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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2-24 09:58:30

  1
  一幅油畫吸引了博源的注意,他停住腳步,饒有興味地欣賞起來。
  這幅作品的裝幀不精美,用細麻繩把四根枯干的向日葵杆捆扎成長方形的畫框。畫面的主體是一棵成熟的高粱,杆兒有拇指粗,纖細挺拔;穗子碩大,籽粒飽滿,像一支燃燒著的火把。油畫的整體形象朴素,粗糙,在富麗堂皇的展覽大廳里顯得極不協調。博源細細端詳著,品味著,思緒被帶回到少兒時代,仿佛又回到了那一片火紅的高粱地里,回到了遼西老家的泥屋里。博源的心中萌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油畫的作者署名麗影,一個女性化十足的名字。博源牢牢地記住了麗影這個名字。
  參加畫展的人摩肩擦踵,浪一樣湧動著,博源不得不隨著人流往前走。半小時后,博源轉了回來,看見那幅油前站著一個女人,皮膚的顔色像新鮮奶酪的顔色,鼻梁挺直,薄薄的頭發掖在耳后,一套深灰色中式便服罩在瘦削的身子上。女人沒有理會身后湧動著的人流,靜靜地伫立著,專注地凝望著那幅油畫。“她就是麗影!毫無疑問,她就是麗影!”博源認定了這個女人就是油畫的作者麗影,博源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剛伸出手,灰衣女子不見了,博源像丟了魂似的,東張西望,四處尋找灰衣女子。展覽接近尾聲,參加畫展的人們開始散去,博源索性守在展覽廳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走出去的人們。展廳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了,博源很著急,向正在忙碌的一位小夥子打聽起麗影。
  “麗影老師?”小夥子瞥了博源一眼,向左邊一偏頭,“那不是嗎?”
  博源向左望去,賞畫的只有一位七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者,
  此外再沒別人了。
  “不對,我要找那幅紅高粱的作者麗影!”博源連忙解釋道。
  “不錯,就是這位麗影老師呀!”小夥子詫異地打量著博源,“你連麗影老師都不認識嗎?人家可是著名的畫家!”
  “我要找的是一個女人!”博源語無倫次地描繪著麗影的樣子。
  小夥子有點不耐煩了,“不知道,沒見過這個人!”說著,撇下博源走掉了。
  博源怏怏不樂地離開了畫展中心。
  2
  
  回到家,麗影,就是參觀畫展時見到的那位清湯挂面似的女人正坐在書房里,依舊是深灰色中式便服,薄薄的頭發掖在耳后。博源大喜過望,撲過去緊緊抓住麗影的雙手。麗影的手冰塊一樣涼,比殡儀館冷凍室抽屜里的屍體的手還涼。博源趕緊放開了手。麗影像是知道博源的心思,朝他微微一笑。這一笑,博源不由得汗毛倒豎,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流。他向后退了幾步一轉身出了書房。博源徑自來到衛生間,洗了把臉。一擡頭看見浴鏡里,麗影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博源吃了一驚,回過頭去,麗影又不見了。無聲無息地,像走城門般暢通無阻,麗影是人還是鬼?博源的手心里攥出了汗,一顆心里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家里有鬼魂!”博源想離開衛生間,想離開家,可是麗影既然能找到這里來,就是躲到天崖海角,只要她願意都會找到的。“被鬼魂纏上了,必死無疑!”坐在抽水馬桶上,博源虛弱極了,他后悔在展覽大廳招惹麗影,常言說的好:心到神知,何況鬼呢!從昨天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虛弱是一定的。他勉強站了起來走進廚房。廚房里杯盤狼藉,冰箱、櫥櫃里空空如也,花花綠綠的方便面口袋塞滿了垃圾桶,小調味包丟在杏黃色大理石台面上,髒兮兮的碗碟憋憋曲曲地擠在洗碗池里,實在沒有什麽可吃的了。博源燒了點開水,把小調味包撕開放進碗里,然后把小塑料袋撈出來,捧起碗嘶嘶哈哈地喝了起來。博源的家很大,一百六十多平。但是,他的活動空間不足三分之一,也就是書房和衛生間。臥室,客廳,衣帽間,客房,酒紅色的地板上布滿了灰塵。博源甯可睡在書房的沙發上,也不願意走進臥室。
  “這麽大的房子,有什麽用呢!賣了它,買個小戶型的。”想著,挺直身子,頭向后拗著。睡沙發睡得腰酸背痛,脖子有點落枕,不敢往左歪,只能前后抻一抻。“四十平足夠用,一張雙人床,兩米乘一米五的,可不要大床了,笨死了。窗簾、床罩同色系的玫瑰紅,妻子最喜歡這種溫馨的顔色。液晶電視挂在牆壁上,能節省空間。妻子穿著玫瑰紅真絲睡衣,慵懶地斜靠在床頭上,手里握著遙控器,來來回回搜著電視節目。”
  博源笑了。麗影也在笑,這回是掩著嘴偷偷地笑。“笑什麽?”博源問。麗影笑而不答,素面朝天的一張瓜子臉忽而變成了妻子年輕嬌美滿月臉,左眼皮是單的,右眼皮是雙的,嘴角上翹,活潑又調皮。妻子像是沒看見他,穿著寬大的孕婦裝,乳白色棉布上繡著幾朵淡粉色的百合花。妻子捧著下墜的肚子,挺著身板在書房里走了一圈。博源發現,妻子不是用腳走,而是離地一尺來高,輕輕地飄出去的。在家里見到妻子的鬼魂,似乎是很正常的,博源沒害怕,也沒驚動她,“房子還真就不能賣,妻子的鬼魂留在房子里,賣了房子,就得在外面飄著,成了孤魂野鬼,多可憐呀!”博源想,打消了賣房子的念頭,即爲妻子,也爲麗影。
  博源發現,自己不怕麗影了,反倒希望麗影呆在家里。
  3
  博源推開書房門,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廚房里一股難聞的味道直沖鼻子。他想起小時候遼北老家外屋地的泔水缸的味道,想起房后豬圈里那頭瘦伶伶的黑毛豬。秋天黃皮臘瘦的母親帶著同樣黃皮臘瘦的妹妹上人家地里趟壟溝,揀人家掰剩的瞎瓤子苞米或者癟癟掐掐的高粱穗子。博源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把關于老家的記憶趕跑了。他看著狼藉的碗筷,自言自語道:“刷吧,再不刷沒得用了。”博源用指甲尅著粘在碗里的干巴面條,弄疼了指甲也沒尅下來,他生氣地把碗丟進垃圾桶里。其余的碗筷還算配合,規規矩矩地被裝進了櫥櫃。揭開電飯煲,里面剩了少半鍋米飯,米飯早就變質了,鍋沿上生了一層黑色的干毛,腐爛的米飯成了黃綠的糊狀。博源把米飯一勺一勺地盛到方便袋里,正在專心做家務的博源無意間見麗影站在廚房門口朝他笑。“莫名其妙,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沒看過男人做家務?”博源嗔怪著。麗影抿著嘴,修長的眉毛一挑一挑的。博源心情開朗了許多,不由自主地跟著挑了挑眉。“該買個洗碗機了,不,該請個鍾點工,明天到家政服務中心登記一下!”博源想。麗影還在笑,博源問她:“干脆你來幫我做家務吧!”麗影沒回答一轉身不見了。“生氣了,一定是生氣了!也是,她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怎麽會做家務呢!但是,女人不就是應給做家務的嗎?”妻子活著的時候博源好像沒進過廚房,沒收拾過碗筷,沒擦過地板。家里事無巨細,都是妻子親手料理得井井有條的。博源手忙腳亂,煩躁不堪,“該死的大房子!該死的鍋碗瓢盆!”他想起了那位體態豐腴的,曾經讓博源幾乎害了單相思的售樓小姐,心生怨恨:“巧舌如簧的胖妖精,該死的兩片薄嘴唇,小肥豬,咒你再長五十斤肥肉!”他丟下手里的電飯煲膽回到書房,躺倒在沙發上。妻子死后,博源就沒上臥室睡過覺,盡管睡沙發睡得后背疼,脖子僵硬,但是博源還是堅持在沙發上睡。“賣掉吧,這麽大的空房子,冷冷清清的。賣掉買個小戶型的,四十平的,一室一廳。不要廚房,上街吃。”樓下街角那家功夫包子的老板娘長得不錯,臉兒圓圓的,屁股圓圓的,見到博源總是熱情地打招呼。有時候,還多給博源兩個包子,“樣子不太好看,味道一樣的!”老板娘說。博源很是感激,所以常常光顧老板娘的生意。
  麗影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依舊朝博源笑。“要是麗影來陪我的話,或許,不用賣掉房子。女人都喜歡大房子,當初妻子不就是堅決堅持著買這所大房子的嗎。但是妻子走了,麗影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飄飄忽忽的,這些女人注定不是這所大房子的主人。還是賣掉大房子吧,買個小的,夠自己住就可以了!”
  4
  博源回到書房,看見麗影倚在牆上,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博源想起畫展那天,麗影就是這樣站著的。博源歪著腦袋看著麗影,麗影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博源被這笑感染了,也笑了起來。博源伸出手想摟住麗影的肩頭,可是,什麽都沒有摟著。博源坐在椅子上,拿起筆來,多年來養成了手寫的習慣。寫什麽呢?他的潛意識里展開了一幅連綿的畫軸,畫軸緩緩展開,一望無際的紅高粱從遠及近地延伸向遠方。秋風掠過,火紅的高粱穗子隨風搖動。與其說是畫軸不如說是一片真實的農田,高粱地里走出來他的父母親,都是高身量,紅臉膛,皮膚粗糙黧黑;壟溝里躺著一個小女孩,高粱杆戳穿了腳背,鮮紅的血染紅了黑色的泥土!博源的心緊揪著,想到這個畫面,博源的心總是緊緊地揪著,像誰正將手伸進他的心窩,要把他的心掏出來般疼。博源捶著胸口伏在桌子上。麗影又冒了出來,站在身邊笑眯眯地望著他。麗影適時適當地出現了,驅散了博源心里的影像,他的心也舒緩了。博源放下筆,靠在椅子上,他希望麗影給他掐掐額頭,或是按按肩膀。妻子就是這樣的,每當博源文思枯竭的時候,妻子就是這樣站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捏著他的肩膀。“真像臨終關懷呀!溫柔得能讓瀕死的人起死回生。太溫柔了!”博源即像對妻子,又像對麗影,或許是自言自語。石英鍾的指針嗒嗒地響著,極大聲極震耳地響著。“肯定要賣了這所該死的大房子。空蕩蕩的大房子。”博源斷然一揮手,仿佛快刀斬亂麻般。可是,這所大房子是妻子傾盡所有,當然絕大部分是娘家的陪嫁買下的。“你不住,干嘛偏要買這麽大的房子!”博源埋怨起妻子來,“像缺心眼似的!”
  妻子可不缺心眼卻很單純。也難怪,二十歲就羞答答地嫁給了博源。新婚之夜,博源逗弄妻子,要會叫床,叫得聲音越大夫妻越恩愛。洞房之夜,含羞草般的小嬌妻咬著嘴唇硬是沒叫出來。第二天夜里,博源正撒著歡兒,妻子竟小花貓般地叫了起來,“床,床,床呀!”博源哈哈大笑著從新娘子身上滾到了床上。講到這兒,博源又開始笑,麗影也跟著笑,無聲地笑。“你知道我笑什麽,跟著亂笑!”博源抹了下眼淚,問麗影。麗影不答話,壞壞地看著博源只是笑!“就知道笑!”博源想:“妻子也這麽笑,即使被汽車撞得紙人似的飛起來,又麻袋似的跌落下來。躺在血泊里妻子還在笑。尤其入殓的時候,孩子似的翹著嘴角,微微地笑著,仿佛歡歡喜喜回娘家的樣子。孩子似的!高粱地里的小女孩兒,青紫色的小臉兒也是笑著的,那個小女孩兒,博源最小的妹妹,莫名其妙死在高粱地里的小女孩兒也是個愛笑的小人兒,博源的心撕裂般地疼著,他抱著腦袋大叫著:“不,不要,不要笑了!”麗影藏起笑,悄然隱去了
  5
  家政中心派來個三十多歲的女鍾點工,挽著頭發,皮膚黃褐色,穿一套大紅帶白杠的運動服。女人聲音很好聽,沙啞略帶磁性。她介紹自己叫小翠,稱博源“哥”,態度親切自然,“高粱地里的小女孩應該也這麽大了吧!”博源想。博源禁不住多看了小翠兩眼,蜘蛛痣!博源吃了一驚,心撲騰撲騰跳了起來。小翠的眉心清清楚楚一顆紅色的蜘蛛痣,和高粱地里的小女孩一模一樣,天呢,原來小女孩沒死,自己不過做了個夢。“哥,哥!”小翠連叫了他兩聲,博源才從驚詫中醒過來。他什麽都沒問,就給了小翠一把鑰匙。“家里的活兒,你看著辦吧,這是鑰匙!”博源踉踉跄跄地回到書房,見麗影雙手抱肩倚在書桌的一角,“麗影,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妹妹,高粱地里的小女孩回來了!就在廚房里呢,這個世界可真小,原來以爲妹妹不在了,誰知道突然冒了出來。要不是眉心那顆紅色的蜘蛛痣我哪里能認出妹妹?天意,天意啊!”博源撇下麗影,挓挲著兩只手出了書房。客廳打掃得一塵不染。廚房已經恢複了原樣,妻子活著時的樣子,餐桌上擺著一大碗手擀面,一股濃香撲鼻而來。博源叫了兩聲“小翠!”無人應答,看了下牆上的石英鍾,過了兩小時了,小翠已經回去了。博源心里喜滋滋的,他推開衛生間,除臭劑的芳香令他心醉;走進臥室,干淨整潔。他坐下來,嘗了一口面,香,有嚼勁兒,“還是家里的面好吃!”說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麗影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似笑非笑地乜斜著他。“面好吃!嘿嘿!”博源端起碗喝了口面湯,扯出一塊面巾紙擦了擦嘴。“上客廳坐!”博源站起身,牽著麗影走到沙發旁坐了下來。好久沒在沙發上坐了,感覺有點陌生。博源斜靠在沙發上,望著麗影笑。麗影也笑。博源跟麗影講起了妻子,講到叫床那段時,博源笑得直擦眼睛。他忽然說:“我不賣房子了。讓小翠搬來一起住。小翠一定喜歡住大房子!”麗影只是笑,不置可否地笑。“我讓小翠搬進來住了,我愛吃妹子做的手擀面!”博源說著,指了指小客房,說:“反正小客房也閑著,妹妹祝正合適!”麗影站了起來,面帶愠色,一閃身不見了。
  6
  第二天,小翠拎著個大方便袋來了,見到沙發上的博源,甜甜地叫了聲哥。博源對小翠說“妹子,搬回家住吧!這樣省得來回跑了。再說,家里這麽大的房子,干嘛要住到外面去呢!”小翠聽了微微愣了一下,說:“哥,我不能搬來住,我還有別的工作要做,住進來不方便!”博源很失望,他說:“妹子,你剛來城里,住在家里是正常的。住在外面才不方便呢!”小翠詫異地看著博源,“哥,我生在城里長在城里。從沒有去過鄉下,你干嘛要這麽說?”博源愣住了,他擡起頭,看見麗影正站在小翠身后,朝他做鬼臉。博源若有所思,“干活吧,我不打攪你了!”說著,讪讪地回到書房。
  “今天陪我喝點酒吧?好久沒喝酒了!”博源問麗影。麗影笑而不答。“就算你答應了!”博源說著,來到廚房,“小翠,我要陪麗影喝點酒,你給哥炒兩個菜!”
  “唉,哥,就好!”小翠聲音極其甜美,笑容極其甜美。博源心里甜美極了。
  “對了,小翠。別再穿這身衣服了,你嫂子衣櫃里有好多漂亮衣服,你自己去選一套。”博源說。
  “我忙不過來,一會的吧,哥!”小翠嘴上說著,手里的勺子乒乓響著。
  博源想了想,樂顛顛地來到衣廚前,選了一套玫瑰紅的絲絨套裝,“小翠,小翠,你過來一下!”
  小翠探出身子“哥,啥事兒!”看見博源手里的衣服,說:“哥,你別碰嫂子的東西,嫂子該不高興了!”
  “她敢?小姑子穿她件衣服是看得起她!來,翠兒,穿上,讓哥看看好不好看!”
  小翠從衛生間出來時,被博源抱起來掄了個圈,“太好看了,翠兒,太好看了!往后就這麽穿!”
  小翠笑嘻嘻地說:“哥,我一個鍾點工穿成這樣,咋干活呀!”
  “什麽鍾點工!你是我妹妹小翠!”博源有點急了!
  “是,哥哥!你是我的親哥哥!”小翠調皮地打了個隊禮,又跑到廚房里忙去了。
  博源回到了書房,一臉興奮的樣子。麗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望著波源笑。博源坐在麗影的身邊,想要握住麗影的手,麗影笑著躲開了。
  “哥,酒菜準備好了,您用吧!”小翠在客廳里喊道。
  “走,嘗嘗我妹妹的手藝!”博源站起來往外走,麗影跟在身后。
  “哥,您慢用,我先回去了!”
  “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就搬回來吧!”博源說。
  “哥,我回去考慮一下,給我時間,好嗎?”
  “好的,把工作都辭了,哥養得起你!”
  小翠答應著回去了。
  一頓晚飯,博源吃了兩個小時,喝了半斤多白酒。他醉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絮絮叨叨,語無倫次地講著他的妻子,講到叫床那段時,博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多好的妻子,多好的女人,怎麽就走了呢!”博源又哭了,趴在餐桌上嗚嗚地哭著,像個孩子似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麗影坐在他面前,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只是靜靜地聽著。博源擡起頭來,看見了妻子,妻子十指相扣抱著肚子,看也不看博源一眼,在大客廳里飄著。博源瞪著惺忪的醉眼盯著妻子,妻子理都不理他,悠悠地飄著。“床,床,床呀!”博源學著妻子的聲音逗弄妻子,可妻子當他不存在,理都不理他。“生氣了,看見麗影在我身邊,嫉妒了!女人就愛嫉妒!”博源喝干杯里的酒,說:“麗影是我的紅顔知己,朋友,忠實的聽衆!”他轉向麗影,麗影已經不在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活就走,想死就死!你們當我什麽了?我不是空氣!我是詩人呀,我是男人呀!”他忽然很生氣,將酒杯丟過去,妻子仍然沒理他,離地一尺高,飄飄悠悠地抱著肚子!
  小翠剛拿出鑰匙,房門開了,博源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翠兒,回來了!”
  “哥,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小翠說著就往廚房走。
  “翠兒,怎麽又穿這套衣服了?你嫂子給你的那套衣服哪去了?”博源有些不高興跟在小翠身后追著問。
  “哥,穿這套衣服干活方便。我脫在家里了!”
  “家里?你的家在這呢?哥不是讓你搬回來嗎?”
  “哥,我還有別的工作,搬來不方便!我還是不搬的好!”
  “說什麽呢!我是你哥,這就是你的家,哪有不住家里住外面的道理呢!”
  “哥,我只是個鍾點工,我不是您的親妹妹。您不要這樣!”
  “小翠兒,你怎麽這麽不懂事,整天在外面跑,多危險呀!要是叫車撞著,我怎麽向父母交代呀!太不聽話了”博源轉身出去了。
  飯做好了,博源卻不在,小翠把廚房收拾利落,又將衛生間里的衣服洗干淨。正當小翠要離開時,博源回來。他坐在沙發上,將手里的方便兜放在旁邊,“翠兒,坐這兒,哥有話要問你!”
  小翠兒遲疑了一下,走過來坐下。
  “我是你哥,我就要爲你負責,就要對得起死去的父母。你說,你到底搬不搬回來住?”
  “哥,您怎麽了?您清醒點。我不是您的親妹妹,我有家,有丈夫有孩子,有我自己的生活。哥,您不要這樣!”
  “這麽說,你還是要走?”博源焦躁不安地站起來。
  小翠兒也站了起來,她快步向門口走去。
  博源搶前幾步,擋在小翠兒的面前,“不能走,哥絕不讓你走出大門一步!”
  8
  “翠兒,看哥給你買什麽了?”走進小客房,博源將首飾盒遞到小翠眼前,“純金的大手镯!來,哥給你戴上!”說著將金手镯戴在了小翠的手腕上。
  嘴上貼著膠帶的小翠兒手腳被皮帶緊緊地扣在床腿上,她張扎著,弄得小鐵床吱嘎吱嘎直響。
  “乖乖地聽話!不讓你在外面亂跑,這是爲你好!你不知道,現在人有多壞,尤其那些司機有多可怕,砰——就把人撞得飛上天。你嫂子多好的人呀,撞死了!死了!一屍兩命呀。砰——什麽都沒有了,就剩下這個大房子,空蕩蕩的大房子!”博源跪坐在地上,喃喃低語著。忽然,他擡起頭來,“翠兒,答應哥,陪著哥,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害怕,我害怕住在大房子里!翠兒,答應哥,哥給你買漂亮衣服,讓你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去做什麽鍾點工了!聽話!哥哥現在只有你了!”他伸出手去給小翠擦眼淚,“翠兒,別哭,哥哥這麽關心你,你哭什麽呢?”
  麗影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身邊,靜靜地看著博源。
  “麗影,你跟翠兒說,我這樣做全是爲她好。讓她明白,我有多在乎她!”博源撲上去使勁搖著麗影,“麗影,你說話呀,快告訴翠兒!”
  麗影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博源跟在他說身后,仍在喊道:“麗影,你告訴翠兒,我是爲她好呀!”
  博源口中的麗影好像隱形人一樣,小翠從來沒有看見過,但是麗影是真實存在的,至少在博源的精神世界里。
  博源再次進來時手里端著一碗方便面,他把碗放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將膠帶揭下來,“翠兒,聽話,不許喊啊,哥哥喂你吃面!”
  “哥,放了我吧!我不是你妹妹,我真的不是,我女兒找不到媽媽多著急呀!哥,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知道你的不幸,我同情你,你放了我,往后我們好好相處,我會像親妹妹一樣關心你!哥哥,你放了我吧!”小翠兒苦苦哀求著。
  博源放下手里的面,輕輕撫摸著小翠兒的臉,“對不起,哥哥嚇著你了!哥哥不會傷害你,看看,哥哥給你買的好東西。哥哥有錢,有很多錢,不給你給誰呢?翠兒,聽哥哥的話,乖乖呆在家里,哥哥會好好保護你的!”說著,博源低下頭去,在小翠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小翠扭過頭,極力避開了博源的臉,她緊張極了,顫著聲音說道:“博源哥,你清醒點,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博源哥,你這是何苦呢?博源哥,你應該去看心理醫生的,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好不好?博源哥!”
  博源像是發現了什麽,急忙用食指按住小翠的嘴唇,示意她不要說話,他側耳靜聽了一會,站起身來,蹑手蹑腳地走出門去。
  博源古怪的舉止讓小翠不寒而栗,她咬緊牙關,緊緊地閉著眼睛。小翠不知道博源的生命中曾經發生過什麽故事,但是她知道,不幸的經曆幾乎摧毀了博源的意志,他將自己與現實隔絕起來,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博遠沒有瘋,他只不過不願意承認現實,不敢正視現時。驚恐之余,小翠的心中萌生了一種憐惜,“我要把他拉回到現實世界中,我要讓他消除心中的陰霾!可是,我該怎麽做呢?!”小翠讓自己稍微鎮靜了一下,她輕聲喊道,“博源哥,我要喝水!”
  博源從門外進來了,手里端了半杯水,笑眯眯地走上前來,“來,哥喂你喝!”邊說邊將胳膊伸進去,摟著小翠的脖子將她的頭擡高一點,把水杯湊到小翠唇邊。
  “博源哥,我要自己別拿著水杯,這樣我不方便喝!”小翠對博源說,語調輕松,真像親妹妹在朝哥哥撒嬌。
  博源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將小翠手腕上的皮帶解了開,“自己喝,這麽大了是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謝謝哥。把我渴壞了,你也不管我!”說著,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進去,“我還要,哥給我倒水!”
  “自己倒去,小丫頭,淨折騰我!”博源將小翠左腳腳踝上的皮帶扣子解開,想了一想,又扣上了。他拿起水杯出去了。博源沒將腳上的皮帶打開,小翠重又陷入恐慌中,她想不出什麽話來說服博源放了她,只能無奈地仰躺在床上。
  
  9
  “哥哥,我要上衛生間!”小翠在床上大聲喊道。
  博源進來了,他將小翠的褲子退了下來,將小便器塞到小翠臀部下面。“哥,你出去吧,一會再進來!”小翠催促博源出去,博源像是沒聽見,目光朝上望著天棚角。小翠顧不了許多,痛快淋漓地尿了起來。“好了,哥!”小翠朝他喊道,他還是沒理會,目光從天棚角遊移到地板上,然后跪了下來,四肢著地飛快地爬了出去。
  身下是盛著尿液的小便器,小翠一動不敢動,十幾分鍾過去了,博源還沒進來,小翠沈不住氣了,朝外面大喊起來。博源急匆匆走了進來,看見小翠的樣子,臉上滿是愧疚,“對不起,妹妹,哥哥把這事給忘了!麗影,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妹妹,剛才只顧和你們的嫂子在一起,把妹妹給忘了!”轉過頭對小翠說:“讓麗影照顧你,我去看看你嫂子往哪兒走了!”說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深秋的一個傍晚,寒風蕭瑟,蒼茫暮色里行道樹上枯葉飄零。下班回家的小翠走到同德路,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蜷縮地倚坐在燈柱下。老乞丐突然向她伸出手來,這是一只女人般修長清秀的手,雖然滿是汙垢,無名指上那只白金指環卻清晰可見。小翠不由得心頭一震,她蹲下身來正和老乞丐四目相對,小翠驚叫道:“哥,博源哥,真的是你嗎?”老乞丐呆滯的眼睛倏地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他爬起來飛快地向馬路對面走去,鑽進一條胡同不見了。
  一陣秋風刮過,街道上的樹葉,連同老乞丐的蹤迹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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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k5897
準男爵 | 2012-3-19 04: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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