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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34:04

前言:

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漂亮「番婆」,
不過是恰巧化解他家牧場危機,
竟威脅他必須客串她男友逼退毛頭小子的糾纏,
可是偏偏她長得像極了他心愛的女人,
害他假戲真作讓她直接命中他的愛情鏢靶......
瞧他一臉被人倒了幾百萬的會似的,
教她忍不住想要戲弄一下這個冷感帥哥,
一出溺水記不但換來全自動人工呼吸,
一場颱風更讓他們狂掃對方的心......


楔子

  「賤女人!」

  一記響亮如雷的巴掌聲在一棟十二樓的大廈內傳出,兩具發亂衫破的窗邊翦影形成一副情絕緣盡的畫面。

  女子被厚賞了一記耳光,頓時,白皙的肌膚上出現朗紅的五指印。

  「平祖兒,我警告你,老子的私事你少管,我年輕好看有本錢,這點在你當初認識我時就該覺悟到,我身邊不可能永遠只有你一個女人的。」滿嘴酒臭的男子又咕嚕一口灌進大量的黃湯。

  祖兒噙著淚,側跌在床櫃旁的檯燈下。「Jacky  ,你我已相處三個多月,為何你還老跟些不三不四的酒家女搞在一塊,那我算什麼?」

  Jacky  慢慢將臉貼向她,語氣出現森冷駭人的溫柔。「祖兒,才三個月你就像個黃臉婆事事干涉我,看清楚點,我是Jacky  ,是每個女人都愛不釋手的帥哥,別以為你條件好就想霸住我,我不是你私人的收藏品。」

  「你不是人!你怎麼可以欺騙我的感情,我對你那麼好,你不能背著我愛上別的女人……」

  話才嘎然落下,她的手腕已如被鋼銬緊緊鎖住般。「你最好及早認命點,我陪你三個月已經夠長了,該玩的你也玩過了,少拿一些道德貞操來教訓我,老子不吃你這套。」說完,玉手立即被甩向一邊。

  「我不管,你一定要跟那女人一刀兩斷,否則……」

  「否則怎樣?」佈滿紅絲的血眸瞪得她嚇住了淚。

  「否則──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她決絕地說出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話。

  空氣霎時凝凍成冰,接著,一道奸佞的冷笑揚起。「請便,要走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將門關好。」

  紅醺的臉上刷滿了無情的神采,致命的金色液體全體湧入喉間,他踉蹌地癱平在床上,任酒瓶自手中滑落。

  祖兒面對這慘白的死寂,千頭萬緒化為堅強的女性自覺,她不能哭的,縱使三個月前的他是多麼體貼溫馴,但這種海市蜃樓的假象,應該全然自腦中一概抽去。

  永不眷戀……

  淩晨四點四十四分。

  她剪下十四根分叉的頭髮,放在一隻小黑絨布袋,據說只要將它放在你一輩子都不希望再碰面的怨偶枕頭下,終其一生,情盡緣絕,人生路上將不再有交叉點。

  看著床上那中看不中用的傢夥,如雷的鼾聲和那俊美的面容,就像一幅油畫中濺上一點墨,頓失它收藏的價值。當初,她就是外行得可以,才會挑到一個毫無保值意義的花瓶。

  她走到床榻旁,那烏黑亮澤的髮質還頗教她心動,他的外表實在叫人捨不得用汙穢的字眼來折損他,最好現在他的眼睛千萬別張開,否則,她如何禁得起他那希臘式的星眸閃出愛琴海般的淚光噬奪她的決心。

  她不再是他手中的芭比娃娃,黑絨布袋毫不遲移地塞進他枕頭下,當她的手抽出來時,窗外的晨光恰好進駐他的容顏,但在她眼中,反而已逐漸陷入朦朧之中。

第1章(1)

  盛夏。

  平祖兒搭上了南下的列車,她特別應景地穿上一件翠綠的緊身T恤,純棉的牛仔褲將她的腿包得均勻有致,香奈兒的小背包肩在後背,活脫脫像個剛考完大學聯考的新鮮人,準備悠哉遊哉地享受山林的洗滌。

  「小姐,你的票!」

  列車長將她覆在臉上的棒球帽一揚,對她露出一抹親和力十足的笑。

  原來她睡著了,惺忪間,她吃力地自牛仔褲的口袋內抽出一張「票」,頭也不擡地遞了過去。

  列車長再次拉拉她的帽沿,笑咧了嘴。「小姐,我已經有老婆、小孩了!」當「票」又再次回到祖兒眼前時,她糗得紅了臉。

  「喔!對不起。」她趕緊把車票交給列車長驗完了事,待他人走遠後,她才暗咒低罵:「臭小妹!老愛在PUB收男人的電話號碼,看我以後褲子會借你才怪!」

  祖兒悻悻然地將字條揉成一團塞進煙灰槽內,此時,她已了無睡意,沿途青翠疊嶂、阡陌交錯,真的,離那傷心的水泥城市已越來越遠了。

  離開喧嚷的城市,拋下失戀的包袱,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女人,往日該有的風姿綽約在去除掉那段幼稚戀情的手銬腳鐐後,宛如重生的肌膚又見它的細膩,幸好當初對方沒有侵犯到她的貞節,才讓她現在走得更灑脫,面對招呼在她臉上的陽光,她知道她的花樣年華又甦醒了!

  這一趟南下高雄燕巢鄉,是受了好友小涯的再三、再四、再五的費盡唇舌下,才下定決心和她一同在「養女湖」畔當露營指導老師,想想自己一點兒童心理學的教育都沒碰過,要面對一群五、六年級的小朋友,她耳根子可暫時不得安寧了。

  經過一段碎石子路的顛簸後,她壓抑住想嘔吐的衝動,昏昏沈沈地下了折磨她快一個小時的破公車,在台北開慣私家轎車的她,突然換了沒冷氣、沒CD音響、沒牛皮椅套的大車,是有她好受的了!

  朝阿公店溪流域徒步而上,沿途青蔥翠籠、綠汕帆影,冥冥花正開、揚揚燕新乳,鍾靈毓秀、鳥語爭吟,加上天清日晏,就算是再累,也是種心曠神怡的逍遙。

  一直過了正午,她才攤開地圖再確認一下,沿著路標,終於發現一泓清潭映入眼簾。

  祖兒拭了拭額前的汗,拿著小手帕在頸顎處扇道:「我的媽呀!一年的卡路里全消耗光了。」

  她舉目望去,徐徐的微風正撩得湖水漣漪陣陣,櫛比麟立的小木屋如安徒生童話內的精靈之屋一樣可愛,一望無垠的水天一色視野,還有一群群在湖邊洗滌鍋瓢用具的小朋友,立刻掃去了後悔到這裡來的念頭。

  「小涯!」她眼睛突然一亮,看見一位穿著粉紅色背心,留著梁詠琪般短髮的女孩,立刻脫下棒球帽向著她遙喊。

  「祖兒,你終於到了!我想死你了!」小涯將手中的烤肉架一丟,連手上的泡沫都沒清洗掉,就拔腿衝了上去。

  這兩個閨中密友見了面,不知為何,竟有人哭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過去的噩夢都過去了,你有點骨氣行不行?為那種狼心狗肺的臭男人哭,不值得的!」小涯拿起了她的背包,湊近她耳邊小聲地說:「被那群小鬼知道你這麼愛哭,你穩被整死的。」

  「誰哭了,沙子跑進去而已。」祖兒為遮掩自己的失態,死不承認。

  「那走吧!你再不來,我都快累得腰挺不直了。」小涯拉著她的手,為她揭開新生命的序幕。

  「各位同學,彭老師現在為各位介紹一位新老師,她是平祖兒平老師,以後一些活動的安排都由平老師負責,大家一起來為她愛的鼓勵一次!」小涯在當晚的營火晚會上,正式將祖兒介紹給大家。

  「謝謝!在這為期六周的湖畔野外露營教學中,我會為各位安排許多好玩又具有高度冒險的活動內容,讓各位在這炎炎夏日,得到豐碩的難忘經驗。」祖兒繞著營火,一一記清那張張青稚的臉龐。

  「老師,我有一個問題。」一名長得圓滾滾,外號叫「技安」的小胖子舉了手。

  「喔!你是不是想問大雄有沒有來!」祖兒知道他的綽號後,乘機幽他一默,立刻引來一堆笑聲。

  「不是啦!圓仔花叫我問老師,說老師這麼漂亮,有沒有男朋友?」他呵呵笑道,手裡還拿著一包蠶豆酥。

  「這……」小孩子的一句無心玩笑話,竟勾起了祖兒不愉快的回憶。

  「技安!平老師可不能讓你隨便開這種玩笑的哦!你想讓我罰你洗明天中午的餐盤嗎?」小涯及時出了聲解祖兒的圍,這群半大不小的小鬼實在令人很難猜測他們腦袋瓜到底裝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

  祖兒怕冷了場,繃緊的臉在火光的映射下,紅咚咚地笑說:「范曉萱都不急,我急什麼?」

  如銀鈴般的童稚笑聲宛如天籟般美妙,她慶幸自己中途的介入,沒有引起這群小鬼們的排擠,反倒能很活絡地與他們打成一片。

  「怎麼忘了介紹我出場呢?」渾厚富磁性的嗓音從「技安」的後頭傳來。

  「左老師!」一群羞澀帶著靦‾的小女孩輕輕出聲。

  這名抱著一捆柴火,有著西部牛仔偉碩比例的男子,穿著一件牛仔吊帶褲,上半身並沒有襯衫的搭配,使得他看來結實有力,臉部的線條很有俊美男子的弧度,稍微淩亂的頭髮,看來頗具男人味。

  「左慕塘,現在不是你在巡哨查營的時間,怎能擅離職守?不怕小木屋內跑進什麼小動物,會嚇壞小朋友嗎?」小涯半開玩笑地詢問眼前這名高大男子。

  他大剌剌地抱著木柴擱在火堆邊,一雙湛藍如鑽的眸子在站起身時正好迎上祖兒。「你好,我叫左慕塘,這座森林的解說指導員,怎麼稱呼?」

  「平祖兒。」祖兒很欣賞這種俐落男子,自然又不拖泥帶水。

  他微笑地站了起來,繞著營火走一圈,朗亮的聲音大喊著:「各位小寶貝們,平老師漂不漂亮?」

  「漂亮!」所有小朋友如同腹語娃娃般對左慕塘的指示高聲相應。

  小涯立刻衝進營火圈內,咬著左慕塘耳朵道:「這些小鬼年紀還小,你少灌輸他們不良的思想。」

  他將小涯的帽子一壓。「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八股思想,人類也是大自然中的一環,你可以說花很漂亮,就不能說人漂亮嗎?」

  「歪人說歪理。」她啐了他一聲,立刻轉移話題,對在場小朋友說:「彭老師來教大家跳『小毛驢』好不好?」

  「彭老師!那種舞好幼稚,我們要左老師教我們跳瑪格蓮娜!」一向在團體中居領導地位的小海說道。

  「什……什麼瑪格蓮娜?」她為這群主人翁資訊的發達而咋舌。

  「不錯嘛!這我也會跳。」祖兒也興這玩意兒,自然不想錯失表現的機會。

  左慕塘終於遇到一位和自己磁場相若的女子,面對她潛在的隨和個性,他內心直稱讚。

  「祖兒,可別這麼快就被收服了,他可滑頭得很,你不要同流合汙。」小涯以老校長的口吻通牒她,怕她又一頭栽進另一窟爛泥巴裡。

  「跳個舞嘛!這才像營火晚會。」祖兒興致高昂,實在不明瞭小涯的說詞有何正面的意義。

  隨著錄音機快節奏的舞曲揚起,眾人像慶祝豐年祭的山地人圍著營火盡情狂舞,嗶啵的火花爆擦聲帶起整個湖邊的盎然,那一群群在文明生活中浸淫得有點手腳僵硬的城市兒童,也在左慕塘和平祖兒靈動逗趣的帶動下,變成林間亂竄的松鼠般,矯健地舞出他們的肢體美來。

  整個營火晚會在左慕塘充滿西部原野牧場的口琴聲中譜下終曲,一盞盞油燈在小涯與祖兒一一巡視孩子們上床後,才逐漸在森林中隱翳下來。

  趁著還有皎潔月光的燦明,祖兒握著一支快吃光電池壽命的小手電筒,和兩件浸透汗水的內衣,悄悄地來到湖邊,用脖子夾著光源,趕快趁著大夥熟睡之際,將這種不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的衣飾洗滌一下,誰知道要是給這群小鬼看見了,又要考她什麼「腦筋急轉彎」,她才吃不消呢!

  接近午夜的湖畔,有著一層蕭瑟的淒美,松林沙沙地在夜風穿梭下而奏起屬於森林的樂章,染上靛藍星布的天際,偶有流星天外飛來一筆的生花之巧,張羅著這塊營區的色彩感,湖面如被熨燙過般滑柔,就算有惡作劇的水蜘蛛恣意破壞,但經過水精靈的自行修補,始終未撩起湖面的浮躁。

  祖兒欷籲地在空氣中低喃,她想她是來對了,大自然可不像男人一樣痛蝕她的心,擊潰她的愛,更不會以殘毒的字眼將她堵死在牆角,她早該擺脫與敵人共枕的噩夢,不再把心隨意讓男人糟蹋棄屣。

  「平老師!」肩膀被猛地一拍,祖兒魂魄散了一地,手中那件蕾絲的小可愛撲通一聲掉進湖水中。

  她倚在滑濕的苔石上,怔怔望著眼前這位黑夜訪客。

  「是我,左慕塘,你臉色看起來怎麼那麼蒼白?」一座日光照明燈舉至額邊才讓祖兒一窺來人面貌。

  「這種幽默不好笑!」她氣得將滑進水裡的右腳擡起,臉上突增夜叉的猙獰。「太過分了,你不知道這樣做會嚇死人的嗎?」

  「我以為你和我心靈上有默契!」左慕塘大而化之的一語帶過,沒將祖兒的大驚小怪擱在心底。

  「鬼才跟你有心靈默契!」這種男人最要不得,做錯了事還厚顏無恥地找藉口搪塞,她一面撿起衣物一面道:「小涯說得沒錯,你是夠滑頭了!」她站了起來,發覺臉盆裡的東西怎麼少了,四處張望之下,才發覺被他一嚇而脫手的小內衣已越漂越遠。

  「怎麼了?貼身寶貝不見了?」慕塘暗笑她的難以啟齒,但另一方面也已脫去鞋襪,上衣T恤一剝,逕往冰冷的湖水跳去。

  「喂!你不怕冷死啊!」儘管祖兒在岸邊跺腳叫喊著,慕塘仍像條矯健的旗魚,破水而前進。

  幽幽深深的邃綠湖水,在左慕塘壯碩的同體劃舞下,出現的波紋竟也柔順得如女妖之發,水紋的迤邐之姿將左慕塘的泳影拱出一幅油畫般的美景,如同森林中吹笛的美少年獨自在月光下撥水戲魚。

  待最後一波水花在岸邊逐漸靜寂宓穆之後,慕塘的手中已多了件白色的布料。

  「別急,該是你的準跑不掉!」他捏著衣帶處,怕不小心褻瀆了女性的私密。

  祖兒沒好氣地將之抓回懷中,她偷瞄地看向左慕塘,水滴凝成晶露般攀附在他咖啡色的膚質上,健康壯美的古埃及勇士身材,足以扼殺異性的靈魂之窗,她幸好及時驚覺自己失了態,忙把理智灌入腦波。

  「我們算扯平了。」慕塘抖了抖身子,重新將T恤套上,涼涼的夜風將他的頭髮吹出波浪般的層次,瀟灑又墨亮。

  「這麼晚了,你不睡覺還出來嚇人?」祖兒開始質詢他的過失。

  「嚇人?我能嚇誰?」他義正辭嚴的說:「我是這露營區的巡守員,全營的安全防護就靠我一個人,每晚就寢前我還得例行性的巡區一遍,你說,對這種盡忠職守的好青年,你忍心批評嗎?」

第1章(2)

  這麼說來,是自己作賊喊抓賊嘍!

  「照你這麼說,是我違反營規了?」她一副任煎任煮的樣子。

  「念你是初犯,又是老師的身份,記警告一支以示懲戒。」他口氣如訓導主任,恩威並濟。

  說來說去,他反倒以客為主,一點良心譴責都沒了嗎?有時想想,男人到哪兒都一個樣,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

  「喂!打哪來的,怎會想到來這種沒有文明的偏遠山區?」慕塘為表友好,拿出紳士的風範打開話匣子。

  「小涯事先都沒跟你提及我?」她驚愕地問。

  慕塘抓起腳邊一顆鵝卵石把玩道:「你就跟政府搞國民外交一樣,要到哪國訪問,事先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而她的口風跟新聞局一樣緊,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漏半點風聲。」

  祖兒嗤笑著說:「那是你自己品德操守惡劣到叫人不放心吧!」

  慕塘有點發噱。「要是我道德規範真不及格的話,現在我會坐離你那麼遠?」

  「說不定這是你的障眼法,想讓我對你失去戒心。」她回馬槍地反駁他一記。

  「你認為我對你有意思?」慕塘大無謂地坦言不忌,口直心快的個性教城市來的祖兒有些無法應對。

  她不準備對他這句無聊透頂的話下註解,挽起了臉盆直奔回小木屋。

  「怎麼?這話題很尖銳嗎?」他倒退地與疾步向前的她說著。

  她擠出面具般的笑容。「不尖銳,但是非常非常地沒營養。」

  「你若不多告訴我一些你的資料,從明天起,我們分配在同一活動組別,怎麼帶動小朋友進行各項露營活動?」慕塘嚴肅沈穩的說辭,像頒布憲法般叫人信服。

  「我跟你在同一組?」她停下來,如聞惡耗。

  「彭老師沒告訴你嗎?明天我們要先帶三個高年級的小朋友去探勘野外宿營的地點,來回需要六天,這是為了先訓練高年級的小朋友野外求生技巧,好來幫我們分擔照顧低年級的工作。」兩人都已停下腳步,不過祖兒卻疑竇重重,彷彿陷入了妖魔的葫蘆瓶內,不知天南地北。

  「你沒騙我?」她步步為營。

  「騙你有獎品嗎?」

  「你為何老愛耍嘴皮子,我真要對你的第一印象打折扣了。」祖兒原不瞭解小涯的用意,不過現在,她可領會到了。

  「對不起!如果你會因為我們之間認識不過短短幾小時而不適應我的調調,我不會生氣。」

  什麼話?這小子一點懺悔的心都沒有,還大言不慚地要別人調整步伐以配合他。莫名其妙,明天一定要跟小涯據理力爭,他的確是個討人厭的傢夥。

  「時間不早了,請你繼續你的職責,我不打擾你了。」祖兒頸子一轉,一百八十度的半弧步伐,硬是把慕塘拋在身後。

  「哈啾!」如雷般的噴嚏聲巧合地接上。

  「你沒事吧?」祖兒反射性地再繞回了身,只見在夜風中半濕不幹的慕塘,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她進小木屋內抓了條乾浴巾,朝五步之遙的他丟了去。「不欠你了!」然後啪一聲,木門嘎然關上。

  拿著暖烘烘的泰迪熊寶寶的浴巾,上頭還有女孩子淡淡的薔薇香味,慕塘將整張臉埋進浴巾內,沐浴在祖兒慈悲心所帶來的恩澤中。

  「什麼?不能更改?」早上八點的集合完畢後,是慕塘帶小朋友教打童軍繩的課程,趁此空檔,祖兒立刻就針對昨晚慕塘的話問個詳細。

  小涯帶著一絲為難。「這是此地露營協會決定的,他們需要我留在這順道處理些行政上的業務,發報機也只有我會使用,他們是看了你的經歷說曾在學校的登山社待過,才敢作下決策。」

  「你知道那個人多痞嗎?」祖兒五隻手指從發叢間往後劃,有空前的虛脫感。

  「我知道啊!」

  既然知道為何你在會議上不替我跟團委員長說呢?你分明想陷害我嘛!」真是「好」朋友啊!

  「我本來也想推薦另一組的老師去,不過……看你昨夜跟他跳瑪格蓮娜跳得那麼來勁,還以為你與他一拍即合,說真的,我也正納悶著你的反應為何那麼大?」小涯並不知道昨夜還有一段小插曲。

  「一回生、二回還是生,現在我對男人是厭惡到極點了,你別再塞個男人來嘔我了好不好?」她央求著她這位好姊妹,在心理建設尚未做好之前,還是別太靠近男人。

  「祖兒,你就委屈一點嘛!我知道左慕塘那傢夥是仗著條件好,才囂張成那副德行,不過,你瞧……」她透過窗戶指向外頭。「他還頗有孩子緣的。」

  的確,慕塘的魅力從那群小孩子被逗得開懷大笑的生動表情看來,是無庸置疑的,這種大孩子般的男人,是不是就要用對小孩的心態來看待他,而不應該設限過多才對?

  「好吧!看在這些小主人翁的份上,就勉強跟他湊和一星期吧!」祖兒不再堅持己見,只要他收斂一下他那囂張的氣焰,一切該還不難解決。

  「希望回來之後,能看他被你治得服服帖帖。」小涯信心無比地看著她。

  「以後別再先斬後奏就算放我生路了。」祖兒一個頭兩個大,往後的一星期,前景堪憂。

  ***

  午餐過後,慕塘檢查完裝備,推開窗戶一聽,清脆的鳥囀聲在枝枒啁啾,湖面的盎綠素淨如剛卸完妝的女人清麗瀲白,屑末般的黃色金粉灑在湖面上,活躍了這一夏的生趣。

  「太好了,又是充滿無限活力的談情天。」他兀自低喃著,想著即將與一位長髮姑娘同行,男性荷爾蒙的激素澎湃如夏浪。

  一陣笑語自他後頭傳來。「你少在這自我構夢織錦,祖兒是不會理睬你這種小夥子的。」

  回頭一瞧,小涯正享受一瓶可樂,被曬得如塗腮紅的雙頰如蘋之燦。

  「夠了,你又要潑我冷水了,要不是你有男友還在倫敦唸書,說不定早掉入我的情網了。」慕塘充滿陽剛氣息的輪廓,讓他不時出現水仙般的自戀口吻。

  「你說話要有你做事那麼實在,就的確夠完美。」

  不知是褒?是貶?慕塘心裡有數。

  「她的條件的確夠成為我的紅粉知己,美麗、有智慧,最主要……她還有男孩子的帥氣。」慕塘回想起昨晚那段知性的對話。

  小涯很對慕塘的一廂情願擔憂,要是他知道祖兒的過去,一定不敢握出自信的拳頭。

  「我把你和她列為同一組,是看重你們在野外常識上的專業素養,不是故意製造機會讓你去表現得像拉丁情人般火熱,你才二十歲,別老是情啊愛的掛在嘴邊,小孩子吃你那一套,對我們這種老芽的女人是不管用的。」一口吸光瓶底的最後一滴黑色液體,小涯舒服地抿抿唇。

  老芽的女人?有趣的比擬,小涯總是拿出老姑婆的教則來讓慕塘多少懷點敬重。

  「小姐,二十三歲的女人別口氣像蔣夫人好不好?」他兩手抱胸,搖頭暗笑她的老成。

  「我們共事已有半年,基於同僚的立場,我勸你對祖兒打消念頭,我不否認你的確條件不錯,但你不是祖兒欣賞的對象。」她彷彿已開了天窗,亮話說盡。

  慕塘臉上沒有絲毫氣餒的頹色,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我會讓她愛上我的。」牛仔外套往後一掮,他瀟灑地撥了撥頭髮,準備和祖兒及三位高年級的小朋友會合。

  正打開小木門步出室外,小胖子哲浩剛好慌慌張張地撞上他那堵肉牆,他一抹他滿是汗水的肥下巴道:「不好了,平老師和徐主任在吵架,兩人罵得好大聲!」

  乍聞此訊,慕塘哪沈得住氣,長腳一邁,逕自跑向湖邊第二間教室外的小廣場,小涯與哲浩隨後也趕忙地奔了前去。

  在後面的兩人跟上慕塘的步伐後,還來不及尖叫便看見慕塘已掄出猛拳朝徐主任臉頰上揮去,只見徐主任一個踉蹌,整個人暈死在黃泥地上,而平祖兒則呆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在座的小朋友更是兩兩相依,一語不發地看著這場火爆的鏡頭,有些還甚至嚇得哭了出來……

  一時之間,場面變得異常尷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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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37:09

第2章(1)

  養女湖畔的另一處偏僻幽靜小道,座落著一幢由檜木建造而成的歐式別墅,別墅四周被杉林拱圍在中央,除了面對湖面的一隅可供遠眺外,房屋幾乎被綠油油的翠衣所包含著,加上被常春籐的粗蔓所攀附,因此,就算是夏天,也很難從陽光的篩灑下,將它自陰暗的灰蒙中引出。屋垣附近,除了偶爾可聞風聲呢喃外,寂靜得有如步在黃昏的墓園內,充滿鬼影幢幢的迷離。

  閣樓處的馬蹄窗裡頭,一名憔悴陰鬱的男子佇立在窗簾中央的一處小隙縫,目光深幽地眺著遠方的一泓清潭,木訥的臉部肌肉因長期的緊繃而褪去彈性光澤,孤傲的挺鼻如陡峭的山壁,剛毅中帶上幾分冷颯。

  「曼弦,你躺在冰涼的湖水中冷不冷?你身子本來就弱,又不愛水邊活動,為什麼還不回到我身邊呢?即使你氣我母親對你管束甚嚴,但你的魂魄為何始終都不曾入我夢來?我是錯,錯在不敢忤逆我母親,錯在自己的懦弱,可是我是愛你的呀!這點你不能也抹煞掉,我賴活苟生在這受懲帶枷的世上,也沒你好受呀!」男子喃喃自責著,反覆不停的問與答,對與錯盡在蝕蛀著他的判斷中樞,讓他斑駁的枯褐臉龐更顯黯沈。

  兩年了!

  兩年前的一場颱風,奪去了他愛妻蕭曼弦的芳華,就在他映入瞳眸的湖水邊,燒焦的車屍,濃濁的火勢及灑滿一地的公文報表,讓他跪伏在地,不可置信地撿著地上的遺物發愣,他不信曼弦就這樣離開了他,才結婚不到一個月呀!

  這兩年來,曼弦的屍體一直沒有被找到,據警方推測,可能是車子翻落下來的時候,因衝擊的後坐力太大,以至於曼弦被彈出了車外,掉進湖水裡,加上當時颱風夜的水流湍急、湖水暴漲、崩坍的滾石紛紛下墜至湖內,而造成屍體被淤積的沙石掩埋,才難以尋獲吧!

  而他……一直無法自這種噩夢中逃脫,心情始終停在那一段時光的呆茫……

  「崇綸,我們搬出去住吧!憑我們兩人的學經歷一定可以自立門戶的,用不著一直待在家裡遭人冷眼。」曼弦手撫著額,雙眼渴望崇綸能有所回應。

  崇綸煩躁地撚熄手上的煙。「你也知道媽的脾氣,她好面子,你就委屈一點,其實她也不是這麼難相處的。」他按住她的雙肩。「為了我,好嗎?」

  曼弦將他的手自肩上撥離。「不好、不好,我受夠了,我不是豪門的富家千金小姐,做得再好也不會讓你母親多瞧我一眼,她要的是鑲金鑲鑽的媳婦,再賢慧孝順都無法改變她對我的態度。」

  「至少還有我愛你呀!你知道我們是相戀多年才有今天如此廝守一生的幸福,你怎能輕易就因一時的挫折,而有心逃避?」他再次緊摟她進懷中,輕啄著她閃著釉亮的黑絹。

  曼弦泫然嗚咽,想嘶吼又因崇綸心疼的擁抱而作罷,處在婆婆與丈夫之間的夾縫,她每天過的是沒有地位、沒有尊嚴的日子,女人該渴盼的家居憧憬已成空中翻飛的飛絮,教她情何以堪?

  「少爺、少奶奶,老夫人來了!」福叔先開啟了門進來報備,曼弦立即用手掌抹去淚水,慌張地將心緒收回正常。

  「媽!」兩人異口同聲地向石夫人恭敬喊道。

  石夫人一屁股朝雪絨沙發上一坐,福叔立即端上一杯人參茶。

  「哼!又來找崇綸打小報告了,瞧你,生那一張嘴就是來挑撥我們母子間的感情,當初要不是你父親在司法院還有些人脈,我怎會瞎了眼讓你攀上我們石家?你這女人,我真搞不懂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輕啜一口蔘茶,石夫人眼瞬也不瞬她一眼。

  「媽!如果是我不懂盡人媳的孝順而忤逆了您,這我會捫心自省、深悟徹改;如果是因為家世不夠顯赫,讓您在上流社會名流間無法炫耀,對不起,這我一輩子也改不了。」曼弦自有風骨,她不想讓勢利的繩套勒得死緊。

  石夫人哪容得了她撒野。「我才說你一句,你回頂我十來句,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做婆婆的?」

  「我想回台北工作,如果您能大發慈悲放崇綸與我一同搬出去住,我和崇綸會一輩子感激您的。」她豁出去了,橫豎是與這傲慢的老太婆槓上,不如多拿些尊嚴回來。

  「曼弦——」

  「崇綸,你看她那是什麼態度,是誰受不了誰,如果你認為這少奶奶的位子坐得不夠舒服,就儘管走好了,反正,後頭一大串的人在等著呢!」

  「媽!曼弦不是這個意思,她認為她還年輕,可以在工作崗位上多發揮一下,而不是在家淨學些沒用的婦德婦儀,那些都過時了!」崇綸漸漸瞭解曼弦所受的壓迫,不得不挺身而出。

  石夫人將蔘茶朝地上一撥,喘籲籲地哼道:「我就說嘛!這種女人哪按捺得住乖乖待在家裡,你要去工作?行,現在馬上就給我消失在眼前。」

  她噙著淚佇立在一個角落,見崇綸半句話也不多吭,頃刻間,她明白了。

  「到了台北我再跟你聯絡!」言訖,狠狠地拋下傷心的淚,任憑崇綸如何叫喚,佳人倩影已然杳渺。

  「崇綸少爺,夫人和晴婉小姐都在問,要不要一起到石二爺的農場去一趟。」趙媽輕輕地開了門,語氣慈祥中帶點敬畏。

  「不去了,少來煩我。」石崇綸看都不看趙媽一眼。

  「可是,夫人說石二爺的財產過繼,必須要你親自去簽署核對才行,否則律師不會……」

  「我叫你別來煩我,你耳背了嗎?」他轉過身來,如吹了一口冰涼的寒氣,嚇得趙媽的牙床直發顫。

  「可是夫人……」夾在中間兩面吃力的趙媽,實在受夠了他們母子倆的角力戰。

  「你又要拿我媽來壓我,是不是?這兩年演的高chao戲你還看不夠?」崇綸憤怒的眼神,瞪得趙媽步履輕浮,不住地朝後傾。

  「我……我沒有,是夫人她……」哎呀,又說錯話,哪壺不開又提「夫人」呢?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們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動物。」石破天驚的嘶吼,將一名六旬老嫗嚇得六神無主。

  「又怎麼了?沒事就拿趙媽出氣,人家可不是雇來讓你當狗糟蹋的。」一位精明梳著飽實髮髻的中年婦人隨著趙媽而來,雍容嚴雋的氣質,頗有令人震懾的態勢。

  她看了趙媽一眼,暗示她先行退下。待門軸聲被寧靜所吞噬時,她的雙眼才釋出犀利的光芒出來。

  「媽,叔叔的農莊經營得好好的,您為何非要從他身邊奪來不可,要是您非要不可的話,您就自己去接收就好,我去幹嘛?」崇綸語氣漸斂,不若剛才來得浮躁。

  「我去接收?你明知道我要是去蓋這個章,收了這塊地,不又落得別人的口舌說我老盤算著別人的財產,要你去替媽簽收,大可跟人家解釋這是叔叔送侄子的,你也知道,你叔叔他沒兒沒女,死了自然要把財產給最親的晚輩,這個理由再好不過了!再說,有一半也是你父親的。」石夫人瘦削的下巴不停將利害關係精闢分析出來,為的不過是想藉兒子的手去奪這份利益。

  「媽!您為何還跳脫不出這爭權奪利的框框,曼弦就是為了您那要不得的面子問題才出意外喪生的,您一點也不感到愧疚就算了,還變本加厲追逐金錢遊戲,我不明白,您已經夠有錢了,還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崇綸每每一想起曼弦的意外死亡全是拜自己母親所賜,一股難扼抑的激動便湧上喉間。

  「住嘴!你那是什麼態度?又要跟我算舊帳是不是?我愛面子?難道婆婆過生日叫媳婦回來祝壽這也過分?這要當著親朋好友面前說出去,我的臉要往哪兒擺?」石夫人一貫的冷傲,猶如冰雕。

  「您明知那天是颱風天,還要她從台北趕回來,她連會議都還沒開完就一路開快車回來,這不出事才怪。」所有的指責如冰雹般撲向石夫人。

  「要當石家的媳婦本來就要內外兼顧,若是只想當個會工作的女人,我要她進石家門來幹嘛?當初說好一切以家庭為重,才允許她繼續擁有她自己的事業,而婆婆的生日不是屬於這家裡的事嗎?怪就怪她命薄,能說什麼呢?難不成要我天天跪在她墓碑前賠不是?」

  石夫人話一落下,見崇綸正要反駁時,更嚴苛的母性尊嚴立即擡頭。「別再說那麼多了,三分鐘後立刻下樓來。」

  「我不去!」叛逆的氣流團團向石夫人襲來。

  兩道堅如鋼鐵的牆相互對峙,他不再順她意了,照她的棋盤所設下的棋局,全是被她的意念牽著由著她擺佈,他不想成為她手中的骰子,任意由她擲她要的點數。

  石夫人雙拳握得似乎要捏出水來。兩年了,為了一個女人他就整整和她互嘔兩年,她這個做媽的在他眼裡就這麼不如一個娶進門不到一個月即過世的女人,養兒育女有什麼用?連兒子的老婆死了兩年,她還換不到起碼的尊重。

  「好,你不去,你繼續忤逆死我好了,如果你認為我死了會讓你稱心如意些,我成全你。」說完,便直衝廚房的方向,崇綸見狀也忙追了出去,兩母子一前一後在長廊上疾馳著,迎面走來的正巧是晴婉。

  「媽!怎麼才上來叫哥一下就又鬥起嘴來了,早跟您說哥不會去您就不信!」晴婉拉住氣極的石夫人,一對抱怨的眼神直射向崇綸。

  「我從小把屎把尿把他帶大,這就是他反哺報恩的方式?」千怨萬怒淨往晴婉身上發洩,晴婉如吃飯喝水般地,早已習慣這種場面。

  晴婉竭盡所能地緩下崇綸的衝動,她太瞭解自己的母親了,雖然不會真的笨到拿菜刀往自己身上砍,但也會想盡辦法折磨自己叫他們兩兄妹不忍而投降;舉凡絕食、吃安眠藥、哭得兩眼快瞎……這些比自殺還叫人難以忍受的酷刑,往往也叫心軟的晴婉要崇綸順母親的意,以免弄假成真,兩兄妹罪孽可重了。

  「哥,就去一下嘛,那塊地本來就是叔叔該給我們的,又不是媽去跟他討,你就幫忙去蓋個章,簽個字不就了事了,何必讓媽氣成這樣。」晴婉雖明白事情的真相,但女兒的心大多向著父母多一點,因此,崇綸每次都是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

  好一個孝順的白臉女兒!

  崇綸畢竟也是石夫人懷胎十月生的,有血有淚的親情,逼得他不得不妥協。

  「晴婉,有一天你會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麼昧著良心的事。」他妥協了,頭也不回直往階梯下樓,反正作奸犯科,要臉不要臉已非他所能掌握,就繼續充當盲目孝子吧!

  旅行車的引擎聲噗噗作響,三人隨即出發前往。這趟路,母子目光根本斗不在一起,開車的晴婉自是閉嘴的好,免得無端的風暴又掃得她頭暈腦脹。

  慕塘粗暴的野蠻行為,在小涯從中斡旋,並以交情向徐主任好說歹勸下,才以慕塘親自伸出手道歉,一場風波終告平息。而此事的後續影響,便是祖兒對這野人的評價,跌入空前的谷底。

  直到要出發前的兩個小時,祖兒還在為了往後六天的折磨煩惱得呆坐在一棵樹幹邊,兀自呆凝著天空朵朵白雲,期盼能有什麼奇跡似的天災降臨,好取消此次的活動。

  「在想什麼?」小涯似虛脫般的跌坐在她身邊。

  「想什麼?想著地球為什麼不裂開,好讓一些該死的男人全掉進地獄。」十足還在氣頭上,說出來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他出發點還不是怕你被欺負了,我看,這傢夥九成九對你著迷了,你自己可要警覺些。」小涯搖搖頭,如同身處事外的旁觀者。

  祖兒見她倒一派安適優雅,不滿的情緒高漲。「彭小涯!要我忍受往後六天煎熬的苦難你也有份,少撇得一乾二淨。」

  「待會兒集合一下就要出發了,我說祖兒姑娘,這些埋怨等你探勘回來我自當負荊請罪,都什麼交情了,還在為這種小問題跟我嘔氣,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小毛頭,你不會不懂怎麼應付吧!」小涯啐她長長一句。

  「二十歲?」祖身挑起細眉似在提醒自己什麼?「Jacky  也不過二十二歲,結果呢?」

  想當初的年少輕狂,少女的綺麗幻想,認為相愛的定義沒有任何傳統與教條的約束,結果呢?還不是自打耳光,做了近三個月的戀愛噩夢。

  小涯發覺一片樹葉飄到祖兒腹部衣擺上她也不自覺,她一定還在回想過去的那一段黑色往事,太年輕太好看的男人對女人來說是沒有保障的,祖兒一定不想再自掘墳墓,因此,對於慕塘這種孩子氣仍重的稚澀,她寧可敬而遠之。

  看出祖兒不快樂的眺望遠方,小涯開始不忍了,如果讓她來這散心反而更教她煩心,並非是她的本意,她慎重想了想。「你若真不想去,我這樣為難你也會良心不安,這樣好了,我跟協會建議取消此項活動,改為營內教學。」

  「這怎麼行?這群小朋友不也就為了這場大型的野外自力更生訓練而來,一旦現在叫停,這露營區以後還吸引得到人參加嗎?」為了大局著想,祖兒並不想因自己的關係而掃全體小朋友的興。

  「這就是你們天秤座的個性嗎?怨也是你、求也是你,這下實在教我不知該如何辦事了。」小涯聳聳肩,反而變成裡外不是人了。

  祖兒自知理虧,只好停止了抱怨,正如小涯所言,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沈著點應付也就罷了,這群小朋友的希望可不能讓他們破滅掉的。

  隨著營內的一陣敲鐘聲,兩人方結束了談話,面對一位和過去噩夢中神似的小男人,祖兒只好盡量以平常心對待,以免重蹈覆轍,又陷入不必要的糾葛之中。

  晚餐過後。

  祖兒、慕塘及三位小朋友——哲浩、夏蓮、明南已將裝備都整理妥當,在太陽仍未下山前,快快上路。

  「嘿!平老師,要不要來顆芭樂,很脆,我在營區摘的。」一個小時後,慕塘再也忍不住被冷落在後的滋味,忙跑上前獻慇勤。

  三個小鬼頭全仰高了臉看著平老師,豈料祖兒將三個小朋友擁得更緊,讓慕塘想靠近身都沒機會。

  「對不起!牙齒不好咬不動,謝啦!」祖兒正眼也不朝他看一眼,繼續漫步在林間小徑上。

  「那吃片口香糖怎樣?嗯……像電視廣告說的,可以運動你的臉。」第二波慇勤又湧上,十足十的不要臉打黏戰。

  她奪下了三片口香糖,分給小朋友後說:「你請他們吃吧!我牙齒不好咬——不——動。」

  「那含顆糖總行了吧!這是我托人到瑞士去買回來的薄荷糖,好吃又不黏……」

  「你煩不煩?不是跟你說我牙齒不好嗎?」當著小朋友面前,祖兒實在不想發脾氣,可是這左慕塘天生就這麼欠罵,這種累犯真是文盲,道理都不懂的?

  只看過老師罵學生,還鮮少看老師罵老師的,哲浩是三個年紀中最長的,他一溜煙跑到慕塘身後,像個間諜般悄悄耳語道:「左老師,你要是不想被扣光印象分數,就不要再煩平老師了,連我都覺得你變得好討厭。」

  三十秒後,哲浩又跟上祖兒的隊伍,這一前一後相距七、八步的步伐,前頭是說說笑笑,活像參加遠足踏青;後頭則冷冷清清,跟個喪葬隊伍一樣。慕塘豈會不嘔,他傾心愛慕祖兒的開朗、清新,才會對她的一言一行關心和體恤,這也錯了?他不死心,年輕旺盛的鬥志告訴他不能中途放棄,哪個美女不拜倒在他修長的牛仔褲下,好,反正還有六天,他總會找到機會的。

第2章(2)

  將近九點左右,由於祖兒心無旁貸,加上小朋友興致高昂,不到三小時的路程便已看見不遠處掛著一個大大的招牌,「石家牧場」四個大字在探照燈的照映下,將那古樸充滿鄉野風味的特質顯現無遺。牧場內的一幢百餘坪的西部豪華木屋燈火通明,像是在迎接他們的遠道而來,祖兒終於鬆了一口氣,暫時可以不用和左慕塘繼續糾纏下去了,至少牧場內該有幾個比較「成熟」的大人可以跟她談談別的事了吧!

  「嫂子,不是我故意刁難,是你根本連我捐贈財產的條約內容你都沒看清楚,叫我怎麼將這片牧場交給你。」石二爺一臉紅咚咚的油光,金框眼鏡下的愁眉深鎖,催逼得他華發又灰白了不少。

  「不是說好可以立即移交的嗎?為何又要等到二十年後才能過繼到我名下,擺明了就是你在耍奸計。」石夫人面對自己唯一的小叔,也沒有回以悅色。

  石二爺拿起手帕擦拭一下額際,像已解釋到生膩生厭一般。「不跟你說過了嗎?這牧場的大部分所有權是屬於大哥的,他臨死之前附加遺囑的最後一條,是高律師親手經辦的,不信你打個電話去問他!」

  「這分明是你們串通好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是崇綸的媽,為何不能將兒子的資產移到我名下,再說,崇綸又沒異議,你這個外人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她朝崇綸看了一眼。

  而崇綸在財產爭奪上的興趣一點也沒,他只希望自己這台簽字機器能早點履行完這可笑的義務,好打道回府。

  「嫂子,要是你對這條條約內容有問題,直接去找高律師,不要在這對我又吼又叫,若非崇綸這孩子還有點石家的良知,我寧願捐給慈善機構也不可能讓你拿到半毛錢。」石二爺不停短喘長籲,成天被這種女人如此氣急攻心,難怪他大哥會過世得那麼早。

  「石嘯天,我不管你給或是不給,反正這筆土地今天我是要定了,你所有權狀交出來,我自有辦法將遺囑的最後一條條款刪除,其餘的不用你來干涉。」濃烈的火藥味瀰漫整個屋內,崇綸與晴婉絲毫不敢替可憐的叔叔說上一句話,他們的母親太厲害了,這些年來為了權勢,不同的嫌惡嘴臉不斷重複在兩兄妹眼前,已履見不鮮了。

  「你……」石嘯天抖顫著手指向她,場面詭譎到叫人不知下一幕會有何變化。

  「對不起!我們是歡樂野營地來的,不知石先生在不在?」

  嘎然一聲的開門聲打散了這室內沈悶的空氣,在充斥異樣氣流的屋內,祖兒適時帶來舒坦的氧氣,貫通了所有人的呼吸道,讓原本該冒出的火山熔岩也瞬間平息。

  「我是石嘯天,不好意思,忘了你們今天要來,不過別擔心,該有的床鋪都替你們準備好了,待會兒我會請人帶你們過去。」

  他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化解了他因憤怒而漲紅的容顏,然而石夫人那張餘燼未熄的臉,仍可看出不友善的光芒,這叫敏感的祖兒眼珠子骨碌一轉便發覺了。

  「您……您有客人?」祖兒看了石夫人,視線又朝崇綸、晴婉臉上駐留了兩秒後問道。

  「自家人,別在意。」石嘯天話一落下,一陣爽朗的豪邁笑聲隨即又劃破寧靜。

  「哈!終於到了,這牧場的確夠規模,換了我也想不擇手段將它得到手。」左慕塘遲了三分鐘左右進門,先前他先繞了四處瞧瞧,環境十分清幽。

  一句玩笑話,如同一把無形的斧頭直劈向石夫人,這小子什麼話不好說,偏挑出她心坎裡的想法,莫非是石嘯天安排的一出譏諷劇。

  「你們到這牧場做什麼?不知道這是私人土地嗎?」石夫人森冷的女巫腔調,將門口處站著的五個人駭出一把冷汗。

  「我們在一個禮拜之前就已經跟石先生說好,今晚會在此處休息一夜,為了讓露營的小朋友見習野外求生的技巧,我們才……」慕塘的解說像是不討喜地被石夫人給打斷。

  「下面的可以不用說了,我並不感興趣,問題是,你們住在牧場所付的費用是多少?」

  「媽!」崇綸忍不住站了起來。「這種事也要拿到檯面上說嗎?」

  崇綸挺拔的身形一站,立刻和慕塘的壯碩體格產生相抗衡的對比,不過,他比慕塘多了一份成熟的談吐。

  「牧場是石家的,所有收入和支出我當然得問個仔細,你父親死後,作他妻子的我不能做主嗎?」在一群青澀的年輕人和小孩子面前,石夫人自然不用矮下身份。

  「這位太太,我們是用交換的方式而不靠金錢的往來,基本上我們營區的牛奶供應都包給石先生來承標,所以借住牧場的房舍一宿,是所謂廠商給我們客戶的一點回饋,我不認為區區幾百塊的費用,石先生有必要和我們計較得那麼清楚。」祖兒才不管她的身份地位有多顯赫,站得住腳的事情,她一點也不退卻。

  好一個伶牙俐齒、邏輯清晰的女孩子,簡直……和曼弦那厲害的賤女人一樣,在石夫人的眼中,彷彿又浮出死去曼弦的影子。

  這一處小細節也盡收在崇綸的眼眸中,一幕也沒錯失。這女孩除了臉型的顴骨處比曼弦窄了些,頭髮比曼弦長了些,其他像聲調、身型、甚至於一顰一笑幾乎都有曼弦的影子,崇綸不禁自問:莫非逝去的愛又轉瞬活躍了起來?

  「跟她講那麼多幹嘛?她以為這裡是五星級大飯店?一個晚上要上萬嗎?」慕塘最痛恨這種唯利是圖的人,火爆的一股熱血又滾燙地流竄在他血脈中。

  「你夠了沒?還想火上加油嗎?」祖兒回啐他一句,可見得她也不是為己護短的人。

  為免家醜繼續向外擴大,石二爺立即喚來女傭替祖兒他們準備好房間,將行李拎進去。而慕塘是第一個帶三個小朋友離開的,他才不想多看那尖嘴猴腮的老女人一眼,免得脾氣又冒了上來。

  「這位太太,很抱歉,剛剛我同事有冒犯的地方,請您還多多包涵,我們不會打擾很久的,明天中午我們就會離開。」祖兒很懂人情世故地在這場爭執中婉轉地圖個圓滿,她才不想找晦氣,被人暗中誹謗說短。

  說完也不等石夫人的回應,從容飄然地隨其他人的腳步離去,恨得石夫人眼中充血,像當眾被摑個耳光似的。

  「你們也去睡吧!明天我會找高律師過來,我就不信我接收了這牧場後,他們那什麼鬼營區還能如此囂張。」匆匆丟下一句,清脆的高跟鞋聲漸行漸渺。

  偌大的通明廳室,只剩石二爺和崇綸及晴婉三人面面相覷,誰叫他們的母親在家族中的地位還是有無上份量的,只怕在她強悍的作風下,牧場的未來經營走向,可能會被蒙上一層銅臭的陰影了。

  ***

  安頓好小孩們上床就寢後,祖兒才找回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今夜的溫度有些燥悶,連風也懶得吹拂在原野上,讓熱流恣意地囂張在這片綠色大地,悶得連傳來一聲蛙鳴都覺得萬般地奢侈。

  她實在熱得兩頰有些發燙,連忙提著桶子去汲了些井水,讓冰冰涼涼的天然之泉沁進肌膚深處,散去白日的灼熱焚身。

  「哇!好冰喔!」洗完了臉,她捲起褲管,將修長白皙的腳丫子筆直放入水桶,當腳趾尖碰觸到涼颼颼的井水時,她嚶嚀了一聲。

  祖兒洗完準備走回房舍就寢,後頭草叢的另一端卻傳出窸窸窣窣的耳語,她不免好奇的蹲下身子撥開高她兩個頭的菅芒草,看到是兩個女人的身影。

  「媽,不行啦!這種事我做不出來。」晴婉搖頭兼擺手,像在拒絕石夫人什麼似的。

  「傻丫頭,難不成你要看你叔叔獨吞這片牧場?」她的眼光又充滿逼迫地凝聚在晴婉身上。

  「叔叔不是那種人,他不是叫我們來收這份土地的嗎?我看不出他有侵吞老爸產業的野心。」她還是不相信石夫人所言。

  「究竟是媽跟你比較親?還是你叔叔跟你比較親?」石夫人手將晴婉衣領一揪,扯得她不得不直視石夫人。

  「您找哥嘛!男生做事比較有魄力。」

  「魄力個屁!那個敗家子心早就不向我了,趁著今晚有外人在,我們來個借刀殺人,我看那個傻大個看起來還有幾分衰相,不如……」她說得越來越如蚊蚋低鳴,祖兒是豎長了耳朵也難以聽個仔細,只隱隱約約聽見了什麼「火」?

  「媽!不行!這手段太惡毒了,要我放火燒死叔叔,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晴婉的這句話,祖兒是聽得再清楚也不過了,她摀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語。

  「誰叫他想霸佔我們的農場,記住,你只要把那小夥子誘到叔叔的房門外,再偷跑去點火後就走,事成之後,媽不會虧待你的,一輩子讓你吃喝不盡。難道你想讓我提早去見你父親嗎?」石夫人對著晴婉滲以惡毒的想法,為了得到牧場,她連親生女兒也想拖下水。

  「好吧!」晴婉怕母親真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不得不像被操縱般地隨石夫人的命令指示去執行。

  祖兒幾乎停止了呼吸,兩道冷汗不自主地自發叢間涔流而下,這是陰謀、這是詭計,而且是人命關天的凶殘伎倆,若非她出外打水擦拭身體,明天……明天該是多麼恐怖駭人的一天,她不能讓這計謀得逞,勢必要扼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該去告訴誰呢?

  左慕塘?不!這個心智未開的大男孩根本不會相信她的話,還會以為她乘機想對他表現出愛意與好感呢!

  那……石嘯天總行了吧!

  不行,這老頑固的莊稼漢一定以為她在胡謅瞎說,萬一真找石夫人來對質,她豈不在玩自掘墳墓的遊戲,那陰狠的女人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可是……總得找個人來阻止這場陰謀啊!

  正一籌莫展之際,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瘦削剛毅的俊美臉龐,他是多麼有自我主張且不同流合汙的神采,她從石夫人的口氣中聽出她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多麼不屑她的行為,這麼說來,他會相信她說的話了,事不宜遲,晚了大禍就來不及挽救了。

  為了怕被那母夜叉逮著,她極端痛苦地匍匐在小礫石地上,縱使身子又比之前還髒得難以忍受,但為了救人,磨破了皮也是在所不惜。

  好不容易在一陣盲目的尋找下,終於讓她找到石崇綸的房間,幸好,房內的燈還亮著,阿彌陀佛,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石先生、石先生,你快開門,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祖兒用力地拍打崇綸的房門,如遭鬼魅追殺地窮吼猛叫。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崇綸穿著一件背心,似乎已準備就寢。

  祖兒喘著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他,她希望這男人相信這一切,相信她待會兒告訴他的都是實情。

  「進來再說吧!喝口水慢慢講不要緊。」崇綸開大了門,讓她能有舒適的安全感。

  「我告訴你,是這樣的……」她嚥了一口口水,正要揭露真相時,眼角不經意瞥到沙發上的一隅,一個女人竟好端端地坐在那邊。

  是……是石夫人?

  這下,她嗓子像啞了一般,突然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1 18:39:06

第3章(1)

  石夫人?這壞女人怎會這麼快就出現在石崇綸的房間?莫非她想來個不在場證明,還是……先引開石崇綸的疑心?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家跑到我兒子的房間,也不怕被人撞見說閒話。」她極為悠閒安逸地坐在沙發上品茗,交疊的十指鎮定地撫在膝蓋上。

  「平老師,你說有急事,到底是什麼事?」崇綸也端出了一杯溫的杜仲茶,親手交到祖兒手上。

  這叫她如何啟齒?眼看事情已迫在眉睫,稍微有幾秒鐘的差池,也許就會釀成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可是……那幕後的主使者正坐在眼前,她該如何不引起她的疑心呢?

  「是……是這樣的。」她機靈地想到一個理由。「剛剛在穀倉附近,我看到有影子鬼鬼祟祟的,好像要偷糧似的,所以想請石先生去看看,以免糧食被破壞殆盡。」

  「哦?是嗎?」石夫人像拿了放大鏡在觀察她的表情,想看穿她心底那層隱翳的薄膜。

  「真有這回事?那我跟你去看看好了。」崇綸隨手拿起披在沙發椅背上的牛仔衣,正準備走出去時,石夫人的聲音又揚起。

  「慢著!現在天色這麼暗,視線又不佳,連你都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就要我兒子去冒這個險,要是不慎有個三長兩短,你拿什麼賠我一個兒子來?」字字鋒芒如刺的指責,如同千斤鼎般壓向祖兒,她以急迫的眼神看向崇綸,似乎在打著密碼向他求援。

  這女孩的神色為何充滿難以理解的疑竇,他敢肯定她的不安並非來自穀倉鬼祟的影子,而是……有另一件更嚴重的事件正使她如此不安,可是究竟是什麼事非得讓她在這樣深的夜裡來向他求救,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媽,我去去就回來,說不定真是小偷或動物,到時糧食若真的損失了,您能找誰討去?」他的一語雙關,有微諷石夫人的涵意。

  不等石夫人駁斥,崇綸便主動拉著祖兒的手走了出去,等到確定將木門帶上後,他們才籲了一口氣。

  離開崇綸房間二十步左右的距離後,他突然轉身,握住她纖細手腕的手依舊沒有鬆脫的跡象,祖兒發覺腕部一陣電流竄動,才驚覺崇綸的手仍覆在上頭。

  「你說實話,根本沒有人或動物跑到穀倉去,對吧?」他的手仍抓得牢牢的,濃黑的粗眉下是熠熠的星眸在發問著問題。

  「你知道就好,但也用不著抓得這麼用力吧?」祖兒看得出他的緊張,眉微微一蹙。

  崇綸聽她一說,才回過神來,有感失態地鬆開她的手。「我不想和你打迷糊仗,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祖兒左右探望,見石夫人確實沒在他們週遭監聽,食指一勾。「跟我來就知道了!」

  兩人摸著漆黑的小石子路朝石嘯天住的紅檜屋而去,果然被祖兒料中,屋外四周堆滿了柴火,在一處隱蔽的工具箱旁邊還暗藏著兩桶汽油。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崇綸也有感事態不妙。「這就是你把我騙出來的原因嗎?」

  「騙?少用那種汙辱人的字眼,這本是你們石家的事,我是無意間蹚進這場渾水,看不下去,才雞婆告訴你的,救不救你叔叔看你自己,我要閃人了。」祖兒任務達成,她才不想捲進他們這種爾虞我詐的家族汙流中。

  「你說清楚點,你意思是說……有人要害我叔叔?」崇綸兩手按在祖兒的肩頭,像替她安裝兩道鎖般的禁錮她,不含玩笑的眼神,帶點審問的肅容。

  「你以為這些木頭是堆好玩的嗎?再說那兩桶汽油……」

  「噓!有人來了!」崇綸一把摀住她的嘴,轉而擠進一處狹隘的樹叢內。

  「石小姐,你第一眼見到我就對我有好感,我真有這麼好嗎?」出聲的是慕塘,正揚著得意又有些羞赧的笑看著晴婉。

  「你長得這麼帥,能不叫女孩子動心嗎?除非那女孩不正常……」晴婉漸漸將他往石嘯天的屋外帶,眼珠不自在地向四處飄。

  慕塘仍兀自陶醉在白馬王子的吹捧中,並未發現有任何異樣。「這麼晚,你約我到這裡來,恐怕不太好吧!剛剛我看你媽媽的模樣,好像滿嚴肅的,要是她知道我們倆單獨在這說話,一定又有她作不完的文章。」

  「你放心吧!我媽早就睡了,欸!對了,你還沒有說你對我的感覺怎樣,女孩子都這麼主動了,你不該表現出男人的風度嗎?」晴婉拚命嚮慕塘灌著迷湯,一面在找機會伺機而動。

  這個晴婉,簡直丟盡石家的臉了。崇綸緊緊地摟住祖兒,深怕機靈的晴婉發現出四周有不尋常的聲響出現。

  靠在崇綸懷中的祖兒,無法不吸吮他鬆脫的扣子間所溢出的男性體香,那薰衣草的迷魂馨香,撲得她大腦中樞一片昏眩,胸前的蓓蕾貼在他平坦結實的腹部上,竟讓她臉上泛起一陣紅潮。

  「石小姐!」慕塘頓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道:「真不好意思,不瞞你說,那平老師正是我女朋友,我看,我們還是只做普通朋友,你看怎樣?」

  此話一出,不僅石晴婉一張臉拉不下來,就連樹叢內的崇綸也以冒犯的眼光看向祖兒,一雙手立即自她腰際間滑落。

  至於祖兒,自是兩排牙齒滋滋互磨,這左慕塘也太自以為是了,低能的大沙豬,憑什麼給她冠上一個這樣的后冠,他憑什麼?這臭小子也太不把她放進眼裡了。

  晴婉朝腕上的表一看,該是時候了,不必要再與他耗下去,到時誤了時機,免不了又遭母親一頓責罵。

  「也好,算我沒那福氣,不過為了我的誠意,我送件禮給你當見面禮,你在這等著,別走哦!」她送他一記飛吻,步履輕盈地朝崇綸他們的方向走來。

  一閃進陰暗處,晴婉抖顫著手將打火機從牛仔褲內拿出來,她喃喃念道:「阿彌陀佛,叔叔,這一切都是我媽逼我這麼做的,您不能怪我呀!」打火機一開,崇綸的身形整個在一簇火苗後出現。

  啪!一記劃破寂寥夜幕的巴掌聲在牧場上如雷般傳開,整個燦紅的五指烙痕深深地陷進晴婉的左頰,她像隻身陷入捕獸器的受傷山禽,害怕人類的靠近,身形不住地朝後挪躲,為求一絲生存而眼布乞意。

  「晴婉,你知道你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嗎?那是我們的親叔叔,唯一的一位親叔叔。你年紀還這麼輕,心腸卻比蛇蠍還毒,出了一位這樣無可救藥的母親也就算了,你還有樣學樣,良心全被狗吃了!」崇綸破口大罵,使得晴婉也怔得嚇愣在一旁,她從沒看過崇綸像只發了瘋的狼一樣,大肆狂咆。

  「別這樣,有話好好說。」祖兒見晴婉因過度的害怕而蜷縮在一角,狼狽淩亂的衣衫消褪她大半的嬌顏。

  「發生什麼事了?」慕塘聽見不尋常的吵雜聲音即跑了過來。

  這一幕著實令晴婉難堪得想找洞鑽進去,噙淚的雙眼再也受不了如雨般的珠淚狂瀉而出,她推開慕塘以尋個出口奪命逃去,這份羞愧教她如何再多待上一秒鐘。

  「你怎麼當人家哥哥的,對自己的妹妹下手這麼重。」慕塘義憤填膺,忍不住年少氣盛地發飆起來。

  「這是我們石家的家務事,不需你來插手。」崇綸根本懶得與他多作解釋,他禮貌性地自祖兒身邊移開。「不好意思,不妨礙你們了。」

  「慢著!」一具碩大的身形如日蝕般地在崇綸面前產生壓迫的陰影,目光像獵豹似的不友善。「你們石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現在時間應該不算早了,你們兩個偷偷摸摸在樹叢後面做什麼?別告訴我今晚月色不錯出來走走而已,這種鬼話我是不會信的。」

  「左慕塘,我相信我私人的行蹤應該用不著跟你報備,也請你以後不要亂講,誰是你女朋友?我不會跟一個年輕不成熟的小夥子談戀愛的,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祖兒一再累積的不滿終於爆發。

  她不是他女朋友?崇綸看得出祖兒在說這話時,並不含絲毫情感成分,言語之中既重且急,全然想把這一切漂白。

  「你為何就要當著外人的面前給我難堪呢?沒錯,我年紀是輕了點,沒你身邊這成熟的男人來得有魅力,但,這並不表示我是遊戲人間的浪蕩子呀!」炯炯熾烈的雙眸不停地在眼前這對男女的身上穿梭。

  「你越說越離譜了,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廂情願地自築夢想,我根本沒有給過你任何錯覺,你為什麼不清醒一點呢?」她惱火了,手撫額頭,不知該如何對這初綻愛苗的小夥子說理。

  崇綸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語,他只是靜靜地觀察,眼前的左慕塘跟當年的他一樣對愛情存有無上的憧憬,結果呢?在家族無窮的陰影束縛下,他能做主嗎?無法擺脫母親威逼的他,永遠嘗不到真愛無價的滋味!

  兩人持續在各執己見,祖兒好說歹說都說盡了,然而,慕塘還是跳脫不出這桎梏,煩得崇綸覺得再待下去無疑是多餘的了。

  「對不起,我困了。」他對祖兒拋下一眼,感激她的通報,隨後便漸漸遠離兩人視線。

  「等一下!」祖兒毫不疑遲地朝崇綸處跑來。「我幫你忙,你現在看我有難,反倒走得乾脆,這就是你的知恩圖報?」

  「別人感情的事,我一向不想插手,再說你們之間發生過哪些風風雨雨,我一概不知,所以,能幫你什麼忙?」崇綸鉅細靡遺條條分析,他實在不懂能伸出什麼援手幫忙?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正有麻煩,而你卻袖手旁觀,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祖兒為了不讓慕塘再陷入更深的夢境,決定做個圈套逼崇綸跳進去。

  「如果你想要找人幫你氣你男朋友,對不起,我沒那興致。」崇綸當然一口回絕,他自己的事就夠煩了,還有閒工夫去管別人?

  他是故意裝蒜還是真瞎了眼,看不出他們之間根本沒有愛的火花,為什麼還在落井下石?

  「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如果你肯學狗叫三聲,我就放你一馬,要不……就別置身度外。」火辣辣的眼眸透露出不想讓崇綸輕易逃過她的「麻煩」。

  崇綸莫可奈何地一笑。「看來……我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嘍?」

  「沒錯!」她百分之百篤定地回應。

  精銳的眼神中透露出娉婷少女的蠻氣,她是如此坦率且理直氣壯,一點也沒有時下女子的矯柔,從這角度來欣賞她,倒還可以看出她可取的一面。

  「好吧!你要我怎麼幫你?」他折服了。

  祖兒逮到機會立刻將嘴湊到他耳邊,她踮著腳尖對他耳語道:「用你的魅力氣死他,讓他吃醋你會吧?我快被他煩死了。」祖兒兩隻腳掌一著地,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你老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啊?」崇綸正視她的無動於衷,不免重新打量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辣椒。

  「傷天害理?誰叫他老是執迷不悟,說也說不聽,不耍點小伎倆,他是不會清醒的。」

  崇綸也明瞭一個女孩子被糾纏的心態,不過,為免太刺傷左慕塘,他還是再三說明清楚。「適可而止,我不想惹出太多不必要的風波。」

  「放心啦!到時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祖兒有默契地朝他一眨眼,隨即大方且不避諱地牽著他的手,重新走回左慕塘面前。

  「你好,我叫石崇綸!」他主動伸出手嚮慕塘示好,這太有禮貌了,該表現出情敵樣氣他的,不是嗎?

  「不對!不對!」她將友善示好的兩隻手扳開,隨即看嚮慕塘。「你覺得他怎樣?是不是比你有風度?論相貌,我看你該算踢到鐵板;論身材,他絲毫不遜色於你,但……論氣質、風範,你可差人一大截哦!」

  「他不就是你今晚才認識的,就夠你為他說上一籮筐的好話?」緊握的拳頭微微抖顫,她竟這般氣他。

  「其實這……」崇綸看出祖兒有些過分,想及時說明原委時,又被祖兒一語岔開。

  「其實他認為你太小了,還不適宜談戀愛,要不,我還有一些大學的學妹,介紹給你如何?不然,他也應該有十八、九歲的小學妹,那些才比較適合你吧!」

  祖兒手臂貼著崇綸,一副才子佳人的「速配」相,別說是一般有修養的男人,連一些得道高僧恐怕也會氣得跳起來揍人。

  懷著失望的情懷,他呆愣著再瞅向祖兒一眼,此時的他,再也沒有昨天初見祖兒時的熠熠光彩,他咬住嘴唇,讓心裡那股失意與不服順著喉間滑落,吞進了受傷的五臟六腑,夢……是該醒了!

  不等崇綸的解釋,慕塘狠狠丟下一記怨懟的神色,隨即沒入牧場的另一隅中。

第3章(2)

  「你這樣做太過分了!」冷不防地,崇綸竟板起了臉孔。「不是跟你說過話要說的婉轉點嗎?你們女人總是不聽勸,真要把話說那麼絕,那你自己應該便可應付自如了。」

  「那只不過是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不會懂得什麼愛與不愛的,你自己不也親眼看到,好好地跟他說他又不痛不癢,只好下猛藥了。」

  「那你為何還要我幫你,你這種行為不也跟十七、八歲的小女生做法一樣,唉!我怎會答應你做這種荒唐事?」崇綸已陷入後悔的絕境,祖兒幼稚的做法他領教到了。

  「你認為我這樣做有點傷人嗎?」被他這樣一說,祖兒才想到自己適才的那些話好像變得有些幼稚了。

  崇綸見她說話的腔調如降溫的火山,聽來如小學生一樣叫人不得不心軟,一陣憐憫立即湧現。「雖然我和你不熟,但是我不希望看你對每個生命的態度隨自己的喜怒好惡去欣賞與踐踏,我看得出你眼中的恐懼,恐懼那左先生給你帶來的壓力,但你仔細想想,能夠自由地去感受別人給你的愛,而不被外力環境所影響,這是人間很美好的事,即使對方不是你夢境中的那位白馬王子,但至少也不像惡魔般猙獰,原以為你可以很成熟地把事情的傷害程度減到最低。但是,你卻搞到如今難以收拾的局面。」

  崇綸雖然有著斥責的涵意,但,聽得出來,他沒有用著尖酸苛薄的字眼斷祖兒的後路,這一點,就足以將她多年來不自知的缺失一棒打醒。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她反問他。

  「去跟他道歉,並且將真相一五一十告訴他,如果你想要昭告天下,說我在樹叢裡對你不客氣,那我也不攔你,你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崇綸不想再被她牽著鼻子走。「我欠你的我不會忘,但不能用這方法來還你。」

  「你出爾反爾,說要幫人現在又反悔。」她開始耍起小女人的脾氣。

  「可是你玩得太過分了,拿我的清白去成就你的如意算盤,你一口氣害慘兩個男人知不知道?」崇綸說話也大聲了,他怎會碰上一個「番婆」。

  「你以為我愛這樣嗎?人家曾受過一次失戀傷害,當然事事要小心謹慎,你怎都不問我的感受?」淙淙的淚泉似乎即將佈滿眼眶,這男人怎麼都不好奇她的過去,一逕地認為她自私、無知。

  「對不起,我對閒事一概不感興趣。」那張臉像剛從冰窖中拿出,一點軟化的表情也沒有。

  他越不睬,祖兒就越嚥不下這口氣。「像你這種對女人視如蔽屣的男人,會嫁給你的女人一定很倒黴。」

  這句話,像穿心箭「咻」的一聲刺痛他的臟腑,也教他心裡浮出了曼弦的倩影。

  「不準你這——樣——說。」廝磨的牙床「滋滋」互咬著,他幹嘛跟這女人瞎耗這麼久,害得曼弦無形中也被她的利齒所傷。

  「難道……你結婚了?」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就讓崇綸豎高了發,祖兒頓時覺得話說太快了。

  「是的,而且我太太已經過世了,所以,請你不要隨便拿她當玩笑開。」他說得有些哀惻。

  祖兒不免心頭一緊,原來兩人都有著一段不愉快的過往,一個是恨不得早些離開另一半的糾纏;一個是萬般不捨另一半的名譽受損、遭毀。自他談及他太太時的深情雙眸,她抓回對崇綸一半不佳的形象。

  「她生病……死的?」女人的好奇心暫時控制了她的躁怒。

  「不是的,是開車摔進湖裡死的。」他實在不願提起這段傷心的往事。「她年紀跟你差不多,個性也很像,倔強又有些不講理。但,她比你多懂了些人情世故。」

  原來是因為她像她以前的太太他才願意挺身相助,祖兒的第六感幫她沙盤推演了一番,否則他這麼冷冰冰的男人怎會突然如此乾脆,她才覺得奇怪。

  「好端端的怎會摔進湖裡,是不是你們吵架,她賭氣之下假戲真作?」祖兒開始感興趣了,話也不間斷地問下去。

  崇綸不想多解釋,反正跟個不相干的人說,她也體會不出。「算了,這說來話長,你只要記住把剛剛你胡謅的故事對左先生澄清,而我欠你的,一定會找時間報答,就這樣了,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明早不是要上山嗎?」

  看他已將話題扯遠,口風應是再也套不出了,祖兒也不好再強要窮究下去。「不說就算了,不過你叫我跟左慕塘道歉的這件事我恕難辦到,至於……你欠我的,別忘了一定要還。」

  她的執拗實在是叫崇綸越看她越有曼弦的影子,無形之中,他竟然將祖兒的輪廓漸漸看糊了,曼弦的霸氣與任性活生生地映照而出。該死!石崇綸,你不該再對任何女人有追愛的念頭,為了曼弦,你該一輩子守空房的!

  「快走吧!萬一我媽也來了,又有文章好讓她作的了。」他決定不看她,也許腦袋便不會胡思亂想。

  「好吧!別忘記你說過的話。」

  終於,兩人初次見面的歡歡吵吵在此暫時劃下句點。祖兒面對一個全身充滿謎般的男人帶著無數的好奇,她實在想走入他深邃的眼底去看這位三十出頭男子的世界,然而,他緊閉的大門會為她開啟嗎?她不敢輕易妄想。

  翌日清晨。

  一股詭譎的迷風吹襲著整個早餐桌上。

  每個人都低著頭靜靜地撕著麵包,塞進那機械式的嘴裡,就連石夫人也出奇地安靜,想必昨夜晴婉一定一五一十地將醜事被揭之事告訴了她,為免不打自招,沈穩且經驗老道的她仍不動如山地端坐著,狀若無事。

  其餘四個昨夜交叉相錯的年輕人更是噤著口,深怕一個字吐錯,全部的事將會在交相指責中公諸於世。

  「平老師,對不起,我不想陪你去了!」首先按捺不住的是左慕塘,從他淩亂的頭髮看來,像是一夜無眠。

  「這怎麼行?這攸關整個露營區小朋友下兩個禮拜的活動,你怎能說不去就不去。」祖兒放下了牛奶杯,認定他一定在鬧情緒。

  崇綸看在眼裡,篤定祖兒一定沒將真相告訴慕塘,他料到很多事待會兒全包不住火了。

  慕塘手一拍桌子。「不去就不去,還需什麼理由,大不了我不做了,我回學校去上課,這總行了吧?」

  石嘯天捧來了一籃乳酪麵包,滿眼不解地道:「一大早就生這麼大的氣,昨夜裡沒睡好嗎?」

  「石二爺,你不曉得昨夜發生的事嗎?」慕塘的一席話,讓在場的所有人全停止了咀嚼的動作。

  「昨夜?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他不解地朝圓桌上的每個人瞄了一眼。

  「那傢夥……」他本欲指向崇綸,但立刻被一句更大的音量壓過。

  「昨夜穀倉裡有野外的動物跑來偷吃糧食,我拜託石先生去看看而已,結果沒事,虛驚一場而已。石二爺,以後穀倉的幾個破洞之處一定要修補,要不然那些乾草和乳酪一定會被吃完。」機靈的祖兒順利地將話題一轉,順道送給慕塘一個「閉嘴」的眼神。

  「那跟你不想去探勘場地有啥關聯?」他放下乳酪,拉了張椅子坐下。

  石夫人先搶了白。「小叔,人家的事你也別管那麼多,你現在有那種閒工夫嗎?」她啜了一口濃咖啡,不想將昨夜的簾子越掀越亮。

  石嘯天知道她一定迫不及待要逼他移交產權,這一提醒,便不再追問,倒是晴婉臉上清晰的五指烙印,他不得不問一聲。「晴婉,誰打你了,臉看來腫腫的。」

  「是我!」石夫人出了聲,「她搶著要她哥哥的那一份,所以為了避免讓他們兄妹倆的爭端擴大,我已經請高律師下午就到。」

  崇綸受不了石夫人非要逼死石嘯天的舉止,恰好聽見左慕塘的推辭之意,於是,抓了個機會,立即補上這個缺。

  「可是我下午並不在,不能當場簽字。」出聲的人是崇綸,莫名冒出的一句話令石夫人非常光火。

  「你哪兒也不能去!」她朝桌面一拍,恨死了這個老跟她唱反調的兒子。

  「你們剛剛不都聽到平小姐所說的話,她需要人手幫她,何況高律師那老傢夥滑頭得很,真要大費周章幫您把爸的遺囑刪除最後一條,不跟您敲個百萬千萬,他是絕不甘休的,與其如此,不如暫時先給叔叔經營,我不相信我們家這三個門外漢誰有能力可以做得比叔叔還出色。」崇綸早想找個理由脫離石夫人的禁錮,他再也受不了這視錢如命的母親。

  「你何苦去蹚這場渾水,人家小倆口也不過鬥鬥嘴,不怕惹人生厭嗎?」石夫人說這話時,眼睛是直直地望著左慕塘。

  「石夫人,我想您搞錯了,我和他不是『小倆口』,而且如果有石先生這位熟地緣的人帶路,相信可以再辟出許多可供小孩子遊玩的地方。」彷彿同盟國似的,祖兒立即加入崇綸的陣營。

  兩個人皆各有需掙脫的枷鎖,一方是男人;一方是女人,目標不同,但,目的卻是一致。

  「那就這樣好了,媽,您和妹妹下午先回到別墅去,我會打電話叫那高老頭子不用來了,您不也希望我接收這牧場嗎?我打算留在這牧場陪叔叔再學個三、五年,屆時真要接手也不至於手忙腳亂呀!」他說得自信奕奕,彷彿他這決定可一舉好幾得,不但減緩了自家人為奪財產而泯滅人性,也順道幫祖兒一個忙。

  唉!算是昨夜的回報吧!

  「崇綸,你當真要在叔叔這學這種粗人幹的活?」石嘯天兩道灰白的慈眉,笑出了一臉和譪。

  「老悶在別墅裡是會把人的心都腐蝕掉的,不如出來做些有意義的事。」為斷絕母親加害叔叔的念頭,崇綸不再消極地面對人生,畢竟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加上晴婉令人失望的舉止,他必須慢慢將曼弦淡忘,重新跳出自己久居的一口井中。

  「那太好了,擇日不如撞日,下午就麻煩你帶路了,我相信營區的小朋友若知道有另外一個大哥哥可以提供更好玩的遊樂區域,一定都很開心的。」祖兒眉開眼笑地說這話時,全然不顧慕塘的反應。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吧!我先去收拾一下行李。」整個黯啞的低迷嗓音,像是走在薄暮歸途的傷兵敗將,他這麼一顆青澀的赤子之心,就這樣……碎裂了!

  慕塘用力地將椅子一靠,兩手插進牛仔褲口袋,他的頭看來像被綁了秤坨垂吊著,好重……好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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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40:04

第4章(1)

  「媽!我勸您在我真相還沒告訴叔叔之前,一切到此為止,昨晚的事,我可以假裝沒發現。」早餐過後,兩母子關在密室商談,氣氛異常詭譎。

  「哼!早知道一定是那女的通風報信,我問你,她還在你面前說我什麼?」石夫人不自省反而遷怒到祖兒的身上。

  「人家只是看不慣您的所作所為,別認為她也會針對您的財產而來,這點您用不著擔心。」崇綸堅決地告訴石夫人。

  雖說崇綸自從曼弦過世後跟她頂嘴慣了,但,這回可是幫著外人在指著鼻子說她的不是,狹隘的肚量連艘小舢舨都容不下,何況是祖兒這艘大船。

  「我真是生了個像樣的兒子,越來越會替外人來欺負自己的母親了,莫非……你的心……又動了。」試探性的語氣,沒想到,引起的反彈還相當大。

  「不!」他斬釘截鐵地回斥一聲:「不可能!我心中只有曼弦,不會再對別的女人動心,這是兩碼子的事,您不要混為一談。」

  「那為什麼晴婉告訴我,你們倆昨晚在樹叢裡……」她索性賣個關子,想逼出崇綸的實話。

  「你們女人除了成天疑心疑鬼外,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我們是為了阻止晴婉才會躲在那。」真是婆媽,不曉得晴婉那張嘴還加油添醋說了些什麼。

  「即然你對她一點意思也沒,何必自告奮勇去陪她規劃活動,讓那姓左的小孩下不了台?」字字尖銳的盤問,逼得崇綸應對得頗為吃力。

  「媽!」他望進她那冷酷的雙眸,慈愛的光暉早被她的市儈之心薰黑了一層汙垢,對她,也不能再抱尊重母親的心態去對待,如果……還想喚醒她的良知。「您到底還想不想等我簽字的那一天?」

  「你威脅我?」她不可置信的,驚覺崇綸怎敢用這方法來對付她。

  「這不是威脅,而是希望你能冷靜的多想些事情,錢不是唯一的,你失去的東西不覺得都無法用金錢買回來了嗎?……包括——親情。」一矢中的,石夫人模模糊糊地跌進沙發裡,她從來就不是個安全感十足的女人,從她父親過世後,她便汲汲追求金錢來滿足自己不安的心緒,幾年下來,她早就忘了何謂情、何謂愛了!

  「你有本事就別靠我為你掙來的錢過活,想想這幾年下來,要不是靠我守住石家的產業,你還能在這對我說出這些風涼話?好,有本事,你去過你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而我也會靜靜地看你如何獨自一人經營牧場。」石夫人的血早已冰冷,崇綸目前給她的角色不再是兒子,而是……敵人。

  「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思忖一下,媽,好好回去過您安逸舒適的生活,我想,爸在天之靈會感到欣慰的。」崇綸感性地丟下這句話,再看石夫人一眼,即離開了房間。

  滿腔的苦水在喉間帶酸帶澀地翻滾著,石夫人掩住了面,心寒週身的孤苦無依,老來淒涼。

  「哲浩,去叫夏蓮和明南將包包背好,準備上路了!」祖兒叮嚀哲浩,一邊綁著鞋帶。

  「平老師,左老師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了嗎?」孩童的失望聲聽來有些教人不忍。

  她蹲在這張粉嫩嫩的小圓臉前面。「現在有一位石大哥更了不起。他懂得可比左老師多了,你們跟他認識久了之後,會覺得他比左老師有趣多了。」

  「那左老師為什麼不去,夏蓮很喜歡他的,連明南也不想讓左老師回營區去。」這些小孩的心全都被慕塘給抓得緊緊的。

  祖兒微嗔,嘴抿成鴨扁型。「你都不聽平老師的話了?左老師年輕,山裡面太多的東西他不一定全懂,可是石大哥住這一帶住久了,他可以發掘出更多好玩的地方,比如說:這邊還有一條岔路通『天使瀑布』,聽說是天上的天使們在這倒水、沐浴的地方,要不是他告訴我,相信你們還不能大開眼界呢!」

  「那能不能叫左老師也一起去,當初他說好要陪我們的,怎又突然爽約,平老師,是不是……你趕他走的。」哲浩字字謹慎,深怕有個差池,說錯話頂撞了老師。

  祖兒好煩,怎到了要出發,這個小鬼剛好在鬧彆扭,她正想竭力再作最後的勸服時,外面傳來哇哇的小女孩哭聲。

  「你騙人,說好要去又不去了,大騙子,不要再解釋我不想聽。」是夏蓮在慕塘面前鬧情緒,這事真是苦了慕塘,他該怎麼跟這三個喜愛他的小孩說明。

  「夏蓮,左老師可不喜歡不乖的小孩,我知道你最體貼人了,真的是我懂得沒石大哥來得多,有他幫助,我可以回營地多替彭老師分擔一些營務。別這樣,哭花的臉可是比櫻桃小九子裡面的美環還醜喔!」他用掌心拭了她的頰面,一擡眼,目光正好迎上祖兒:「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小朋友都等你上路了。」

  「其實……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祖兒心又軟了,慕塘少了那份意氣風發,看了倒教人亂心疼一把的。

  「別淨說些無意義的話,怪只能怪我媽太晚生我了,其實當初小涯就曾提醒過我,誰叫我……老認為自己是愛情戰場的常勝軍,也許我能吸引的,不該是你這種年齡層的女孩子。」他慼慼然,說起話來難能可貴的穩重。

  「相信我的事小涯也透露過了,我沒必要再重複,希望你能瞭解我並不是那麼討厭你,說穿了,主觀的念頭告訴我不可以碰太年輕又太漂亮的男生。」祖兒也隨著他的話接腔。

  「我漂亮?」他捏捏自己的臉皮。「別逗了,我可不是娘娘腔,應該說是帥、酷、正點。」

  他知道自己已明確地認清祖兒選擇伴侶的條件,難道年輕也是一種錯誤?好看的人通常都是曲高和寡、乏人問津。

  他蹲下來,看著夏蓮,點了她一下小鼻頭。「記住,得聽平老師的話,回來我再教你打中國結和草蚱蜢。」

  夏蓮彷彿也知道慕塘此時的心境,若要再爭吵下去,無疑是徒增他的困擾。

  「我先去打個電話給小涯,告訴她你要先回去了。」祖兒第一次對慕塘展現和煦的笑容。

  「不用了,牧場的電話壞了,通信設備也全故障,這次回去我還要叫人來修理,否則石二爺的生意全不要做了。」他也回以燦亮的笑,如同祖兒說的,當朋友不算有壓力吧!

  在所有的工作分配完後,慕塘也掮起他的背包,指著木欄外一道斜靠欄杆的人影說:「快去吧!別讓人家等久了。」

  「那……我們走了!」祖兒此時也尷尬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將三個孩子喚到跟前。「跟左老師說再見。」

  「左老師,再見。」

  「再見。」

  慕塘的眼眶早蓄滿了淚水,他還是一樣露出健康又耍酷的笑對著那三位他心中的小寶貝。也許大人們的感情生活讓他們莫名其妙,但,一旦相愛的成分回歸到零,是很難處在一條平行線上的,至少,祖兒是這麼認為。

  悶熱的午後,蟬鳴聲如鑿牆般教人耳膜受盡挑戰,密密麻麻的葉綠枝褐枎疏交錯,構成一張綠油油的翠網,罩得網中人個個汗流浹背。

  「右轉三公里處有一蕈菇人工養殖區,是台灣第二大外銷出口的集散地,左轉七公里左右有一天然養蜂場,是目前全東南亞地區產量僅次於馬來西亞,至於再過去一點……」崇綸就他所知,言無不盡地一一對祖兒詳加介紹。

  「你讓我喘口氣可不可以?一邊走山路一邊說話,你都不會累啊?」祖兒沒看過腳力如此強健的男人,腿長腳又大,走一步可以抵上她的兩步。

  崇綸突地停了步伐。「你實在比小朋友還不如,看,他們一個走得比一個還遠了。」他指著前頭蹦蹦跳跳的三個小鬼頭。

  「我是女孩子耶!又在城市待慣了,你這是在培訓奧運選手嗎?沒瞧這一路全是上坡,很辛苦耶。」祖兒從沒見過這麼不體恤女孩子的沙豬,虧他已達而立之年,也不會牽著她的手走,好表現男人的風度。

  「要爬這種坡路你就要有心理準備,看你外表健康又有運動員的骨架,想不到體力竟是這麼差,露營區審核指導員的標準這麼松嗎?」他不免又擺起他那張門神般的嚴峻臉孔,不帶一絲憐憫。

  難怪他母親都拿他沒轍,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喂!你以前都用這種態度對待你老婆的嗎?」

  崇綸已放慢腳步,好讓祖兒跟上。

  見他一張臉陰沈得像被人倒會似的,祖兒不免又將話題一炒。「她能受得了你這陰陽怪氣的個性?」

  又不是公眾人物,瞧他像被逮著小辮子似的吭也不吭一聲,這很大不了嗎?

  「說嘛說嘛,你上回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反正一路上也無聊,當作是大哥哥跟小妹妹說故事,這樣分散注意力,腳就可能不會那麼酸了。」祖兒清麗的臉龐上乍現高中小女生的光彩,天真又帶點稚氣。

  謬論!

  腳酸跟他的過往會扯上什麼關聯?他實在是懶得跟她提起曼弦,一是她是外人,二是他很怕再思及沈痛的過往,說好了要振作,不能太消沈的。

  「你為什麼非要知道我的過去?」兩色分明的眼珠子,睜得過大還有點嚇到祖兒。

  「像你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感情故事一定比別人來得豐富,像我,乏善可陳,老碰到一些小男生,談起戀愛來是膚淺得可以了。」她隨手拔下一朵小薊草,無意識地玩弄著。

  崇綸搖了搖頭。「你自己也是黃毛丫頭一個,有資格說人家小嗎?現在的男孩早熟得很,IQ、EQ應付你都綽綽有餘了。」

  「聽你的口氣好像認為我也是屬於花瓶型的?」祖兒有些動肝火,這男人越來越無趣,損得她一無是處。

  「瓶是有啦!」他朝她全身打量一下,又回到她臉上。「至於花呢?也只能說是普通。」

  「你認為我不夠吸引人?」一向很有自信的祖兒,第一次被男人說成「普通」!

  「外貌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嗎?難怪你吸引男人的水準一直提升不上來。」這一點,就足以將她和曼弦拉開一段距離。

  「你這人怎麼這樣,老說些人家不中意聽的話,擺什麼架子?」這塊鐵板又硬又厚,祖兒兩片紅鮮的嘴唇嘟得快頂到鼻頭。

  「你真的是馬屁文化的信徒嗎?」崇綸又開始加快了腳步。「對不起!你若想聽漂亮、奉承的話那就找錯人了。」

  祖兒也追了上來,「那你……你不是對我有好感,何必自告奮勇陪我來。」這一點,他該很難解釋吧!要不是他一副高高在上,老擺一張大智慧的臉孔,她也沒必要把話說這麼明。

  他回眸瞄她一眼。「沒看到當時的狀況嗎?我是想躲我母親才驟下這決定,雖說有那麼一點是怕你入山區後會危險才起憐憫心,但,坦白說這並不是主因。」

  祖兒覺得自己像張白紙被活生生撕成兩半,她存什麼感恩的心呀?眼前這男人竟將她視為絕緣體說出這樣的話,不給她留下一絲一毫幻想的空間,平祖兒,你也太低估這男人的智慧了,這種理性的「植物性」動物,很難立竿見影將他一眼看穿的。

  她笑了笑,告訴自己一定要結束這種高中女生程度才有的思春舉動。「喔!那真多謝你們家庭的不睦,還有左慕塘適時配合,才能讓你有機會出來透透氣,我說的對吧?」

  這女人也太情緒化了,淨說些這麼酸不溜丟的話,她真會對他有好感?不會吧難道她還看不出他已經失去再談場戀愛的衝動了嗎?

  「喂!先生,你在發什麼愣,現在要往哪個方向?」不知不覺已來到一條岔路,祖兒和三個小孩子皆等著他回答。

  被這麼一拍,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自己怎會陷入和她譜出粉紅樂章的情愫中,他必須冷靜,她不能取代曼弦的。

  回過神後,他朝左邊看去。「現在大家都累了吧?那邊不遠處有一座『小熊潭』,裡面的潭水又冰又清澈,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你們還可以玩玩水、消消暑氣。」

  「好耶!」三個小孩早已被烤得像麥色煎餅般難受了,一聽到有水喝又有得玩,怎會不開心。

  全體一致通過後,毫不考慮便往前走去,當所有人正憧憬那一處桃花源地,天空莫名地竟飄來了一團烏雲……

  ***

第4章(2)

  在一群人正往「小熊潭」前進時,另一邊少了牽累的慕塘,已加快腳步回到了營地。

  小涯見他獨自一人回來,臉色不是驚懼的,而是有火燒眉毛地惶惶不安感。

  「祖兒呢?還有哲浩、夏蓮、明南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你也知道有颱風要來的消息嗎?」一大串的疑問句搞得慕塘分不清東南西北,但唯有最後一句他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你說有颱風要來?」他整個血管立即沸騰了起來。

  小涯互搓著手。「氣象局今天下午才發佈海上、陸上颱風警報,我一直要打電話到石家牧場,告訴你們這次野地宿營將被迫取消,怎知電話一直打不通,連傳真機也不得使用了。」

  慕塘這才想到臨別前他發現電話不通的事,該死,這下麻煩了。

  「現在他們人呢?」小涯的不安情緒筆直地上漲。

  「跟石二爺他侄子去找新宿地,那一區他比我熟,所以就由他陪,那我只好先回來幫你忙了。」慕塘簡潔地對小涯說了一遍。

  石二爺他侄子?

  「他是不是叫石崇綸?」小涯瞪大了眼,一層灰白的槁木之色侵襲她的神經百骸。

  「是呀!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認識他?」慕塘從沒看過小涯的臉色這麼差過。

  小涯陷入一片慌亂。「他的太太就是在颱風夜過世的,所以一旦有颱風來臨,他就會出現人格分裂,要是沒有帶藥在身邊,我怕……他會一時失去理智對祖兒做出危險的舉止。」

  「你對他怎會這麼瞭解?」奇了,小涯怎麼對石家人也這麼熟悉。

  「因為他死去的太太蕭曼弦是我介紹認識的,唉!別說那麼多了,當務之急,必須先把他們找回來才行。」她昂首朝天邊一看,晚霞的橘燦已被颱風外環的氣流完全吞噬,風也開始在樹林間摩挲著枝葉,沙沙的枝葉聲,聽來格外叫人驚悚。

  「我看我親自去找他們!」慕塘的行動永遠比子彈還快,但立刻被小涯橫臂擋住。

  「你想找死嗎?這次的颱風屬於強烈颱風,我怕你才走到一半,自己就被颱風刮跑了。」她自然不會讓慕塘衝動行事。「哦!對了,他們可有帶無線電?」

  「我記得應該有。」慕塘幫祖兒檢查過背包,依稀有這印象。

  「那好,立刻跟我到收發室去聯絡看看,也許來得及叫他們快循著原路回牧場避一避。」刻不容緩的,小涯立刻奔回營區總部。

  老天保佑,希望這二大三小能平安無事度過這場厄劫。

  小熊潭畔

  天公似乎留給祖兒他們五人多一點溫存,這兒的風吹得還不是很大,雲腳雖然已長了毛,可是對於沈浸在潭水內嬉戲的四個人來說,絲毫沒有體會出風雨前寧靜的可怖。

  崇綸沒有下水,高挑的身材半蹲在一塊大石上,他的眼睛始終沒有脫離祖兒和三個小淘氣的那塊小方格內。

  兩年了!

  他很久沒有仔細地觀察過一個活生生女人的嬌態,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完全貼切極了,看祖兒和小朋友們潑水靈秀的驛動活躍,娉婷裊娜的春肌雪膚,在自然天泉的洗滌下,比三國時代的洛神還來得叫人癡迷,皏白的襯衫順著她曼妙的身段貼順而下,像是無法掩遮的在誘惑亞當咬下的禁果,崇綸承認自己並非柳下惠,面對這樣一具鬼斧神工的同體焉能不心猿意馬。

  「喂!你也下來玩,這水又清又甜。」祖兒招手喊著崇綸。「這一站我一定要帶小朋友再來一次。」

  「喂!別玩得太過火,小心感冒了。」不知怎的,他開始擔心玩過頭的祖兒會忘形而得到風寒。

  「不會的,我身體好得很。」祖兒回應了他的關切,隨即將頭潛到水裡,和小朋友玩起捉迷藏。

  「你們想不想讓石大哥也下水來玩?」一道頑皮使壞的念頭在祖兒腦中滋生,她對三人耳語著,想讓崇綸別老待在潭邊,多乏味呀!

  「那就這麼說定了。」四人互相以大拇指蓋了章後,祖兒又潛入水中,這回,她並沒有將重點擺在三個小鬼身上,而是上演一出「溺水記」。

  「不好了,平老師腳抽筋了。」出聲的是最會耍鬼點子的明南,他這一叫,馬上抓住崇綸凝住的目光。

  他發現祖兒果然載浮載沈,兩手像垂死前的掙扎般不規律的擺動,這女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是早叫她別玩得太凶嗎?

  連衣褲鞋襪都來不及脫,整具碩大的身影便呈優美的弧線跳進潭中,泳技精湛的他,在水中身體仍像陸上一般矯健。

  三名小鬼早已自行遊回岸上,彼此掩嘴竊笑著,平老師實在比他們還鬼靈精怪,連這種難以開得動玩笑的冷感帥哥,她也想來個草螟弄雞公,最好別被這只豎高雞冠的雞公給撕吞入腹。

  幾番波折,祖兒終於願意讓他救上岸了,她剛才幾乎快折騰死他了,怎麼抓就是怎麼滑掉,幸好他也是條水中蛟龍,否則,準被她整得連連嗆鼻。

  平躺在岸邊的祖兒,正好整以暇地看這塊拒絕融化的冰如何採取下一步的動作,她算準他會先猶豫不知從何著手,然後再手笨腳拙地用著粗糙的人工呼吸,最後在緊要關頭,生死存亡之際,會支開所有的小朋友,然後再對她口對口……哼!一定是這樣,男人不都是要這麼耗費一番工夫、假仙一下,才表示自己的君子風度嗎?

  正得意自己的分析透徹之時,兩片性感的薄唇毫無預警地就在她唇上通起電來了,這不該是他的第一個步驟,似乎快得連綵排也不用,一股暖暖的男子罡氣舒順了她的喉壁,互觸的四片唇似乎先前已訂作好一般,吻合得叫人難以理解。這是祖兒第一次被有鬍渣的「真正」男人霸住紅唇,她像是失去戰鬥力的船隻,任意讓敵機向她轟炸。腦中出現的是花瓣紛落的景致,有紅、有黃、有粉淡、有紫靛,一切都是那麼教人飄飄然,如同躺在鵝絨墊上,全身細胞得到前有未有的曼妙……

  「嘻,嘻嘻……」被這幾聲惱人的小孩笑聲一吵,祖兒才捨不得地睜開了眼。

  「你肚子裡並沒有半滴水,不是嗎?」崇綸早發覺不對,一直看著祖兒陶醉,要不是三個小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還在雲遊四海呢!

  「我不過是想測驗一下你的臨場反應,你知道,要當一個優秀的山區指導員,是要給小朋友一個好榜樣的。」她用眼神向三個小鬼打了Pass。「你們看到石大哥的示範了嗎?很標準對不對?大家一起給他愛的鼓勵。」她努力替自己找了台階下,手掌還沒拍出聲,崇綸忙喝阻了她。

  「不用了!好像要變天了。」他深蹙著眉觀看天上雲層的變化,這些雲繫在空中呈不規則的翻湧,灰蒙如一片駭人的斗篷將天幕的光明迅速吞食。「東西快收一收,今晚一定要找到可遮風蔽雨的地方。」

  祖兒發覺崇綸的自信燭蕊在減弱之中,認識他之後,從沒見他面色如此凝重過,也不過下場陣雨嘛!何必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她兀自嘟著嘴,不滿崇綸的陰陽怪氣。

  「你無線電帶了沒?」崇綸第一件事便是先檢查通訊設備。

  「帶了!」她從背包中翻出一具無線對講機,待Power一打開,她才發覺……

  「完了,沒帶電池!」

  「糟了!」崇綸有感凶兆逼進,所有料想不到的災難將蜂擁而至……

  「喂!喂喂!白鴿呼叫黃鸝,聽到請回答。」

  「白鴿呼叫黃鸝,收到訊號請立即回答。」

  「……」小涯在發報機前不斷地調高收聽頻道,加長電波,但依舊沒有對方的訊息。

  「會不會是她的無線電有問題?」站在她身後的慕塘憂心不已地問道。

  「我看不是主機有問題,而是她八成忘了帶電池。」小涯和祖兒的交情都十多年了,還會不曉得她的老毛病。

  慕塘從木窗望了出去,天色已整個暗了,風勢也如鬼嚎般肆虐了起來,整個露營區正式被颱風的惡勢力籠罩住,劈哩啪啦的各種駭人的狂風怒號正恣意破壞這碧草如茵的原野,然而,在慕塘的心中,他擔心的可不是這一花一木,而是仍在山區不知名角落的祖兒和孩子們,她現在平安嗎?石崇綸有辦法照顧她嗎?

  進入深夜,雨勢滂沱得更兇猛了,天花板上的吊燈整夜馬不停蹄地搖晃著,慕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牽掛的都是祖兒的安危,明知道這段戀情已不屬於他,佳人此刻也正有英雄在保護著,他本不該操心的。

  可是……他為何就是一直惦念著她?

  每回一閉上眼睛,就聽見石頭滾動的巨響,山洪爆發的逼真畫面迴響在他耳膜深處,外頭的風雨夾雜沙泥漫天狂囂,祖兒一定被這種場面嚇到了,他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

  再度坐回床沿,一張臉深埋在雙掌之中,天啊!這算是幾級的煎熬,他要她,他是真的要她的!

  無法再按捺的情緒讓他不得不走向山難救助的裝備櫃去,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就算要受苦,也要為祖兒受,外頭縱有魑魅精怪,也阻擋不了他的心志……

  打開門,已有桀驁不馴的暴雨撲上他的臉頰,為了愛,彷彿這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1 18:41:03

第5章(1)

  山區內一片淒風苦雨,無數生靈遭受空前的摧殘,十一級的狂風無情地將一些大樹連根拔起,山上的土石坍落,川流不息的泥河夾帶許多動物的屍體匯向「小熊潭」讓原本清澈平靜的潭面瞬間成為山區生靈的水墓。

  「平老師,我好怕喔!」夏蓮死抱住祖兒,兩腳下已鬆軟的土石使她滑得膝破皮綻。

  「別怕,有石大哥在,他一定會幫我們找到一處可避雨的地方。」祖兒自己也泥菩薩過河,她們亦步亦趨跟在崇綸後頭,在險峭的山路找尋生機。

  「哲浩、明南,你們千萬要抓好石大哥,臉朝下,別讓泥沙掃到眼睛。」崇綸兩手死抓著兩個小男生,這的確是極需無限毅力,為了他們四人的安危,崇綸卯足了勁也不能輸給這場颱風。

  媽的,當初露營區總部怎沒發佈颱風警報呢?

  離開「小熊潭」也將近兩小時,附近不但沒有半戶人家,連個指示路標也沒,崇綸開始有著莫名的恐懼,他是不是也迷路了,還是方向弄混了,要不然怎麼連個房舍的鬼影子都沒有?

  「崇綸大哥,你有沒有弄錯方向?不是說這附近有養蜂場嗎?怎麼走這麼久還沒到?夏蓮有些撐不住了。」頂著的狂風驟雨,祖兒壓低帽簷對前頭的崇綸喊道。

  「你安靜點行不行?你以為我愛在這種鬼天氣跟你玩叢林冒險遊戲嗎?所有的路都被土石沖刷得泥濘不堪,你自己不會長眼睛看嗎?」原來男人一發起脾氣來,也跟侏羅紀公園裡的暴龍一般,叫人噤若寒蟬。

  她立刻彎下身同夏蓮說:「乖,忍著點,就快有地方可以休息了,你千萬要支撐下去,別讓哲浩和明南笑我們女生沒用。」

  從夏蓮疲酣的眼神可看出,這場風雨快擊潰她的自信了,原本就孱弱的她,再受到這無情的暴雨摧殘,激昂的不滿情緒順著風哮聲狂咆而出:「都是你,你為什麼要趕走左老師,如果他還在,一定不會讓我們在這颳風淋雨,他會有辦法照顧我們的,我要左老師,我要左老師嘛!」

  也許夏蓮不滿的聲音太過高亢,竟掩過大自然的所有聲音,以至於當這些話傳入崇綸的耳裡時,有點不是滋味。

  「你說什麼?」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瞄她。「你別在這種大風大雨的王八天氣說些欠揍的話。」

  「別這樣,她還是小孩子。」祖兒緊摟著她,深怕她會被吞掉似的。

  崇綸一反常態地粗嘎了聲音:「小孩子?都六年級了還說她是小孩子?她從開始就不滿意我了,現在逮著機會就學著數落別人,這麼會抱怨,長大後不就更尖酸刻薄了!」

  颱風天,一向是崇綸心緒最不穩定的危險時刻,若真如小涯所說的,那麼,一顆定時炸彈正在倒數計時中……

  「好了啦!小孩子的無心之過,你何必一直耿耿於懷……」

  「閉嘴!我怎麼說就怎麼做,別跟我唱反調!」哲浩和明南逐漸鬆開崇綸的手,原本對風雨的恐懼已被崇綸那霸道的氣勢所蓋過。

  從崇綸反常陰鷙的眼中,祖兒發覺他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狼,教人不禁退卻了步伐,加上風嚎雨哮,葉掃沙飛,這怵目驚心的情境,很容易令人陷入恐懼的死亡深淵。

  「你們四個幹嘛?為什麼不過來?」冷冷地,字字成凍的腔調嚇得三個孩子直縮進祖兒的身後。

  「你……你先走,小孩子我照顧就可以了。」祖兒像只母雞展翼護住三隻受驚的小雞,深怕被喪失理智的老鷹叼走。

  雨絲將崇綸的頭髮掃亂,一半的黑髮遮住左側的眼眸,活像山中突然跳出的野人,他一步步走向四人,邊走邊急喘著……

  「媽的,下賤!」冷不防地,一個巴掌烙印在祖兒右頰,繼之,她的頭髮更被他的大手一捆,一把抓住。

  「崇……崇綸大哥,你放手呀!」祖兒順著他手掌的拉力將頭側了過去,好痛啊!整個頭像要被他摘走般難受。

  「是你害死曼弦,就是你害死曼弦的!」他根本聽不進祖兒椎心般的哀號,五指如虎爪箝制不動,可苦了祖兒可憐的頭皮。

  「石哥哥,你快放了平老師,她很疼的。」夏蓮不知死活的跑上去,橫抓著崇綸手不放。

  「滾開——」他大手一揮,夏蓮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被他一拋,撞向一顆大樹。

  「夏蓮!」祖兒一手攀住崇綸的手,一邊仍心急地想看看夏蓮是否被撞傷了。

  「賤人,說,為何要害死曼弦,是你推她下山的,對不對?」佈滿紅絲的眼仍閃著憤怒的光芒,他已經被魔鬼的召喚吞蝕了腦,嚴重的人格分裂毛病儼然將爆發成災。

  「快去看看夏蓮,她的頭好像撞傷了。」祖兒雖然頭髮被扯得疼痛,仍心繫著另一個更禁不起打擊的小生命。

  哲浩和明南兩腿早已嚇軟,他們忙爬向夏蓮身邊,縱使滿身泥濘濕臭,也不敢與崇綸多接近一步。

  「我看你還嘴硬到什麼程度?」崇綸將祖兒的頭髮抓高,又一巴掌猛然揮下,這次的力道大過上回,已使得她纖薄的櫻唇滲出血絲。

  「夠了——」祖兒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經發瘋,再不採取一些激烈的自衛,保證被他活活打死。

  心一橫,提膝往崇綸的褲襠下一個「厚賞」,疼得他呼天搶地,蹲在地上久久站不起來。

  「平老師——」兩個小男生見她逃離魔掌後,忙跑上前抱住她。

  「別哭,別哭  ,夏蓮還好吧!」

  「她額頭流了血,叫都叫不醒。」明南早慌了,邊說邊哭。

  「我們快走吧!」祖兒現下一心只想脫離這噩夢,她吃力地背起夏蓮,希望能盡快找到避難之所。

  大風大雨依然無情地在考驗著祖兒的鬥志,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在艱辛地蹣跚步行五百公尺左右,終於發現一處伐木工人廢棄的宿舍,待祖兒推開門之後,所有的腎上腺素已耗盡涸竭,待將三個小孩安頓好在角落的床榻上時,僅存的一絲氣力也殆盡,眼皮不自覺地讓這恐怖世界暫時消失……

  深夜兩點三十五分。

  風雨乒乒乓乓地將這殘破小屋無情摧殘,彷彿要揪出裡面的唯一生靈,祖兒濕漉漉地斜靠在一張舊籐椅旁,熬著最駭人的驚悚之夜。

  突然,木門「咿呀」地將一陣冽風寒雨帶了進來,一具黑抹抹的高大身影矗立在門沿,直到如牛毛般的雨絲潑濕祖兒的睫毛時,她才茫茫然地睜開眼。

  是他!

  那個撒旦的化身又追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挪移自己臀部,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祖兒!你在裡面嗎?哲浩、明南、夏蓮,你們也在嗎?」沒錯,果真是石崇綸呼喊的聲音。

  面對一個時而天使、時而魔鬼的男人,祖兒可沒把握再搏上一回,然而,越是驚慌越是將事搞砸,長腿一伸,竟踼到一隻空酒瓶——

  「祖兒,你在裡面對不對?」

  她摀住自己的嘴,這千萬別讓他發現才好,她相信幸運之神會眷顧她的。

  「嗯……喔……左老師……」千鈞一髮之即,夏蓮竟在此刻夢囈起來。

  崇綸已確定知道有人在裡頭,連忙自腰間掏出一隻小打火機,微弱的燭火如引路的螢火蟲,在黑漆的廢屋中找尋生人的蹤跡。

  「為何放我一人在外頭?」燭火在兩人中央熒熒發光,祖兒早已筋疲力盡,宛如一隻受傷的小鹿再無還擊的能力。

  「你別靠過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祖兒貼著牆,全身拱起一道防護網。

  「怎麼了?」他將手中的火再移近了些,將祖兒披頭散髮的狼狽樣再觀察個仔細。「你臉上怎麼了?誰下手這麼重?」

  「別過來,我再警告你一次。」祖兒慌忙中掏出一把瑞士刀,鋒銳的刀鋒直凜凜地對準他的心口。

  「是不是我做了什麼?唉!請相信我並非故意的,若有冒犯你的地方還希望你別見怪。」崇綸彷彿憶起自己前幾個小時的荒唐舉止,一臉懺悔。

  兩個男孩也相繼匐匍貼向祖兒,眸中的恐懼和祖兒是相同的。

  「請相信我,我沒事了!」一句溫柔如夜浪拂岸的聲音傳來,卸除了祖兒些微的心防。

  他緩緩伸出手,想藉此傳達溫暖的呵護。

  為什麼他那要命的深眸看來彷彿童話的天使,該相信他嗎?之前……他凶狠宛如豺豹,心如蛇蠍!

  「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算成為一坯黃土也不會心安的,我已經造成一個女人的遺憾,別讓我靈魂再受鞭笞好嗎?」崇綸臉上佈滿的不知是雨?是淚?但泛紅的瞳眸已教祖兒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你剛才嚇死我了,不要再這樣對我了,我承受不起。」祖兒再也堅強不起來,淚水如黃河決堤般整個人撲進崇綸懷中,她才不想在這荒郊野外孤獨無依。

  「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發誓再也不隨便亂發脾氣,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好嗎?」他拱護她在自己的王國,掌心輕撩她臉上仍紅暈的指痕。

  最好如此,不要再有下一次了,真的……真的不要了……

  小涯姊:

  想必你或多或少也猜得出來,我為何要離開營區,尤其在這風雨交加的颱風夜。

  也許你會認為我很傻,苦口婆心勸了我老半天,我仍執意於一件很荒唐的舉動,沒辦法,愛之所趨吧!

  明知道那個「他」會照顧「她」,但輾轉於床榻到半夜,仍然惦念,為著她的安危而掛心,如果能讓她在我手中安然回來,縱使只相贈一笑,也甚寬慰。

  就他們從牧場前往的方向,不外乎「小熊潭」、「天使瀑布」和「蕈菇園」三處,我想憑我對山林的把握,加上完備的救生用具,應該很快便能找到他們,無線電我帶了一支,有任何情況我會馬上和你聯絡,相信我,我可是擊不倒的巨人哦!

  慕  塘

  「傻瓜!」小涯將紙團揉進手掌,閉眼舒目一番。「這種大自然的威力豈是你所能征服的。」

  她不再多滯留原地,立刻撥電話至山難協會,沒想到話筒一舉,糟了,通訊儼然也被破壞了。

  ***

  天剛亮。

  五個人沒有半個人有起身的念頭。

  屋內還存有幾根蠟燭和小打火機,就著燭光,寧靜的四周恍若作禮拜的教堂,除了酣沈的呼吸聲外,就剩窗外像野孩子搗蛋的風雨聲,讓人在希望和絕望中相互做掙扎與期待。

  崇綸瞇了一、兩個鐘頭後,頭痛欲裂的醒來,他坐在夏蓮所躺的一張草蓆床旁,再次伸手測了測她額際,天啊!似乎沒有降溫的跡象,另外兩個小男孩也間接地咳得難受,肺部想必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感染。至於祖兒,她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蒼白而憔悴,緊蹙的眉頭可想像得到她自己也難受,在這種情況下,他更不容出半點差池。

  「咳!咳咳!」這回的咳嗽聲來自於祖兒。

  他不自覺地立刻奔向她身邊,泛白的唇色,如雨的汗水,可見她也成了颱風蹂躪下的無辜受害者。

  刻不容緩地,崇綸立刻從背包中取出毛巾,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拭去令人驚心怵目的冷汗,看她胸口不規律的起伏與氣若遊絲的申吟,時光彷彿又將場景拉回兩年前……

  也是同樣的颱風夜——

  他失去了他這一生中最心愛的伴侶,那時,連抱著她屍體心疼叫喚她的機會也沒,只能渾渾噩噩地在湖邊燒著紙錢,讓裊裊的飛灰傳達他無限的思念直達天際,他的心從那時起算是死了,隨泥土腐蝕在黑暗的大地。他發誓要孤獨地守著曼弦的魂魄,直到他也化為輕煙與她相逢之日的那一天,然而,兩年後的今天,又是颱風夜,那張有著曼弦任性的臉又再次進入他的瞳眸,而且還活生生地躺在他懷中,他抱著的是有血有肉的一個軀體呀!

  「崇……崇綸大哥,天亮了嗎?」祖兒打斷崇綸的思緒,眼瞼只露出細微的縫透光。

  「噓!」他怕驚擾她似的。「好好休息,別說太多話了。」

  「小孩都還好吧!」她不放心地再提起了音量。

  「夏蓮的燒慢慢退了,哲浩和明南我已經幫他們弄乾身體,正躺在稻草堆上睡覺。」他不得不輕描淡寫地帶過,眼前這位已自顧不暇的好老師,怎好讓她再為小朋友的事煩心呢?

  「那就好,咳……咳咳!」連續重咳幾聲,不禁讓崇綸眉頭一緊。

  「我背包裡還有阿斯匹靈,先吃個兩顆,至少可以讓你覺得舒服些。」他轉身去取來登山包,迫不及待地找出讓祖兒別再痛苦下去的良藥。

  「我才不要吃藥,藥好苦的。」祖兒執拗任性的小千金脾氣又起,嘴閉得比蚌殼還緊。

  「你還要我為你操心嗎?要是你也病倒了,誰來幫我照顧這三個小鬼?」

  祖兒發覺崇綸好像挺需要她的,這些話字字滲入她的心坎裡,他已經會注意她、關心她了,希望這不是海市蜃樓,她喜歡他為她著急的。

  「要我吃藥可以,但你要保證以後不準對我像之前那麼凶?」她兩眼認真凝住他的靈魂之窗,不帶玩味的說。

  「你拿你的性命來交換我的承諾?」天真的女人,竟願意為一種毫無證據的話博命。

  「就你在牧場上對石二爺那樣重情重義看來,我相信你是一個肯負責任的好人。」祖兒強忍著如敲鐘般的偏頭痛,非要他答應不可。

  崇綸首次綻開了笑容。「都幾歲了,還這麼淘氣。」

  「女人本該有撒嬌的資格。」她第一次感覺到能像只波斯貓般窩進主人的絨布墊內受寵的感覺真好。

  「吃藥吧!我答應你就是了。」他打開登山用水壺,慢慢擡起她的頸背,將水注入她口中,再為她塞進兩顆阿斯匹靈。

  躺在渾厚充滿原野粗獷男子的懷中,祖兒第一次有被呵護的感覺,她喜歡自己像是個小綿羊般,在不受危險威脅的柵欄中盡情恣意揮灑生命的璀璨。

第5章(2)

  崇綸的手一直順著她的肩頭拱護著她,一頭如縷如絹的黑髮鋪陳在他如鋼的手臂上,偶有崇綸髮梢的汗水滴到她的睫沿,但如沐春風吹拂過的綠地靜臥,她嬌懶地再將身子挪進他結實的腰際憩息,多希望這場颱風永遠不要停。這種自私的念頭讓她忘了身心上的疼與痛,她眷戀這種呵護,如睡美人等待王子吻醒她一般。

  「感覺好多了嗎?」半晌,崇綸才低下頭,將臉頰貼上她的額際。「好像沒那麼燙了。」

  她陶醉在他的膚觸,麥芽般的膚色撫平了她的苦痛,有型的顴骨靠向她高挺的鼻樑,廝磨出兩人曼妙的情火。

  一陣冷風忽地從窗縫溜進屋內,吹熄了不知趣的燭火,一道細煙霎時在火光消失的後一秒裊娜出現,告訴他們黑暗的降臨。

  朦朧之美籠罩住兩人熾熱燃燒的深邃瞳眸,他們是靠得如此的近,近到沒有一絲空隙留些禮貌的空間;鼻息在傳達彼此渴望的訊號,急促且強勁,挖掘出人心貪吻奢擁的神態,保守的東方傳統枷鎖早被兩人自行解開。

  崇綸沿著祖兒希臘女神般的下巴細啄而上,征服了她所有禁忌的關卡,連早已呈蒼白的唇色,也在他唇齒的暖吻下,找回她自然的色澤,像春天的京都櫻花,展出清瀲的蓓蕾。

  「告訴我,對一個男人你瞭解多少才會接受他的……親密關係?」

  含蓄的唇形讓祖兒看得暗詡。

  「你在替自己發問嗎?」祖兒想更瞭解他。

  「我在為我剛才的行為發問。」慧黠的唇形充滿智慧。

  「咳!咳咳!」她突然咳了起來。

  兩聲輕咳讓崇綸立即反射出應有的關懷。「再多喝口水吧!」

  他替她拭了拭唇角的水漬,期待她未完的答覆。

  「需要我明說嗎?剛才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每個女孩子所渴望的對待?」她鑽入他懷中更深,冥想著:好久……好久……沒有這種被男人寵愛的感覺了。

  原來她也是這麼小孩子性情,難怪對小男生會敬謝不敏了。

  不忍挪移祖兒安適的身軀,但是對於其他的三個小孩也無法置之不理,特別是夏蓮,燒一直沒退,要是颱風再慢個兩天離境,後果將不堪設想。

  「左……左老師……」嚶嚶的囈語自墊上的女孩口中逸出,祖兒原想先割捨這迷人的溫存,但被崇綸阻止。「我來吧!你好好躺著。」

  冰涼的小手帕轉眼已變得微燙,崇綸自夏蓮額上取下手帕,再汲了些雨水,擰乾後為她擦身散熱。

  雖然夏蓮口中念的是慕塘,然而崇綸對於她的悉心呵護一點也沒有懈怠,即使他自己的狀況也瀕臨頹圮坍倒的危險邊緣,但他明白,萬一他也倒下,這四條生命也將汲汲可危。

  「換我吧!你也該去歇會!」祖兒蹣跚虛浮地走向他,耳語儘是溫柔。

  「我可以的,你去看看那兩個男孩子吧!我背包裡還有些綠油精散熱之類的東西,也許可以讓他們舒服點。」他不希望她耗費太多精神。

  兩人各自安頓好三個孩子,見他們呼吸逐漸調順後,兩人早已癱在牆角,連手指也累得一隻都擡不起來了。

  兩兩相依著,耳邊除了「咻咻」駭人的強風叫囂外,心中那份靜謐,相信是祖兒和崇綸在這場浩劫後,最企盼的一種聆聽心靈的享受。

  再也沒有一語一言……

  祖兒滿足地靠著崇綸安全的肩頭,愛上這份依賴的甜甜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祖兒被一陣搖晃驚醒,甫一張開眼,便見哲浩骨碌的小眼珠閃著不安的惶恐。「平老師,窗外好像有個人影在晃來晃去。」

  她立刻摀住哲浩的嘴,壓低音量:「噓!別出聲,留在這,我去看看。」

  祖兒回眸一看崇綸仍在沈睡中,不忍驚醒他,自己則慢慢地趴在地上,肘貼著地,一寸一寸地朝那扇已蒙塵沾垢的木窗移去,她自然是害怕極了,這種鬼地方他們都不得已才非得留在這,況且這陰森的颱風天還有什麼人會來到這?

  會不會是慕塘或山難協會的?還是……

  一種青面獠牙的山中精怪忽地閃過祖兒的腦海,她猛一搖頭,盡量摒去這種想法,千萬別先設定立場自己嚇自己才好。

  終於,捱到了窗欞邊,她不知深呼吸多少次了,也遲遲未能有勇氣開窗將頭探出去瞧個究竟,雖然外頭風雨已稍微停緩,但憑她一副弱女子骨架加上餓了兩餐,四肢無力的慘狀下,要制止這「東西」也沒什麼把握,可是好奇心不斷衝擊著她的雙手,非要打開一看究竟不可。

  好!拼了,反正耗在這等死也不是辦法,是福是禍?寄托給親愛的老天爺了!

  一、二、三,就在默數完後,原本應該是她打開的窗戶卻在同時自己先行開啟,彷彿觸電般,她反射性地彈回原地,屏氣凝神,瞳孔撐開了數十倍之大,靜靜等著究竟是何等「異形」入侵。

  一顆灰蒼蒼的頭慢慢映入她的眼簾。雖是正午時刻,但光線仍舊黝黯,不過,從基本的判斷看來,已經可以確定是個人頭。

  當那顆微禿的頭漸漸向左看時,正好和祖兒驚懼駭然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相對,這樣的對視整整頓了有數十秒後,才被祖兒的一聲猛喝打斷。

  「你是誰?」

  「請問……你是平祖兒小姐嗎?」聲音聽來像個文明人的口音,霎時,提防的心立刻鬆懈了一半。

  「要幹嘛?你又是誰?」基於安全考量,祖兒得先摸清對方來歷。

  「你先開門讓我進去好不好?我們這兒一共有三個人!」男子話一落下,兩道人影又隨即補上,待祖兒定睛一瞧,後頭還有兩個彪形大漢的!天啊!搞不好是逃犯一類的吧?但怎麼知道她名字?

  「你……你們到底是誰?我……我們只是迷路的登山客,沒……沒帶什麼現金和值錢的東西。」屋漏偏逢連夜雨,碰上個天災還不夠,此刻又出現人禍。

  「平小姐,你別怕,我們是石夫人派出來的家僕,特地來找你和少爺的。」才剛說明來意,崇綸也被這談話聲驚擾而起。「少爺,你果然在這裡。」

  「福叔,太好了,你怎會找到這來的?」崇綸當然認識他,這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還是一手帶崇綸長大的,比親的話,除了父親和石嘯天外,就屬他了。

  崇綸立刻卸下木門上的自製反鎖,讓福叔和兩名家丁進入,看到熟悉親近的家僕,深深一擁是屬真情流露。

  「我來跟你介紹,他是我家裡的總管,你稱呼他福叔好了,後頭兩位是阿忠、阿義。」崇綸替祖兒簡單介紹一遍,隨後即把話題導入正軌。「是我母親要你們來的?」

  「少爺,是晴婉小姐要我們出來找你們的。」福叔歎了一口氣。「小姐現在和夫人的關係越來越惡化,好像從二爺的牧場回來後,夫人便不時地奚落小姐,小姐到底怎麼了?你知道嗎?」

  崇綸瞭解晴婉想必是良心發現了,欣慰地道:「沒事的,趕快把這三個小孩帶回去,順道請貝醫生到別墅來一趟,無論如何要把他接上山來。」

  所有的交代都處理完畢,祖兒才鬆了一口氣,見外頭風勢稍歇,三個小孩才在三個家僕的背扶下,一路往石家別苑前進。

  石暉日苑

  兩個小時的腳程後,眾人才籲了一口長氣,看到別墅前的那道石碑,崇綸這才綻開笑靨,引導祖兒一同進入被蓊鬱葳蕤所籠罩的豪華宅邸。

  他遣福叔與阿忠、阿義將小孩送進溫暖的別室請女傭照顧後,見祖兒氣色略微蒼白,忙喚趙媽為她熬些薑湯和做些簡便的三明治供她裹腹,在寬敞幽靜的餐室吃著東西,對於剛經歷一場噩夢的祖兒說來,無疑像置身天堂般教人愉悅。

  「吃慢點,別噎著了!」崇綸替她斟滿了果汁,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知道她體力已漸漸在康復中。

  「我現在終於能體會逃難難民的辛苦了。」咕嚕一口,一整杯的果汁已全數滑進祖兒的胃裡。

  「還要嗎?要不叫趙媽多做些?」他越來越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模樣。

  「不了!我可不希望把胃撐大,到時要減肥才痛苦呢!」她拭了拭嘴,大略環視週遭的一景一物。「就你們三人住這麼大一幢別墅啊?」

  「這是祖產改建的,大約一百五十坪左右!」

  「一百五十坪?」祖兒感覺目不暇給地放大眸子。「都這麼富裕了,為何還要奪石二爺的牧場,換了是我,一定安安分分跟我老公在這怡情養性,享受舒服的兩人世界。」

  她掀開了落地窗上的垂幔,倚在繅絲織成的簾布旁,看著遠方。「此處真是人間仙境。」

  崇綸從後頭搭上她的肩,娓娓說道:「美麗的城堡如果住著不快樂的王子,那縱使有再舒適的生活品味也是枉然。」

  窗外雖然仍刮著颱風的餘威,但兩人的心境已漸趨平靜,祖兒知道他又在想著曼弦,不禁從仙境中掉回人間。「對不起!我沒有那個能力給王子帶來快樂。」

  正在她想移開她的視線時,崇綸立即將她身子轉了過來,雙手輕托她的腮緣。

  「是你,你是曼弦派來與我相伴的,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曼弦?哼!她才要當別人的影子。

  「我不是,我是平祖兒,不是你的曼弦,我的靈魂告訴我,已經沒有曼弦這個女人了。」為何要卡個已經不存在的女人在中間,她沒有辦法和一縷幽魂共擁一個男人。

  崇綸再度將她的臉移正。「給我點時間,曼弦是個好女人,她跟你一樣好,愛小孩、又熱心、率真、不做作、愛恨分明,最主要的,對一個愛她的人永遠支持,你做得到,不是嗎?」

  她就是喜歡他分析道理給她聽,雖然他有時也會失去理智動怒對她惡言,但始終是基於保護她的立場,她不能多苛求一個男人務必十全十美,神話般的男人畢竟都是活在故事中的。

  「好嘛!我不再吃曼弦的醋了,再怎麼說,她曾經在你心房住上好長一段時日,對她有感情有回憶是正常的,是我太不懂事了。」楚楚纖柔的自我懺省,教崇綸忍不住將她摟進懷中多疼她幾分。

  「謝謝你,是你讓我對生命又充滿了光彩,答應我,你會一直陪著我。」碰上祖兒,崇綸一直認為是曼弦在天堂安排的。

  祖兒第一次發覺男性的擁抱是如此壓迫心肺,她緊緊埋進他寬碩的胸膛,溫暖而有力,這是她一直渴求的港口,宛如天然屏障為她擋去風雨霜雪的摧殘。

  兩具軀體繾蜷在灰蒙的落地窗前,渾然不知一陣輕如鴻毛的腳步聲如鬼魅地逼進,從掛著鏈子的眼鏡中射出的寒光,正森冷地瞅視這對熾烈蔓燒的男女,瘦削的冰斧臉,不帶一絲表情地冷冽駭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1 18:42:39

第6章(1)

  「平小姐,我實在太低估你了,連我兒子都會栽在你的手上,你果然也是衝著石家的財產而來。」石夫人的話像初冬的早雪吹來一陣涼風,凍得祖兒像根冰柱,動彈不得。

  「媽!祖兒對石家的財產沒興趣,別給她冠上這種罪名。」崇綸自是為祖兒披上盔甲,以禦石夫人的唇槍舌箭。

  石夫人如狐般的再挪近兩步。「厲害的女人我見多了,崇綸,你別被愛情沖昏頭了,你忘了嗎?曼弦就是彭小涯介紹給你認識的,而這位平小姐又是彭小涯的好友,如此簡單的聯想,還想不出其中的奧妙?」

  「石夫人,您說什麼我不懂。」祖兒自覺荒謬極了,怎麼這老太婆聯想力這麼豐富。

  「你當然不懂了,不過你道行還太淺,只可惜我這兒子想老婆想瘋了,才會著了你的道。」石夫人的話不帶任何委婉客氣的字眼,一一奪命攻訐。

  「媽!夠了,別把每個女人想成跟您一樣,祖兒事前根本不曉得石家的一切。」他為祖兒鼓動簧舌辯護,不讓石夫人傷及分寸。

  「不曉得?」她盯住祖兒深眸道。「那天在石家牧場,她倒是表現得可圈可點,為了博取你的信任,拿我和晴婉當墊腳石,高招。」

  「那是我無意中聽見的,總不能你們要害石二爺而我置之不理吧!」祖兒挺身為自己辯駁,太狡猾了,給她冠上這種莫須有的罪名。

  「如果你只為二爺著想,那我請問你,為何到後來又把那姓左的小子攆走,故意引崇綸跳進你的奸計。」犀利的質詢如流星刷過般接踵而來。

  「福叔,幫平小姐準備客房,她該休息了。」崇綸適時岔開話題,他真受不了石夫人把每個人都看成是唯利是圖的小人。

  「慢著!」石夫人陰鷙的眸光射出一道自信。「聽說平小姐是三更半夜偷偷離家的,對吧?」

  「媽!您沒事探人隱私做什麼?」

  「別每件事都替她護得好好的,如果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也可以進我們石家,要我如何跟你死去的老爸交代?」石夫人幾乎要嘔出血來,難不成崇綸真要成為別人的第三者?

  祖兒的面紗整個被揭露了開來,她極力想隱藏的傷心事,竟被精明的石夫人給挖了出來,自尊心的冉冉騰升,她驃悍地看向石夫人。「您又怎麼篤定我非要嫁給您兒子,沒錯,我是偷溜出來的,但這是我平祖兒自己的事,要羞辱、要責難也輪不到您來教訓。」說完,頭也不回地奔出餐室。

  「媽!適可而止,不要逼我恨您。」說完,他立刻順著祖兒的腳步追了出去。

  祖兒一跨進庭院,崇綸便攔在她面前讓她停了下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的脾氣,管她愛怎麼說隨便她去,那麼在乎做什麼?」一堵肉牆硬生生攔阻她去路。

  「我不認為你母親在開玩笑?」眸中帶著粼粼淚光,她是不該希冀太多的,這感情的道路為何她走來總是格外艱辛。

  崇綸不希望她多說些傷彼此心的話,一把將她摟進寬闊的胸膛。「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我一直渴盼能再次有個人可以疼愛,我不希望重蹈過去的錯誤,我要掌握你,任誰也不能將你騙出我懷中。」

  祖兒隱在他懷中啜泣,崇綸似乎將過去對曼弦的疏忽回饋在祖兒身上,而她?能順順利利和崇綸共織未來嗎?

  石夫人、Jacky,甚至……左慕塘!

  這些人在她面前成了鋼筋水泥牆,成為她與崇綸相結合的阻撓,實在是令她傷斷腦血管神經。

  「這件事晚點再提,如果你真在乎我,不會急在這時的,對嗎?」她好煩好煩,一大堆顧慮像龍捲風一樣眩惑了她,擰疼了她的心。

  「也好,不過……」崇綸擡頭看著颱風外圍環流仍滯留著,且山區道路大多被泥沙土石沖刷破壞,堅定語氣不容置喙。「不過你不能現在走,等到颱風完全過了,我再陪你回營區。」

  看在崇綸份上,祖兒只好將石夫人的奚落與嘲諷吞入肚內,原來,她生命中所企盼的愛情火炬,燃燒前的一刻,竟是如此大費周章,折磨人心。

  晚飯過後,石家的電力系統才逐漸恢復正常。

  晴婉兀自坐在沙發上,失神呆愣地看著電視新聞。

  本台消息:

  強烈颱風莎娜昨日在全省各地造成慘重的災情,在高雄縣一帶所引起的破壞甚為嚴重,已造成六人死亡,二十九個人受傷的慘劇,甚至在燕巢鄉的歡樂野營地更有一名左慕塘老師為了要找尋前往探勘地形的平祖兒等五名人員,至今未歸,恐怕在險峭的山區內,已是凶多吉少……」

  左慕塘?不就是那個對平祖兒死心塌地的男孩子嗎?

  可是平祖兒看來不像是她的愛人,而他……又為何如此執著,竟冒著狂風暴雨去找她?

  晴婉暗忖於如此純情男性的癡嗔,笨男人,她不明白世上竟有這種自作多情到無可救藥地步的人……

  關上了電源,百般無聊地晃進屋後庭院的綠屋去,在福叔的防台措施準備妥善下,玻璃屋不但沒有半點毀損,依然晶亮如鏡,若無灰蒙的霧霾遮身,室內的若蘭嬌菊,更能顯出花團錦簇的蓬勃。

  先前的她,一時的鬼迷心竅,讓母親的魔鬼指揮棒導引著,先是得罪了親哥哥,現在良心發現,迷途知返,又與石夫人齟齬反目。想當初,她不該因為不想忤逆母親,就演起助紂為虐的戲,一想起她和左慕塘同樣為雙十年華的朝陽青春,為何一個是天使;另一個……竟是惡魔……

  她踽踽漫步在彩虹般的色澤中,拈著花瓣細觸它的嬌質,她好想化身為純潔的百合,可是……只怕百合不容她這麼邪惡的人……

  忽然,放置空花盆的一處堆置雜物角落,驚傳細微的喘籲聲,晴婉危顫顫地探了頭過去。

  「誰……誰在那裡?」她吞嚥了口口水,朝那一瞄。

  只見角落的四片貼地玻璃上全沾滿了血跡,翻落的花盆與散成一地的沙泥呈現赭紅的腥色,那一塊塊駭人的血手印正濕黏黏地將窗面染成斑斑殷紅。

  「我……救我……」

  是左慕塘!

  晴婉不敢相信映入眼簾這名傷痕纍纍、血跡斑斑的人竟是數天前那名笑得一口白牙的健康男子,看他左手癱軟在地上,肘關節處微向外折,就知道一定傷得不輕。

  「你忍著點,我去找人來幫忙。」晴婉第一次瞧見這種殘酷的畫面,一時也不知做何抉擇,慌張地衝出綠屋。

  兩分鐘後,福叔與兩名家僕先在左慕塘手上固定木板,再小心翼翼將他擡進屋內,整個過程,晴婉如親眼目睹一齣戲劇,看他只剩半口氣在唇邊張吐,要是她沒逛到綠屋來,恐怕……

  她幾乎不敢想像結果……

  「貝醫生,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吧?」崇綸為貝醫生斟上一杯白蘭地,遞向他。

  貝醫生鬆了鬆領帶,將衣袖卷下。「大致的外傷我都已經為他止血控制住了,只怕他的右手……」蹙緊的眉峰浮上黯然。

  「無論花多少錢,都請你要多加費心。」

  貝醫生手一揚。「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他再歎了一聲:「而是他右手臂的脛、肘骨全碎了,就算請最厲害的骨科大夫來都沒用的。」

  「真的沒其他的治療法了嗎?」崇綸不希望一個正值大好年華的青年就此消褪生命蓓蕾。

  金框眼鏡後的貝醫生無奈,似乎在無聲地告知灰色的結論。

  「什麼?他的右手臂廢了?」當崇綸將此訊息告知祖兒,她幾乎一陣驚愕,一時不能自己。

  「他的手被落石壓到,能保住性命算是幸運了,如果不將壞死的肌肉組織切除,恐怕會癰潰,蔓延到其他正常的細胞。」他將貝醫生的忠告,一五一十地對祖兒傾吐。

  「我去看他!」不多做其他考慮,祖兒正準備穿堂而過,然而,一經崇綸身旁,手臂即被他緊緊箝制住。

  「你最好別去!」憂鬱的眼神中充滿不滿的訓誡。

  祖兒無法認同他的說辭。「他是為了出來找我們才受傷的,你怎能叫我一點關懷之意都沒有?」

  「你能怎麼關懷?過多的慈悲假象只會造成他更多美麗幻影,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真對他有好感,要不然,他不但外在肢體受傷,心靈的傷會更難撫平。」崇綸當然不想祖兒太接近左慕塘,她心太軟了,禁不起別人一絲絲悲憫的眼神。

  祖兒突地坐進沙發內,崇綸這番話是道理?還是謬論?他不準她去看他,是基於自私的心理,還是真替慕塘和她考量?

  不準去探望他……這太殘忍了,也實在說不過去,但是……如果又引起左慕塘任何想像的空間,是否又是一場罪孽的加深。

  「可是,現在誰能照顧他呢?」她揚起頭看向他。

  崇綸覺得她不再堅持了。「有晴婉在,她會照顧他的。」一抹安心的笑靨穩定住了她沈甸甸的一顆心。

  「不然,我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去看他,我只想確定他是否真的無恙,雖然與他無緣,但我很希望能擁有他這個朋友,只要五分鐘就好,我不會耽擱太久的。」有情有義的世界,的確還存在著些可愛又教人不忍拒絕那善良心性的人。

  「好吧!我會叫趙媽來叫你的,你自己身體也不好,別想太多了。」崇綸知道這一去,情感薄弱的祖兒又會分不清是朋友或是愛?他自私地希望這一切只是短暫的,只怕……她那青澀的年齡,會忘了她曾說過的話。

  三天後的一個清晨,趙媽前來通知祖兒,說貝醫生已為左慕塘完成手術,希望趁他麻醉藥未退還沒醒來之前,可以就近去床榻前看他,而祖兒也擬好一封信,她希望慕塘能明白她的心意,忘了她,再去織就另一個美麗的夢想。

  一間爬滿九重葛的玻璃別苑,一道剛撥開颱風灰蒙的陽光透過天花板上的氣窗投射進來,照在慕塘精緻的五官上,他實在是夠漂亮的了,難怪……造成他無窮的困擾。

  晴婉打著盹在旁照顧他,自從更深一步瞭解這名癡情男子之後,她愈發覺得世間如此可愛又真性情的男孩子少之又少,相對於週遭的烏煙瘴氣,能待在他身邊,像是靜享森林浴般的舒暢。

  「噓!別吵醒他。」祖兒剛從綠屋剪了五株香水百合,輕手輕腳地來到慕塘休息的房間,她對晴婉示了意,不想要她驚擾他。

  「剛吃完藥又睡了。」晴婉站起身,讓位給她。

  「醫生怎麼說?」祖兒在她耳畔柔語。

  「右手臂的筋全壞死了,昨天已由貝醫生全部切除,現在他的指頭已失去知覺,唉!真不知道他醒後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

  好端端的一個健康開朗男子,今後的幾十年時光教他如何度過?

  「喔!對了,你哥呢?」祖兒想麻煩崇綸送慕塘到台北的大醫院,希望能盡點棉薄之力為他裝最好的義肢。

  「他去我叔叔的牧場處理一些風災後的善後工作,聽說牛、羊死了好幾百頭,夠他煩的了!」晴婉音色一沈,她也能體會哥哥的一番辛勞了。

  祖兒瞧出晴婉眼中的憔悴,心疼道:「你去歇著吧!待會兒我會叫趙媽來輪班的。」

  「別忘了我哥跟你說過的,既然你不愛他就別再傷他的心了。」

  「我知道,我不會待太久的。」雖說如此,她還是沒有把握。

  待晴婉走遠,整個玻璃屋就靜得連滴水聲都依稀可聞。

  一封印著粉淡玫瑰的信封被壓在鹵素檯燈下面,此時的慕塘側躺著背對祖兒,他沒有睡著,但也不想翻身看祖兒,多看一眼,等於多折磨自己的心與肝。

  祖兒看著他結實寬厚的背脊,突然自我喃喃訴道:「你明白嗎?我為什麼會隻身來到這小山區當指導老師,因為我的愛受了傷,愛一個不成熟的小男人對我來說是辛苦的,舊傷未癒,我不希望再增新痕,你年輕、聰明,有一張人人渴望的好容貌,不必要周旋在我這心懶意散的人身上;如今你將自己的身體搞成這模樣,我的良心怎麼能安?別再癡傻做些無意義的奉獻了,你對我的好,下輩子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不知不覺,祖兒的頰上多了兩行淚,錯愛和愛錯都是一樣教人煩心,只是她並不曉得,床上的雪白枕上也已浸濕了一大片淚海。

  「你也認為我傻,傻到賠上一條手臂還執迷不悔?」一陣啜泣幽幽襲來,祖兒不禁一愣。

  「你沒睡著?」她止住了哭泣聲。

  慕塘吃力地將身體挪了個方向,佈滿深情的翦眸映著祖兒的清秀膚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當你拒絕了我後,為何我還心繫、惦著你,忘記你是我這一生最不願意的事,抱歉,我做不到。」短如詩箋的幾句話,把祖兒的心鑿得好痛。

  祖兒側過臉,不敢看他,她實在突破不了那層心障,那歷歷在目的噩夢彷如昨夜才鞭抽她的血痕,她怕……她怕歷史又重新在她生命的舞台上演出。

  「以後……別再傷自己了,求你,為了彼此,到此結束吧!」祖兒緊緊抓住床單,抖動的十指在抑止自己激動的情感。

  他的手覆上她的,但又立刻被她溜走。

  「我是愛你的!」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捂著雙耳跑了出去,慕塘的喊叫聲催魂似地縈繞著她,久久不散。

第6章(2)

  ***

  是夜。

  祖兒發覺屋內有些悶,加上颱風剛過,不免感覺燥熱,待在床上也輾轉難入眠,於是一個人披了件薄夾克便走到屋外散心、喘氣。

  明天崇綸就要將慕塘送到台北的大醫院去裝義肢了,這次他傷的好像不止是手,連心也碎得一塌糊塗,而她呢?和崇綸之間有沒有明天也不清楚,石夫人的作梗、晴婉的態度,都令她有回到起點的無力感,而崇綸是否還一直將她當成曼弦的化身,她也毫無所知。

  漫無目的地繞著石宅別墅踱步,夜半露重,她的拖鞋上儘是不請自來的小露珠,山風拂得她的髮梢如簾兒被輕輕掀開,她不禁攏了攏發,身子縮得更緊了。

  「呵……呵嗯……噯……」

  走到一處類似儲藏室的矮屋旁,祖兒隱約地聽到一處上了三道鎖鏈的生�鐵門內,傳來微弱的輕吟聲。

  等到她抓回神志,這才發覺自己竟走到一處極陌生的地方。

  她循著聲音躡步而去,這石家大宅究竟還存著多少稀奇古怪的秘密,為何獨獨在這種雜草叢生的爛泥區,還會有著人呻吟的聲音。

  「呵……嗚……」越靠近木屋,呻吟聲越清晰。

  她將耳朵靠在門上,一陣陣腐黴的朽木味滲鼻而來,天啊!這地方連關條狗都很不人道,究竟是誰在裡頭呢?

  木牆的夾層間透著些許寒光,藉著暗淡的月影斜照,她看到一處鏤空的窄縫,像是被白蟻蛀了一個小孔,剛好可以放得下一隻瞳孔。

  去看看吧!她如是壯膽想著。

  當瞳眸逐漸擺向小縫隙,由於適應力的關係,一時還不能看清屋內的一切陳設,待三十秒過後……

  她發現一個近六十歲的老人被反綁在一張木椅上,形體枯竭、發禿胡斑、四肢瘦癟,一口氣要吐不吐的活像癆病鬼,她當下心生一驚,反射地輕叫了一聲。

  「誰呀?」老人雙目緊閉,僅用耳朵聆聽。「是黛翠嗎?現在不該是你來的時間。」

  黛翠?這是誰的名字?該不會是石夫人的名字吧?

  她摀住了嘴,陷入撲朔迷離的推理情節。

  「既然來了為何不開口?嘯天的牧場難道還不給你嗎?我不是已答應你讓高律師刪去我列的最後一項條件,你到底還要困我多久?」老人說完,身心俱疲地飲泣起來。

  這老人……不會是崇綸的父親吧?他不是死了快一年了?

  在尚未求證出此人的真正身份前,祖兒還是抱著謹慎的態度,她透過木牆上蛀開的小縫問:「你……你是石先生嗎?」

  老人如被啟開活泉的靈魂,神經立刻繃起。「你不是黛翠?那你是什麼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看起來又不像好人,喂!是我先問你的,你懂不懂禮貌?」隔著一道牆,祖兒才敢把口氣擡高些。

  老人似乎有所感慨地低下了頭,慼慼焉道:「我叫石嘯仁,是『石暉日苑』的主人。」

  「你真是崇綸的父親?」祖兒發覺這完全是電影的情節,為什麼她都會在不經意下挖掘出這古宅的重重疑雲。

  「還假得了嗎?你認識我兒子?」老人將椅子朝前一挪,神情激動萬分。

  「你冷靜點!既然你是這屋子的主人,為何被囚禁於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漸漸將問題癥結菁華集中,欲一探究竟。

  從他被熏瞎的雙眼看來,彷彿有著一段悲慘的往事在他身上發生過。

  石嘯仁沒有立即回應她的話,只用一種半哀求的聲音說:「你能不能先放我出來,我被關著快受不了了,如果你願意讓石家重振往日聲威的話。」

  「這門上鏈著三道鎖,我怎麼開?」她懷疑他的說辭。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木門旁的一處氣窗下,有一片的木層比較薄,是中空夾板,原本是方便好搬運牧草的,你只要找個尖一點的棍棒或鋤頭之類的工具,就很好撬開了。」先逃離這鬼地方,再慢慢找馮黛翠算帳。

  祖兒半信半疑,放了他出來後會不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石家是否又要陷入一片你爭我奪的醜陋爭逐中,她不敢把握這老人到底和石家的淵源真的是否像他所說般,要是他的出現會危及崇綸,那她豈不弄巧反拙了?

  「你還在猶豫什麼?你以為我一定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才會被關在這裡嗎?其實不然,是因為我氣黛翠當初硬逼我兒媳婦要在颱風那天趕回來,害她意外滑落山谷下而喪生,我知道她是故意要我兒媳婦在那天回來的。再加上那狠心的女人一直想霸佔石家牧場,而我始終不肯簽字,才會被她設計囚禁於此。」他感應出祖兒的不安,索性全盤托出。

  「你是說曼弦的意外死亡是石夫人間接造成的?」祖兒又是一驚。

  「沒錯!」語氣中肯沈穩。

  「那她又為何要將您囚禁於此,還騙人說您已不在人世?」祖兒不解問道。

  石嘯仁又是一陣欷籲。「唉!她想霸佔的那個石家牧場沒有我親自叫律師刪除最後一條的條款,所以她要我生不如死過一輩子,怎樣?該信我了吧?」

  他說的一切全部合乎邏輯,且內容與崇綸告訴過她的相差無幾,這樣說來,把石嘯仁放出來,就可以讓那討厭的石夫人計謀無法得逞,那太棒了!

  「好,我找看看有沒有工具,您等等!」

  沒多久,她便找到一根剝落的鋼筋條子,外表雖生�了,但拿來用力捶個幾下,應該很快就可以打爛鎖頭。

  她每次一舉起再揮下便用盡吃奶的力量,鏘鏗的金屬撞擊聲劃破了星夜的寧靜,祖兒兩手已因反作用力而握得掌心殷紅,額角也滲出顆顆汗滴,但為了讓崇綸逃離石夫人的魔掌,她非救石嘯仁出來不可。

  「死丫頭,你好大的膽子!」正當祖兒揮汗忘神之際,一道陰森的嚴喝自耳畔響起。

  祖兒一嚇,手中的鋼條「匡當」地自手中滑落,眼前那道瘦削的影子,配著枯槁凹陷的雙頰,構成了石夫人懾人的容顏。

  「你三更半夜跑到這荒僻的後院幹嘛?」祖兒鎮靜地正視她。

  「這句話正是我想問你的。」石夫人陰甸甸的聲音如從地獄裡冒出來。「你三番兩次破壞我的好事,說,你又知道了些什麼秘密了?」

  「我知道的都是你一些骯髒的醜事,崇綸有你這種母親真的是他的不幸。」她才不懼怕她唬人的生冷面目,不退卻地迎上她的眼。

  「只怕……你以後再也沒辦法在崇綸面前打小報告了,他現在人在牧場,等他回來時,我可以告訴他,你夜晚不慎失足摔進山溝,他根本沒機會知道真相的。哼!你怪不得我,一切只能怪你太多管閒事了。」石夫人兩眼朝後一個示意,樹後立刻站出了兩彪形大漢。

  「阿忠、阿義?」祖兒直搖著頭,這兩名忠誠憨樸的家僕,怎可助紂為虐。

  「還愣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點行動?」石夫人權威般的口吻,大聲命令兩人。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迎擊,她拾起剛剛掉落地上的鋼條,亂無章法地四處亂揮。這下亂棍一陣,她眼睛張也不張一下,只聽見像是擊中大西瓜一般,「喀」的一聲,一記嚎叫聲響起。

  「哎喲——」

  她張開眼一瞧,只見石夫人的身影緩緩朝後倒下,頭骨天庭處一條血河  流下。

  阿忠和阿義急忙前去攙扶起石夫人,只見他們面面相覷,蒼白著臉看著祖兒這肇禍的兇手,要是石夫人出了什麼亂子,崇綸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對……對不起,是你逼我的。」祖兒丟了鋼條,像只受驚的小野貓蜷縮在一旁。

  「臭丫頭,我不會放過你的。」石夫人狠話一撂,即在阿忠的攙扶下離去,而祖兒則在阿義的盯梢下,怏怏地走回石宅,被迫關回自己的房內,成天專人守候。

  崇綸,你快回來吧!

  祖兒望著窗外遙遠的星空,大聲呼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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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43:42

第7章(1)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翌日清晨,崇綸接到福叔的電話,說石夫人被祖兒用鋼條攻擊,頭蓋骨縫了十八針,他立刻借了牧場的吉普車,火速趕回石宅。

  「我會騙你嗎?幸好阿忠和阿義也在場,他們可以替我作證,早告訴你這女人野性不改,一副沒家教的樣子,再留下來始終是禍害。」石夫人一手摸著包繃帶的額頭,一邊憤懣說道。

  「你們兩個老實招來,我母親說的是否屬實?」如鷹隼般的雙眸鎖住兩名家僕的身影,他們早被石夫人收買,當然一心擁向夫人。

  「是……是的,少爺。」兩人異口同聲囁嚅回道,只怕再多問些詳細點,就要穿幫出糗了。

  「看吧!這回不是我冤枉她了吧!兒子啊!好歹我也是你媽,從小一手拉拔你長大,你不能不吭句話呀!」她唱作俱佳地抽出一條絹帕,開始淚灑含悲起來。

  崇綸一直認為是石夫人要攆走祖兒所用的苦肉計,但現在連阿忠、阿義都這樣說,晴婉又送慕塘上台北換新義肢不在現場,趙媽和福叔又上了年紀,真要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要是不給石夫人有個交代,這個家永遠都會沒完沒了。

  對了!當面對質最好不過了,憑祖兒率真的個性,若真是她所為,絕不會推諉責任的。

  「趙媽,請祖兒小姐到大廳來一下!」崇綸沒有只聽片面之辭,他希望祖兒能為這場誤會做個澄清。

  趙媽看了石夫人一眼,為難地沒入長廊盡頭。

  半晌,趙媽即引了祖兒出現在崇綸眼前。

  「少爺,祖兒小姐來了!」趙媽的聲音有些抖顫,隨即便自動退回廚房。

  「崇綸……」她出聲極細,當著石夫人的面她實在不知道要不要告知他真相。

  「我問你!我母親頭上的傷是不是你造成的?」從來未出現過的嚴肅口吻,此時的崇綸像極鐵面無私的法官。

  「我……」她看出他眼中有種在懇求她說「不」的火花,然而,叫她說謊以求認同,實在非她良心所能允諾,為了不讓石夫人以後藉題奚落,她準備認了。「沒錯,是我打傷的。」

  「喲!這回嘴松得這麼快,我還以為你要嘴硬到幾時呢?別以為誠實就可以得到同情,兒啊!你看著辦吧!」石夫人鐵了心就是不善罷甘休,她非趁此機會趕走這眼中釘不可,留下這個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對她永遠是種心結。

  「祖兒,真是你做的嗎?為什麼?」他求她趕快解釋,快說呀!

  「為什麼不問問你那偉大的母親,她會說得比我詳細,不是嗎?石夫人!」瞞天過海的是她,始作俑者的是她,她不想被崇綸以為她要為自己脫罪而苦苦解釋。

  石夫人牙齒一咬,目光整個鋒利了起來。「你仗著我兒子對你有好感就可以囂張成這樣嗎?做了錯事還不肯認錯,是非黑白顛倒不清,少用這招來離間我們母子倆,我兒子不會糊塗到被你的妖言妖語惑住的。」

  「祖兒,再怎麼說她也是長輩,就算有什麼不對也犯不著動棍動棒的,我要你馬上跟我母親道歉。」崇綸不解,道個歉真有這麼困難嗎?

  「我不要,我又沒做錯事。」她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又不是她惹的禍,為何要她道歉?

  「崇綸,你就任由外人這樣欺負你母親,我怎麼這命苦啊!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我乾脆自行了斷跟你老爸去好了。」

  看在祖兒眼裡,這石夫人真像只狡猾又冷血的老狐狸,崇綸他父親根本就還在人世,她竟然還演得出這種喪盡天良的戲。

  「好!我說。」她忍不住了,再不拆穿石夫人的西洋鏡,崇綸不知將會被騙到何年何月。「你父親還活著!」

  「你胡說些什麼?」崇綸不滿地看她信口雌黃。

  「我沒有胡說,阿忠、阿義可以作證。」她一心指望這兩名家僕會良心發現。

  整整一分鐘,阿忠看阿義、阿義看阿忠,誰也不敢先開口。

  「說呀!全變成啞巴了?」祖兒開始急了。

  阿忠被石夫人一瞪,昧著良知說:「平小姐大概病了,頭腦有些不清。」

  「什麼?你睜眼說瞎話,你明明……」她衝上前想揪住阿忠的衣袖,卻一把被崇綸將她腕部扼住。「夠了,你鬧完了沒?」

  「你當真不信我,好,我帶你去找。」她急了,唯有讓他親眼見到石嘯仁,才能還自己清白。

  崇綸正想為她的胡鬧苛責時,石夫人卻一本正經地插了句話:「就順她意吧!別老說我做人不厚道,沒做長輩的寬宏大量。」

  從石夫人若無其事的神采看來,祖兒忐忑的心亂蹦著,莫非她早算計好這點,事先作好了安排?

  崇綸也想早點結束這兩個女人的戰爭,不希望事態越來越擴大。

  「走吧!帶我去找我父親吧!」崇綸依著她,但願這場鬧劇快快結束。

  祖兒就著前一晚的路線,來到雜草叢生的後院一處隱蔽角落,這個地方平常根本就沒有人會到來,崇綸一邊撥著橫生遍野的菅芒草,一邊對此處腐臭汙澤皺眉,她到底在證明些什麼?

  「就是那間小屋。」祖兒在離囚禁石嘯仁的木屋前十公尺停了下來,指著屋子向崇綸說道。

  「你是說我親生父親就在裡面?」宛如神秘檔案的詭譎,從祖兒認真的雙眸判讀出,煞有介事。

  「沒錯,就是被你母親鎖在裡面,他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的真相,還有你母親想併吞石家牧場的事。」祖兒的口氣堅定且確切。

  「那就打開看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女孩還能胡謅出什麼麼曲折離奇的故事來耍我兒子。」石夫人為免夜長夢多,立刻對阿義使了個眼色。「這地區本就屬於你管的,拿鑰匙去開看看吧!」

  阿義接令,馬上執行行動。

  三道鎖在不到一分鐘內全被打開,木門「咿呀」一聲,門軸處還因久未上油而「嘎吱」作響,崇綸一馬當先,掩鼻而進,滿是塵垢,厚灰充斥,一些七零八落的沒用傢俱四處堆疊,隱約中還可以見到鼠影橫行,除此之外,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不可能,昨晚我明明看見一個瞎了眼的老先生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就在這櫥櫃旁邊。」祖兒慌了,她連忙指向一隅,沒有半絲欺瞞地對崇綸解說。

  「平小姐,我敬你是客,一再地容忍你的瘋言瘋語,之前你在石家牧場就掀得天翻地覆,現在到了我們石家又昧著良心說渾話,你傷了我不要緊,可是你不要這樣對待我兒子,行嗎?」石夫人乘機落井下石,讓崇綸在情緒最高漲時,毅然揮淚斬情絲。

  「祖兒,我對你太失望了。」人證物證確鑿,崇綸又有什麼話好袒護她的呢?

  「我沒有說謊,你會相信我的,我沒這必要害你,何況,我沒有騙你的必要。」她忙上前握住崇綸的手,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還不瞭解她的為人嗎?

  「哼!我看八成你也是衝著石家的財產來的,要不然有個那麼癡心為你摔斷手臂的男人你不要,偏偏找上我們崇綸,從在石家牧場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你這女人沒安什麼好心眼。」火上一加油,所有邏輯又如此契合,崇綸的心智開始慢慢動搖。

  「祖兒,我試著用我的真情跟你交往,只因你善良、單純又率真,為何你要對我施以這種安排?」他退了兩步,慢慢唾棄她的城府與手段。

  「我沒有,是她故意栽贓陷害我的。」她早看不慣石夫人那狡獪的嘴臉,直想往她脖子掐,狠狠勒死她。

  她衝到石夫人面前,喪失理智地捶向她。「你不是人,你連丈夫、兒子、女兒都要害,你不怕遭天譴!」

  啪的一聲,阻止了祖兒瘋狂的舉動。

  「你……你鬧夠了沒?」他實在不想這麼做,對她,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還捨得出手。

  祖兒一手捂著臉,淚眼漣漣地瞪著他。「原以為你夠成熟,對事情的處理有一定的明確抉擇,想不到你的眼是瞎得可以的了。石崇綸,你的智商比幼稚園的小孩子還不如,算我看錯了你。」她不想在眾人面前流淚,唇肉一咬,轉身哭奔而去。

  「祖兒——」

  「別叫了,這種只會惹是生非的女孩子,你還留戀做什麼?等這兩天道路一通,馬上趕她回營區,別讓她再待下來了,十足的掃把星。」石夫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早知道祖兒的急躁性子一定會帶崇綸來找石嘯仁的,幸好她設想周密,早一步叫下人將他暫移他處了。

  面對髒汙破朽的小屋,崇綸的心更沈了,祖兒……

  難道你想步曼弦的下場嗎?

  ***

  祖兒一路是跺著重重的氣憤腳步離開的,她一進石家大門便衝向三個小孩的房間大喊:「夏蓮、哲浩、明南,走,我們回營區去。」

  正在玩著崇綸電腦的三人一臉茫然失措地望向她。「平老師,回營區的那條道路不是還沒搶修好嗎?」哲浩如是問。

  「不管了,就算要踩爛泥巴、吊繩索,也要拚命飛過去。」她不管路民國幾年可修好,再待下去嘔氣,有天她會吐血死在這裡。

  才說完沒兩句,崇綸便跟著她的步伐跑了進來。

  「我不準你走,回營區的那條路隨時有落石坍方下來的危險,你不要意氣用事。」崇綸擔憂得眉峰緊蹙。

  祖兒啼笑皆非。「我實在想不透在你賞了我一巴掌後還有臉叫我留下來,石崇綸,少擺那種大少爺架勢,我不吃你這一套。」

  「別耍小孩子脾氣,你明知你說的那些話,全都是沒有根據且與事實相差甚遠的謬言,要我怎麼信你?再說,我母親額上的傷也是你造成的,於情於理,我再一味地袒護你,豈不被下人看了笑話。」他淨說些主觀的看法,簡直快把祖兒氣瘋了。

  「行,你好面子,你是大少爺,我得罪不起,從今以後,我平祖兒絕不再管你們石家的閒事,這總行了吧?」她一把將崇綸推開。「走開啦!」

  她兩手不停歇地直為三個小孩打包行囊,口中喃喃自語著遇人不淑,看似一副聰明能幹的臉,怎會糊塗到教人血管都快氣爆了,她只想趕快回到營區找小涯,十年內絕對不再和任何雄性動物說話。

  待她連自己的背包都整理完畢,走到大門一看,一輛吉普車整個佔滿她的視線。

  「回營區的那條路全是爛泥,不靠吉普車是過不去的。」崇綸早知道她的堅強意志,索性先跑出來候著。

  「用不著你的關心,就算我全身沾滿了臭泥巴,也不干你石大少爺的事。」她牽著三個小寶貝頭,企圖繞過車後而去。

  崇綸在車上大叫。「萬一這三個小孩子出什麼差池,你負得起這責任嗎?面對家長時你還能霸道得起來嗎?」

  這話的確緩住了祖兒的腳步,可惡,拿小孩子的性命來恐嚇他,他是擺明了嘔死她還是真心疼她。

  她冷靜地看了看三張無辜無邪的小臉,大人的恩怨的確不該殃及這些小生靈的,萬一真賭氣執意硬闖,她還真怕有個萬一。

  「上車吧!托你們三個小鬼的福。」她酸溜溜地對著三人道,但其實是要譏諷給崇綸聽的。

  全部的人像沙丁魚般擠在後座,右前座則堆放著四人的行李,崇綸知道在這節骨眼最好別再多言,但願到了營區後,所有的爭吵埋怨都將煙消雲散。

  從石宅到歡樂野營地約有三十公里路程,這條路被颱風肆虐得凶,一路上儘是水窪或凹洞,紛亂的落石和橫木四處陳列,像極了戰亂後的慘況。

  「你開快點行不行?一顛一顛的都快反胃了。」祖兒三不五時就扯開喉嚨吼他。

  「車內乘客的安全是司機的責任,我敢大意嗎?」崇綸說得理直氣壯,祖兒拿他一點轍也沒。

  「那至少你開點冷氣可不可以?明南都快吐了。」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抱怨,她存心要煩死崇綸。

  「冷卻系統壞了,颱風期間怎麼找人來修,開窗吧!」他極有耐性地回應她。

第7章(2)

  「喂!你避震器到底有沒有問題?撞得屁股都快疼死了。」祖兒連番找碴,最好讓他失了耐性,看清他的真面目。

  「你椅背後有軟墊,自己拿一下好嗎?」

  「不行!我要你拿給我。」

  「沒看見我正在開車嗎?」

  「偽君子,跟你媽一樣愛演戲!」

  「你……你不可理……」他轉過頭去怒瞪她,卻沒想到竟聽見夏蓮大叫。

  「石哥哥,前面有塊大石頭!」

  等他一回神掌控方向盤時,隨機應變的能力已不能為他們帶來危機的化解,一個大回轉,加上天雨道路泥濘,整輛車的重心頓失穩度,一時全朝右邊傾斜,僅剩右前及右後兩輪死命撐著,然而因摩擦過度,承軸之處火花四濺,幸好撞上一顆大樹才暫止住了滑勢,不過因衝撞力過猛,車門被整扇蹦開,個頭最小的夏蓮被呈拋物線撞飛出去,朝山谷邊墜落。

  「夏蓮——」祖兒伸手想去抓她,可惜力不從心。

  崇綸雖也被撞得頭破血流,但依然強忍住疼痛不堪的傷處,第一個跑下車去。

  他緊張地趴在路邊的峭巖上向下眺望,只見一具瘦弱的小黑影吊在一截突出的枯枝上,險象環生,好在她體重不重,才得以撐住。

  「別擔心,她還活著。」他朝後大叫,讓祖兒先壓下驚、鬆口氣。

  祖兒也跛著撞傷的膝蓋走過去。「老天保佑,她千萬不能出任何意外。」

  「那兩個男孩還好吧?」

  「他們沒事。」祖兒不再執拗,目前她瞭解不能再給崇綸壓力,先救夏蓮要緊。

  崇綸並沒有責難的口氣,兀自從吉普車後拿出救生索,用一種平和的口吻道:

  「待會兒將繩索的這頭用鋼環固定在那棵樹上,我會再用一個滑輪接在上頭,等我下去救到夏蓮後,你轉動這把柄就能利用滑輪將我們拉上來,明白了沒?」

  「我……」

  「到這關頭你還想賭氣?」崇綸冷冷地看著她。

  算了!為了夏蓮,她非暫時妥協不可。

  「你……你要小心一點!」她說得極為小聲,深怕被崇綸反諷。

  這些顧忌在崇綸身上一點也沒發生,祖兒覺得自己似乎太小心眼了些,他冷靜的彷彿有著高智慧決策者的沈著,可是為什麼在石宅所發生的那件事,他竟愚蠢到教人匪夷所思,而且,還一逕地指責她的言行。

  隨著繩索一節一節地往下吊,她擔心崇綸的程度卻遠遠超過夏蓮,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心態?莫非她真的不明瞭崇綸的心意?也許……他是相信她的,只不過礙於石夫人精明的老謀深算,為了讓她不再被石夫人當成剷除目標,他也故意氣她以掩石夫人戒心的嗎?

  在這難能可貴的靜思中,說不定被她一矢中的料中,果真如此,她……她也太不成熟了!

  隔著一層氤氳的山嵐之氣,她細細讀著崇綸風霜剛毅的輪廓,為了一個和他毫不相干的小孩,他幾乎是豁出自己的生命只為救她,那張沒有一點埋怨的臉,越是認真越教自己慚愧,畢竟這場意外是她惹出來的,現在在下面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他」才對!

  突然之間,崇綸所攀踏的峭石一滑,整個人像倒栽蔥般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祖兒心頭一凜,她看得慌了,不要,他千萬不能出事。

  「崇綸,你小心一點,不能出事呀!我知道我誤會你了。」祖兒提氣大喊,她不希望因自己的判斷失策又造成另一件遺憾。

  崇綸欣慰於她突然開竅,她終於肯自我冷靜想事情了,原以為衝動暴躁的她不會體會出自己的用心良苦,想不到在這樣的刺激下,竟會給她帶來這樣的效果。

  「我會的,你在上面也要小心一點!」他一手拱成圓筒狀,回應她的關切。

  有了祖兒的言語鼓勵,崇綸綻出了笑容,他使勁一蕩,正好蕩到夏蓮的身旁,他一把抱住已嚇得蒼白的她說:「沒事了,石哥哥抱住你了!」

  夏蓮緊緊摟住崇綸的肩頭嚶嚶哭泣,他朝祖兒比了個OK的手勢,隨著祖兒將兩人冉冉提升上來,彼此的臉上在同時漾了一小朵笑靨,相信祖兒自己會明白,他的那一巴掌,是打得他自己痛徹心扉。

  為了救夏蓮,崇綸的手臂整個在峭壁上被刮磨得厲害,一道道明顯的傷痕像浮水印般貼在他手臂內側,而崇綸則隻字未提,怕祖兒愧疚感蔓延。

  「吉普車的電瓶和水箱都撞壞了,看來我們得用走的了。」崇綸猛地將車蓋一蓋,神情有著無比沮喪。

  「都是我害的……祖兒氣自己再一次被自己的任性急躁壞了大事。

  他諒解地走上前去托起她低垂的下巴。「至少我們都平安,不是嗎?」他繼續道。「孩子們,趁太陽下山前大夥可要振作起精神,要是能走上五公里,石哥哥請你們吃牛排。」

  他用笑語來粉飾祖兒內心的不安,即使車子壞了,大夥又身處最差的狀況,但他連一句苛責的話都沒給祖兒帶上壓力。

  「可是現在離營區還很遠吧?」祖兒從歉意中揚起了頭問道。

  崇綸暗笑她的杞人憂天。「你光站在這兒就能把我們變回營區嗎?反正走一走,當作是郊遊也不錯。」

  他曾幾何時變得如此積極了,瞧他一副若無事然樣,當真一點都不氣她闖的禍?哎喲!他不罵罵她,她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了。

  他替祖兒及三個小鬼掮起了背包,神情愉悅地大喊著:「郊遊嘍!大家趕快提起精神上路了!」

  剩下最後的這十二公里,祖兒反倒不希望那麼快到達營區了。

  颱風過後的夜晚,總是格外地寧靜與安祥。

  蛙鳴、蟲吟、風和,織成了一片如夢如幻的仲夏交響樂,劈哩啪啦的木柴嗶啵聲,火苗薰得崇綸的臉上紅咚咚的,膚色變得跟高中生一樣健康。

  「小孩子都睡了吧?」崇綸對著朝他走來的祖兒問著。

  「嗯!」她坐靠在他身旁的一顆大石頭上。「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理取鬧?」

  崇綸無意識地撥弄地上的柴火,笑道:「嚴格上來說,應該說你太有正義感加上嘴巴又快了那麼一點罷了。」

  「那你早就知道我在石宅時沒騙你嘍?」她想確定一下自己的疑慮。

  手中的枯枝頓時停止了撥弄,他神態自若地說出當時的想法:「其實我早就懷疑這一點了,這一年來我不是沒觀察到,有時我也會發現母親提著一籃飯菜往後院去,有幾次想跟上前去探究一番,但還是被謹慎的母親發覺,之後為了怕我自己去查探,她乾脆完全封閉後院,當時我也正為曼弦的事煩心,因此,再也不過問這件事,心想失去了曼弦,還有什麼事好令我關切的呢?」他幽幽吐了一口氣,瞪著千變萬幻的火焰出神。

  祖兒朝他靠了靠。「看來我是真誤會你了!」

  他拍了拍她的臂膀。「傻瓜,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要是當時我不對你凶點,我母親又豈會善罷甘休,再說,母親畢竟是母親,我做兒子的也不能太公然違抗她,只不過,委屈了你!」他將她擁了過來,用手背輕撩她的頰邊。「還疼不疼?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想這樣對你,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緊貼著他的下頷,伸手往他腰繫牢。「我任性、不講理、暴躁……」

  「但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不做作、坦直,最主要的……」他輕捏她的鼻。「你和曼弦一樣有正義感。」

  「我不要當曼弦,我要做平祖兒。」她有些孩子氣的埋入崇綸的懷中更深。

  他忙改了口吻,輕順著秀髮直喚道:「好、好,我現在就只愛平祖兒。」

  「真的,沒騙我?」清眸斂著喜悅,晶盈在翦翦的暢意內。

  他不再用言語來求取她的認同,一陣齒香逼近,將如櫻如蘋般的唇瓣緊霸著不放,祖兒一逕陶醉在崇綸的侵略中,厚實的手掌將她兜進他寬闊的胸膛,吻得天地見羞、草木屏息;銀色水幕下,流瀉出乳般的月華沐滌兩具繾綣的身體,天為廬帳、地作枕蓆,一個宛如上天貶下凡的女妖,一個是脫枷獄界的阿修羅,在幽幽漆漆的凡界相逢,融入在自然鋪陳的原始軟床上頭……

  星夜迷離下,喘息聲漸呈舒緩,祖兒躺在崇綸的胸膛上玩著他襯衫上的鈕扣。

  「你知道嗎?在這段支離破碎的旅途中,你讓我有往下走的勇氣。」

  他如一片寬廣的藍天將祖兒這朵小浮雲緊偎著。「我不知道你未來的旅途還會有多長,但我會一直陪你走下去,直到你覺得我煩,不再需要我為止。」

  「不會的,我要你陪,我不要一個人走,日子好寂寞的。」她噙著珠淚,浸濕了崇綸襯衫的一小角。

  他像被蠟油滴到般,驚慌地顫了一下。「別哭、別哭,我說錯話了,我已經失去了曼弦,再失去你我會瘋的。」

  聽到崇綸心悸地怕她消逝,祖兒從沒這般受恩寵過,他賦予了她新的生命,揮舞他的彩筆,重新為她的畫布綻上鮮艷的光彩。

  她給了他一個小小的Kiss。「膽小鬼,就從沒見你這麼緊張過。」

  「我己三十歲,不是年輕小夥子了,別這樣嚇我了。」他又回吻她一記,這一次,自是親密的懲罰。

  「沒關係,我喜歡老頭子,老夫少妻比較好,小太太會比較受疼愛。」她喜孜孜地炫出她青春的臉蛋。

  「是你自己說要嫁給我的,別耍賴,我聽得清清楚楚,老夫少妻可不是我說的喔!」崇綸抓到她的語病,充滿愛意地看她一眼。

  祖兒無話可應,掄了他胸膛一記。「討厭啦!」

  整晚,卿卿儂語不時穿梭在森林的每一角落,直到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穿進眼簾之際,祖兒才百般不捨地離開一夜體味芬芳的胸膛,繼續朝向營區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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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44:40

第8章(1)

  經過一整個早上及半個下午的腳程,五人終於在下午三點左右回到營地,整個露營區全是建築工人裝修重整的敲打聲,雖然仍在一片狼籍的殘破樣,但至少能回到熟悉的地方,祖兒心中掀起一陣莫名地興奮。

  「小涯、小涯!」她一路跑一路喊著進營教務室,看見小涯正在整理因漏水而浸濕的資料。

  門一打開,兩人宛如重生般抱在一起。「祖兒,你沒事,太好了,慕塘從台北的醫院打電話來告訴我你沒事,我才鬆了一口氣,老天有眼,快嚇死我了。」

  「你也瘦了,哦!對了,小朋友呢?」她凝住她疲態的憔悴模樣,著急地問。

  「颱風過後全被家長們領回去了,唉!這場颱風真是太恐怖了,又是擔心小孩子,又是擔心你的,總算現在都平安了。」她也心疼地看著劫後餘生的三個小寶貝,將他們直摟入懷中。

  「這都要多虧他的幫忙!」粲然的笑語使小涯自然順著祖兒所指的方向看了去。

  「崇綸——」小涯認得他的,當初曼弦和他的結合就是靠她牽的線。

  「我還以為你都把我忘了呢!」崇綸挺拔的身材靠在木門邊,有著西部牛仔粗獷的味道。

  小涯苦笑回應著,她忙不叠地將祖兒拉到一邊說話。「你跟他那個了?」

  她一頭霧水反駁。「什麼那個了?」

  「少來,我幾百年沒看過他笑了,現在能這麼好心護送你回來,不有鬼才怪?」

  「那又怎麼樣?就算是有嘍!」祖兒乾脆來個不避不逃,男歡女愛是天經地義的事,有啥好羞於啟齒的。

  她對崇綸僵笑了下,連忙將祖兒拉進隔壁會客室中說話。「我不反對你和他來往,只不過……」她的話一溜到嘴邊又滑下喉間。

  「不過怎樣嘛?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如此不乾不脆了?」面對祖兒的急性子,小涯明白多耽擱一秒鐘會讓她多死上百萬個細胞的。

  「昨天……Jacky跑來這邊找過你,還砸掉了好多桌椅。」原來小涯所擔憂的是這個人渣竟跑到南部來找她了。

  「他來了?」祖兒歡樂的粉臉頓時染上了烏黑的晦氣。「那敗類還來幹什麼?我跟他早就沒任何瓜葛了。」

  「他氣你不告而別,說找了好久才想到我這邊來,你知道嗎?當他從徐主任那兒知道你確實在這裡後,我要瞞也瞞不住。」

  「不過他不也走了,你還擔心什麼?」祖兒認為Jacky一旦沒發現到她一定掉頭就走,可這判斷,祖兒可失策了。

  「我擔心什麼?他說他每天都會上山來,搞不好待會兒就來了。」小涯惶惶惴惴的瞳孔慌來閃去的,這小惡霸一上山就像孫悟空大鬧天庭,可會整死人的。

  「怕什麼?我為何要再任由他擺佈,我說過,要離開他就不會再讓自己後悔。」祖兒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她不相信在這不屬於他的地盤,他還能逞什麼凶。

  「祖兒——」小涯反替她擔起憂來。「Jacky的蠻橫脾氣你比我還瞭解,怎還看得如此輕鬆呢?」

  「不然我還能怎樣?乖乖再被他綁回去?休想!」她才剛剛有好心情,實在不想為一個這樣的人氣壞自己的五臟六腑。

  「祖兒……」

  「別說了,大不了我叫警察來,看他能奈我何。」不想再提這種煩瑣事的她,一打開門,發現崇綸正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

  「我想你們好幾天沒見面,一定有很多話要聊,我先回去處理牧場及想辦法帶我父親出來,我會盡快趕回來的。」崇綸正要離去時,外頭忽然有車子的喇叭聲響。

  「糟了,說曹操、曹操到!」小涯暗叫不妙,怎麼這鬼見愁還真是順風耳,祖兒才踏進沒半小時,他也尾隨而至。

  「你們先找地方躲一躲吧!這兒我來應付。」小涯知道Jacky一旦凶起來,那猙獰的面貌不輸那些殺人犯。

  崇綸從未見過小涯驚惶失措成如此,本性原本就不畏畏縮縮的他更不願當個怕事的軟腳蝦。「躲什麼躲?我們行得正、坐得穩,站得住腳,還怕他不成?」

  「就怕那種人不跟你講理!」小涯沒那麼多時間跟他解釋了。「如果你很替祖兒著想,就趕快從後門走吧!這是我廂型車的鑰匙,先把祖兒送回你家,找個機會趕快送她下山,別再回來了!」她隨手掏出了一把鑰匙,硬塞進崇綸的手中。

  自始至終,祖兒就沒有針對小涯的反應做出回應。泛白的唇色似乎在糾割著她的心肉,她的喘息重得讓崇綸覺得不可思議,她在害怕、神志在崩潰,難道……外頭的那個人真要比洪水猛獸還駭人!

  「還杵在這做什麼?快走呀!」小涯推著兩具僵直的形體,皇帝不急可把她這太監急瘋了。

  崇綸有自知之明,萬一對方真如小涯所言,那正面的衝突勢必是免不了的,何況還有兩個女人要保護,他當下做了決定,拉著祖兒立即從後門而去。

  小涯「砰」的一聲合上了門,正貼在門上舒完一口氣,前門的腳步聲正好踏了進來。

  「彭小涯!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一張俊美但帶著邪氣的臉瞪得小涯心悸不已。

  幸好,他好像沒看出什麼破綻,小涯故作鎮靜,希望早點趕走這個瘟神。

  「她……她昨晚已經離開了。」小涯含糊其詞,不自然的生澀動作令Jacky生疑。

  他揚起一邊眉毛,不再採信小涯的說辭,兀自蹲了下來,用兩指抹劃過地上濕濘的鞋印,紛沓的大小印子佈滿整個教務室,證據明顯陳列。

  「媽的,你耍我!」他一個箭步奔到小涯的身旁,一手扯住她那頭短髮,力道之猛,疼得小涯面容立刻糾結成了一團。

  「你都不愛她了,還纏著她做什麼?當初不也是你逼她走的?」跌坐在地上的小涯早想替祖兒抱不平了,如今東窗事發,乾脆來個破口大罵。

  「我不愛她,她也不能離開我身邊,這些日子我快被人笑扁了,她竟然三更半夜給我偷溜走,我Jacky張還要跟人家怎麼混下去。」他殘暴地對小涯拳腳相向,硬是要她說出祖兒的下落。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嘴角雖滲著血絲,她還是不願出賣祖兒。

  「你找死……」Jacky正想一腳朝她腹中踢去,卻聽見門外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他忙跑向窗邊一看,一台廂型車正掀起漫天黃沙揚塵離去。

  「原來如此!」他斜睇了小涯一眼,暫時先饒她一條性命,為了爭取時效,他趕忙開了車門,跳上自己的跑車,勢必要從祖兒身上討回失去的顏面。

  ***

  養女湖畔的四周產業道路上,一前一後兩輛車追趕得凶,宛如警匪片般,教人驚心動魄不已。

  「你怎會認識到這種無賴?」崇綸一邊握緊方向盤,一手緊護著祖兒。

  「我怎麼知道?剛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祖兒囁嚅說道,一股害怕打從心底翻湧而上。

  「那他又回來找你幹嘛?不是都已經分手了嗎?」崇綸想確定兩人間的關係。

  瘋狂的車速加上超顛的山路,震得祖兒腦袋的思路全糊成了漿。「不要問我了,我怎知道他凶巴巴的回來找我做什麼?」該死,眼看就快到達幸福的天堂,她可不想再被這鬼使神差抓回地獄。

  從祖兒憂心忡忡的愁容上不難發現,後頭駕駛座上的人絕非一般的太保混混,而是一號難纏的角色。

  縱使兩輛車的車距越來越近,崇綸在內心已打定了主意,就算搏上自己的一條命,也要誓死護住祖兒,他絕對不讓撒旦從他手中搶走生命中的仙子。

  這時,廂型車已駛進被颱風破壞得最厲害的一段路面,崇綸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掌控握穩方向盤,好在小涯的車子有四輪傳動的功能,才能在泥濘淤塞的路面暫時安穩住,不至於有人車翻落的危險鏡頭出現。

  相對於Jacky的狀況就來得更驚險多了,雖說跑車的性能較廂型車優越,但跑這種山路的確埋沒了它性能的卓越功效,一陷入泥地的輪胎,一樣是神氣飆帥不起來,左後輪又不小心陷入一處凹空的泥隙,頓時輪胎空轉,整輛車卡死在路中央。

  「他媽的,絕對不讓你跑掉,平祖兒,你敢背叛我!」他氣呼呼地下車,用力將車門一甩,拿出了一把有登記的來福槍,瞄準正加速駛離的廂型車。

  「砰」的一聲,槍聲劃破整個綠色翠林,一群鳥兒受驚嚇地竄散在空中,而奇慘無比的是,廂型車的右後輪卻被Jacky給一槍射爆。

  「小心——」崇綸方向一失控,整輛車朝右急偏離而去,他煞車一踩,仍止不住滑勢,祖兒閉上眼睛緊摟住崇綸,心想萬一死去,也要和崇綸死在一塊。

  右半的輪胎全被磨爆,裡面的鋼圈也被擦出光芒四射的火花,崇綸放低速檔慢慢滑行,最後在一記猛烈的撞擊下止住了恐怖的翻車危機。

  「你沒事吧?」崇綸先是爬出了車外,再伸進車內準備拉出祖兒。

  「不……不行,腳好像被夾住了。」她哀號出聲,眼神出現極度的懼色。

  這下子崇綸靜如處子般的冷靜心智也不免浮躁了起來,眼看Jacky那小惡魔正裝填進兩發子彈,拚死拚活也要爬過那灘爛泥地,衝著他的獵物而來,而……崇綸又不忍棄祖兒於不顧……

  「你快走吧!他的目標是我,你不要受到牽累,我不想眼睜睜看你受傷,甚至死去!」祖兒咬著牙,強忍著小脛骨被底盤壓住的疼痛,眼中儘是萬般的乞求。

  「你到現在還在說這些小孩子說的話,我要是棄你於不顧?豈不叫我像當年一樣,眼看曼弦消失在我生命中而我卻無能為力,這對我來說是種煎熬,活著也是一種受罪。」他駁斥祖兒天真不堪的話語,硬生生地將它頂了回去。

  「可……可是那傢夥現在已經失去理性了,他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祖兒抱著撕心的苦楚大喊,雖然褲管已經被腥紅的血漬染紅,可還設身處地為了崇綸著想。

  崇綸不等祖兒把話說完,便以行動代替了言語。

  他俯身鑽進車內,用背部的支撐力硬將底盤的鐵片給拱起,他像是不要命似的用身體當作工具,渾然不知己身背部已被過重的鐵皮壓得皮破血流。

  「不要啊!你不要這樣對待自己!」

  「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說這些廢話了,快,試著把自己的腳抽出來試試看。」崇綸顯然是力已罊至,臉部已紅得如同一顆快要爆裂的氣球。

  祖兒腦袋全空了,只得照著崇綸的指示奮力去做,無奈小腿骨被夾得太緊了,稍一扭動,便痛得如沐煉獄般的疼痛。

  「不行啦!我抽不出來!」祖兒想放棄了,這樣的活受罪不如一刀捅死她來得好。

  崇綸看她一味地猛流淚,全慌了神色,改以大罵道:「好,你想死是不是?我陪你死好了,如果你不珍惜我愛你的這片赤忱,那咱們在黃泉路上碰面吧!」

  「我是個麻煩的女人,不值得的……」

  「好!那我就如你所願。」崇綸正準備放棄之餘,祖兒才嚶嚶泣道:「好嘛!我再試試看好了!」

  祖兒咬著牙,提高自己的腎上腺素,她拼了老命了,反正橫豎不就一條命,連慕塘都可以為了她失去他的手臂,她何必在乎一條腿,天啊!她快變成殘障人士了!

  由於兩人都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因此在兩人都幾乎快昏厥的前一秒,終於讓祖兒將那條腿給抽了出來,他待她爬出車外後,才頹然地鬆開背脊上的壓力。

第8章(2)

  「崇綸——」她緊抱住他,此時,她早已忘記什麼叫做痛了。

  「沒事了吧?你忍著點!」他撕下手臂上的長袖,當作止血帶將它繫於祖兒的小腿。「暫時先把血止住了!」

  「媽的,狗男女!還這麼卿卿我我,原來你跑來南部就是姘上這個姦夫,擺明了給老子我戴綠帽子。」Jacky也在百般狼狽的爬行下,越過了那灘爛泥路,面色陰狠地朝他們走來。

  「你嘴巴放乾淨點,人家不像你那麼齷齪,你把女人只當作是你發洩炫耀的工具,什麼時候看你好好愛過一個女人了?」忍著骨碎血流的痛楚,也要好好唾罵這個人世間的大禽獸。

  Jacky將槍匣拉了兩下,改將目光瞟向崇綸,細細讀著他臉上剛毅的輪廓,還真是塊好料,他不敢否認崇綸的條件會不受女人青睞,他眉宇之間比自己多了份自信與沈穩,這種精雕細琢的優質男人,殺了他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可是,他沾惹上其他的女人他可以不管,就是不能碰他Jacky的女人,縱使兩人條件在伯仲之間,他也不想拿出菩薩心來行成人之美。

  「臭小子,什麼女人你不好碰,竟然找上我的女人,怪只怪你瞎了眼,列祖列宗沒來托夢提醒你。」他已將槍口上的準星對準崇綸的頭,決定來個血腥屠殺。

  「哼!就是有你這種懦弱的人,才會掌握不住身邊的女人,今天就算祖兒不離開你,我猜,也沒有半個女人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像你這種沒用的男人,還敢厚顏無恥要求祖兒跟你回去,可悲!」崇綸毫無懼意地與他正視著,浩然的氣勢把Jacky瞪得槍枝差點拿不直。

  「你說什麼?不怕我一槍打爆你的頭?」他已將食指微彎,似有扣板機的動作。

  「你有種就衝著我來,這不干他的事。」祖兒拖著微跛的腳,擋在崇綸的面前。

  崇綸立即扶住她。「太危險了,別過來。」

  「哈!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畫面,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一定會好好達成你們當苦命鴛鴦的夢想。」他其實還不想扣板機,這兩具殘弱的軀體,不正好可以讓他像玩螞蟻般繼續折磨下去嗎?

  「你究竟想怎樣?」崇綸已喊破喉嘴,粗嘎的聲音慍慍罵道。

  他將槍枝平臥在兩手之間,陰陰笑說:「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不過,你們要跟我玩個遊戲。」

  「你變態!」

  「你們越是相愛,我越變態給你看,當初你跟我交往,就要料到有今天這樣的下場。」他猙獰地像嗜血的野獸,吃吃笑道:「現在我數到五十,我讓你們有活命的機會,要是在我數完之前,你們能逃離我的視線,算你們命大,上帝注定站在你們那邊,要不,嘿……那你們就準備挨子彈吧!」

  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搏一搏吧!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好!我做!」為了祖兒,崇綸自是不會放棄任何脫困的機會。「要是你敢反悔,就別讓我活著回來殺你!」如豹攝物般的眼光也瞪得Jacky出了一身冷汗。

  「那我開始數了!一、二、三……」

  崇綸一手扶起跛了一隻腳的祖兒,撐起已受重傷的脊背,拖著沈緩的腳步極力想脫離那惡魔的掌控。

  「十五、十六、十七……」

  「崇綸,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祖兒的腳在滴血,心也跟著在淌血,他對崇綸好歉疚。

  「別說了,若真為了我,咬著牙走快點吧!」他臉一點難色也沒,反而是用鼓舞無窮的自信口吻殷殷對她說道。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Jacky數得越來越快,而兩人的步伐根本抵不上他數的速度,走不到一百公尺,便聽見他得意的笑聲。

  「四十九、五十!平祖兒,別怪我沒給你機會了!」他先瞄準了崇綸的左腿,精銳的眼神令他沒有給自己出錯的機會。

  「砰」的一聲,槍響劃過長空,掀起陣陣繚繞的山谷回音,空氣在這一刻間全凝成凍塊,四周的翠林蒼山似乎全陷入一片黑白世界的靜謐時光。

  Jacky的腿慢慢滲出血,他頹然地單膝跪地,瞳孔呈現垂死般地放大,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這天外飛來一槍究竟是誰賜給他的。

  「少爺,你快過來!」

  樹林裡,兩具碩大的身形出現崇綸的眼前,是阿忠和阿義,他們恰好要進城裡採購日常生活用品,正好讓他們發現這駭人的一幕,幸好時間抓得恰如其分,要不然,這下可能是兩具冷冰冰的屍體躺在落石邊了。

  「媽的,太低估你們了!」被射中一槍的Jacky用槍托將自己的身體撐起,吃力地按著被射中的大腿咒罵著。

  「少爺,我看再補他一槍好了!」阿忠取出了空彈匣,又填上新子彈。

  「不要、不要、饒過他吧!」好歹曾經也有過一段甜蜜的時光,祖兒並不想趕盡殺絕。

  「阿忠、阿義,我看這一槍也夠他受的了,我們回去吧!」崇綸也不想拂逆祖兒的意,他愛她的仁慈,不想傷了她的心。

  「可是……這種人應該讓他下地獄去!」阿義也在一旁附和,他看不慣這種惡棍。

  「算了吧!打死了他還得吃上官司,我們走吧!」崇綸扶著祖兒上車,直到坐進車廂後,兩人才徹底籲了一口氣。

  「你們怎會知道我們有危險?」在車上,祖兒忙向阿忠開口問。

  「我們是要下山採購一些日常用品,順便要去牧場載石二爺。」阿忠老實地和盤托出。

  「載我叔叔?」崇綸再也按捺不住這種躲貓貓的猜謎遊戲,嚴聲問道:「是不是我母親又做了些什麼舉動?」

  兩人互望了一眼,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你們兩人給我聽好,平時我也待你們不薄,以往你們向著我母親我不跟你們計較,萬一以後發生什麼大事是你們沒事前告訴我的,我絕不放過你們。」他的煩心事已夠多了,又要顧祖兒、又要顧他母親,現在……他不希望連石二爺也需要他懸顆心在他身上。

  到了這般地步,他們能不說嗎?

  只見阿忠唯唯諾諾啟齒道:「因……因為老爺可能快不久於人世,所以……夫人決定將隱瞞一年的真相告訴石二爺,並要他勸老爺將遺囑修改,才要答應讓他就醫。」

  該死!媽!那是他的親爸爸呀!這一年來他任由石夫人胡作非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她今日卻一點也不念夫妻之情,怕得不到牧場而利用叔叔的慈悲心來對付父親,他好恨、好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有一位慈祥、仁善的好媽媽,而基於母子之情,他又不能對她施以狠毒的心腸……

  「快!快把車開回去!」崇綸將頭深埋在兩手掌之間,他一定要在母親還沒將父親逼到絕路下趕緊將他救出,過去的一年他為了曼弦,已經糊塗癡傻了一年,不能再放縱母親的暴行繼續橫行下去了。

  祖兒不忍心再吵他,只是緊依偎在他身邊,他目前最需要的是安靜的關懷,兩人手掌互握,情感交流在瞬間點燃,崇綸感到這股暖流是最大的寬慰,她不準再離開他的,否則只怕他會堅強不下去的……

  石暉日苑

  石嘯仁因為先前被軟禁的地方已被祖兒查悉,因此,立刻被石夫人換到閣樓上頭,兩人的身份早已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只因石嘯仁一直耿耿於懷在石夫人對金錢的貪戀,以至於造成家庭破碎、人心向背。

  「黛翠,你造的罪孽還不夠嗎?逼死了曼弦、傷透了晴婉,現在連崇綸的一生幸福你也要將他毀掉,我死沒關係,如果能換回你的一點良心,我就算把全部的財產給你也無所謂,我瞎了、沒用了,就怕將牧場給你,你連二弟也不放過,我問問你,我石嘯仁究竟要怎麼做你才滿意。」石老爺獨自坐進一張冰冷的大理石椅上,幽幽歎著悲泣的濁音。

  石夫人眼光閃過一抹冷漠。「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當年你為了擴充牧場的營業額,聯合曼弦她祖父來收購我父親的酪農工廠,為了錢,你不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到底要我解釋幾遍你才聽得進去,你父親當年負債纍纍,要不是我們先提撥部分現金供你父親周轉,他早吃牢飯去了,誰知道他自己無法東山再起,想不到他會尋短見,這能怪我嗎?」石嘯仁眼雖瞎,心卻一點也不盲,當年的往事歷歷,仍在他腦際盤旋。

  「你現在全推到我父親身上去了,好有良心啊你,為了收購我爸的酪農工廠,你才把曼弦那女人讓崇綸取進門,為的還不是自己的私利,以圖更多的利益,誰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少跟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我不吃你這一套!」

  「那你至少別把這份怨恨發洩在兒女身上,他們是無辜的。」石嘯仁現今也唯有企盼石夫人不要殃及自己的骨肉,這不公平的。

  她兩手環胸,不帶點同情的憐憫道:「你休想,我要你看到我怎樣毀掉這個家,這個你用一生賺的黑心錢建立的家!」

  「黛翠……」他似有言難訴。「別為難那女孩子好嗎?我感覺得出來,她是個很善良、很體貼的一位好孩子,她沒有必要捲入這場紛爭,這不干她的事。」

  「你在替她求情?」她暗笑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還有餘力顧及別人。

  「我這一生……咳咳……」他有些力不從心道:「至少要對石家祖先有個交代,別阻礙崇綸的幸福可以嗎?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親生的兒子,你是他媽呀!別連這一點良知你都做不到,我都即將隨曼弦而去了,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黛翠,夠了,世上沒什麼比親情來得重要,就算你擁有石家所有的財產,但失去了親人,你能開心得起來嗎?」

  他彷彿有感言之已盡,沙沙地摸索著桌上的合同契約,迅速地在紙上簽了自己的名字。「拿去吧!如果這能減少你一絲一毫的怨氣,我死也欣慰了!」

  石夫人心一震,仍將桌上的遺囑拿了起來,她默默不吭一語,揪緊了手中的那張紙,遠離晦暗的小閣樓,獨留石嘯仁殘破凋零的身軀在苟涎殘喘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1 18:45:36

第9章(1)

  在台北方面,慕塘在晴婉的悉心照料下,義肢已接連妥當,現正處於慢慢復健之中。

  「對,慢慢地把手擡起來,別一下子太用力,讓你的關節能適應義肢的柔滑度,以後活動起來才靈活。」晴婉在復健中心慢慢幫他按摩右上臂的肩胛處,並按醫師的指示細心地注重各個環節。

  慕塘自手術後復原的速度很快,他從不怨天尤天,在晴婉照顧他的這段時光,從沒見他皺過一次眉頭,或說上一句埋怨的話,有時候還怕晴婉會因離開家太久而說些笑話逗她開心。損失一隻手臂,並沒有摧毀他樂觀自信的神采,反而覺得他不再心浮氣躁,越來越有成熟男人的韻味了。

  「哈哈!獨臂刀王重現江湖!」在復健中心,他還是不改他頑皮的天性,一百八十度甩動義肢玩耍著。

  「呀!小心點嘛!才剛裝好沒多久,醫生不是要你別活動得太劇烈嗎?」晴婉在一旁像個小保母般,怕稚齡的小娃兒活動得太劇烈而受傷,嚇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欸!你別擔心,我可是體育系的高材生,不讓我這樣活動活動,我全身細胞會無聊死的。」他噘起嘴討同情般地對晴婉扮扮鬼臉。

  「真受不了你,老跟小孩子一樣,沒一刻正經。」她掐掐他的腰,要他節制點,別耍寶過頭了。

  慕塘故意裝傻,還刻意將臉貼了過去,像討賞似地綻出青春的笑靨。「我本來就像小孩子,可愛吧?是不是我有一張娃娃臉,你才心甘情願來陪我?」

  「你……你不要臉啦!」晴婉也會結巴,這太不可思議了吧!

  「那你說,你為什麼自願陪我上台北來接受治療?」他又給她一個難題,簡直比數學微積分還難。

  「那是……」她一張臉像曬紅的蘋果。「那是我哥叫我來的,你以為我愛呀!」

  「少來,你要不愛,誰逼你都沒用。」

  「你很壞耶!好心照顧你,你還貧嘴,很過分耶!」她掄起雙拳直朝他捶去,原本以為這類似撒嬌的舉動卻讓慕塘哀叫出聲。

  「好痛呀!」

  「怎麼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太用力了,有沒有傷到哪裡?」她害怕一時失控的力道傷及他的傷口,忙低頭在他四周圍繞,查看傷勢。

  「有啦!傷到這裡!」他將她的手執起,放在自己的心窩處。

  「不正經,快放手啦!人家都在看了!」晴婉瞄瞄四周的情況,發現一些復健病人和護理人員全停下手邊的工作,眼光一致朝他們身上聚來。

  「怕什麼?管得了別人的眼光,我左慕塘可會悶死。」他朝她笑笑,一副大無謂的模樣。

  不知怎地,聊到開心處,晴婉反倒心事重重了起來。

  「我又說錯什麼了嗎?」他俯下頭,認真無辜的眼神擺上眼窩。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我哥和祖兒,不知道我媽又想些什麼法子刁難他們了。」一句關懷之語,順道也勾起了慕塘的前塵雲煙。

  祖兒?曾經是令他心醉又心碎的女人!

  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她的名字,總有一股淡淡的遺憾湧向心間,曾經是那麼癡傻得像只不知方向的馬兒,只知往前衝,衝斷了肢體,也沖傷了心。然而,春夢乍醒的他,反而覺得這是了無痕的舊傷,該要學習自我癒合了,如今有個對他好的晴婉陪著他,他不該再死攀著祖兒的,這樣對晴婉倒欠缺了公平。

  「你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吧!說不定現在電話可以接通了!」關懷的語氣中是針對兩個人的,並沒有再聽到他對祖兒有特別的關心或特別的噓寒問暖。

  「那平小姐……」

  「你替我問聲好嘍!再問她那三個小鬼有沒有乖乖地聽話。」他漾起一種新生命的笑靨,面對祖兒,他必須漸漸適應以朋友之心來對待。

  晴婉知道他所看到的慕塘已能從愛情的流沙跳出來了,這一刻,她的眼中閃爍的是滿足、知心與甜滋滋的愛芽萌茁。

  崇綸和祖兒一回到石宅,便和急急忙忙從小閣樓上跑下來的石夫人碰個正著。

  六隻眼睛一相對,全是懷著交雜興奮與質疑的眼神,特別是石夫人,還將手中緊握的紙慌張地收到身後。

  「崇綸啊!你怎麼全身傷成這樣,發生了什麼事?」她仍在懵然之中,渾然不知崇綸已看透到她骨子裡去了。

  「媽!您別再演戲了,快把爸放出來!」崇綸劈頭便是重重的一句,教石夫人整個人呆愣在樓梯間。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爸早死了!」石夫人表情顯然有些不自然,她朝崇綸的身後一看,阿忠和阿義全低著頭,抿嘴不發一語。

  崇綸忍著身上的傷,嚴肅井然地問著石夫人:「媽!您背後藏了什麼東西?」

  石夫人腳下一陣虛浮,心臟直怦怦地抖跳,她有些心悸地說道:「阿忠,帶少爺下去包紮傷口,還有叫趙媽燉一鍋雞湯!」

  「不用了!」他不想讓母親轉移話題。「媽!快拿出來,我有權利知道它是什麼?」

  「你這孩子是什麼態度?難不成你被旁邊那狐狸精迷了心竅,早告訴你不要跟她在一起,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聽我的話呢?」

  祖兒覺得好委屈,才剛被Jacky氣得元神都還沒恢復過來,這下又無端被石夫人拿來當墊腳石,他看了崇綸一眼,表示因腳傷想先下去休息,其實是想離開這烽火連天的家族戰場。

  崇綸看得出她的心意,忙喚了阿義。「請貝醫生來一趟,先將平小姐送到客房休息。」

  「不行!她必須馬上離開,我是石家的女主人,有權利不讓她留下。」

  正處於進退維谷的尷尬邊緣,頂樓的小木門突然傳來巨大但不規律的撞門聲。

  「崇綸,爸在上頭,別讓你媽把遺囑拿走!」

  崇綸一聽是石嘯仁的聲音,忙衝往閣樓的方向,此時,石夫人動作更快,忙叫阿忠和阿義抓住他,但卻被崇綸怒獅般的咆哮給嚇退回去。

  「滾開!」

  「崇綸,你不能上去!」石夫人被崇綸重重一揮,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從台階上重重滾了下去,手中的那張紙,也從她緊握的掌指間悄然松落。

  「媽!」他見闖了大禍,又回首下了樓梯,抱住昏迷的石夫人。

  「快!快找貝醫生!」祖兒忙叫阿忠去打電話,而自己卻和阿義衝上閣樓,阿義大腳一踹,將石嘯仁抱出閣樓。

  此時的石家,大勢漸漸呈現明朗化,一場風暴也終將雲散見日清了。

  貝醫生在石夫人床邊觀察她的傷勢,這一家人真是逢多事之秋,除了僕人之外,男、女主人,甚至到少爺及祖兒這不相干的外人,全都掛了彩,只見他一人忙進忙出,既要包紮崇綸和祖兒的傷口,還得隨時留意石夫人的腦波情形,更要一方面體檢石嘯仁全身的器官及各項系統,忙得他大歎「家醫」難為。

  「怎麼了?原子彈炸到你們家了嗎?」貝醫生一面幫崇綸包紮傷口一邊詼諧問道。

  他有些難以啟齒道:「真不好意思,老讓你看到我們家這種不堪入目的場面。」

  「能說什麼呢?你家的事跟神話故事一樣傳奇,先是妻子離奇跌入湖中,後又是石老爺暴斃去世,現又活生生出現在我眼前,石夫人更是接連兩天都受重擊到頭部,唉!要賺你們家的錢真不容易!」貝醫生剪去紗布的最後一小段,有感而發地說。

  「我想,我們家的事夠你寫回憶錄的時候,多些篇幅可增加其精采度了!」他自我嘲弄著。

  貝醫生在臉盆裡洗了洗手,脫下了消毒衣,道:「我看我還是做好醫生的本分就夠了,像你們家的人個個都這麼捧場,我還需要賺到作家的錢嗎?」他自詡著。

  貝醫生提起了診療袋,作勢要離開,崇綸也站了起來,客氣地慰留著。

  「今天天色不早,山路不好走,你就住下來吧!我叫趙媽幫你準備一間房間。」他笑笑並態度真誠。

  貝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不了!我還得回診所去,颱風剛過,病人比較多,容不得我多逗留,下回有時間再說吧!」言訖,便由崇綸送到大門口。

  不料,才到大門口,便見福叔急慌慌地跑了進來說:「少……少爺,有個人在鐵門外拿著一支火把,好像要燒掉貝醫生的車!」

  「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叫道,這時,忽然一陣爆炸聲傳來,接著一片熊熊的火海吞天,直劃亮了夏夜的黑暗。

  「我的車呀!」貝醫生立刻想到自己的車,先別人一步衝了出去。

  祖兒在房內也聽到轟天震地的爆炸聲,也尾隨眾人跑了出去。

  所有人齊聚在石宅前的庭院時,果真貝醫生的車整個被吞噬在火焰的包圍下,而在車旁,一具瘸著一條腿的狼狽身影,忽隱忽現在眾人的眼眸中。

  「又是你!」崇綸先叫了出聲,祖兒也分辨出那人的真正身份,心裡一縮,連忙朝崇綸靠攏了兩步。

  「這個人是誰?為何無緣無故毀我的車?」貝醫生看傻了,眼前這個人簡直是喪心病狂的惡魔。

  「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阿忠,幫我把我的獵槍拿來。」崇綸上回是手無寸鐵,因此沒法跟他鬥,這次他自動跑到自己的地盤,他不能再由著他囂張放肆。

  「祖兒,我再問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台北去?只要你現在反悔,我一律既往不究!」Jacky拄著一枝大樹枝,撐著半跛的腳,喘籲籲地吶喊著。

  「你回去吧!別這樣子好不好?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祖兒的聲音在夜空下聽起來無限悲淒。

  「放屁!什麼不可能,快給我過來!」

  「這種人跟他有理說不清,算了,看我再補他一槍,否則,他是不會罷休的。」崇綸已由阿忠手中接過獵槍,隨時可以給他狠狠地一擊。

  「不要……」祖兒心本來就軟,縱使面對如豺狼虎豹般的Jacky也不忍見他受到太大的教訓。

  她看他的腿因槍傷未能及早醫治,俊美的臉龐也出現少有的憔悴與枯黃,他為何要這般摧折自己,莫非……他真的回心轉意了?

  Jacky見祖兒仍立在原地,並沒有上前的趨向,他腦筋一轉,馬上想到往祖兒的弱點進攻。

  「祖兒,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要不是還愛著你,我這又何苦?」他終於軟化了語調,用著「苦肉計」來博取祖兒的同情。

  她彷彿又將記憶拉回了幾個月前,其實剛開始Jacky也滿照顧她的,將他捧在手心,深怕她受一點委屈,常帶著她上高級餐廳、買名牌服飾、用高級轎車接送……

第9章(2)

  「我愛你,祖兒,讓我們再從頭開始,好嗎?」Jacky伸出雙臂,那一雙曾勾動祖兒的幽藍深眸,如水晶閃爍般地再度吸引住了她,讓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步向了他。

  「祖兒——」崇綸見她踏出了第一步,失措地喊了一聲。

  祖兒好難抉擇,曾經是那麼痛恨的一個人,為何在他跋扈的面容後是這樣一張楚楚可憐的臉,那是他的真情告白嗎?如果是……他會再重新疼她嗎?

  祖兒不自覺地走到兩人距離的中央點,這一刻,她又不自主地將頭一撇,看見一張更加期盼的剛毅神采閃過,心中的天平不禁悵然晃了一下。

  這是幻覺,這一定是幻覺,Jacky不可能再對她溫柔以對,他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這一定是包著糖衣的毒藥,那昔日的噩夢,難道她全忘了嗎?

  「Jacky,你走吧!世上還有很多花瓶供你炫耀的,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我想定下來了。我是女人,我需要婚姻,我需要一個生生世世疼我的丈夫,你明白嗎?」祖兒幾乎是哭喊出她的心聲淚痕,別再逼她了,她不想再當個愛情的劊子手,就讓一切的紛紛擾擾在此畫下句點吧!

  可惡!Jacky在心中低咒了一聲,眼看就要將她迷眩進自己的掌控中,可……可這小妮子何時又清醒成這般,他不能服氣,失去了一條腿,可他要贏回這個女人。

  「祖兒,跟我走!」他趁離祖兒最近的一刻,一鼓作氣忍痛衝上前去,欲用蠻力將她擒住。

  「砰」的一聲,Jacky的手漸摲抓不穩祖兒,他懷恨地看著崇綸,雙膝一沈,另一條腿也被貫穿了個洞,傷口  流出血來。

  「別再開槍了!別再開槍了!」這回Jacky是整個人癱在地上,迷人的瞳眸翻成死白的森冷,呼吸也由急促轉為虛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貝醫生,麻煩你,看來,你今晚非得住下來了。」崇綸皺著眉宇,看著趴在Jacky身邊的祖兒,心中有一股酸酸的滋味湧上喉間。

  就著黯淡的淒迷月色,映在祖兒如霜如雪的臉上,她是怎麼也睡不著覺,只披著件單薄的外套便坐在石宅庭院內的鞦韆上,晃呀晃的,卻晃不走內心的那道罪惡的譴責,簌簌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龐,竟也忘了身體上的有形傷痛。

  「為何一人在這掉眼淚?」一條帶著成熟男人味的手絹遞向祖兒,她從聲音判讀,知道是誰。

  她沒有回頭,依舊靜靜晃著鞦韆。「我是個壞女人對不對?先是慕塘、後是Jacky,連你也為了救我而受傷,我是不是掃把星?一輩子不配擁有幸福。」

  崇綸從身後環住了她,兩條粗壯的臂膀讓她有十足的安全感。然而,耳畔的低語竟如森林裡鹿兒們互相廝磨般的溫柔。「你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女人,就因為你太好了,所以每個男人都情願為你而犧牲,無悔地為你犧牲。」他輕輕在她耳垂一抿,傾訴無限如水般的情意。

  祖兒回首怔怔地凝住他精緻的五官。「連你也在騙我,其實我一點都不好,只會給人惹麻煩,給人帶來永無止盡的困擾。」她拚命捶著自己的腿,想乾脆讓自己殘廢算了,像她這麼愛挑剔的女人,活在這世上也是害人。

  「祖兒,聽我說,你別這樣!」他抓住她的雙手,讓迴避他的眸子重新回到他的世界。

  一陣冷然的對望後,從不掉淚的崇綸也滾下了晶瑩的珍珠。

  「我現在只有你了,你知道嗎?」他像只翅膀受傷的老鷹,再無昔日的雄姿。

  「你的問題,何嘗不是每個女人的問題。慕塘年紀小,你怕他會有小孩子氣不懂得照顧你;Jacky雖然曾照顧你,但他風流成性及殘暴不仁的脾氣,當然會讓你不得不捨棄他。你也有你的考慮,女人是禁不起愛情折磨的,你這樣做並沒有錯,以往的社會都是由男人主控著女人的一生,而現在,我覺得該尊重你們自己擇愛的權利,不要再欺瞞自己的感情,你該有自我的評判,選一個陪你走這一生的人。」

  崇綸沒有一般大男人的口氣,想不到在這種家世背景下成長的孩子,竟有睿智的思慮和體貼入懷的心性,她唯一沒有遺憾的便是自己沒有看錯了人。

  「崇綸——」她哇地一聲撲進他懷裡。「從今以後,你絕對不能讓我對你再有任何提心吊膽的念頭,我只想平凡安逸地過生活,答應我這一點小小的要求就好,我不求多的。」

  崇綸撫著她的黑髮,語帶哽咽地道著:「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我會緊緊守在你身邊,直到我們都白髮如霜為止。」

  靜謐安寧的子夜,輕柔的林間夜風呼呼地飄來草清葉鮮的香氣,一對經歷萬般情劫終得相聚的璧人,緊擁在皎潔的月光下,多麼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住,讓永恆的愛情樂章直奏出永垂不朽的迷戀曲,不再有一絲困厄阻止他們,給他們一片綠色情潭的世界,滋生情意的蓓蕾來。

  一星期後。

  Jacky因連續的恐嚇及傷害罪被警方給帶走偵訊,而石夫人也在祖兒的不眠不休照料下,緩緩舒開了眼睛。

  「媽!感覺怎樣了?」崇綸早已迫不及待送他母親一個大笑容。

  「石伯母,這是我特地叫家人寄來的燕窩,你嘗嘗看,這對身子很補的。」祖兒端著一盅燕窩,如侍奉自己母親般端到她面前。

  「黛翠,你終於醒了,太好了!」眼盲了的石老爺,並不懷恨過去石夫人對他的軟禁,對她輕綻笑意。

  面對著這群家人,石夫人並不能一下適應他們的善意,她仍是將自我防禦出一堵厚牆,平淡無奇地啐道:「我不喝,拿走開!」

  「媽!別這樣,這也是祖兒的一番好意嘛!如果她有什麼不對,你就大美女不計小美女過,氣多了臉上會長皺紋哦!」崇綸忙向石夫人灌迷湯,他莫不希望這個破碎的家能在母親的改變之下,有一番嶄新的風貌。

  「是啊!崇綸說得沒錯,大家畢竟都是一家人,何苦要搞得這麼僵,黛翠,過去我做錯的,我一定會補償給你,我都賠上我一雙眼睛了,難道還不夠?」石嘯仁也加入勸說的行列,要是不讓她心悅誠服地將以往的仇恨拋到江洋大海,石家永遠不會有安寧的。

  「你們都給我出去,少來煩我,煩得我頭都疼死了!」她推了推祖兒。「去去去!拿走開,少來用這一套討好我,石家財產你一個子兒也別想得到。」

  「媽——」崇綸本想再說些什麼,但被祖兒用手攔了下來,他明瞭這種事是急不得的,石夫人從一開始就對她成見頗深,要教她一朝一夕就改變對她的觀點,是還有一段差距的。

  偌大的客廳,坐著被石夫人趕出來的三個人,這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陰沈沈的石家,難道就這樣一直呈現這種低氣壓?連一向足智多謀的崇綸,此刻也厘不出母親的心,所謂母子連心,他可是一點也接不上線。

  「媽所受的傷太大了,短時間內我看不可能改變得了她冷漠沒安全感的心。」崇綸先說出了他的看法。

  當年他外祖父自殺的消息確確實實嚇壞了當時的石夫人,她發誓不能原諒石嘯仁及曼弦的家人,如今,該受到懲罰的人也付出了他們的代價,只可惜,石夫人的積怨已如風化了的岩石,已改變不了什麼了。

  「不如這樣吧!讓你們先結婚,一來沖個喜,二來既成的事實你媽也反對不了,久而久之,說不定就可以改變她的心意,要是你們能趕快生個孫子讓她抱就更好了,一個家裡多個小孩子的笑聲,也就會淡忘過去一段慘痛的回憶了。」石老爺靈機一動,提出這不錯的想法。

  「不成、不成,萬一弄巧成拙,反倒會令我在石伯母面前更難立足,我不想再糊塗地做些傷她心的事。」祖兒深感不妥,這先斬後奏的事一發生,到時又成了婆媳之間將來算舊帳時酸葡萄的話題。

  「要不然……」崇綸閃過一抹竊笑。「先讓晴婉結婚,看看媽的反應。」

  「跟慕塘嗎?」祖兒反射性地輕問一句。

  崇綸點點頭。「嗯!這一個禮拜我都有打電話到台北詢問一下慕塘的復健情形,從晴婉滿足、可愛帶嗲的聲音聽來,他們倆似乎相處得不錯。」

  「這男孩……你確定他會好好愛晴婉嗎?」石嘯仁沒半點左慕塘的印象,不免想多從崇綸的口中瞭解他的資料。

  崇綸笑出自信的爽朗聲音:「這年輕人很不錯,健健康康的,天性樂觀又不怕困難,我想,這點爸您倒可以不用操心。」

  「祖兒,你認為呢?」他早已把她當成自個兒的媳婦,也同樣徵詢著她的意見。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石老爺這個問題,他並不清楚慕塘曾在她生命中駐足過一段小小的光陰插曲,要她回答,好似在逼她將良心掏出來供大家作公審般地裸露告白。

  「爸!祖兒哪知道那麼多,你問她不準的。」崇綸及時抓住空檔,為祖兒解了圍。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趕緊將晴婉叫回來,這丫頭我也好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真想摸摸她。」石老爺以前跟晴婉的父女關係並不太熱絡,但畢竟也是自個的女兒,最好她也快點回來,一家人好正式團聚。

  崇綸立刻照石老爺的吩咐去做,他們全將希望寄托在晴婉身上,願她能讓石夫人的心結化解,早日讓這個家庭再度充滿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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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 18:47:05

第10章(1)

  「爸——」晴婉一進家門,恍如夢境般地看著端坐中堂的石老爺,她雙眼垂淚直朝他懷中撲。「是誰把您弄成這樣的?」

  「晴婉,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爸爸能再和你相聚,這就是一種福氣,過去縱使有什麼紛紛擾擾就讓它過去吧!我們石家的確再也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了。」

  「對了!爸,我來跟您介紹一下,他就是左慕塘!」

  一直站在角落的慕塘,在晴婉的召喚下,才漸漸走向石老爺。「石伯伯!」他伸出手。

  石嘯仁也伸出手體會這個女兒即將托付終身的人,那是一雙厚實又純樸的手,有著陽光般的溫暖,還有月色般的溫柔,扎硬的掌肉如一面堅固的盾牌,定能將晴婉護得好好的。「太好了!你現在可有結婚的打算?」

  「爸!才第一次跟人家見面就問這種問題,我是大家閨秀,給點面子行不行啊?」晴婉太久沒有享受父愛的溫暖,雖然爸爸的神采沒以前來得英挺威武,但她現在可明白了,能徜徉在家人的懷抱中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石嘯仁笑咧了嘴。「我只問他有沒有結婚打算,可沒說要把我女兒嫁他,你自己倒承認了!」

  語畢,大夥都笑成一團,唯獨祖兒一人若有心事般站在崇綸身後,表情黯然。

  崇綸感覺得出祖兒內心的那份愧疚,尤其在她看了慕塘那冰冷無溫的義肢時,更是心酸得擡不起頭來。這也是祖兒惹人疼惜的地方,坦率的表面上,總有著一份處處為人著想的心,他猜想祖兒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慕塘說,便心生一計,說道:「晴婉,爸有點累了,你先扶他進去休息,別忘了,還有媽哦!」

  「嗯!」她附合著崇綸的意見,看得出他眨眼示意的小動作,忙貼向石嘯仁身邊。「爸!咱們好久沒見面了,女兒想跟你獨處聊聊,好不好啊?」

  「好!好!」他的笑聲充滿滿足,一年多了,終於讓他再度嘗到作父親的喜悅了。

  待崇綸引著石老爺和晴婉進房後,斜對角的兩個人皆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半晌,慕塘才微微挪移了腳步,帶點少男的羞澀道:「你和石先生感情看來已經不錯了。」

  「別這樣說,我承受不起的,你不也找到一位深愛著你的女孩子?」祖兒終於敢擡起頭來看他,他瘦了很多,不過精神看來仍是熠熠有光彩。

  「年紀相仿,話題也比較接近吧!她照顧我的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唉!多情自古空餘恨,輕輕鬆鬆談個愛情比一些轟轟烈烈的海枯石爛來得自在,被愛的滋味真好!」他笑了,彷彿已陶醉在愛情的蜜糖之中。

  看他已豁然開通,儼然已有成熟男子談戀愛的沈穩,鮮少見他將笑容收斂得令人如此心儀,祖兒一直存在沈甸擔子,終於有了卸下的愉悅。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她以好朋友的身份對慕塘施以關懷。

  「可能……開個露營用品社吧!瞧,我這『怪手』還能做些什麼粗活嗎?」他自嘲地舉起了硬梆梆的義肢甩了甩,顯然並沒有將殘肢的不滿情愫深埋心田,「不過,幸好晴婉願意來幫我,好歹也是過生活,日子能開心過就好了,倒是你……」

  他將焦點轉移到祖兒的身上,對她,始終是有難以狠心不理她的意念。

  「我?」她也回以釋然的笑。「崇綸他母親還是防我防得很緊,深怕我搶走她兒子似的。」

  「這個老頑固,所有問題都在她一人身上,乾脆大家都別理她算了,讓她當個孤伶伶的老太婆。」

  這口氣是慕塘替祖兒出的,眼看所有的災厄即將落幕,唯獨石夫人遲遲不能敞開心扉,真恨不得她不小心喝到水嗆死算了。

  「我去找她理論,這麼好的媳婦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慕塘正要邁開步子,卻被祖兒伸手一抓。「你不想當她女婿了?在這家裡,她還是有她的權威在,要不,石老爺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這該怎麼辦?石夫人的喜怒哀樂攸關慕塘和祖兒兩人的幸福,要怎樣打動她封凍千年的心呢?

  他仔細地在祖兒身上梭巡了片刻,不住地用手摩挲著下巴,忽然,他靈機一動,將嘴巴湊近了祖兒耳畔。

  「這樣不太好吧?似乎不怎麼光明正大。」祖兒直搖手,這種忤逆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在擔心這擔心那的,若是你真的不想把握自己的幸福,想讓這機會平白溜走,那我還能說什麼?」他歎口氣,想勾引祖兒就範。

  「我看跟崇綸商量一下會比較好。」躑躅不前的層層猶豫,令她兩手相搓,不知所措。

  他的頑皮猶在嘴角,用食指在她面前搖了搖。「喔!不,越多人知道這件事效果越差,不過我會找晴婉幫忙,她的掩飾功夫比我高竿,一定可以幫你的。」

  「只怕……到時崇綸和石老爺也會在場,那不是一切都穿幫了!」祖兒仍心有餘悸,這件事要是沒成功,她豈止會死得很慘,恐怕給人的形象全改觀了。

  「安啦!他們我會應付的,走吧!先找晴婉去。」

  在慕塘半推半就下,祖兒也只好順了他的好意,她肯定自己是非崇綸不嫁的,為了這樣一位她深愛的男人,賭上一把也是值得的。

  「好吧!你保證不會出事的哦!」

  「安啦!我左慕塘辦事從不出錯的。」他自拍了一下胸脯,眼中泛著一定成功的自信。

  ***

  原來慕塘是要晴婉將祖兒打扮得跟曼弦一樣,祖兒曾聽崇綸說過,她和曼弦有幾分神似,如果稍作打扮,加上天色昏暗,配合石夫人本身老花眼的不便,一定可以來個似假亂真,借「鬼」來使石夫人乖乖就範。

  翌日黃昏,吃過了晚飯,慕塘央求崇綸帶石老爺陪他至鄰近的湖邊賞賞落日之景,也可以讓石老爺感受一下夏日撩人沁涼的夜風,崇綸約了祖兒及晴婉一同前往,但這兩個宛如已掛上牌的「姑嫂」卻口氣一致地推說身體不適,不去參與他們的Men\'s      talk。

  崇綸不想掃慕塘的興,只好不捨地在祖兒額上印了一吻才離去。

  「臉別塗得這麼白,好像殭屍!」祖兒一邊抱怨,一邊用手攔住晴婉的動作。

  「你以為我媽那麼好騙?這麼做我也不願意呀!要不是看在你和我哥的幸福份上,我何苦這麼辛苦,既然要做,就要逼真一點。」晴婉依照曼弦照片上的裝扮,展現她女人在臉上做功夫的一流技術。

  看著肉已在砧板上,祖兒自是不再多抱怨太多,靜靜地讓晴婉把她的臉當廣告看板盡情揮灑。

  「好了!再穿上這件曼弦最常穿的套裝,我想應該就沒問題了。」晴婉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但在祖兒的眼中看來,活像冤死的女鬼。

  「我想別說你媽會嚇死,我自己看了都會得心臟病。」

  她攬鏡一照,天啊!石夫人看了不口吐白沫才怪。

  「一切都看你自己表現嘍!我和慕塘就只能幫你幫到這裡了。」晴婉收拾了化妝箱,忠告似地萬般叮囑。

  是的,是該靠自己的,她在心中默默自禱:石夫人,我真的是愛你兒子呀!

  一直到了十點多,慕塘果真發揮了他「哈拉」的精神,將崇綸和石嘯仁留在室外,獨留晴婉和祖兒在家,在發覺石夫人已昏昏欲睡之時,上演了這出希區考克的「迷中迷」系列。

  祖兒就著月光,赤腳踏在光滑如鏡的地板上,連開門的聲音都靜得如穿門而入的隱身人一般,她屏住了氣息,踮著腳步,來到距石夫人五步的床前。

  「媽——你近來身體可安好?」祖兒自己都想笑,這種鬼裡鬼氣的聲音。

  石夫人才讓晴婉喂完藥,藥物的作用使她陷入昏昏欲睡之際,忽然耳畔傳來幽幽的柔語,像被冰涼的十二月風拂過臉龐一般,驀然睜開眼。

  「曼弦」她果然是超級老花眼,加上道藍色的月光篩向她原本就夠蒼白的臉,讓這裝神弄鬼的效果更佳。「你來幹什麼?」

  「我……要……帶……崇……綸……走!」一道像被電到的麻音襲耳,直達石夫人的耳膜深處。

  「你要帶崇綸走?」她慌了,這怎麼成?沒有了崇綸,她什麼都沒了。「不行,你不能帶走他!」

  她咬破含在口中的番茄醬,讓鮮紅的汁液隨著唇角下滑,形成一條血溝。「我在下面……好寂寞的,我……要崇綸……陪我!」見到石夫人將自己縮成像一隻蝸牛般,她又抱歉又想笑出聲。

  「你行行好,我知道我不對了,你別這樣嚇我,我會燒很多紙錢給你用的,你安息吧!」果真是惡人無膽,看到鬼什麼神氣也沒了。

  「不!我只要……崇綸,反正他在……陽間也找不到……愛他的人!」引到主題了,祖兒此刻心怦怦跳,從石夫人的下一段回答可瞧見石夫人的心裡到底做何打算。

第10章(2)

  豈料,出乎祖兒預料的,石夫人不假思索立即蹦上一句:「誰說的,有一個叫平祖兒的女孩子很愛他,又很乖巧,崇綸對她印象也很好,你不要拆散人家的姻緣。」

  祖兒聽了,幾乎要尖叫了起來,差點忘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女鬼」!

  「你騙人……我看到你的靈魂……在說謊!」她將鮮紅如血般的長指甲成爪狀向她撲去,造成她立刻掩面。

  「是我不對,我不會阻止他們交往了……哇!崇綸、晴婉,你們快來呀!」她已嚇得僵在牆角,平時的囂張跋扈立刻變成軟弱無能。

  晴婉早等好時機準備衝進去了,聽石夫人這一叫,她樂得不用自己算時間就自動報到。

  「媽!你怎麼了,作噩夢了嗎?」她也裝得一副職業演員樣。

  看到晴婉一點也沒將眼光放在「曼弦」的身上,石夫人更加篤定她是碰到……鬼了!

  「快點叫你哥來,不然他會被曼弦帶走,媽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們平安過日子就好了!」他發覺曼弦正朝她微笑,立刻把棉被抓起來罩著頭。

  「媽!您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晴婉一手撫著石夫人,一邊和祖兒來個無聲的對笑。

  「有鬼呀!趕快叫你哥去結婚,我拜託你,別再拖了。」石夫人虧心事做多了,終於真正浮出個「鬼」出現嚇她了。

  祖兒一直忍著噴笑出來的衝動,見目的已達成,急忙消失在石夫人房間,剩下的就靠晴婉去加油添醋,繪聲繪影虛擬實境了。

  卸下妝後的祖兒,終於把最後一個最難達成的目標完成,她衷心感謝慕塘與晴婉,是他們為她搭上這座愛的鵲橋的。

  崇綸作夢也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他母親的口中說出來的。

  「兒子,找個好日子趕快把祖兒娶進門吧!媽可是為你好,別再耽誤你的年華了。」瞧她說得整個嘴角都是泡沫,可崇綸壓根不曉得石夫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媽,您這是……」一大清早的,崇綸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老以為自己是在夢遊。

  「別這啊那的,你要不快點結婚,曼弦就要拉你去作伴了,她是說真的,你聽媽一次勸,挑個好日子娶祖兒,我不要嫁妝,也不收禮金,只要她人留在石家就好,你順便問問祖兒家要收多少聘金?酒席要開幾桌,需不需要附房子、車子……」石夫人自顧自的喃喃說道,模樣倒是挺急的。

  崇綸還是不可置信地安慰石夫人說:「媽,我去找貝醫生,您等一下!」說完,便急匆匆打開了門,一開門,便見三個堆滿詭異笑臉的年輕人站在門外。

  「早啊!哥!」晴婉先是揚著一朵微笑看著崇綸,後頭則是喜燦燦的慕塘和泛著羞澀笑意的祖兒。

  「媽的病情好像加重了,她一直說曼弦來找她,還要我快點娶祖兒,這是不是很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不正稱了你的意,搞不好是曼弦冥冥之中在幫你這個忙,怎麼?難道你不喜歡祖兒了?」晴婉說得一副稀鬆平常,還帶點試探的口風。

  「怎麼會,我……我巴不得現在就娶祖兒進門。」崇綸才不想有半絲懷疑,他對祖兒的心情可監天。

  「那就順水推舟照石伯母的話去做嘛!你要真找貝醫生又將她醫好,豈不又功虧一簣。」慕塘在一旁誤導崇綸,老說些偏方歪理。

  祖兒的心在震盪起伏著,從沒做過虧心事的她,現在倒是一句話也不敢吭。

  「也對,我怎麼這麼死腦筋,千方百計要我媽答應我的婚事,還要她接納祖兒,這下子她……又莫名其妙想通,要我趕快娶祖兒,縱使我不曉得這之間為何差異這麼大,但這是好事哇!我又何必自找麻煩。」崇綸突然接通了線路,這種天賜良緣的機運,何不就順應民意完成它。

  「那麼祖兒,你快來見我媽,看她是不是真要你這可愛的小媳婦。」他冷不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直向石夫人的床邊走去,祖兒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深怕一下子穿幫,她可要羞得躲進山洞一輩子不敢見人了。

  「曼弦,你別來,我已經答應你就是了嘛!不要再來嚇我這老太婆了。」石夫人又冒出一頭冷汗了,天啊!曼弦的魂魄這麼強韌,大白天的也敢跑出來。

  「媽!她是祖兒,只不過很像曼弦罷了,您不是要我娶她?我帶媳婦過來跟您聊聊天,您不開心嗎?」崇綸還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還將祖兒的手拉到石夫人面前道。「她是人、不是鬼。」

  「崇綸,媽知道自己太自私了,一直希望你留在媽身邊,所以不想讓別的女人搶走你,現在我不會了,我要是再害一個女孩我受的報應會更多,曼弦昨晚真的有來找我,她說要是再讓你這樣寂寞下去,就要帶你到底下和她作伴,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你結婚好了,至少媽還看得到你,還有個孫子可抱抱!」石夫人邊說邊飲泣,祖兒好生為難,她真把石夫人嚇壞了。

  「媽!那您就早讓哥結婚,這樣,我無緣的大嫂才會在地下得到安息,不然,她可是會每晚來找您聊天哦!」晴婉還陰森森地加強最後幾個字的語氣,又把石夫人嚇得將腳縮進被子裡。

  「晴婉,別再調皮了,你和慕塘也要一起把婚結一結,好來個雙喜臨門。」崇綸難得也會拖個人下水,對像還是親妹妹。

  「不是!是三喜臨門才對!」門外突然多出了一個人,笑嘻嘻地接了他們的話說道。

  「叔叔!」

  「石二爺!」原來是石嘯天來了。

  他將一份土地所有權狀交到石夫人手上。「崇綸已委託高律師將土地持有人的名字改成你的了,這下你應該可以滿意了吧?我明白錢雖然可貴,但是能和自己的親人開開心心地生活在這片綠色大地才更加珍貴,我們不像都市人每日要受到空氣及水源汙染的迫害,能擁有這片青山綠水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呢?」他笑了笑,又深吸了一口空氣,人一生中能追求的美好大自然就夠了,汲汲求取財富,才是迫害人性的淵藪。

  看著窗外的陽光已從百葉窗下斜滲了進來,晴婉順手拉開了簾幕,讓整片陽光進來參與石家的這份喜悅。「我們家好久沒有晴天了!」

  崇綸也摟著祖兒,有感而發說道:「我們應該要努力為這片晴朗的天空保留生命的光輝吧!」

  慕塘也乘機搭上晴婉的肩頭。「這片晴空也有我們的份吧?」

  晴婉對他笑了笑,手肘輕撞了一下他的肚皮。「死相!」

  這份喜悅連石夫人也感受到了,與其握著一紙冷冰冰的財富,不如熱情擁抱滿屋的笑聲,兒女不就是她最大的財富嗎?這一生活了快半百,為何還參不透這道理,她也要為了石家一同守住這片晴空,這片屬於自己一家和樂融融的璀璨陽光。

  石夫人也漸漸融入這片笑聲,連福叔、趙媽、阿忠與阿義都圍在窗外四周笑嘻嘻地看著這家團圓和睦的情景,早該如此了。

  大夥心裡都是這麼想著……

尾聲

  兩年後。

  蟬鳴不斷的午後,祖兒正躺在一泓潭水邊的榕樹下,用大蓬帽罩著臉休憩,崇綸卻一把將她的草帽掀起,輕輕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蜜蜂來採花蜜嘍!」他仍嫌不夠,重複地吸取祖兒唇內的蜜汁。

  「別這樣,給仔仔看到會教壞他的。」祖兒忙將他的嘴挪到旁邊,不準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還如此明目張膽。

  「怕什麼?他才一歲,又陪媽在後頭的草皮上玩,看不到的。」一個閃神,祖兒又被偷嘗了一口蜜,這個做了爸爸的人,怎麼還這麼不正經。

  「我愛你嘛!誰教你生完小孩身材還這麼棒,害我都不想離開這麼漂亮的老婆。」他又向前緊摟著她,不知怎的,這兩年來,祖兒益發變得成熟嫵媚又兼有女人味,風水輪流轉,讓祖兒的女人風情變成繫緊崇綸的重要籌碼。

  「你……你又想幹什麼?」祖兒發覺崇綸的手在她的牛仔褲上遊移。

  「老婆,再生一胎好不好?反正你身材這麼好又沒差。」這崇綸越來越害怕自己的能力減退,一有機會就想找祖兒生寶寶。

  「不行!這兒沒頂沒壁的,不準你亂來。」

  「我要嘛!老婆。」

  「別哈我癢,嘻嘻……快住手。」祖兒最怕被搔癢了,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仔仔聽了祖兒的笑聲,立刻擠進兩人中間。

  「仔仔要不要媽再生個妹妹?」

  「好!」反正他也不懂,崇綸說什麼他也只有點頭的份。

  「別亂誤導小孩,生不生看我高興。」她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墨鏡一戴。「男人最自私了,仔仔,我們走!」她牽起兒子的手,不顧崇綸地往回走。

  才走不到三步,仔仔便擺擺祖兒的手。「要妹妹、要妹妹!」

  崇綸急忙跑了過來,將仔仔高舉坐在肩膀上。「仔仔萬歲,仔仔最懂爹地的心了!」

  他一手勾住祖兒,略為得意地笑道:「兒子贊成了,兩票對一票,此案通過。」

  「不算,他沒投票權!」

  「不管,兒子當然有基本人權!」

  「他根本就不懂!」

  「他IQ本來就很高!」

  「你賴皮!」

  「哪有,兒子的話你敢不聽?」

  「我……」

  「……」

  一路上,他們就這麼拌拌嘴、手牽著手走回「石暉日苑」。開朗的天倫笑語迴盪在整個湖面,陣陣的漣漪似乎是曼弦為他們撥動的愛之情弦,在天堂的她,可樂見其成呢!

  至於祖兒會不會為了保養身材而不懷第二胎,寫信去問崇綸吧!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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