兒風水知識,響應毛主席不斷學習不斷進步的號召。你這樣誤會我,讓我很心痛很心痛。胡八一,如果我今天因為這口氣堵死了,你就是那赤裸裸的劊子手。”

我看見胖子開始發牢騷,急忙打住他的話頭:“行了兄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又看了一眼圍在酒精爐旁邊的禿瓢等人,回過頭來交代胖子:“待會兒吃完飯,咱們就說散步,然後從背面繞上去。不過咱們把話說前頭,進去之後就是看看,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

胖子賊笑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拍了拍肚子,大聲說:“老胡,這一頓吃得很豐盛啊,我都有點兒撐了。你呢?”

我只好順著他的口氣回答:“是啊老王,我也有點兒撐。怎麼辦好呢?”

“那咱們找個地方走一走吧,飯後散步幫助消化。”

“這個主意太好了,那咱們去山上走一走吧!”

我們一邊胡扯一邊向山頂走過去,秦四眼站起身,朝我們大力地招手:“掌櫃的,我也有點兒撐,你們等等我。”

我和胖子先是假裝聽不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沒想到那個不開竅的大律師居然自己追了上來。胖子被他氣得牙癢癢,又不好當著大家的面發作,暗地裡對我說:“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把這小子敲暈了再上去?到時候要是有人問,就說是被山上的落石砸的。”

“他跟咱們又沒有多大的仇怨,這種缺德的事還是少幹。他要跟就讓他跟著,一會兒咱們在路上多講點兒粽子吃人的故事,嚇唬嚇唬他。”

“那他要是不害怕,非跟著咱們去看巫醫墓呢?”

“這就不能怪哥們兒幾個心狠手辣了,給他一板磚,搞暈。”

“你看你,早晚都要砸,還費心思編故事嚇他幹嘛!”

“這叫先禮後兵,咱們把能做的都做了,才能問心無愧地砸。”

“胡司令,想不到你的思想水準這麼快又突破了,到達了一個歷史新高。”

秦四眼不知道我倆在商量暗算他的事情,興高采烈地跑了上來。他說:“實在沒辦法跟王家人待在一塊兒,喘不上氣。你們這是去哪裡?我聽林芳說山頂有一處墓地是安葬克瑞莫巫醫的地方,我還沒有見過現實生活中的古墓是什麼樣子的,你們有沒有興趣一起上去瞧瞧?”

我心說你這可問對人了,咱們這幾個人裡,還真的就屬我和胖子對古墓最有興趣,不過我們計畫裡可沒有你小子。我雖然跟胖子半開玩笑地說,如果秦四眼礙事就把他敲暈了,可這畢竟只是玩笑,人家好歹在美國的時候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及時開車載著我們逃進了華人商會,我們哥兒倆現在可能已經被關進美國大牢吃牢飯了,哪裡還有機會站在這裡領略亞馬孫叢林壯麗的景色。所以,該帶著他的地方還是要帶,反正大家都是本著學習參觀的態度去考察一下克瑞莫巫醫墓,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最重要的是,我對印第安人的文化並不熟悉,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有一個秦四眼跟著我們,必要地時候說不定還能為我們客串一把講解員。

我打定了主意,就對秦四眼說:“既然四眼你對巫醫墓感興趣,那咱們就捨命陪君子,壯起膽子跟著你上去看一看,見識一下洋人的墓穴。”

秦四眼並不知道我和胖子的老本行,他頗為正經地推了推眼鏡說:“沒問題,你們跟著我走。如果發生什麼特殊情況,不要害怕。聽說有些屍體死後會化作僵屍傷人,到時候一切聽我指揮。在這方面,我比你們有經驗。”

胖子和我都很好奇,秦四眼口中所謂的經驗是怎麼回事,就問他:“怎麼,你遇到過大粽子?”

秦四眼一邊往山上爬一邊靦腆地說:“算不上什麼大粽子。我在檢察院實習的時候,曾經處理過一起僵屍傷人的案件。被咬的人堅持稱攻擊他的是一具屍體。當時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證詞,受害人又希望當地政府負責他的損失。我被指派處理這件案件的時候,在當地警察局的停屍房見到受害人口中描述的僵屍。這具屍體,是受害人在開墾農田時從地裡挖出來的。據他自己的描述,剛挖出來的時候,屍體身上的皮膚毛髮完好無損,他一度以為有人被謀殺,然後棄屍在田地裡。但是,屍體的衣物又不像是近代裝束。受害人知道自己挖到的是一具歷史悠久的屍體,於是準備打電話報警,就在他站起來的瞬間,那具屍體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在受害人手邊有鐵鍬,於是他一鍬拍斷了咬住自己的僵屍脖子,然後急忙跑回家報了案。等到員警趕到的時候,那具屍體已經化成了乾癟的骨頭架。”

我一直以為僵屍這種東西只有我們中國才有,沒想到遠在太平洋對岸的美國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趕忙問他:“那後來呢?你見到的那具僵屍是什麼樣子的?還能撲人嗎?”

秦四眼搖搖頭:“都成了散了架的骷髏,拿什麼傷人。我核對了受害人身上的牙印,與古屍的牙齒特徵基本吻合,但是警方以超自然事件為藉口,推翻了我的證明,這個案子最後不了了之。只是聽說受害人在案發幾周之後突發性精神崩潰,咬死了農場裡所有的動物,他的鄰居報了警,那傢夥又因為襲警被當場槍斃,據說中槍之後他依然能夠直立行走,流出來的血都是凝固的,最後警方不得不連續射擊,直到把他的頭徹底打爛了,這才結束了這恐怕的一幕。”

他見我一直默不作聲,以為我是被他描述的僵屍故事嚇壞了,又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安慰我說:“其實後來的事情都是道聼塗説,當不得真,反正咱們馬上就要到山頂了,是不是真有僵屍這個東西,剛好可以親眼見證一下。”

我心想哥們兒見過的大粽子比你吃過的米粽子都多。馬里克巢穴地形特殊,氣候濕潤,屍體埋在這裡只會迅速腐爛屍解,根本來不及變成僵屍。要不是為了陪胖子來過過幹癮,祭奠一下我們逝去的青春,我才懶得爬上了看那些噁心的腐屍。

馬里克巢穴的實際海拔,並沒有看上去那麼高,畢竟是沖積扇平原地帶上的小山丘,再高也頂不了天。到達峰頂之後,根本就耗費不了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克瑞莫人的巫醫墓,倒不是說我們的運氣有多好,而是在我看來,野人的概念裡根本就沒有風水一說,快到峰頂的時候,地上已經到處都是死人骨頭,有些地方根本沒辦法落腳,我們只好一邊喊著“借過”一邊硬踩過去。腳底下“嘎巴”“嘎巴”地亂響,踩得我頭皮忍不住發麻:這裡到底是巫醫墓還是亂墳崗,怎麼到處都是被隨意丟棄的人骨?

秦四眼一直走在最前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當律師這麼久,什麼樣的屍體沒見過,眼前這些骨頭看起來要清爽許多。到達峰頂之後一座向下延伸的石窟赫然佔據了我們三人的視線。根據林芳的描述石窟下面應該就是歷代莫瑞克巫醫圓寂的葬洞。我探頭向下望去,只看見洞口堆砌的亂石,再往深處能看見的就只有一片漆黑。我撿起一顆石子丟了下去,很快就有回音響起,這說明洞窟不深,裡面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

胖子對此行早有準備,他從馬甲包裡抽出繩索,自顧自地找了一塊堅固的岩石綁了上去,然後又掏出手電,別在了衣服口袋上。秦四眼見他動作如此熟練,好奇地問我:“王胖以前是幹什麼工作的?”

為了岩石尷尬,我一邊給自己腰上栓繩子,一邊給秦四眼解釋說:“我們以前在礦場工作,中國山西你知道吧?那裡有許許多多的小煤礦,和這個洞窟很像。”

秦四眼點點頭,學著我們的樣子,把自己捆了起來。臨下洞之前我對秦四眼說:“一會兒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割斷繩子,自己跑,千萬別回頭。我們兩個有豐富的地下逃生經驗,你要是留下了,只會拖我們後腿。到時候大家憋死在一個洞裡,那可不好看。”

胖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我們都準備完畢,招呼了一聲,第一個爬下洞去。我和秦四眼跟在他後面慢慢地踏入了傳說中的巫醫墓葬窟。

和我事先預計的一樣,這個石窟並非人工開鑿,而是先天形成的地質窟,克瑞莫巫醫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殉葬坑,可能因為馬里克巢穴是附近唯一的山丘,在他們看起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認為在這裡可以與天國裡的神明達到溝通。Shirley楊曾經告訴過我,在印第安人的生死觀念裡,死亡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他們並不害怕死亡,他們對死後的世界有一番自己的描述,認為靈魂脫離肉體之後的生命才是永恆的。我說既然這樣,印加帝國為什麼還會流傳關於青春泉的傳說,返老還童本身就是對死亡的一種抗拒。Shirley楊聳了聳肩膀說既然它存在就說明有它存在的理由,我們再怎麼妄加推測也不能知道前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但是也正因為這樣,考古學的重要性才真正體現了出來。

通往巫醫葬窟的入口十分狹窄,幾乎成九十度垂直,粗糙的四壁上沒有人工打磨的痕跡,好在距離並不十分長,我們用手掌和膝蓋一路往下爬行,半個小時後終於抵達了洞底。

洞窟底部是一個橢圓形的密閉空間,大概一百平方米左右的面積。因為長期通風的原因,空氣品質也算差強人意。胖子一落地,就從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掛在脖子上,我看見之後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我問他:“你不是說這玩意兒已經丟進了日本海裡,怎麼現在又掛上了?”

胖子捂著摸金符解釋說:“一丟進去我就後悔了,跳船撈了老半天才找回來的。它現在就是一個裝飾物,平安符。跟和尚掛的佛珠神甫掛的十字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具備任何職業屬性。”

秦四眼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這位大律師雖然聲稱見過稀奇古怪的屍體,可下地跑現場的活兒畢竟是頭一遭,他攀著纜繩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鼻子上的眼鏡有好幾次都險些掉了下來,弄得他手忙腳亂,十分狼狽。這洞口到底部的距離雖然不是很遠,但萬一他摔下來,那也不是說笑的,折了胳膊崴了腳最後出苦頭的還是我和胖子。我解下腰間的繩索,站在洞口,一手托著他的腳,一手扶住他的腰,將纜繩一點一點地收了回來。秦四眼下來之後先是蹲在地上喘了一陣子,然後解開繩索說:“下來一趟可真不容易,看你們兩個這麼輕鬆,想必當年在煤礦裡幹了有一段日子了吧?”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是胖子已經走到石窟的盡頭,他高舉手電筒,像是為了讓我們看的更清楚一點兒,大喊道:“老胡,快來看這邊,滿洞的粽子。”

我一開始還有點懷疑洞裡有粽子的說法,因為雨林地區高溫濕潤,屍體十分容易腐爛。也正是因為這樣古代印加人才會不遠千里將屍體運到極寒的安第斯地區實施安葬。難道在馬里克巢穴有什麼特殊的氣候地理條件,能夠使巫醫們的屍體保存完好?

我順著胖子指示的位置一看,在橢圓形葬窟的角落裡,排列著無數用印加駝毯包裹起來的柱狀物體,如同一個個巨大的蟲繭。根據繭的形狀和大小來看,裡面包裹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克瑞莫巫醫。

秦四眼在洞窟了摸爬了幾下,總算習慣了地下的環境。壯觀的裹屍群葬窟讓他歎為觀止,這個心思細膩的大律師,忽然問了一個充滿哲學性的問題:“如果每一任巫醫都是自己獨自爬進洞裡等死,那麼又是誰在他們死後,為他們包裹屍體的呢?”

秦四眼的這個問題問得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按理說,克瑞莫巫醫會在預感到死亡的時候獨自爬進馬里克巢穴,在這裡默默地等待著壽終正寢魂歸天國。除了巫醫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資格踏入這片土地,那麼在巫醫死後,何以能夠駝衣裹身,平靜整齊地排列在洞窟內部呢?

一時間我們三個人都被這個問題弄得不寒而慄,靜靜地站在被裹屍包圍的洞窟裡,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雙不知來自何方的眼睛監視著一舉一動。它隨時都會沖出來,用無形的大手把我們包裹在駝毛毯中,然後當做死人和莫瑞克巫醫的屍體排列在一起。

胖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咱們別老在這兒自個兒嚇自個兒。怎麼就不許人家死之前把自己裹起來呢?”

“駝毯又不是麻布袋,你把自己套進去還怎麼在外面打結?”秦四眼的律師病又犯了,一點兒也不考慮自己的處境,徑直走上前,揪起一具裹屍丟在胖子面前,“你看捆屍繩上的結,不但結實而且還有各種花頭。這說明是有人精心炮製出來的。試問一個將死之人,哪裡有心情一邊給自己裹屍一邊拿繩子編花樣。”

他的這個發現倒是提醒了我,我隨即翻看了幾具排在最外邊的裹屍,發現捆屍繩上的花色樣式不盡相同,不像是同一個人所為。有的繩結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已經腐朽松爛;有的卻依舊結實如新。這說明這些裹屍的出現有先後順序,其中相隔的時間最遠的怕是有上千年之久。

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個想法,隨即在洞窟中翻找起證據來,如果能夠找到這件東西,那麼克瑞莫巫醫死後自動“結繭”的秘密根本就是一個連三歲小孩都能解出來的謎題。

胖子見我翻動葬窟中的物品,一下子高興起來,跑到我邊上一起翻看:“老胡,怎麼著,想通了?找什麼值錢的東西呢?長什麼模樣的?我幫你唄!”

我一邊埋頭苦幹,尋找那件至關重要的證據,一邊向他描述:“那東西的年月不好說,如果沒發生意外,那應該還保持著原始外部特徵。是個大件兒。”

“哎喲喲,還是個大件兒,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對老外的古董玩意兒還挺有研究。放心,等回頭換了錢我不告訴Shirley楊,算咱們哥兒倆的私房錢。”胖子撥弄起地上的碎石,舉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我讓秦四眼幫忙,兩人合力移開一具擋在外面的屍繭,想從裡面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不知怎麼的,洞裡的手電筒光忽然抖了那麼一下,我剛想回頭叫胖子,光一下子滅掉了。

黑暗中,我蹲下身去,只聽見胖子在我邊上喘著大氣,我問他怎麼回事。他握著手電筒,急匆匆地說:“角落裡站著個人,他再看咱們。”

秦四眼沒經歷過這種的突發情況,一時間整個兒貼在我背後,兩手掐的我肩膀發疼,我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你不要太緊張。

不想胖子搖搖頭:“可是,咱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頭上長犄角的人。”

我從沒聽說過人的頭上會長出犄角,除非它不是人。我問胖子:“你倒是看清楚了沒有,別不是眼花了吧?”

他什麼都沒有說,“啪”地一聲推開了手電筒。只見一道圓光從我們面前散發過去,直直地照射在不遠處的碎石地上,一個極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個人影的頭部,有一塊尖尖的突出物,如同一個長著犄角的惡魔正在角落裡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胖子和我對視了一眼,像是要證明他所言非虛。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單憑一個影子實在證明不了太多東西,我從他手裡接過手電,站起身來朝那個長著犄角的神秘人身邊走去,隨著手電筒光越來越清晰地找出那個人的外部輪廓,我心頭越是抑制不住地恐懼。只見角落裡直立著一個人形的物體,說他是物體,是因為這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健康完整的皮膚,身體上佈滿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的陀螺洞,從他的手臂到腹部,甚至在他乾枯的臉頰上都長滿了。無數大小不一的陀螺洞長在人體上,他就如同一個人形的馬蜂窩靠在牆角,兩手推握在身體的側面。

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個活人。可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他又真的曾經是一個人嗎?或者,又只是一具類似人形的異獸的遺骸?我走上前去,舉起手電筒,想要在比較近的距離裡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一具人類遺骸。

我用手電筒一照,一張猙獰的鬼面赫然出現在燈光下。屍體的臉部乾癟無肉,皮膚呈現出一鐘醬紫色,顴骨高挺,眼眶深陷,一串串又小又密的陀螺形坑洞在他臉上有規律地滋生開來,如果不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察,我幾乎要以為它們是鑲嵌在臉上的裝飾物。

這時,胖子和秦四眼也先後走到了立屍身邊,同樣被這一具不可思議的屍體嚇了一跳。胖子搓了搓手臂說:“這是什麼鬼東西,看得我身上汗毛直豎。這人生前是個麻子吧?”

秦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幾乎要把臉貼到屍體身上,他用手拎了一下屍體頭上的小尖角:“哪個麻子頭上是有角的,我懷疑這個根本不是人類的屍體。”

胖子並不贊同秦四眼的觀點,他詢問起我的意見說:“老胡,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它不是人還能是鬼嗎?”我看著眼前這具畸形的屍骸對他說:“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應該恭喜你。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大件兒。”

胖子一臉不解,先是看了看屍體,然後問:“我肏,和著你翻了半天就為了找這個頭上長犄角的怪物?”

我看著眼前的乾屍,心中五味俱全:“我本來想找莫瑞克巫醫的屍體,只是為了解釋他們死後自動成繭的秘密。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是這麼個樣子。”

秦四眼腦袋靈活,一下子就聽懂了我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死後成繭根本不是什麼秘密,而是一種尊重和傳承。”

胖子歪著腦瓜子盯了半天:“怎麼,你說這具屍體是莫瑞克人的巫醫?和屍繭裡的是一種人?我肏,那不成一群占山為王的怪物了。這也不對啊,為何獨獨是他沒有成繭?”

我指著成排的裹屍說:“原本我推測是這樣的,在很早以前,出於某種我們暫不能瞭解的原因,第一任莫瑞克巫醫來到這裡,壽終正寢。他死後,又因為馬里克當地特殊的氣候地理條件,屍體得以保存下來。若干年後,下一任巫醫也以同樣的原因來到這裡,我們可以假設,這個原因是一個口口相傳的秘密,他們對族人中的人灌輸了一套巫醫歸天、庇佑全族的觀念,使得其他莫瑞克人不敢貿然踏入馬里克巢穴。當繼任者來到這裡時,看到前任的屍骸裸露在洞穴中,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胖子點點頭,將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當然是給他收屍了,難道要看著一具幾十年前的屍體等死。”

“這不就結了?巫醫在莫瑞克族中地位顯赫,除了他們之外,連族長都無權擁有駝毛毯。這都相當於在咱們中國古代,只有皇帝才配使九鼎。巫醫前來赴死的時候,必定攜帶駝毛毯和繩結,為的不是其他,是給早就死去的前任巫醫收屍!長此以往,一代一代的巫醫累積起來,就形成了今天這樣壯觀的畫面。這具屍體剛好證明了我的觀點,因為克瑞莫人最新的一任巫醫已經在山下被我們打死。根本沒有機會來這裡等死,更沒有機會為前任收屍。所以我一直在找一具沒有被包裹的屍體,如果能找到就正好說明我的推斷沒有錯誤。可現在看來,”看著眼前這具畸形變異的乾屍,我心中沈澱出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楚,“死後變異,恐怕就是他們最大的秘密。”

我們將乾枯的屍體從角落裡取了出來,平放在地上。然後三個人一合計,決定從滿洞的屍繭裡挑選一個,打開來一探究竟。如果駝毯裡的屍體和地上這具一樣頭上頂角,身上穿洞,那就證明我先前的論點是正確的。秦四眼挑選了一個看起來年代不是很久遠的裹屍,我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割開了系在駝毛毯上的繩結。用駝毛和羊毛、獸皮混織成毛毯,是印加人特有的技藝,其工藝水準、藝術價值在世界範圍內都擁有很高的評價。我怕貿然下手破壞了眼前的文物,只是輕輕地挑開了繩結,這時胖子也湊了過來,探手掀起了駝毯的一角,想要親手揭開克瑞莫巫醫的真實面目。

我說這個活兒還是我來做,你們一個打手電,一個抄傢夥,要是真遇上一個凶的,也好給我一個照應。胖子覺得我的建議很有道理,他鬆開了手,只管攥緊了手中的工兵鏟,我憋著一口氣,慢慢地撩開積滿了灰塵的裹屍毯。

隨著駝毯一點一點地被我拎起來,原本包裹在裡面長達數百年的克瑞莫巫醫逐漸露出了他死後不願意被世人察覺的秘密,秦四眼大概是因為太過激動,舉著電筒的手有些微微發顫,以至於我眼前的光都在不住地晃動。胖子推了推我的手臂,催促我快點兒揭開毯子。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一扯。身後停放屍體的地方猛地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我頭皮一麻,握住駝毯的手跟著抖了一下,原本就快鬆散開來的屍體一下子撲到了我身上,一具渾身長滿蓮蓬洞的屍體筆直地朝我壓了下來。黑暗中,胖子警覺地朝地上的屍體高舉起工兵鏟,管它三七二十一,辣起手來一通狠拍。秦四眼也不知道給他打個光,偏偏一手拿著電筒,一手伸向我,想要幫我從屍體底下爬出來,無奈屍身上遍佈了數不清的小洞,叫他無從下手。我只聽見胖子那邊打得熱火朝天,也顧不上什麼古屍不古屍的。兩腳蜷縮至胸前一蹬,將壓在身上的屍體拋了出去。我劈手奪過秦四眼的電筒,一扭身飛快地加入到戰局中。對方忽然被強光閃了眼,急忙用手去擋,我乘機一腳踢了上去,正中對方腹部。胖子快步沖上前要一鏟子剁死他。我急忙攔住:“別開槍。它腹部是軟的,可能是個活人。”

對方一聽我的聲音幾乎要跳起來,大聲罵道:“胡八一,你們搞什麼鬼。本少爺差點兒被你們打死。”

拿光一照,果真是王家大少爺,他此刻蹲在地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臉上還掛了彩,一看就是胖子的傑作。剛才那聲巨響,就是王清正從洞窟入口處摔下來的時候發出來的,他腰間還系著半截繩子,見我們三個都在,立刻爬起身來對著洞口喊:“他們都在這裡,暫時安全了,快把劉猛放下來。”

他一起身,露出一一大片血紅的前襟。我心說胖子這一下也太黑了,弄出這麼多血。正要上前扶住王大少爺,沒想到他擺了擺手,對我們說:“血是劉猛的。”

胖子擱下鏟子問:“怎麼,禿瓢受傷了?”

王大少用手背抹了一下臉,擦了一把血:“他替我擋了一刀。那些亞馬孫野人攻上山來了。”

這時,洞口傳來了咯吱咯吱的摩擦聲,我讓大家先準備好東西,先把禿瓢接下來再說。

我、胖子和秦四眼走了之後沒多久,大批莫瑞克野人就帶著武器沖上了馬里克巢穴,王少他們根本沒想到對方居然敢公然冒犯聖山,禿瓢為了這事還差點兒和林芳打起來,說野人根本沒把這座荒山放在眼裡,一切都是她編造的謊話,是故意把我們往絕路上引,動機不純。林芳當然不服氣,就在兩人爭吵的工夫裡,十幾個壯碩的野人已經沖到了我們安紮在石岩下的帳篷外面。劉禿瓢為了掩護王大少爺撤退,硬是挨了對方一刀,石刀不比一般鐵器,刀面雖然鈍,殺傷力卻不少,一刀下去,禿瓢被砍得皮開肉裂,鮮血直下。王清正給噴了一身的血,當場就蒙了。好在林芳反應及時,一連開了好幾槍,打死了五六個帶頭的野人勇士,這才把局面暫時控制住,為撤退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因為失去了意識的原因,想把禿瓢順利接到洞裡的行動變得困難重重。洞窟入口呈直筒型,寬度有限,直徑不超過半米,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豎直進入,我們在下面不知道林芳是如何為禿瓢捆綁繩索的,生怕他被攔腰捆住了半截身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在下降的過程中,必定會磕碰在四壁的岩石上,輕則頭破血流,重則切肉斷骨,甚至有性命之憂。胖子說:“要不然,我先爬上去,再把他背下來。好過拿命賭他的運氣。”

我說:“先不說洞寬能不能同時容納你們兩個大男人,光是爬上去,少說也要個把鐘頭。即使你真能爬上去,估計也只有給禿瓢和林姑娘收屍的份兒。”

任憑現代化的火器再厲害,子彈總有耗光的時候,敵人又是四面圍攻,單憑林芳一個人想要在毫無遮蔽的山頭上堅持一個鐘頭,那簡直是癡人說夢。現在唯有讓他們兩個先下到洞裡與我們會合,避開克瑞莫人大舉進攻的鋒芒才行。只是我實在想不通,視馬里克巢穴為聖地的克瑞莫人為何會無緣無故地沖上山來,難道是族中發生了什麼巨大的變故,使得他們寧願違背傳承了上千年的古訓,也要闖一闖這座克瑞莫巫醫的群葬地?

“底下的人接著點兒,禿瓢暈過去了。”洞口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們都知道這是林芳的信號,我和胖子四手交替,握成了一個井字形的人梯,然後把我們這些人中身子骨最輕的秦四眼擡了上去,他整個人成一條直線,被我們送入了洞窟的瓶頸口。

王少在衣襟上插著手電筒,蹲在一旁準備縫線、包紮用的急救物品。

四眼在洞裡幾次又喊又叫,顯然是禿瓢在下降的過程中遇到了危險,不一會兒的工夫,我感覺到手上的重量忽然沈了好幾分,知道這是禿瓢已經順利地被放了下來,我和胖子數了個“一、二、三”同時緩緩下蹲,將秦四眼和他接住的禿瓢放了下來。四眼在狹窄的瓶頸裡悶了一身汗,下來之後兩腿發抖。我接過禿瓢一看,好傢夥,原本油光光的大腦袋,此刻成了一個血葫蘆。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楚,只知道再不給他止血,鐵定以身殉職去黃泉路上給王家老頭子開路。

王家大少平日雖然囂張跋扈,此刻見到朝夕相處的劉猛被人砍成了血葫蘆,手底下竟然有些顫抖,拿出縫衣針來回比畫了好幾次,死活下不去手。我一把奪過針線,把他擠到一邊。我用剛從克瑞莫巫醫身上扯下來的裹屍毯在地上簡單地鋪了一下,然後叮囑胖子去洞口守著,先把林芳接下來,然後盯在入口處,千萬不能讓克瑞莫人乘機摸進來。胖子滿口答應,然後跑到洞口喊道:“林家妹子,你別害怕,趕緊下來吧。你家胖哥我接著你。”

我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著搞物件。”胖子兩手向上,伸進洞窟的瓶頸口等著林芳,然後對我說:“越是在困難的時刻,越是能體現我的一片真情。日後我們組成了革命家庭,老胡你可千萬記得要來喝一杯。”

胖子這一攪合,連忙著給我打手電的秦四眼都跟著撲哧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可不要緊,我手上的縫衣針頓時插偏了地方,疼的禿瓢大叫一聲,清醒了過來。王家大少爺端起機槍要掃我,我急忙把針拔了出來:“你不要太激動,這是我們中國古老的針灸療法,你看他不是醒過來了嗎?”

禿瓢在劇痛之下睜開了雙眼,按著太陽穴噝噝直叫。我和王少兩個人聯手才把他按住。

“胡八一,你這個王八蛋,你他媽的是故意的。這筆賬小爺我記下了,回頭再跟你算!”

我一邊給禿瓢縫合傷口,一邊對小王八說:“大少爺,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個問題,知道現在的情況叫什麼嗎?甕中捉鼈。人家不說放火,一把煙就能把我們熏死在裡邊。你要是想秋後算帳,就乖乖地配合我,先把你家保膘的頭給縫上。”

王正清還算懂得輕重緩急,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按我說的從包裡取了一些抗生素給禿瓢打了幾針。慢慢地,禿瓢的神智開始恢復,他看見王少在邊上眼圈泛紅,立刻安慰他說這些都是小意思,不礙事。我看胖子那邊許久沒有反應,就問他:“二師弟,你到底背著媳婦了沒有?”

胖子嗡嗡的聲音從洞窟裡傳來:“脖子都仰酸了,還是沒動靜。我媳婦她莫不是叫妖怪擄上山做了壓寨夫人。這可怎麼辦?哎老胡!要不你過來搭把手,讓我上去瞧瞧。”

我一聽情況有異就對胖子說:“林芳不是那麼容易出岔子的人,你先出來透透氣,我去盯著洞口。”

胖子圓滾滾的肚子幾乎要卡死在洞口,我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了出來。我說幸好林芳還沒下來,要不然,你們兩個可就真成了亡命鴛鴦。躺在地上的禿瓢揮動起手臂,掙扎著要站起來,王少急忙去扶他,沒想到禿瓢上來就奪了他的步槍,沖到洞口一陣亂掃,大量的碎石從四壁上剝落下來,一時間洞窟裡彌漫起嗆人的白色的粉塵。我一邊咳嗽,一邊從後面抱住了禿瓢,要把他手中的槍奪回來,沒想到他左搖右晃不住地反抗:“不能讓她下來,我知道她是誰,我知道她……”

禿瓢的神色極度驚慌,我從來沒見過他有過如此激動的反應,可手下一點兒也不敢鬆懈,生怕他掙脫之後又到處亂開槍。此時洞窟裡的人除了咳嗽就是罵娘,我們頭頂上的洞窟入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胖子只當是林芳下來,站起來要接。沒曾想人還沒到洞口,一件黑色的物體轟然落地,從高高的洞窟口筆直地摔落在眾人眼前。

秦四眼舉起電筒一照,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住了呼吸,落在我們面前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具被拆的筋骨分離、血肉模糊的屍體。

我離洞口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那具屍體從近百米高的洞口直接摔落下來,身體早就在磨擦中被四壁鋒利的岩石刮蹭得不成人形,最叫人頭皮發麻的要數暴露在皮肉外的斷骨,特別是依稀能分辨出的腿骨,只剩半截皮肉連著,其他部分悉數斷裂,孤零零地掛在那裡,像一面小小的旗幟,在向我們招手,王少當場發出一陣幹嘔聲。隨即又有一道黑影從洞口直直地落了下來,那個人的腰背弓成弧形,手腳在地上輕輕一碰,如同黑暗中的獵豹,著地之後先是就地打了幾個滾,然後才緩慢地擡起了上身。

禿瓢一看來者是林芳,不等她站穩,抄起步槍一杆子砸了上去。我站在洞口處,正好位於兩人中間,也管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先一把抱住了禿瓢,然後對胖子說:“快把她扶到邊上去,守住洞口。”禿瓢瞪著一雙虎眼臉上的血跡還沒擦乾淨,指著林芳大喊:“我見過她!”

林芳也不與他多話,擡頭望向洞頂:“他們人太多了,我頂不住。你們的彈藥還剩多少?”

這時我們頭頂上的洞口又傳來一陣猛烈地抖動,我仰身一看,隱約能看見一些漆黑的人影,知道克瑞莫土著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也就不再追究林芳和禿瓢在上邊的時候到底有過什麼過節,只想著如何渡過眼前的難關。我將大家手中的武器一匯總,兩條步槍三支手槍,彈藥還剩百十來發。正面突圍顯然是癡人說夢,唯有從洞中另闢蹊徑才能有一線生機。

禿瓢因為過度激動,再度昏迷。林芳和胖子守在洞口,時不時地放上幾槍,想把堵在洞口的土著嚇退。土著人深知火槍的厲害,一時間也不急著下來送死,只是趁著空隙丟一些石塊長箭下來,唯一讓我慶倖的是,大概是害怕殃及池魚,他們並沒有採用火攻的策略,要不然,任憑我們有幾條命,一把大火下來,誰都跑不了。

“掌櫃的,老這麼耗下去,咱們耽誤不起啊!”四眼對我說,“彈藥總有用光的時候,咱們的儲備糧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星期的量,最缺的是水。咱們五個人再加一個傷患,怎麼算也熬不了十天。”

胖子連續被兩塊大石頭砸中了腦袋,此刻火氣正旺,明知道沒用,還是端起步槍,突突突地朝著頭頂上的入口處一通亂掃。我對他說:“你先去一邊休息,讓四眼給你把頭上的傷口處理一下,咱們彈藥有限,不能做無謂的浪費。你沈住點兒氣,別叫一群野人給撩撥了。”

胖子頭上腫了兩個大包,又被不斷掉落的碎石迷了眼睛,疼得滿臉是淚花:“你說得倒輕巧,你自己過來挨一下試試。哎呦我的親娘舅哎!他媽的,千萬別讓老子活著出去,要不然,一把火燒了他們的林子,看他們日後還怎麼跟老子狂。”

在我們停止射擊後不久,頭頂上的出入口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我分析說野人們的智力丙沒有想像中那麼低下,他們必定是想圍困我們,待到咱們精疲力竭的時候自然不攻自破。

“那現在怎麼辦?”王少抱著禿瓢,語氣中加蘊著一絲絕望,“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等死?”(文-人-書-屋-W-R-S-H-U)

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下一波攻擊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咱們得抓緊時間休息,把精神頭養足了,才好跟這幫野猴子幹。不過,眼下有一件事,要先處理好了才是,你說對不對,林小姐?”

林芳毫不在意地聳了一下肩,很隨意地坐在了滿地屍骨的碎石地上:“我和禿頭的確見過一面,王家少爺可能不記得了。三年前,商會年慶的時候,我和我老闆都出席了王家的宴會。”

王清正似乎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反復打量起林芳,最後搖搖頭:“我不記得你。”

“王家何等排場,大少爺不記得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不過你那個光頭保膘疑心病太重,他說我是故意混進你們隊伍來搞破壞的。哼!幼稚!”

憑王家在華人圈中的影響,商會年慶上的嘉賓必然囊括了各界精英,林芳既然有能力獨自帶隊進入亞馬孫叢林,她在業界的專業水準必定差不到哪兒去,她當年受到王浦元的邀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劉猛當保鏢久了,對周圍的事物懷著十二分的戒備。他從一開始就對林芳不信任,恐伯是因為潛意識裡對她有印象,只是苦於時間間隔得太久,又只有一面之緣,所以始終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我問林芳:“既然你們早就見過面,為什麼在河灘上的時候你一點兒表示都沒有?”

林芳說:“三年前的事,誰會放在心上。要不是這個大光頭在上面提起王家商會,我哪裡知道大家以前見過面。”

看了禿瓢剛才醒來後的激烈反應,恐怕是因為憶起了那次宴會。頓時覺得林芳早有預謀,這才起了殺之而後快的歹心。我看了看還在昏迷中的禿瓢,對大家說:“職業病害死人,一切還是等劉猛醒了再說。我們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懷疑林小姐。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先團結起來從死人窟逃出去才是真的。”

胖子一直對林芳有好感,這下更是要挺身而出保護人家:“依我的意思,根本就是大光頭想的太多,把腦子給燒糊塗了。”

王少拎起一塊石子就往胖子頭上砸,被我和四眼按住了。四眼一巴掌拍他頭上:“多大的出息,跟個潑婦似的拿石子砸人。傳出去,你們王家的老臉要還是不要?”

我說:“大家都冷靜一下,也許出路不止頭頂上這一條。一般來說,能生成乾屍的環境,要麼是極寒要麼是極燥。這裡的空氣溫度不低,如果沒有一條通風道的話,屍體不可能保存的如此完好,早就成了了爛罎子裡的酸黴菜,臭開花了。屍窟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百十來平方米的樣子。咱們找一找通風口的位置,興許能通一條生路出來。”

胖子站起身,頭頂上頂著兩貼膏藥。他閉起眼睛,仰長了脖子在空中晃了那麼幾圈:“沒覺著有風啊!老胡你確定這裡有通風口?”

我又蹲下去,檢査了一遍那些噁心的蓮蓬屍,很確定地說:“先不管他們生前是什麼樣子的。總之現在,身體裡的水分的確是被蒸發幹的,皮肉成醬紫色。如果不是高溫瞬間所至,那只能是因為長期通風,直接被風乾的。就像咱們過年時候吃的臘肉肉是一個道理。不過就是少抹了幾味調料而已。”我還沒說完,林芳的臉色就有些犯綠了,她擺擺手:“行了行了。我們相信你,別再說了。大家起來找找吧,總比坐以待斃要強。”

林芳第一個站起身來,她走到我邊兒上,看了一眼地上的獨角屍,整個人差點兒跳起來,急忙往後退了幾下:“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上帝啊,太可怕了!”

胖子一見她害怕,逮住了機會握起她的手:“別怕別怕,這就是克瑞莫巫醫的乾屍,估計他們是生前壞事做多了,死後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過都死了這麼久了就算他們有害人的心,也沒那份力。”

我心說畢竟是個女人,平日再兇悍,碰到怪力亂神的東兩還不是一樣怕得要死,索性又幫胖子補充了一句:“這裡所有的屍體都是這樣的,長滿了蓮蓬和犄角。順便提一下,你之前跳下來的時侯,正好踩碎了其中一具,我剛好像還看見它的眼珠子沾在你的鞋底上。”

林芳尖叫著抱住了胖子,不停地甩著腳上的鞋,急的幾乎哭出來。胖子心裡那個美啊,可臉上還是擺出了一副大義滅親的包公臉:“胡八一同志,你再這麼欺負她,兄弟的可就要翻臉了。”隨即又換上一副忠厚可靠的面孔安慰了林芳—番。

這個小打小鬧的插曲並沒有給我們持久的快樂,我們四個大老爺們兒在漆黑的屍窟裡摸索了老半天,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找到。我舉著手電筒,仔細地排查起洞窟上的岩石,希望能有一兩處可以活動的通風板,只可惜找了半天,除了在手上多出幾層老趼之外可以說是醫務所獲。林芳因為害怕詭異的裹屍—直跟在胖子後,秦四眼帶著王少負責搜查洞窟的左半邊。我貼在牆壁上不斷地摸索,恨不得憑空砸出一條道來。

這時候忽聞林芳一聲尖叫,把我們所有人都嚇得—驚。胖子那頭的手電筒一下子滅掉了。我高呼他倆的名字,許久也沒有得到任何一個人的回應。秦四眼急忙朝著他們消失的地方跑了過去,我跟上去一瞧,只見原本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坐屍裹繭此刻已經亂成一團,由原來橫豎陳列的長方形變成了一個詭異的圓弧形狀,所有的屍繭成螺旋狀排列,從遠處看就像一個巨大的圓形旋渦。

王大少爺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詭異的事情,整個人幾乎癱坐在地上。秦四眼比他鎮定一點兒,不過舌頭也開始打戰:“掌櫃的,這……這就是你說的地下會發生的特殊情況?他們兩個、人、人上哪兒去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口涼氣,一時間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胖子和林芳顯然是在屍繭附近消失的,地上劈裂的手電筒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只是想不通憑他們兩人的身手和反應,居然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消失不見了。這背後如果不是有什麼梟器機關在作怪,難道此處還真是鬧鬼,將他們三人給活吞了不成?

我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洞窟中央的屍體,它空洞深邃的眼窩裡似乎正流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在嘲笑我們不自量力,擅自闖入神聖的馬里克巢穴。

“你們兩個拿好槍,守著禿瓢和洞口,別讓上面的野人鑽了空子。我去檢查一下這些屍繭。”我撿起胖子他們遺落的手電筒,一步一步走向排列成漩渦型的裹屍堆中。秦四眼他們拉開了槍栓,一刻也不敢鬆懈。

“要不然,還是我跟你一起進去吧?”秦四眼舉起手槍,“兩個人前後也好有個照應。”他指了指眼前浩如煙海的屍堆,“還不知道胖子他們遇到了什麼特殊情況,你一個人進去太危險了。”

我笑道:“大律師,你還是守著王家少爺吧!別一會兒我出來了,他倒沒了。胖子身手不差,林小姐也不是一般人。如果裡面的情況連他們都應付不來,你跟我進去,也只是枉送了一條性命。”

王少也拖著秦四眼的袖子說:“外面的野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鑽進來了。你我做的是防線工作,不比胡爺輕鬆。再加上劉猛現在這個樣子,你真放心撇下我們跟他走?”

四眼看了王少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禿瓢,無奈地點了點頭,放棄了跟我一同前往的計畫。只關照我凡事千萬小心,如果有特殊情況,立刻呼救。

我笑著說那是當然,轉身爬進用駝毯包裹起來的屍繭堆中,心中說:他下何其兇險,生死不過轉瞬之間,哪裡會有什麼呼救的機會。

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屍繭,我握緊了胖子留下的手電筒,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踏進了漩渦形的屍堆之中。

第二十章 奇襲

我為了找尋在屍繭堆中消失的胖子和林芳,獨自踏入了一片屬於往者的領域。這趟出來之前,根本沒有料想到還有再進古墓的一天,別說黑驢蹄子和糯米,我連摸金校尉看家用的蠟燭都沒帶半根。也不知道這鬼地方是不是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在作祟。老人們常說,遇上髒東西,你就狠狠地對著它罵些糙話。有道是人怕鬼三分,鬼敬人七尺。可我們現在身在外國,蠻夷之地。我估計這裡的野鬼別說中文了,連英文裡那些罵娘的單詞都聽不懂,不禁有點兒擔心真要是碰上了該如何交流。

我舉著手電筒,在裹屍間的縫隙裡來回打量,絲毫不敢鬆懈,生怕遺漏了胖子他們的身影,可我腳下越走越黑,身邊的屍體也越來越密還是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我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已經被灰黑的裹屍毯掩埋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的屍壁將我與外界隔絕開來。好在我心理素質過得去,要不然還沒找到別人,自己就先給嚇死在裡面了。我試著拉動了一下手邊的屍繭,駝毯包裹得十分完好,風乾後的屍體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輕,大概是因為碳化的原因,骨質中的碳元素沈澱,使得失去了水分的屍體比活著的時候還要重上幾分。胖子他們當時就在這些屍繭邊上尋找通風口,想要在短時間內搬開這些沈重的屍體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們是自願消失的可能。但是,如果他們的消失屬於非本人意志的範圍,那麼又是什麼能夠使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在一堆用屍體堆砌的漩渦中?我一邊思考著突然消失的可能性,一邊繼續深入裹屍群中心,不知不覺,連頭頂上都是被屍體堆砌起來的牆壁,我整個人仿佛置身在一片死亡之海中。

越是接近旋渦中心,我越是感覺呼吸困難,很快地我不得不解開了上衣的紐扣,以便呼吸,屍堆中心的空氣品質明顯要比外面低很多,我的視餞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我甩了甩頭,大片的汗水從髮絲上滑落下來,我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渾身大汗,為了給自己鼓氣,我沒走幾步就會大喊幾聲胖子和林芳的名字,希望他們聽到之後能給我一點兒回應,可是整個裹屍堆裡一片寂靜,我連在週邊留守的幾個人的動靜都聽不見,更別說早就不知道消失在何方的胖子等人。

忽然之間,我手中的電筒開始自顧自地閃爍起來,不一會兒耳邊響起了“嗚嗚嗚”的聲音,像是嬰孩的哭泣一般。我心說只知道這裡是克瑞莫巫醫的群葬墓,怎麼又跑出來小孩子的啼哭聲,總不至於這巫醫是拖家帶口的吧?

我循著哭聲一路向前尋找,不知不覺被它帶到了襄屍堆積最為密集的漩渦中心,我道了一聲奇怪,難道是老天開眼為我指了一條明路,知道我要找中心點,就學著小孩子的哭聲把我給引過來了?屍繭中央排列得實在太過密集,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所有的駝毯好像都裹成一體,根本無法順利通過。只好將電筒咬在嘴中,空出兩手來搬挪屍體。我伸手拉住了一具裹屍,拽起駝毯上的繩結使勁往外拉,在拉扯的過程中,我十分小心,生怕抽錯了位置把自己活埋在乾屍堆裡。因為屍體被擠壓得非常緊湊,以時間我竟無法移動這具裹屍,索性擡腳踩住了凸在旁邊的屍體,想要借個力。沒想到我剛一下腳,那具原本包裹得整整齊齊的屍體忽然動了一下,發出了“嗚嗚嗚”的抽泣聲。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連踹了幾腳,屍繭連續抖動了幾下,抽泣聲越發嘹亮。我心說這可是天下奇聞,埋了幾百年的乾屍居然會動。於是抽出匕首在駝毯上比畫了兩下,選定了一處比較好下手的地方紮了過去。

這—下剛紮進去不到兩寸就被什麼東西給擋住了,那具裹屍緊跟著劇烈地顫動起來,我心說不好,這可能是老僵要出棺了,上了年頭的僵屍連千年的棺材板都能捅出洞來,何況克瑞莫人用以裹屍的不過是一層薄薄的駝毯。我急忙抽出匕首,不想紮人駝毯的匕首居然紋絲不動,似乎被什麼柔柔韌的東西纏住了。我使足了吃奶的勁兒才將它抽了出來,整個人因為慣性的原因摔倒在地,一頭撞在了身後的屍繭上,堆積如山的屍繭立刻晃動起來,眼看就要傾瀉下來。我急忙貼著地面屏息凝神不敢胡亂動彈,生怕屍體倒下來將我壓死在裡面。等了一會兒工夫,搖晃逐漸停止了。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再去撿掉在地上的匕首,上面居然纏繞著一件叫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我爬在地上將匕首迅速地撿了起來,再三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

“胖子!胖子!”我扯下纏在匕首上的掛件,心急如焚地撲向了剛才被我捅中的裹屍。繞在我匕首上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胖子用來栓他那枚摸金符的金線。我一想到可能捅死了自己的親兄弟,恨不得當場一槍崩了自己。好在那具屍繭在聽到我的喊叫之後,又扭動了幾下,以示自己無恙。我趕忙割開了駝毯上的繩結,把裹在裡面的人拖了出來。

“肏,肏,肏,喘口氣……”胖子如同一圈巨大的肉球整個人蜷縮著身子從破舊黴腥的裹屍毯中滾落下來。他癱軟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大字,臉上因為缺氧,早就憋成了朱紅色。一看見我,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你他媽的,居然捅老子,我肏,肏……肏你大爺的。”

我見他還有力氣罵人,料想問題不大,整個人心中一松,也跟著坐在地上,大笑起來。

胖子有氣無力地拍了我幾巴掌,然後一同大笑道:“好在有摸金符護身,要不然,一刀叫老胡你捅了心窩子,見了毛主席也沒處喊冤。”

我說:“你小子搞什麼突然襲擊,怎麼跑屍繭裡頭去了?林芳人呢?不是也躲在裡面吧?”

胖子突聞林芳二字幾乎要跳起來:“我肏,那小娘們真不是個人。就是她把我弄進去的。”

“林芳要害你?”我問胖子,“你們本來在尋找通風口,怎麼一下子就消失了?”

胖子抽了抽鼻子,坐起來說:“那小娘兒們太狡猾了,我懷疑她根本是故意把我們引進洞裡,想困死咱們。”

胖子回憶說當時他正和林芳排查屍繭周圍的地面,希望能找到通往外面的地下道。結果林芳不知道為何,自己朝屍堆裡面走去。胖子知道她膽子小,就一直跟在後面,想在關鍵時刻來一個英雄救美。沒想到林芳獨自來到大批的屍繭中間,不但不害怕反而像換了個人似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狼一樣的光芒。胖子起先還想叫住她,後來見她突然蹲下去,像是要解開其中一具屍體的裹屍布。就滅了手電筒悄悄地湊了上去。沒曾想就在滅燈的瞬間,林芳忽然大叫了一聲,胖子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人套了黑布口袋,失去了意識。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嘴被人用破布堵上了,手腳蜷縮在一起根本動彈不得。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鎮定下來,確定自己是被人裹進了駝毛毯。他好幾次嘗試著掙脫繩索,無奈周圍都是軟綿綿的駝毯,一點兒力都使不上。最後因為激烈的掙扎氧氣幾乎被消耗殆盡,他在昏迷中聽見了我的叫聲,就鼓起力氣回應我。沒想到我一上來就動了刀子,嚇得他不停地掙扎,險些把我們兩人都活埋在屍繭裡頭。

種種跡象表明,林芳的一系列舉動都是有預謀有計劃的。她手中掌握的關於這個群葬窟的資訊遠比她告訴我們的要多得多。她也並非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柔弱,至少一個正常女人在面對如此詭異的屍體時不會像她那樣,流露出期待的眼神。可以說,她初見獨角巫醫的屍體時,表現出來的慌張根本就是一次惡劣的表演,是為了掩飾她心中的喜悅。這些屍體可能就是她一直想找的東西。如果不是這樣,她絕不可能一上來就獨自走到屍堆裡,還能熟練地解開繩結,這個女人與馬里克巢穴中的群葬窟之間必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說不定,外面那些克瑞莫野人正是沖著她而來。

我把我的分析對胖子說了一遍,他一拍大腿,直呼高明:“我看這女人來頭不簡單,說不定跟咱們當初一樣,做的是死人的買賣。”

“你的意思是,林芳根本不像她自己介紹的那樣是植物學家,而是盜墓賊?”

“這有什麼奇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都被她給騙了。這個臭不要臉的小娘們兒,要是讓老子逮住,非把她跟老粽子一起釘進棺材裡活埋了不可。”

我和胖子又在漩渦形的裹屍堆裡尋找了半天,林芳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胖子氣得牙癢癢,對天發誓此仇不報,他這輩子就不娶老婆。我勸他冷靜一點兒,先出去跟外面那三個不知情的人匯合再說。

我們沿著直線一路沖了出去,返回的速度要比進去的時候快樂好幾倍,剛到外頭,就發覺情況不對勁,黑黢黢的洞窟裡邊沒有一絲亮光。

禿瓢、王少還有秦四眼通通失去了蹤影。整個群葬窟寂靜一片,仿佛從來沒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一條長長的繩索掛在洞口,我和胖子對視了一眼,掏出手槍,一前一後走到繩索邊上。我擡起頭,朝洞口張望。忽然間,一張巨大的鬼臉從洞口伸了出來。我連退了兩步,正撞在身後的胖子身上。他扭過頭來,對我說道:“老胡,咱們被包圍了。”

我定睛一看,洞窟中不知什麼時候站滿了一圈手持吹箭的克瑞莫土著。而洞窟口裡的鬼臉也並非其他,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亞馬孫土著。面具土著從洞中跳了下來,其他土著紛紛呼喊著同一個聲音“歐拉繃”,我估計可能是面具土著的名字,或者萬歲之類的意思。面具土著身材高大,肩上背著石斧,他走到我面前,單手摘下臉上那枚黃金三眼面具,沖我凶了一陣。

“老胡,這個紅臉土著怎麼這麼眼熟啊?”

“他就是河灘上那個酋長,昨天夜裡被我們用槍子打屁股的那個。”

“哦,那咱們可得跟人家解釋清楚,打他屁股的是你,我可沒參與。”

“你現在說什麼都一樣,他早就把我們都劃入打擊物件了。你看其他三個人都不在,估計是被俘了。”

我們不敢與土著人硬拼,一來敵我數量上實力相差懸殊,二來搞不好他們會拿四眼等人當肉盾。領頭的土著正是昨夜在河灘上主持葬禮儀式的石斧酋長。他拿手指著我,對身後的手下們比劃了幾下,眨眼的工夫,一群克瑞莫壯漢將我撲到在地,用帶刺的藤蔓將我的手腳捆成一團。藤蔓上的尖刺紮進皮膚裡又疼又癢,比上大刑還叫人難受。胖子咧了一下牙,乖乖地舉起了雙手。我躺仰在地上對他說:“把手放下,咱已經夠丟人了,不能再輸了志氣。”

土著見胖子束手就擒,就抽出一根磨得比較光滑的繩子去綁他,而且只是將他的雙手反扭在背後,並沒有像我這樣五花大綁。我說同樣都是俘虜,不能搞待遇特殊化。胖子說:“這只能說明我的態度比你端正,所以受到了群眾的優待。待會兒我對他們酋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充分發揮一下我在談判方面的口才,讓他們也給你判個死緩。”

我叫苦連連,心說我剛才也是主動投降,怎麼就沒看見他們對我手下留情。緊接著,我們又被土著用吊繩從洞底拖了上去,我因為手腳朝天的緣故,在上升的過程中不斷地被尖銳的石壁掛碰到身體,連身上的衣服都被磨成了破布條。剛被吊出洞口,外面就爆發出一陣如雷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大批克瑞莫人駐紮在山頂上,一見他們的部族順利逮捕了敵人,個個手舞足蹈像吃了一個星期紅燒肉一樣開心。野人們把我和其他幾個人分開來關押,胖子被推倒捆綁四眼和王少的大石岩底下,而我手腳被綁在一處,整個人“背朝黃土面朝天”,叫野人用一根木杆橫架在平地中央。王清正見我被人像烤乳豬一樣地擡了上來,居然還有心情嘲笑我:“胡爺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樣,大家就是自己爬上來,不及您面子大,嘿。是被人擡出來的。”

我說你個死兔崽子,有種等老子空出手腳來你再倡狂。他擺了擺頭:“我看懸,你看見山頭上豎的木樁子了沒?估計就是留著料理你用的。”

第二十一章 逆襲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光禿禿的山丘上不知什麼時候樹起了一根巨壯的木樁。這根木樁明顯是人工打磨過的。光露在外部的就有三米來高。我部明白這些克瑞莫人為何要千辛萬苦將它從山底擡上來,就問秦四眼這是個什麼東西。秦四眼擡頭看了一下木樁,說:“頂端好像有一些雕刻花紋,具體是什麼我看不太清。不過從這些野人狂熱的表情來看,可能是某種跟祭祀有關的東西。掌櫃的,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你待會兒可能要受苦了。”

胖子用腳踹了四眼一下嫌他烏鴉嘴臭。我說:“四眼說的沒錯,早做心理準備沒什麼不對的。禿瓢在哪兒,怎麼沒看見他?”

我一問起禿瓢,所有人都沈默了下去。我腦中劃過一個糟糕的念頭,急忙問四眼怎麼回事。他低下頭說:“你走了之後,野人們連續發動了四五波猛攻,把我們的子彈耗光了。劉猛當時已經醒過來了,跟他們帶頭下來的勇士扭打起來,最後被人砸了腦袋拖出了洞口。我們被抓上來之後就再也沒見他。恐怕……”

“我呸,”王清正用後腦勺磕了四眼一下,“你少給本少爺嘴欠。我告訴你,劉猛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指不定一會兒端著衝鋒槍就上來了。”

四眼一聽,也用腦袋反磕了回去:“你小子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你見過誰腦袋開花還能衝鋒陷陣……”

兩人誰都不服誰,硬是用腦袋幹上了。我深知禿瓢這次生機渺茫,心中一下子充滿了憤怒和懊悔。胖子跟他們兩個綁在一塊兒,並沒有參與這場幼稚的爭吵,而是一反常態地對我說道:“兄弟知道你心底裡在想什麼。老胡,哀傷和悼念都是以後的事,咱們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先活下去。否則,劉禿的仇找誰報?林芳那個死丫頭誰來抓?”

我被橫穿在木杆上,腦袋因為長期吊掛有些充血,眼眶不知為何有些濕潤。我對胖子說:“他們認準了我是領頭的,一會兒必定先拿我開刀。你儘量保持低調,逮住機會就帶這兩個小的先跑。不用擔心我。”

胖子鄙夷道:“換成是我,你能丟下我跑嗎?肯定不能是不是?這種冒充龜孫子的事誰樂意誰幹,反正胖爺我絕對打死也不做逃兵。”

我回憶起以往的種種險阻,多是與天鬥,與地鬥,與往者鬥。鮮有像今天這樣有面對整個野蠻人部族的機會。以前當兵的時候,我們也曾經受到過被俘後的訓練,大多是教導我們,要向革命烈士們學校,打死不能招,屈死不能降。最好在面對槍決的時候能像劉胡蘭那樣,高喊一句毛主席萬歲。可眼下,敵人既不要我們招供也不要我們叛變,似乎只是琢磨著要如何把我們料理乾淨。

這時,熱情高漲的土著們在巨木樁前燃起了篝火,石斧酋長戴起黃金三眼面具,整個人如同鬼神附體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然後發出了一串意義不明的喊叫聲。我以前在農村插隊的時候,經常碰到類似的迷信活動,那些神婆神棍多是混吃榨財的江湖騙子,燒幾道黃符,灑一些米酒就開始胡言亂語說自己是什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下凡云云。有一次我們的工程隊收到命令,開駐在陝西秦嶺附近修建秘密工事,正趕上當地一個叫牛尾村的地方在搞迎神會,當時我們的指導員再三叮囑,迎神會屬於當地舉辦的民俗活動,對此都隊的態度是不干涉不參與,只當沒不知道這回事。不過我們這些工程兵大多是十七八九的毛頭小子,每天面對著枯燥的開鑿工作難免想要開小差。正巧我們連隊裡有一個小通兵叫李毛毛,他家的一個遠方老表就在縣裡供銷社工作。我就攛掇他帶我去村裡瞧瞧集市趕個熱鬧。當時只是單純地想在廟會上玩兒個痛快,沒想到那天晚上一到那地方,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當地的迎神會根本不是我原先料想的廟會活動,而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活人祭祀。

事前我和李毛毛脫下了軍裝,換上了他從老表店裡偷借來的白襯衫黑長褲,打扮成普通民眾的樣子混進了迎神的隊伍裡。隊伍打頭的老道士高舉七蓮紫鏡八卦符,兩旁的小道士搖著鈴鐺。他們走到哪裡,哪裡的住戶就舉著雞鴨水果加入到遊行的隊伍中間。我們兩個事先不知道參加廟會還要帶貢品,就從路邊的草堆裡胡亂撿了幾塊石頭,用布頭包好,頂在頭上充數。

遊行的隊伍一路向深山裡開去,我有點兒奇怪,從來沒聽說過趕集趕到山溝溝裡去的。就問李毛毛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他只是聽老表提起過,之前從來沒有親自參加過迎神會,並不知道村裡的老小這是要去什麼地方舉辦廟會。我們走了大概有半個鐘頭的山路,遊行的隊伍越發壯大起來,其中不僅有牛尾村的村民,還有很多周圍莊子裡的百姓,大家像是被花蜜吸引的蜜蜂一樣,不知疲倦地跟著打頭的老道士一路行進到山凹深處。

山凹裡面潮濕陰森,四周都是猙獰怪異的山石,中間的大廣場上早就點上了火把,搭好了一座五六平方米的戲臺子,檯子上擺著案桌和供奉用的燈爐白燭。我們混在人群中,席地而坐。我拉著李毛毛特意坐得比較靠近戲臺子,對他說可能是要先看一台樣板戲,然後再開始其他的廟會活動。就在我們激動萬分地猜測,今天晚上唱的到底是《沙家浜》還是《紅燈記》的時候,一個衣著襤褸的年輕女子忽然被人五花大綁著推上了台。

我和李毛毛面面相覷,一時間搞不清楚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李毛毛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哎?難道是新戲板?”很快我就意識到,這並非是一出新戲,而是舊式封建迷信在作祟。一個村幹部模樣的老頭走上台,先是宣讀了一下最近國內外的形勢,然後指著那個跪在案台旁的女人說:“她,趙青花,已經被黑姥姥妖附體,就是因為她,村子裡的娃娃才會接二連三地被山裡的野狗拖了去。現在我們有請金鑼大仙上臺來為我們牛尾村斬妖祈福。大家鼓掌歡迎!”

那個被稱做妖婦的趙青花在哭喊中被兩個道士綁在了戲臺上的桅杆頂上。高舉八卦鏡的老道士,用木劍在案臺上挑起一串黃符,口中念念有詞,隨即搖動銅鈴道:“不好,妖孽已經與她形神合一。待我祭起三昧真火燒出她的原型來。”

幾個農家漢子搬起事先備置好的乾柴扛上戲臺,一捆一捆地丟在趙青花腳下。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眼前上演的並非什麼新的樣板戲,而是一出活生生的殺人鬧劇。李毛毛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班長,他們真的要燒死她嗎?”

我捂著他的嘴,看了看四周,好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看臺上,聲說:“這是濫用私刑。我們不能看著她被燒死,你你快點兒回連隊去申請支援,我想辦法上去把他們拖住。”

李毛毛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點了點頭,悄悄地從人群中退了出去。檯子上的老道士祭起了木劍,一串火焰陡然憑空而降,圍繞在他身邊上下起舞。地上圍觀的群眾爆發出了熱烈的朝拜聲,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甚至跪在地上不停地念叨著菩薩保佑。我冷笑一聲,如果臺上的真實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又怎麼會殘忍地下令燒死無辜村民。從牛尾山的山凹到我們連隊駐紮的地方,大概二三十分鐘才能來回一趟。眼看打鬼迎神的儀式已經漸入高潮,黃衣道士和村幹部樣的老頭一同舉起了火把,朝桅杆下的柴堆丟去,我再也克制不住滿腔的怒火,站起身來,三步一跨,單手一撐,跳上看臺,拎起那一包用來假裝貢品的石頭,對著那兩個草菅人命的儈子手狠狠地甩了出去。

臺上的人怎麼也沒想到會突然跑出來一個攪局的,被我砸了個措手不及。那個老道士更是被一把亂石砸得頭破血流,火把脫手險些燒著了自己的袍子。我乘著台下民眾騷動的空子,割斷了麻繩抱著趙音花一路往山上逃去。惱羞成怒的老道士率領了一大群被蒙蔽的老百姓追著我們滿山地跑。趙青花被嚇得魂不附體,幾乎要昏死過去,幸而後來我們指導員帶著一個排的戰士及時趕到,用真槍實彈把企圖燒山毀林的暴徒們鎮壓下去。

因為這件事,我和李毛毛都受到了牽連。特別是我對村幹部“實施暴力”的罪惡行徑被部隊領導定性為官僚主義作風,險些就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好在指導員和趙青花一再為我作證,最後我只是被象徵性地革去了班長的職務,發配到喀納斯當了一陣子閑差。我當時年輕氣盛,還因為調任的事情跟指導員大吵了一架,後來想想,把我調離當地,完全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和保護,害怕別有用心的危險分子借題發揮,鼓動村民們對我實行打擊報復,迸而把事態嚴峻化,造成當地軍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想不到時隔多年,今天要被人上架火烤的卻成了自己,看著巨木下面越燃越烈的篝火,我忍不住地想,是不是此刻也有一個思想進歩的野人正在籌畫著解救胡八一行動呢!

面具酋長跳完了表示娛樂天神的舞蹈,從臉上卸下了面具,我越看那枚三眼黃金面具越是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時,兩個肌肉鼓得像山一樣的野人走到我面前,一前一後將吊我用的木杆擡了起來。我像一個正要被人開膛破肚的野人,任他們擡到了巨木跟前。酋長得意地將面具交給身邊的一名印第安少女,又從少女手中接過一枚細小精緻的金柄人頭斧朝我走來。

我看著這兩件精美的工藝品,心中疑竇叢生,照理說克瑞莫人的生產技術落後,至今依舊是部落制的公社群體,使用的武器都是石制,部落裡沒有馴養牛馬,更不可能懂得冶煉金屬。酋長佩戴的三眼面具和現在這柄人頭斧做工精細,面具一隻眼睛上嵌有紅寶石,一隻眼睛上鑲著綠松石,鬼臉中間的眼睛是一個空洞,與金斧人頭上的式樣一致,屬於同一個系列的古物,有著強烈的印加色彩。這樣有配套意識的藝術品不應該出自如此落後的野蠻人部族的,這有可能是古文明遺留下來的產物,可能與我們尋找的印加神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危機之際,我被自己腦中閃現的靈光叫了一聲好,可惜雙方語言不通,之前的幾次接觸效果不甚理想。此刻我和其他人都成了俘虜,想要從面具酋長口中探聽到有用的資訊更成了天方夜譚。

酋長兩手朝天,仰望星空。其他野蠻人紛紛蹲在地上,不敢直視他,他走到我跟前,用金斧挑開了我的手腳上的繩子,隨即又叫人將我兩手朝後反捆,掛上了巨木,看來秦四眼的分析一點也沒錯,這群克瑞莫人當真要把我一把火燒了祭天。

面具酋長舉著金斧走上前,在我胸口比劃了兩下,冰冷的刀口貼著外衣傳來了一陣陣的寒意。我心想難道火刑不夠,這哥們還打算挖我的心肝出來下酒?

仿佛是為了印證我的推測,他獰笑了一下,一手高舉金斧,—手扯開了我的外衣,作勢朝我的胸膛劈下來。見金光一閃,我腦中浮現出“一片丹心照紅旗,去留肝膽兩革命”的傳世名句。

克瑞莫人辦起了聲勢浩大的祭祀活動,要拿我這個眼中釘當乾柴燒了祭天,無奈面具酋長與我有舊仇,行刑前還要假公濟私一把,用金斧取我的心肝洩憤。

我心想既然要死,死得光榮肅穆些,像條真漢子,我索性瞪大了雙眼直視面具酋長的暴行。不想,那金斧砍到一半,硬生生地停在我胸口上,再也沒有往裡頭近一絲半毫。我道了聲奇怪,如果不是這位印第安兄弟轉了性,就是我胡八一得了什麼奇遇造化在不知不覺中練就了銅皮鐵骨,竟然叫鋒利的金斧摧不動半分?

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後者,要真是這樣,我還當什麼摸金校尉,直接去中南海當保鏢算了。可如果是前者,那這位前一秒鐘還恨不得將我抽筋扒皮的酋長又為什麼在瞬間改變了主意,不殺我了呢?

面具酋長盯著我的胸口看了好一陣子,最後尖叫了一聲,撲通給我跪了下去,嘴裡高喊著“歐拉崩,歐拉崩”不停地磕頭。其他野人一聽他喊話,立刻學起他的模樣,對著我虔誠地膜拜了起來。我心中好生鬱悶,低頭朝自己的胸口看去,想瞧瞧是不是有毛主席在暗中相助,給我刻了一個免死金牌什麼的。可我胸口空蕩蕩的,沒多一根毛也沒少一塊肉。唯有先前從胖子身上拿來的摸金符在脖子上一晃一晃地擺動。總不至於這些亞馬孫叢林裡的野蠻人還認得咱們摸金校尉的護身符,難道他們都是粽子僵屍的後代?

可我胸前除了摸金符再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要說他們是忽然被我的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所折服的話也未免有些離譜。酋長再擡頭看我,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敬畏,胖子他們原本被綁在一邊的大岩石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胖子扭了扭被綁得無比結實的身軀對我喊:“老胡,你那邊怎麼回事?這幫驢日的怎麼都叫你給整趴下了?”

我苦笑道:“兄弟我心裡也沒底,不知道他們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那你倒是給他們威風一個,先把咱們放了再說唄!”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被吊在半空中,於是故意板起臉,朝跪在巨木面前的酋長使了一個眼神。酋長惶恐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低下頭去為我解開繩索。我一落地,先是給他一腳,狠狠地踢在屁股上。接著從他手中奪過金斧快步走到大岩石下邊給胖子、四眼還有王少松了綁。克瑞莫土著一直跟在我身後,弓著腰哈著背,神情出奇地恭敬。

胖子甩開斷繩,活動了一下手腕:“老胡,你什麼時候解放的南美洲,怎麼不早點言語一聲。”

我解釋說:“千古奇冤啊,我哪知道他們又跪又拜的是怎麼回事!”我取下摸金符交給胖子,“依我的看法,他們怕的是你這枚摸金符。”

胖子半信半疑地接過去,掛了起來:“不能夠吧,野人又不是穿山甲變的,對摸金符有什麼好忌諱的?”

他一掛上摸金符,面具酋長就從我後面跑了上來,這次看都不看我一眼,徑直給胖子行了個大禮。秦四眼從我們的帳篷中取出了火器,被跪成一團的克瑞莫野人弄得渾身不自在。他聽我描述完祭祀的過程之後,很肯定地說:“我同意掌櫃的看法,克瑞莫人頂禮膜拜的就是這枚摸金符。他們與傳說中的摸金校尉一定有著什麼聯繫。”

王清正可不管這些,他抄起禿瓢留下的手槍,一把揪起酋長:“我問你,跟我們一起的那個光頭呢?那個頭上受傷的人,他在哪兒?你們把他弄哪裡去了?”

土著自然聽不懂他說的中文,一個勁兒地搖頭,兩手護住自己的腦袋。秦四眼先後用西班牙語和現學現賣的克丘亞語對他連比畫帶說明的,他們總算明白了“大光頭”是什麼意思。一個黑黢黢的印第安小戰士指著山下的樹林一陣比劃,大致意思是那個兇惡的光頭居然早就被他們擡下山喂野獸去了。王清正當場給了他一個耳光,差點一槍斃了酋長。

我攔住他說:“你現在殺人已經於事無補了。還是讓他們帶路,先找到劉猛再說。”

四眼想得比我仔細,他說:“找兩個土著帶路,我和王少去就行了。掌櫃的,你要留在這裡,搞淸楚事情的原委,另外還要小心堤防林芳,這個女人十分狡猾,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遒她的真面目,不可不防。”

秦四眼和王少帶著兩個認路的克瑞莫野人下了山,去尋找劉猛的下落。我和胖子則留在了馬里克巢穴,向面具酋長打聽事情的始末。不過我們雙方語言不通,只好打起了手勢、比起了啞謎,半天下來,話沒聽懂半句,悶火倒是憋了一肚子。

我和胖子好生鬱悶,說話的聲音不禁大了起來。面具酋長似乎很怕觸怒我們,一直誠惶誠恐地站在邊上。這時,一個神色慌張的土著從山坡的另一頭慢慢地向我們靠了過來。他的位置很刁,一直卡在山坡中間,不停地探頭向我招手,又用手指貼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聲張。每當面具酋長向我這邊望的時候,那個山坡下的土著就會貼在地上,似乎躲避酋長不想被他發現。

我對胖子說:“那邊有情況,我過去看看。你繼續跟這個地主頭子聊聊。”

胖子指著酋長說:“就他這個豬腦子,聊個屁啊!你幹嗎去?要是撒尿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說你再憋一會兒吧,我現在有正事,你替我看著點兒,別讓他跟著我就行。“

胖子滿口答應,我一轉身,酋長就想跟上來,被胖子”哼“地一聲喝了回去,不敢動彈。我快步滑下山坡,四周都是碎石亂骨,先前那個一直朝我招手的土著不知去向。我心想難進是眼花看錯了?忽然,—個冰冷的東西拉著了我的手腕,有一個聲音在我腳邊喊:救命。”

這一句中文聽著十分彆扭,我低下頭去看見一個土著趴在石灘上,身上並無半點傷痕,可他神色慌張、聲音發抖,用力拉住我,又說道:“救命。”

我十分肯定他就是方才背著酋長向我招手的土著,這人頭髮亂而不長、皮膚黑而不暗、個頭壯而不粗、樣貌野而不凶,雖然是個地道的印第安人,但是與居住在亞馬孫從林中的克瑞莫野人有著明顯的差別,最重要的是,他用中文向我求救,說明他知道我是中國人,光憑這一點來看,背後必定大有文章。

我矮下身去問他:“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混在野人群裡?”

他茫然地看了看我、舔舔嘴唇,又用不太熟練的英文說:“我叫亞洞,提他瑪村嚮導……,”隨後他又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估計不是西班牙文就是克丘亞文。我一聽“亞洞”二字激動地快要眺了起來,趕忙扶住他,用蹩腳的英文告訴他卡迪隆正在找他,村子裡的人都很關心他,我們是卡瑪雅酋長的老朋友。這些話雖然有虛構的成分在,但已經足夠使這個害怕得渾身發抖的印第安嚮導平靜下來。家人和村子的消息使他獲得了久違的安全感,亞洞眼中閃出了淚花,幾次張口想說話都因為太過激動而發不出聲音。我對他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起來跟我走,咱們換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亞洞點點頭,抹去了眼角的淚花,緊緊地跟在我身後回到了野人營地。我領著亞洞回到禿坡上的營地中,剛爬上山頭就聽見胖子在喊:“禿瓢找到了。老胡,你快來。”

聽聞劉猛生還,我比摸了金子還要興奮百倍,拉著亞洞說:“快跟我走,這裡有人能聽懂你們的話。他是卡瑪雅族長的好朋友。”

我們原先搭制的帳篷邊上圍滿了克瑞莫野人,胖子從人堆中擠了出來,對我大笑道:“劉猛這小子命也太他媽的硬了,你猜怎麼著,野人當初把他丟在山溝裡等死,以為會被野獸吃掉。哪曾想那一片長滿了有毒的熱帶植物,一般動物哪有興致去那裡捕食。四眼找到他的時候,這傢夥居然在呼呼大睡,我的個親娘哎,聽說山頭上就有豹子,真他媽的危險。”

我來不及向他介紹亞洞,只說這是一個能為我們提供線索的人。我們鑽進帳篷裡,只見禿瓢頭上裹著厚重的紗布睡在行軍床上,王少在一旁點著小酒精爐一絲不苟地伺候著。

四眼見我們進來了,指著王少說:“大少爺這次可立功了,要不是他眼尖,劉光頭可就找不回來了。”

胖子說:“大少爺真夠體恤下屬的,一路把劉禿背回來不說,包紮、上藥的活兒也全包了。你看,小爐子上還燉了肉。”

我說:“這就叫一報還一報,平日裡作威作福的。現在讓他也體會一下伺候人的感覺,省的他老自以為是,拿臭架子使喚人。”

在我們這群人中,劉猛可以說是王清正唯一信任的人,這個忠厚老實的保鏢一路跟著他走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兩人感情深厚得沒話說。王少此刻少有的安靜,根本不屑與胖子、四眼鬥嘴,全心全意地照顧著受傷的夥計。

禿瓢頭上本來就有傷,又被面具酋長砸了—塊大石頭在腦袋上,沒有當場斃命已經是前世修來的造化,此刻見他生還,我心中的石頭也落下了大半,現在只等他醒過來,我們一路上所遇到的謎題自當迎刃而解。

今天折騰了一整天,又是屍繭又是祭祀,我們幾個人身心俱疲,胖子自面具酋長揪到帳蓬裡準備好好地教訓他一頓,以解心頭只恨。

“你看,這是我找到的藤條,一會兒咱們幾個輪流給他一頓鞭子,讓他知道勞動人民的厲害。”胖子作勢要抽他,酋長嚇得連連後退退。我奪下藤條說:“你們剛才對人家又打又罵的,有什麼怨氣也應該消了不少。跟一幫野蠻人計較長短,算什麼英雄好漢。何況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歐拉崩’到底是什麼,和摸金符又有什麼關係。一切還是等弄明白了之後再作定奪。”

酋長雖然聽不懂中文,但是從我們的神情舉止裡還是看出了端倪,知道是我使他免受了皮肉之苦,於是心懷感激地朝我拜了一下,我很受不了這種又跪又叩的不平等待遇,就把酋長扶了起來,對他比劃說能不能將三眼面具和金斧交給我看一看,研究完之後自然會還給他。

酋長猶豫了一下,默默地把眼睛轉向了別處,不願意把東西交出,看來面具和金斧對他們的部落來說至關重要,可能是某種權利的憑證。胖子“啪”地一下,甩了他一鞭子:“你這個老財迷,四道臨頭還敢消極抵抗,快把東西給老子交出來,要不然……”

酋長十分害怕胖子動怒,從腰間掏出面具和金斧,往地上一丟,轉身退出了帳蓬。我笑道:“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他客氣倒當成了福氣,非要動粗才知道怕。”

胖子撿起金斧,晃了晃手中的藤條:“這就叫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靠實力說話。”

秦四眼也跟著笑道:“人家怕的可不是你的鞭子或者槍,如果沒有脖子上那枚摸金符,我們幾個不早就叫人給煮了。哎,掌櫃的,你們以前做的到底是什麼營生,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

我說:“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摸金倒鬥,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看起來威風,說穿了還不就是穿山的老鼠、刨地的野貓,有什麼好提的。你還是過來看看這個面具,我總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秦四眼拿起面具,湊到煤油燈下仔細觀察起來,他在一源齋當律師,跟在桑老爺子後頭也有小半輩子的時間,耳濡目染下習得的東西自不在少數,是一個洋學,對外國的歷史、民間文化也有頗深的見解,論學識實在不是我們這幾個莽夫能比的。

“掌櫃的,這東西你我都見過,你忘記了嗎?就在華盛頓警局。”四眼拎起黃金三眼面具送到我手,“就因為這玩意兒,你和胖兄還險些吃了冤枉官司。想起來沒有?”

“我肏,難怪這東西看著眼熟,老胡,這是失竊的印加公主面具!”胖子從我手中捧過面具,喜道,“捉賊捉贓,這些可叫我們逮住了。嘿嘿,這群驢日的野人看老子今天怎麼收拾他們。”

他倆這麼一說,我才真正地想起了面具的來歷,可不正是我們費勁千辛萬苦要尋回來的失物嘛!Shirley楊一路尾隨盜取面具的兇手深入雨林,為的就是緝拿殺害歐文博士的真凶,奪回博物館的蔵品,此刻失竊的三眼黃金面具就在我們手中,那麼Shirley楊現在身處何方,是不是也同我們一樣身陷克瑞莫人的營地?

胖子端倪了半天說,“我怎麼瞧不出這面具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竹竿子的人到底為什麼要偷它?”

我說:“雖然不知道在印加人的文化體系裡,面具扮演著什麼角色。不過在國人的概念裡,面具是人內心的象徵,是用做偽裝的武器。面具文化又被稱做儺文化,咱們常聽說的儺戲、儺祭就是一種帶著面具的祭祀。在古代,儺戲的流傳範圍很是廣泛,在西南地區、長江流域、黃河流域、嫩江流域等地都有流行。隨著生產力和社會演變,儺戲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的影響力逐漸消失,不過在偏僻的西南地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中民眾依舊信奉儺戲的神力。在儺祭中,面具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儺祭之風盛行的商周時期,為了在儺祭中獲得強烈的祭袓效果,主持儺祭的方相氏佩戴著‘黃金四目’面具。《周禮夏宮》說:‘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來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後世將方相氏神化就變成,驅鬼逐疫、消災納吉的形象代表。這枚三眼荑金面具的作用,想來也是大同小異,可能是印加國的祭儺之物,被賦予著強烈的神權色彩。”

胖子說:“既然咱們老袓宗用的是四隻眼,他們用的是三隻眼,這說明印加人的規格比咱們低,屬於孫子輩的。王老頭不是說過,每週土著都是勞什子商朝遺民的後代嘛,有一兩個跟祖上相似的面具也不足為奇。”

從我們說話的時侯起,亞洞就一直躲在帳蓬的角落裡,看見酋長進來更是嚇得縮成一團。四眼問了他一些問題,然後對我,亞洞的外語能力有限,聽不太懂西班牙文,英文也不夠用。他大概地介紹了一下,說野蠻人殺死了很多考古隊員、攝像、外國大兵。亞洲女人十分厲害,她也殺了不少野蠻人。亞洞害怕被牽連,所以脫了外衣混跡在野蠻人中間,已經有五天的時間了。至於為什麼會打起來,他也不是很滴楚,只知道野蠻人是在一天夜裡忽然襲擊了考古隊的營地。

“這個消息十分重要,至少我們知道林芳的隊伍並不是簡單的研究小組,而是配置齊全、有政府性質的考古隊。她自己的身手也很不一般,看了禿瓢的直覺沒有錯,這個女人一定的出於什麼目的才會一直混跡在我們中間。她可能是在巫醫墓中發現了什麼線索,急於脫隊,這才暴露了身份。”

胖子說:“既然是這樣,那麼她的目標會不會和我們一樣,都是魔鬼橋對岸的印加神廟?”

四眼點頭:“這個可能性很大,現在我們的競爭對手又多了一個,而且林芳的底細我們還沒摸透,她那邊是不是還有後續部隊的支援也不清楚。掌櫃的,你看下一步怎麼辦?”

我思考了一下,指著桌上的面具和金斧說:“失竊的印加公主面具現在就在咱們面前,竹竿子的五人小組也不會跑遠。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面具的作用,更不知道克瑞莫人是不是同他們達成了協定。最重要的,劉猛傷勢嚴重,不適合再跟進尋寶行動,我的意思是,等劉猛醒來之後,讓他和亞洞再仔細地談一談,看是不是有什麼遺漏的線索,然後找人把劉猛送出去。至於亞洞,他要是願意擔任我們的嚮導那是最好,要是不願意……”

“不願意也得願意,”這次四眼出奇地堅決,“我們已經被別人抄了線路,已經沒有時間再耗費在路上了,必須一舉擊中,直線向神廟開進。”

胖子說:“你們美國人怎麼老這麼自私,人家老婆孩子在家盼著呢,是你說走就走的嗎。”

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對我們說:“總之嚮導的事情由我來敲定,亞洞不會離開我們的隊伍,這一點我有信心保證。至於用什麼方法,你們就別管了。”

我把目前能整理出來的線頭都順了一下,首先是印加公主面具,已經追回;其次是竹竿子的隊伍,估計已經領先我們三天的路程;然後是林芳,這個女人狡猾多變,她的實力我們還沒清楚,不得不防;最後就是Shirley楊的下落,這也正是我長久以來的心病。進入雨林這麼久還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我心頭一直壓著一塊大石頭,怎麼也透不上氣來。

還有很多未解的謎團在不斷地困擾著我、阻礙我的思路。我至今沒有弄明白公主面具和霸王印之間的關係,對於克瑞莫人與印加帝國之間的聯繫也是半猜半蒙,全不得章法。眼下劉猛受了重傷、王少意志消沈,大家的心情都被各種各樣的意外攪得失去了滋味。以往行動,都是我、胖子和Shirley楊的三人組合,大家長短互濟、患難與共,沒有一般人之間的猜忌和利益衝突。可這次不同,印加神廟的探索小組,不但集合了來自王家和桑家的精英,週邊更有數不清的人在窺視我們,就目前來看起碼有兩路人馬已經搶在我們前面,他們手中掌握的資料和內幕比起我這個臨時隊長只多不少。而這些憂慮和不安我無法對任何一個人傾訴,即使是胖子也不行。他自己已經因為林芳的忽然變節傷心不已,只是憋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罷了,我實在無法讓他再來承擔我的壓力。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大家說:“人是鐵飯是鋼,再愁再難,也是明天的事。一切都等劉猛醒過來再說,咱們現在出去吃點兒東西。我剛才看見野人在外面烤野味,你們聞聞看,是不是已經有肉香味飄進來了。”

胖子仰起脖子,吞了一下口水:“你不說還真沒覺出來,真是烤肉的味道,來來來,大家先出來吃飯。這頓叢林燒烤我可等了有段日子了,誰都不許跟我搶!”說完帶頭沖出了帳篷。

四眼笑了笑,對王少說:“你和掌櫃的也去吃點東西吧!這裡我看著,順便再和亞洞聊一聊。”

我說這裡暫時還沒有危險,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四眼指著亞洞說:“他害怕被克瑞莫酋長發現,我得陪著他。還是你們先去吧,回來的時候給他帶點兒肉就是了。”

王清正原本不願意丟下劉猛,被我拎起衣領拖了出去,這種情況下,他的情況其實才是最槽糕的,劉猛受的是外傷,躺上個一年半載最多留兩塊疤也就過去了,可王清正要是這樣一路抑鬱下去,可不是多躺兩天九能治好的事。像他這樣沒吃過苦頭、沒受過挫折的大少爺,一旦遇到問題就會自暴自棄、失去信仰和目標。我拖著他走到帳蓬外,望著滿天的星光、聞著遍地的肉香,決定先和大家飽餐一頓,再好好給這個資本主義的大少爺講講保爾。柯察金的故事。

禿山上,野人們燃起了篝火、燒起了烤肉。胖子露著胸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掛的摸金符有多厲害。他每走到一個地方,野人們就會獻上烤好的野味。酋長還特意為我們搭了一處背風的篝火堆,親自為我們烤制食物。

我、胖子,王少席地而坐,啃著香噴噴的鸚鵡肉。胖子問我:“你到底搞清楚這些野人和摸金符是什麼關係沒有,他們老這樣拜我,搞得我總覺得自己像個死人一樣。”

我招呼站在一邊的酋長與我們同坐,指著胖子胸前的摸金符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你們怎麼認得?”

酋長大致看懂了我的意思,跪在地上朝著胖子磕了一個頭,然後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火把,站起身來,舞動手臂示意我跟著他走。胖子說:“老驢日的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會不會是個陷阱?”

我也學著酋長的樣子,抽出一根薪柴來用作照明:“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想害咱們多的是機會,何必卑躬屈膝演這一出。你準備─杆槍,咱們跟著他去瞧瞧到底出的是什麼麽蛾子。”

我叫王少把烤好的野豬肉帶給四眼和亞洞,他默然地應了一聲,用剌刀插上一塊肉徑直進了帳篷。胖子說這孩子怕是憋屈壞了,弄不好以後就是個二悶。我說心理問題必須提早預防和治療,王家大少現在的種種表現都屬於早期症狀,回來要抓緊治療,晚了可就把好好的娃給耽誤了。

面具酋長帶著我和胖子一路向著山頂攀爬,黑喑中,腳下的小石子不斷地滾落下滑,路面狀況很是槽糕。胖子一手舉著電筒一肩扛著步槍:“他這是要去什麼地方,怎麼越走越往回縮了?”

我看著高低起伏的地勢,又瞄了一眼天上的星位,對胖子說:“我們現在是在往馬里克巢穴的頂峰走,就是先前那個群葬窟,裡面堆滿屍繭的那個地方。”

“你確定他聽懂你的意思,是要問皿金符的事?”

“錯不了,他指了好幾遍你胸前的寶貝。要是這都能理解錯,那咱們也別去找什麼印加神廟,回家均兩畝地,種瓜生娃算了。”

克瑞莫人駐紮的營離裡峰頂大概有五六百米的距離。不過把直線距離換算成坡度高之後,爬起來並不輕鬆。我們被折騰了一天,烤肉沒吃上幾口,又被人拖出來做飯後運動實在有些鬱悶。我一邊擦汗一邊暗下決心,到時候如果這個面具酋長不交代一個滿意的答覆,老子就把他一腳踹下山去。

面具酋長走在我們前頭,爬得十分起勁,住地回頭朝我比劃手勢,意思說我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我看著這熟悉的山頭,心中充滿了疑惑,照理說我們先前在峰頂轉悠了也有小半天的工夫,如果除了克瑞莫巫醫慕墓之外,還有別的什麼特殊事物,我們早就應該發現了。難道面具酋長要帶我們看的還是那個巫醫墓,墓穴裡面藏有我們尚未洞悉的玄機?

“烏拉崩!烏拉崩!”在裡墓穴口還有二三十米的地方,面具酋長忽然停住了腳步,跪在地上大聲地呼喊起一連串重複的短句。

胖子被嚇了一跳,拉開槍栓瞄準了前方:“這老紅毛叫喚個什麼勁,前邊有東西?”

我按住胖子,朝前連跨了幾步。黑暗中,只見一個白色的物體葡匐在墓穴洞口一動不動。酋長抓著我的手臂繼續大喊:“烏拉崩,烏拉崩。”神色十分激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靜下來,免得驚動了他口中的那個“烏拉崩”,我長吸了一口氣,貓下身去慢慢地朝洞口摸了過去。胖

子湊到我身邊,小聲說,“你別先過去,甭管它是什麼,咱們打一槍再

說。”

我搖搖頭:“你看著點兒老紅毛,我去前邊探探虛實。在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不能胡亂開槍。”

“胡司令好覺悟!”胖子朝我敬了一個軍禮,我笑了一下,隨即轉身繼續朝著那一團白花花的物體匍匐過去。

身下細小尖利的石子我渾身發疼,越是接近那團白色物體,我的心跳越是激烈。黑暗中我沒有攜帶任何可照明設備,即使離它只剩下三四米的距離,我還是只能隱約看清一個輪廓。那東西橫在地上,沒有一絲呼吸,像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除了白色的衣角在風中不斷地抖動,看不出任何生命跡象。我摸起地上的石子,朝它丟了上去。石子隨即被彈開,不見它有半點反應。我爬起身快步走上前去,只見漆黑的洞口前平躺著一具用白色駝毛毯掩蓋住的物體,從大小形狀來看,極似人類的屍骸。我大吃一驚,想不通何以在我們離開之後洞口會出現一具屍體,我看了看腳下漆黑的墓穴窟,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巫醫的屍體主動跟著我們走出來了!

俗話說,人嚇人,嚇死人。我站在墓穴口被自己突如其來的一發妙想驚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多想,我俯身朝地丄的屍體靠了過去想要揭開駝毯一探究竟。如果真是身上長滿了蓮蓬洞的巫醫遺骸,那也算不枉此行,逮住了一具會自己移動的屍體。

我探出手,有些微微顫抖,總覺得白布下的物體會忽然坐起來。我告訴自己必須冷靜,沒必要被莫須有的想像給嚇住。心下一橫,死死地抓住了粗糙的駝毯。只聽我身後一聲慘叫,還沒來得及弄清怎麼回事,白毯已經被我在無意間扯了下來。一具頭上頂著寸角,身上長滿螺旋洞的男屍赫然呈現在我面前。我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巫醫詐屍,連忙往後退去,卻被一個結實的物體撞了個滿懷,一雙粗大有力的手掌穩穩地將我扣住。我扭頭一看,原來是胖子不知道什麼跟著我爬了上來,他被我的身體擋住了視線,不曾看見地上的蓮蓬屍。只是問:“那什麼玩意兒,你丫臉都嚇黃了。”

我顧不上回答他,急忙問,“剛才是誰在叫?”

胖子“哦”了一聲說:“不就是那個沒出息的老紅毛,他看見你要扯白布嚇得屁滾尿流,大叫─聲就暈過去了。我早說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禁不住歷史的考驗。老胡,你快讓我看看布下面到底是啥!”

我懶得再去看一具身上穿滿小孔的古屍,擺擺手讓胖子自己去看個究竟。胖子看了一眼,差點把吃下去的肉都吐出來,掐著自己的脖子把我一通好罵:“咳咳咳,胡八一你太噁心了,你,你咳咳咳,你不能早告訴我……”

胖子咳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不對勁兒:“我肏,這東西不是在石窟底下埋著的嗎?怎麼自己跑上來了?老胡,咱們該不會是被外國人的粽子盯上了吧?”

我說:“你想得倒美。你又不是什麼絕世美男。人家外國粽子閑得蛋疼,大老遠爬上來找你磨嘰。再說了,要真是個粽子還不早就跳起來撲人了,哪裡輪得到你我在這裡說他的閒話。”

胖子用刺刀捅了捅蓮蓬屍,沒想輕輕一碰,居然揭下它半層皮。屍體整塊腹部上的皮下組織露出了大半,已經壞死的肌肉上同樣佈滿了坑坑洞洞。胖子好生鬱悶,急忙把刀頭上的死人皮甩了出去。

我雖然也被噁心得不行,可腦中依舊在飛速地旋轉:“洞中的屍體都是乾屍,為什麼獨獨這具蓮蓬屍還保持著柔軟,並未僵透?到底是因為它離幵了洞穴,脫離了某種特殊環境後所致,抑或它根本就不是洞中的千屍?如果不是從洞中來的,那又會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具蓮蓬屍”

面具酋長先前被我擅自揭開白布的行為嚇得昏死過去,此刻正用手抱著腦袋—縮在地上不斷地齲抖。我走上去點了他一下,酋長被嚇得幾乎要眺起來。我想了想,指著山頭上的蓮蓬屍問:“他是誰?是不是你們的‘歐拉崩’?”

酋長連連,、跪在地上、雙掌平展、掌心朝天。這個姿勢我在國家博物館的石壁畫上曾經見過,Shirley楊為我解說時提到過,掌心朝天是印加人對皇族也就是太陽族所行的必須禮節,在印加除了皇室之外,只有尊貴的祭司,也就是部落中的巫醫能享受有這種待遇。

胖子驚呼一聲:“敢情是那個大斧頭勇士的屍體?”

我也不太相信這具屍體就是前兩天被我們打死的野蠻人,可林芳說過,克瑞莫人在河灘上舉行召魂儀式,是為了讓死去的巫醫復活。換句話說在樹林被胖子一槍打死的,並非什麼大斧頭勇士,而是這群野蠻人的巫醫。

“他死前沒有及時趕到馬里克巢穴,死後異變的模樣被族中人發現,這些無知單純的克瑞莫人以為是天神對他們的懲罰,於是違背了千百年來克瑞莫巫醫的告誡,踏入了聖山頂端的群葬窟。我估計,他們最初的本意是把大斧頭巫醫的屍體送進洞窟平息天神的怒火,沒想到半路上發現了我們的營地,這才打了起來。而大斧頭巫醫的屍體在混亂中被遺棄於洞口,還沒來得及運下洞去。”

“這也不對啊,這些野人既然敢爬進洞裡抓咱們,怎麼會把如此重要的巫醫屍首留在野外呢?”

“別忘了,這是一具變異的屍體。連你我看了都觸目盡心,這些沒有接觸過科學,對神秘事物抱著敬畏之心的克瑞莫野人又怎麼會不害怕呢!何況巫醫都是自行爬進洞裡等死。依我看來,他們將大斧頭巫醫的屍體安置在洞窟外,是因為他們相信巫醫的法力,在等著他自己爬進去消除災禍。”

“可這和摸金符有什麼關係,這可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克瑞莫人,跟咱們摸金校尉沒有半毛錢關係。”

胖子玩笑式的一句話,點中了我心頭的靈光,我提起酋長的脖子,指了指地上的巫醫然後又指了指胖子,沒想到酋長居然看懂了我的章思,不停地點頭叩拜起來。

胖子大怒:“這王八蛋什麼意思,胖爺我跟死人成了一夥船上的人了。”我將心中的想法對胖子說了一遍,“歷代的酋長死後都會變異,而其他克瑞莫人都不知遒這件事,一盲以為巫醫是為了部落的福祉而選擇葬身荒窟。這說明在克瑞莫巫醫身上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只有巫醫之間才會口口相傳,既然酋長如此敬畏摸金符,我看八成跟盜墓人脫不了干係。”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點兒意思。”胖子拍拍肚子說,“不過一切都是空談,咱們沒有確鑿的證據。禿瓢又在昏迷中,也沒有一個像樣的翻譯。就算有一肚子話也無從問起,我們還是先回去,把烤肉吃了再說。”

我一看眼下的情況只好點頭下山,不想一到營地,四眼就遠遠地沖了過來:“掌櫃的,你快看,我找到寶貝了。”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7:17

第二十二章 摸金符

我心想野人部落裡邊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寶貝,最值錢的也就是三眼黃金面具,而且都已經交公了。四眼奔至我面前,高舉手中的卷宗,忍不住邀起功來:“我閑來無事,就去他們巫醫生前住的帳篷裡去翻看了一下,沒想到,真叫我碰著了。你快看看,這裡面有中文。”

我和胖子都以為自己聽鐠了,急忙接過那本破舊不堪的羊皮卷宗翻閱起來,這是一本極厚的卷宗,分成好幾個部分,已經被人用曬乾的羊腸穿起釘了起來。卷宗的封面上赫然畫著一枚形如彎月的摸金符。我來不及翻看,就已經知道全部的秘密就藏在這個卷宗裡面,一把抱住四眼:“大律師,你太偉大了!這件東西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四眼笑嘻嘻地將我牽到了篝火邊,胖子和他害怕打擾我翻閱,都靜靜地坐在一邊,我花了大半夜的時間來解讀這本用克瑞莫語、中文,還有英文夾雜的羊皮卷,漸漸地將克瑞莫巫醫的故事梳理

了出來。

胖子一個勁兒地問我發生了什麼,我嘖嘖稱奇:“說出來你們不信,要不是有這本卷宗在手,我也不願意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這正是老天的緣分。”

四眼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掌櫃的,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望著漸漸露出魚肚白的天空,壓低了嗓子說:“葬洞中的巫醫與克瑞莫人並非同支,他們都是當地土著和一批清末淘金者的後代。”

我剛說了一句,胖子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老胡,我還不瞭解你嗎,又開始編胡話騙人了。就他們一個個長角穿洞的鬼樣子,怎麼可能是咱們中華龍脈的子孫。”

我搖頭,拍了一下手中的卷宗,翻開其中一頁:“這其中的變故都要從一座亞馬孫叢林中的古墓談起。”

清末年間,新思想的湧入給予了國人更加廣闊的視野,有四個江湖跑把式的手藝人,在一個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一個在南洋做買賣的生意人,搭夥坐上了輪渡,計畫來美洲掘金。正所謂藝高人膽大,這夥人都覺得與其在國內窮一輩子,不如出海賭一把。當時那個南洋人對美洲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連南美和北美都沒分清,只知道聽外國人說美國遍地是金子,生活十分幸福美好。結果一行人稀裡糊塗地到了南美洲叢林裡,那四個手藝人再沒有見過世面,也知道自己受了誆騙,南洋生意人為求自保,只好對他們說自己學過相地勘興的風水術,已經在此地找到了一處外國皇帝的墓穴,只求大家同往發財。不過他沒敢吿訴其他人,自己的風水秘術是從說書先生嘴裡聽來的,只知道天下盜墓掘墳者,摸金最大。所以他稱自己的真實身份是摸金校尉,能尋龍點穴,找天下豐葬之所在。

那四個手藝人只求能發財致富,也不管到底是挖金子還是挖古墓,就暫時放過了生意人,讓他漫山遍野地找那處傳說中的外國皇帝墓。也算是他祖上積德燒了高香,幾天之後居然真叫他找到了一處墓穴的所在。五個人自覺多福,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挖開的是一座魔鬼的墳墓。

故事說到這裡,我就停了下來,四眼聽得出神,催促我繼續講下。我拍拍手,無奈道:“下麵就沒了。中文就這麼多了,還都是白話文。剩下的盡是些亂七八槽的鬼畫符。你要是能看懂,你看。”

胖子劈手奪過卷宗,前後翻閱起來,最後將它摔在地上:“這不是扯淡嗎,講了半截,後面就看不懂了。四眼你說,這是不是你閑來蛋疼,自己編出來的。”四眼大呼冤枉,我為他解圍說:“我們上山也就那麼一會兒工夫,他腦袋又沒被門夾過。”我前思後想,將我對故事的

後半截推斷說了一下,這五個人可能是在墓中觸動了什麼機關詛咒,有一個入當場死在了墓中,落得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下場,其他人再也不敢走出叢林,害怕自己死後露出鬼角,被別人當成妖怪毀屍滅跡,最後只好留在異鄉與當地土著通婚,又靠著坑蒙拐騙的伎倆當上了部落中的巫醫,你們知道的,自古神仙啊羅漢啊,長得都跟尋常人不同。他們自封為天神的使者,死後回歸天國,實則是為了掩藏自己死後變異的秘密。我撿起羊皮卷翻幵一頁破舊不堪的畫卷:“你們看這個地圖上的墓室,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胖子眼尖,一眼認出這是我們剛剛爬過的巫醫墓。“哎,這墓室底下怎麼還有一層?”

我笑道:“不錯,這個巫醫墓只是一個頂蓋,真正的墓室就藏在石窟底下,這是有人故意做了一個金雞孵鳳的風水局,想要混淆視聽。”

胖子一聽古墓比誰都積極:“我就知道,墓裡邊怎麼可能沒有陪葬品,一洞的屍繭嚇唬誰呀!走,咱們快回去看看,說不定有一洞寶貝正等著咱們呢。”

四眼皺了一下眉頭:“掌櫃的,你不覺得這地下墓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我懷疑,這就是那批清末掘金人最後挖出來的百鬼坑。”

我們三人沈寂了一會兒,決定等禿瓢醒來後再作打算。這一等就是三天,在王少的悉心照顧下,禿瓢總算是清醒過來。我把後來發生向他講述了一番。他也表示對那個百鬼坑十分感興趣。我們將面具酋長提來問詢,讓亞洞與之交談,再將談話的內容用克丘亞語講給禿瓢聽,一個翻譯連著一個翻譯,聽得我們旁邊的人個個頭暈眼花。禿瓢的傷還沒痊癒,土著話的水準有限,不過倒是截獲了一個重要的情報:酋長的面具是在三天前從一個黃皮膚男子手中用金杖換來的。

我急忙問金杖什麼樣,那男子長什麼樣子,為什麼要用三眼面具換那個金杖?酋長被我嚇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禿瓢說:“那金杖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是巫醫平時用來大罵下人用的,酋長見他死了,又有人願意用精美的面具來換,就答應了對方。”

我們都覺得這個黃皮膚的亞洲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與我們作對的竹竿子,而那根在克瑞莫人眼中毫無用處的金杖,可能對他另有大的用場,Shirley楊一路追人兇手而來,必然也在叢林之中。

四眼問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我堅決地說:“百鬼坑裡還有很多的秘密,我想自己下去看一看,你們不必冒險。”

其他人異口同聲地否決了我,胖子說:“老胡,你大大的狡猾,有錢分就想踹了兄弟們,門兒都沒有。”剩下的三人紛紛應和,我只好答應一同前往,不過一切都是老規矩:聽我的。

亞洞實在不願意當我們的嚮導,於是禿瓢就給了他一些藥物,讓他回提他瑪村去。胖子起了個壞心眼,揪住酋長說:“這小子是本地人,讓他給我們帶路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我想了—想,雖然語言不通,不過我們離魔鬼橋就只有數日的路程,竹竿子叉快我們一步,帶上他不是壞事,於是兩人佯裝恐嚇了一番,將面具酋長提上馬里克巢穴。

再度進入巫醫群葬墓,我的心情與之前大不相同。先前,我們是抱著“到此一遊”的心情在外國墓中留個想念;眼下,我們得知了克瑞莫人死後異變的真正原因,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種恐懼,同樣都是摸金人、盜墓者,清末的那批掘金徒到底栽上了什麼樣的遭遇才會落得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淒涼下場,不但枉害了自己一條性命還禍及了子孫,白白斷送了後人的相資,福祿富貴。

我們一行五人,強壓著克瑞莫人的酋長來到瓶頸洞中。禿瓢腦袋上有傷,我本來是不願意讓他涉險下洞的,無奈這個硬脾氣的漢子跟我急紅了眼,非要跟下來為他家王大少爺擋刀子。胖子說:“你這個狗腿子心態,死到臨頭了還惦記著主子。”禿瓢不置可否,強打起精神,忍著傷痛跟在了隊伍後面。我心裡明白,他這麼做倒不是因為對王清正有多麼的忠心,而是不願意辜負了王家老爺子——天王老子王浦仁的—番信任。

面具酋長被我和胖子一前一後夾在隊伍中間,他幾次想借機脫殼,都被禿瓢用槍桿子擋了回來。我安慰他說:“下了洞之後,我們不用你做任何事情,你只要負貴站在邊上,別到處亂碰就是了。”禿瓢把我的話翻譯了一遍,面具酋長聽了之後面色發白,我估計他一定擅自加了幾句狠段子來唬酋長,我不願干涉他。只求這一趟能査個水落石出,帶著所有人能平平安安地從百鬼坑中撤出去。

—落洞底,王少和四眼就把我們事先準備好的羊糞火把點了起來,插在葬窟的中央位置。巫醫墓上窄下寬,空氣流通不好,我擔心氧氣被消耗得過快,所以在上邊的時候只準備了兩支火把。胖子從包裡翻出半截蠟燭對我說:“林子裡的蜂巢老蠟,我讓野人從蜂窩裡刮來的,燈芯是用乾草擰的,聊勝於無,老胡你湊合著用吧!”我接過胖子精心準備的蠟燭,從火把上借來火種這麼一點,蜂窩蠟一下子冒出了白煙,小火苗顫顫巍巍地燃起來。

我將半截蠟燭立在巫醫墓的東南角,對大家說道:“雖有形式主義之嫌,不過老祖宗的規矩立了,咱們照做就是。我們的禮數到了,待會兒要是出了亂子,動起手來自然才不理虧。”

四眼翻看起老巫醫的羊皮卷,環視墓穴四壁,對我說道:“卷宗裡只是大致記載了‘白鬼坑’位置,基本上能斷定就在咱們腳下這塊地方,不過入口在哪兒,如何得以進入,老巫醫並沒有記錄下來,咱們好比是做賊的找不到大門,白想念”

我說:“在印度安人的概念裡沒有死亡一說,他們認為肉身死後,魂魄出竅是為了開始下一段生命。所以風水是肯定有的,總也沒見他們把屍體胡亂丟在野地裡任其腐爛不是。我們只能憑藉百鬼坑的格局來推斷巫醫墓的樣式,再從巫醫墓打穿下去。就好比在下一盤盲棋。”我這樣說一方面是為了給大夥打氣,讓他們心中有底:一方面也是在為自己梳理整件事情的脈絡。在老外的地方上使用《十六字風水秘術》望穴相地,那是公雞下蛋——自古沒有的事。不光是我,往遠了說,估計一人掛三符的張三鏈子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我挽起袖子,站在洞口,仰望星空:“南半球與北半球的地理狀況各不相同,地勢、水流、風向這些都做不得準。唯有靠天幕上的星辰來定位。”十六字風水秘術中,首推一個“天”字,我這個人實踐一貫強於理論,對於“天”字卷中對星位、氣象、黑黃二道的演推向來都是一知半解,只是嘴上的皮毛功夫,此刻真要用以探穴定位,心中還真是沒底。不過大話已經放在了前頭,眾人手握工兵鏟躍躍欲試都在等著我指定吉位,我也顧不上那麼多,只好把生平所學的東西一股腦兒用上,馬里克巢穴一峰獨秀卓立雲霄,走的是異龍位,此龍本身就帶著—股煞氣,屬木,清末的摸金人是為了克住煞龍,才將山間樹木盡毀,又以熟石灰燒地使得這裡百年難生寸草。想在這個地方取吉位,非要取天凰陽璣也就是角、宿二星赤居其所在。這樣一看,活眼的位置立馬變得清晰可見。我丈量了一下葬窟的長寬,最後在被屍繭堆砌的西北角偏北的位置上定出了百鬼坑的入口。

面具酋長本來靠在火把邊上,一直不敢出聲。眼見我們要搬梛歷代巫醫的屍繭,立刻揮舞著大手上前阻攔,他拉著我的衣袖不斷地苦苦哀求,禿瓢翻譯說:“老紅毛說巫醫墓自古是克瑞莫人的聖地,巫醫犧牲自我在此地鎮守惡魔的巢穴,如果我們擅自移動屍體會遭到魔鬼的報復,巫醫們的英靈也不會放過我們。”

王少一把拍開酋長的手,虎著臉說:“少他媽的賊喊捉賊,你們的巫醫又長角又長洞,看著可不像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地下埋的那些玩意兒能比你們的巫醫更像妖怪,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少杵在這兒耽誤你少爺我幹正事。”

此時胖子和四眼已經將大部分的屍繭移幵,西北角憑空多出老大─塊地方出來。王清正不甘落後,也提起一具裹屍,雙手抱住屍繭底部開始往外移,禿瓢自然容不得他家少爺幹種粗活,要上前幫他。我本想上去給大夥搭個手,只聞王少忽然大叫一聲,嚇得我急忙舉起手電筒朝他看了過去,只見禿瓢面帶懼色站在離王少半米開外的地方,而王家大少爺正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拿手電一照,只見他原本光滑細長的手臂上,佈滿了綠色的黴斑,如同一枚枚生著銅�的錢幣。而那一具被他摔在地上的屍繭週邊也同樣長著厚厚一層綠黴。

胖子道了一聲:“你小子幾天沒洗澡,怎麼都生黴了?”

四眼一腳踢翻地上的屍繭:“黴點子是從屍體上長出來的,這幾具也有。”

王少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急得又蹭又抓,恨不得將自己的胳膊整個兒卸下來。我按著他的雙手對禿鼸說:“別傻站著,酒精,快拿酒精來。”

禿瓢恍然大悟,急忙翻開背包將小酒精爐取了出來,也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他連擰了幾下也沒打開爐子下面的液體包,四眼搶了他一步,用汗巾包住了爐子一摔,大量的酒精直接被汗巾吸收進去。我抓起汗巾按在王少胳膊上一陣夢擦,酒精所到之處,綠黴立馬揮發殆盡,燃起一層層詭異的藍色煙霧。王少齜牙咧嘴不住地喊疼,想要掙脫。禿瓢上來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叫我快擦。隨著酒精一遍一遍地擦拭,藍煙不斷地從王少手臂上冒出來,銅錢般大小的綠黴很快就被我擦了個乾淨。

“我肏,姓胡的,你想殺人啊!”王少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自已的手臂疼得咬牙切齒。我見他雖然疼,但是整個人並無大礙,所以也就不計較這個小兔崽子出言不敬的事了。因為酒精反復沖洗的關係,被他抓撓過的皮膚起了一道道血印,又紅又腫十分駭人。恐怕再晚幾分鐘,整條胳膊都要被他抓毛掛爛。

我心有餘悸地拿槍桿子挑起屍繭外邊的裹屍布,上面長滿了寸把長的綠毛。面具酋長嚇得癱軟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嚷著要離開這裡。禿瓢說:“這玩意兒就算沒什麼危險,看著也挺礙眼的。不如一把火燒了它。”

王少嚷嚷道:“誰說這東西不危險,你看看我的胳膊!”

胖子挺惋惜:“好不好都是一件古物,帶回去說不定博物館還願意出大價錢來收。燒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我說:“你那點兒財迷心思還是等到下了百鬼坑再說,你看這周圍百十具屍繭,只有東北角裡的長毛了,地底下必然有古怪,你硬要帶著生霍的裹屍毯下地誰知道會遇上點兒什麼。”

胖子說此害有理,既然如此還是燒了為妙,我讓他們把生有綠斑的裹屍毯帶到角落裡去燒毀,又走到被搬空的西北角看了看,只見空地偏右貼著牆壁的地方,平白生出一塊綠斑,像一塊幽綠的草坪橫生在地表,面積不大,總共三尺開外的樣子。

“你們看,這塊地已經生滿了黴斑,恐怕是地底下有不乾淨的東西在往上冒。如果不是這些屍繭年復一年盤踞此地、吸收綠黴。恐怕整片山窟都要被它們腐蝕乾淨。老巫醫的記載果然沒有錯,巫醫墓下面壓著東西。”

胖子和禿瓢都是行動派,兩人揮起鏟子將地表上的黴菌鏟起丟在—邊,四眼說:“酒精可以消毒,也能用做照明,不能再浪費在這些綠黴上了。咱們往下挖挖看,實在沒有辦法再用酒精消毒。”

我扛起工兵鏟和大家一同朝地下打洞,面具酋長跪在克瑞莫巫醫的屍繭前,唱起了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歌謠,禿瓢說:“這是野人們祭奠袓先時唱的哀曲,酋長可能是內疚,覺得自己引狼入室壞了先人風水。”

胖子不屑道:“這誰是狼誰是羊還不知道呢!你看老巫醫本子裡畫的圖,又是吃人又是剝皮的,如果不是咱們摸金的同行來得早,把這些克瑞莫野人馴化了一番,指不定咱們現在已經被這個老紅毛烤來下肚了。快挖快挖,挖通了獨角天神的墓,咱們也好替老前輩們出口惡氣。”

別看馬里克巢穴寸草不生,枯石遍地。這都是清末摸金人使的風水秘術,變換了此地的自然外貌,不過換皮不換芯,撥開葬窟中的碎石地之後,下面肥沃的土壤頓時跳入我們眼眶。這種紅土鬆軟厚實,十分適合植物生長,我們挖起來雖然費勁,但也好過在石頭堆上打洞。因為葬窟內有足夠的剩餘空閬,也不必擔心有人來抓現成的。散土放風的工作就被我們略去了。五個人輪流打洞,輪流休息。整個作業時間不超過半個鐘頭,很快就打穿了一條通到百鬼坑的盜洞。

因為不確定底下的空氣品質是否適合人類呼吸,我們戴上了防毒面具依次下到坑中。因為只有五隻面具,自然就不能要求酋長與我們同行,王少怕他逃跑,說要用繩子將他梱起來,被我嚴令喝住:“他是個人,不是畜生。雖然心智尚未開化,也輪不到你這樣折辱他。”

禿瓢說:“那打斷他—條腿,省得多事。”

胖子“呸”了一聲:“你們主僕二人少出這樣的餿主意,他一沒繩子索,二沒援兵。往哪裡跑?天上啊!”

我說:“既然這樣,那不如我冒個險,先戴面具下去,確定空氣品質過關之後,你們再帶他下來;如果不行,你們留一個人在上面看著他,這樣萬一底下出了紕漏,也好幫襯一下,不至於全部搭進去。”

胖子戴起防毒面具,朝我比劃了一下,先一步跳進了盜洞。我急忙將面具罩了起來,緊跟著他跳了下去。L型手電筒好處在於輕便耐摔,所有零件都是塑膠製成的,還有卡口,可以扣在口袋上,我將手電筒夾在胸前的口袋上,兩手抓住禿瓢在上邊拴好的麻繩“呲溜”一下到了底。胖子先我一步下洞,已經在地上插起了火把。兩支火把一照,整個百鬼坑的構造躍然眼前。

“真是一模一樣,老胡,你神了。”胖子見百鬼坑果然與上頭的巫醫墓一個格局,心悅誠服道,“要不怎麼說知識就是力量,還是讀書好啊,不讀書怎麼知道哪裡有古墓,不知道哪裡有古墓又怎麼發家致富。”

“你當養豬呢,還發家致富。”隔著防毒面具,聲音嗡嗡沈沈的,我舉著火把照了一圈,對胖子說,“咱們可說好了不動老百姓一針一線,你少想念點兒那些明器,待會兒我先摘了面具,確定沒問題,你就再去洞口放一枚冷光彈招呼他們下來。”

摘下面具之後,可視度明顯有了改善。我深吸了幾口空氣,發現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可見百鬼坑與巫醫墓一樣,是有通風口通向外面去的,我朝胖子豎了一個拇指,他點點頭從包中抽出拔取式照明彈,朝著盜洞上方揮舞。我環視四周,發現這處坑洞不似人工挖掘,整個洞窟渾然一體,不見分室,更尋不著棺槨,漆黑的洞窟四壁是石質結構。用燈光一照,發現壁上紋有雕刻畫。

“哎呦,這哪來的野草,紮人啊!”王少一落地,先是重心不穩,摔了一跤,他趴起來之後捂著手掌直喊疼。我說這坑百里無一物,別說草了,連螞蟻都找不到半個。你磕著石頭了吧?

“石頭能紮人肉裡嗎?哎呦,哎呦,疼啊!”王少甩了甩右手,不住地喊疼。四眼、酋長還有禿瓢也陸續跳了下來。

禿瓢一落地,急忙為他家少爺檢査傷口,我湊過去,拿手電這麼─照,之間王清正的右手心裡插了一枚又細又長的尖刺。胖子說:“奇怪了,有人在這洞裡啃過雞骨頭?”

四眼握住王少的手,用指尖挑了挑那個細刺:“不是雞骨頭,是人骨。”

禿瓢用大拇指按住傷口,然後輕輕一抽,將骨頭剔了出來,他拿到光下照了半天:“這麼細的骨頭,怎麼可能是人的。秦律師,你少嚇唬我們。”

四眼白了他一眼,說:“是不是人骨,你們自己看地上。”

我進來的時間比他們都長,只顧著看石壁上的壁畫,從未注意過腳下。經四眼一提醒,我們紛紛將視線投到地上。我之前一直以為腳下踩的是不平整的碎石。這時才發現,遍地鋪滿了白骨,碎得如同石渣兒。

如果不是角落裡還有些許未毀壞的屍骸,任誰都不敢相,百鬼坑中所鋪設的並非是白色的石英石,而是厚厚的人骨。我走上前去檢查其中一具尚未碎裂的屍骨,這具屍體長手長腳,頭骨有一般人的兩倍大小,最不同尋常的要說頭骨正中間的凸起,雖然已經被鈍器磨得幾乎不見,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有一塊骨質增生一樣的東西長在額骨中央。“這裡埋的,也是頭上長角的克瑞莫巫醫?”

“我看不像,”我提起一段腿骨在自己的小腿邊上比畫了一下,“你們看,長出了大半截,少說也有兩三米的樣子。”

王清正笑了笑:“怎麼,就不許人家克瑞莫人比你胡爺高出一截?”

四眼說:“人體的骨骼是成比例生長的,就拿掌櫃的來說,身高一米八出頭的樣子。那這些

人骨直立起來以後,起碼有三米的高度。”他一邊說,一邊又撿起一根骨頭,“這不是《文》個別現象,坑裡釣骨頭隨《人》便挑一個起來,都是這樣《書》的骨骼比例。也就說,埋《屋》在這裡的人,生前平均身高在三米左右。這和我們所見到的克瑞莫人完全不同,即使是自然環境引起的人種突變,也絕對不可能是短時間內發生的。所以這裡埋的,必然與上頭的群葬墓不同,不會是克瑞莫巫醫的屍體。”

“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人種能達到平均三米以上的高度。”禿瓢用手比畫了一下,:“這太不可思議了。白鬼坑裡埋的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們還是人嗎?”

我想起老巫醫的羊皮卷,清末的盜墓者是追尋著東印度洋公司的貨船來到的美洲大陸,他們最初要尋找的是深埋在叢林中的金脈。最後因為當地傳說和得天獨厚的地貌特徵,斷定馬里克巢穴下面,有一處大墓。故而在異鄉荒野幹起了淘沙掘土的活計,不曾想禍從天降,挖出了一個葬滿了“鬼怪”的妖窟,當初遠渡重洋的換命漢子五人,只有兩人從墓中脫逃。他們被困在叢林深處尋不著出路,最後更是一個個頭上生出了鬼角,身上冒出了坑洞,成了妖窟中那些被埋葬的怪物模樣。南洋生意人認為這是鬼怪作祟,對盜墓者發出的詛咒,於是又在妖窟上面平空建了一座“金雞孵鳳”,要破了此處的風水,斷了百鬼坑中的煞氣。他死後被剩下的倖存者埋在了風水墓中,用做震懾之能。再後來,因為生相變得怪異無法再融入文明社會,頭頂鬼角的盜墓人索性留在了叢林之中,與當地土著通婚,因為他特殊的樣貌,和相對先進的科學知識,被土著們奉為聖賢,成了部落裡的巫醫。而巫醫這一職能在盜墓者的子孫中代代相傳,也不知道沿襲了多少代。過去發生的事情也漸漸被遺忘,但盜墓者的後代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身上印著一個可怕的詛咒,所以才會在死前去到先輩們所建造的墓穴中坐化終了。因為只有那裡,才是他們真正的歸宿。

至於墓穴下方的百鬼坑,老巫醫在羊皮卷中並沒有詳細地說明裡面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想,一來是因為年代久遠,老巫醫也未必知曉前人具體見到些什麼;二來,即使知道些什麼,也未必會記錄下來,可能是害怕子孫們擅自闖入百鬼坑,帶來更大的災禍。

只是我們眼前這些被剔去了鬼角的巨人,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為何會被埋在這裡,又有何異能,能在死後詛咒他人,使得一批盜墓者變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異模樣,從此有家歸不得。我將尋找答案的希望,寄託在了岩窟上的石壁畫上,就對王清正說:“王少你既然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對牆壁上刻的石畫是不是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呢?”

王清正一路跟著我們,沒少被揶揄欺負。一聽我向他請教問題,眼睛笑得只剩一道縫:“好說好說啦,我王清正是什麼人,哈佛高材生哎!劉猛,上燈,讓我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壁畫。”

我這樣恭維他其實是想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很多人因為地下封閉,環境黑暗,會產生可視性幻覺,再加上百鬼坑中埋著獨角巨人的遺骸,本身就極具威懾效應,讓王淸正解讀牆上的壁畫,給大夥講講歷史自然好過一群人胡亂編造一些怪力亂神的小段子。我在各式古墓中,見過不少石碑壁畫,但其中多是中式風格的散點透視畫,墓室畫一般有兩種,一種是記錄死者生平,第二種是描述死後的世界,也有第三種,那是單純的祭祀用壁畫,刻在墓中是為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至於到底是為了防止墓主人死後被精怪騷擾,還是恐嚇前來盜墓的摸金人,那就全憑後人揣測了。

王清正掏出小本子,邊記錄邊解釋說:“這面牆上的壁畫,大致是講述太陽神印提的子孫,戰勝邪神,保衛家園的故事。這些壁畫沒有固定的時代順序,需要做後期整理和排序。讓我看看其他壁畫的內容再說。”

面具酋長早就被先人留下的壁畫嚇得說不出話來,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兩掌朝上,面朝天頂行起了印加人的大禮。

胖子用胳膊肘偷偷頂了我一下,我跟他退到一邊,他低聲問我說:“他說的話可做不得準,我看這牆上的東西也沒什麼好研究的,選幾塊鬆散的,咱們裝進背包,帶出去換美元就是了。何必留在這裡聽他胡吹,找神廟和Shirley要緊。”

我說:“咱們進來都這麼久了,你看你點的那兩支老蜂蠟燭燒的正旺。考古和盜墓不同,他們更注重對歷史的還原和解讀,我們出道此地,對印加人的文化、歷史都不熟悉,難得有這麼一處古墓,裡面藏著線索。多看一會也無妨,說不定能找到關於印加神廟位置的蛛絲馬跡。”

胖子仰頭,看了看我們身後的壁畫,撓撓肚子說:“那老胡你看,這畫上一大群人是在幹嘛,籌火晚會?”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我們身後的這牆璧畫又與王少整理的不同,用色鮮亮,我伸手摸了一下,大驚道:“是金粉!”所有人都被我的發現吸引了過來,四眼的眼鏡都被嚇得掉了下來,我們將所有的照明物都對準了我發現的壁畫,在強烈的光照下,整面壁畫折射出耀眼的金光,胖子幾乎咬掉了舌頭,高呼:“金子,金子做的牆:我的娘啊,這得值多少錢!”

這面壁畫長六米、寬四米有餘,上面印刻著一幅類似戰爭畫面的歷史長卷,我著實被眼前壯觀的黃金畫弄得緊張起來,再次湊上前,用手摸了一下,很肯定地說:“這不是純金的牆面,只有石刻壁畫的內容是用金粉塗抹上去的,這面壁畫上的內容必然十分重要,否則作畫的工匠麼重視,敢用金粉覆蓋整幅壁畫。”

金牆壁畫一下子勾起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在金光的照射下,連角落裡的蠟燭都閃耀出一股金燦燦的光芒。王少如獲至寶,大聲驚歎:“這張壁畫太重要了,它是故事的核心部分,天啊,你們看,我們要找的東西都在畫裡!”

、文、我盯著畫卷仔細觀察起來,畫卷正中間,一個三眼長須的巨人渾身閃著金光,一手持斧、一手持杖,他雙臂朝天沐浴在湖水中,身後跟隨著無數印第安人,在他面前跪著一排排頭上長角的長腳怪物。畫卷另一端展現的是三眼長須人帶領印第安戰士將鬼角怪人埋入巨坑的場景。長須人臉上的三眼面具我十分熟悉,正是被竹竿子的人從國家博物館盜走的印加公主面具。

、人、禿瓢長期跟在王浦元身邊,對該研究的東西早就了然于心,印加帝國的歷史,他記得比誰都牢。“印加人在新王登基的時候,會用金粉將其包裹成一個金人,然後隨同大量的金器一同浸入聖湖中,新王要在湖中沐浴洗盡身上的金粉,象徵著將寶貴的財富獻給了太陽神,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習俗,大致是因為印加人的創世神話中,兩位開國的神子曼科。卡派克及其妻瑪瑪。奧克略。瓦科二人都是從聖湖的地喀喀湖上岸來到人間。所以印加人堅信,水是溝通人間與太陽神宮殿之間的媒介。”

、書、我說:“你的意思是,在當時擁有如此大的財力粉刷金牆,又對太陽神無比崇拜的國家,只有印加帝國。金壁上記載的是印加人戰勝獨角怪人的歷史?”

、屋、王淸正看得如癡如醉,他繼續解讀道:“他們戰勝的不是獨角怪人,而是天神。最上面的─組壁畫,刻有雲紋和太陽神的圓盤標誌,這些獨角人是從天上來的,他們傳授印加人種植技術和天文知識。這裡,你們看這裡刻著一座鑲嵌著太陽圓盤的建築,有一個帶著皇冠的長須男人在建築前受到了太陽神的啟示,要消滅獨角天神。大家注意他的表情,瞪著眼睛、張著嘴巴明顯是受到了驚嚇,但是在下一組故事裡面,一張黃金打造的三眼面具從天而降,長須人帶上面具之後,手中就多了金斧和金杖,從此獲得了神力。隨即這位被賦予了神權的印加之王就擁有了消滅獨角天神的能力,在他的帶領下,印加人勇猛殺敵,將獨角人的長角鋸斷,然後敲斷了他們的骨頭,活埋於此。這座墳墓是獨角天神的衰落史,也是印加帝國走向繁榮的第一步。”

壁畫上面觸目驚心的內容,記錄了整個獨角天神被屠殺的全過程,雖然都是簡單的石壁雕刻畫,但是獨角天神被斷角淩遲的畫面被刻畫得栩栩如生,特別是他們集體面朝天空發出嘶吼、掙扎時候的—組壁畫,看得人簡直仿佛身臨其瑰,親耳聽見了他們淒涼的哀嚎。看完這些壁畫,不難理解“百鬼坑”這個名字的由來,堆砌掩埋在這個地下洞穴中的,都是當年遭到屠殺的獨角天神一族,當時的統治者害怕擁有先進科技知識的天神奪取他們的權利,所以在表面上假意奉承,實際上卻是暗藏殺機,乘著天神眠息的時候,將其滅族。壁畫中有一個頭戴金冠的巨人,帶著三眼黃金面具、─手持金斧、一手持金杖,他腳下踩著堆積如山的獨角人頭,宣告了在千百年前的那場戰爭中,王權對神權的徹底勝利。

酋長恨不得貼在牆上,可他心中充滿了畏懼,只是指了指面具,用手在臉上一遮一掩,隨後又指著金杖,不斷地比畫著插入地面的動作。禿瓢翻譯說:“他說當初那個黃皮膚的人就是用三眼面具向巫醫換走了部落裡的金杖。後來巫醫死在了我們的搶下,他就生了賊心,將面具和金斧納為己有,自封為神王一體的‘歐拉崩’。他現在追悔莫及,求我們將他留下,讓他在洞中懺悔贖罪,渡過餘年。”

我對酋長說:“你這樣消極避世不是長久之計,面對困難我們要勇於迎頭趕上。在咱們中國,有一個和你們的印加王,那個”歐拉崩“一樣偉大的領導人,他教導我們,不要害怕錯誤,敢於改正錯誤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你應當打起精神與我們一起去把祖輩們留下的寶物奪回來。你看壁畫上刻得多明白,等有了面具、金斧和金杖,你就是三位一體的神人了,到時候何愁不能帶著鄉親們發家致富,走出雨林。”禿瓢把我的話翻譯了一遍,面具酋長顯然很心動,對我不住地點頭。

王清正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壁畫上的內容,胖子笑他充斯文。四眼為他辯護道:“王少這可不是裝的,科班出身的人,非你我所能想像,他們對考古文物的興趣遠遠超出常人。”

胖子說:“照你的說法,依我對明器的熱愛程度來看,豈不是教授級別的人啦?”

我說:“你愛的那是財,關明器屁事。”

“非也,我王某人愛財不假,更愛閃閃的紅旗,你給再多的票子也換不起我那─顆火熱的紅心,”胖子一腳睬在骷髏堆上,比畫了一個衝鋒上陣的姿勢。我分析說:“現在可以肯定,&這是一處早期的印加墓。我們要找的神廟應該就是壁畫上的那座。”這一發現對於我們來說十分之重要,—來它證明了印加神廟的確存在;二來,它更正了我們─直以來的錯誤概念,包括王浦仁在內,我們大家一直認為亞馬孫叢林中太陽神廟是印加帝國後期,退守二線時建造的,從壁畫的內容看來,太陽神廟早就存在於世,不過是印加人在後來的遷徙與發展中漸漸將其遺忘,直到西班牙殖民的闖入,使得帝國破裂,當時的國王這才想起了袓先們在叢林中留下的最後一塊土地,於是舉國遷往。難怪當年莉莉婭公主在落難之時都不忘從廢墟中搶救三眼面具,那是他們印加國王權的象徵,從太陽神那裡得來的天賜之物。

我至今不能理解的事有兩件,第一,莉莉婭公主與格林教授結成夫妻之後,為什麼要不遠千里前去中國,最後叉被人發現凍死在安第斯山脈的冰藏區內;二是壁畫中金杖的作用,竹竿子費勁心機從博物館盜取面具,難道只是為了與酋長交換金杖?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根金杖在尋找神廟的過程中必然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這個作用是我們這隊人所不知道的。想到這裡,我不禁頭疼起來,總覺得有一些關鍵部分被遺忘掉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禿瓢接話道:“既然黃金面具的謎題已經解開,我們也該是時候上路了,這地方畢竟是個墳場子,待久了未必是好事兒。”

王清正還想讀完全部的壁畫內容,他一反大少脾氣,此刻用小本子認真地做上了記錄。我對他說既然百鬼坑已經被我們發掘出來,日後你們王家想怎麼勘察研究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何必急於現在。前面還有印加神廟在等著我們,失了老祖宗的霸王印你可擔待不起。

王少正在興頭,誰拉也不走,揮了揮手說:“有種的拉我一下試試,老子偏就不走。”話音未落,牆角的火把和蠟燭忽然“撲”地一聲同時滅了個乾淨。黑暗中,不知道誰的牙齒在咯咯地打著顫。

第二十三章 燈籠火

為了節約電池,我在閱讀金壁上的內容時已經將手電筒熄滅。眼下我們一群人忽然陷入了無止境的黑暗當中,也不知道是誰在慌亂中推了我一把,原本掛在胸前的L型手電筒一下子飛了出去,我急忙撲到地上去撿。

我還沒摸著手電筒,大夥已經亂作了一團,特別是面具酋長,他對這個百鬼坑本來就充滿了敬畏之心,一見火燭俱滅,嚇得當場哭叫起來。黑暗中,只聽見有人在喊:“都別亂動,大家先找火種,上燈。”

我趴在地上,在遍地的碎骨中尋找手電筒,手指忽然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我心下大喜,急忙把它拖到面前,連推了幾下開關,都不見它有些許反應,恐怕是因為剛才摔落的時候撞壞了什麼部位。靜謐黑暗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在漆黑的百鬼坑中慢慢地燃起了—朵明亮的小火花。我心想奇怪,手電筒還沒打起來怎麼會有光。靠著那朵微弱的小光,我找到了胖子的位置,他和秦四眼兩人正蹲在地上找翻口袋,看樣子是想找一盒洋火出來。其他幾個人也被黑暗中突如其來的明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那朵小火花飄在空中,忽左忽右在我們頭頂上不斷地打著轉,我攥緊了電筒,朝胖子他們那邊慢慢挪了過去,心下好生鬱悶:識過鬼吹燈的,可沒聽說過鬼還會點燈。這小火苗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怎麼看著如此之邪乎呢!

深入地下的百鬼坑中,我們照明用的設備悉數被滅了個乾淨。半空中忽然飄起了一朵小小的火花,這朵亮光在我們幾個人頭頂上漂浮不定,我不禁想起了老三俗裡講的鬼火,難道是因為此地屍骨遍地,積累了大量的白磷所以才會有這種詭異的漂浮物出現?我準備把心中的推測跟大夥交流一番,不想那個克瑞莫野人酋長見到了火光,如同得了失心瘋一樣,露出一臉狂喜,朝著有亮光的地方狂奔了過去。

“小心!別過去!”禿瓢原本蹲在他身邊,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卻只扯下了他腰間的遮羞布。

面具酋長在瞬間爆發出來的求生欲望是我們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我甚至連喊住他的時間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撞向了那朵詭異的火光。他整個人在接近火光的瞬間猛得跳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我從未聽過的慘叫,他這一嗓子下去,我們所有人都被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我急忙拍打手電筒希望它能在關鍵時刻閃一閃靈光。這個時候酋長已經雙手捂臉摔倒在地,整個人大概是因為疼痛的關係,已經開始滿地打滾。我們都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呆了。禿瓢將王少按在地上,沖我們喊:“他的眼睛,他說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刹那,那一朵閃光的小點又在酋長的哭喊聲中向我們逼近了過來。禿瓢早就按捺不住,掏出了手槍,一通亂射。其他人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也抄起武器朝著空中胡亂地放起了槍火,毫無準星的流彈打在牆壁上反濺出大量的火花星子,我被燙了個哆嗦,忍不住對他們喊道:“都冷靜,我們子彈有限不能浪費在這裡,大家快點火。有了光一切都好辦。”

“我肏,那什麼鬼東西,火,火呢!”胖子和四眼學著禿瓢的樣子,將身體貼在地面上。我低著頭一邊擺弄手電筒,一邊去摸背包裡的洋火。這時一個聲音在我旁邊響起:“老胡,頭頂上!”我猛地一擡頭,見那朵要命的亮光正在我頭頂上盤旋,一眨眼的工夫已經俯衝而至,撲到了我眼珠子前頭。我本能地閉上了眼睛,舉起手裡的電筒沖著那朵急速向我逼近的亮光砸了下去。就聽“滋”的一聲,那東西居然被我敲了個結實,我手中的電筒也因為衝擊的關係亮了起來。強烈的發散光中,只見一頭尖嘴猴腮的巨翼長怪正撲扇著翅膀發出“滋滋”的嚎叫。

我愣了兩三秒的工夫才識別出那是巨大的燈籠蝙蝠,這種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巨型蝙蝠靠寄生在它們頭頂上的微生物發光,在黑暗的洞窟中就如同一盞漂浮的明燈,源源不斷地吸引那些向陽的生物向它靠近,一旦獵物到達了攻擊範圍內,它們就會用尖利的口器搗破對方的眼球,然後再慢慢地將獵物折磨致死,最後拖回巢穴中飽餐一頓。這種共生互利的寄生關係在物種多樣的亞馬孫叢裡十分多見,我之前在參觀博物館的時侯,曾經在展區見到過燈籠蝙蝠的標本,那個時候只當做是普通的大型蝙蝠標本而已,並沒有留心,現在遇上這只活的,才知道此物非同尋常,不但生性狡猾,而且獵食的手段十分兇殘,剛才要不是我手中攥著手電筒,恐怕現在已經跟酋長一樣,被它活生生地刨去了一隻眼球。

這只燈籠蝙蝠被我手電筒光照得四處亂竄,胖子和四眼已經乘機燃起了火把。他狠聲道:“好一個飛天耗子,看打!”說完就對著蝙蝠發了一槍。這雜毛畜生長期生活在黑暗的環境中,受不得強光的刺激,先是被手電筒當頭一棒,轉暈了腦袋,後來又被我們手中的火把嚇破了膽,根本來不及躲避,被胖子一槍打中了翅膀,發出一陣淒厲的叫聲,然後筆直地摔落下來。我長吐了一口氣,起身去攙酋長,他臉上滿是鮮血,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右眼,整個人在地上不住地打著滾,我先査看了一下他的傷勢,發現右邊的眼球已經被啄了出來,還剩半條鮮紅的視神經掛在眼眶周圍,我不忍再看下去,兩手按住酋長的肩膀,招呼秦四眼過來給他包紮。禿瓢扶起王少,他看了看四周說:“蝙蝠是群居動物,我看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撤的好。”

“你這個烏鴉嘴,就不會說點好聽的,這裡真要是蝙蝠窩,我們有幾條命都不夠賠。”胖子舉起火,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沬。

“你這才是正兒八經的煤星子嘴。”我頭皮陣陣發麻,總覺得要有什麼意外,就對大家說:“哥幾個把能照明的東西都點上,咱們快些退出去才是正經事。”

像是為了驗鉦我的預感,原本靜謐漆黑的百鬼坑,一下子亮了起來,坑洞四壁上不知何時掛滿了星星點點的小火光。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撈起癱軟如泥的酋長喊道:“蝙蝠出洞了,快跑!”

幾乎就在我喊話的同時,頭頂上響起了風箱一般的嗡嗡聲,我耳邊呼嘯而過的盡是一些刺骨寒風,偶爾耳朵邊上還會被一些又毛又硬的東西迅速地刮拉過去,弄得人渾身直冒雞皮疙瘩。我擡頭仰望天頂,數不淸的小亮點正在半空中盤旋飛舞,我們仿佛置身在無邊的星海當中,不過此刻星海可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它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燈籠蝙蝠,頭上的發光燈籠也不是為了給路人照明指路,而是一盞勾魂奪魄的殺人燈籠。

“跑!跑!都往出口跑!”禿瓢揮舞著手中的火把,在黑暗中為我們指了一條逃生的捷徑。不過他自己立刻就暴露蝙蝠群的攻擊之下,蝙蝠這種動物生來就是睜眼瞎,全靠超聲波定位來判斷獵物的位置。我們的火把只能逞一時之威,實在無法與成群的蝙蝠狙擊隊相提並論。我和胖子兩人端起步槍對著半空中的蝙蝠瘋狂地射擊,也不管是不是能打中,只求能爭得一時半刻,讓其他人有逃出洞去。

我們的火力壓制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四眼和王少已經拖著昏迷不醒的面具酋長爬上了出口,進到了上面一層的巫醫墓之中。我和胖子且戰且退,手臂和腦袋上的皮肉幾乎被這些兇猛的抓了個透爛,我從禿瓢手中接過了火把,摔下歩槍,抄起手槍一邊射擊一邊揮舞火把,那些狡猾的燈籠蝙蝠看準了我們火力驟減的瞬間,朝我們蜂擁而至,禿瓢爬到一邊,還剩大半個屁股露在洞口,被盤踞在半空的蝙蝠死命地叮咬起來,我推了胖子一把:“你快上,我墊底。出去之後,拉手雷,不能讓它們鑽出去。”胖子不肯,換了一支彈夾,大吼一聲:“肏它媽的,你先走,老子火力猛,我掩護你。”

蝙蝠已經洞悉了我們逃跑的路線,大批蝙蝠堵在了洞口,將原本就只能容納一人上下的盜洞堵了個水泄不通,禿瓢和四眼在上面死命地射擊,依舊擋不住蝙蝠們瘋狂的攻勢。我一看情況不妙,上頭的人已經堅持不住,擡腳將胖子踹了出去,我將嫩燒的火把摔了出去,又抽出剩餘的酒精一股腦兒地砸了出去,沖天的火花一下子燃燒起來,不少蝙蝠在熱浪的烘烤下紛紛摔落在地,胖子朝我比了一個中指,在手心中吐了兩口吐沫,抱著繩子“蹭蹭”幾下竄了上去。在酒精的作用下,整個百鬼坑頓時陷入了火海,我頭髮衣服都被烤出了焦味,再也不敢戀戰,追著胖子的屁股一路往上爬,不少賊心不死的燈籠蝙蝠盯在我們後邊試圖沖出盜洞,我的大腿和屁股被它們又抓又咬,險些遭這些畜生活生生地拖回洞裡,好在禿瓢眼疾手快,跟胖子兩人死命地將我拉出了盜洞,我雙腳一落地,四眼就搬著一塊巫醫墓中的岩石滾了過來,將洞口封住。經歷了這麼一場聲嘶力竭的搏鬥,我整個人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直接躺了下去,耳邊還在不斷地響起蝙蝠們被大火灼燒時發出的慘叫。

面具酋長被燈籠蝙蝠奪去了一隻眼睛,我們為他包紮傷口敷上了草藥,總算是勉強止血。這大大影響了我們的行軍速度,更加狠挫了隊伍的士氣。從燈籠蝙蝠的巢穴中死裡逃生之後,我憑藉地圖和壁畫所描述的自然景觀,大致判斷出魔鬼橋的位置,本來是打算連夜沿亞馬遜河北上。可惜酋長的傷勢實在太重,再加上夜晚的雨林危機四伏,我們不得不就地安營紮寨以作整頓。

因為我們大部分的野營裝備都留給了亞洞,所以眼下只剩下三張防水布可以用。好在我們當兵的時候時常遇到野外過夜的情況,有一塊防水布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我選了兩棵半人高矮的樹,用繩子把兩棵樹栓在一塊,然後將防水布齊中間一折,晾繩子上,又截了四段短繩栓上石頭扣在防水布的邊角上,湊合搭了一個簡易的三角帳篷供大家休息用。叢林中蛇蚊遍地,想要真正地睡一個囫圇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我們只好,站崗放哨,大家交替休息。面具酋長是因為我們的關係,被連累至此,我心頭實在過意不去。可現在把他送回去也是於事無補,克瑞莫人的衛生醫療條件落後,既沒有必須的藥物補給更沒有適合的休養環境,原始部落裡一個感冒都能輕易奪取人的性命,更何況面具酋長被毒物攝去了一隻眼睛。

四眼從面具酋長的帳篷裡走了出來,手上全是膿血:“我怕他撐不住了,蝙蝠長期生活在充滿屍氣的環境中,身體裡充滿了屍毒。那一口不但吸了他的眼珠子,還將唾液中的毒素注入了他的身體。你看換下來的紗布,上面已經開始出膿了,咱們隨身攜帶的抗生素本來就不多,又給了亞洞一些,還剩下兩支,如果再不想辦法估計只夠拖到明天早上。”

我問禿瓢:“如果咱們現在退出去,最快多久能聯繫到醫療隊?”

禿瓢說:“咱們進入雨林已經有四天的時間了,再加上從提他瑪村到鎮上的距離,滿打滿算怎麼著也得一周的時間。他連今天晚上都未必能撐過去,即使我們聯繫上醫療隊也是於事無補。”禿瓢會說亞丘克語,對酋長的身體情況比我瞭解得要多一些,“他的體溫上升太快,人已經有些不清醒,剛才還一個勁兒地求我給他一槍。八一兄,你是領隊,這件事我聽你的,不過說句良心話,他這個樣子送到哪兒都是個死,照我的脾氣就該給他一個痛快的。”

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等我下決定,我說:“如果事態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那這個責任自然是由我來扛。”說完,我彎下腰去,跨進了酋長的簡易帳篷。親自一看,才知道禿瓢所言非虛,酋長躺在防水布上,整個腦袋腫得有兩個西瓜大,受傷的右眼雖然被四眼細心地包紮了起來,可發膿冒泡的眼眶依舊從紗布的縫隙中透出了部分,屋子裡充滿了腐臭的味道,他胡亂喊著一些單詞而後又昏昏欲睡。我拔出瓦爾特,扣住了扳機,準備送他一程也好早日幫他解脫苦海。忽然,王少猛地沖了進來對我大叫:“有得救!”

第二十四章 神仙果

王少一聲疾呼之後,禿瓢和四眼也探進頭來,我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王少走上前抱住了酋長的頭,將耳朵貼在他嘴邊仔細聆聽了一陣,然後笑著扭過頭來:“我沒聽錯,‘瓦拉瓦突’他說的是‘瓦拉瓦突’。”

胖子從另外一邊探進頭來:“哇啦哇啦是個什麼東西?老紅毛燒糊塗了?”

禿瓢解釋說:“‘瓦拉瓦突’是一種草藥,是從亞丘克語中音譯過來的,在西班牙語中的讀音基本相同。翻譯成咱們的中文就是不死藥的意思,也就是中藥裡常說的神仙果。”

“我肏,那不是騙人的東西嗎?神仙故事裡的東西,你們也信。”

“不,絕非杜撰。”王清正眼中燃起一陣炙熱的光芒,“這種植物的果實我曾經見過,有棒球大小。除了顏色幾乎與人眼無疑。分眼皮、眼珠、眼白、眼仁四個部分,果實最外層的眼皮是橘紅色的,眼球部分是純黑色的,眼白部分就真如人的眼白一樣,潔白無暇。這種植物的果實群結而生,我們的教課書裡有過圖片。遠遠地看就像一串人的眼球掛在樹上,十分恐怖。不過,據說這種‘瓦拉瓦突’在亞馬孫流域的原始部落裡十分盛行,是一種能化腐生肌的天然靈藥。”

我一聽有救,就問他們在什麼地方能取到這種靈藥,王清正說:“這得問他自己,‘瓦拉瓦突’對亞馬孫流域的居民來說是聖藥,多年來秘而不宣。外人絕少知道這種植物生長在什麼地方。”

禿瓢趴在酋長枕邊,聽了半天。起身說:“這傢夥已經燒糊塗了。我聽不大懂具體的意思。只知道草藥長在河水湍急的亞馬遜河中央,有‘瓦拉瓦突’的地方,周圍必然有卷柏。”

卷柏是亞馬孫流域特有的植物,又被稱做“會走路的樹”,它隨著周邊的環境而改變自己的形態,四處遷徙。我也是在自然課本中讀到過一些。胖子聽說這是一種會走路的樹,很是好奇:“這樹又沒長腳,它還成精了不成?”

四眼解釋說:“卷柏是灌木植物,相當於一種比較高大的雜草,它想遷徙的時候,就把自己卷成一圈,只要有風就能四處遊蕩。等到了水土肥沃的地方,再展開枝葉紮根下去。並非真的會行走。”

我說:“他給我們的座標物已經很明確了,既在河流中央、又有卷柏,可見這種果實生長的環境有一定的局限性,可能是在湍流中心的陸島上。”

禿瓢點點頭:“附近的河岸要比一般的河岸窄小,我剛才巡視的時候就看見好幾處湍流,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河心陸島。”

我抄起傢夥招呼胖子說:“事不宜遲,我和胖子去找靈藥。你們守在這裡。”禿瓢說他也要去,被我果斷拒絕了:“你有心我懂,可你自己腦袋上的傷還沒養好,跟酋長算是半斤八兩。還是留在這裡休息。我們天亮之前一定會趕回來,如果實在找不到藥,務必麻煩你送他一程。”

我和胖子帶著繩索和槍,以及一個空背包上了路。傍晚的亞馬孫叢林被如血的夕陽映照著,如果Shirley楊在一定會驚呼上帝,然後拿出相機來好好地記錄一番。只可惜我這趟上路,沒有絲毫旅遊觀光的閒情,肩膀上反而扛著一條鮮活的人命。我們在雨林中穿梭了大半天,一直貼著河岸走,湍流險灘見得不少,卻總找不到卷柏的痕跡。

胖子說:“那個叫神仙果的東西脾氣倒不小,非要挨著什麼破卷柏才肯紮根,真是資本主義的植物,又腐又修。”

我說:“自然界有很多像這樣的共生關係。叢林中動植物繁多,為了讓自己的種子能大範圍地擴散,爭取到有利的生長環境,植物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拿我們要找的卷柏來說,會根據自然環境的變化,更換居住地,是一種少有的遷徙性植物。其他的植物,要麼有豔麗的色澤吸引鳥獸,傳播花粉種子,要麼天生有極強的生命力,能夠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這跟我們做人,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我看未必是‘瓦卡瓦突’果要貼著卷柏,卷柏跟粉‘瓦卡瓦突’走才是真的,那句話你又不是沒聽過,樹大好乘涼。”

我們兩人一走就是三四個鐘頭,眼看夜色已經籠罩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大地上,我們還是沒有絲毫關於神仙果的頭緒。為了輕裝上路,我們將大部分乾糧都留在了營地,胖子早就餓得饑腸轆轆不斷地向我抱怨。我說其實我的五臟廟也不好受,要不咱們下河摸兩條魚,喂飽了肚子也好有力氣幹活。胖子大呼過癮,說是很久沒有過這種野外生活,十分想念當年“萬里一丈青,炊煙平地起”的日子。

河岸邊上濕氣重,薪柴不容易點著,燒了半天起了一屁股煙,差點兒把我倆熏死。最後只好拿出了從秦四眼那裡坑來的酒精爐。我問胖子:“你槍都沒帶一杆,怎麼倒記得酒精爐?”他用匕首削起樹枝,得意道:“你隨身有把小手槍就夠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人是鐵,飯是鋼。所以說,有飯吃才有未來。酒精爐如此精闢的造飯工具,我怎麼會落下。”

我試了試削尖的樹枝,誇他說:“王司令高瞻遠矚,我胡某人心悅誠服。來,接過這支革命的魚槍,咱們吃飽了快些上路,第三世界的同胞還在等著我們帶神仙果回去救命呢!”

夜晚獵魚有一個方便之處,這是在東北當地的時候,跟當地獵戶學來的土法子,在河岸上挖一個坑,然後將火把斜插在水邊上。魚兒看見湖面上的光,自然而然就會跳上來落人土坑中,這招叫做“鯉魚跳龍門”,插入火把的角度和坑洞的位置都有大的講究。我和胖子在河邊刨了一個洞,然後將火把斜做三十度左右插人河岸上的淤泥中。亞馬遜河水一馬平川、水流湍急,稍有不慎火把就會被濺起的水花熄滅。我們手握自製的簡易魚叉守在土坑旁邊,等待著獵物上鉤。不一會兒,河面上就起了動靜。一尾閃著銀光的熱帶大馬哈魚一下子躍出水面,掉在了地上。胖子起手去撿,不想那魚十分有力,擺了擺尾巴連跳了幾下又蹦回了水中,濺了我倆一身腥泥。

“好你個小王八種,敢跟胖爺叫板!”胖子退下鞋、襪準備下水,我說此處水流太急,也不知河中有沒有什麼猛髦,為了一條魚下水冒險不值當。胖子被大馬哈魚弄了一臉腥泥,拍了拍腰間的橫肉:“就胖爺這個噸位,還不信龍王能沖了去。老胡你越來越弄了,快下來,跟我抓魚。”我實在拗不過他,只好將鞋、褲子退了下去,在岸邊蹦趾了幾下,摸下水去。夜晚的河水冰涼刺骨,好在我們所在的地方水位不深,水深只到我的大腿部分。在火把的照耀下,渾濁的河水呈現出一股泥膠狀,胖子不斷地用腳丫子撥動沈在河床底下的爛泥,想把藏在泥中的魚兒都驚起來。我說:“你幾天沒洗腳了,少在這裡亂攪撥,到時候烤出來的魚一股腳丫子酸,老子可不喝你的洗腳水。”胖子切了一聲:“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愛吃不吃。哎,這裡有動靜!”胖子瞧準了水底的動靜,一叉子紮了下去,他在水中晃蕩了幾下,我急忙扶住他。

“哈哈,你看!”胖子高舉起魚叉,只見一尾銀色的大馬哈魚被他死死地釘在了削得鋒利無比的樹枝上。我也被收穫的喜悅感染,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這時,胖子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他鬆開了手中的魚叉對我說:“有東西,抓住了我的腳。”

胖子斜著身子連甩了幾下,都沒把腳上的東西甩掉。我立刻潛下水去,只見一團黑色東西,像海帶一樣死死地鉗住了胖子的右腳。我試著用魚叉去挑那些海帶,沒想到它們竟好似是有活動的生物一般,居然全縮了起來。胖子疼地大叫一聲失去平衡摔進了河水中,他連吃了幾口涼水,差點被活活嗆死,我甩開魚叉,兩手扯住海帶,連牙齒都用上了,好不容易將那團黑糊糊的東西從胖子腿上拉扯下來。我們兩人連扶帶攙總算在河水中站穩了腳步,我渾身被泥水浸了個透,胖子更慘,他在水下嗆了半天,整個人幾乎要背過氣去,不斷地咳嗽打顫。

“先上岸再說,這地方不能久留。”我擺擺手,示意胖子先走,他雙手掐著脖子,臉色紅漲像是嗓子眼裡卡了東西,我害怕他是被髒東西卡住了咽喉,急忙把手伸進他嘴裡摳挖,胖子漸漸連呼吸都困難,我只好一手卡在他嘴中,一手死命地在他背上猛拍,兩人掙扎了好一段時間,我終於從他嘴巴裡邊掏出一段細長如髮絲一樣的東西。

“我肏,咳咳咳,肏,這不會是死人頭髮吧!”胖子掐著自己的喉嚨,恨不得把嗓子整個摳出來。我也被噁心得不行,硬是把那團東西湊到眼睛底下研究了一番:“你放心,是枯草,剛才就是這東西絆住了你的腳。不礙事的。”

胖子長喘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地回上了血色:“幹他娘的,河裡邊怎麼會有枯草。這東西像活的一樣,我差點兒被它拖進水裡。”

被他這麼一說,我又彎下腰去,在河中摸索了一陣,從水中撈起來了大量的細長枯葉。我捧著一大螺枯草,狂喜道:“這是卷柏,這就是卷柏。它們是剛從其他地方遷徙過來的,還沒有來得及在河道裡紮根,所以還保持著剛飄過來時候的枯葉狀態,剛才你就是被它們纏住了,既然卷柏在這裡,那神仙草也就離我們不遠了。”

胖子從我手裡奪過卷柏,湊到鼻子底下看了半天說:“這東西就是卷柏,我怎麼看它都是一團雜草。”他隨即又在河面上搜索了一圈,“老胡,你看看河中央漂的那一灘是什麼?”,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河面中央漂浮著一大叢蘆葦一樣的植物,它們在風中搖曳著身姿,仿佛在向我們招手。

“就是它們。是會走路的卷柏沒錯。”我拍了胖子一巴掌,大笑,“你這一嗆真是嗆到寶了。此處有湍流又有卷柏。我看咱們要找的東西跑不離,就藏在這些卷柏叢中。”

我們兩人商議了一番,都覺得傳說中的印加靈藥“瓦拉瓦突”就藏身在河流中央的卷柏叢中。我倆回到岸上,取了背包中的繩索,在岸邊選了一棵牢靠的大樹,在上面拴了一個海軍結,然後將繩子纏在腰間,再慢慢地摸下水去。為了防止受到攻擊,我特意抹上了按照Shirley楊在南海之行中留下的藥方所製作出來的防鱉劑。這種藥劑我是第一次製作,製作方法並不困難,難的是取材選料,要湊足九條冬魚的右腆、九條夏魚的左鰭,將這些魚肉的腥氣囤在陶罐之中,直到完全腐爛成泥。將這些魚泥塗抹在身上,能起到誤導水族的作用,使人類能夠混跡其中不被察覺。

胖子一邊往身上塗抹這些噁心的魚泥一邊問我:“不是說防鱉劑嗎?咱們又不是潛海,抹它做什麼?沒聽說最近鱉魚搬家,住進亞馬孫何了呀!”

我試了試腰間的繩索,確定了它拴得夠牢,又在岸邊打了一套軍體拳,保證筋骨都活動開了,不至於一會兒抽筋溺斃。“鱉魚沒有,鱷魚總還是不少的,我們在博物館的時候不是見過許多亞馬孫叢林裡的動物標本嗎,這河裡什麼魚沒有,搞不好碰上史前巨鱷。防鱉劑這東西有備無患,全當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也好。”

胖子哼卿了一下,跟著我慢慢地踵進了冰冷的河水,這次我倆分外小心,在水中每次行走之前都用探棍先試一試,在確保前方沒有危險之後才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向粉河流中央密集如林的卷柏叢前進。

這個時候,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河面,如果有人恰巧看見在河中緩慢行進的我們說不定會以為是兩隻出來找食的水鬼。我們慢慢地向著那河中央的卷柏靠近,卻不知怎麼的,走了半天,還沒摸到半片葉子。

胖子說:“老胡,咱們是不是走偏了,怎麼老半天了還沒到。岸上看的時候挺近的呀。”我起初以為是水流關係將我們慢慢地帶離了航線,兩人又走了一段時間,卷柏林還是距離我們十來米地方靜靜滴漂浮著,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越想越不對勁兒,這時腰部的繩子一緊,似乎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上了,我趕忙對胖子說:“咱們的繩子夠長嗎,怎麼到我這就沒了?”

胖子拽了拽自己腰間的繩子回答說:“絕對夠了,二十米的麻花繩,我屁股後面還有老大一截兒呢!”我沖他搖搖頭,示意自己腰上的繩子已經到了盡頭,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胖子道了一聲鬱悶,蹬著河水朝我走來:“我估計老王八當初在置裝備的時候可能圖便宜,給咱們捎了一段假貨。”

這時,我腰間的緊繃感又突然消失了,正在納悶兒之際,原本朝我逼近的胖子猛地僵在了水中,他一邊在原地劃水一邊沖我大叫道:“老胡,你快看看,繩子怎麼忽然變緊了!”我忙潛到胖子身旁去扯他腰上的繩子,沒想到整條繩子一下子全都拽了過來,我大驚,看了看繩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偷偷地扯斷了!我急忙拉緊了胖子,低頭去查看自己腰間的繩索,果然只剩一條空繩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我拿著我那根斷的繩頭對胖子說:“看來咱們早就被人盯上了!”

胖子警惕地舉起了探棍:“真要是‘人’也就罷了,只怕……”我知道他要說些什麼,立刻反駁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求藥救人,做的是良心事。怕它個球。”

“說得好,怕它個球!”為了防止被水流沖散,胖子和我互相搭起了臂膀,像兩人三足一樣,慢慢地朝卷柏叢靠了過去。在朦朧的月色下,我隱約望見卷柏叢中包裹著一窩白色的球形物,每一個都有排球大小。胖子眼尖,樂呵呵地笑道:“怎麼河裡還有鳥蛋,個頭這麼大,保不準是雙黃蛋。”

我說:“你的鳥能生出這麼大的蛋啊,它就是三黃、四黃也憋不出這麼大一顆鳥蛋。”我心中急著尋找神仙果藏身的地方,接連向前跨了幾大步,這時,不知從哪裡卷來一股巨浪,將我和胖子當場掀翻過去,我連嗆了幾口水,要不是胖子來得及時,險些當場溺斃。胖子和我在慌亂中抱成了一團,兩人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一隻滿身甲胃的巨型老鼉不知何時悄悄地潛伏進了卷柏叢中,此刻正用兩隻碧油油的眼睛瞪著我們,月光灑在它凹凸起伏、長滿肉錘的脊背上,大概是折射的關係泛出了一層金光。它全身浸在水中,只留出大半個鼻孔,和半長半合的一張巨口,光從露出水面的部分判斷,這條老鼉全長大概在八九米上下,這種體型的鼉即使是在亞馬孫叢林中也實屬罕見。我和胖子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想都不想扭過頭就跑。那條惡鼉竟好似能洞察我們的行動一般,長尾一擺追了上來。胖子邊遊邊喊:“老胡,沒想到咱們這趟‘出師未捷身先死’楊指導員沒找到,倒把自己搭了進去!”我心想這次算完了,就我這個身板,它一口下去還不夠填牙縫的呢。

那條老鼉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路追著我在河中猛竄,幾乎就要將我整個吞下肚去。可突然之間,不知發生了什一麼變故,那老鼉好似被天雷擊中一般,發出一聲巨吼,調轉了身體,再次向河中心沖去。胖子被一股巨浪打到我身邊,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好奇道,“老胡,你是不是跟龍王結了親家,怎麼老鼉不敢吃你?”我大罵:“扯淡,你才是王八女婿呢!一條爛泥鰍能把我怎麼樣!”心中卻在奇怪,到嘴的肥肉豈有不吃的道理,金甲碧眼鼉到底為何捨近求遠,放棄了一頓到嘴的美餐?

我正想得出神之際,卻聽胖子指著卷柏叢大喊,“快看,那老泥鰍鑽進林子裡去了!”我朝著胖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惡龍正全力追著卷柏叢逆流而上,我從未聽說過卷柏能在沒有風的情況下逆流而行,更不明白金甲碧眼鼉緣何要去追趕卷柏叢,眼前這景象太詭異,只見卷柏叢真如長了腳一樣,在河水中飛速前進,老鼉緊追不捨卻總也趕不上它的速度。我倆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靠上前去一探究竟,只得遠遠觀望,但只見那金甲碧眼鼉不時用嘴向前啃咬,濺起漫天的水花。

我仔細觀察起那一簇卷柏,漸漸看出了端倪。我對胖子說:“你看卷柏林底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胖子用手搭在額上,遙望了幾眼,點頭說:“是有一股銀閃閃的東西在下邊牽著卷柏,我就說嘛,又不是真的長了腳,怎麼能跑這麼快。敢情是被什麼東西在水邊拉著跑。”

老鼉在水中鮮少有對手,悉數叢裡中的各類猛禽飛獸,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可真不叫多。

我耳邊不住地響起那老鼉淒慘的哀嚎,那聲音好似它在被什麼東西噬心焚骨一般。

“我懂了!”我拉住胖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看見的大鳥蛋?”

“恩?你不是說那不是鳥蛋嗎?怎麼又變卦了。”

“那不是鳥蛋,是老鼉蛋!這是只護患的母鼉!”

像是為了印證我的想法,一隻幾乎有汽車大小黑甲長腿的蜘蛛慢慢地從水中浮了出來。我和胖子都被這個黑面煞星嚇得哆嗦了一下。那只蜘蛛顯然是乘母鼉不備,準備偷食鼉蛋。

此刻兩隻巨獸在水面上展開了一輪驚天動地地搏鬥,我對胖子說機會難道,我得摸過去找救命用的神仙果。胖子自知攔不住我,比畫了一下手中的魚又:“我跟你一起去。”我說:“你在旁邊打掩護,它們一有動靜立刻叫我。”

我潛人水底,一口氣憋上了卷柏叢,映人我眼簾的一幅畫面慘不忍睹,即使我已經見慣了噁心血腥的畫面,也忍不住心口一陣發堵。那些被蜘蛛啃碎的蛋殼灑滿了整片卷柏,而一些黃色的私稠物中竟然混合著一些紅色的液體,想必是一些即將孵化的小鼉慘遭蜘蛛咬噬,四下看去,一隻被啃了一半的小鼉證明了我的想法,由於它尚在孵化中,渾身通紅晶瑩,尚未長成的殼無法保護它不受侵襲,想必被蜘蛛一口咬去了半截身軀,血液從身體裡湧出,沖向那像膿水一樣的黃色粘稠物。蜘蛛行兇未久,它還沒有死,正在作死前的掙扎,混合著紅色血液,黃色粘稠物的液體中輕輕蠕動著,不時吸一口來維持生命,而那僅剩的幾個蛋外面也密佈著蛛絲。一旁邊的母鼉被蜘蛛絆住了手腳,此刻行動不使,只能用力撕咬起蛛絲。胖子在一邊催促我抓緊:“老胡,快,快!”

我找遍四周,沒有找到土著口中所說的神仙草,不由心中大急,我暗道,一定要冷靜,肯定有地方還沒有找,既然土著說就在水中漂浮的林子裡,那麼,會在什麼地方呢?我盯著那蓋著蛛絲的龍蛋出神。又是一聲哀嚎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朝那惡龍望去,只見那蜘蛛不斷地吐著絲線,而那惡龍幾次想要衝向那蜘蛛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扯住,想必是那蜘蛛將蛛絲吐在上方的一塊岩石上,所以才先向上遊去再折返過來,正好打個死結將那頭母鼉捆了個結實。那母鼉的聲音越發悲戚,顯然是母性的能量在支持著它作殊死掙扎。我忍住噁心,翻開碎裂的鼉蛋,果然在錯綜的卷柏葉中找到了一顆像眼球一樣的紅色果實。我不敢打愣,一把摘下神仙果,朝岸邊遊了回去。

我才從水裡冒出頭,胖子就急切地問:“怎麼樣,老胡,采到沒有?”我揚了揚手中的神仙草,說:“真是一顆眼球樣的果實。”胖子立刻大笑:“哈哈,這叫以形補形,我看酋長死不了了。”我點了點頭,但耳邊那一陣陣的哀嚎實在讓人於心不忍,回到岸邊之後,我提起步

槍瞄準了水面,胖子說:“你這是幹嗎,咱們子彈有限,可不能浪費在它身上。”

我主意已定,連發了數槍,將蛛絲打穿了幾道小孔,蜘蛛一見巨鼉掙脫了束縛,不敢戀戰,急忙遁人水中。那條金甲碧眼鼉一下子撲上卷柏叢去查看她的龍卵。

胖子朝我豎了一個大拇指,我不置可否。兩人跨上背包,匆匆趕往營地。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7:47

第二十五章 天龍出水

雨林中的樹木分層狀況明顯,這裡的樹木大多長得高大茂密,從林冠到林下樹木分為多個層次,彼此套叠,幾乎沒有直射光線到達地面,林下十分幽暗、陰森潮濕。熱帶雨林樹木各種大小皆俱、高矮搭配,構成3-4個樹層。第一樹層高度一般都在30米以上,它們的樹冠高高舉出成為淩駕于下面林冠層之上的聳出巨樹;第二樹層由20-30米高的大樹構成,它們的樹冠鬱閉,是構成樹冠(森林天蓬)的主要層;第三樹層高10-20米,由中小喬木構成,樹木密度大;在5-10米

高度一般還有一個小樹層。樹木層之下是1-5米高的幼樹灌木層,熱帶雨林中的灌木在形態上與小樹幾乎分不清楚,難怪有人稱它們為侏儒樹。在幼樹冠木層之下通常為疏密不等的草本層。

我們選擇搭建樹屋一來主要是躲避地面上的蟲蟻侵襲;二來這片由天蓬樹構建起來的空中堡壘平穩安全,十分適合我們用做休息的營地。四眼說,在印加首都庫斯特的郊外,有一片城市,被稱做人類的空中花園。不過現在能來,我們如自副其實的空中花園,下無根基上無樑柱,全靠大自然的神奇,造就出如此壯麗神奇的自然景觀。這些巨木枝葉勾連藤蔓相縫,在亞馬孫名從林裡構造出了一片空中樓閣,我們借此寶地得以休整,心中說不出的神仙滋味。

面具酋長因為敷上了“瓦拉瓦突”的果實,面部的膿腫已經消去了大半,體溫也有了明顯的下降。禿瓢自告奮勇說要替他守夜,四眼和王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冒險生活,早就累得像兩條死狗,衣服都來不及脫,裹著毛毯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胖子在水裡頭被那條老鼉折騰得夠嗆,我說你先去睡一覺,後半夜起來換我就是了。他嗯了一聲連飯都顧不上吃倒頭就睡。我帶了一支手電筒,給步槍換了彈夾,走出樹屋在枝葉繁茂的天蓬頂蓋上值起了夜班。

今夜月色皎潔、亮如銀盤,不禁讓人想起了家鄉的親人。早幾年有些崇洋媚外的龜孫子老說外國的月亮比咱們中國的圓,說因為外國有天堂,離天上的神仙比較近,所以月亮也圓。我難得有機會靜下心來好好觀察一下,今天守夜多的是閒時,我看了半天也沒覺出有什麼不同。夜晚的雨林看似平靜,其中卻暗藏著無限殺機。狩獵者與獵物在夜色的帷幕下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追殺與逃捕,在黎明來到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淪為別人的腹中餐。在這樣一片月色中,我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Shirley楊,明知道同處一片綠沼之中,卻又看不見彼此的身影,前路對我來說不是艱難,而是恐懼。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明日度過了魔鬼橋之後在神廟中依舊無法找到她,那該如何是好,若是連這最後一條線索也斷了,我該怎麼辦,真就夾起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國去?

“喲,老胡,想媳婦呢?”我回頭一看,胖子那傢夥裹著毛毯睡眼惺忪地從樹屋裡走了出來,我說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出來消遣我做什麼。他抖了抖屁股:“臭美,老子哪有時間關心你那點兒破事。撒尿沒見過啊?”

我看了看表說:“那您得抓緊了尿,咱還剩三鐘頭就換班了。”胖子站在樹端,朝下邊海尿了一把:“不是吧,就三鐘頭了。那算了吧,我還是陪你蹲一會兒,說說話也好。免得想不開,一個人抹眼淚。”

“扯淡吧你,當年插隊的時候,是誰夜裡餓醒了哭著喊親娘……”

“哎哎哎,你這人怎麼這麼愛揭別人的短啊,胖爺我那時候年少不懂事,當年還是祖國的小花朵,號兩聲是犯法還是礙著別人了?老胡你越來越不厚道了。”

我倆正聊著當年的趣事,樹冠中忽然出來了欽救的嘈雜聲。我舉起手電筒朝樹影中掃了過去,只見秦四眼套著半截襯衫從裡頭爬了出來。

他一看我們都在,拉了拉衣領苦笑道:“王家少爺的睡相真是不敢恭維,我情願在外面湊合一宿。”

胖子好奇道:“怎麼,他打呼吵你?”

四眼坐到我們邊上,指了指領口上的線頭:“不老實,扒拉別人的衣服,我領扣都被他扯掉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胖子嘖嘖了一下:“我看他是故意的,想借此打擊報復。要不,咱們現在回去,我幫你扒了他的褲子,掛起來當門簾。”

我說:“你噪不噪,這麼大的人了,跟剛畢業的大學生較個什麼勁。”

“他可不只是大學生,還是資本家頭子,社會主義的頭號大敵。”

“少給別人扣大帽子,他最多就是資本家的孫子,大敵還輪不到他。我可發現了,你們這一路盡以欺負小孩子為樂。這都是些什麼低級趣味,什麼時候養出來的壞毛病,我怎麼早就沒發現呢!我答應了人家爺爺要送個活的回去,你們可別把他整殘廢了。”

四眼擺手:“掌櫃的你別扯了,咱們還是商量點兒正事吧!關於印加神廟,你到底有幾成把握?這裡沒有外人,您就坦白交代了吧,”

“不錯,”胖子也跟著說,“以往咱們找墓探位,那是一挖一個準。這趟出來,意外太多了。老實說,我這顆已,它就沒停過。”

“廢話,要停了,你不早報廢了。”

“這就是個比喻,說明我擔心。老胡,你懂不懂比喻。”

“行了吧你,咱們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老實跟你們說了吧,”我從懷中掏出地圖和戒指,“道長當年製圖的時候十分謹慎,將地圖和座標分別記錄在這兩件物品中,地圖上空有神廟周圍的山勢水流,戒指上光刻了座標方向。這就像圖紙和羅盤,少一個都不行。我們從馬里

克巢穴出來後已近偏離了原定的路線。如果想在後期追上竹竿子的隊伍,就必須從這裡,也就是我們腳下這段急湍中間橫插過到對岸,才有機會反超他們。否則沿河岸往北走,起碼還有三四天的路程才能到頭。”

胖子俯瞰樹林盡頭的湍流,歎了一口氣:“今天我們下去找靈藥,已經見識過亞馬遜河的厲害,咱們連遊到河中心的力氣都沒有,何況下面還要帶著傷患強渡。”

四眼想了個辦法:“那,制木筏如何?這裡不缺木料,我們手中的器械也算趁手。”

我說:“真要是這麼簡單,我早就動手了。從砍木料到綁筏子,哪一樣不用廢工夫,你當讀小說呢,半頁紙的工夫就過去了。木筏一來耗時間,二來不安全,咱們得另外想辦法。”

四眼說:“那咱們一塊兒再想辦法,三個人在一起集思廣益總比掌櫃的你自個兒憋這裡悶驢蛋強。”胖子壞笑道:“大律師這你就不懂了,人家老胡憋的可不是驢蛋,是媳婦。”

我一巴掌拍他頭上:“成天盡胡說,也不怕老天爺一個響雷收了你!”正說著,天空中猛得閃過一道刺眼的亮光,將四下裡照得雪白一片,“轟隆隆”的雷聲隨之而來。胖子張著大嘴驚歎說:“肏,老胡,你他媽的太牛了。說什麼來什麼,快趕上毛主席了。”

四眼望著不斷閃起的紫雷,慌了神:“快,快招呼大家趁雨。從林裡的暴風雨可不是好玩的。”

亞馬河流域處在赤道低壓帶,信風在赤道附近聚集,輻合上升,所含水汽容易成雲致雨。時常有暴雨傾瀉,一場暴雨往往還會伴隨著激烈的颶風,任你是百年老樹還是千年古刹一律連根拔起。我們的樹屋搭在樹頂天蓬上,簡直就是天然的靶子招雨打。我披上外衣,讓胖子和四眼分頭去叫王少和禿瓢,沒想到三人剛剛起身,一聲淒厲的哀號就從面具酋長的樹屋中傳了出來。

我心下一驚,心想禿瓢這麼大的人了,還怕打雷不成。緊接著禿瓢的身影如同天空中的閃電一般,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樹屋中鑽了出來,他肩膀上扛著酋長,臉色蒼白:“快逃,有蜘蛛。”

幾乎就在眨眼間,一股黑色的洪流順著樹身從我們搭建在天蓬上的小屋裡頭噴發出來。乍一看,差點以為是河水混合了汙泥倒灌上來。黑色一的洪流很快把樹屋吞了個乾乾淨淨。一小撮黑流搶先湧上樹枝朝我們撲了過來。胖子跳著腳大叫:“肏,這麼多蜘蛛。毛手毛腳的,快踩,快踩。”

“踩不得!”四眼驚恐地朝他擺手,可惜為時已晚,細小的長腿蜘蛛被胖子一腳跺死了好幾隻。

我一邊用火把抵著樹幹阻止蜘蛛群上前,一邊問四眼為什麼不能踩,話還沒說完,胖子忽然開始脫衣服,邊脫邊叫:“什麼東西,疼,太疼了!”我湊上去一看,胖子的腰間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燙過一樣,冒起了一個一個的小黑點。

禿瓢扛著酋長說:“林子裡的東西,寧可跟個頭大的硬碰,也不敢跟個子小的死磕。越小越毒,這些是亞馬孫叢林特有的細腳硫酸蛛。”

光聽“硫酸”這兩個字已經夠疹人的了,胖子和我一邊猛拍後背一邊欲哭無淚:“怎麼著,這蜘蛛還會吐硫酸?”

“它們死後會分泌一種特殊的物質,化學成分基本與硫酸相似,屬於酸性高腐蝕性流液。而且這種蜘蛛都是成君結隊地出來覓食,一旦受到攻擊,它們會相互咬食釋放硫酸恐嚇對手。”禿飄說,“我以前見識過細腳硫酸蛛的厲害,手掌那麼多的一群蜘蛛,就能腐蝕掉一隻半大的綿羊,實在太驚人了。”

王清正可顧不上聽他家保鏢做科普講座,背起行李一溜煙地順著樹藤竄下樹去。我對大家說:“恐怕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它有似地下翻出來,要聚在高處躲避大水。咱們雀占鴻巢,搶了它們的避難所。事不宜遲,還是快點離開這些天蓬大樹的好,一會下起雨來,還不知道有多少蜘蛛要爬上來。”

胖子早就攀著樹枝往地上跑,他喘道:“先是在河裡被蜘蛛精拖去了器械,現在又被小蜘蛛精追得滿林子跑,咱的老臉算是丟盡了。小王八你倒是爬快點,小蜘蛛精快竄進我頭髮窩裡了。”

我讓禿瓢帶著酋長先行下樹,自己留在後邊為大家墊後,爭取一些寶貴的時間。沒想到黑色的洪流像是認準了受傷的軟柿子,並不敢與我手中的火把硬碰,而是繞開了我,直直地奔向了禿瓢。蜘蛛群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在風雨中急速前行,很快將整棵大樹圍了個水泄不通,樹幹上到處都是黑色的細腿小蜘蛛,我們的後路被阻,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禿瓢扛著昏迷中的酋長對我說:“這樣下去就是個死,咱們只能跳了。”

我看了一眼大樹底下的胖子和四眼,他們已經安全著陸,正朝著我們揮手,不過風雨實在是太大了,他們喊的話一句也聽不清。我說:“天蓬頂離地面少說也有十來米,從這個高度跳下去,跟自殺沒有區別。咱們還帶著一個傷患,實在太冒險了。”

禿瓢和我背靠著背,將酋長護在中間,兩人舉著火把,不斷地向樹身上揮舞,想借此嚇退擋路的蜘蛛群,可風雨漸漸地大了起來,我們手中的火把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在風中搖曳的一抹小火苗。

“火把堅持不了多久了,一旦火把熄滅,它們肯定會群湧上來。”禿瓢頓了一下,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酋長,朝我露出一個充滿了深意的的眼神。

我心中一驚,急忙大叫:“不行!咱們不能拿他做靶子!”

禿瓢一跺腳,將酋長放了下來:“管不了這麼多了,他要是不死,咱們就得一塊死。”

暴風雨終於在電閃雷鳴間落了下來,頃刻間,整個叢林被浸了個透。我們站在夭蓬頂上的人自然也被淋成了落湯雞,手中的火把早就熄了個乾淨。在雨水的沖刷下,那些沒有來得及躲進樹幹林葉間的細腳硫酸蛛群一下子被猛烈的雨水沖刷得四零八落。我見機會來了,扛起酋長,用外衣將兩人捆在一起,抓著樹枝連蹦帶跳地向地面接近,禿瓢也不是傻瓜,他手腳並用如同一隻矯捷的樹猿,在林間幾個輕巧地來回,速度已經遠遠比我快出了許多。樹身因為不斷地受到雨水衝擊變得又滑、又冷,很不好抓。我背著面具酋長,有好幾次幾乎要抓不住樹幹,摔落下去。

禿瓢那個混蛋,仗著自己身手矯健,搶在我前頭爬到了樹下。他一落地就被胖子按住一通狠揍。這時,我背上的酋長似乎被什麼東西驚醒,他一手揪著我的頭髮,一手飛快地扯起了我身上的衣服。我朝他喊:“別亂動,咱們在樹上。我不會害你的,你冷靜,冷靜。”可惜為時以晚,我扭過頭,只能看見酋長半邊猙獰的面容,他似乎正在被極大的痛苦折磨著,兩手扭曲在背後,不住地亂晃。樹下的人沖我大叫:“掌櫃的,蜘蛛,蜘蛛。他背上全是蜘蛛。”

我這才知道,原來酋長是受到了細腳硫酸蛛的攻擊。恐怕他背上的蜘蛛正是乘他躺在樹屋中的時候,偷偷躲進衣服中的。此刻在大雨的衝擊下,躲在他身上的蜘蛛誤以為是受到敵人的攻擊,於是紛紛釋放出硫酸液。酋長被蜘蛛吐出的致命液體弄得痛不欲生,我兩手攀爬在樹枝上,根本沒有多餘的能力去驅趕在他背上肆虐的硫酸蛛。只好咬起牙,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希望能早一點到達地面。

不想酋長忽然激烈地晃動起來,他在我耳邊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兩手不斷地在自己的背上亂抓,我見他手掌的皮肉已經被蜘蛛液腐蝕,慢慢地露出了花白的肌肉,在南水的沖用下,血都來不及湧出來就被洗得不留一絲痕跡,這樣下去他的兩隻手基本上算是廢了。我甩了甩頭髮上的雨水,想在暴雨中辮認自己距離地面還有多遠。胖子和四眼已經開始爬樹,看樣子,是準備在半道上接應我。我對自己說,生死在天就賭這一把。狠下心來對酋長喊了一嗓子:“小心!”兩手一松、雙腳一蹬,我護住了腦袋,以正面著地的姿勢從高大的天蓬樹上縱身跳了下去。兩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耳邊是呼喃的風雨聲,下落的過程中沾了水的樹枝不斷地拍打在我身上,我全力護住了腦袋和臉,不用想也知道暴露在外面的身體已經被抽得皮開肉裂,我一邊忍著劇痛,一邊在心中慶倖樹枝起到的緩衝作用,祈禱自己不至於摔得粉碎。下落的過程也就三、四秒的時間,我解開了綁在身上的繩子,和酋長在落地前的最後時刻分了開來,以免兩人被對方壓成肉泥。

我眼前“轟”地一下,頓時黑了下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見嗡嗡的蜂鳴。眼前不斷地閃過白色的光球,整個人好像飄在雲端。一個悠長低沈的聲音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漸漸地恢復了意識,先是感覺渾身無力,緊接著就是從五臟六腑中傳來的齧心之疼。最後我發現自己正趴在胖子背上,上下顛簸著。天空已經被烏雲包裹,暴雨已經停了,可颶風比起先前還要猛烈。我剛一張口呼吸就被大風嗆了個滿懷。

胖子掉過頭來,反手拍了我一把:“你他媽的嚇死人了,那麼高的地方說跳就跳。”

我想說話,可胸口堵著一口東西,連咳了好幾口,吐出一口血痰,這才把呼吸調整了過來。我看見禿瓢、王少和四眼都跟在胖子身邊在風中狂奔,我們腳下的草木已經被先前暴雨壓得擡不起頭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趴在地上。

我在胖子耳邊吼道:“酋長呢?”

胖子邊喘邊說:“沒用了。他背上被蜘蛛蝕出了一個大洞,連骨頭都爛掉了。掉下來的時候,腸子內臟都飛出來了,掛了滿樹。老胡,你盡力了。”

我一聽酋長落得這樣淒慘的下場,心中很不好受。四眼從後面竄了上來,對我說:“別,別多想……咱們也,也危險了。”一說完,他指了指我們身後的地面。

我低下頭一看,狂風中一股黑色的洪流如死神一般緊緊地跟在我們身後。胖子說:“這他媽的我算看出來了,都是之前那只大蜘蛛的徒子徒孫,它們這是要借機報仇,拿我們給那只蜘蛛精果腹。”我從他背上跳了下來,連跑了幾步有些頭暈,也不顧上多說什麼,被禿瓢和四眼一架跟在大夥後面急速地逃命。

黑色的蜘蛛群緊貼在我們身後,它們細長的腿腳仿佛天生是為了追擊獵物一樣,以一種人眼無法辨認的速度前行。王清正落在隊伍後邊,幾次要摔倒,都被胖子揪了起來。在種情況下,一旦被一隻蜘蛛盯上,那就等於喪失了生存下去的機會。

我估計自己昏迷的時間不長,也就是十分鐘的樣子。大家的體力有限,再這樣跑下去恐怕都要喪生在細腳硫酸蛛的洪流之中。我環視了周圍一圈,想要尋找一個封閉的環境躲避蜘蛛群,後來發現這幾乎是癡心妄想,這些小蜘蛛個頭最壯的也只有指甲蓋大小,在野外,它們可以算是無冕之王,可以出入任何地方。除非我們能找到一個地方,是不存在一絲縫隙,封閉的,能將恐怖的細腳硫酸蛛完全擋在外面。

我們被蜘蛛到處追趕,漸漸地跑出了樹林來到了河岸邊上。我一看見湍急的河水,忍不住大叫:“快,所有人拉起手,下水!”

王少掐著我的手喊:“我肏,河裡有巨肇鼉。下去不是得喂了它們當口糧。”

“管不了那麼多,不下水只有死路一條,你再磨嘰可就要被蜘蛛給融了!”我牽起四眼和胖子的手,對大家說:“閉氣,大家沈到水下去,能憋多久憋多久。”

為了避免被湍急的河水沖走,我們五人團在一起,手拉著手跳入了冰冷的亞馬遜河中。因為入水太急,我被嗆了一口汙泥,來不及下潛。只見蜘蛛群如同點人水池中的墨汁一下子在河面上散開,它們細長的蜘蛛腿不斷地在河面上快速地交替前進,與河水保持著相對靜止。我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潛人了河底。我一下水,頭頂上的水面立即被黑色的細腿蛛包圍住了。

我們下水十分急促,根本來不及塗抹防鯊劑,不過先前我們受到老鼉攻擊時也未見防鯊劑起到什麼作用,估計一個是海底霸主,一個是河裡的龍王,誰都不服誰,所以老鼉對防鯊劑並不感冒。我們幾個拉住了彼此的手,拼命在水下保持著平衡,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也不知道憋了多久,我肺部開始一陣陣地抽搐,忍不住吐出了水泡,我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索性松來了雙手,浮出了水面。心裡想就是做鬼也得再呼吸最後一口新鮮的空氣。

我一探出水面,成群的蜘蛛就像蜜蜂嗅了蜜,撒開了細長的小腿朝我奔了過來。我心想也好,就讓我老胡當一回炮灰為兄弟們爭取逃跑的機會。細腳蜘蛛組成的洪流一股腦兒地逆著水流湧了上來,我只覺得下半身的浮力陡然消失,自己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被什麼東西頂出來水面。一陣大浪打來,將水面上的蜘蛛卷去了大半。我心想難道是龍王爺顯靈看中了我這個俊女婿,想收我下去給他家閨女拉郎配?我朝水中一看,只見一大片黑影潛伏在我腳下,將我整個人托出了水面。隨著黑影猛得一擺,一張利齒銅牙夾雜著腥臭的巨嘴分水而出。我大叫一聲不好,原來是遇上了護卵的金甲碧眼鼉。其他幾個人也被巨浪打昏了頭,紛紛浮上水面,胖子一瞧見這條長達數十米的巨鼉幾乎要哭出眼淚來:“老胡,當初讓你別多管閒事,你看,恩將仇報的人

間慘劇又要上演了。”

我也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有金甲碧眼鼉跑出來與硫酸蛛爭食。正所謂前有狼後有虎,我們幾人頓時被逼得進退不得。我對四眼喊道:“手雷準備好,咱們拼個魚死網破,我可不做老鼉的下酒菜。”

四眼在水中拼命保持著平衡,他臉色蒼白,不知道是被河水泡的,還是被眼前的場景嚇的,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湖面,大叫:“不好了,老蜘蛛精出巢了!”

我一看那只先前被我打斷了蜘絲的巨型細腳蛛,驚呼冤家路窄。王少哭喪著臉喊道:“胡八一,你得罪的怎麼盡是些惹不起的主。這東西趕上轎車大小了。咱們怎麼辦?”

那只蜘蛛似乎認定了我就是先前壞他好事的罪魁禍首,吐著蛛絲一路朝我們開進。我大罵它是個小心眼的螻蟻之輩。正在絕望之際,又一隻長達十五米上下的巨形金甲碧眼鼉突然從水中出,將蜘蛛撞到一邊。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這它是特意前來搭救,不想,小一點的母鼉溫順地在我身邊遊了幾圈,其他人被她嚇得不敢動彈。我撞起膽子用申手碰了它一下。母鼉用前額將我頂起馱上了背脊。胖子大呼過癮:“老胡,你再跟它商量商量,能不能加個座?”

這廂我們這在討論母鼉報恩的事,那只老蜘蛛精已經和公鼉戰得難解難分。無數細小的長腳硫酸蛛在一旁助陣,公鼉漸漸占了下風,我低頭,對母鼉說:“快讓你老公住手,咱們逃命要緊。”

這靈物居然聽得懂我的話,長鳴了一聲,震得我們耳膜幾乎要命掉。別看公鼉塊頭大,還是個懼內聽話的二憨子,他一聽到母龍的嘶吼,一個猛子紮人水中,朝著我們衝刺過來,將剩下的人悉數頂上了它的背脊。蜘蛛們豈肯甘休,一路追著我們猛趕。兩頭巨鼉眼皮一翻,露出了內眼膜。我知道這是要入水的舉動,急忙招呼大家吸氣閉氣。

“轟隆”的水壓在我們周圍炸開了花,我死死地抓住了巨鼉身上的肉瘤,不敢有半分鬆懈,兩條巨鼉在水下一路狂竄,最後將我們丟人了一處水下樹窟之中,我們一進洞,外面的蜘蛛就追了上來。金甲碧眼鼉頗通人性,擺動起巨尾不停地撞擊著樹洞,將周圍的淤泥都碰了下來。在金甲碧眼鼉一輪又一輪的猛烈撞擊下,水下樹窟的洞口被淤泥死死地堵住,別說細腿蜘蛛,連蚊子都進不來半隻。我們幾個人劫後餘生,身上臉上浸滿了汙水。“外面水流太急,淤泥撐不了多久,這裡隨時會塌,大家跟我來,咱們往樹洞的深處走,先避開洞口再說。”

背包裡的行李吸了水此刻又沈又重,我們不敢在洞口久留,只好渾身滴著水,在錯綜複雜的樹洞中前進。好在王家配置的L型手電筒防水耐摔,一路下來居然毫髮無傷,拍一拍裡面進的水,照用。

“我看那兩隻巨鼉不像本地物種。”王少脫下上衣一擰,泥水直下,“美洲鱷屬於初龍下綱、鱷型總目、鱷目下屬三科中的鱷科,與鼉科同目不同種,美洲鱷裡面,個頭最大的不超過五米,我們今天所見的金甲碧眼鼉身長接近十米,比西半球的奧里諾科鱷還要長出半截。而且他們的眼球上方有突起的硬角,掌中的肉蹼帶刺,又會潛水閉氣,我覺得這兩隻金甲碧眼鼉可能屬於古鼉科,是四種亞目鱷魚中已經滅絕的一種。而這種鼉的原產地在高寒極凍的內陸湖地區,是自然界少有的珍種。動物學家分析,它們當年最常分佈的地方就是中國境內的長白山天池地區,和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的貝爾加湖。”

四眼摘下眼鏡用擰乾的衣角擦了起來:“長白山的天池湖怪我倒是在地理雜誌上看過不少報導,說不定就是今天我們所見的碧眼鼉也不一定,我看它們既通人性,又懂得知恩圖報。真要說有人不遠千里從中國境內將它們運過來,那似乎也未嘗不可。只是不知道,前人到底處於何種目的才會不惜重金運鼉。”

水下樹洞裡邊根莖纏繞,環環相扣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天然空間,這裡的空氣因為地下腐水的關係,十分汙濁,並不適合正常物種的生存和繁殖,我試著在巨大的樹洞中接連叫了幾聲,除了陸續的回音之外,沒有倒可收穫。

“我看這兩隻鼉一路遊過來沒有任何的遲疑,像是早就認準了此地,要把我們送過來一樣。說不定這個水下樹洞暗藏玄機,並不是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禿瓢心思細膩,一下子說中了我的想法,我對說他:“英雄所見略同,這也正是我所想的。既然金甲碧眼鼉是人工飼養的巨寵,又一直盤踞此地不願離去,可能當初運過來就是為了看守重地。若洞中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何必特意選中兩隻龐然大物來充當看門狗。”

胖子脫得只剩一個大褲權,他肩上扛著衣服,腰間插著匕首,走在隊伍前面好不威風:“你們猜了半夭,盡是些虛的。咱們還是先找塊平整乾燥的地方,生上火,把衣服行李烤幹了再說。不瞞你說我鞋裡泡的小魚都憋臭了,一會兒倒出來準是一鍋酸菜燉魚。”

我們捂著鼻子把胖子埋怨了一頓。我還在為失去了酋長的事而自責,腳下不禁加快了速度,誓要搶在對手前面找到神廟。四眼緊跟在我後面,這個平日裡叱吒公堂的大律師安慰我說:“聽我一句掌櫃的,這都是個人的命。我們神仙果都給他摘了,沒想到他最後還是摔死在半道上,這說明他命該如此,旁人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何況他平日裡作威作福也沒少造殺孽,我們掛心就是,也不需要太過自責。”

我雖然知道他是好意,可心頭還是過意不去,只是點了點頭:“當初如果不是我硬要拉他人夥,他現在還是一個快樂無憂的野人酋長。又哪裡會落一個死無全屍的淒慘下場。”

四眼搖頭:“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們雖有硬逼的嫌疑,但到底沒有使用武力脅迫他,最後是他自己選擇跟著我們,為我們充當嚮導。咱們即使有責任,也不是全部。”

我不願意再跟他糾纏這個問題,只說趕路要緊,又加快了腳下的速度朝胖子那邊趕了上去。禿瓢跟胖子打了頭陣,兩人憑藉樹洞中不時流竄出來的新鮮空氣來判斷出路,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在嗅空氣的味道。我追上他們,指著腳下的積水說:“這裡的水是半流動的。咱們順著水流走,不愁找不到出路。”

“我倒沒注意到,還是胡兄閱歷廣。”禿瓢蹲下去看了看水流,起身朝我豎了一個大拇指。我謙虛了一下,又對他們說:“我們雖然在河底,但整體方向還是對的,只要能從這裡走出去,到達地面之後就能趕上前面的隊伍。接下來的戰鬥,不僅是人與自然的博弈,我們要面對的還有裝備精良心狠手辣的敵人。大家切記小心,千萬不能落隊。”

胖子踩著樹根一路跑在最前面,他跳上一塊凸起的樹莖,揮動著衣服朝我們揮手喊道:“別開大會了,這裡有個人工開鑿的洞窟,快來看看是不是出口。”

我們一聽有出路,紛紛提起精神,大步流星地趕了上去。還沒到洞口,一股新鮮空氣就寧靦而來、四眼摸著洞口的石刻說:“這是礦洞的排水口,木質結構的承重架,固定木架的鐵十字已經鏽光了,這地方有年頭了,估計不下百年,裡面估計是一座廢棄的開採場,石碑上的英文已經不太清晰了。我看沒有太大的危險。只是不知道,什麼人會在這裡開礦。”禿瓢湊到石碑上,用手大力蹭開上面的苔鮮:“是個金礦,我老家漠河有許多這樣的礦場,你們看下面的圖形,知道是什麼嗎?”

胖子一聽是金礦,比誰都來勁,恨不得把臉貼在石碑上:“這個看形狀像個狗頭,怎麼,裡面有惡犬把守不成?”

禿瓢大笑:“狗頭金,這是狗頭金的標誌。”

第二十六章 金礦火洞

狗頭金是天然產出的、質地不純的、顆粒大而形態不規則的塊金。它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礦物集合體組成。有人以其形似狗頭,稱之為狗頭金。狗頭金在世界上分佈稀少,不易多得,但由於黃金價值昂貴,被人們視為寶中之寶,想不到在亞馬孫叢裡的深處,居然暗藏一處被廢棄的狗頭金礦洞。我笑著說:“巨鼉果然有靈性,先不管它是不是有金子。大家套上衣服跟著我走,咱們要上岸了。”

王少累得夠嗆,一聽說有出路,急忙搶在我們前頭鑽進了礦洞的排水口。胖子惦記著價值連城的狗頭金,一路高唱“社會主義好”盯在王少的屁股後邊跑了進去,生怕有人奪了他的金子。

禿瓢和我、四眼墊在後邊,因為找到了出路,心中難免鬆懈,禿瓢半開玩笑地說:“來一趟雨林,挖出了史前墓穴不說,還順帶發現一個礦脈。再走下去,說不定連傳說中的黃金國也要跑出來了。”

我說你這話可別讓胖子聽見了,那小子是個大財迷,要真找到黃金國,估計他得把家都搬進去。四眼和禿瓢哄笑起來,我們沿粉礦洞的排水口一直往前走,禿瓢分析說:“一般的砂金礦床的開採分為採金船開採、水力開採、挖掘機開採以及地下開採。咱們現在身處地下,是逆著排水口進去的,可見這是一個豎井式的地下礦。在美國西部拓荒的年代裡,有無數淘金者懷揣一夜暴富的夢想去西部挖金礦。你們看這個礦洞的承重架,典型的美式風格,如果我猜的沒錯,過了排水口,下面就應該有運金子的鐵軌出現。敢在地下打出一個豎井礦出來的,恐怕這裡埋的還是一個大礦脈。”

走著走著,十來分鐘過去了。我們面前豁然出現一段破舊的鐵軌,運金車翻落在一邊,上面掛滿了蛛網,車上的木板也早就腐穿了,只剩下教裂的鐵柵欄掛在一邊。胖子和王少的腳步聲一直在我們前頭響起,禿瓢擔心他家少爺有閃失,跟我們打了個招呼,一路小跑沖到了前頭。四眼和我分別提著兩個大背包,一邊走一邊抱怨這幫不夠義氣的同路人。

“掌櫃的,我們從金礦出去,是不是真能趕上司馬小賊的隊伍?”四眼認真地說,“我想知道,咱們有沒有交手的可能性。”

我知道四眼一直放不下桑老爺子的死,可他一介書生,想要手刃仇人恐怕也是有心無力,我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兩撥人手上攥著一樣的地圖,想不碰上都難。不過真要是交上手,我希望你能冷靜。殺人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事,我怕你到時候刀子沒硬下去,自己倒先被別人給處理了。”

四眼點頭:“這些我懂,那小子雖然渾蛋,可手下工夫不差,交起手我吃虧不說,連命都可能搭上。我只求掌櫃的一事,如果……”

話音未落,前方黝黑的礦洞中突然傳來大叫聲,而且是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大叫。我和四眼急忙抓起背包,順著鐵軌朝礦洞深處沖了過去,沒幾步路的工夫,一座巨大的天然礦洞就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胖子、禿瓢和王少直挺挺地站在人口處,一個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我走上前一著,也忍不住“啊”一聲。只見礦洞的四壁漆黑一片,連地上也有被大火燒灼過的痕跡,幾具燒焦的屍體很突兀地躺在洞口,遠遠地就能聞到焦味。

禿瓢扭過頭來,用一種毛骨慷然的語氣說:“這些人,剛死不久。”

我咽了一口吐沫,走上前去檢查,腳下的焦土一直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越是靠近那幾具焦屍,糊味越是嚴重,我腳下不知道被什麼咯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枚金色的彈殼。我蹲下身去翻看了一下屍體,對其他人說:“徹底燒焦了,碰一下就碎。沒留下什麼線索。”

禿瓢撿起彈殼,看了看編號:“這是美軍的AK,軍工廠出來的子彈。這幾個剛白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兵。”

王少皺了一下眉頭:“沒聽說最近有什麼南美洲的項目,平白無故哪來的美國大兵?”

我聽在耳裡,記在心上,看來王家不但從商涉黑,連軍界也有不少關係。我說:“不管他們從哪兒來的,時間都不會長,地表還有熱度,彈殼也是新的。他們比我們早不了幾個鐘頭。大家小心一點兒,周圍的東西不要亂碰,咱們加快速度,先到地面上再說。”

胖子從來都不忌諱死人,他抽出鏟子,在焦黑的礦壁上敲了幾下:“來一趟不容易,總不能因為死了幾個美國兵,咱們就落跑。來,讓我王司令挖幾鏟子,先搞它幾顆狗頭金回去花花。”

四眼看著地上的焦屍,不無擔心地道:“想在短時間內將人體燒成這個樣子,沒有上千度的高溫很難做到。你們看看礦壁上下,沒有一寸地方不被大火燒灼過,連天頂都是。這場大火來得蹊蹺,咱們還是聽掌櫃的,先撤出去再說。”

胖子挖得起勁,“恍恍”幾鏟子鑿下來一件圓滾滾的東西,他“哎喲”了一聲,興奮道:“快給個火,胖爺怕是被金子砸到腳了。”

我給他一照,只見胖子腳邊上,靜靜地躺著一顆碎了半邊的人頭。“我肏,”胖子被猛地一嚇,整個人打了個頗,一腳把燒焦的骷髏頭踢到了邊上。我心中生疑,走到礦壁前仔細觀察起來,原來焦黑起伏的洞壁上,並非空無一物。無數扭曲變形的人體如同被活活抽嵌在礦壁上一樣,連同這個金礦一起被燒成了黑炭。

我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撩得大腦一陣發麻。相信我身後的其他人也看到了同樣的景象。四眼後退了幾步,差點兒跌坐在地上。他仰起脖子發出一陣驚呼:“天啊,頂上也有。”我本能地擡起頭,隨著手電筒發散出去的光柱,看見焦黑的天頂上同樣嵌滿了密如星盤的人骨,只是因為燒焦的緣故,屍體與礦壁融為一體,分不出彼此而已。

想到自己被一個充滿屍體的礦洞包圍,我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噁心。王少直接一手搭在禿瓢肩上幹嘔起來。胖子拎上背包對我說:“哥幾個愣著幹嗎,快撤呀!早跟你們說了此地不宜久留,怎麼就不聽我勸呢!”

我們套上衣物,勒緊了背包,打算快些離開這個不祥的礦洞。忽然間,一陣激烈的槍擊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大家趴下!”我用背包護住頭,將愣在旁邊的四眼按倒在地,那廂禿瓢也機警地把王清正抱在懷中。胖子頂著背包朝我叫道:“老胡,誰在放槍?咱們的人不是都在這裡嗎?”

我搖頭大喊:“都別亂動,小心流彈!”

衝鋒槍激烈的掃射聲很快就過去了,我站起身,發現周圍並沒有人,槍聲是從旁邊的礦洞分支裡傳來的。

“怎麼辦,要不要過去瞧兩眼?”

“當然要去!”我對禿瓢、胖子招呼了一下,然後又對四眼說,“你留在這裡,看著王少。要是有情況……”

四眼一副了然的樣子,拍了拍手中的槍,讓我們快去。禿飄快我一步,先上來就奔著發生槍擊的礦洞跑了過去,我和胖子不甘落後,借著手電筒強勁的燈光在黑暗中摸索著追上了禿瓢,沿著我們所在的主礦洞向前大致三四十米的地方赫然出現一個小洞,我舉起手電筒拐了進去,一進洞,就照見滿地的彈頭,禿瓢警覺地拉開了槍栓,我朝他“噓”了一聲,帶頭貓進了分礦洞。

礦洞裡面彌漫著一股強烈的焦味,腐臭的味道大大地刺激了我的嗅覺,忍不住打起了噴嚏。胖子說:“怎麼光看見彈殼,沒瞧見人。老胡,礦裡邊不會鬧鬼吧?”

“放屁,你見過鬼打架的時候,是上槍上子彈的嘛!洞裡肯定有人,從槍響結束到咱們進來也就三四分鐘的事情。他們跑不了,肯定還在裡面。”

禿瓢也跟著我打起了噴嚏,他揉了揉鼻子,說:“這地方有古怪,我一進來,渾身冒冷汗。咱們還是小已為妙。”

其實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四壁、地面統統呈現出焦黑凝灼的狀態,又不時有燒焦的味道傳來,我總覺得自己正置身在一個巨大的熔爐裡邊,雖然熱,可不為什麼背上滲出來的汗卻是涼的。

我帶著他們兩人進入剛剛發生過槍擊的分礦中,胖子從地上撿起一樣黑糊糊的長物件,他看了兩眼遞給我說:“老胡,你看看,這是不是開礦工人留下的工具。”

我接過來摸了一把,直接從把手下面卸出一支彈夾,我們三人都愣了一下。禿瓢從我手中搶過那件被燒焦的器械驚呼:“天啊,是槍!”

什麼東西能在瞬間將金屬製造的槍械燒成這副鬼模樣?我腦中轟的一下燃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又往礦洞深處連走了幾步,頓時看見了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在分礦盡頭的牆角邊上,蜷縮著幾具被燒得發焦發碳的屍體,之所以能分辨出是人類的屍體,全憑周圍散落的子彈和燒得變形的槍械。

我們遠遠地看著貼在牆角裡的屍體,他們還保持著死前掙扎的猙獰之態,有的人蹲在地上,頸脖後仰,全身扭曲成一團;有的人用兩手死死地抱住了腦袋;更有的人趴在地上,握緊了雙拳,顯然是在忍受被高溫灼燒的痛苦。

我渾身的汗毛大張,招呼胖子和禿瓤說:“這個礦洞太邪乎了,這些人來路不明,死得更是蹊蹺,我們先出去再說。”

禿瓢腦門上冒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幾乎用顫抖的語氣問道:“他們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我們連半點呼救聲都沒聽到?”

他平空拋出這麼一個問題,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說:“這是一個比較嚴謹的學術問題,一切還是出去之後再說,你家小少爺可還在外邊等著呢!”

我們三人從分礦洞中迅速退了出來,大家臉上的顏色都不好看,一路上誰都沒有多說半句,顯然是被剛才看到的恐怖景象所震撼到了。我們沿途用石子在燒焦的牆壁上刻了記號,沒過多久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可空蕩蕩的礦洞裡頭,除了一條破舊的運礦軌道,看不到半個人影。

禿瓢一下子慌了神,開始大聲疾呼他家少爺的名字。我在四周查看了一下,對他說:“撇開你家少爺不談,至少秦四眼一向穩重,絕對不會不辭而別,除非當時發生了什麼特別緊急的狀況,迫使他無法及時留下記號。你冷靜一下,別自亂陣腳。這個金礦洞說大也不大,咱們一個洞一個洞地找過去,總能找到一些線索。”

“事不宜遲,我看咱們還是分頭去找,找到之後,就鳴槍為號。”

“不,分開之後反而更危險,還是一起行動的好,萬一有什麼意外也好相互幫襯一下。”

四眼和王少的突然消失,給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的打擊,因為怕延誤了時機,我們三人沒有再多費口舌,立刻開始在金礦的各個角落中逐一尋找他們的蹤跡,我們接連找尋了好幾個分洞,始終一無所獲。

“你們說,好端端的金礦怎麼會說廢棄就廢棄了,這裡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意外?”胖子為了緩解凝重的氣氛,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依我看啊,這裡可能是發生過大的事故,說不定是一次燃氣洩露引起的爆炸,要不然,怎麼會到處都跟大火燒過一樣。至於我們發現的屍體……”

“你消停一點兒,沒人當你是啞巴!”禿甄本來就緊張,現在胖子又在編造一些不吉利的故事,他自然火冒三丈。

“哼,你這個人,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老胡,你評評理,我的分析有沒有道理。”

我本想說你們兩個半斤八兩,就別再狗咬狗一嘴毛。可遠遠的,有一陣急切的呼救,如帶刺的竹篾子紮進了我的耳眼裡,他們兩人顯然也被刺耳的聲音吸引,一下子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左邊裡左邊的洞!”禿瓢面露喜色,隨後又急切地向左前方的礦洞跑去。我和胖子也是拼了命地跑,還是被他甩出了一大截兒。

一到洞口,裡面就傳來了槍聲和雜亂的吵鬧聲。禿瓢快我們幾步早就進去洞中,我看著洞中不斷閃起的火光,心中大駭。

“肏,司令,裡頭幹上了!”礦洞裡頭接連響起了“突突突”的掃射聲。

“機槍,”我一聽聲音不對,急忙拉開了槍栓沖了進去,一進洞就被眼前混亂的狀況嚇了一大跳,這個礦洞不大不小,一百平方米不到的樣子,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堆受傷的老外,看他們身上的配置,應該是正規的美軍。另外還有一些人,瘋了一樣端著槍,胡亂掃射。不斷地喊著一些聽不懂的語言。

“老胡,賊婆娘也在那兒!”胖子眼尖,一下子發現了人群中的林芳。自從她將胖子綁了裹人地下墓穴之後,我們已經有好一段日子沒有再碰到過她。關於這女人的身份還有目的,我們一路上也沒有少猜測。此刻再見林芳,幾乎跟瘋了一樣,她手中扛著美式衝鋒槍,不斷地對著剩下的大兵掃射,眼中透露出瘋狂的信號,大有不將所有人打死絕不甘休的勢頭。胖子跟她有舊怨,我也不願意看著她任意殘殺生命,兩人異口同聲大呼:“住手!”我提槍為胖子掩護,他朝手心裡連吐了幾口吐沫飛身上前,將林芳直接撞飛出去,摔在牆壁上,撞了個半暈。

胖子得意地朝我笑了笑。我本想誇他兩句,卻看見其餘的人紛紛在搶奪機槍,慌亂中不知道誰扣動了扳機,子彈到處橫飛。

“我肏,這幫人都瘋了嗎?”胖子捂住腦袋滾到一邊,我也急忙退到洞口,這時我身後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禿瓢帶著四眼和王少正朝我們跑過來。他看見我,立刻揮手到:“我找到他們了,你們這邊怎麼回事?”

“他媽的,你們三個開什麼國際玩笑,你不是跑進洞了嗎?管不了那麼多了,裡面的人有武器,一個個像是瘋了一樣。”我探了一個頭,發現胖子正冒著彈雨,將撞得七暈八素的林芳朝洞口拖,“你們火力掩護,我去幫胖子。”我一個前滾翻,沖到胖子身邊,兩人大手一拎,拖著林芳一路往洞口跑。林芳在昏迷中不斷地重複著“全都殺光,全都殺光”,那情形像是被什麼惡鬼附身一樣,十分嚇人。

“怎麼是這個禍精?”禿瓢一見林芳,眉頭頂出了兩座小山。我說你先別急著找她的毛病,洞裡那些才是正經事了。

洞中的槍擊聲忽然靜了下去,禿瓢探了一個頭,隨即說:“死絕了。”我沒想到短短十幾秒的時間,裡面已經沒有一個倖存者活下來。抄起火把再次走進礦洞,牆上、地上佈滿了血跡,有些人胸口已經被打爛了,口中吐著鮮血,還不肯咽氣。

“沒救了。”我從洞中走了出來,四眼迎上來道:“我們剛才聽見旁邊的洞裡有人聲,又怕你們出事,所以就離開了主礦洞,過去瞧了幾眼。”說完,他撇了一眼王少,“也不知道大少爺怎麼做的標記,轉到後來就迷路了。虧得劉猛來得及時……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

麼……”四眼不忍地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血跡,又問:“這個女人,怎麼處理?”

為了等林芳醒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們暫時在金礦中放慢行程。禿瓢檢查了地上那些美軍的屍體,回來說:“沒有番號、沒有姓名。除了迷彩什麼都看不出來。我看,連是不是正規軍都是個問題。”

王少說:“我一點兒也不關心她是什麼人,要不就在這把她料理掉算了,省得一會醒了,再添麻煩。”

我說你們這些資本主義的投機分子,怎麼就知道打打殺殺。你這種行為,治標不治本,是錯誤的修正主義。

“那把她丟在這裡也行,反正咱們還要趕路,帶著她,不知是敵是友,不方便。”四眼的法子很快被胖子否決掉了:“這怎麼行,她給我下絆子的事還沒瞭解,哪兒能這麼便宜了她。這事必須弄明白,否則我這一路上都睡不踏實。”

胖子取出水壺,給林芳灌了一大口他在提他瑪村用皮帶跟土著換來的水果酒。林芳嗆了幾聲,將酒水吐得滿地都是,淚眼朦朧地蘇醒過來。她一見我們先是懵住了,然後立刻跳起身來大叫:“他們呢?他們死了沒有,他們都死了沒有?”

我說:“你這個女人心腸怎麼如此歹毒,他們是迫害了你爹娘,還是霸佔了你田地。怎麼上來就要趕盡殺絕。還有我這個胖兄弟,人家對你真心實意,你不想著念著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在巫醫墓裡對他下毒手。這件事今天要是不解釋清楚,可別怪我們不尊重婦女權益保護法。”

林芳用手捂著腦袋,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你們不知其中深淺,這些人不死,以後就會死更多人,他們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洞。”

我看林芳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就讓她繼續說下去。沒想到這一聊,居然聊出一段充滿了階級鬥爭意義的血淚史。

這個狗頭金礦是冷戰時期,美軍用來擴充軍需儲備的經濟戰略點,是林芳的養父,一位元身居高位的美國將軍,親自負責開發的專案。林芳談老喬治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了一種自豪和驕傲。“可惜,那個時代,說話的永遠是少數人。我那年才四歲,記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一群人沖進家裡,把我父親帶走了,後夾他被秘密處決,罪名是叛國。”

我們在心裡很能理解林芳的感受,服本吵吵嚷嚷的胖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努力追查真相,因為工作的關係後來終於可以接觸到一些不願意被人提起的資料。在一份關於我父親的審訊檔上面詳細記載了他的罪行:破壞國家重要財產,企圖通敵。文件裡的‘重要財產’指的就是這座金礦,他們說我父親和蘇聯共黨勾結,燒毀金礦,屠殺相關工作人員。在審訊的過程中,我父親對此供認不諱,一直強調所有的責任都在他身上,是他的錯,他最後奪了看守的槍……”

短短幾句話,概括的幾乎是林芳整個人生。禿瓢說:“我不相信,他既然有勇氣承認,又何必自殺。除非是為了隱藏什麼。”

林芳含著眼淚,點頭說:“這也正是我當時的想法。所以我利用職務之便,籌集了有關工作人員,向上級申請重新開啟這個秘密礦坑,實際上……”

“實際上,你只是要替你養父故地重遊,找尋當初的秘密。”

林芳深吸了一口氣:“一開始,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我們的先頭部隊和專家組早就駐紮在金礦附近多時,我因為後續工作的原因,來晚了一段時間。專家不斷向我來電,表示金礦內部是問題,不適合再次開啟。我害怕計畫失敗,帶著兩組人馬連夜趕往雨林,沒想到,半路上跟克瑞莫人打了起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恩將仇報,還對我們說謊話、隱藏身份。”胖子很是委屈,“我們哪點像壞人了,你有多不放心,嗯?”

林芳不屑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個裝備精良,殺人跟砍菜一樣。哪兒那麼簡單就向你們交代身份。”

我說:“冤枉,胖子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英勇殺敵。哎,一片深情人苦海啊!”沒說完胖子就撿起石頭砸了我一腦瓜子。

“那你在巫醫墓,為什麼暗算我?老子一路上對你哪點冒犯了,下這種毒手。”胖子將一路的委屈全倒了出來,希望林芳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們是賊,我是兵,自然有義務抓你們。”林芳輕蔑地打量了我一眼,“怎麼,當你脖子上的摸金符,我不知道嗎?一群倒鬥摸金的盜墓賊。有什麼好狡辯的。我當時要不是缺人手,早把你們一鍋端了。”

我一聽,心下忽然雪亮:“這麼說,剛才那些人都是你的手下?是駐紮在金礦附近的部隊?”這女人未免也太歹毒了,怎麼連自己人都不放過。轉念一想,林芳是為了尋找當年的真相才來帶亞馬孫叢林,她沒有理由會對自己人下毒手。

說到此處,林芳臉色一轉,變得陰鬱起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父親當年會做出那樣的決定,因為就在剛才,我和當年的他一樣,做了同樣的事。”

當日林芳故意將我們騙進巫醫洞,自己落跑就是為了找她的隊伍。“沒想到等我找到他們的時候已經晚了。”林芳像是在回憶什麼恐怖的事情,“我到營地之後,三十幾個人的先頭部隊,只剩下零星的十幾個人。他們說進去洞裡的人都失去了聯繫,無線電一點兒作用都沒有。我留了一批人留守,帶著剩下的七個人組成了搜救小隊……結果,你們看到了,都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明明看見是你殺了他們,怎麼還要誣賴金礦裡有鬼不成。”

“不是鬼,是金子。這些金子……不能碰。”林芳說話間,微微顫抖起來,“你們有沒有看到另一個洞裡的人,他們是留守部隊裡第一批進來進行開拓的科學家,負責檢測金子的純度……結果,他們都被燒死了,被自己燒死了。”

四眼結巴了一下,問道:“你說的,不是自,自燃吧?”

林芳點頭,然後捂著嘴巴不再說話。我從未聽說金子能使人自燃,心中不免懷疑這又是林芳編出來的謊話,她見我不信,又說:“起初我也懷疑,可是後來,我隊伍裡有一個人,就在我眼前,一下子燒成了灰燼,之前毫無預兆,我後來才知到,他是撿了一塊金粒……”

她見我還在懷疑,索性站起身來:“人體死後,自燃現象還是會產生,我殺他們,不過是希望他們死的時候不至於那麼痛苦。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回剛才的洞裡看個清楚。我看時間也差不多,應該要開始了。”

禿瓢說:“聽了這麼久,都是你一個人自說自話,老子伯你不成,去就去。”說完他也跟著林芳站起身來。王少微微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這個,還是算了吧!”我說大少爺你什麼時候跟娘們兒一樣了,林芳都不怕,你哆嗦個什麼勁兒。王少沒有再說什麼,跟著我們回到了美國大兵被射殺的小礦洞內。

還沒到洞口,就聽到一聲淒厲的喊叫,林芳臉色發白,端起手中的槍沖了過去。我緊跟著她,只見一個渾身燃著大火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扭曲著身體不斷地喊叫。

“禿頭,你這是什麼眼力見兒,這個可沒死透呢!”

林芳想沖進去,被胖子一把拉住:“裡頭火太大,你進去凶多吉少。槍給我,哥哥送他一程。”

林芳搖頭:“沒這麼簡單,他是我們隊的爆破兵,我太大意了,沒有把炸藥包取下來。”

“我肏,你敢再鎮定一點嗎!”我一拍大腿,招呼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跑!”

我們幾個根本來不及給地上的哥們兒送一個光榮彈,在林芳的帶領下甩開了胳膊朝洞口跑去。身後隨即而來的爆炸聲和熱浪幾乎把我們烤焦了。

“少爺,你快點兒!”禿瓢伸手要拉落在最後的王少,沒想到那小子快到洞口的時候,忽然往反方向朝著正在爆炸的礦洞跑去。我們都被他這一神經病一樣的行為嚇住了。

那小子一腳瑞開禿瓢,大喊:“你們走吧,我撿了金子,反正活不成了。”我腦海中一片空白,被王清正那一嗓子喊得不知所措,總覺得能在最後關頭撈他一把,可只聽“轟”的一聲,我眼前炸開了一朵白色的火焰,接著很久一段時間都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整個礦洞已經燒成了一團,禿瓢嚷著哭著要去救他家少爺,我只好忍痛把他給當場敲暈了。林芳四肢著地跪在洞口不停地用拳頭錘地。胖子和四眼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騙人的吧,掌櫃的,那個小子,那個小子。”四眼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只好按著他的肩,四眼一下子抱住我,將眼淚都蹭在我衣服上。

-5-“我們還是要上路,連王家少爺的份兒。”我讓胖子和四眼背著禿瓢,對林芳說,“你的留守部隊一起拉走吧,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

-1-林芳恢復能力奇快無比,聽了我的話之後,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好,你們也該做一些補給了。我們營地就在前邊的林子裡,東西還算全,要什麼儘管拿吧!”

-7-我們決定化悲痛為力量,繼續尋找神廟的旅途。林芳的營地裡礦洞大概十來分鐘的路程,隔著樹林就能看見四頂軍用帳篷,整齊地駐紮在開闊地上。

-z-還沒到營地,林芳皺眉道:“不對勁,不可能一個守夜的都沒有。”

-小-我說也許是天快亮了,他們偷懶也未必。林芳說:“你不瞭解我的士兵,如果他們像你說的那樣,當初就不會來這裡。”

-說-我聳了聳肩,不願與她爭辯,一群人走到營地中,除了一攤剛剛熄滅的簧火之外,連半個人影都沒找到。

-網-“情況可能有變,咱們分頭去找。”我們四個人分散在附近的樹林中,開始尋找那群憑空消失的美軍。

第二十七章 魔鬼橋

“老胡,快看,這裡有血跡!”胖子第一個發現了線索,我急忙跑過去,蹲下身,仔細觀察地下的血跡。

林芳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只漂了一眼,就說:“血跡尚未千透,估計離我們不遠,咱們追!”我再三辨認之後說:“胖子、四眼,你們照顧一下禿瓢,從中間走,林芳小姐,就麻煩你追蹤血跡帶路了!我負責斷後,一旦遇到什麼意外,大家立刻聚集在一起,千萬不可走散了!”林芳點了點頭,順著血跡開始前行,胖子背起禿瓢,緊隨其後,我見大家開始走後又再次蹲下身去,用食指沾了點兒地上的血漬,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聞之下,不由大驚!居然有股臭味直沖大腦,我連忙在衣服上擦了擦,趕忙追上前去。

“他媽的,想不到胖爺我還要伺候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我說老胡,禿瓢怎麼這麼沈,搞不好都要超過我的標準了。他媽的,要是咱負傷,估計這老小子早把咱沈亞馬遜河了!”胖子走在我前面不住地抱怨著,四眼一聲不吭地和他一起扛著禿飄,我則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我們正向著樹林深處走去,前面的林子越來越密,只要落後前面的人三五步的距離,前面人的身影就會被林子擋住。

“胡八一,你過來一下。”林芳忽然停了下來,我快步走上前去,一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些散落的肉渣,但這似乎並不是屬於人類的。“看這些肉渣,雖然很碎,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應該屬於某種大型動物的,人的肌肉纖維遠比這個纖細得多。”林芳拿起一塊肉渣對我說道。我看了她手上的肉渣,對她說:“你聞一下。”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林芳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把肉渣丟掉。

我看了看四周,卻又發現了讓我鬱悶的一幕。眼前,到處散落著肉渣和血跡,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沿著一路流淌下來,我們唯一的線索在此處似乎中斷了。“現在,我們看來追尋不下去了。”林芳蹲下身去,仔細地在地上搜尋著。胖子則把禿瓢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旁休息了。

我看了看胖子,說:“胖子,你在這裡照應一下,我和她到前面找找看,一會兒再折過來,大家接歌為號,不要走出聲音範圍,嗯,胖子,你帶個頭吧!”伴隨著胖子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和林芳分頭朝前方走去。

我剛走出了有十步遠,耳邊除了胖子的歌聲,又聽見了幾聲“沙沙”聲。那似乎是重物從林中拖過的穿梭聲,這時候聽起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但此刻,我也顧不得心中的狐疑,只希望趕快沿著血跡可以找出一條路來。

那聲音卻離我越來越近,我不由得戒備起來,我停下身,屏住呼吸,但那聲音卻消失不見了。一時間,我耳邊只有胖子的歌聲,於是我只得低頭繼續找尋血跡,但我這邊的血跡似乎和剛才所見的那些有所區別,我這裡的血跡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本想放棄,沿路折回,可是這邊的血跡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尤其是我處在的這個位置,一棵樹上兩人多高的位置竟然也有一塊大大的血跡。這血跡乾涸已久,而我的左手邊的血跡尤為奇怪,不是活物奔跑所流淌下來的,而是拖拽走的時候所留下。

我走上前去,用手撥開林子,看到了一頭被撕裂的美洲豹!那豹子的頭顱被一股巨力扯斷,僅剩上面的一層皮與軀幹相連,而它的軀幹則只剩下了一隻後腿,其他的腿已經消失不見了,整塊地方鮮血四濺,我看到這一幕不禁為林芳的手下的命運擔憂起來。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心中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眼前的這一幕似乎很反常,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不對。

我又回過頭去查看了半天,那些傷口有的是被一種很鈍的東西割開的,有的則是被撕裂的,可是除了滿地的鮮血肉渣,這裡並無半個活物。究竟是什麼,我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於是我只得順著胖子的歌聲返回原地。

“老胡,你可算回來了,”胖子正揮著肥大的闊葉給禿瓢趕蒼蠅,“這哥們兒是不是要掛了,怎麼蒼蠅已經開始圍著他轉悠了。”

我看了看禿瓢,心中不忍,揮手趕了趕這些蒼蠅,說:“前面的路估計很危險。美洲豹知道吧,前面有一具美洲豹的屍體,被人活那了。”

四眼原本坐在樹下休息,聽到前面發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後,也忍不住站起身,朝我們靠了靠。

“行,老胡,大不了咱找到楊指導員就不幹了唄!也真奇怪,我們追蹤了那麼久,還是沒有看見她!”胖子歎了口氣,繼續替禿瓢驅趕蒼蠅。

“胡八一你過來一下,這邊有東西。”林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迅速地奔跑過去,林芳指著地上的血跡說:“你看,是不是剛才的血跡。”

我走過去,蹲下身子,聞了一下,一股刺鼻的臭味沖了上來。這確實是剛才的血跡。

“你是怎麼發現的?”我不禁有些好奇地問林芳。

“我也是偶然發現的。”林芳只說了這樣一句,便不說了。我也不便追問,只得去招呼胖子。

我們繼續沿著血跡前行,由於我把剛才遇到美洲豹屍體的事情給大家說了,一時間大家都很沈默,耳邊只能聽到我們穿過樹林的聲音。

忽然,一聲慘叫傳來,林芳聽到後立刻變了臉色,迅速地沖了過去。

胖子大呼:“你慢點,老子可背著個人呢!”我立刻快步超過胖子,並丟下一句“別把他摔了!”就沖了過去。接著,只聽見林芳“啊”的一聲,我心中大驚,是什麼東西會讓這麼一個鐵娘子大吃一驚?我來不及細想,加快腳步沖了過去。

到了林芳近前,只見她扶著她的副官坐在地上。我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她的副官,只見他的脖子上有一處致命傷口,正在有大量的血液噴出,而他的臉上更是被咬得慘不忍睹,左臉頰竟然露出了骨頭,左眼已經不見了,眼窩處空蕩蕩的,嘴巴上有絲絲血液滲出,只聽他大吼:“有鬼,有鬼。”就咽氣了。

“都是新傷,攻擊他的東西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

我聽了以後,立刻警覺起來,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四周的情況。這時胖子馱著禿瓢也趕到了我們身邊,他看到林芳副官的屍體後,立刻問:“老胡,什麼動物能把人弄成這樣?”

林芳站起身來,說:“我看這應該不是我們已知的生物所為,他脖子上的致命傷很奇怪,似乎是人咬的,但我的副官身手矯健,總不可能是被人活活咬斷脖子吧?”

胖子一臉神秘地對林芳道:“呵呵,那可不一定,說不定這裡可能有一群大粽子呢!”

我聽到胖子提到了棕子,立刻回頭又看了一眼林芳副官的屍體,並走過去檢查了一下他的手掌,發現除了傷口,並沒有什麼異常,但在他的指甲內,發現了一些黑色的殘屑。

我拿起他的手掌對林芳說:“你來看一下,這是什麼?”

林芳拿過去,仔細地檢查了半天,說:“這個東西我也說不上來,不是土壤,也不是什麼植物,但具體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我覺得有可能是你副官在生前與那東西搏鬥的時侯,從那東西身上抓下來的,現在,這東西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我覺得我們現在最好檢查一下四周,有可能那東西還沒走,或者找到什麼,繼續追查下去。”我說完後看著林芳,林芳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便立刻站起身來朝著林中檢查去了。

我再一次檢查了一下林芳副官的身體,發現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發臭了。這時,我心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是又沒什麼頭緒,許是天氣太熱了,所以才會那麼快發臭吧!我很希望這一路的懷疑都是祀人優天。於是,我也開始在四周搜查起來。

搜查了許久後,並未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我把剛才發現林芳副官屍體已經發臭的事情對林芳說了,林芳請求我們把他的副官安葬後再繼續前進。我本想立刻前行,因為多待一分鐘,前面的人生還的概率就越小,可我實在覺得此人就這樣的曝屍荒野不是那麼回事兒。於是我們從包裡拿出工兵鏟挖了一個坑。

在我們挖坑的時候,我注意到,林芳副官的皮膚竟然慢慢變黑了。我看到後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走了過去,也顧不得對死人不敬了,抄起鏟子就敲了一下林芳副官的腿。

只聽“砰”的一聲,竟發出了一聲碰到石頭般的聲音!我大驚失色,又對他的手臂也敲擊了一下,竟然也是“砰”的一聲!

我看了一眼他副官的臉,臉上的皮膚卻依然如常人一般。

我回頭對胖子說:“胖子,快過來,和我把他快快埋了,這是要變大粽子了!”

胖子聽後不敢意慢,立刻走過來和我把林芳副官的屍體擡起,我邊和胖子把他扔進挖好的坑裡邊叫林芳迅速地向裡面填土。

剛填了幾鏟子,就見那屍體的手動了一下,我對胖子說:“帶禿瓢,準備走。這屍體能那麼快變異定然非同小可,估計不是咱們能硬敵的。”說話間不由地又加快了填土的節奏。

話音還未落,只見那屍體竟然坐了起來,我不敢打愣抄起工兵鏟就著他的頭猛砸下去。按理說這一鏟子下去,他的頭就該飛了,可我只覺得虎口一麻,耳邊只聽見“砰”的一響,接著就聽見胖子喊道:“老胡,快走,這棕子起來了!”

我和林芳對視一眼,又紛紛用工兵鏟對著那大棕子的腿、小腹招呼,卻依然只聽見“砰,砰”聲,忽然,那粽子竟然按住了林芳的工兵鏟,林芳奮力爭奪,卻不料被粽子一下拽倒在地上。

眼見林芳就要被粽子拖下去,我大喊撒手。林芳聽後,立刻鬆開了緊抓工兵鏟的手,那粽子一失力道,便倒進了坑裡。我見他倒在坑裡,拿著我這一把僅剩的鏟子挖起一大捧土就向坑中填去,並翻過鏟子將土拍實。但這亞馬孫叢林裡的土質柔軟,只見那粽子的手從那黑色的土壤中伸了出來。

那手臂已經完全不是人的手臂了,通體墨色,如同碳烤煙熏過一般。整個手臂的皮膚上則有好似一塊塊鱗甲的東西。我對林芳道:“快起來,此地不宜久留,這種黑皮粽子最是難纏不過,你快找一條路帶我們離開這片林子,不然我們的下場就和你的副官一樣!”林芳聽後,連忙起身朝前走去。

我轉頭對胖子說:“帶傷患走我隨後就到!”我說完,便狠命拿著工兵鏟對這露出土壤的粽子手臂就是一橫劈,只聽“啪”的一聲,我朝那裡看去的時候,粽子的手臂在我這一劈之下,終於折斷,一些黑色液體流了出來。我一見之下,不由大喜,又鏟了一鏟子土將這裡蓋實後便緊跟大家逃走。

胖子見我跟了上來,氣喘籲籲地說道:“老胡,他娘的,她的副官怎麼那麼古怪?一眨眼的工夫就變了棕子?”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黑皮棕子沒有跟上來才答話道:“咱們大小粽子見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可這次就在咱眼皮底下屍變的還是頭一回吧,真他媽的邪門透頂了。”

林芳道:“嗯,我也沒有聽說那麼快就發生屍變的事情。既然他已經死了,我怕其他人也難逃厄運,胡八一,你有什麼計畫?”

我拿出指南針,定了下方位,對他們說:“前面就是魔鬼橋了,我們要找的神廟就在那邊。林小姐你要是放心,不妨跟我們一起走。”

胖子一聽林芳的人已經死絕了,立刻說:“我們還是快離開這地方吧,萬一後面那粽子又出來了怎麼辦?”

我說:“應該不至於吧!再說了,我剛才已經打折了他一根手臂,他若敢來,就讓他嘗嘗工兵鏟的味道!”說完,我把扛在肩上的工兵鏟拿在手中揚了揚。

不料我得意得實在太早,只聞見身後傳出一陣“沙沙”聲。我回頭望去,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大驚失色,那黑皮棕子竟然跟了過來!

那黑皮粽子頭髮上滿是泥土,臉則黑如墨炭,原來是眼窩的地方現在裡面是一隻不知名的蟲子。而上衣和褲子被我和林芳剛才用工兵鏟打得千瘡百孔,裡面黑色的皮膚裸露在外,而被我打折的那半截手臂已不知去向,他一邊張著嘴,一邊朝我們走來。

胖子對我說:“老胡,這哥們兒不服,找你接著打來了。”

我心想,這黑皮粽子也忒不給面子了,老子剛想表表功,你就過來尋晦氣。當下我對胖子說:“無妨,粽子咱們也不知打了多少,既然剛才我能打折他一根手臂,現在我就能打爛他的腦袋!”

“怕是沒那麼簡單,我的副官身手也算是一流,還不是遭了毒手?我們還是避一避吧?”林芳一臉凝重地說道。我心想也對,一來減免不必要的傷亡,二來畢竟還背昏迷的人。於是,我對胖子說道:“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宜與敵人正面戰鬥,我們還是快往橋那邊走。”

卻不料那黑皮棕子像聽懂了我們談話一般,竟然猛地朝我沖了過來!我不敢讓他近身,先閃身到了一棵樹旁,然後低下身子,舉起工兵鏟對他的小腿就是一擊。那黑皮粽子竟然沒有倒下,只一個踉蹌,而我的虎口卻被震得一麻,差點兒把工兵鏟扔在地上。

我擡起頭來,眼看那黑皮粽子竟離我只不到一步,我只感覺到臭氣撲鼻而來。我慌忙用工兵鏟對他一推,想隔開我和他的距離,怎料到他竟然用手臂一擋,差點兒把我手中的工兵鏟咯飛。

借著這一胳之力,我得以喘息,便直接仰天倒了下去。那黑皮棕子一時間失去了目標,用僅剩的一根胳膊在我上方揮舞著。又是一陣臭氣襲來,我只覺要暈過去,當下不敢久留,便往旁邊一滾。我還沒定身,那黑皮粽子就撲在了我剛才躺著的地方,手掌深深插進了那邊土裡。

我見狀慌忙起身,舉起工兵鏟對著黑皮粽子的背部就是一擊。只聽“啪”的一聲,這次的攻擊終於見效,那黑皮粽子一時竟不動了。

我喘息了兩口氣,定睛一看,卻見他仍然沒什麼損傷。而那“沙沙”的聲音這時候又在我耳邊響起。我立刻舉起工兵鏟防備起來,警惕地看著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又低頭看了一眼那黑皮粽子,霎時間只覺一股絕望湧上心頭。那黑皮粽子竟然又站了起來。我見狀大驚,趕忙辨認了下方向,朝著魔鬼橋跑去。

這一路,我邊跑邊喊:“胖子,這他媽的玩意兒邪門得很,快來支援我!”耳邊只聽見那“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只覺得那黑皮粽子帶來的臭氣要把我熏得窒息過去。

“老胡,你在哪兒?看我來收拾他。”聽到胖子的聲音,我心裡大喜,連忙順著胖子聲音發出的聲音跑去,可那黑皮粽子就在我身後不遠處,卻是怎麼都甩不掉。

我心中十分惱火,這黑皮粽子怎麼就陰魂不散的,不就弄斷他一根手臂嗎,至於追得我上天人地的。他究竟是靠什麼追上我的?

一陣微風從我背後吹來,把緊隨我身後的黑皮棕子身上的臭氣也帶了過來,我忽然想到,這噁心的氣味我在追尋血跡的時侯聞到過,那氣味和這一摸一樣!緊接著,我忽然想到了為什麼我看到那頭美洲豹心中會有奇怪的感覺,總感覺少了些什麼,蒼蠅,是蒼蠅,腐臭和血腥都會招來蒼蠅,可唯有這種腐臭和血腥招不來蒼蠅,招來的只有這黑皮粽子!

“老胡,快過來。我和林芳準備了一個繩套,他只要敢過來,咱就把他扔下去!”胖子在前面向我揮手道。

“胖子,你們小心點兒,我把他引過去了,他一倒地,就用工兵鏟招呼他腦袋!”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黑皮粽子,發現他依然緊緊跟隨著我,便朝著胖子他們那跑去。

只見一個打著活結的繩套放在地下,而胖子和林芳一起拽著繩頭,我剛跑過他們就只聽身後“砰”的一聲,聽到聲音後我立刻回頭,望見那黑皮粽子被拽到在地。我抄起工兵鏟對著他的脖子削去。

我定睛一看,這一劈之下,竟然劈偏了些,卻把他的腦袋劈下一半!令我感到詫異的是,他的大腦裡的東西似乎凝固了一般,竟然沒有任何東西濺出。我看了下四周,發現了被我劈落在地的半截腦殼,整個腦殼卻依然如常人一般。

那黑皮粽子在地上不住地翻滾,而胖子和林芳則死命拽著套住他腳的繩子。此時,他已經缺了上半截腦殼,整張臉只剩下嘴和半截鼻子,我又用工兵鏟朝他的頭部打了數下,他終於停止了翻滾。

我見狀忙對胖子和林芳喊道:“快,把他扔橋下麵去!”胖子和林芳聽後拖著這黑皮粽子到懸崖邊,二人一起將他瑞下了山崖。

我盯著那黑皮粽子滾下山崖,才長籲一口氣。擡頭向上看去,只見一座吊橋橫跨在兩座懸崖峭壁之間,兩根繩索已經顯得十分破舊,而橋上的木板更是殘破不堪,山峰之間的橫切風異常猛烈,一不小心就會掉下這萬丈深谷。耳邊的“沙沙”聲又一次響起。“老胡,來了一群粽子!”胖子大叫一聲。我向那林中望去,只見一群身穿迷彩服的粽子正朝我們奔來。

“快,四眼,帶禿瓢上橋!我和胖子斷後!”我大吼道,接著扭頭對林芳道:“這些不會都是你的人吧?”林芳露出了一臉恐懼的表情,連退了好幾步,這才說道:“是他們,可惜以後再也不是了。”

四眼拖起禿瓢先行跑上了浮橋,我們剩下的人且戰且退,不敢戀戰,我們行至橋中央的時候,那些僵屍忽然停住了腳步,我正想:難道現在的粽子都有恐高症?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僵屍群中緩緩走出,輕輕一挑,割斷了浮橋上要命的繩索。

電光火石間,我幾乎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幻覺,Shirley楊!真的是Shirley楊嗎?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僵屍群中,她為何要割斷維繫我們幾個人生命的纜橋?我被自己看見的景象弄得頭昏腦漲,根本來不及多想,手中的纜繩已經滑落出去,整個人猛地跌出了懸崖。

“老胡!”我手臂忽然被人提了一把,仰頭一看,發現胖子正掛在懸崖邊上,他一手握住了崖邊的枯木,一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臂。胖子整張臉憋得通紅,在他旁邊的斷崖凸起處,有一個小小的崖壁,只夠兩人勉強貼壁而立,林芳大半個身子掛在崖壁外面,單手攀住了凸起的岩石。周圍看不見秦四眼和禿瓢的蹤影,恐怕他們已經隨著斷橋一起跌落穀底,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們存活下來的三人同樣是命懸一線,枯木因為承受不了兩個成人的重量,已經慢慢開始傾斜,我看了看腳下雲霧密佈的懸崖,對胖子說:“能活一個是一個,你上去之後把林芳帶好。”胖子咬著一口牙,罵道:“他娘的,胡八一,老子豁出命來罩著你,你居然敢在這種時候留遺言。我告訴你,要死一塊兒死,做兄弟的有今生誰他媽的還指望來世。”他一說話,手上的力氣難免鬆懈,抓住枯枝的左手一下子滑出了許多,我們兩人頓時往下落了半米有餘,都被嚇得不敢再多說話。那廂林芳到底是行伍出身,憑著個人的毅力居然翻上了崖壁,她在我腳下大概三四米的地方站穩了腳跟,然後伸出雙臂,仰頭對我倆喊道:“是死是活,試一把,總比都死了的強。”

我擡頭看胖子,對他說:“要不然你先撒手,我跳下去試試。”

胖子“呸”了一聲:“那巴掌大的地方,你能跳得準嗎?差半步可就活活摔死了。再說了,那個賊妞我可信不過。”

我說這都什麼時候,你還惦記著她陷害你的那點兒破事,現在我們三個是一條繩上的螞炸,我們死了,她一個人也爬不上去。

胖子點頭,答應試一試。他努力將我晃到貼進崖壁的地方,想讓我先攀住懸崖上的石頭再順著岩石攀爬下去,我們試了幾次,我差點撞得粉身碎骨,連忙擺手:“你還是直接撒手,把我放下吧!”

胖子還在猶豫,林芳在下頭伸長了脖子等著接我,我朝胖子比了一個軍禮,然後在他的手背上狠掐了一把,“哎喲!你掐我幹嗎!”吃疼之下,他本能地鬆開了握住我的手,我一下子摔了出去,腳下不斷地在空中畫著步子,希望能更加接近凸起的岩台。林芳抽出腰間的皮帶,兩手握住皮帶兩端,將手臂伸出岩台,我在下落的過程中根本無法估算距離,只知道死命地一抓,整個人猛地被懸在了空中,林芳被我帶得整個人趴倒在地,手臂發出了“哢”的一聲脆響。我一看得手,趕忙手腳並用爬上了石台,林芳面色慘白,捂著自己的左手大臂朝我豎了一個拇指。我仰頭對胖子說:“下面怎麼樣,能撐住嗎?”

胖子兩手都抓住了枯木,正在朝上頭爬,他喊道:“我好得很,這種小樹爬起來簡直易如反掌。”還沒說完,他身形一晃,險些從樹端翻落下去,我的心懸在嗓子眼上,忍不住提醒他要多加小心。

林芳為了救我,自折一臂。我十分過意不去,急忙翻出背包裡的夾板和繃帶為她做應急處理。一時間發生了太多的意外,我心亂如底手底下分不清輕重,林芳叫喚了一下,奪下繃帶說:“我沒事,你冷靜一下,想想怎麼上去。”

我被她這麼一提醒,掏出地圖來比對了一下周圍的山勢和自然環境,不禁稱奇:“按地圖上的標示,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太陽神廟。可這裡除了陡峰和峭崖,四處山石崢嶸,並沒有發現到任何人類建築的痕跡。”

就在這時,一顆人頭忽然出現在懸崖正上方,四眼趴在地上,沖我們幾個招手喊:“掌櫃的,怎麼樣了?我馬上丟繩子下去,你們接住。”

胖子在我們上方,正用大屁股壓著枯枝苦苦掙扎著,一看四眼沒事,歡呼道:“快,快丟繩子下來,你先找棵結實點兒的樹拴緊點。”

我見四眼平安無恙,順利到達了對岸,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掉了一塊,只是不知道禿瓢是不是和他一起安全著陸了。

一旦有了援兵,我們幾個人的心都松了下來,連林芳也跟著長吐了一口氣。她說:“剛才那個就是你的老相好?我看,她倒是很不想見你的樣子。”

我被她戳中了痛處,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現在連林芳都看見,恐怕那個割斷懸橋的人真是Shirley楊不假。

“你也別多想,萬事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等咱們上去之後找到你那相好的再說。”她安慰了我幾句,然後又仰頭關照胖子當心。

四眼很快又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他用石塊綁在繩索一端,慢慢地送了兩條繩子下來,胖子先抓住其中一條為自己打了一個安全結,然後又拉緊了另外一條開始向上攀岩。

林芳雖然在關鍵時刻轉危為安,可她痛失一批戰友,心中難免會有不快。她望著幾盡下山的夕陽對我說:“人折了我也沒什麼辦法,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加人你們的隊伍,繼續尋找答案。”

我說你傷成這個樣子,再跟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她不等我說完,即刻反駁說:“回去的橋已經斷了,我的通訊設備還有求生裝備都在營地裡,如果你們不帶我走,才是草營人命。”

我生平最怕跟女人將道理,因為但凡是個女人,她永遠比你會講道理。胖子上去之後,又費盡心思造了一個簡易擔架,將林芳懸了上去。等到我重見天日的時候,夕陽已經再次鋪滿了叢林的各個角落,金燦燦的落日照在亞馬遜河上,遠處不時有一群飛鳥蕩過,我頓時被重返人間的喜悅所包圍。直到四眼說:“劉猛沒能跟上來,他犧牲了。”

初聞這個噩耗,我幾乎以為這是四眼對我們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我環顧四周的確沒有發現禿瓢的蹤跡,看著萬丈懸崖心中一陣絞痛。一想到王清正死於火坑,禿瓢摔落懸崖,王家人馬這次損失慘重,我實在不知道回去之後要如何面對王浦元的質問。一代白發送黑髮,人生最淒涼的境遇莫過於此。

在我的牽頭帶領下,林芳、胖子、四眼站在魔鬼橋斷崖邊上,為我們逝去的同胞高歌了一曲飽含著熱淚的《國際歌》。

“別的不多說,咱們要扛起同志們的遺志,將這一切的幕後真凶挖出來狠狠地教訓一頓。”胖子慷慨激揚地發表了一通感想,“找到太陽神廟以後,再均一份錢出來,建立一個王氏基金,專門用來資助那些懷揣遠志的摸金人。”

我說:“夥家屍骨未寒,你少開這種玩笑,找神廟人口要緊。”

當晚,我們四人席地而坐,圍在髯火邊,將地圖和祖母綠戒指分析了半天,實在不知道如何下手,地圖上最後一個座標就是魔鬼橋,我們現在已經身處橋岸,卻沒瞧出半點“風景這邊更好”的跡象。胖子提議繼續往叢林深處走一走,說不定神廟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四眼反對說:“既然目標指定了這裡,那神廟的人口必然就在我們眼前。只是我們為常識所困,還沒有發現它。”

林芳問我:“瞧你的樣子,像是對風水有頗高的見地。能不能通過一些中國風水術,定位神廟的位置呢?”

我說神廟它是一個宗教場所,不是陽宅更不是皇陵,想建在什麼地方,全憑當權者高興,沒有什麼太大的規律可循。

四眼想了想:“印加人極度崇拜太陽神,我個人認為,神廟的位置應該是在一處能常年照射到陽光的地方,至少是一處高的地方,能接近天空才是。”

胖子一拍大腿:“這個想法好,咱們不妨在附近打個遊擊,找找看。”

我前思後想又繞到了最初的那個傳說上:“你們還記不記得王少講的那個關於魔鬼橋的故事。”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8:13

第二十八章 太陽神廟

一聽我的想法,胖子立刻說道:“老胡,你急瘋了吧,神話也當真。”

“反正我們也沒有線索,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就是了。”我對四眼說,“你記性好,幫我回憶一下,關於橋另一邊的世界有什麼描述。”

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只知道另一個世界被棄神馬里克接管,他在清晨的雞鳴中輸掉了賭注,主角跨過魔鬼搭造的橋回到了故鄉。”

我眼前一亮:“重點就在這裡,我在想也許咱們並沒有真正地渡過魔鬼橋。那座浮橋不過是供先人來往所建。”

胖子不屑道:“老胡,我確定你是急瘋了。你自個兒回頭看看,懸崖兩邊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大裂谷。魔鬼橋,你倒是給我變一個瞧瞧。”

林芳沈思了一下,“也許這座橋內藏玄機,只有觸碰了什麼機關,或者在特定的時刻才會出現也不一定。”

我對她這個大膽的假設十分贊同,對其他人說:“我認為,最有可能的時機就是朝陽升起的那一刻,就像傳說裡寫的那樣,魔鬼會架起石橋,通往故鄉。”

四眼和胖子互相看了一眼,最後妥協說死馬當活馬醫,明天大家看個日出,要是沒有什麼魔鬼橋就把我踢下山去。我們四人靠僅有的水和食物度過了一個黎明前最黑暗的夜晚。

次日,我們四人趴在懸崖邊上,看著朝陽一點一點地爬上山頭,懸崖底下雲霧縹緲,只聽見“呼呼”的橫斷風在山間呼嘯。我們的頭髮被吹得跟鬼一樣。胖子喊道:“老胡,你這次可折了,看看,太陽曬屁股了。屁的魔鬼橋。”

我正鬱悶,陽光已經在頃刻間灑滿了峽谷,在陽光的直射下山間的雲霧消散開來,四眼瞪大了眼睛驚呼:“快看,快看,是一座螺旋石梯!”我們紛紛湊到他的位置上往懸崖下看,只見雲霧之間,有一座用青石小板搭建的棧梯一路盤旋而下,直通懸崖底部,而離我們最近的一塊石板梯就在昨天胖子救命用的崖間枯木的左下方。

“我肏,這樣也行!”胖子撿了一塊石頭丟下懸崖,正好磕碎在石板上,“我不是在做夢吧!這條天梯一直都在我們旁邊,我昨天居然沒看見它。”

我說現在不是說屁話的時候,咱們得趕快下去,一會兒陽光的角度就要偏過去了。到時候雲霧再次凝結,咱們就得等明天了。

雖然有天梯沿途鋪設,可山間的橫斷風還是吹得我心頭發麻,生怕一不小心摔下去,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我們四人用繩索將彼此連接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下到了螺旋形的石梯上,我的腳一踩上石梯就被冰涼的地氣狠狠地侵襲了一把。

“他娘的,怎麼這麼冷,你們幾個感覺到了沒有,這樓梯不像石頭做的,倒像是冰塊。”

四眼點點頭:“懸崖下麵氣壓陡降,溫度很低。咱們禦寒的衣物幾乎沒帶什麼,真要是下去之後可就麻煩了。”

可是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後退半步,我走在四人中最後一個,隨著日頭漸漸偏移,我身後的石板在雲霧彌漫的懸崖陡壁間再次消失,名副其實的魔鬼橋。到後來,我根本不敢回頭,只是催促前邊的胖子加快腳程。

“你催個屁啊,這破橋又陡又滑,摔死了誰負責。”

“你不回頭看看,我後邊的橋都消失了,再不走,咱們就被困在雲裡了。”

胖子回頭看了一眼,驚呼不妙,晃動了滿身的肥肉,一溜煙地朝石橋盡頭跑了下去。俗話說的好,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在胖子玩命似地帶領下,我們總算是在雲霧繚繞間勉強撐到了穀底。一人深谷,氣溫變得更低,我哆索著身體,用兩手在臂膀間搓揉。四眼摘下沾滿霧氣的眼鏡哈了一口氣,沒想到鏡片上居然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這裡氣溫太低,咱們得跑起來。胡八一,你確定太陽神廟在這裡?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林芳的手臂掛在脖間,四下張望了一下,焦急得原地踱起步來。

懸崖下邊出奇的冷,四周大霧彌漫,可視度偏低。十步之外就看不清彼此。我對她說:“如果神廟不在這裡,何必要費盡心思造這樣一座魔鬼橋。咱們不清楚下面的狀況,還是湊在一起走比較安全。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個拖油瓶的後備兵,就不要挑三揀四的了。”

胖子依次解開了我們身上的繩索,他搓了搓手,對我說:“先前不是告訴我,亞馬遜河流域是個熱帶地區,可以光著膀子打太極嗎?怎麼現在這麼冷,老胡,咱們是不是到南極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釋這種極度的低溫,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周圍的狀況再說,不想腦門上“咚”的一下,不知道撞上了什麼堅硬的物體。

才走了兩步,就被撞了個正著,腦袋上頓時鼓起一個大包。我剛準備罵娘,就聽見身後的胖子先叫了一嗓子他娘的。我心想又不是你平白無故被撞,窮叫喚個什麼勁兒。不想緊接著,林芳、四眼陸續發出了驚呼。

“掌櫃的,前面,你前面!”四眼瞪大了眼睛,仰視我前方。我心想全是大霧,你驚歎個屁啊!一扭頭,眼前一片漆黑,霎時間以為自己被人捂住了眼睛,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濃霧退去,一根高大精緻,雕刻著太陽圓盤的石柱赫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仰起脖子,連退了好幾步,這才將整根高達三十米以上的石柱看了個大概,我又接連後退了幾步,這間一座高人雲端的輝煌建築如同神話傳說中的神殿一般,屹立在兩峰之間,整座神廟成青灰色,採用了印加全盛時期最通用的石料搭建,整個神殿成金字塔形,頂端禿平,與埃及金字塔有明顯的區別,石縫之間的縫隙十分緊密,我試了一下,只勉強夠插入一片樹葉的厚度。在神廟的大門口,也就是我們腳下踩著的地方,是一個用石頭雕刻,堆砌起來的圓形圖案,我只隱約覺得可能是印加人最崇拜的太陽神印提。很難相信千年前的印加人是如何在斷崖間修建這樣氣勢磅礴的雄偉建築的。

“走走走,總算是找到了!咱們待在外面傻看什麼,還不趕快進去。”胖子拍了我一把,興高采烈地爬上神廟前高聳的階梯。

神廟入口處並沒我想像中的封門磚或是其他類似於大門的構造。四眼說:“印加人認為太陽神是永生的,所以通往太陽神殿的門是永不上鎖的。”

我說這倒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民風體現,看來印加人的思想素質一定不錯,個個都是活雷鋒。林芳笑道:“再怎麼不錯,也是奴隸制國家。老百姓根本沒有話語權,又談什麼素質,可笑至極。”

我不願意跟她多理論,追著胖子的腳步,一路走進了這座失落了數個世紀之久的太陽神廟。下魔鬼橋之前,我讓大家分別收集了一些乾枯的樹枝,用做照明材料。剛才穀中的氣溫寒冷,一直派不上用場,深入神廟之後,走了大概五六分鐘的樣子,氣溫漸漸回暖。我說總在黑暗中,肩搭著肩走也不是辦法。就讓四眼將最後一點兒酒精包了一些碎布料,纏在枯枝上點著了當做是火把引路。

火光一起,漆黑的雨道頓時亮堂了一大片,神廟內部也是由石料搭建而成,每隔百米都有一支豹頭銅架鑲嵌在壁石上頭,估計是古代印加人用做放置照明器具的燈架。胖子一看燈架子就來勁,問我是不是值老多錢。四眼說:“這些都是直接用銅漿灌注出來的物件,跟牆壁融為一體,你想要,除非是把神廟的石牆一起搬回去。”

胖子想了想不再廢話,又走到前頭去了。再往前走,出現了分叉路口,四眼指著牆上的壁畫說:“你們看,這個像迷宮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我急著找Shirley楊的下落,看了一眼,表示毫(文)無興趣,只催促大家(人)快些上路。四眼若(書)有所思,落在了隊伍的(屋)最後面。胖子問我朝哪邊走,我猶豫了一下,說:“神廟不是古墓,它是神聖的宗教藏所,一般不會設置防盜機關。在路線上咱們沒有太大顧及,愛走哪邊走哪邊,別迷路就是了。”

林芳說:“你這個人婆婆媽媽說這麼多,也沒看見你選定路線。聽我的走左邊。”說完她大步跨人漆黑的左雨道。我和胖子無奈地比了個鬼臉,跟著她往前走,我剛擡腳,就聽四眼在身後喊:“走不得,有機關!”

可我已經一腳踏人其中,不光是我,林芳和胖子都猛地回頭。這時候,只聽見神廟內部發出了石塊移動的劇烈響聲。我說死四眼,你知道不早說。他委屈道:“迷宮圖上有標注,讓你看,你不看。”話音未落,我腳下一空,筆直地落人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從未想過在祭祀祈福用的神廟中還會設有機關,一個沒留神落進了印加人的陷阱。重重地落人了漆黑的坑洞之中,我的L型手電筒只閃了一下,就徹底罷工,碎成了兩半。借著最後的燈光,我好像看到一條通道,在我正前方十來米的地方。眼睛漸漸適應了環境之後,我發覺這是一間不小的石室,頭頂上的陷阱蓋已經重新蓋上,想要出去,只能在石室裡找出路,好在這裡並非封閉的,我相信只要順著印象就能在能見度不佳的石室中找到出路。

我靠著僅有的一絲光線,貝占著牆壁前進,走著走著我聽見腦後一陣風過,只聽得身背後“撲”地一聲怪響,扭頭一看,黑暗中,一雙紅色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我,那東西乍一看長得像美洲豹子,黑皮、碧眼、鋼牙、銅尾巴。可個頭又比一般的美洲豹大出了許多,背上也不知道長了什麼東西,形狀怪異,一條粗壯的綠色植物連在它背脊上,還有一些細小的藤條覆蓋在左右,像是一個寄生瘤。這怪物拗著背脊,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忙轉過身來,抄了工兵鏟在手裡,閃到石台一邊。它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朝上一撲,從半空裡俯衝下來。我見它撲來,慌忙一閃,晃了到它的背後。

不想那豹子反應奇快,將爪搭在地下,腰胯一掀,再次撲騰起來。我便向旁邊一躲,將自己卡在了牆角,八爪金背豹見掀我不著,吼叫一聲,如同晴空霹靂,震得整個石室跟著晃動。它將那銅棒一樣的尾巴倒豎起來,朝我剪了下來,我急忙滾到一邊。八爪金背豹一見傷不著我,頓時惱火不已。我見那八爪金背豹正在掉頭,逮住了機會,雙手輪起工兵鏟,把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從半空中狠狠劈落下來。只聽一聲脆響,定睛一看,他娘的,居然砸中了石台,並未擊中那畜生。

我剛才那一下敲得太急,正打在石臺上,把那工兵鏟折成了兩截,我大罵王浦元這個老混蛋,一路上給我們提供了多少假冒偽劣產品。都說兵器這東西,一寸短一寸險,不得以,我抽出了腰間的匕首,那八爪金背豹一聲咆哮,狂性大發,翻身又是一撲。我忙使出平生力氣,往後連跳好幾步,避其鋒芒。說來也怪,我一退到牆角,它就不再上前,只是原地拋爪子。我試探性地上前挑釁了幾次,這畜生無不是跑到牆角前就止住了腳步,我蹲在角落了觀望了一下,發現原來這八爪金背豹的活動範圍只在石台,他背脊上那跟長藤真似活的一般,將他的活動範圍死死的框住了。這時,我不禁想起了叢林中常見的共生法則,難道說,這怪物,竟是與植物共生的?為了證明我的想法,我又再次靠近石台。

這時候,八爪金背豹恰好把兩隻前爪搭在我面前,我將匕首咬在嘴裡,兩隻手就勢把八爪金背豹頭頂花皮地揪住,死命向下按住。那八爪金背豹急要掙扎,我慌忙拼死按住,不敢放鬆半點。

這次終於讓我看了一個清楚,原來怪物的背脊的確是與一株長藤相連接,它背上一道長長的傷口,綠藤就順著傷口插人它體內,這傷口又深又長,如果不是這八爪形,一長七短的怪藤搗亂,恐怕這只怪物早就死了。看來唯有將兩者的關係斬斷,我才有一線生機。

那八爪金背豹仍然死死掙扎,想把我甩開。我擡腳便朝八爪金背豹臉上一通亂踢。它慘叫連連,將背部的藤蔓繃得筆直。我一個翻身,騎在它背上,從腰間拔出匕首,迅速割斷了它和那母體聯繫的藤蔓。那八爪金背豹一失去背後的聯繫便很快沒了力氣。我左手緊緊地揪住它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剛才用的匕首,盡平生之力,只顧往裡紮。紮了十幾下後,那八爪金背豹眼裡、口裡、鼻子裡、耳朵裡,都迸出鮮血來後,才終於委頓倒地。

我長吐了一口氣,癱在地上不能動彈,很久才想起來,要去找其他人的蹤影。我摸了半天總算從口袋裡翻出一盒火柴,打開一看只剩一根獨苗,我點起來一看,啞然失色,只見我所在的石室裡頭堆滿了金銀寶器,就在那根長藤枯萎的角落裡,還有一口半人高的金鼎。我想起Shirley楊說的,印加人為了贖救他們的國王,曾經舉國上下籌備黃金,那些數量龐大的贖金後來落人了西班牙殖民之手。而當新王遷都之後,人侵者沒有從國度庫斯特找到半塊黃金,看眼前的陣勢,說不定都悉數藏在神廟中也不一定。

就在火柴熄滅的瞬間,我身後傳來了聲響,我警覺地一撇頭,“突突突”的槍響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我趁著黑暗,就地一滾奔著金壇而去。

第二十九章 小王八

贖金室四周散落著大量的金幣、金器,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印加文物。我靠在金壇裡不敢多呼吸一口。贖金室的人口處,一隊裝備精良的外國佬手持高功率探照燈,嚴陣以待依次排成了兩派,他們身上穿著深綠色的叢林服,外面套著防彈衣,頭上戴著鋼盔,手中握著AK,個個昂首挺胸,擺出了一副威武神勇的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在武裝演習,等著迎接國家領導人的審閱。不一會兒工夫,皮靴的聲音就在雨道裡響起,我從金壇上的孔洞裡往外一看,只見一個頭髮梳得油亮,嘴裡叼著雪茄的少年小子掛著一臉冷笑走進了贖金室。

“胡爺,我知道你在裡邊,怎麼,不肯賞臉出來聊一聊?”

我一看是王清正王大少,心中既驚又氣。這小子不是早就燒死在金礦中了,怎麼此刻又會帶著大批傭兵,半路殺出來攪局?

難道說之前的一切都是他在裝瘋賣傻,故意演戲,想要混淆視聽,借此打消我們的防備?想起劉猛就這麼為了一個渾蛋主子枉送了性命,我恨不得立刻沖出去一口咬死這個天殺地滅的小王八蛋。可眼前這般陣勢不容我衝動,只好繼續潛伏在金壇中,靜觀敵人的行動然後再伺機突圍。

小王八蛋笑了笑,不無得意道:“既然你不肯出來,我只好先請你的幾位朋友喝兩口茶,咱們慢慢等。”

我心中一沈,就聽一陣推操叫駡的聲音從甬道裡傳來,“小王八蛋,你有種放開你胖爺爺,咱們出去練練,看我一拳打得你王八尿滿天飛,哎喲,我肏,你敢打我,我……”

果不其然,很快滿臉青紫的胖子被兩個黑人大兵推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同樣被人捆住了雙手的林芳。我知道大家是在無意觸動機關的情況下被分散開來,沒想到一切都是王清正這個小王八蛋的陰謀,看來我們這一路都是在被王家的人利用,關於神廟的事情他們掌握的資訊要比我多得多。甚至說,即使沒有我的參與,他們也能找到神廟,只是因為缺少最關鍵的戒指座標,使得他們不能不將我納入隊伍名單之列。

胖子被人五花大綁硬是推進了贖金室,他吐了一口血沫,昂起頭來對王清正一通狠罵。然後又喊道:“老胡,做兄弟的今天要是折在這裡,來日給我選一處好墳。日後替我報仇的時候,記得先把王八卵摘了,兄弟在底下好拿它下酒。”

他剛說完,旁邊的黑人直接舉起了槍托,狠狠地砸在了胖子臉上。胖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林芳急忙在他身後擋了一下,胖子這才穩住了身形,蝴金上頓時紅了一大片。王清正搖了搖頭,又開始喊話:“胡掌櫃的,想要你兄弟死得舒坦一點兒,你就出來亮個話。我手下這些都是粗人,一會兒要是對這二位冒犯了,你可怪不得我姓王的沒有招呼你。”

林芳皺了一下眉頭,站起身來對王清正說:“姓王的咱們把話挑明白了,你敢動我們一下,從今天起我要你們王家在美國永無寧日。”

王清正冷笑道:“林上校的本事我們王家自然曉得,不過嘛,一個死人總不會有本事跟我王家作對吧!”

胖子立刻將林芳推到了一邊,提腳喘向王清正,不想那小子倒是比平時機靈了許多,腰腹一縮,反手給了胖子一個耳刮子,這一下打得極重,胖子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子,滿嘴的鮮血,張開了大嘴要上去咬他,王清正的手下見胖子豁出命了要跟他們的主子鬥個魚死網破,不敢怠慢,四個大漢奔上前來,將胖子死死地按在地上。胖子一通掙扎,他們圍成一團,提起槍托看也不看就照著他腦袋就砸,我知道自己此刻要是再不出去,胖子他們就會遇上十二分的危險,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胖子從這群歹毒之輩的手中救下來再說。

我大力地敲了一下金壇,所有人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紛紛朝我所在的罎子望了過來。王家這群傭兵的素質十分出眾,面對滿屋子的金銀寶器沒有一個擅自行動的,看來王浦元是許了他們重金,甚至有可能答應了他們在事成之後可以將神廟中的寶藏盡數取之也不一定。

我將匕首藏在靴中,然後喊道:“姓王的,你想合作就讓手下的人客氣點,金印的下落我已經知道了,再敢為難我兄弟,咱們就爭個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占著便宜。”

我一說話,藏身位置自然暴露了出去,王清正一撇頭,他手下兩個大兵就端著槍爬上了金幣堆砌起來的錢堆。他們一左一右朝我藏身的金壇包抄了過來,我兩手抓起大把金幣,猛地從罎子裡撒了出去,兩人皆被嚇了一跳,其中一個更是被足金的古金幣砸中了腦門兒,我乘機單手一撐,跳出了金壇,借著勢頭上去就是一腳,喘得那個大兵腦袋朝下直接翻落下去,發出一陣骨頭斷裂的慘叫。另一個黑人大兵顯然沒有料到我在此刻還能鎮定迎敵負隅頑抗,先是愣了一下,隨後

立刻抄起步槍朝我瞄準。我一看不好,腳下朝著他下盤一掃,將他墊腳用的金幣堆踢散了大半,他身形一晃,手中的槍立刻飛了出去。我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罩著他腦門兒一通狠撞,那黑人看似彪壯,實則不堪一擊,被我撞得暈頭轉向摔落金堆,哼都沒哼一聲就暈死過去。

我本想乘著這股勢頭將王家大少擒來當個人質,不料這小子不但心思歹毒而且防範意識極強,一點兒都不像先前表現出來的執絝子弟。他吞了一口煙,退到人盾後面,然後又將林芳推了出來。

“胡爺,我的人都讓你打了,氣也該消了,我現在放了林姑娘,只留你兄弟一人在這兒,這個人情,你是不是該好好惦念一下。”

林芳站在兩路人馬中間,她朝我看了一眼,我沖下金堆將她拉了過來。王清正笑道:“這裡四下封閉,只有一條道通到外邊。石室裡面我的人早就搜查過了,沒有霸王印的影子。胡爺你要是知道金印的下落,我們也好合作,否則的話,哼哼。”

王清正這一招十分毒辣,他不想輕易得罪林芳,又想從我手中套出金印的下落,所以假借放人為名,實則是在逼我就範。如果因為我,其他人受了連累,他出去之後大可以放話,說是胡八一不講道義,才害死大家。

我一邊給林芳解繩子,一邊對王清正喊話:“這件事可大可小,王家的人要是真有誠意,我看一切都好商量。”

林芳說:“你不能信他,王家世代出的都是奸商俊戶。東西一到手,我們這幾個人都得被他一鍋端。”

我繞到林芳背後,借著給她解繩子的機會,將手槍塞進了她屁股兜上的口袋裡,小聲說:“我兄弟交給你了,機會一到,你務必帶著他逃。”說完,我將林芳推到一邊,大步走向被人牆掩護得結結實實的王家大少。

一走近這夥不要命的匪兵,騰騰的殺氣撲面而來,胖子被兩個大兵用槍桿子架在一邊,臉頰上青紫了大片,外衣早就被撕扯成了破布條。他見我過來,一個勁兒地搖頭。我眨了眨眼,讓他安心。隨即對人牆後頭的王清正說:“是不是龜孫子當久了,都好養成一個縮頭縮腦的毛病。金印的下落我有,可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弄明白,所以暫時不想告訴你。”

王清正的副官傻乎乎地問:“你想知道什麼,怎麼樣才肯告訴我們?”

我理了理頭髮,不屑地說:“千金難買爺高興,讓你家少爺學兩聲龜叫,興許我就說了。”

那個副官被憋了一臉菜青,王清正瞪起眼睛狠刷了他一耳光。推開人牆,走到我跟前叫板說:“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姓王的講道義。保管叫你們做一個睜眼鬼。”

我見他上鉤,心中暗喜,故意板著臉問:“金印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在搶。”

王清正露出一張極其狠瑣的笑臉,拍了拍腰間的口袋:“你們這些下等人盜墓掘墳,為的順幾件趁手的古物出去換兩口飯吃。”

胖子哼了一聲,譏笑道:“和著你們王家盜古墓、挖神廟,是為了解放全人類?我呸,少他媽的給自己臉上貼金。”

王大少並不理睬胖子,他臉上露出了一種狂熱的表情,向我跨近了一大步:“印加人的不老泉,長生不老,返老還童的聖泉,就在這裡,就埋在太陽神殿下面!只要找金印,我就能打開聖泉的人口,我們王家、我們王家的事業,就可以千秋萬載……”

我揮起拳頭狠狠地擊中了他的下穎,沖林芳喊了一嗓子。她反應極快,擡手連發三槍,將按住胖子的守衛擊斃。對方人數雖多,可我們三人勝在兵少將精,我飛身撲向人口處的機關,將活動的石板用力推了進去。頓時整個贖金室都開始晃動,石室中間的地板發出了“哢哢”的巨響,一個雕刻著太陽神印提神像的力柱從地底緩緩升起,力柱上的太陽神有三眼,雙手朝天將象徵著力量的金印穩穩地拖在掌中。我乘其他人惶恐之際,一把將力柱上方供奉的金印奪至懷中。

王清正一見金印現世,再也不用假裝客氣,他手下的傭兵紛紛朝我開火,林芳拖著胖子一路往甬道外面跑,胖子大喊:“放手,老胡還在裡邊。”我翻滾在地,一邊往牆邊靠攏,一邊對胖子喊:“快走,我有辦法。”

原本緩緩上升的力柱因為陡然失去了來自金印的壓力,一下子停止了上升,雨道人口處的封門磚在瞬間砸了下來,幾個大兵上前推擡,想要破一個出口。我笑道:“一般墓室的封門磚少說也有兩噸的重量,你們這輩子是別想活著出去了。”傭兵們一下子混亂起來,王清正氣得牙癢癢:“給我先斃了這個混蛋!”所有人立刻抄起傢夥朝我瘋狂地射擊,就在這時贖金室牆壁四角上的豹紋神像一下子張開了血盆大口,如瀑的亞馬遜河水頓時傾灌進來,將所有人都沖得人仰馬翻。我

事前早就準備,牢牢地攀住了被切斷的長藤,順著它一路潛入水中。上邊的人還在不停地朝水中掃射。只聽一個聲音喊道:“少爺,撐不住了。這地方馬上就要塌了,快走。”贖金室中的水位急速上升,我在水下也被波浪不斷地翻滾衝擊著,如果不是有長藤的牽引,恐怕早就喪命洪流之中。我順藤摸瓜,憑長藤伸入贖金室的通道口,摸到了牆邊,這根巨藤有成年男子的腰杆子粗,由無數細小的藤蔓纏繞扭曲而成,我抽出匕首沿著牆縫與巨藤交接處連割了好幾刀,無奈水下阻力

太大,只是挑斷了巨藤上面的幾撮小根須,想要闖出一處能供我逃生用的通道,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工作。我心中悔恨,都怪自己沒有事先調查清楚,以為長藤能帶著我逃出生天,哪想通道口早就被千年老藤堵死,我這個摸金人終歸是要葬身古墓之中,只是一想到自己將要客死他鄉,心中不免懊惱。這時我身後的水紋忽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不斷翻滾的氣泡大大影響了水下的可視度,我只覺得腳上有一個巨大的力量正拖著我飛快地下沈,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整

個人已經被拖離了冰冷的河水。巨大的壓力差與氧氣在第一時間將我打得幾乎昏死過去,我渾身是水又重又沈,躺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人。四眼趴在我上面,一個勁地狠拍我的臉頰,看他的樣子幾乎要哭出來了。

“掌櫃的,掌櫃的!快醒醒,醒醒,你可別嚇唬我。”

我被他“啪啪”連甩了兩個耳光,吐了滿地的酸水,腦袋總算清醒過來。我爬起來一看,只見自己置身在一處長滿藤蔓和苔蘚的小石室中,石室裡邊堆滿了各式動物的骸骨,我腳邊就是一段被炸得稀巴爛的巨藤,一張樸實無華的石桌正好堵在缺口上邊,桌子底下不斷地有河水溢出。四眼見我醒來,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我在這邊發現得早,這顆手雷便宜你了。”

原來這間小石室是連通贖金室與巨藤之間的換氣室,美洲豹就是通過這些穿插在墓室各處的小換氣室自由出入,肆意襲擊入侵古墓的盜墓者。被我切斷的長藤,只是隱藏在這座墓室裡的冰山一角,相信在其他地方還有更多這樣的輸養長藤。

四眼說:“我和你們被機關分離之後,就掉進了這裡。摸了半天也沒找著出路,後來我發現這根長藤連接了一處通道,似乎是通向什麼地方的,就試著用手雷把它炸開,沒想到大水一下子灌了進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張石桌推了過來,想堵住缺口。你猜這麼著,我一回頭的工夫,你就跟河水一道被沖了進來。這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說你小子的狗屎運不是一般的好,我們幾個被野獸追著滿屋子跑,你一個人閑裡偷安,在這裡看熱鬧。秦四眼推了推眼鏡,很嚴肅地說:“我這可不是光靠運氣,進門的時候我就叫你們多留意牆上刻的迷宮地圖。是你們自己不願留心。”

當初進入太陽神廟的時候,我只顧研究贖金室的機關圖,壓根沒有去關心其他東西,秦四眼不愧是桑老爺子禦用的大律師,觀察現場比所有人都仔細。我向他賠了聲不是,環視這間小石室問:“現在唯一的出口已經被堵上了,咱們得另尋出路。你掉進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過機關是從哪裡發動的?”

秦四眼身上的襯衫早就被河水淋了個透,他脫掉外衣擰了擰,甩頭說:“事出突然,我連自己怎麼掉下來的都不知道。不過這間石室我在迷宮圖上見過,應該是在神廟最底下一層,這些骨頭大概都是被守護神廟的野獸所獵食的動物和人。這地方就相當於是它們吃飯的集體食堂,要出去不是難事,我只怕外面還有跟多的野獸在等著咱們。”

我想起在贖金室外與八爪金背豹的那番殊死搏鬥,頰上又冒了一層冷汗。不過眼下胖子和林芳下落不明,雖然暫時將王家的雇傭兵困在了贖金室裡,可誰知道王清正那個小王八又會折騰出什麼妖蛾子來。既然Shirley楊就在神廟之中,我必當竭盡全力將她找出來。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四眼你要有顧忌,就留在這裡等我……”我話還沒說完,四眼忽然捂住了我的嘴,我眨眨眼睛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皺了一下眉頭,拿食指指了指東邊牆角下的石塊。

我仔細便聽之下,聞得一陣患患竄竄的微響。我倆靠在牆邊,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塊正在一點一點向上移動的石塊。四眼的步槍早在魔鬼橋上的時候就已經遺失,我手中唯一能派上用場的也只有匕首,如果此刻再鑽進來一匹金背獸或是別的什麼怪物,只怕我們很難有機會活著走出神廟。

石板發出的摩擦聲越來越響,大半塊石板已經冒出頭來,我反手抄起匕首,想要來一個先下手為強,不想對手十分狡猾,居然先將整塊石板頂了上來,我半個身子一閃,避開了石板,還未來得及補上一刀。就聽有人喊道:“自己人,別亂來。”

定眼一看,胖子頭上頂著半截豹皮,從石板下鑽出了大半個身子。不過因為體型的緣故將他卡了個正著,此刻正不好意思地沖我們憨笑。

我和四眼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他從石壁中拉扯出來,緊接著林芳也從缺口處滾了進來,她手臂上的破爛紗布已經換成了豹皮和豹骨,胖子頗為驕傲地說:“借花獻佛,用老胡你獵的豹子給她換了一副新夾板,你還別說,獵豹的骨頭還真硬,拗了半天才取下兩節。”

林芳擡腳玩笑式地給了他一屁股,我們四人都沒想到能在變化莫測的神廟裡找到彼此。四眼笑了一下,無奈道:“真服了你們幾個。掌櫃的,你還要不要找媳婦了,咱們離神廟大殿已經不遠了。”

胖子頗為驚訝:“怎麼,秦四眼認路了?”

我說:“誰讓咱們進來的時候不注意看標示牌,這小子過目不忘,少了他,我們這趟還真是寸步難行。”

秦四眼憑藉著記憶,一路帶著我們穿過悠長陰森的雨道,很快就來到了一扇雙開四合的石制大門前,大門高三米有餘,在石門的主體上雕刻著精緻繁複的日印花圖案,又有三眼長須的智者形象點綴左右。胖子上前卯足了力氣推了一把,石門紋絲不動。林芳仰頭望著高大的石門說:“這裡應該是通往神廟中心祭祀台的門,這兩扇石門在平常時候是封閉的,只有當舉行重大祭祀的時候,才會從裡面打開。你們看大門上面連個鎖眼都沒有。”

四眼不解道:“既然是門,為什麼連鎖眼都不開一個,這叫人怎麼進去?”

我舉起火把,在雕刻的凸起處拍打敲擊:“一個門,如果沒有鎖,那說明壓根就沒打算打開。我看這地方另有蹊蹺。”

正說著,沈重的石門忽然發出了一聲響徹亙古的聲響,長久未曾啟動的機關掛鏈發出了“哢哢”的聲響,門縫間撲鼻的灰塵便隨著巨大的響聲,將一個被塵封了數個世紀之久的世界展現在了我們面前。

第三十章 黃金大道

“我的個娘啊,金子啊,滿地的金子!”胖子手中的火把一下子摔落在地。我們四人無不被眼前壯麗的景色所震驚,一條黃金打造的大道在我們眼前鋪設開去,筆直地通往正前方的祭祀台。祭祀台的中央是一株我從未見過的巨大植物,它深深地紮根在神廟中心位置,從樹身上衍生出來的藤蔓錯枝密密麻麻爬滿了四壁的石牆。植物的頂端早就頂破了建築物的天頂,如同一條沖天的巨龍,透過樹枝間的縫隙,連外邊的星空都隱約可見。

我忍不住趴在地上,用手撫摸起這條用金子鑄造而成的黃金大道。印加人的冶煉工藝十分精湛,鋪設在地上的金磚光滑如鏡,金磚和金磚之間沒有一絲縫隙。四眼和胖子想盡了一切辦法,還是無法撬動半分。四眼指著前方的祭台說:“你們看那棵巨木,恐泊它就是給神廟中的野獸提供養分的罪魁禍首。”

我對那些背上連著藤枝的野獸十分忌諱,叮囑大家,待會兒上去的時候要小心行事。林芳將胖子從地上揪了起來,呵斥道:“男子漢大丈夫,見了金子就腿軟,你們摸金校尉難道就這點兒本事。”

胖子哼了一聲快步跑踏上祭台中央的巨木,四眼說:“這是印加帝國的國花,日印花,不過我從未聽說過日印花能長成這麼大一株,這座神廟簡直就是以它為中心而建造的。”

我說:“見怪不怪,它都能給野獸輸養共生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咱們這趟來是為了找Shirley楊,然後捉拿博物館一案的幕後黑手,你們待會兒可別見財起意。”

胖子嘀咕了一聲,大致意思是摸金符都掛上了,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林芳為人謹慎,她爬上錯綜複雜的藤枝四處眺望了一下,對我說:“沒看見你那個寶貝媳婦兒,王家的人馬好像也沒追到這裡。你們到底想找什麼東西,這裡除了一株史前巨木,我可沒看見什麼稀奇的東西。”

胖子指著我們走過來的黃金大道叫喊:“這是什麼,金子鋪的路啊,這還不夠稀奇的。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在美國長大的娘們兒是吃什麼長大的。”

林芳說:“看來美國的西部拓荒史你是沒有讀過了,當年在西部淘金的美國牛仔也曾經發現過一條類似的黃金大道,據說當時在西部挖出來的金脈有百十米長,都是純度極高的優質礦藏,不過,他們後來因為分贓不均導致自相殘殺,最後沒有一個人活著走出來,所以像這樣的黃金大道,也被我們叫做黃泉大道。”

胖子狡辯:“既然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這個故事你又是從何而知。黃金就是黃金,你少唬人。”

我怕這兩人再吵起來,只好出面調解:“你多大了,跟一個女人計較。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試圖跟女人講邏輯,她們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的人。哎,我說,你不是又看上人家了吧!”

“去去去,誰會看上這個凶婆娘,母老虎有一隻就夠了,你自己好好享受去吧。等找著了Shirley楊,我看你再敢倡狂。”

我拿出費盡萬般艱辛奪來的金印,心中不是個滋味,這就好比你全副武裝想跟敵人幹一架,可到了約好地點一看,一個人都沒有。你自己空悲切。四眼和胖子紛紛爬上巨大的日印花樹,想在枝葉茂密的樹枝根葉間找尋線索。

我站在樹端眺望整個祭祀室。神殿中央一條黃金大道直通石門,四周空曠入野,牆壁上爬滿了日印花的藤蔓,這株老樹根基盤錯,我聽說熱帶叢裡中的植物平均壽命要高出平常許多,不過像這樣一棵參天頂地的龐然巨物可真不多見。此刻我更關心的是Shirley楊的下落,我們找了一路,從美國追到秘魯,從繁華多姿的都市追到人煙罕至的叢林。除了在魔鬼橋上的那次不愉快的相遇之外,再也沒有看到Shirley楊的蹤影。她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我和她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

麼誤會,才會導致反目成仇?

正想得出神,頭頂上忽然被一塊小石子砸了一下,我擡頭一看,一個肥大的人影正在我頭頂上的藤蔓上慢慢地往下爬,剛才的小石子就是被他帶動,才從建築物上脫落下來的,我喊道:“胖子,你不會注意一點,爬那麼高的地方幹嗎,樹頂上又沒有吃的。”

“老胡,你叫我?”胖子的聲音從我後方遠遠地傳來,我回頭一看,他正趴在黃金大道上研究如何將金子挖出來。“你什麼時候又跑回去了?”我問完才覺得不對勁,如果胖子在我身後,那頭頂上是什麼?

我再次將視線集中到樹頂,只見那個人影正在一點一點地向我靠近,他動作僵硬、腦袋朝下、同手同腳,“毗溜”一下就消失在茂密的藤蔓之間。我更加肯定這人不是胖子,而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從天頂上的縫隙中爬人神廟的人。

四眼和林芳本來忙裡偷閒,正在樹冠底下聊著什麼,一聽見我的呼喊立刻站起身來詢問。

我說:“有東西從外邊爬進來了,看著像人,不過又不太像。”

胖子灰溜溜地從黃金大道上跑了回來,見我們開小會,就問:“怎麼著?不是要開批鬥大會批鬥我吧?”

我說:“你試圖私挖第三世界國家黃金的問題咱們待會兒再討論,我剛才好像看見什麼東西在樹上動。”

胖子不屑道:“林子裡頭什麼東西最多,猴子狽!指不定是住在樹上的老猴子看你俊俏,想收了做女婿。”

這時,又有大量的石屑從我們頭頂落了下來,林芳抖了抖頭,眯起眼睛朝樹冠頂端望去,她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我的人,是我的人下來了。”

我心想自己的隊伍跟上來是好事啊,你怕個什麼勁兒,緊接著猛地一想,他娘的,林芳的部隊不是在林子裡早就死光了嗎?

事實總是勝於雄辯,逆著漫天的星光,只見從神廟天頂的縫隙處,不斷地有人影湧人,他們行動速度有的極快、有的極慢,成發散狀,從巨樹的各個角落朝著我們逼近。如果不是因為早就知道這些人已經死掉,我甚至會以為這是一支配合無間的特種部隊。

“抄傢夥,跑!”我將手頭唯一一支手槍丟給林芳,轉身招呼大家跑路。胖子捂著工兵鏟一路跟在林芳後頭跳下巨樹。我自己連爬帶滾從樹上往下跑,後悔自己剛才不該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一時半會兒想從樹上逃掉,真是比登天還難。

胖子這個重色輕友的傢夥,一路護著林芳在樹權藤蔓間逃竄,完全不顧我這個做兄弟的。這個時候,地面忽然傳來了猛烈的撞擊聲,我心想又出了什麼麼峨子,低頭趴在腳下的藤蔓縫隙間一看,只見一隻巨大的黑色手掌破土而出,連帶著伸出來大半個皮膚枯如老木的手臂。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更多的黑掌從地下伸了出來掀起層層泥土。四眼本來已經跑到樹下,一見我趴在樹權間,急忙折回來問怎麼回事兒。

我說:“這趟事大,咱們腳底下全是粽子。”四眼朝樹縫裡看了一眼,整個人忽然一個踉蹌向後頭仰去,“掌櫃的,救我!”

一隻破土而出的黑皮棕子從樹縫間伸出了魔掌,死死地扣住了四眼的左腳,將他整個人拖下去大半。窄小的樹縫將四眼半個身體卡在中間,他吃疼地大叫起來,“我的腿要斷了,快拉我上去。”

我不敢怠慢,顧不上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一個猛子飛撲上去,凸起的藤蔓狠狠地磕在我的腹部,我忍住巨痛一把抓住了四眼的雙手,此刻他整個人又被樹下的黑皮粽子硬拖下去半分,口中已經溢出了鮮血,我死命拽住他的手臂大叫:“胖子,你他娘的死到哪裡去了,快來幫忙!”

這時我身後發出了巨大地震動,不斷地有“咚”、“咚”的巨響傳來,我用餘光瞥了一眼,原來是那些順著樹幹朝下攀岩的死人部隊覺得行動速度太慢,在一聲淒厲的哨聲中徑直從十來米高的樹冠上飛撲下來。其中一具正好猛地砸在我旁邊,百來十斤的屍體一落地,先是把厚厚的藤蔓砸了個窟窿,我被飛濺的樹枝刮得遍體鱗傷,可絲毫不敢鬆懈手中的力氣,害怕我一鬆手四眼就會被那些黑皮僵屍拖了下去啃個屍骨無存。空中不斷有屍體砸落,原本鋪滿地面的藤蔓被砸出

了一個又一個人形窟窿,那些從地底鑽出來的僵屍瞧準了機會,就接連翻了上來。

抓住四眼的黑皮僵屍力氣極大,他拖著四眼,連帶將我一同拽出了好幾米。胖子原本已經跑上黃金大道,一見我蒙難,急忙高舉工兵鏟,大吼一聲沖了上來。這時四眼已經被樹縫卡得進氣多出氣少,漸漸支持不住就要昏迷過去。

“老胡,接傢夥!”胖子蹬上巨木,將鏟子摔到我身邊,我連續夠了好幾次,才將它握住。武器到手,我不敢遲疑,一鏟子直接插入樹縫裡頭,先將卡在四眼胸口的藤蔓斷了個乾淨。

“老胡,跑,僵屍,僵屍出來了!”胖子在樹根處急得直跳腳。指著我身後逐漸變多的黑皮僵屍大叫,“都趕上一個加強排了,這什麼破神廟,簡直是粽子養殖場。”

眼看就要被棕子軍團包圍,我急忙跳下樹縫,那只抓著四眼不放的黑皮粽子已經有大半個身子探出泥土。他身上的皮膚堅硬如石,我連砍了幾鏟子,他還是紋絲不動一點也沒有撒手的意思,我見四眼的左腳已經滲出了血絲,知道再不抓緊他這只腳就算廢了。也顧不上周圍越集越多的老粽子,雙手緊握鏟柄,卯足了力氣朝那只扣進四眼皮肉裡的黑爪上剁了下去,黑色的汁液一下子飛濺出來,腥得我差點背過氣去。僵屍原本就是死人,自然不會有疼痛的意識,他只是尋找本

能想要撲人,失去了一隻手臂之後,繼續在土中掙扎,想要衝出來傷人。其餘黑粽子幾近破土成功,眼看我就要被黑壓壓的群屍包圍。

胖子此刻已經撲到樹縫邊上,朝我伸手:“老胡,快上來。”我扛起四眼,踩著僵屍的腦袋往上翻爬。一出樹洞才發現回天乏術,整個祭祀台周圍已經聚滿了黑皮僵屍,根本下不去腳。我當了這麼久的摸金校尉,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的群屍亂舞。心中不免慌張:難道我老胡英明一世,今天就要葬身在這個粽子坑裡?
引言 使用道具
yuanjie0624
騎士 | 2012-3-19 21:09:54

第三十一章 毀滅

“老胡,你這趟可把我拖累慘了。好在林芳那婆娘跑得快,要不然又多一個陪葬的。”我和胖子蹲在祭祀臺上,叼著煙屁股,旁邊躺著昏迷不醒的秦四眼。而我們腳下就是浩如煙海的僵屍軍團,他們一個個伸長了手臂,想要將我們拖進屍堆。

“死開,死開,一邊兒涼快去!”我把煙屁股按在腦袋仰得高高的僵屍頭上,心中十分煩躁。這個石砌的祭台高達兩米,僵屍們關節僵硬無法彎曲攀爬,只能一個勁兒地在地上蹦跳,一時半會兒還幸我們沒轍。不過我們此刻僅有的安身之所就是這個小小的三尺平臺,祭台下面站滿了青面撩牙的黑皮僵屍,我們就如同被困在孤島上的魯濱遜,還帶著一個重傷昏迷的傷患,沒有一絲辦法。

“魯濱遜也比我們強啊!”胖子皺粉眉,將煙頭丟下祭台。他砍個筏子也就漂出去了。“咱們現在一窮二白,就是給條快艇也沖不出去。”

我實在不明白,神廟中怎麼會埋了如此多的屍體,而他們幾乎是在瞬間屍變破土而出,似乎是專門返回陽間找我晦氣的。

“你注意到沒有,這些棕子是怎麼出來的?”我回憶起最初從天頂上順著藤蔓往下爬的屍體,心中燃起了疑問,“當時我只看到林芳的隊友的屍體在順著樹幹往下爬,後來,是不是有什麼聲音,像信號一樣的響了?”

胖子想了一下:“是有挺刺耳的聲音,有點像拉練的哨子聲。難不成,有哪個天殺的王八蛋在暗處算計我們?”

“很有可能,我聽說坊間有許多秘術能夠禦屍傷人。剛才的哨聲說不定就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這些粽子。”

“我不是在聽說書的吧?”胖子撓了撓頭,“這都什麼年代了,飛機大炮漫天飛,還有哪個老古董會用粽子傷人。不過你還別說,這也是一條發財致富的捷徑。回頭咱們雇一個排的粽子幫農民伯伯種田,又節約勞動力又不浪費口糧。”

我歎了一口氣:“先別琢磨著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個嚴重的問題,它們已經將前後的出路都封死了,回頭活活困死在祭臺上,傳出去可不就是一個天大笑話。”

胖子眺望了不遠處的黃金大道:“薄薄一層粽子牆,困死摸金盜墓人。自由之門在呼喚,叫我如何不心疼。”

我說:“你歇菜了吧,都要死了還做詩。想兩句遺言刻在桌子上才是真的。”

胖子微微抽動了一下鼻翼:“老胡,我已經準備好為共產主義獻身了,你把我喘下去吧!找個機會逃跑。”

我說:“不至於這麼絕。既然是有人暗中操縱這些粽子,他必然是有目的性地將咱們圍困在這裡。咱們就在這裡跟他耗,看他什麼時候肯露出狐狸尾巴。”

胖子說:“一切都是我們的推斷,萬一沒有這麼個人,咱們不是要餓死在神廟裡頭?”

我很肯定地說:“不,絕對有。而且這個人的身份,我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就在這時,一幕奇異的景象忽然出現,只聞一聲刺耳的哨聲,原本毫無秩序堆積在祭台四周的棕子忽然自動退避躲讓開來。

胖子驚道:“肏,粽子列隊,不是要歡迎棕子王閱兵吧?”

我笑道:“你看好了,對方沈不住氣,要出來攪局了。”

黑皮粽子讓出了一條供兩人並行的通道,從祭祀室大門口一路直通到我們所在的祭台。兩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大門口走來,我和胖子冷著臉站起身來,看著對方一點一點地向自己靠近。

胖子低聲問:“這小兔崽子誰啊,一臉苦瓜相。”

輸人不輸陣,我死死地盯著對方,向胖子介紹說:“人民內部的毒瘤、反動組織的頭子、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叛徒,竹竿子。”

胖子點頭,“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大叛徒,果然一臉欠打的賊樣。”他又問,“可是他旁邊那個女的,好眼熟啊!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她?”

我在胖子頭上敲了一個老薑:“那是Shirley楊!”

胖子揉頭,解釋說:“我當然知道那是Shirley楊,我這不是好奇,你媳婦怎麼叛變革命,跟反動派走到一塊兒去了。”

“沒看見她眼神渙散,腳步虛乏嗎?很明顯,她是受人控制的。”我嚕起袖子,兩手叉腰,再也憋不住心頭的火氣,想要跳下去將對方狠揍一頓。

胖子一把撈住我:“老胡,冷靜。我怎麼看著他們身後好像還有一個人?”

我定眼一看,果然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幽靈一般尾隨在兩人身後。心中不禁一凜: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閻王,怎麼以前一直沒見過。

我們這一路走來,一直沒有與竹竿子的人馬正面交鋒,原以為他們只是輕裝上陣,想在速度上超越我們,沒想到對方根本只來了兩個人,難怪一直領先我們那麼多。

竹竿子走至祭台前,笑了笑。他身邊的Shirley楊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身形不斷地打著晃,好像喝醉酒一樣,只要稍微一碰就會摔倒。

“金印交出來,人還給你。”竹竿子說話一如既住的簡單明瞭,胖子未曾見識過他的手段,虎著臉凶他說:“別以為人多我們就怕你。快點把Shirley楊交出來,胖爺爺饒你不死。”

竹竿子提了一下手指,我以為他要發什麼暗器。沒想到我們身後忽然撲來一陣腥風,我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兒,一道黑影已經閃過跟前,將胖子從祭臺上撲了下去。待我看清楚之後心中大駭,只見一隻四肢靈活的重量型屍體已經將胖子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長著一張腐爛的大嘴,將嘴湊在胖子臉上,好像隨時都會一口啃下去。胖子憋住了呼吸,躺在地上不敢動彈。

我從未見過有行動如此靈活的粽子,心中不免生疑。竹竿子說:“再給你一次機會,交出金印。女人、朋友都還給你。”

我心說屁話,你小子是個狼心狗肺的歹毒貨,東西真要是交到你手上,我們三個哪還有活路。我裝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怕這小子看出金印就藏在我身上,他見我不肯就範,微微搖了確下頭。

“小五,你怎麼了?”忽然一個聲音從竹竿子背後透了過來,那聲音又沈又啞,一點也不像是從人嘴裡發出來的。

竹竿子一聽這聲音,渾身好像抖了一下,恭敬地往邊上讓了一讓,正好將那個一直貼在他背後的神秘黑影露了出來。

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乾癟枯瘦的老人,整個人罩在一件寬大的黑袍之中,看不清相貌,只有半隻枯如朽木的手掌露在袖子外邊。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袍子底下透著半截白幫黑面的老布鞋,我幾乎認為這是一件憑空飄浮的空衣。

難道,這個老傢夥就是竹竿子背叛一源齋的原因,他就是傳說中的“東家”!

老頭子一亮相,竹竿子就解釋說:“他就是我提過的胡八一,摸金校尉。”

“哦?倒是真傳?”

“並非嫡傳弟子,不過是個半路出家的野狐禪。”

“嗯,”老傢夥架子極大,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對竹竿子說,“小五你做事,還是太過寡斷。不過取一個金印而已……”

我聽他這話,以為老頭子是要上來硬搶,心中打定主意,他要是敢恃粽行兇,我就將金印吞下肚去,死個乾淨,免得再受群棕撕咬之苦。不料老頭子一擡手,只是輕拍了Shirley楊一肩。

“你要對她幹什麼!”我怕他對Shirley楊不利,高聲厲喝沖上前去要將他一拳放倒。哪曾想Shirley楊忽然之間像換了個人一樣,迅速擋在我面前。我心中既喜又驚,伸手要拉她過來。結果,她卻從背後掏出一把手槍,嚇得我不敢輕舉妄動。

“楊指導員,你清醒一點兒,把槍放下再說。”我朝她擺了擺手,生怕她鬼迷心竅,一狠心將我擊斃,Shirley楊的槍法我可是見識過的,不可小覷。

她眼神渙散,掌中緊緊地握著手槍。說話間已經擡起手臂,眼睛眨也不眨,朝著自己的左肩“砰”地一聲扣動了扳機。鮮血立刻如泉水一般湧了出來,她竟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是身體晃了一晃,隨即又瞄準了自己的膝蓋。

“不要!金印給你,給你!”我再也忍受不住這種揪心割肉般的痛苦,生怕老傢夥又讓Shirley楊做出自殘的行為。我從褲兜裡掏出那枚小小的金印,因為太過緊張,手指不斷地顫抖,金印有好幾次險些掉在地上。

竹竿子臉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他開口說:“早點兒把金印拿出來,她也不會受苦。胡八一,你真是名副其實的喪門星。”他走到我跟前將金印一把奪了過去。我要不是看Shirley楊還受他們控制,我真想一拳打爛這些渾蛋的臉。

乾癟老人輕蔑地笑了一聲,Shirley楊應聲而倒。我沖上前要扶她,那乾癟老人缺如同鬼魅一般飄到了我面前,將我攔住。

“金印已經給你了,還想怎麼樣!”我充滿了怒火,那一刻幾乎想要把拳頭揍進他的胸膛裡,打穿打透才能解恨。

老頭並不說話,探出一隻枯手,他手上的指甲奇長無比,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本以為他是要奪我雙目,不料老頭的手勢急轉直下,一下子挑開了我的衣襟。我胸前掛的是Shirley楊失蹤時留下的摸金符,搬山道人鶴鴿哨的遺物。乾癟老頭用長得幾乎打卷的指甲挑起摸金符,放在手中玩了一下,隨即又將我狠狠地推開。他這一推看似輕描淡寫,力道卻是出奇得大,我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拍飛出去。

“老胡!”胖子雖然被胖粽子壓在身下,依舊不忘不了觀望形勢,他見我被老頭一掌拍飛忍不住大叫起來。

我一落地直接撞在了祭台的砒柱上,背脊瞬間像是被人抽出來一樣,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眼前一片漆黑。

竹竿子從背包中抽出一根三尺有餘的金色長棍,看樣子就是他用公主面具從克瑞莫人手中騙來的金杖,我一直不知道這鬼東西有什麼寶貝的,一邊忍著巨痛不吭聲,一邊觀望形勢。竹竿子將金印倒置,又將金杖豎直著朝金印敲了過去,只聽“哢嚓”一聲,兩件物體居然合為一體,我這才明白,原來這是一件二合一的法寶,非要雙劍合璧才能完整。只是不懂他與那古怪老頭是出於什麼目的,千方百計的要將這件印加秘寶搶到手。

“師祖過目,鑰匙已經取出來了。”竹竿子雙手朝上,將腰身壓低,畢恭畢敬地將金杖獻上去給了老頭。

他單手提起金杖,輕飄飄地從我身邊走過,我幾次想伸手拉住他,可手上一點兒知覺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頭走上了祭台。他將暈倒在石臺上的四眼一下子摔了出去,四眼在臺階上連滾了幾圈,最後倒在我身邊,臉上的眼鏡早就碎成了玻璃渣子。

老頭子兩手輕撫檯面,自言自語道:“就在這裡……就在這裡……”說完,他高舉金杖,朝著石台狠狠地插了進去。

說來也怪,看似結實的祭台,一下子被金杖戮穿。整個祭祀室猛地抖動了一下,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隨後晃動越來越劇烈。我忍住巨疼,半撐起身體:“你們想幹什麼,神廟要塌了!”

老頭毫不理會我的警告,將金杖拔出石台,續而又是一下猛力地貫穿。這個時候,神廟的天頂已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不少岩石脫落下來,將站在兩旁的黑皮粽子砸成了肉醬。我見那老頭如瘋魔一般,自知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坐以待斃,咬緊了牙關想要站起來阻止他這一瘋狂的毀滅行徑。

我才一動,手邊忽然被一個冰涼的東西碰了一下,我低頭去看,只見四眼面朝著我,偷偷地眨了一下眼。他動了動手指,用血水在地上寫了一個“逃”字。我擡頭再去看竹竿子和老頭,試著咳嗽了一聲,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祭台,並沒有將我們這幾個受傷待宰的羔羊放在眼中。我立刻俯身問四眼:“你傷得怎麼樣,能不能動?”他點了點頭,不斷地拿眼角瞄著出口處的黃金大道。我估算了一下距離,咬牙說:“胖子還在他們手裡,這個地方馬上就要崩塌了,一會兒,你帶Shirley楊先跑。我留下來拖延時間。”

“你們在幹什麼!”竹竿子本來站在老頭身後,神廟劇烈地晃動並沒有擾亂他注意力,他轉過頭來,厲眼掃了我和四眼一下,冷笑:“垂死掙扎!看我現在就來收拾你們。”

我知道再不行動就來不及逃生,大喝一聲:“胖子開槍!”竹竿子驚慌地扭頭,看見胖子還被大粽子死死壓在地上,知道是我耍的花樣,不禁大喝一聲。可惜我早就準備,趁他分神的瞬間,鼓起全身的力氣飛撲上去。四眼立馬從地上爬起,朝一直昏迷不醒的Shirley楊跑了過去。我見計畫成功,心中殺意大盛,兩手死死地掐住了竹竿子的頸脖。他沒料到我受了重傷還能如此兇悍,先被我壓在地上,然後兩人扭打著翻滾起來。這個時候,那乾癟老頭仿佛不存在世間,全然不理睬我們的搏鬥,他大力拔起金杖,狂笑不止,也不知道一個人傻樂個什麼勁兒。

竹竿子對他大叫:“快,快,還差最後一下。”我聽不懂他們的暗語,只看見神廟的牆角已經開始坍塌崩壞,巨大的石塊在無數灰塵的包圍下紛紛傾瀉下來,連地表都出現了裂縫。

竹竿子被我壓在身下,提膝一撞,正中我受傷的腰腹。我吃疼之下,鬆開了雙手被他連踹兩腳,踢飛出去。

“老胡,頂住,我來了。”原來是胖子趁著神廟解體之際從僵屍身下鑽了出來,他上來就是一個飛撲,用獨門絕技“重磅炸彈”將竹竿子一擊絕殺。

我怕乾癟老頭有異,急忙又看了一眼祭台,只見他使出全力,黑色的外套一抖。金杖整個沒人祭台之中。

“轟”的一聲巨響,遠處的日印花樹慢慢發出了即將倒塌的悲鳴。“大家快跑!支柱倒了,這地方馬上就要完全倒塌了。”我也顧不上老頭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拎起胖子朝黃金大道逃去。

“老胡,那小子太瘦了,我肚子砢得慌。”胖子將手臂搭在我肩上,一邊跑一邊訴苦。我恨不得聯手都用上,沒命地在黃金大道上甩跑,氣喘籲籲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房子要塌了快,你還計較這些幹嗎!”

我這話沒有半點虛構的成分,神廟從中央祭祀室開始一點一點地崩坍,我們身後的世界簡直是在以光速消失。不僅如此,黃金大道盡頭的石門已經被不斷傾瀉的巨石堵得幾乎只剩一道門縫,四眼扛著Shirley楊在門外一個勁兒地朝我們招手、呐喊,不過塌一方的動靜實在太大,我耳邊到處是轟鳴聲,根本聽不見他在喊什麼。

我們沖到石門邊上,下邊的通道已經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四眼從對邊丟了一條繩索過來,我倆立刻攀住這條救命的繩索從石門上部的縫隙中鑽了出來,我爬出石門時,最後看了一眼祭祀台,除了滿地被砸爛的棕子,早就空無一人。

“老胡,你幹嗎呢?快下來裡”胖子和四眼扛著Shirley楊,在門外朝我招手,我嗯了一聲,直接跳下碎石壁,抱起Shirley楊與他們一同朝外邊跑去。

隨著身後的世界在泥土和石壁中轟然倒塌,我們總算在最後關頭沖出了神廟。外頭的陽光一片燦爛,林芳一直守在旁邊的樹林中,她見我們平安歸來,激動得紅了眼。胖子朝林芳笑了笑,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徑直倒了下去。我們幾個人被他嚇得緊張了好一會兒,最後才發現他是因為失血過多加上腹中饑餓,被活活餓暈過去了。

記載著印加帝國最後一份秘密的太陽神廟就在一片囂雜的灰煙中化為了廢墟,這無疑是一次考古界的巨大損失,即使是我這麼一個大老粗也不免在回程的路途中感到惋惜,四眼屢次向我問起最後發生的事情,我只能將自己片面的感受說給他聽,至於那個乾癟老頭到底是誰,他想找的又是什麼,一切都要等Shirley楊完全清醒之後再解釋。不過,眼前有一個巨大的問題在等待我們去解決,回了美國,如何向王浦元作一個交代?

第三十二章 印加不老泉

我們回到美國之後,遇上了一場意想不到的接機。除了薛大叔,以及林芳靠關係安排的醫療小隊之外,另外一組人馬的出現,使得我們始料未及。一進候機大廳,只見一個油頭粉面、穿著貂皮大衣的年輕人飛撲向我,高呼道:“胡爺你可讓小弟我好等。來來來,快把衣服換上,華盛頓這邊早就人冬了。”

我看著眼前這張貼著膏藥的人臉,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熱情高漲的小夥子就是不久前在美洲叢林中幾乎要置我於死地的小王八——王清正。

他手下的馬仔十分勤力,為我們一人置備了一件帶毛領的呢制大衣。王清正親自為林芳遞了一件外套,她只是笑了笑,並不接下,只對等候在一邊的救護隊說:“這位小姐和先生都是我的朋友,立刻轉去第一腦科醫院,給麥克教授打電話,就說,是我的要求。”

美國白求恩們不敢耽擱,立刻立刻將5hirley楊和胖子擡出了候機大廳,胖子對林芳念念不舍,嘴裡一直念叨著:“我沒事,我沒事,咱們還沒親密合影呢!”

這時,薛大叔總算從簇擁在我們周圍的人堆裡擠出頭來,他一看見我就犯了老毛病,眼淚汪汪地一把抱住我:“受苦了,掌櫃的你受苦了。王家小少爺都跟我說過了,你太給桑老哥長臉了。”

我一時間被這夥人弄得暈頭轉向,好在四眼機靈,一語道破了王家大少的詭計,他從王清正手裡邊拽過風衣,往自己身上一裹,鼻息道:“別以為事先跑回來打個小報告,跟老人家們賣個乖就算了。你幹的好事兒,我都記著呢!這筆總帳咱們回頭再算。”

王清正露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拍拍四眼的臉頰,得意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死絕了,空口無憑,你拿什麼告我呀大律師。”

我不放心Shirley楊和胖子,向四眼招呼了一聲,就跟著林芳搭上了前往醫院的救護車。大概是因為林芳身份特殊,醫院對胖子和Shirley楊給予了特別優厚的待遇,將他們安排進了單人單室有專人照料的貴賓房。胖子除了腦袋上縫了兩針,基本沒什麼大礙,他在住院期間不是逢人打聽林芳的消息,就是將其他時間耗在了醫院食堂裡,不過大概是不習慣美國的夥食,整個人不但沒胖,反而破天荒地瘦了兩圈。

Shirley楊的情況則比較特殊,起先,醫院裡的專家無法診斷她昏迷的原因,然後又動用了大量的現代儀器做全身檢查,依舊一無所獲。最後還是林芳請來的腦科教授起到了關鍵作用。

“在她的耳朵裡,我們發現了一枚節肢蟲,這種蟲子,展開是全長大約有一釐米左右,平時呈捲曲的球形,渾身雪白,口器成倒鉤形,雖然目前還沒有研究出它的品種,但是從腦電波的測試紙來看,自從把這只蟲子取出來之後,楊小姐的意識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了。她清醒過來,只是時間問題。”

老麥克是林家的舊友,與林芳的養父,那位慘死在自焚事件中的喬治老將軍有著深厚的情誼。他的幫助使得Shirley楊昏迷之謎有了合理的解釋,可我們依然無法知道眼前這只被泡在福馬林中的圓形蟲是何來歷,它到底是不是竹竿子口中那個“東家”故意放置在Shirley楊身上的,如果是,這小小的蟲子又如何能夠控制人的心智呢?

薛二爺來醫院探望我們,見到此蟲之後,若有所思,他說他早年在茶馬古道上當馬腿跑馬幫的時候,曾經聽說過在當地的少數民族中,有這麼一種蠱蟲,能夠奪人心智。也曾親眼見過一些傳說中的苗蠱巫師施法,其中的詭異多端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我覺得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就拜託薛二爺找尋故人,去調查一下甘形蟲的來歷。

四眼因為這一次的事,與王家的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聽說我們在醫院的這兩天,商會街上很不太平,每每會鬧出一些事端。我們的老熟人黑頭盔來過好幾次,說是要錄口供,讓我將這些天發生的事詳細交代一番,我天天守著昏迷不醒的Shirley楊,根本沒工夫搭理他,敷衍了幾句也就將其打發了。聽四眼說黑頭盔這次吃了秤陀鐵了心,認定我是黑幫火拼的幕後指使者,要收集證據將我緝拿歸案,我說大律師,這孽是你造的,可不能讓我這個良民背黑鍋,哪知道,黑心大律師回答我說:“大家都知道掌櫃的是你胡爺,這個禍,你想跑,誰都不會答應。”因為這件事,我在美國的滯留時間又長了一個月,每天都有不同的黑西服、黑墨鏡要來醫院盤問一番,搞得我心力交瘁,恨不得把四眼掐死。

我時刻守在Shirley楊的床鋪邊上,一刻也不敢離開,生怕她醒來看不見我。薛大叔和秦四眼陸續來看過我幾回,給我帶了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方便食用的補品。

Shirley楊的主治醫生,是一個叫麥克的白鬍子老頭,林芳介紹說他是美國著名的腦科醫生,在國際享有盛譽。這天,老麥克又來為Shirley楊做例行檢查,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用夾生的英語指責道:“你到底是什麼醫生,她在飛機上還醒過幾次,怎麼一進你們醫院連眼皮都沒眨過一下,你說,你這個資本主義的醫生是幹什麼吃的!你有沒有一點兒白求恩精神!”

老麥克是地道的美國人,不太能明白我彆扭的發音方式,不過我的憤怒已經如實地傳達到了。他拍了拍我,說:“上帝會保佑Shirley楊的,CT結果顯示,她的大腦沒有受到任何損傷,醒過來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早就聽膩了他這番說辭,立刻揮起拳頭朝他臉上砸去。

“老胡,這才多久沒見,你又犯臭毛病了。”

一句熟悉的女聲,硬是拉住了我的拳頭,我扭過頭,只見Shirley楊躺在白色的被單裡,身形略顯單薄,回到美國之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睜開眼睛。

“你要看我,沒有問題,是不是該先把大夫放下來再說。”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我這才意識到老麥克已經快被我掐得斷氣了。

“呵呵,誤會,誤會。我們中美兩國人民從來都是和睦相處、和平友愛的。”我拍拍麥克醫生的肩膀,急忙將他推出了病房。這個不識趣的老美還一個勁兒地砸門,威脅說要讓保安把我這個發展中國家的小混混拖出去。

我給Shirley楊墊了一個枕頭,讓她半躺半靠,又給她續了一杯沈年老桂蜜泡的蜂蜜水。

“吃蘋果嗎?柳丁還是梨子?資本主義國家也有資本主義國家的好處啊,這麼冷的天,連西瓜都有。”

“好了好了,我就是睡了一覺,又不是什麼絕症。”Shirley楊似乎紅了一下臉,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麼,緊握住我的手問,“金杖呢,不老泉是不是出現了?那個兇手,那個殺人兇手……”

我絕少見到Shirley楊這般激動,壯起賊膽反握住她的手,細聲安慰說:“咱們漫慢來,你有什麼事一件一件說,我這裡也有許多疑問要等你解答。”

Shirley楊先談了一番博物館火災的真相,這與我的推斷基本相似,竹竿子的手下害怕歐文博士破譯出甲骨文上的金印之謎,阻擾他們尋找印加神廟,所以半夜裡又折回辦公室,想要燒毀文獻,不想Shirley楊與歐文博士都在研究所裡,於是他們索性痛下殺手,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Shirley楊看似文弱,其實身手了得。

“我眼看博士斷氣,追著他們的車子一路到了邊境線上,當時我想報警,可惜車上的無線電出了故障。又怕他們逃出境之後再無法尋覓蹤跡,便跟在他們後面到了墨西哥。我知道這些人只是替別人打工辦事的馬仔,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到後來……”Shirley楊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麼極度痛苦的事情,我鼓勵她說:“天塌下來,有老胡扛著,你儘管說,是哪個沒屁兒眼的小畜生欺負你了。”

Shirley楊深吸了一口氣:“那幾個偷面具的人在交貨之後就被人殺死了。”我沒想到竹竿子出手如此歹毒,居然連自己親手招募來的人馬也一起幹掉了。但這也解釋了為何我們在叢林中一直未與之交手的原因,從頭到尾,在暗中與我們較量的就只有竹竿子和乾癟老頭,而其他人只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受他們操控的僵屍罷了。

Shirley楊在亞馬孫叢林中目睹了慘劇的發生,也正是那個時候,她被人發現,下了蠱咒之後一直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甚至屢番做出了傷害我們的舉動。我一直沒敢把她割斷繩索、朝我開槍的事告訴她。生怕這個虔誠的基督徒會過分自責。

“歐文博士在研究報告中,解讀了印加面具真正的寓意。末代印加帝王瓦斯卡爾在痛失城池之後帶領余部逃往雨林深處,去尋找開國聖君曼科•卡派克遺留在太陽神廟中的法器—三眼面具、金把神斧以及一分為二的金杖。特別是太陽神給曼科•卡派克留下的金杖,據說能夠探測到不老泉的位置。瓦斯卡爾妄圖憑藉長生不老的力量伺機奪回帝國,但是在遷都的過程中,他不幸死於西班牙人的流彈,在之後百年的歲月中,印加帝國的遺部大多散落在亞馬孫叢林中。莉莉婭公主的部落有幸尋得了三眼面具,這使得她從小就堅信不老泉的傳說。”

我想起南京古宅中那一屋子的三眼面具,雖是仿製,不過細節材質都十分考究,恐怕都是出自莉莉婭公主,也就是後來的格林夫人之手。

“歐文教授認為,格林夫婦可能是為了逃避戰亂,所以躲到了中國。後來又在尋找不老泉的過程中不幸喪生雪山。至於這對原本幸福美滿的夫妻為何要去找尋神話故事裡才有的東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起那座恐怖的宅邸,實在不知如何跟Shirley楊解釋,格林夫婦如果不是心理極度變態,那他們的生活絕對會是幸福美滿的。特別是那一地下室的童屍……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道:“格林教授可有留下子嗣,或者其他親朋?”

Shirley楊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按理說他們夫妻在中國定居了那麼久,是該有一兩個兒女共用天倫之福……”

她的話如同一根金針,狠狠地挑動了我的神經。“你說什麼,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激動得幾乎要顫抖起來,Shirley楊忙說:“我說錯什麼了嗎?正常夫妻不是該有一兩個孩子嗎。哦,對了,我忘記中國人的國情,只能生一個,可就算是一個孩子,”Shirley楊說到此處自己也打了一個冷顫,她用一雙惶恐的眼神看著,嘴唇微微顫抖,“難道說,難道說他們的孩子……”

“不錯,只有這個解釋了!”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將隱藏在古平崗老宅的秘密娓娓道來,“他們夫妻生活的確是幸福美滿,直到莉莉婭公主的小孩夭折了。崇拜太陽神、從小受到部落文化影響的她,一定千方百計想讓自己的孩子復活,而印加太陽族中一直流傳著關於神器和不老泉的傳說。於是她說服丈夫與她一同研究死而復活的禁術,從地下管道收集各種小孩的屍骸進行研究。而莉莉婭公主隨身攜帶的三眼黃金面具就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寄託。”

Shirley楊接著分析道:“試驗一定是不成功的,否則他們也不會突然離開中國,我看這其中必定是有了什麼重大的發現。只是,為何他們最後要去安第斯山脈呢?”

我沈吟了一下反問她:“你要是快死了,最想去的是什地方?”

“回家。”Shirley楊脫口而出,隨後接到,“你的意思是,他們受不了試驗屢次失敗的打擊,最後選擇了回到印加帝國的聖山安第斯山脈自殺?”

“這只是我的推測,並不能成立,倒是那個跟竹竿子同行的‘東家’你有沒有他的底細?”

Shirley楊搖頭:“這些天我昏昏沈沈的,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直到剛才一刻,我好像還在夢裡。不過他既然能禦屍傷人,又懂得風水秘術,恐怕隱藏的身份十分不簡單。”

我總覺得乾癟老頭來歷詭異,他和竹竿子兩人一直在神廟中待到了最後,似乎並不害怕塌方帶來的危險,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心頭隱隱作動,總覺得這件事還有後續文章,這兩個不會如此簡單地葬身遺跡之中。不過Shirley楊大病初愈,我不想讓她多擔憂,只是笑著說:“早知你一直在做夢,我天天在你床邊敲鑼。”Shirley楊笑歎:“怎麼經歷了這麼多生死,你還那樣,滿嘴胡說八道。”

我本來準備將一件藏在心頭多年的事情交代於她,不想這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心中不爽,又不便發作,只好走過去將門打開。

薛大叔裹著厚厚的老棉襖,對我說:“掌櫃的,你托我辦的事成了,蠱蟲有眉目了,我千託付萬打探,總算找到了一個用蠱高手,他聽說這件事之後點名要見你,說有些事情要和你交換一下情報。”

Shirley楊朝薛大叔點了個頭,問我說:“怎麼回事兒,你又想折騰什麼?”

我從薛大叔手中接過聯絡單,朝Shirley楊大力地揮舞道:“關於那個乾癟老頭,我們有線索了!”

為了尋找乾癟老頭的下落以及真實身份,我和Shirley楊還有胖子,決定再回國內一趟,去彩雲之南,探訪一位薛二爺口中的用蠱高手。聽說,他手中有一條至關重要的消息,與乾癟老頭有關。就在我們計畫著要即日動身的時候,一封來自國內的掛號信,被送到了我手中,給我們之後的行程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數。

(本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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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vid24
勳爵士 | 2012-3-20 11:31:38

好東西。看看,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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