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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4-2 23:15:57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4-4 00:04 編輯

前言:

他苦等了七百年,終於等到她!
同樣一張臉,一開口就叫出當年她為他取的名字,
甚至在她身上,他聞到了相同的氣息,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的她,眼裡只有君家、只有百姓,
今生的她,單純得對任何事都存有好奇,且不排斥他的親近,
他決定這一世不再傻傻的陪在她身邊而已,
他要她喜歡上他,愛上他,嫁給他!

身為君家祭主,她本不能動情,不能嫁人,
這一生該完完全全奉獻給蒼天、給百姓,
龍神卻入夢來,說要娶她,與她做對真正的神仙眷侶,
她不懂他的執著從何而來,只覺他的愛好深、好義無反顧,
不僅一再出手救她,甚至信任的將天機洩露給她知道,
可惡的她卻因肩上的責任、同情心,在他降雨水淹杭州時,
站到百姓那邊令死傷人數大減,害他無法交差,
結果他非但不怪她,當鬼差拘她魂,他還水淹地府逼閻王交人,
教她如何不愛他,可他所做的一切,
竟只因他將她當成君家初代祭主,她已死去七百年的太婆……


緣起  
  千年前,天界有顆靈石在吸收了雲池的靈氣之後,化為人形,非但有了思考能力,還愛上了朝暮相處的龍神,於是為了和所愛的龍神結緣,靈石向天祈求。

  表示願以十世輪迴滋養大地,換得與龍神的三世情緣。

  如果三世之後,龍神無法響應這份情,靈石將化為塵土;如果龍神允諾與之雙宿雙棲,那麼他們就能成為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

  於是,天,應允了靈石。

  在下凡歷劫之前,靈石將己身原石一分為三,留取一塊在天界,其二打進入間和黃泉,只因人間輪迴,必經之路就是人間和黃泉。

  留在人間的那塊石,落在杭州天竺山,只為製造相遇的契機;另一塊石置於黃泉的忘川邊,這麼做,只為……讓自己不忘。

  歷經千年,人們聽說天竺山上有塊石頭具有靈性,紛紛在那石頭前傾訴誓言,不管誓言成真與否,就算遺忘了誓言,壽終下黃泉時,經過忘川邊的石頭,便會想起當初最純粹的那份情意。

  於是,那兩塊石被人們稱為三生石,記載著人們最真切的愛情。

楔子

  沈入海底,化為腐泥,葬在山脊,落葉覆跡。

  三生輪迴得君惜。

  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尋覓,引路歸兮。

  化為君影永不離。

  築夢命理館的老闆無咎,直盯著面前紙上的詩。

  題詩的人,得抱持多堅定的心思,寧可以幾世淒涼輪迴來換取如此卑微的渴望……

  「不是那一面。」

  開口說話的是無咎的好友齊子胤,他經營了幾家美術館,時常有收購畫作和真跡,但今天收到的這幅古畫太弔詭了,讓他馬不停蹄地趕來,不是要讓好友鑒賞,而是畫中人物竟是——

  無咎回神,緩緩翻過背面。

  只見泛黃的紙上,描繪著一名長髮未束,僅在額頭戴著龍形箍,身著綾羅錦袍的男子。明明是黑色的筆調,但他卻看見閃光的色彩,彷彿瞧見男子正在噙笑,傲慢而不可一世。

  而這張臉,教他的心隱隱顫跳著。

  「和你長得很像,對吧?」他看到時也很驚詫。

  「……我看不見自己的容貌,又怎會知道自己的長相?」他不能留影,鏡中無法映照出他的身影。

  「我倒忘了這件事。」齊子胤嘖了聲,身子橫過桌面,指著下方寫的字。「不過教我震驚的還有——名字。」

  無咎一震,目光往最下方掃去,瞥見——

  龍君無咎他向來笑看人間的瞳眸驀地微瞇,瞬間,拿在手中的畫,彷彿承載不了千年時間的流逝,在他指尖化為粉末。

  長指微動,粉末消失不見。

  「怎麼會這樣?!」齊子胤詫道。

  無咎不語,垂睫睇著空無一物的掌心,心思被拉扯著,他猛地緊握成拳,抓著殘留的觸感追循溯往,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將他畫進畫中……

第1章(1)

  唐朝杭州

  錢塘江邊,搭上木製祭臺,繫在柱上的白幡被風刮得胡亂飛舞。

  「祭主,請往這邊走。」低啞的嗓音帶著恭敬,說話的嬤嬤微彎著腰,領著一個姑娘踏上祭臺。

  君十三頭戴維帽,遮掩容顏,一身素白禪衣,腰束綾帶,更顯身形纖美。

  站上約莫五尺高、十尺平方大的祭臺,她看向遠處高浪翻湧的錢塘江,再看向湛藍的天際,心隱隱悸動著。

  這就是藍天?這就是江水?

  看見未見過的色彩,她將以往所學的一一對照眼前的風景,雀躍而興奮。

  「祭主,請往這裡站。」

  嬤嬤牽著她往前一步,回身解開白幡,不讓外頭的人瞥見祭臺內的情形,之後才緩緩拿掉她頭上的帷帽。

  那是一張清麗無雙的面容。

  烏亮長髮往後梳成髻,以雲鈿固定住尾端,再繫上石雲帶,露出她粉嫩的巴掌臉,柳眉水眸,瑤鼻菱唇,膚色清透,在帷帽拿掉之後,像是一時之間難以適應這樣的光線,微微瞇起眼,然唇角還是興味地勾起。

  「聽到羯鼓聲,祭祀便開始,屆時請祭主召喚龍神。」

  「我知道了。」嗓音清潤如黃鶯出谷。

  一躬身,嬤嬤恭敬退下祭臺。

  儘管眼前被白幡遮掩,但只要她一擡頭,就能看見萌生在,這感覺教她很玩味。

  不能怪她如此驚奇,只因在成為祭主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君家的地下暗室裡。

  君家,乃是杭州的巫族,遠從西漢末年所奠下的根基,歷代祭主皆擁有非凡的巫力,可以卜卦預言,淨靈退魔,據聞初代祭主曾經救過龍神,龍神為了報恩,允諾將世代眷顧君家,君家能以舞和歌,召喚池附於當代祭主的身上,施展神力,至今已七百年。

  巫,乃是盛裝的容器,與神衹共存須臾,只為百姓謀福,然而要是族裡有人居心不良,亦可能在祭祀時,召來惡鬼,降災百姓。是故,每代祭主的挑選,皆極為謹慎,由當代的祭主,在眾新生兒裡找出天賦能力和品性最優良者,之後便隔離教養,不沾染世間貪嗔癡,以最純潔之身心,召喚神衹,才能免於招厄。

  君十三,正是君家的第十五代祭主。

  十四代祭主日前已去世,是以今日召喚龍神,並非為求雨,而是新祭主上任的儀式。

  然而,在君十三心裡,接觸這個世間遠比待會要召喚龍神,還要教她感到新奇。

  她感受著風的流動,空氣中一切的訊息,直到羯鼓聲響起——

  像是反射動作,她收斂心神,纖白十指在胸口前拱成山狀,緩慢的,如浪般地舞動著,所有的律動遞到雙臂,伴隨著羯鼓由淺漸重,她閉上雙眼,輕啟朱唇,唱出祈歌。

  當那把潤亮嗓音自唇間逸出,如扯裂黑暗光束破開天地。

  驀地,彷彿整個大地都為之靜上,鳥不鳴、風不揚,婉轉吟唱拔高直入雲霄,彷彿要上通天庭,尖而不稅,清亮間噙著柔軟,剛而不狂,像把煦光籠罩大地。

  那瞬間,守在祭臺外,正在祭龍神的君家人莫不為之一愕,難以置信她的吟唱更甚於前祭主。

  漸漸地,柔聲請求轉至狂歌召喚,舞姿如風,飄揚轉動之間,彷彿卷落一地溫煦,一道金光破開雲層射來。

  光線教她不由得張開眼,對上一雙情邪的野亮瞳眸。

  沒來由的,她深吸口氣,再轉不開眼。

  知道自己不該放肆直視龍神,但真的不能。

  男人檀發未束,額著戴著龍形箍,面如冠玉,俊美無儔,身穿滾金邊的深衣,腰束雲帶,渾身裹著亮而不刺的金光。

  「你是君家的新祭主?」男人低嗓如裹磁粉,渾厚低醇。

  君十三說不出話,感覺心跳得狂躁,彷彿被捲進可怕的氣流中,她卻找不到脫身之道。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猶如君臨天下之姿,眸色淺淡,卻噙著與生俱來的囂狂霸氣。

  只見他唇角微色,笑得邪魅,「把身子給本君。」

  「……是。」這是她頭一次召喚龍神,她知道在儀式裡的所有經歷,只為讓她明白實際召喚到底是什麼感覺。

  可是,她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顫著。

  她凝睇著他,感覺她不斷地靠近再靠近,直到兩人合而為一,她的體內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力量,沿著血脈流竄全身,然後她聽見自己吟唱,感覺正跳著狂放的舞姿,直到她失去所有意識。

  ****

  在祭臺外,君家人只瞧見祭臺內金光閃動,天空竄現著閃電,明白召喚已經成功。當中有人感到振奮,卻也有人五味雜陳,每個人心思各不同。

  而就在離江邊極遠的角落,停了輛馬車。

  馬車身雕龍鏤鳳,墜有黃色流蘇,馬車前後還站了幾名高大待衛,顯見馬車裡的人身份極為高貴,此刻,那人正瞇起眼,聚精會神地看著祭臺,像在忖度君家究竟有何能耐。

  君十三心神恍惚。

  從那日與龍神共舞後,她像是丟失了什麼,鎮日魂不守舍。

  服侍前祭主的嬤嬤說:「祭主別擔憂,這是正常的,尤其這是祭主頭一次正式召喚神祇.」

  是這樣嗎?她不禁自問。

  懶懶地倚在榻上,君十三撫上心口,直到現在,她的心跳依舊鼓噪不休,一閉上眼,所瞧見的,全是龍神俊美不可方物的神態。

  在成為祭主之前,她見過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女性。成為祭主之後,她見過的人變多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像龍神這般霸道地佔住她的心神,教她難忘那一面之緣。

  想著,終於忍不住下了榻,走到案前,取來紙和筆,在紙上緩緩勾勒出龍神的模樣。

  身為祭主,她從小就涉獵頗多,丹青不算頂尖,但也端得上檯面。

  一筆一筆,她全神貫注地繪著,注入連她也不明白的狂亂情結,直到龍神的風姿躍然於紙上。

  她瞧著,笑得傻氣,不知該讚自己畫功了得,還是誇讚龍神俊美無儔。

  突地一道柔和女聲闖進這片天地裡——

  「祭主,你在笑什麼?」

  「八雲,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一驚,想要將畫收好,然而八雲早就站在案邊,將畫像給瞧得一清二楚。

  「這是誰?這……」她微張小嘴,震愕得說不出話。「這根本不像凡人,分明是天上的神仙吧。」

  君十三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把畫收到書架上。「那是龍神。」

  八雲是她成為祭主之後,派給她的貼身丫鬟,和她還不太熟,不知道她那張嘴牢不牢,就怕她在外頭亂嚼舌根。

  「龍神?」八雲驚詫地看著她。「祭主好厲害,竟能畫下龍神像。」

  「只要能作畫,豈有畫不成的像?」

  「祭主,龍神是難以上紙面的,不是想畫就能畫得出來。」說話,看著君十三的眼神崇敬。「祭主果然如前代祭主所言,是資質最高的巫,除了學不來琴,其餘的真的是無話可說,就連初次召喚龍神也成功了呢。」

  「那就好,總算不負前任祭主的苦心教導。」她笑著,滿意自己沒丟君家的臉。

  只是,說到琴……她就很苦惱,怎麼也學不來,慶幸的是,她身為祭主,不會彈琴倒也不是很重要。

  「對了,祭主,當家說,也是時候上你到下天竺寺走走,順便會會住持。」八雲說著,替她準備外出的深衣。

  「我知道。」她聽說了,而那些細節向來是當家處理,她負責進行即可。

  「副祭聽說也會去。」

  「喔。」她漫不經心地應著。

  君家家規,但凡具有祭主資質的嬰孩,便不取名,改以數字取代,只因過去有鬼魅得知祭主之後,強迫其訂下契約。

  然而,名為十三,並非因為她是第十三個有可能成為祭主的人,而是君家人丁日漸凋零,從幾代前的百餘人,近兩代只餘十數人,所以在排行之前添個十,是為求多子多孫之福,換言之,她是第三個被認定有可能成為祭主的人。

  在君家,只論資質不論輩份,君十一和君十二排行雖然在她之前,但品性和能力都不如君十三,於是前祭主改培養他們為祭主的左右手,這也是君家歷來以來的慣例。

  如今,君十一繼承當家之職,負責接洽地方官員的請托;君十二為副祭,負責所有祭典的事前準備。

  其作族人,則負責其他雜役,大夥各司其職,分工合作。

  然而,事實上,君十三卻覺得想要和這些族人打成一片,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只因她的身份是族人中最高的,但年紀卻是最小的,要她對長者和其他堂姊妹發號施令,總讓她覺得彆扭。

  「所以呀,祭主得要小心他們一些。」八雲提醒道,取來一襲靛色深衣。

  頓了下,君十三擡眼瞅著她。「八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祭主,你可千萬別以為我是在挑撥。」八雲是有話就說的直腸子,沒什麼心眼。「前天祭祖,副祭沒將祭品準備好,導致祭主找不到東西,分別是故意讓你在祭典上丟臉。」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君十三蹙著眉。

  「我才沒有想太多,是祭主想太少。」八雲歎了口氣,輕拉著她起身,褪去她的禪衣,緩緩替她著裝。「誰不想當祭主?既威風又有地位,就連那杭州太守也要禮遇三分,反觀當家的,說穿了就像個掌櫃,副祭就成了跑堂小二,會不服氣也是正常。」

  在君家,唯有祭主,才擁有與常人一般的福壽,其餘皆活不過四十,像她和祭主的爹娘也都早就不在世上;聽說,這是君家召喚龍神必須付出的代價。

  亦因為如此,有人心裡是不平衡,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成就他人的功業。

  君十三眉頭擰得快打結了。「那麼,八雲來服侍我,不會不服氣嗎?」

  不能怪她這麼想,論起輩份,八雲還是她的堂姐。

  「不服氣什麼呀?我一點天份都沒有,又憑什麼搶?」八雲嬌俏面孔微皺,直歎無奈,生動的表情教君十三不禁掩嘴低笑。「不過呀,能夠服侍祭主,我可驕傲得很,我的四喜姐姐只能負責伺候副祭,想來全是我以往差活做得多,練就我手腳利落,我還得感謝我的四喜姐姐老是都把工作丟給我呢。」

  君十三聽著,不禁笑得更開懷。

  也許她沒有識人的本事,但此時此刻,她確切相信,八雲是個樂觀不畏苦的好姐姐,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好。

  「所以呀,祭主不用怕,有我在,誰都不能再讓你出醜。」八雲替她繫上了腰帶。「不過呢,有時候是這樣的,吃虧就是佔便宜,我就是吃了很多虧,現在才能得到伺候祭主的機會。」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又何必要我提防他們?」君十三笑  問,看著她手腳利澆地開始梳起她的發。

  「那是因為祭主一直生活在暗室,不太懂如何拿捏與人相處的分寸,就怕一個不小心會著了道。」八雲想了想,又道:「我看得出祭主礙於輩份不太習慣使喚族人,但你既然是祭主,那就一切以身份為依憑,別讓人越了權。」

  她會要祭主提防,那是因為她從小在君家長大,清楚如今的君家人已經不像長輩們以照拂百姓為責,而是各懷異心。

  好比,當家的總是在祭主面前笑得溫文,在祭主背後就發狠使喚他們,這擺明他根本是表裡不一,這樣的人能好到哪去?

  至於副祭向來冷冰冰的,讓人猜不出心思,更無法交好……唉,她真替祭主的處境憂心。

  「放心,我知道。」君十三淡笑著。

  也許她沒有洞悉人心的利眼,但還不至於遲鈍到什麼也沒察覺。

  只是這樣的生活,真的跟前祭主教導她的,很不同呀。

  「祭主,可以了。」

  就在她無聲歎氣中,八雲已經替她打點好。

  「祭主真是個美人,就邊嬤嬤們都說,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祭主。」看著鏡中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的水靈兒,八雲衷心地讚歎著。

  君十三笑而不語。

  這話,身為前祭主的奶奶也說過,而那時,她還多說了一句——「就怕紅顏禍水,是禍非福。」

第1章(2)

  「八雲,把我的帷帽拿來。」

  「是。」八雲趕緊替她戴妥素白帷帽。

  瞧著帷帽確實將自己容顏遮掩,君十三深吸口氣,褪去笑意,嬌顏添了幾許肅穆莊嚴。

  「八雲,走吧。」

  「是。」

  在她們前腳剛離開房門,擱在書架上的畫忽地隱隱飄動,那畫上的龍神,鬼眸流轉著,唇角笑意再添幾分邪魅。

  新祭主產生之後,按傳統君家人必須前往天竺山的下天竺寺,拜會住持。

  從在馬車內,君十三像個出遊的小孩,興高采烈地看著外頭的山景層巒疊嶂,滿山紛紅駭綠,教她看得目不轉睛。

  這是繼上回龍神祭之後,她第二回坐馬車,然而所見的風景截然不同,不見大江,唯有長瀑和小溪在山中激奔湍流。

  突地,馬車在山腳下停住,君十三不解地問向八雲,「怎麼停了?我沒瞧見寺廟。」

  「祭主,從這兒開始得要步行走香道。」八雲知瞇瞇地牽著她下馬車。

  「香道?」她喃念著,擡眼看向被參天大樹夾圍,筆直而上的山道,沿路兩旁竟有不少攤販,不知道賣的是什麼玩意,已有不少人潮在攤子前停步。

  「下天竺寺建廟百年餘,要上山必得走這條路,隨著香火鼎盛,久而久之,便有不少攤販在這兒賣香,當然還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八雲笑笑解說

  她不是頭一回到下天竺寺,自然知道這裡有什麼好玩東西。

  「是嗎?」止不住興奮之情,君十三向前走去。

  「祭主。」八雲暗叫不妙,趕緊快步跟上。

  聞聲,後方兩輛馬車旁的一男一女瞅著朝香道而去的君十三。

  「祭主,你不能獨自走在前頭,得等等其他人。」驚詫她腳步竟如此快,八雲忙出聲喊著。

  她驀地頓住,沒好氣地回頭。「八雲,咱們可不可以打個商量,別再叫我祭主了?」

  「可、可你是祭主啊。」

  君十三張口欲言,卻被一把噙笑低嗓搶白,「可不是?祭主就是祭主,豈能直呼名諱?」

  她靈眸微轉,隔著帷帽,瞅著走近的男子。「十一哥。」

  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相當俊雅,就連笑意都溫煦如風,一身白袍襯得他玉樹臨風,香道上不少姑娘回頭多看他兩眼。

  「祭主,這是規矩。」他道。

  君十三沒轍地在心底歎口氣。每當他們搬出規矩來壓她,她就敗下陣來,畢竟她並不想當個離經叛道的不肖子孫,丟了君家人的臉。

  「全聽十一哥吩咐。」她乖巧地應道。

  「走吧。」君十一走在前頭。

  君十三看著他的背影,與此同時後頭響起一道尖細的嗓音。「祭主大人,咱們可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您這樣可不是為難我們這些底下人嗎?」

  挖苦的冷諷,讓八雲不悅地回頭瞪去。「四喜姐姐,小心你的嘴。」

  「我說八雲妹妹,我這麼說有錯嗎?祭主不動,咱們後面的人都不用走了。」四喜相貌清麗,卻比不上八雲的討喜甜美。

  「你!」八雲抿緊嘴。

  「四喜。」君十二沈聲低喊著。

  四喜嘟著嘴,乖乖地走回主子身後。

  「八雲。」看了眼站在四喜身前,一身素白深衣的君十二,君十三趕快出聲打圓場,「十二姐,對不住,我現在就走。」

  君十二五官精緻,但而無表情,冷若冰霜,長睫輕點了下。

  唉,還是不理她……歎口氣,君十三舉步往前,已經沒了看攤子的興致,直到踏進下天竺寺內,滿室繚繞的香煙氣息和悅耳肅穆的誦經聲,才教她勾出了些許笑意。

  這是她初次參拜,不大懂得規矩,只能依著君十一的指引,一路參拜,待見過住持,攀談幾句之後,不等八雲參拜完,她便又回到前殿。

  站在佛前,聽著鐘聲和誦經聲,她愉快地瞇起眼。

  直到感覺有人走近,以為是八雲走來。她帶笑喃道:「這寺內香氛繚繞,我真想在這兒待著不走呢。」

  說完,卻沒聽到八雲的回應,她不由得側眼探去,驚見是個陌生男子,她嚇得連退數步,疊聲道歉。

  「抱歉,我認錯人了。」她說著,粉頰羞紅似火。

  「不,姑娘言重了。」男子頭戴玉冠,身穿綾羅衣袍,腰間繫綾帶懸金鎖片,看得出出身尊貴,身後甚至還有幾個面色冷沈的侍衛跟隨。

  君十三笑得靦,只想趕緊離開,然才踏出一步,男子往橫一擋,她不禁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了?他為何擋在自己面前,而且還伸出手,像是要——

  「喂!你做什麼」見有男子作勢要掀開祭主的帷帽,參拜完畢來找君十三的八雲,急忙衝向前阻止。

  「放肆!」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倒是他身後的侍衛利落上前將她扯開。

  見狀,君十三秀眉不悅的擰起。

  「喂!到底是誰放肆?」八雲低喝著。

  她想要拔聲開罵,可在寺內又不便大聲喧嘩,儘管有其他人在拜佛,卻只是冷眼旁觀,教她氣急,偏偏在這時,又無端從外頭刮進一陣風,將帷帽的白紗給吹開,讓祭主絕美的容顏顯露。

  瞬間,週遭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那張傾城嬌顏奪人心魄,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妖不艷,可偏教人忘卻呼吸,猶如劃過黑暗的星辰,璀璨奪目。

  瞧見男人錯愕又複雜的眸色,君十三趕緊抓緊帷帽,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臉,就怕前祭主的話會一語成讖。

  「……竟是絕色!」李成威幾乎傻了眼,原以為身為巫祭外貌能精采到哪裡去,豈料勿勿一瞥,教他驚為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於是他大手扯住她的帷帽,眼看帷帽要被他扯掉,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金光閃至,還看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眼睛就被刺激得反射性的閉上。

  頓了一會,感覺帷帽上的力道不見了,君十三才緩緩張開眼,卻見盤遺踞她心頭的男子就在面前。

  不同的是,今兒個他檀髮束起,露出濃揚的眉,讓五官更形立體,唇角的笑意淡抹,勾魂攝魄。

  「怎、怎麼……」是她產生幻覺嗎?

  未經召喚,龍神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明明是他呀,龍形箍就束在他飽滿的額上……

  「怎麼?難不成君家人不召喚本君,本君就沒本事下凡?」男人笑得邪魅,微瞇的淺色眸子噙著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是龍神?」君十三倒抽口氣,難以置信。瞧著他一身玄色滾金邊的長袍,金光不再,就像個凡人般站立在她面前。

  「你就只會問這句話?」他低低笑著。

  果真是她,外表看似精明,骨子裡卻藏著傻氣,一如當年的君拾扇,在人前幹練武裝,唯有在他面前顯露真性情,就因為這樣的性子……才會將他給困在這裡,哪裡也不能去,如今再見到她,他不會錯過!

  「可、可是……」這跟前祭主說的不一樣啊。

  前祭主說,龍神不會無故下凡,但她明明沒有召喚他,他卻自己來到她面前,這完全顛覆她所學所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響應,尤其此刻她心跳得好快,還有些口乾舌燥。這是怎麼了?她不懂。

  龍神直睇著她,笑意更濃。

  然而,君十三壓根沒察覺他的目光,她她低垂著眉眼,不敢再對上他的視線,直到眼眸餘光瞥見周圍的人,才想起自己身處在下天竺寺內!

  「糟!」她暗叫不妙,想著該怎麼不讓殿內的人發現龍神的存在,卻卻突地發現所有的人全都頓住不動,要扯掉她帷帽的男人還高舉著手,殿內縹緲的香煙亦靜止停頓,耳邊聽不見半點聲響,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感覺彷彿是在結界裡,可她並沒有身在結界的感覺。

  「本君把時間暫停了。」

  「嗄?」

  龍神低啞笑著,看向李成威,探出手指,往他額間一押,他隨即倒了下去。

  「龍神大人?」君十三驚呼著。

  「不用擔心,本君只是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

  「為何?」她不解極了。

  「為何?」他反問道:「難道你並不覺得被冒犯?」

  「被冒犯?」她沈吟了下,明白過來他指的是那個男人對她不禮貌。「可就算是如此,為何龍神大人要教訓他?」

  那人冒犯的是她,又與龍神什麼關係?

  微揚起眉,龍神不答反問:「你說呢?」

  是拾扇,如今名為十三,但在他眼裡,是同樣的魂魄,同樣的吸引他。

  君十三認真地蹙眉想著,突見長指探到面前,不由得驚詫擡眼,對上他噙笑的俊魅瞳眸。

  心像是被什麼扯著,教她幾乎站不住腳。

  「你可記得本君?」他問,長指輕撫著她比想像中還要滑膩的頰,緩緩地落在她粉嫩的檀口。

  要是她把一切都給忘了,為為何會畫下他的畫像?

  七百年前,拾扇說,他和她之間有三世糾葛,七百年後,他終於等到了她的轉世,而這一世,他不會再傻得像上一世,直到她辭世,才發覺了這份情。

  她想回答,但他的指尖就貼覆在她唇上,教她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可能忘?一直懸掛在心上的人出現在面前,她卻只能近乎癡傻地注視他。

  他睇著她半響,好一會勾斜唇角。「有緣,本君會再拜訪你。」

  「咦?」

  沒機會把話問出口,他倏忽消失在眼前,耳邊接著響起輕淺的對談聲,時間又開始轉動。

  「祭主,您沒事吧?」八雲急問著,瞥見李成威倒在地上,不禁一怔。「欸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成威帶來的侍衛趕緊蹲伏在主子身旁  ,不管怎麼呼叫,他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

  對他們而言,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然而對君十三而言,在凍結時間裡,在龍神離去時,她像是也被奪去什麼,不再完整。

  心神恍惚地撫上唇,她還能感覺他留下的餘溫。

  心顫得厲害,陌生的情愫,教她惶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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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06:00

第2章(1)

  下天竺寺一事,讓君家人意識到君十三的美貌極可能引發不必要的麻煩,竟連到寺廟參拜,也能招來登徒子輕薄。

  然而,君十一卻認為,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也許君十三的美貌並不完全是件壞事,相反的,可能招來更大的福分。多樣心思在君家人心裡發酵,君十三卻渾然不察。

  回到君府,入夜,在八雲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之後,遣退八雲,她坐到案後,從書架上取下她畫的那幅龍神像。

  畫像遠不如他出現在眼前時的震撼,那般卓爾不群、邪魅攝魂……

  她理不清心頭的悸動是怎麼回事?唉!不該再將心思全部放在龍神身上。

  歎口氣,將畫像放回書架上,她坐到床上,放下床幔,躺下試著入睡。

  閉上眼,還未入睡,卻突地聽到金玉敲擊般的清脆聲響,驚得她張大了眼。

  她的院落在君府的最北角,負責服侍她的只有八雲,其餘人等是不能隨意靠近的,然八雲在身上並未佩戴任何飾品,這聲響到底是從何而來?

  正疑惑間,床幔微微飄動著,她側眼探去,瞥見他竟在床幔外。

  「龍神大人?」她驚呼道,趕緊爬坐起身,用力扯開床幔,卻不見他的蹤影。

  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瞧見了。下了床,她四下走動著,不見他的蹤影,只教她覺得自己像是要發狂。

  怎會如此?

  以往她總是一個人待在暗室,藉著門縫閃入的微弱光線,想像著外頭的世界,想像著有一天,她會和奶奶一樣貢獻天賦,造福百姓,可為什麼她現在滿腦子全都是龍神的身影,甚至渴望得出現幻覺?

  奶奶曾對她說過,身為祭主,必須清心寡慾,要是染上貪嗔癡,總有一天會因而入魔。

  而她,入魔了?

  「想不想到本君的住所走走?」低醇嗓音響起,君十三驀地回頭,驚見他就在面前。

  「你……」

  「嗯?」

  他笑睇著她,俊顏上的魔魅風情,教她想點頭,卻又想起不妥。

  「不可以。」身為祭主,她不該無故離開君家,況且現在已經入夜。

  「可本君想帶你到外頭走走,難道你不想再多看看天竺山上的景致?」

  她心念動了下,就在瞬間,她竟然已離開寢房,出現在天竺山的崖頂,往下一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嚇得她深揪著身邊的人。

  「怕嗎?」他低笑著,長指一彈,只見黑暗中綻放萬盞光,令她看清楚眼前的山景,甚巨是遠處的湖面。

  君十三驚喜地微張小嘴,想要再向前一步,卻被身邊的人一把揪住。

  「再往前走,可就是黃泉路了。」

  他戲謔的低嗓在她耳邊拂過,教她沒來由地紅了粉顏。

  「往這兒走吧。」

  他說著,自然的牽起她的手,君十三有些不自在,但他包覆她的大手,溫溫熱熱的很舒服,而且說實話,她並不想掙開。

  「天竺山確實是座靈小,你要是能多到這裡走動,對你而言,有益無害。」  —他回睇著她。

  「咦?」

  「你相當具有佛緣,只要你潛心修煉,待你壽終正寢後,必能位列仙班。」他說著,喜歡她驚詫時,微偏蚝首的嬌俏模樣,像是苦惱,又像是在深思什麼。

  君家巫女資質本就極好,而她更是其中之最。

  畢竟,她是拾扇的轉世。

  「龍神大人的意思是,帶我到這裡,是希望我多接近靈山,好讓我可以更加潛心修煉?」她吶吶問著,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股莫名的失落。

  「不好嗎?」讓她及早位列仙班,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很好吧。」她也只能這樣回答。

  畢竟她本來就該潛心修煉,正因為要讓她心無雜念,祭主才會獨處偏僻院落,以期達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以往是很簡單的,可現在確實好難好難。

  「你真是個有趣的丫頭。」他笑言。

  有趣?她蹙起眉,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哪裡有趣。

  隨他在無人的山道走著,君十三漫不經心地看著山景,只覺得天竺山遠看峰巒嵯峨、古樹參天:近看山骨玲瓏、老籐攀巖……

  「怎麼著?」發覺她突地頓住,他玩味地回頭瞅她。

  「這岩石……」她瞇眼看著山道邊,高約數丈的岩石。「很不尋常。」

  「喔?怎麼個不尋常?」

  「這石頭具有靈性,上頭負載了很多氣息,還好有人設下結界,要不早晚會出事。」她輕觸著冰涼的岩石,可以感覺到許多七情六慾,透過岩石傳遞給她——刻骨銘心的山盟海誓、被迫勞燕分飛的無奈……濃厚的貪嗔癡狂,教她困擾地收回了手。

  他輕覆她欲抽回的手,解釋道:「這是三生石,黃泉與人間各有一塊,記載著人們前世今生中最不願遺忘的一段情。」

  當初,他們就是在這裡相遇,她可還記得?

  「是嗎?」她像個初生的嬰孩,對世間的一切還在摸索之中。

  「你要是喜歡,本君可以取下一塊給你。」

  「啊?可這樣不是破壞……」話還沒說完,便見他長指微勾,巖面掉落一小塊灰色岩塊,經他大手輕覆後,表面竟覺得剔亮如鏡。

  「給你,往後要是再有人冒犯你,拿著這石頭呼喚本君,本君會立刻現身。」

  他將石塊遞給她。

  她傻傻地接過手,感感覺石塊沁涼如冰,扁平形如月,擱在掌心把玩剛好,但她卻無心把玩,直忖著他的話中意。

  那話,像是把她擱在掌心疼惜,令她原先淡淡的失落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心喜。

  「為何龍神大人要對我這麼好?」她問。

  「你說呢?」

  他知曉她是在暗室被隔離教養長大,自然不懂男女情愛,然而這塊三生石,可以引領她懂得情愛,早早投入他的懷抱。

  他們之間沒有紅線,他這麼做,是耍了點小手段,可誰要她教他念念不忘?

  誰要她畫出他的樣貌?

  主動招惹了他,她怎能置身事外?

  君十三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貼覆上自己的唇,她驀地瞪大眼,想將他推開,他卻將她扣得極緊,唇舌濕濡糾纏著。

  「你……做什麼?」她心慌意亂,不能理解他的行為。

  「親你。」他喃著。

  雖說他是天界的異類,但身為神袛,他有著不得不遵守的天規,不過既然她早晚會成為天界:貝,如今接近她,也不算犯規吧。  

  她腦袋轟轟響著,感覺身上著了火,蔓延到週身,只能無力地偎近他懷裡,直到他的手輕覆她的腰,緩緩滑入衣衫下,熾熱的貼觸令她理智回籠,一把推開他,大喊著——「不要!」

  她倏地張開雙眼,卻見到床頂,再仔細一看,她竟是在自己房裡,一把坐起,掀開床幔,床外空無一人。

  「我是作夢了?」她喃喃自問著。

  可是,唇上還殘留著他柔軟的觸覺,身上甚至還烙著他的火,是夢……但也未免真切的教人害羞。

  看向外頭,天色快要亮了,她托著額沈吟了下,想下床替自己倒杯茶,然腳才剛踩上地面,便聽到清脆的響聲,她低頭一瞧,竟是他給她的一片三生石。

  「不是夢?」她顫聲喃著。

  看著掌心的三生石,想著他說的話,一時之間,她理不清自己究竟是困擾還是歡喜,總覺得一切模糊得教她無從辨別。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奶奶從沒告訴她,龍神大人會這麼恣意妄為、這麼不羈放肆。

  最教他不解的是,他為什麼要親她?

  忖度半響,外頭細微腳步聲引起她的注意。

  「祭主,太守大人派人送來請貼邀你共用早膳。」門外突地傳來八雲的低喚。

  「說是要引見一個人給祭主認識。」

  君十三微揚起唇。這麼早?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福臨客棧坐落在杭州城最熱鬧的十字大街上,車水馬龍,販子吆喝聲不斷,呈現令人不覺揚笑的繁榮景象。

  君十三直睇著車窗外,唇角笑意不斷蔓延,直到八雲的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祭主,已經到了,當家先下馬車了,八雲替你把帷帽戴好。」

  「喔。」唉,好快。她不禁歎息著。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城裡走走看看,可惜這個夢想……很難實現呀。

  無可奈何地下了車,便見客棧掌櫃誠惶誠恐的迎上前來,領著君家人上去被包下的三樓。

  三樓皆是黑衣侍衛,少說也有十一、十二個。

  「祭主……」

  剛要踏進雅間,君十三便發現跟在身邊的八雲不斷地扯著她的衣袖。

  「怎麼了?」她回頭看著她詢問。

  「那個人……」八雲哭喪著臉,悄悄指著與太守坐在一起的男人,這下她也看出對方來頭不小。

  君十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和那男人對上眼。

  她自然認出對方正是在下天竺寺企圖輕薄她的男人,也看見太守面對他的態度有多卑微,可以想見這個男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貴,但……那又如何?

  「君家祭主,還不進來,見過李家公子。」太守陸敬和低聲催促。

  李家公子?君十三不解地皺起眉。只是個一般公子的話,太守的態度有必要這麼戒慎恐懼?

  八雲心急,無奈她一個小小丫鬟,別說插話,連踏進雅間的資格都沒有。

  而站在君十三前面的君十一,立刻意會地向前一步,拱手作揖,「在下君十一,見過李家公子。」

  他畢竟是君家的當家,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在大唐,能讓太守如此對待,又稱為李家公子的,那麼必定是皇族。

  李成威對他視若無睹,逕自對著君十三輕笑招呼,「今日請君家祭主前來,是想為昨日的唐突設宴賠罪,你請先入座吧。」

  「李公子不用這麼客氣,其實也沒什麼事。」她淡道。

  「可不是?說到底是府上丫鬟對公子失禮,君家才應該設宴賠罪。」將被忽視的不悅藏在心底,君十一擺著笑臉,拉著她入座。

  然他的一席話,讓君十三不大認同地皺起眉,可在這當下,又不便在外人面前起爭論,所以她只好按捺住不悅。

  「……本公子沒說只請君家祭主入席?」李成威生得濃眉大眼,寬額挺鼻,長長相極俊,不笑時,那天生的威儀展露無遺。

  面對李成威的逐客令,君十一臉皮厚,壓根不以為杵,畢竟要是能攀上皇族這條線,君家從此不再局限於杭州城,是真的要飛黃騰達了。

  「李公子,君家祖訓,祭主在外,當家必得跟隨,所有請托和應酬,都必須透過當家的。」他把祖訓端出來,像是將底限踩得硬,但卻也透露某些線索,對方想得到什麼,都得靠他牽線。

  李成威聽完,只是微揚起眉,似在打量君十一,而後才緩緩勾笑。「本公子受教了。」

  「還請李公子海涵。」他笑瞇眼,像只黃鼠狼。

  「先用膳吧,菜都快冷了。」陸敬和見氣氛不錯,也趕忙招呼著。

  一頓飯吃下來,聊的全都是關於君家的歷史,君十三從頭到尾沒搭話,就連飯也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她並不喜歡這種應酬飯局,可是十一哥說有些交際是在所難免,因為君家必須依靠地方官才能存活,但她總是有聽沒有懂。

  奶奶說過,巫祭是為造福百姓而存在,然而照十一哥的說法,好像只為權勢和財富,和奶奶的說法南轅北轍。

  所以,一頓飯,她吃得很辛苦,慶幸的是,她坐的位置剛好臨窗,可以眺望街景,倒也不賴。

  「其實我本來不信鬼神,可在祭主初次主持龍神祭時,我就在祭臺不遠處看,雖說我什麼都沒看到,但隱約像是感受到什麼。」

  「如此說來,李公子也是頗具慧根之人。」

  「言下之意,是指本公子適合修行,而不適合有一番事業嘍?」李成威話鋒一轉,皮笑肉不笑地問。

  君十一反應奇快,不卑不亢地回道:「非也,所為慧根也要看那人是處在什麼位置,要是販夫走卒,也也許可以定修行一路,但要是本身為人中龍鳳,那就代表正要一飛沖天。」

  陸敬和在旁聽著,不禁暗歎人不可貌相。

  君十一外表儒雅俊秀,帶著幾分與世無爭的淡泊,可實際上那雙眼利得很,彷彿已經猜出李成威的身份,滿嘴諂媚。

  但,這樣也好,有些事他就不用說得太白,若是君家能助五皇子李成威坐上皇位,對自己和君家都是好事。

  君十一這一席話,自然說進李成威的心坎裡。「要是他日我真能一飛沖天,決不會忘了你今日這番話。」一邊舉杯敬他。

第2章(2)

  君家在杭州發跡,但許多傳聞早已引起皇族的注意,他這回其實便是奉父皇旨意前來,確認君家心思究竟如何,要是君家妄想以巫術做大,那就除去。

  但,他現在另有打算了。

  昨日在下天竺寺,他被君家祭主的美色吸引,正要掀開她帷帽之際,卻莫名倒在地上,足足昏迷了一夜,至今他還是想不起,為何自己會昏倒在地……這樣的君家令人敬畏,但在他看來,只要善於利用,必能成為他登基的助力。

  再加上君家祭主……要是能得到她,豈不是另一樁美事?

  「君家必定竭誠相助。」看他的反應,君十一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絕對是京城來的皇族。當今皇上並未冊封太子,傳聞幾個皇子私下角力,暗扯後腿或私下殘殺,無不希望自己能做上龍椅。

  沒想到今天得到絕佳的機會,竟讓他遇見其中一位皇子。

  兩人舉杯對視,眸底各有算計,而就在這時,君十三像是看見什麼,極具興味地看著。

  「祭主,你在看什麼?還不趕緊舉杯敬李公子?」

  聽到君十一的催促,她趕忙回頭。

  「抱歉,我看到對面的屋頂上……」

  就在她低頭找杯子時,正對窗而坐的陸敬和驚喊道:「有刺客!」

  「咦?」她正欲擡頭,就覺得有陣強烈氣流從左側窗口而來,眼角餘光瞥見一把長劍來到眼前,直往李成威喉頭橫穿而過,她還不及反應,鮮血已經濺了她滿臉。

  耳邊響起各種碰撞聲,從窗口闖入的刺客正和李成威的侍衛廝殺,而君十三還愣在席上。

  儘管聽見八雲在外頭叫喚,但她就是不能動。

  說不清是恐懼還是震撼,她渾身氣力像被抽乾,就算她有心要逃也逃不了,而十一哥早不知道溜哪去了,至於那些刺客,似乎並不是只針對李成威,好像也包括了她。

  就在長劍遞到她喉間的瞬間,一道金光將她包圍,擋住致命一擊,同一時刻,金光四射,如利刃般,只洞穿行兇的刺客,未造成其他傷亡,更沒有破壞雅間的擺設。

  房裡房外的人皆被這一幕震懾得說不出話,待眾人回神,才發現有個人站在君十三面前。

  那人俊美無鑄,眸色冷凜,就連一心護主的八雲都不敢靠近。

  回過神的剩餘刺客則立刻從窗口逃竄,侍衛反應過來要追上時,聽到陸敬和喊著,「別追了,先查看殿下的傷勢。」

  早已逃到門口的君十一往裡一看,瞧見李成威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氣色像是只剩一口氣,再看向君十三面前的男人,心間不禁一抖,君家的血統讓他察覺那男人並非凡人。

  「你……」君十三驚魂未定地吶吶開口。

  龍神緩緩回過頭,注視她。「你沒事吧。」他動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血漬。

  「我沒事,可你怎麼會……」

  「沒氣了?」陸敬和的驚呼聲扣住君十三的注意力,她擡眼望去,卻見渾身是血的李成威。

  儘管被嚇得雙腿無力,她還是奮力地站起,朝他那方向走去,卻見他已沒了生息。

  「這不要怎麼辦?」陸敬和慌了。五皇子是在他的管轄之地出了事,皇上怪罪下來,只怕自己有十條命都不夠賠。一瞧見君十三走來,他急道:「君家祭主,你要想想法子,否則就連你也脫離不了關係。」

  「大人此言差矣?」君十一從外頭走進,看了眼李成威,確定他已沒救。「明明是侍衛護主不力,這跟君家有什麼關係?」

  雖說他樂見君十三因而遭殃,但他可不想也被捲入其中。

  「君十一,虧你剛才還說得滿嘴逢迎,現在倒是馬上換了一張嘴臉?」陸敬和難以置信地罵著。

  他正想說什麼,卻見君十三從懷裡取出一隻極為老舊的荷包,顫著手取出一顆閃爍七彩色澤的珍珠。

  「祭主,那是什麼?」君十一問。

  「有誰可以幫我扳開他的嘴嗎?」她擡眼問著侍衛。

  一名侍衛立刻向前,輕輕地扳開李成威的嘴,問:「君家祭主,你可以救我家殿下嗎?」

  「我試試。」她將珍珠放進他嘴裡,專注地打量著他的臉。

  龍神見狀,微揚起眉。

  「祭主,你還沒告訴我,給他吃的是什麼?」君十一忍不住再問。

  十三不是大夫,她不懂醫術,更不可能隨身帶著什麼珍貴藥材,更何況剛剛那玩意怎麼看都像是一顆珍珠。

  「龍神淚。」她輕聲道。

  君十一聞言一頓,俊俊雅臉龐突地變得猙獰,低咆道:「你居然把君家的傳家之寶拿給他吃!」

  君家史冊記載,初代祭主君拾扇死去時,副祭在她身邊找到幾顆珍珠,後來有人食用才發覺那並非珍珠,而是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珍品。

  於是,有人推測;許是初代祭主與龍神情誼深厚,以致在初代祭主歸天時,龍神為她流下淚水,從那時候起,龍神淚被視為君家的傳家寶,代代相傳。

  他從未有幸見過,結果她竟然自作主張地將傳家寶給李成威服用!

  「他是被我害的!剛剛我瞧見有人在對面的屋頂奔跑,還覺得有趣,不知道他們是刺客……」她說著,愧疚地垂下臉。

  如果她再聰明一點,就該發現那並不尋常,可她傻,什麼都不懂,當做是在看戲,知道刺客殺人,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與你何干?」君十一氣得大罵,沒了往常的從容。「刺客是你派的嗎?你不要忘了,咱們也差點被波及,要不是有人相救……」

  他霎時頓住,因為李成威突地咳了一聲。

  眾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明明已經斷氣的人,真的活了過來。

  「我不知道龍神淚的療效有多好,還是請各位趕緊找來大夫替李公子療傷。」

  君十三輕聲道。

  陸敬和見狀,趕忙交代店小二去找大夫,掌櫃的也趕緊替李成威安排了一間住房。

  等到大夫來時,君家人全在房外等候消息。

  「放心,根本不需要大夫,他絕對不會有事。」看她直盯著房門,龍神不由得走到她身後,淡聲安撫。

  「真的嗎?」她回頭,儘管面容隱在帷帽白紗下,但他看得到她泫然欲泣的自責神情。

  「真的。」他輕哼著。「況且,如你兄長所說,根本就不關你的事,不是嗎?你無須介懷。」

  「可是……」她還是很自責。

  「就跟你說,不關你的事。」君十一走近,儘管還有氣,但和剛才的暴怒相比已經收斂不少。「還有龍神淚嗎?」這句話,他貼得極近,問得極輕。

  然,君十三還沒回答,他便被一把力道給扯開,怔愣地看著將他扯開的男人,他也不惱,反而擺出笑臉問:「對了,剛剛多謝您搭救祭主,不知怎麼稱呼?」

  他知道這男人絕非常人,只是想確定他是否為君家侍奉的龍神。

  莫怪他有此懷疑,君家受龍神庇佑,君家祭主有難,現身的龍祗不是龍神又會是誰,不過這也聞所未聞,雖然他嫉妒不已,但也不得不承認,十三果然如前祭主所言,是有史以來資質最高的巫女。

  君十一這一問,龍神沒理他,反倒是讓一直擔憂著李成威傷勢的君十三如夢初醒。畢竟龍神出現在這救了她,要是被人察覺他的身份,總是不妥。

  當下脫口道:「無咎,他就叫做無咎。」剛剛兩人的對談,令她信口拈來這麼一詞。

  而且,不知怎的,這話一出口,她的腦袋恍惚了下,像是曾經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她用力地甩了甩頭,察覺龍神異樣的目光,她不禁抱歉地回以苦笑。

  這也是逼不得已的,她就怕龍神身份曝光,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無咎?」君十一微瞇起眼。

  「是啊,無咎。」她有些心虛地看向龍神。「你就叫無咎,對吧?」

  君家侍奉的龍神,並沒有名字,又或者是前幾任祭主皆不知道龍神之名,所以才沒有口耳相傳下來。

  睇著她嘿嘿乾笑的神情,他在怔忡之間笑暖了邪眸。「沒錯,無咎。」

  感謝他的配合,君十三鬆了口氣,聽到身後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趕忙回頭,詢問李成威的狀況。

  「公子身上的傷全好了,大夫看得一頭霧水,不過又說公子失血過多,需要好生靜養。」陸敬和低聲道,看向她的目光截然不同,尊崇多於畏懼。

  「這回多虧有君家祭主,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大人客氣了,這是我份內之事。」

  「只是那龍神淚……」親眼目睹龍神淚的神奇作用,他忍不住追問。

  「剛剛給李公子的是最後一顆龍神淚。」

  「是嗎?」陸敬和失望地歎口氣。「今日讓君家祭主受到驚嚇,不如早點回去歇息,改日老夫再設宴敬請」

  「大人不用客氣,我們先走了。」確定李成威無恙,她心裡懸著的大石總算能落地。

  隨意聊上幾句,陸敬和以安全起見,特地從縣衙調來官兵,保護君家人,君十三欣然接受。

  然,才坐上馬車,卻見君十一極力邀請著龍神。

  「十一哥,不要勉強人家。」她掀開馬車簾道。

  她還不曾聽過龍神會在無任務的情況下,在人間逗留這麼久,就怕耽誤他回到自己歸處的時間。

  「祭主,話不是這麼說的,人家無昝公子救了你,難道咱們不應該好生感謝人家?」君十一招來自己乘坐的馬車。「走吧。」

  君十三目光帶著探詢的看了龍神一眼,只見他唇角微勾。「有何不可?」

  如此一來,不是讓他可以更光明正大地與她朝暮相處?至於這男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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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08:36

第3章(1)

  這是君家頭一次留宿外客。

  掌燈時分,君家三大巨頭難得一道用膳,席上還多了個陌生男子。

  菜餚談不上豐盛,但清淡有味,然而大廳的氣氛相當波雲詭譎,因為沒有人開口說話。

  席間,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君十三一邊夾菜一邊注意著龍神,只見他眉眼下動地動筷,而坐在對面的君十一不時地偷覷他的反應,令她比較驚詫的是,就連向來冷情冷性的君十二也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

  而他,她無法確定,眾人目不轉睛是因為他的俊顏,還是看出什麼情況,不過龍神大人降臨在君家,應該不算是壞事,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也無礙吧。

  於是在用過膳之後,大家要各自離去時——

  「祭主,請你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說。」君十二難得開了尊口。

  「可是,我想帶無咎到客房。」

  「這些事有其他人去做。」

  「喔。」君十三扁了扁嘴,看了龍神一眼,只見他微頷首,她只好乖乖地跟君十二走。

  唉,雖說她是祭主,但她最怕的就是總是面無表情的十二姐,對她的吩咐,莫敢不從。

  只是——「這不是我的院落?」北邊的紫微閣向來是歷代祭主的院落,而東邊熒感樓則是當家所用,西邊的風水居則是副祭的居所。

  「不能到你的院落談?」君十二頭也不回地問。

  「……可以。」

  當然是她怎麼說怎麼好,尤其她連四喜都沒帶在身邊,八成要跟她說的,是不準外傳的私話。

  一進房,君十二便極自然地走到書架前,君十三見狀想要止,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拿出龍神畫像。

  像做錯事的小孩垂著頭。儘管不知道這麼做可不可以,但那是她想要私藏,不想與人分享的。

  「奶奶有沒有跟你說過,身為祭主不可以動七情六慾?」好一會,君十二淡聲道。

  這畫,是八雲向四喜炫耀十三的能力後,四喜跑來告訴她的。原本她只是詫異十三的能力,但剛剛在席上,十三和那男人的互動,讓她不得不出言警告。

  「有。」她不解地應著。

  「那麼,你在暗室的那段時間裡,可曾聽她說過君家和龍神的淵源?」擱下畫像,君十二冷厲的丹鳳眼掃向她。

  「當然有。」

  那是君家的開始,仔細的記載在君家的史冊裡。

  「那麼,你把龍神帶回家,是想要倣傚初代祭主?」

  君十三怔住,沒料到龍神都已刻意隱藏身上的氣息了,十二姐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而且一語道中,只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初代祭主曾經救了被閒在天竺山結界裡的龍神,之後帶回家中一段時日,龍神便決定和初代祭主訂下契約,只要他能力所及,會竭力幫助。而你現在把他帶回家,是打算和他再訂下契約?」

  君十三聽得小嘴微啟。「我並沒有這麼想……何必再訂契約呢?眼下這樣,不是極好?」況且,根本沒聽說契約何時失效,這不是意謂著,初代祭主與龍神訂下的契約,是無限期的?

  君十二淡淡地看她,「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就記住別跟龍神有太多糾葛。」

  「我沒有啊。」她回得有點心虛。

  基本上,她也沒想過在沒有召喚的情況下,他會出現。

  「如果沒有,你為什麼要畫他?」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那股衝動,最終只能選擇沈默,好一會在君十二的瞪視下,怯生生地問:「不能畫嗎?」

  「神袛面容不上畫,他讓你畫上了,這意謂著什麼?」她反問。

  「……」君十三再次沈默。

  八雲說,是她資質極高的關係,但這話不適合在十二姐面前說吧。

  「姑且不論你作畫的動機,總之你要記住,身為祭主,你是不準動情的,更何況對方還是神衹.」君十二聰睿的瞳眸銳利如刀,彷彿要剖開她的胸口,看見她的真心。「別做傻事。」話落,隨即轉身離去。

  「……傻事?」她怔愣地喃著。

  什麼傻事?傻事又跟動情有什麼關係?

  再說,動情是什麼感覺?

  八雲處理完所有雜事,來到紫微閣服侍君十三沐浴更衣後,依舊滿臉癡茫,喃著,「這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俊美的人?天上的神袛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雖說初見第一眼,他渾身散發著教人駭懼的肅殺之氣,不過她一笑,整個氛圍便截然不同,可比隆冬和暖春。

  君十三瞧她收拾著衣裳,不禁蹙眉。「八雲,你不覺得他很面熟?」八雲瞧過畫的,她不會忘得這麼快吧,還是她畫得太不像了?

  「會嗎?那麼好看的人,一旦見過,我是不可能會忘的。」八雲轉頭看著她。

  「是嗎?」她只著中衣倚躺在床上。

  「不過……」八雲想了想,走近她。「祭主該不是對他動心了吧?」

  「嗄?」

  「歷代祭主是不能成親的,祭主不會忘了吧。」祭主必須保持處子之身,才能與神衹產生共鳴,這是規矩。

  「你說到哪去了?」君十三歎了口氣。

  怎麼八雲和十二姐都提到這個?她怎麼會知道動情和動心到底是什麼感覺?

  「不是就好。」八雲輕笑著。「如果祭主不是祭主,和他站在一塊還真的很登對,簡直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想太多了。」她沒好氣地道。

  那是龍神吶,古來只聽過河伯娶妻,還沒聽過龍神娶妻。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祭主早點歇息。」

  「嗯。」

  八雲一走,她眼一閉躺了下來,卻突地感覺一陣氣息逼近,一張開眼,便見他在眼前,嚇得她瞪大眼。

  「你怎麼來了?」她趕忙翻坐起身。

  「不想見我?」他哺著,就坐在她身旁。

  眼不是半夜三更,又是兩人獨處,君十三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想要跳下床,偏偏被他擋住。

  「沒有想與不想的問題,只是……你真的要住下嗎?」

  雖然她個人很歡迎他住下,但八雲和十二姐的態度很怪,所以她決定順從她們的意思,盡可能地和他保持距離,而且另一方面她也覺得十一哥特地邀他住下,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怎麼?替我取了名,就想把我趕走?」

  「那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不算數的。」

  「隨口說說?」他微瞇起眼,斂笑的俊顏有幾分森冷。

  「也、也不能說是隨口說說,因為十一哥想知道,為了不讓他起疑,我只好找個名字搪塞,因為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麼。」

  「那我豈不是要感謝你?」他似笑非笑地道。

  說是隨口說說,這未免太巧合了?

  「大人不用太客氣,因為我也沒有名字,所以我知道擁有名字是件很令人開心的事。」她笑嘻嘻地看著他。「不過大人不用多禮,這只是小事而已。」

  他不由得眼角抽搐,被她逗得啼笑皆非。「但,我覺得十三是個好名字。」

  十三,音同她前世之名拾扇。

  相似的名字,一模一樣的容顏和魂魄,讓他一眼就認出她,他曾經想過,要是再相逢,她也許不再是他深受的她,然事實證明,世間所有一切都會改變,唯有純真的靈魂一再轉世也不變。

  「十三不是名字,只是數字。」她苦笑道。

  他笑瞇淺眸,朗聲說:「不如我替你取個名,禮尚往來。」

  「不用了,祭主不取真名。」

  「就咱們之間,私底下的稱呼,你覺得如何?」他循循善誘著。「就好比,從此以後,你可以喚我無昝,免得我的身份暴露。」

  她偏著螓首,認真地想了下。「好啊。」雖然十二姐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但她不可能拆穿,所以如果他當真要住下來,有了名字可以喚,也比較不奇怪。

  他狀似沈思地低喃著,「我覺得,十這個字很好,帶著十全十美之意,所以這個字就留著。」

  「嗯嗯,」她用力點頭,很認同。

  四喜、八雲的名字就很好聽呀。

  她興奮地期待著,感覺能被他賜名,是種莫大的幸運。

  「十……石頭。」他突然道,擡眼笑睇著她。「君石頭,不錯吧。」

  君十三的笑意僵在唇角,搞不清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說笑。「石頭,不是名字……」

  「是名字。」

  「……我不要這個名字。」

  他替他取的無咎,絕對比石頭好上千百倍!

  「來不及了,我已經說了。」他笑得邪魅,俯近她。「小石頭,你已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君十三不解地看著他。

  明明她就跟他不熟,況且他們之間是巫女與神衹的關係,可他的態度卻非常的熱絡,彷彿與她熟識好久。

  「你可知道,替無名的我取名,意謂著什麼?」他突道。

  經他提醒,她驚訝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這層面的問題。

  「我可以以名立約控制你?」她說著,隨即又皺起眉。「不對呀,你是神衹又不是妖魔,這種契約足不成立的。」

  「你無法控制我,但你可以束縛我。」因為她是巫,言出有靈,不管如何輪迴,只要兩人同處一世,必會萬相逢。

  事實證明,他們確實重逢了。

第3章(2)

  「束縛?」她倒抽口氣,感覺自己像是犯下十惡不赦的大錯。「那要怎麼辦才好?」奶奶沒教過,她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嫁給我便可以。」

  君十三瞪大眼。

  「你這表情可真是教我讀不出意思。」他輕掐著她小巧的鼻頭。

  拾扇是能力近乎神衹的巫女,她言出有靈,歸天時承諾,只要他守著君家,她必定再降世於君家,和他重逢。

  而今,他要的不是承諾,而是一種羈絆,不管任何形式都可以,只要能將兩人的將來纏在一塊就好。

  而婚約,是極好的羈絆。

  君十三趕忙捂著臉。「這怎麼可以?人神不可能結連理的。」這道理,她不懂的。

  況且,她想要的是朋友,是可以陪伴她的人,而成親,她想都沒想過。

  「不,你在這一世過後必會位列仙班,你擁有神格。」他俯近她。

  他是如此肯定。因為七百年前,他和拾扇訂下契約時,天尊並未干涉,那就代表天尊也認定拾扇潛心修煉必能羽化登仙,否則一個平凡人類又憑什麼能束縛他?

  見他像是又要親自己,她立刻摀住嘴。「那就等我過完這一世吧。」

  「我等不了這麼久。」他輕而易舉地拉開她的小手。

  見他淺眸微瞇,笑勾魔魅風情,她不禁心頭大震,整個人顫抖得厲害,見他又俯近,她忙道:「我不能嫁人,沒了處子之身,我要怎麼修行,怎麼位列仙班?」

  這話太矛盾了,不是嗎?

  「修行與你是不是處子沒太大的關係,只要你用心潛修,一樣可以成仙。他說得斬釘截鐵。」

  君十三理不清此刻的心情,只覺得心震疼了她的胸口。「可,可是身為祭主是不能成親的,更何況,我從沒想過要嫁人,我只想當祭主。」

  畫下他的身影,那是一般近乎鬼迷心竅的衝動,見他再次到來,她當然是欣喜不已,可儘管如此,她並沒想過要嫁人。

  瞅著她驚慌的表情,他往後退了些。「當然,去汙粉等到你喜歡我。」

  「喜歡?」

  「對,當你覺得不能沒有我的時候。」話落,他瞬間消失不見。

  她怔住,下了床,追到房門外,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便不見他的蹤影。

  她侷促不安,不禁揣測他是不是因為她太不識擡舉而生她的氣,可這種事情關係重大,又不是她能夠獨自決定的。

  但他要是真生氣了該怎麼辦?

  要是他往後都不想再見她,該怎麼好?

  垂頭喪氣地坐回床上,她驀地一震,她擔心的竟是,他往後不再見她,而不是召喚時他不願來,這兩者乍聞相似,但意義上,卻是截然不同。

  她到底是怎麼了?

  秋天的杭州城,夜涼如水,無咎獨自站在天竺山巔,感覺有人來到身旁,他眼也不眨,連招呼都省了。

  「在這裡吹風看夜景,有趣嗎?」來人笑說著,面白如玉,穿著一席白底繡花衣袍,腰東玉帶,風采翩翩。

  「湛朵,你有意見?」他冷冷掃去一眼。

  他想獨處,暫時離開十三,只是不希望自己一時躁進而嚇到她。

  「沒,怎敢?」湛朵面如桃花,秀美無瑕。「倒是左近近來找不到你,還以為你窩在我那裡。」

  「我跑得遠些,省得他一見到我就說教。」他哼了聲。

  「要是你行事按部就班,我又何必說教?」低醇嗓音出現的同時,一抹和他同樣高大的身形出現在他身側。

  無咎不禁閉了閉眼,不想看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龍神,沒有影子,照鏡也無身影,以致無法得知自己的長相,但咻他們看著對方,就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

  他倆是在雲池裡同時孕育出的龍神,是天界少有的雙生龍神,儘管外貌一樣,但內在卻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左近循規蹈炬,無咎桀騖不馴,左近一心修道,無咎沈迷紅塵。偏偏是無咎受到天尊重視,他掌管雲雨雷電,左近掌管的卻是江河海洋。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無咎得天尊諭示得以操縱人間生殺大權,但左近卻只能聽從無咎的最後決定。

  待遇不同,但左近不曾個服,認真的堅守崗位。

  「你帶他來做什麼?」無咎不耐的瞪向湛朵。

  他避開左近,就是不想讓左近知道拾扇已經轉世,省得他又要在他耳邊叨念個不停。

  湛朵搔搔臉,乾脆站到無咎身旁。「不是吧,我剛剛明明就覺得你很開心,如今說翻臉就翻臉,你會不會太善變了?」

  左近冷哼。「他剛剛開心,是因為拾扇轉世了。」

  「真的?」湛朵驚詫不已。

  「是又怎樣?」無咎不悅地瞪著他。

  「就因為你天性愛玩、愛自由,才讓你栽在君拾扇手中,被她捆綁在這裡七百年,你還執迷不悟。」左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讓人難讀心思。

  天界自有規條,所有神將各有其名,以名為約,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然而無咎是從天界雲池出生,個性野烈難馴,不願擁有名字讓別人可以掌控自己。

  但一日,他離開天界時,卻莫名被困在天竺山的靈石結界裡,君拾扇救了他的同時,也替他取名無咎,訂下大約,從此之後,他必須在能力範圍內守護君家。

  如今,十三卻脫口喊出他的名,就算是巧合,他也認定是份契機,哪怕是欺騙她,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約定,沒有你介入的餘地。」他警告著。

  他守著兩人的三世情緣,可他沒想到,等待下一世的聚首,竟要費上七百年。

  要是再錯過這一世,天曉得他們下次再相會,得再等幾百年。

  「你……」

  「拾扇呀……看似聰穎,卻常常像少了根筋,傻乎乎的,真教人想念。」湛朵懶得理這對兄弟,逕自陷入回憶,笑瞇了眼,隨即又認真地說:「不過,轉世之後的拾扇已經不再是拾扇,你應該知道吧。」

  身為無咎好友,他對拾扇也相當熟識,只是沒料到那數十年相處,竟然教好友產生情愫,更可笑的是,是在拾扇死後,他才發現。

  「拾扇讓我懂得何謂情愛,而十三讓我明白情愛折磨。」對於自身情感,他從不諱言。

  愛就是愛了,當機會再度來到眼前,誰也別想阻止他。

  「十三?」湛朵不禁低笑著,「真是有趣的名字,八成是防止被妖魔定下契約吧,不過相似的名字也不代表相似的性子,你……」

  「一樣,她完全沒變,倔強藏著傻氣。」說著,他不禁笑了。

  有什麼法子?他就喜歡她認真又傻氣,善良又頑固的性子。

  「所以,你誓在必得?」左近沈下臉。

  「對」

  「把情感延續下去,將她綁在身邊,你覺得對她公平?」左近撇唇,完全不看好這段感情。

  「我的情感沒有中斷,而她不過是換了軀殼與我重逢,忘了我無妨,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知道她愛上我……」她忘了一切也好,因為他們的一切才正要開始。

  湛朵聽完,阻止左近再說教,他咧嘴笑著道:「好吧,就這麼辦,要不還能如何?」

  七百年的等待都不能教無咎死心,旁人的阻止就更是無用,倒不如樂觀其成。

  而且他也相信老天自有安排,否則何必讓無咎和拾扇再度相逢,兩世情緣這是多麼不容易的緣分。

  「與其再等下去,你直接對她下言靈,要她愛死你,不就得了?」湛朵的建議換來左近一記瞪視,像是惱他在亂出主意。

  「用言靈得來的感情算什麼?不過是自欺欺人,我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便是言靈,只要他說出口,任何事都能成真,可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湛朵認同地拍他的肩頭。「說得好!左近,去神居替我拿壺酒來,我要和無咎喝個三天三夜。」就當是慶祝至友終於覓得真愛。

  「你根本只是想要找個借口喝酒。」左近抽動眼皮。

  「唉,有美酒卻沒知心相伴,多傷心,就好比無咎,有滿腔愛意等不到人愛,多痛苦。」

  「我等到了。」

  「對,為了慶祝你等到了,我們才要大喝一場!」

  無咎聞言,不禁搖頭低笑。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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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12:42

第4章(1)

  君家馬車緩慢地穿過杭州城中心,只見熱鬧的集市上,珍奇羅列,然而坐在馬車上的君十三竟反常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其實,她很想要逛街的,可是她不能。

  而且,她還想搭船遊湖,可是她不能。

  還有,她更想去找龍神,可是她不能……

  「唉……」她歎口氣,煩悶地拉扯窗簾。

  龍神從那一晚消失,已經三天不見蹤影。三天,說長不長,但就是讓她渾身不對勁,原本想要試試三生石喚不喚得來他,可是他來了,而她只是喚好玩的,會不會教他往後不理她?

  所以,打消這個念頭,她認命等待。

  當然,她也想過,君家本來就不是龍神的歸處,他也沒必要一直待在君家,可那晚他們可以說是不歡而散,要是他往後都不理她,光想,她就坐立難安……

  「祭主,行宮已經到了。」八雲輕聲提醒她。

  歎口氣,她戴好帷帽下了馬車。

  今日杭州太守差人到君家一趟,說明李公子的真實身份是五皇子,而上回的刺客是六皇子派出,如今已經悉數緝拿到案,正被押送回京,由皇上主持公道。

  所以,君家不用再怕被波及。

  以為事情至此告一段落,誰知五皇子透過杭州太守傳話,希望她可以到行宮一趟,要好好向她道謝。

  擔心再惹任何事端,她再三婉拒,無奈十一哥卻自作主張地替她答允下來。

  忍不住,她扁嘴看著走在前方的君十一。

  雖說當家的負責祭主對外的所有事宜,但……不管做什麼事,好歹也要先問過她嘛。

  但事已至此,她又能說什麼?

  行宮裡,景致宜人,假山小橋流水,是典型的江南林園造景,但卻見到處都有侍衛巡邏,戒備極為森嚴。

  君十三掃過長廊右手邊整片的楓紅,目光突地一頓,在楓葉飄落之際,一抹熟悉身影,在林間若隱若現。

  「無咎!」她脫口喊出,然一出口又驚覺這裡是皇家行宮,她此舉大為不妥。

  下意識地往旁看去,卻發現所有的人,包括前頭的君十一、身後的八雲以及兩旁的侍衛,全都靜止不動。

  想起上次在下天竺寺也發生過類似情況,她更確定自己剛才看到的是龍神,勾起笑,她拎起裙擺朝楓林跑去。

  「無咎。」她少有奔跑的機會,才跑一會,就覺得氣喘籲籲,心跳得有點難受,可她不敢停下腳步,就怕他又消失不見。

  他是為了見她而來的吧?所以他氣已經消失了,對不?

  喘得要命,不擅跑步的她在中途被石子絆倒兩次,但她臉上揚著期待的笑,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其實她思念著他。

  然,就在她跑近,他轉過身的瞬間,她驀地停下腳步。

  明明是一樣的眉眼,同樣挺拔的身形,相同的氣息,可是……

  「怎麼了,你不想見我?」那男人淡笑問著。

  君十三不禁更疑惑了。「你是誰?」

  問出口的瞬間,她十指已經結印,雖說她是個巫女,但淨靈除魔,難不倒她。

  「你在做什麼?」男人斂笑,微瞇起眼,冷肅威凜得教人心驚。

  「退下!」她喊著,結印的手有點冒汗。

  她從沒對付過妖魔,不知道辦不辦得到,但身為君家祭主,她就有責任降妖除魔保護百姓。

  「你把本君視為低階妖魔?」開口的男人氣結,大步走向她。

  「你別再靠過來,否則休怪我下手不留情!」她深吸口氣,眸色銳利,毫不退縮,結印十指,對準他眉間。

  男人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無咎在你眼裡,是個俊美龍神,我在你面前,倒成了妖魔……君十三,你真教人可憎。」

  她一直是如此。在她眼裡,只看得見無咎,從來沒有他的存在……他今天特地甩開無咎和湛朵前來,目的是想試探她,讓她誤認自己是無咎,好向無咎證明就算她是君拾扇的轉世,但經過輪迴,她已經是另一個人,結果還沒試探,她便已知他不是無咎……相同的身形和臉,她到底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咦?」君十三怔愣地放下手,直瞪著他那雙快要噴火的眼睛。「你認識我也認識無咎?」

  左近瞇眼瞪她。這女人……要說她精明,倒也好拐得很,不過是喚出她和無咎的名字,她竟在瞬間卸下心防。

  「無咎呢?怎麼他沒來?」知曉他認識無咎,君十三很自然地放下防備,像個尋常小姑娘靦腆的在他身邊巡過一圈,確定無咎不在場後,失落地垂下小臉。

  唉,他不想見她……她眸中神采盡失,整個人垂頭喪氣的。

  左近閉了閉眼,厭惡她開口閉口都是無咎,然這想法一上心頭,他一頓,隨即抿緊唇。

  不該這樣的,他是來動搖她和無咎的關係,而不是讓她來動自己的心緒!

  「那個……」就在他決定離去的當頭,她突地擡臉,怯生生地問:「無咎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因為她不懂什麼是喜歡,因為她說沒想過要出嫁,所以他就不想理她了?

  十二姐告誡過她,八雲也提醒過她,她覺得她們說的沒錯,也許她應該就此和無咎保持距離,但……見不到他,她有說不出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她真的很難過……

  左近聞言,微揚起眉,細忖著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原本他是打算假扮無咎,試探她是否能夠分辨出來。但她早已看穿,那麼他不如改為誘惑,那可以教無咎明白,這個女人其實並非非他不可,不值得他甘冒天條也要和她在一起。

  「沒有他,還有我。」他突地靠近。

  君十三沒多細想地後退一步。「我不懂你的意思……沒有無咎還有你?可,你根本就不是無咎。」

  「你的意思是說,我永遠無法替代他?」他瞇眼瞪著她退後的舉動。

  哪裡需要再試探?她根本避他如蛇蠍!

  「不是,你就是你,無咎是無咎,沒有誰替代得了誰。」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左近一愣,不想承認,他的心真真切切地震顫著。

  同為龍神,雙生而出,然而他就是比無咎矮了一截,他不在意,不過總希望有人可以正視他的存在。

  結果她幾句話說進他心坎裡,這個女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擁有三兩句話就可以收服神祇的本事……但,他跟無咎不同,他只想修行,不需要七情六慾!

  而她,也不該阻撓無咎的修行之道,應該要讓無咎自由!

  「那麼,你又何必執意要他?」

  他說著,不斷逼近,逼得她不斷後退,直到背部抵在楓樹上,眼看他就要……

  「退開!」她呵斥道,結印的手往上一打,沒防備的左近被擊中面頰,被逼退數尺遠,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除了無咎,誰都不能靠我這麼近。」話理所當然的脫口而出,她自己都為之一怔。

  男女之間本該避嫌,遵守禮教,這些道理她還懂得,只是對無咎,她總是不由自主產生親近之心,總是任由他靠近自己……她這是……

  「祭主,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八雲的尖叫聲響起,她不由得擡眼望去,發現那人已經消失不見,而她甚至沒問他名字。他到底是……

  「祭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八雲飛步到她面前,難以理解上一刻她還走在自己面前,但下一刻卻消失不見,環顧四周,才發現她竟出現在數百尺之外。

  八雲的驚恐打斷她的思緒,再擡眼,瞧見就薄走近的君十一也錯愕不已地看著她,才趕忙堆起笑,「我……我最近在練移形,一不小心跑遠了。」

  她不是故意要撒謊,可眼前要是不撒謊,恐怕過不了這一關。

  「移形?」君十一低喃著。

  「是啊,就是一種假借結界之力的移形之術。」她認得很像一回事,就連自己都懷疑,君家真有這門術法。

  「別在別人的地盤煉術,會引來側目。」君十一神色嚴肅的告誡,其實惱著自己也待過暗室,但前祭主卻沒教過他這些。

  但無所謂,想在的他並不認為要當祭主才能有多作為。

  想著,他隨即往回走。

  君十三趕緊跟上,走回長廊時,瞧見那些侍衛儘管試圖不露聲色,但還是掩不住驚詫,偷偷地打量著她。

  那目光教她如芒刺在背,偏又有苦難言,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往前。

  李成威在大廳等待多時,一見君十三到來,隨即起身迎接。

  「十三。」他親熱地喊著,甚至伸出雙手,想要拉她在身旁坐下。

  她直覺往旁閃去,讓他伸出的雙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君十一見狀,立刻熱絡地握上他的手,順勢單膝跪下。

  「草民見過五皇子。」

  李成威揚起了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隨即將他一把拉起,再看向君十三,笑道:「相信陸大人已經將本皇子的意思帶到,邀請你們過來,是本皇子想好好地報答十三的救命之恩。」

  「李……殿下不需要多禮,那是我份內之事。」君十三忍不住又後退一步,她不喜歡五皇子看她的目光,也不喜歡他親熱地喚她的名字,讓她感覺非常不自在,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不,本皇子是真心誠意想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從此以後,只要你開口,本皇子沒有第二句話。」李成威睇著她,無比渴望得到她。

  那天,她在眾人面前讓已斷氣的他起死回生,這樣的女人,他怎能放過?

  雖然陸敬和也說了,她用來救他的法寶已經沒有了,但這個女人並非尋常人,要是能夠得到,他要奪得帝位,絕非是夢。

  「殿下不須客氣。」她再次強調,可惜對方像是聽不懂她的話,硬是向前要牽她的手,教她不斷地往後退,最終忍不住地低喝,「殿下,請自重。」

  她這話一出口,廳上氛圍突地凍結起來,就連君十一也不禁冷汗涔涔。

  「殿下,直到接任前,祭主都待在暗室長大,所以接觸的人並不多,更何況是男人,也難怪她會心生畏懼。」他趕緊出面緩頰。

  「是嗎?」李成威哼了聲。

  他是天之驕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又有哪個女人曾經給他排頭?但因為她是君十三,他可以忍,非要將她佔為己有不可。

  「總是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君十一話說得隱晦。

  李成威揚起眉打量他,緩緩勾出笑意。

  君十三聞言,極不悅地瞪著君十一。雖然她聽不懂話中含義,但十一哥說話的方式,讓她無法接受。

  「我要回去了。」她道,轉身就走。

  「祭主,留下來吃頓飯,這是五皇子的美意。」君十一趕忙走到她面前,小聲勸說。

  她隔著帷帽白紗瞅著他。「十一哥,我不想待在這裡。」五皇子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那……」君十一看了眼李成威,想了下,安撫著她,道:「你先到馬車上等著,我跟殿下說幾句話就過去。」

  「好。」話落,連跟五皇子打聲招呼都不肯,轉身即走。

  八雲見狀,也趕緊跟上。

第4章(2)

  「這是幹什麼?」李成威不悅地問著。

  「殿下,草民不是說了,總要有點時間適應。」君十一回頭,陪著笑臉。

  李成威笑得狂傲,目光鄙夷。「君十一,聽陸敬和說,本皇子傷重時,君十三拿出君家傳家寶相救,結果你懊惱得要命,怎麼,本皇子的命在你眼裡還比不上一顆珠子?」

  他早猜到陸敬和必定會在五皇子面前參他一本,所以也不慌張。

  「殿下,那傳家寶可是絕無僅有,突然失去,誰不痛心?如果殿下是我,難道不會有同樣的反應?不過……我也確實是失態了,所以今兒個來,除了向殿下賠罪外,自然是得想法子讓殿下心想事成。」

  李成威聽完,微揚起眉。「那就說來聽聽吧。」

  上了馬車,君十三取下帷帽,無精打采地托腮看著車窗外的景致,等待著君十一。

  然,就在等待的過程,她瞥見不遠處,有一男一女從行宮前走過,男的看起來像是個莊稼漢,女的一身樸實微垂著小臉,突然、那個男的俯近,在那女子頰上親了一口,便見那女子一臉緋紅地伸手打他,但壓根看不出怒容,比較像是羞怯。

  「天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這麼大膽。」

  聽到八雲啐了聲,君十三不由得看向她,疑惑地問:「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祭主。」她在唇上比著食指,等著那對男女走遠些,才低聲說:「不管他倆到底是不是夫婦,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的,他們不覺得羞怯,我都要羞死了。」

  「羞死了?」張大眼,眨了眨,偏頭再問:「不是只親頰而已嗎?」

  「而已?」八雲吸了口氣,神色嚴肅地看向她。「祭主覺得這種程度,算是而已?」

  「不然呢?」她不覺有異地問:「親頰都羞死人了,那要是親嘴呢?」

  方纔那一幕,教她想起自己和無咎之間做過的事,如今想來,原來這是一件很令人害羞的事?

  「天啊、天啊,親嘴?」八雲的嗓音陡地拔高幾個音。「那已經不是羞死人,而是、而是……哎呀,我不會說了。」她說著,滿臉通紅,不斷地用手插著風。

  這麼嚴重?君十三垂斂長睫,疑惑自己是不是犯下什麼大錯。

  「祭主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八雲等著自己冷靜一點,才靠近車窗問著。

  「我隨口問問,奶奶又沒教過我這種事。」她水眸心虛地遊移著。

  「那可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祭主又不成親,前祭主又怎會教你這些?」八雲好笑道。

  「夫妻之間……」所以,他說想要娶她……是真的?

  可為什麼?

  他為什麼會想娶她為妻?嚴格說起來,他們甚至並不熟。

  她沒有想過成親,但要是和他成為夫妻……她倒是一點都不排斥,至少不會像五皇子讓她覺得厭惡……這意謂著,他至於她,是特別的,對不?

  那是喜歡?

  「想成為夫妻,只要憑借媒灼之言,父母做主就可以成親,但要是能夠相互喜歡,那才是真正的圓滿。」八雲說著,想起她已故的爹娘。她爹一輩子只有她娘一個女人,兩人感情深厚,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

  「要怎麼喜歡?」

  她無法理解,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很簡單啊,好比……」八雲想了下,問:「祭主最喜歡什麼東西?」

  君十三不由得皺起眉。「要是吃的,我喜歡桂花釀,而穿戴在身上的,我喜歡石雲帶。」桂花釀是儀式上喝的酒,她很擔心,有時會找機會多喝一杯,而石雲帶是舉行儀式時,拿來系發的緞布,有很多種材質,但不管是哪一種,她都喜歡。

  「喜歡一個人也是,很自然的會馬上親近他,很捨不得和人分享。」八雲說著,卻像是察覺什麼,忙問:「祭主為什麼會這麼問?」

  像是明白了什麼,她怔了會,才聽見八雲的問話,慢半拍地回答,「沒……隨口問問。」

  原來,那樣就是喜歡,不想與人分享只想獨佔……她怎麼會笨到現在才明白?

  她好想見他……要是嫁給他,就可以再見到他,那麼她願意嫁……可是,他沒來找她,他不想見她。

  想著,不禁乏力垮著肩。

  「祭主,你累了?」

  「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八雲,可以走了。」這時不遠處傳來君十一的叫喚。

  她聞言,立刻拉開窗簾,示意馬車起程。

  回程的路上,君十三努力想讓思緒放空,但無咎的身影就像是在她的心裡紮了根,她無可自拔,越是掙扎,越是心亂如麻。

  她想見他。

  她真的想見他,就如初次的龍神祭之後,她迫不及待想要再見到他,才會在紙上留下他的身影……她驀地一頓。難道說,初見他的第一眼,她就動心了?

  「十三。」

  低醇的喚聲,教她猛地回神,掀開車簾看向外頭,熱鬧的市集裡,正思念著的人就在眼前。

  「龍……無咎?」她驚喜地喚出聲。

  她像是即將枯萎的花朵,因為他的出現而得到滋潤,她揚起的笑,像是初綻的花蕾,盛滿情意和思念。

  無咎睇著她,笑暖了稍嫌冷情的眸。「想不想下來逛逛?」

  「咦?」她一愣,瞧見他的笑意,樂得幾乎要飛上天。「我要去。」

  她去!哪裡都去,只要他在哪,她就在哪。

  她忍不住揪著襟口,像是要安撫無端遽跳的心。

  她有些發顫、有點緊張,彷彿意識到自己的情感之後,她開始不知所措,甚至連正視他,都感到萬般羞怯。

  難道……這就是喜歡?

  想著,她掀開車簾,但八雲按住她的手,朝她搖搖頭。

  她再朝前看去,十一哥已經朝這邊走來。

  「十一哥,我想跟無咎去走走逛逛。」她道。

  她不認為十一哥會答應,但她會力爭到底。

  沒想到君十一相當乾脆地說:「有什麼關係?去吧,畢竟你這年紀的姑娘都會想逛市集的,不過別將帷帽拿下。」

  君十三喜出望外,用力地點點頭。

  八雲聞言,只得鬆開手幫她把帷帽戴好。

  「八雲,你不用跟去。」見她守在君十三身後,君十一出聲將她喚回。

  「咦?可是……」她不解地看著他。

  「回去了。」放下車簾,他不容置喙地道。

  八雲無奈坐回馬車上,但卻不住的回頭,看著君十三綻開多日不見的笑,她不禁惴惴不安。

  難道,當家的看不出祭主的不尋常嗎?

  走在杭州最熱鬧的市集上,君十三目不轉睛地看著各式珍奇古玩,甚至是各種……原文缺字……話落,就見那乞丐驀地站起身,半走半跑地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無咎回頭,看見君十三用力地拍著手,滿眼崇拜。

  「好厲害,那是言靈嗎?」

  他不禁低笑搖頭,走過她的身旁,「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嗯,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這麼厲害,能夠幫助很多人。」她笑瞇眼,小碎步地跟上。「是誰說神祇無情的呢?你明明就很善良呀。」

  他沒有多做解釋。她說的沒錯,神祇本無情,偏偏他對她動了情,就連行善,也不過是為了換得她一抹笑罷了。

  忖著,眼角餘光瞥見她沒跟上,反身瞧她看著糖葫蘆問:「那是什麼?」

  「糖葫蘆,你想吃嗎?」

  「想。好吃嗎?」

  「也許吧。」無咎付了銀兩,拿了一串遞給她。

  君十三接過糖葫蘆,想吃,卻發現很不方便,因為她還戴著帷帽。

  「找家茶店坐吧。」他說著,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她怔了下,睇著他厚實的大手,沒有半點厭惡,甚至是滿心歡喜的。

  走進一家茶店,特地挑了最角落的位置,有屏風遮掩,讓她可以取下帷帽。

  君十三二話不說咬了口糖葫蘆,酸甜滋味配上清脆口感,教她瞇緊了水眸,那逗俏模樣,讓坐在對面的無咎笑了。

  「好吃嗎?」他問。

  「好吃,你嘗嘗。」她遞上被她咬了一口的糖葫蘆。

  無咎直睇著她。

  「啊,還是你不能吃?」問的同時,她突然想起,那晚他們是一道用膳的。

  「當然可以。」他采手,輕扣著她的手腕,拉向自己,咬了口糖葫蘆,再輕輕地放開她的手。

  君十三看著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蘆,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做出相當大膽的舉動。

  這樣她一口,他一口,好像太親密了……

  她終於明白,八雲說的羞死人,到底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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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17:53

第5章(1)

  君十三臉垂得極低,適巧店小二送來一壺涼茶。

  無咎斟上兩杯,將一杯遞到她面前,「今天有點熱,喝點茶。」

  瞅著他,她忍不住低問:「怎麼我覺得龍神大人似乎很習慣人間的一切?」比她還熟稔呢。

  他眼睫不動地沈聲道:「無咎。」

  「咦?」

  「你忘了我的名字。」

  「……沒忘,只是一時不習慣。」她以為那名字是在人前喚他使用,私底下也這麼喚他,讓她有點害羞。

  「你以為我會一直待在天界?」

  「那麼,你常常出現在杭州城嘍?」

  「這點小問題,也要問?」他不禁低笑。

  「……」君十三微微咬唇。因為她覺得,自己要是不多說電話,心就快要從胸口跳出了。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他問。

  她皺起眉想了下,一時之間還想不出有什麼話題……就連剛剛的問題,都是為了掩飾緊張而提出的……唉,說來可悲,她這麼無趣,為什麼他還會喜歡她?

  「對了,你為什麼喜歡我?」她突問。

  對嘛,這也是個問題,可一問出口,她又覺得自己似乎問得太直接了。

  君十三懊惱地垂下臉,卻突地聽到低啞笑聲,驀地擡眼睇向他。

  只見俊逸面容噙著教人人轉不開眼的魔魅風情,他的笑彷彿鑽進她的血液裡,從深處染上他的笑,蕩漾在她唇角。

  「因為你,你是你。」他道。

  她皺起眉。「不懂。」

  「連我也不是很懂。」他說著,輕啜一口涼茶。

  他是狂傲不羈的龍神,自負得不將世間的一切看在眼裡,和拾扇之間,他也抱持著玩樂心態,直到她離世,他才發現自己有多不捨,才發現自己是愛著她的。

  可是,為時已晚。

  君十三看著他,想像著自己的心情,發現答案與他如出一轍。她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等她回過神之後,滿腦子想的都是他。

  「那麼,這幾天,你去哪了?」好半晌,她輕聲問著。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是不是氣她不識擡舉。

  「和兩個朋友喝了幾天酒。」

  她瞪大眼。「幾、天、酒?」他喝的酒,是以天為計算單位,而不是壺,更不是杯?未免太能喝了?

  「心情好。」

  「真的?」

  「因為我有了名字。」對他而言,就像是擁有了歸屬。

  那名字,是前世的她贈與的,今生的她就算歪打正著說出他的名,要說他們半點情緣也無,誰信。

  「先說好,我不要石頭那個名字。」

  無咎低低笑開。「對我而言,十三和石頭都是一樣的。」她就是她,在他心中獨一無二。

  「……」算了,不跟他計較,他開心就好。

  看著外頭的天色,她開始啃剩下的糖葫蘆,就怕一會太陽下山了,她就不能將市集逛完。

  然而,吞得太快,不小心噎著,她猛拍著胸口。

  無咎見狀,橫過矮桌,輕拍著她的背。「吃慢點,我不會跟你搶。」

  「不是,我怕太陽下山,逛不完……」她咳著,小臉漲得通紅。

  「今天逛不完,明日再來就是。」

  「……明天,你還會陪我來嗎?」

  「只要你想,有什麼問題?」

  「你不會突然又消失不見?」她怕,他又不止口而別,到時候一定不是三天而是三年……那日子有多難捱?

  無咎瞅著她,眼角餘光瞥見她懸在腰間的三生石。「你……把它趩上了?」

  「嗯,這石頭很硬,我鑽了好久,又怕它裂開。」她在上頭穿繩,天天繫在腰上,這麼一來就不怕遺失了。

  他打量著她。

  她的態度令他迷惑,究竟是她已有情而不自知,還是這些只是無心的舉動?

  他不敢猜測,就怕結果太傷自己。

  「我本來想喚你的,可又怕你生氣。」她沒心眼地說。

  「為什麼想喚我?」無咎啞聲問著。

  「因為你沒說一聲就走,而且一連幾天都沒再出現。」她說得理所當然。

  「又為什麼怕我生氣?」

  「因為,我只是想見你,要是你來發現什麼事都沒有,搞不好會生氣……」說著,她猛地頓住,像意識到什麼,小臉瞬間翻紅。「不、不是,我……那個、那個……」她這個笨蛋,笨死了,竟然把心底話全講了出來。

  「十三。」他嗓音裹著濃情。

  「嗯?」她不敢擡眼,覺得臉很燙。

  「就算你對我,只是一份對神祇的憧憬也無所謂,我只求你心裡有我。」

  前世,拾扇不愛他……拾扇從沒愛過他,拾扇是個不懂愛,一心修行只為造福百姓的傻姑娘,將她的一生都奉獻給百姓,在拾扇眼裡,他與眾生相同,只是一個受她幫助的人罷了。

  一個擁有佛緣難以動情的姑娘,他不敢奢望在這一世裡能夠打動她的心,所以他才會一開始便表白心意,甚至卑劣地想要佔有她的清白。

  然而,她說……她想他,她想他……她竟然想他。

  多麼卑微,她一句話,竟教他如此動容。

  「才不是對神祇的憧憬,那是喜歡,是喜歡。」她強調著,嬌俏面容羞得也要著火。「八雲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親近他,不想與人分享,我對你就是這種心情,這怎麼可能只是憧憬。」

  她羞得要命,卻強逼自己說明白。

  因為,她不能忍受他那麼卑微的請求和想法。

  他是高高在上的龍神,是多麼遙不可及,他願意親近她,是她修來的福氣,是讓她想謝天謝地的緣份。

  她不喜歡他貶低自己,更不喜歡他口氣中淡淡的悲傷,這感覺讓她不舒服。她要他笑,笑得狂妄也無妨,是不想在他臉上看見半點傷懷。

  無咎看著她,淺瞳微縮著。她竟會喜歡他,這對他而言,是多麼難以置信、多麼不可思議,她居然會喜歡他……

  「你幹麼這樣看著我?我喜歡你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就好啦。」她羞怯地抿著唇。「只是,我要先問清楚,我真的可以和你成親?不觸犯天條?」

  「當然,因為你擁有神格。」這一點,他比誰都確定。

  要是他不能和她結連理,天尊早就阻止,豈會放任他肆意而為?甚至,他還懷疑過,也許她根本是哪個神祇的轉世。否則當年他為何會栽在她手裡?

  君十三俏皮地皺了皺鼻子。「聽這說法,好像是因為我擁有神格,你才要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沒有呢?」

  「我的心,不變。」他就怕無法相遇,只要能相遇、能在一起,他願意傾盡一切交換。

  聞言,她喜孜孜地笑了,「不過,咱們先說好,你要等我過完這一世,咱們再成夫妻。」

  在這一世,她必須完成奶奶對她的期望,等到這一世的盡頭,他便可以帶著她走,如此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好。」他眸色激動地瞅著她。「就這麼定,不許反悔。」

  「怎麼會反悔?我喜歡你呀,除非你不要我。」他們彼此喜歡,而且又不牴觸任何事,為什麼不能一起?

  「我……」他難以遏制澎湃的心緒,橫過身想要將她擁入懷,卻突地聽見一道清朗笑聲。

  「有情人終成眷屬吶,無咎,這一回咱們可要再喝上幾天慶賀?」

  無咎眼皮抽動著。「湛朵!」

  「來了。」

  君十三瞧見兩抹身影驀地出現在席旁,沒嚇到,只是瞪大眼,鼻間漾著一股濃郁的香氣。

  湛朵一身誇張的紅花寬袍,白面如玉,儒雅秀朗,而身旁的左近,此刻面無表情,更顯冷厲。

  一見到左近,君十三不由得輕「呀」了聲。

  原來,他也是神祇,只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拾扇,真的是拾扇呀……」湛朵驚呼著,蹲下身打量君十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根本就是拾扇。?

  她不解地皺起眉,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一時之間卻理不清。

  「滾開。」無咎沈聲喝道。

  「這是你對至交好有的態度?」湛朵笑得皮皮的。「不向她介紹一下咱們?」

  無咎冷冷瞅著他。

  君十三啟唇問著,「不知道兩位怎麼稱呼?」

  湛朵笑面如花。「叫我湛朵就行了,那一位是左近。」

  聞言,她隨即恭敬地拜伏在地。

  「君家祭主君十三,見過花神將與龍神大人。」

  既是無咎的好友,必定是天上神祇,況且她開見花香,也早知道左近身上的氣息和無咎極為相似,現在仔細一想,才明白原來是雙生龍神。

  湛朵不由得眨了眨眼。「確實是拾扇呀,擁有同樣的資質。」他歎著,口氣帶著無限懹念。「不用行大禮,這裡的人瞧不見我和左近,你這動作會嚇到人的。」

  他探手要將她牽起,卻被無咎拍開。

  「你可以走了吧。」

  才不呢!我找了左近去遊湖,正想要找你一道去。「雖說正值冬初,但身為花神將,這天地之間任他自山來去。

  「不去。」

  「啊,可是我想去。」君十三突道。

  無咎不禁無言地看著她。

  「不可以嗎?」她期期艾艾地問他。「我很想去呢,從天竺山上往下眺望,湖面波光粼粼,有很多船隻,我常想要是能夠遊湖不知道有多好……」

  無咎看著她良久,終究歎了口氣。「走吧。」

  他不希望身邊多了兩個礙事的傢夥,只想與她獨處,然而她想望明顯與他不同,他還能如何?

  「真的?」君十三擡眼,高興得眉開眼笑。

  瞧她這般歡喜,無咎也笑瞇了眸,眸底滿是痛寵。「傻瓜。」

  湛朵一雙狹長美眸看來看去,忍不住搓著雙臂。「哇,真是太肉麻了,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要不要我替你把眼睛戳瞎?」他沒好氣地道。

  「不用不用,咱們還是趕緊去遊湖吧。」

  「走吧。」無咎起身,輕牽起她站起,替她上帷帽。

  「走走走。」湛朵一馬當先,無咎隨即牽起君十三跟上。

  唯有左近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打定了要拆散他們的主意,才疾步跟上。

  時值黃昏,西湖湖面上映著璀璨光芒。

  當船隻是滑過,湖面便閃動粼粼波光,可惜的是,君十三無福享受。

  「你要不要緊?」無咎輕拍著不斷乾嘔的人兒。

  她想說沒事,可是她難過得緊,連話都說不出屎.

  這是她頭一次搭船,不知道船竟會晃得這嚴重。

  「來來來,這可是神蜜,喝一口讓你嘗到何謂天界極品,喝了之後,你就不會想吐了。」

  畫舫有兩層,第二層蓋了號台,裡頭擱矮了桌,四人正圍桌席軟墊而坐。

  「別讓她喝。」無咎出手撥開。「她正難受得緊。」

  「就跟你說,喝了就沒事了。」湛朵沒好氣地道。

  「她喝了就醉了。」要是醉了,那豈不是更難受?

  「這只是花蜜釀酒,只醉有情人。」他笑得擠眉弄眼。「醉得了她嗎?

  「她酒量不好。」無咎冷眼瞪他。

  神蜜跟桂花釀可不一樣,喝起來沒有酒味,後勁強得很。

  「幹嘛這麼掃興?既然是遊湖,當然要有酒助興。」湛朵堅持倒了一杯,卻被無咎給攔截。「現在是怎樣?你要替她擋酒?那可不行,你要喝的是這一壺。」

  他二話不說,將能裝納卜斤神蜜的玉壺往桌面一擱,很豪氣地推向無咎,再拿出一壺推到沈默不語的左近面前。

  「你自個兒喝。」左近輕輕推開,始終濃眉緊攬,噙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我喝有什麼樂趣?你這懂得享受的傢夥,不知道美酒就是要好友一起痛飲嗎?」湛朵笑咧嘴。

  「還有你,無咎,給我喝,前幾天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今兒個我心情好,你非陪我不可!」

  君十三聞言,忍不住看向無咎。

  「我何時心情不好?」瞇眼瞪他,要他閉嘴。

  「我說十三,你家這口子瞪我,你不想點辦法治治他?」湛朵一臉委屈地偎到她身邊,然而衣角都還沒沾到,便被無咎一把扯開。

  「滾遠一點。」

  「偏不。」他笑得惡劣,可卻完全不惹人厭。

  無咎沒轍地瞪著他,卻瞥見君十三鐃富興味地看著他們。「你這是在做什麼?覺得好些了嗎?」怎麼像在看戲一般?

  「嗯,我好多了,看著仔們,就覺得你們的感情很好呢。」她好羨慕。

  「……」

  「是啊,咱們都相識近千年了,交情能夠差到哪去?」湛朵一揚笑便如風拂花面,萬般迷人。

  「近千年……」她低呼著。「那麼,要是我的家人能活那麼久的話,是不是就會像你們一樣好了?」

  在君家,雖說大夥都有血緣關係,可是相處起來,卻覺得此外人還不如;有時碰面,說的都是處理的事項,完全沒有噓寒問暖,更別說像他們這般嬉鬧。

  是個家,可卻不像個家;她擁有很多家人,可卻常覺得很孤單。

第5章(2)

  無咎自然明白她的心情。「要是人類活上千年,早成了妖怪。」他淡聲道。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總是獨自一人,不是沒有人願意親近她,而是她命中帶孤獨。

  「說得也對,我只是隨口說說。」她一掃憂鬱,勾彎唇角,「不過,有你們也一樣,就像是我的家人似的。」

  她不會形容那種感覺,可是看著他們嬉鬧,她有種說不出的想念,一種彷彿從很久以前便種下的欽羨,一種期盼許久,終於落實的幸福。

  她在暗室時,總會從門縫偷覷著外頭,聽著笑聲,想像著是誰在玩,又想像著有一天,當自己離開暗室,身旁也會有許多人……確實是有許多人,可沒有一個是單純的朋友,無關乎祭主的身份,純粹只為她這個人而擔憂關注。

  無咎勾彎唇角。

  一旁的湛朵見狀,霍地掀起玉壺。「好,今兒個成為你君十三的家人,大爺我要大喝一場!給我舉杯,不對,是舉壺,咱們一起狂飲,不醉不歸。」

  他識得君拾扇,那個寂寞卻從不說寂寞的女子;如今,他識得君十三,一個在暗室長大,只為繼承祭主之位而活的姑娘,太教人心疼,他不多喝一點,會覺得很難受。

  「你開心就好。」無咎懶得理他。

  「不要囉唆,干了!」沒人搭腔也無所謂,湛朵人來瘋,拿酒當水喝,端起玉壺,咕嚕咕嚕灌下肚。

  這一幕,看得君十三目瞪口呆。真是太豪邁了,她作夢也沒想到,酒可以這麼喝……還是說,這神蜜真的這麼好喝?

  想著,她湊近無咎,輕嗅著他杯中的酒香,壓根沒有酒味,只有一股清雅的氣息,她不由得伸手,卻被他閃了過去。

  她扁嘴看著他,他就是不允。

  無奈地看向湖邊林木,卻難以看出那到底是什麼樹。

  「那是什麼樹?」她問。

  「桃花。」順著她目光看去,湛朵回道。

  「桃花長什麼樣子?」

  湛朵聞言,心疼她竟連桃花都沒見過,「喝」的一聲站起,他笑嘻嘻道:「我讓你瞧瞧桃花長什麼樣。」

  深吸口氣後,他往湖邊狠狠地吹上很長的一口氣,突然之間,岸邊的樹開始落葉,接著枝頭上不斷冒出花苞,一朵朵地綻放。

  「哇……」君十三難以置信,不過是眨眼工夫,剛剛一片稀疏淺綠的桃林,竟變成一片醉人粉紅。

  「漂亮吧。」湛朵驕傲地揚起下巴。

  「好漂亮。」

  看她竟為自己以外的男人綻放笑顏,無咎略微不悅地問她,「十三,你看過雪嗎?」

  「雪?我聽過,奶奶說過入冬時,偶爾會下雪,純白的,很冰。」

  「讓你瞧瞧。」無咎一彈指,沒一會,溫度驟降,天空開始下起雨,但落在船身時,竟是片片雪花。

  君十三拾眼,看著漫天飛雪,盤旋著、飄蕩著,緩緩降落在她手心。

  「哇……」雪花在她手中慢慢融化,但隨即又有雪花飄落,純白變得透明,如此無垢而清靈,冰冷卻又教她貪玩著。

  「你們,才十一月,你們一個讓三月桃花綻放,一個又不起隆冬雪……難道你不知道這麼做會亂了人間節氣?」左近終於看不下去地低咆。

  君十三不禁瑟縮了下。她發現這人並不喜歡自己,可要說惡意,好像又不至於……

  就像他特地到行宮一趟,感覺像去嚇她,卻未真的對她做出什麼壞事。

  想了下,她雙手結印,口唸咒語,雙臂往旁一揮,張開結界,籠罩著湖畔林和部份天空降落的雪。

  「這樣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至少這麼做,只有小範圍的節氣異變,對外頭的人並無影響。

  左近不禁語塞,難以置信一個凡人竟可以以巫術張開如此結界。

  就連無咎和湛朵都錯愕不已。

  「不該有的東西還是不該存在。」左近低聲道,不看她眸底的期待。

  「有什麼關係,偶一為之,又不過份。」湛朵聳聳肩,拿起玉壺狂飲。

  「偶一為之就天下大亂了。」

  「難怪無咎嫌你嘮叨。」她咬著壺口咕噥。

  「你說什麼?」左近不悅地瞪他。

  「沒事。」

  「你趕快把雪給停掉吧。」君十三扯著無咎的衣角,小聲道。

  他看了左近一眼,淡道:「散。」一句話,雪瞬間消失無蹤。

  「那個……他是你兄弟?」她小聲問著,就怕冒犯到左近。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不是嗎?」

  「……你們感情不好嗎?」感覺上,他和湛朵比較像兄弟。

  「那傢夥走火入魔了。」無咎沒好氣地道,瞥見左近的瞪視,撇了撇唇,「怎麼,你好像對他很好奇?」

  君十三水眸轉了圈。「……那是因為他跟你長得很像。」她搪塞著,並不打算說出在行宮遇見左近的事。

  「是嗎?」他看穿她有事瞞著自己。

  「對,因為雙生龍神很少見……」不要再問了,撒謊好痛苦。

  左近睇著她,不解她為何不說出早已見過他?像是她知道要是讓無咎知曉此事,會對他更加不滿。

  唉,這丫頭,真會擾亂他的心,不過,他還是不會改變決定。

  「只因為這樣?」

  就在她招架不住想要投降時,聽見了湛朵的大嗓門,她暗籲氣,感謝他適時的出聲,解救了自己。

  「啊,你們瞧,有艘畫舫接近了。」飲盡神蜜,把玉壺一拋,他眼看向不遠處的畫舫,旋即便聽見有絲竹聲逼近,而甲板上有不少穿著寬袖襦裙的花娘,頭梳高髺,個個風情萬種地倚在船舷,不斷朝著他們嬌聲喚著。

  君十三驚詫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有姑娘在大庭廣眾下穿得這麼清涼。紗質的寬袖襦裙,完全遮掩不住底下的抹胸和呼之欲出的酥胸。

  靈點黑瞳緩緩移轉,落在無咎臉上,就見他正瞇眼看向畫舫上的姑娘。

  難道說……他喜歡那種打扮?

  可是,她沒有那種衣裳……不知道八雲會不會梳那種高髻……

  「無咎,要不要找幾個花娘過來熱鬧一下?」湛朵問著,純粹鬧場的口吻。

  他抽動眼皮,眼角餘光瞥見她很認真,甚至是有點擔心地皺眉瞧著自己,那種不允又不敢阻止的表情,取悅了他。

  「啊?笑了?那好,我找幾個花娘過來助興。」湛朵作勢要招手,卻偷偷注意著君十三的反應。

  「不……」她艱澀地吐出話。

  「不什麼?」湛朵咧嘴笑著,正等著她的下句。

  「別鬧她。」

  「我哪有?我正在詢間她的意思,好歹她也是姑娘家,要找幾個姑娘助興,總得她點頭才成,免得她尷尬。」

  「湛朵……」無咎瞧他直眨著眼,不禁沒轍地搖頭。

  「可不是嗎?花娘裡,有的能陪酒助興,有的能唱曲,能彈琴﹐更能……」

  他話沒說完,君十三一把搶過無咎面前的酒,豪氣萬千地一口飲盡,瞇眼瞪向湛朵。「我也可以陪酒助興。」

  她說著,同時嘴裡嘗到一種花蜜般的鮮甜,忍不住舔了舔唇。果真如蜜般,半點酒味也無,難怪湛朵可以抓起一壺狂飲。

  「你!」無咎難以置信地搶過酒杯。「這酒你不能喝。」

  說完,橫眼瞪向愛鬧的湛朵。

  「為什麼不能?是我喝了會有什麼問題?」她扁起嘴。

  她半點感覺都沒有,頂多是有點輕飄飄的、有點暈陶陶的,而且很開心,開心得她有點想唱歌。

  「你……」

  「哈哈哈,真的一樣耶!」湛朵已笑趴在矮桌上。「感覺就像拾扇還在世,時間倒退了幾百年。」

  其實他的最終目的,只是要拐十三喝神蜜罷了。

  「你這小子﹗」無咎低斥著,惱自己竟然著了他的道。

  「誰是拾扇?湛朵話到一半,被無咎一雙冷眸瞪得又閉上嘴。

  無咎氣惱難休。

  他不想提前世,他寧可和她之間的緣分是從今生開始。

  因為前世的拾扇不曾愛過他!不要她想起,不要她憶起過往,不想再回到踏不進她心裡的日子。

  「她又不會想起。」湛朵低聲咕噥。

  凡是人類,喝過孟婆湯,前塵往事盡忘,也不知道無咎在緊張什麼。

  「閉嘴!」他寒驚著眼。

  「誰?到底是誰?說呀。」她笑著,想要再倒酒,卻發現酒杯竟不見了。「酒呢?酒杯呢?」

  她原就嬌嫩的軟嗓,此時更偏童音,帶著不自知的撒嬌味道。纖手不斷地拍桌面,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娃兒。

  「十三,你醉了。」無咎抓起她的雙手,就怕她傷到自己。

  「才沒醉呢。」她瞇眼瞪他,聽到絲竹聲已經逼到船身,不禁橫眼瞪去,再回眸,雙手捧著他的臉,逼他正視著自己。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被她給逗笑了。

  其實,他也極為喜歡她喝醉時,不按牌理的舉措,然而這動作,她前世從沒有做過,從沒靠他如此近。

  「不準看。」她瞇眼警告著。

  他疑惑地揚起眉,瞥見花娘搭的畫舫正要從他們船邊經過,才意會地勾笑。

  這是她的佔有慾嗎?

  如果是,他會獨享。

  「我告訴你,我也是會彈琴的。」君十三突道,「給我拿琴來,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他笑瞇了眼,喜歡她在自己面前放肆沒有規矩的樣子。

  「這兒有﹗」湛朵不知打哪拿出一把古琴,就往桌面一擺。「快快快,讓我瞧瞧你的厲害。」

  「哼,好歹我也學了很多年的。」放開無咎,她調整古琴,一手按弦,一手挑抹,琴聲卻明顯走調。

  湛朵很不客氣地大笑。

  「我只是在試聲。」她逞強道。

  「我這兒有義甲,先套上吧。」湛朵忍著笑,送上銀製義甲。

  「不用,真正的大師是不用義甲的。」她說著,儼然像是大師般的身手,壓弦挑弦,看似行雲如水,然而出來的聲調卻嚴重的荒腔走板,比娃兒胡奏亂彈的還要糟糕。

  湛朵早已笑得沒有形象,倒在木板地面上,就連左近也被逗得微彎唇角。

  最終,無咎不忍她淪為娛樂他人的工具,出聲阻止,「可以了。」

  君十三傻愣愣地瞪著琴弦,好一會才擡眼。

  「這琴壞了。」她很認真地說。

  「對對對,琴壞了,不要也罷。」湛朵哈哈大笑,把古琴往後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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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19:56

第6章(1)

  「我唱首曲子嚇嚇你們。」君十三拉著裙擺起身,傲慢的口吻,已經完全沒將眼前三位神祇給放在眼裡。

  無咎一直注意著她,看她身影踉蹌了下,趕緊將她扶住。

  「不用,你坐好就好。」

  「你嫌我唱歌難聽?」她倒抽口氣。

  「不……」

  「給我坐好,她像個初學走路卻不願讓人牽的娃兒,甩開他的手之後。捲起寬袖睇著遠方的壯麗夕霞,微瞇起眼,嬌嗓逸出檀口,清亮而不見雜質,彷彿可以破開黑暗,讓煦日再現。

  那婉轉的嗓聲,噙著溫柔的力量,在湖面繚繞,在空中盤旋,讓萬物都沈醉其中,直到一曲唱畢。

  「唱得好不?」她垂眼看著斂笑震愕的三人。

  這首曲子並非祈歌,只是一首佛恩小曲,是為佛獻唱。

  「唱得確實極好,簡直和拾扇如出一轍。」左近突道。

  無咎橫眼瞪去,君十三一怔,看似閒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誰是拾扇?」

  這名字在她面前出現太多遍,多到她不介意都不行。

  彷彿,有誰透過這個名字在看她,又或者是有誰藉著她在想像某個人。

  「左近!」無咎沈聲低咆,警告意味十足。

  「別說了,左近。」就連湛朵也出聲阻止。

  然而,他卻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鏗鏘有力的回答她,「君家初代祭主,君拾扇!」話出口的瞬間,他彈指射出銀色光芒進她的眉心。

  「左近!」無咎想要阻止已來不及。

  君十三身形搖晃了下,想開口,卻沈入一片黑暗之中。

  無咎見狀,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右臂一掃,氣勁自指尖疾射而出,直朝左近而去。

  他俐落閃過,往後翻轉避開。

  湛朵搔搔臉,喝他的酒看熱鬧。

  「話是她追問的,我不過是替她解惑而已,你犯得著拿我出氣!」左近不悅地說。

  「你沒有資格讓她想起前世!」

  「讓她想起又如何?她本來就是拾扇,而你也是如此認定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又為何不能讓她想起?」他笑得挑釁。

  「你少管閒事!」

  「我才不想管,只是不希望你因為她而忘了正事。」他終於沈不住氣。「你忘了降雨,你可知道?要不是我去替你善後,上頭早就怪罪下來了。」

  「怪罪下來自有我擔著,誰要你多事?」

  左近火大地踹開矮桌,「不就是一個人類?我以為七百年過去,你的心也該平靜了,結果你卻一直被困在過去!」

  他承認,他也很喜歡拾扇的直性子,對於拾扇轉世的君十三,他多少也有些想法,但再怎麼喜歡,都不應該為了她而荒廢正事。

  「我沒有被困在過去,而是……」無咎銳眸寒厲。「直到與她相遇,我的時間才開始轉動。」

  「你……」

  「左近,給我聽好,少管我的事,對於我該做的事,我會處理。」他等待了七百年,誰都不能阻止他愛她!

  左近瞪著他,想說什麼,卻見湛朵懶懶地晃到兩人之間,雙臂一揚。「好,到此為止,先把十三帶回去吧,等她醒來,看她憶起多少再做討論。」

  無咎抱起她,驀地消失不見。

  左近只能瞪著湖面重歎一口氣。

  「我說……左近,你為什麼要讓十三想起前世記憶?」湛朵問著,桃花眼藏著深意,彷彿將一切都看在眼底。

  「因為我要讓無咎覺悟,君拾扇只是在利用他而已,等到君十三想起一切,這場鬧劇就可以結束。」

  「聽起來很有道理,只是我怎麼好像嗅到不尋常的味道?」他眨著眼,意味深長地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左近原是問心無愧與他對視,但湛朵的眸清澈得像要映照出他深藏在心底,就連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情愫,逼得他心虛地別開眼。

  「我是花神將,花兒總是多情,而多情的人總是特別容易看穿別人的心意……我總覺得你……」湛朵往他肩頭一按,話意就頓在最曖昧的氛圍裡。

  「我是怕無咎太癡迷,為了她誤了正事。」左近眉頭緊鎖,將內心的想法往深處藏,用現實隱藏一切。「就算她擁有神格又如何?這一世的她終究是凡人,他現在就接近她,你認為天尊會允許,不會降罪?」

  他可沒辦法那麼樂觀,再加上,擁有太深的貪嗔癡狂,只會招來不幸,不管是神還是人,都沒有例外,而他不樂見那麼一天。

  「事實上,天尊直到現在都沒阻止,不是嗎?要是天尊真打算阻止,咱們就幫無咎嘛。」湛朵笑得皮皮的。

  既然他不坦承自己對拾扇也有愛意,他也沒打算硬逼……嗯,至少不是現在。

  左近瞇眼瞪他。「你記不記得拾扇幾歲壽終正寢?」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八十五歲吧。」

  「那你認為君十三可以活多久?」他再問。

  「應該差不多吧,君家主祭向來比較長壽。」

  「她今年才幾歲?我們要排斥他們到她壽終正寢?」這麼破洞百出的計劃,要怎麼維持到那時候?

  「總有辦法,總有辦法。」湛朵樂觀得要命,壓根不認為有什麼問題。「走走走,無咎八成將十三帶到天竺山,咱們一道去。」

  「我不去。」

  「你不去,難不成是不想看到無咎和十三那麼接近?」壞心眼地戳他痛處。

  「你在胡說什麼?」左近微惱斥道。

  「那就走啊。」湛朵哈哈笑著。

  左近無奈,只能被他拖著走。

  恍恍惚惚之間,君十二在光與暗的邊緣飄移,直到被一副溫潤恬柔的嗓音所吸引,朝光源而去。

  「無咎,你瞧這箍漂亮吧。」女子穿著簡單的深衣,灰白長髮挽成髻,看起來有點年紀,但嗓音卻依舊如少女般柔媚。

  從她的角度看來,她只能看到女子的背面,而同樣背對的男人正緩緩地轉過身來,長髮未束,笑得魔魅而戲謔。

  君十三心頭一顫。怎麼會是他?

  「這是什麼玩意?」

  「額箍,現下正流行的飾物。」女子獻寶似的,將龍形箍拿高,在他飽滿的額前比劃著,「這可是我做的呢,要送給你的。」

  「怎麼,你想給,本君就得收?」他哼了聲,像是不甚滿意,有點嫌棄,然而他的眸色溫柔,藏著他不自知的深情。

  「很適合你的。」女子招著手,「你蹲下來一點,快點。」

  「怎麼,本君非收不可?」

  「唉,你就收下吧,我的時辰差不多了,送你額箍,你才會記得咱們還有兩世的情誼。」

  「光是這世遇見你,就把半條命賣給你君家,來塵再遇見你,本君豈不是得把命送給你了?」他滿嘴戲謔,但還是順從地微彎身,讓她把箍戴在他額前。

  「說這麼什麼話?當初是我救了你,你要知恩圖報吶。」

  「嘖,不過是誤闖結界被你救了,一點小事說得本君從窩囊似的。」

  「大人不窩囊,問題出在你野性人強,經過佛地才會被佛陀的結界套住。」她笑嘻嘻地道:「而我最強的,就是解除結界,這一點,我確實是強你一些些呀。」

  他抽動眼皮,「所以本君不是都答應你了,就算你不在,在本君能力範圍內,依舊幫到底,但是麻煩訂下一條規定,祭主要巫不要硯,免得本君一見到男人,倒了胃口,轉身就走。」

  女子笑咪咪地睇著他,「放心吧,君家靈力較強的,通常都是女孩子……」

  「怎麼,這樣看著本君,迷上了?」他勾唇,笑得魔魅。

  「我早就迷上你了,難道你不知道?」她歎氣。她已經說了幾十年,他從沒當真過。

  天竺山上相遇的瞬間,也許是距離她下凡的時間太近,她還擁有許多靈力,讓她想起自己向天祈求的事,好不容易與他結緣,他卻不懂情愛,白白浪費了一世。

  如今,她就要離世了,她不怕,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兩次機會。

  「要真迷上本君,會將本君困在這裡?」他壓根不信。

  她不禁又歎口氣。「那是命嘛,怪誰呢?無咎,咱們相識數十年,我都老了,怎麼你瞧起來都沒變,真是太不公平了,要是咱們走在外頭,人家會以為你是我孫子。」想到外貌上的差距,她就忍不住歎氣連連。

  「你沒出閣,哪來的孫子?」他哼了聲。

  「我哥哥的孫子看起來比你還大呢。」她又歎氣了。

  「不要歎氣,把福氣都歎完了。」

  「唉……無咎,我的時辰到了。」她說著,身形晃動著。

  他見狀,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雙眼不眨地睇著她。

  這一幕,讓君十三清楚地看見那女子滿是皺紋的容貌。

  「別怕,不會痛的。」他低喃著,但不知為何內心卻莫名地開始暴動。

  人間事,不就是如此?

  人間一世,體驗生老病死。這沒什麼,每個凡人都有一定的歸途,她只是暫時離去,魂魄還是會繼續轉世,而且他們還有兩世情緣,他等她回來,跟他鬥嘴。

  她笑睇著他,想擡手輕觸他,無奈半點氣力都沒有。「無咎,說真的,你會不會恨我自私替你取了名,把你給困在這裡?」替他取名,只是碰碰運氣,誰知道緣份就是這麼神奇,那時的他還沒擁有名字。

  她可以認為,這是老天賜給她的契機,對不?

  「取都取了,我還能怎樣?」他撇唇,光是要安撫體內莫名的情緒就夠他費神。

  「恨不恨?」她執意再問。

  她的愛情很自私,為了愛他,為了結下下一世的緣,她只能以名立約,把他困在這裡,把他扣在君家。因為不管他們未來如何,天尊為了讓她解開無咎的束縛,勢必讓她轉世為君家人。所以只要讓他成為守護龍神,他們就一定能再相遇。

  他不解地看她。「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和她在一起很快樂,什麼恨不恨的,他想都沒想過。

  「是嗎?要等我喔,我會再成為君家人,到時候你可要來找我……」噙笑的水眸凝睇著他,而後在他懷裡失去氣息,即使魂魄離體,那雙眼依舊沒合上,不是死不瞑目,而是捨不得閉目……那神態,饒是君十三也看得出,她有多放不下他。

  「拾扇?」他低喚著,面有疑惑地輕撫著自己的胸口,再緩緩撫上她的頰,不能理解心底那股兇猛的痛到底是打哪生出。

  他只能看著她,直到他探手輕撫過她的臉,瞬地還她一身少女模樣,沒了半點老態,就連花白長髮都變得烏亮油黑,唇角勾著笑意,水眸直瞅著他,彷彿回到他們初相遇的瞬間。

  拾扇與他相遇時,才十五歲,如今已八十五歲高齡,他們共度了七十年晨昏,幾乎是形影不離,所有過往如浪潮般洶湧地打進他心裡,太過濃烈、太過兇猛,讓他無法承受。

  直到這一刻,他才醒悟拾扇已融入他骨血,成為他密不可分的部分,然而他卻失去她了,他好不捨……就算知道有天會再相逢,可是這一刻,他失去她了,這份認知,讓他的眼好痛好痛……

  「拾扇!」他猛地將她抱進懷裡,緊密得像是要將她嵌入體內。

  君十三瞪大了眼,瞧見他抱在懷裡,重回青春的姑娘,竟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聽見他撕心裂肺的悲鳴,心頭狠狠發痛著,痛到她驀地張開雙眼——「你醒了?」坐在床畔的無咎,神色微慌地看著她。

  他不知道她在夢裡看見多少前世記憶,就怕她想起過往,不會接受他的情意。

  君十三張大眼瞅著他。面容不改,然而此刻的他輕勾著笑,迥異於夢中悲慟不已的他。

  是說……那是夢嗎?

  這個夢境,又是要告訴她什麼?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狀,他探手想要輕觸她的額,卻被她一把撥開。「十三……」

  「拾扇是君家的初代祭主。」她啞聲喃著,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君家史冊,記載著君拾扇和龍神的相遇。

  內容與她剛才的夢境不謀而合,只是史冊上並沒有記載他們的愛情。

  「你……」無咎頓了下,「你怎會提起這事?」

  「你和初代祭主什麼關係?」

  無咎抽緊下頜,恐懼在他心底紮了根。

  她看見什麼?是不是想起了過往,有了拾扇的記憶,會不會和拾扇一樣不願愛他?

  「我……」他說不出話。

  「你說不出口?」她瞇眼瞪他。

  無咎沈默,伸手想要握住她的,卻被她拍開。

  「不要碰我!」

  無咎怔住。

  君十三驀地坐起身,發現身處在陌生的房內。「這是哪裡?我要回去。」

  「你到底怎麼了?」

  「退開!」見他逼近,她沈聲低斥。

  此時此刻,她不想見他,只想好好地靜一靜。

  也許,她看見的不是夢,而是過去。

  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何湛朵和左近一直說起拾扇的事……

  原來他愛的人是拾扇而不是她!

  「十三,發生什麼事了?」無咎凝睇著她,想從她的表情看出端倪。

  「不要叫我的名字。」捂著耳,像在抗拒什麼。

  拾扇和十三,名字不同,但發音是相似的。

  彷彿,他透過她的名字,在呼喚另一個人。

第6章(2)

  無咎深吸口氣。「你看見了多少?」

  君十三擡眼瞪他。「……你知道我在夢裡看見什麼?」

  「左近對你施法……你,看見了多少?」

  「我看見了你和你相愛的人相擁。」

  無咎聞言恍然大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提到相擁,那就代表是拾扇死去之時。

  他和拾扇相識七十年,唯在她死去時有過擁抱……拾扇是個專注修行的人,他曾經想調戲她,卻被她疾言厲色地低斥,從此之後,他不敢隨意碰觸她,甚至連玩笑也會有所斟酌。

  「不然是怎樣?」

  話問出口時,淩厲的口吻,就連她自己都嚇到。

  她從不知道有著這麼強烈的情感,她一直以為自己達成奶奶的要求,沒有太多的喜怒哀樂,然而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的修養還不到家,當被所愛的人傷害,她悲憤得不能自己。

  無咎被她的怒容怔住,好半晌才沈聲道:「拾扇是君家的初代祭主,我曾經被她救過,所以後來,才會以報恩為由幫助君家後代。」

  「只是報恩?」她瞇起眼。

  她不該動怒,她應該冷靜,但她卻辦不到,因為他語帶保留,他不夠坦誠。她覺得像是快要控制不了自己。

  無咎抿緊了唇。「確實不只是報恩,我……」

  「喜歡她?」她費盡心力才擠出如蚊吶般的聲音。

  「對。」他回應得義無反顧。「可這是我的想法,拾扇根本不知道,拾扇是個以天地為重的巫女,她想造福百姓,從未想過男女之情,而我……也是在她離世後才發現對她的感情。」

  事到如今,他不想欺瞞,只是惱怒左近的多事。

  君十三怔怔地看著他額上的龍形箍,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悲。

  他們是相愛的,只是他沒發現。

  君拾扇臨死前,送上額箍,是要他不忘,可他沒發現。

  她死後不閉眼,因為她放不下……她不是不愛,而是當時心高氣傲的他從沒發覺。

  「所以,你拿我當替身。」她碎聲喃著。

  痛到極限,怒到快發狂,她卻突然想要放聲大笑。

  她這是怎麼了?覺得心神像是快要不屬於自己。

  「不是!你是你,拾扇是拾扇。」

  「但你敢說,你不是因為我和她一模一樣的面貌而愛上?」她怒聲質問。「不要自欺欺人,不準欺騙自己,更不準騙我!」

  她一直感到古怪,她才剛離開暗室,接觸這個世界,不過是幾次見面,他怎會衝動地求親,原來從一開始,他只是透過她,尋找著初代祭主的身影……

  他看見的人不是她,而是君拾扇!

  無咎不禁皺起濃眉。「我從不欺騙自己,更不會欺騙他人!你說的沒錯,一開始確實是因為容貌,但要不是你性子不變,我又豈會對你一往情深?」

  「性子不變?」她笑著,淚水卻眸底打轉。「你把我當成誰了?哪裡來的不變?」

  不隨意下凡的龍神,特地為了助她而來,甚至她向表白,言明要娶她為妻,總不解為何他的喜歡來得如此莫名,原來……他把她當成君拾扇的替身,他愛上的是君拾扇的本質,而不是她君十三!

  「一樣都是你,你就是拾扇,拾扇就是你,我們約好了有三世情誼,這是第二世,你確實是她沒有錯。」他不懂自己這麼說有什麼錯,在他眼裡,世間輪迴就是如此,愛上她,愛上拾扇,究竟有何差別?

  「如果我不是呢?」她神色凝重地看著他。

  「你是!」他比誰都要來得肯定。

  「如果我不是,你就不會愛我,因為我是她的轉世,所以你愛我……那麼,你愛的到底是誰?」

  無咎不由得頓住。

  他從沒想過這之間有何不同。

  「我要回去。」她起身要走,卻被他緊扣住。「放開我!」

  「十三,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你能跟我說有何不同?」他反問:「在我眼裡,你們是一體的,擁有相同的魂魄,根本無法區分,你要我怎麼做?」

  君十三瞇起水眸,「你愛的是君拾扇,你的情愛給的是她,等她離世,找到我之後,再將這份愛情投射在我身上,你覺得對我公平嗎?」

  他的愛情在數百年前出現,他當然可以平靜看待這份愛情,但她呢?

  她只是替身……在他眸底出現的身影不是她!

  他看見的,不是她……

  「這是我們約好的!」

  「那麼是我不該忘嗎?」這是她的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根本不記得前世,那是否意味著,我根本不是她?」她說著,彎彎唇角竟抹著嘲諷,「抑或者是,在她心裡,你根本沒有重要到讓她不忘?」

  話一出口,她驚覺自己變得好可怕,竟連這種惡意諷刺都說出口。

  無咎扯唇苦笑。「你說得沒錯,拾扇並不愛我,她的心裡沒有我,當然會將我忘得一乾二淨,而你……也不肯愛我?」

  她只是看到前世記憶,並沒有因為看到一切,連帶地想起拾扇的記憶,那麼,她應該就不會像拾扇一樣,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他的卑微乞憐,讓君十三手足無措,想開口,但不知道能說什麼,就怕吐出的全是傷人的醜陋字句。

  拾扇愛他,但她不願告訴他事實,她不想告訴他。

  「就怕你不肯愛我,我才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束縛你,想要慢慢地感動你,讓你願意投入我的懷抱……說我卑鄙也好,小人也罷,我已經等待了七百年,我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

  聽著他粗啞的低喃,君十三不禁熱淚滿眶。

  他終究是把她當替身,孤獨七百年,只為求得君拾扇的青睞,他的卑微全是為了君拾扇,不是她。

  「在我眼裡,你是拾扇,也可能不是,因為拾扇不會像你這樣親近我,不會說喜歡我,不會允諾一世結束隨我雙飛……」無咎喃著,硬是將她摟進懷裡。「你答允我了,不準反悔。」

  最糟的情況,他不是沒想過,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得到她,有她陪伴,就算未來的日子,她恨他、怨他,他亦義無反顧。

  「這不算數,因為你騙我!」她掙扎著,他卻抱得更緊。

  「算數的,是你親口答允我的,是你親口替我取名的,要是你對我沒有半點感情,又為何要答應我?」

  「那是因為我先前不知道,如今我已經知道真相,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的替身!」她寧可孤寂,也不要當個替代品,去分享別人的愛情。

  她要,就是全部,全部屬於她,一絲一毫都不分與他人。

  這念頭一出,她不禁怔愣,才知道自己非但不是個清心寡慾的人,對於所愛,她的獨佔欲其實強到容不下一粒砂,過去她只是習慣壓抑,被教導著要七情不動。

  可是,她卻得不到他完整的心……

  「已經來不及了,在你開口替我取名時,我們的命運已經相連,誰都不能將我們分開。」以名為咒,就算她是無心,也已成立。

  「你騙我!替你取名的是初代祭主不是我!」

  他不禁怔住,不解她怎會知道。

  「和你訂下契約的是初代祭主,你愛的也是她,不是我!」她低喝著,十指在胸前結印,喝道:「走!」

  聲落的瞬間,人消失不見。

  無咎怔愣地望著還殘留餘溫的雙臂良久,直到湛朵清朗的嗓音傳來,「欽,十三呢?」

  他緩緩擡眼,對上湛朵詢問的眼神,再看向他身後的左近,驀地瞳眸微瞇,爆出濃烈殺氣。

  「等等、等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湛朵見狀,趕緊護在左近身前。「十三呢?她喝了神蜜沒醉上三天也要兩天,可我怎麼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她走了。」無咎起身,怒瞳直鎖著左近。

  「怎麼可能?不是還沒一個時辰?況且,這裡是你隱身的天竺山的住所,外頭有結界,她怎麼走?」

  「你真以為我的結界關得住她?」無咎大步逼近,「湛朵,走開。」

  「等等,你冷靜一點。」

  「你還要我怎麼冷靜?十三看到前世,她誤解了我!」

  「你的意思是說,十三想起前世記憶,所以跑了?」湛朵拚命地擋著。「不對吧,就算她想起,又為什麼要走?」

  「她氣極了,她想要毀誓。」他簡直想要將左近給挫骨揚灰。

  「那就代表她對你的感情不過爾爾,毀誓也好。」左近淡聲道。

  「你還說!」他右掌一揮,銀銳交電疾飛而去。

  湛朵隨即捲袖化解他的攻勢,快步衝向他,雙手按在他的肩上。「在你打死左近之前,先聽我一句,好不好?」

  「你還想說什麼?」

  「十三是個容易動怒的姑娘嗎?」他問。

  無咎攢起濃眉。「……不。」

  「仔細回想她說的話,她是不是認為你把她當成替身?」湛朵循循善誘著。

  「你怎麼會知道?」

  湛朵開心地往他肩頭一拍。「好兄弟,恭喜你,這下才是真正的修成正果。」

  無咎面色森冷地瞪著他,像是極不苟同。

  「她吃味啦。」

  開玩笑,他是花神將耶,男歡女愛,問他就是了。

  無咎微揚起眉。

  「她不記得前世,但對她而言,你喜歡拾扇,再喜歡她,感覺上就是拿她當替身,根本不是愛她,所以才生氣的。」湛朵條理分明,說得頭頭是道。

  「誰不想獨佔一個人?你也不例外吧。」

  儘管覺得有幾分道理,但無咎還是難以釋懷。

  沒有當面聽她的說法,他就是不能安心。

  「放心,我說的準沒錯。」湛朵勾上他的肩,看向左近。

  「所以,你要感謝左近才是,如果不是他這麼一激,咱們都不知道原來十三心裡藏著這麼深的想法。」

  「別想要我感謝他。」

  「不感謝也沒關係,反正先讓她冷靜一下。你呢,好好回去工作,過兩天再找她談談,肯定就沒事了。」湛朵完全像個老大哥的口吻,開始指示。

  「你說得倒輕鬆。」無咎冷冷瞅著他。

  「我會害你不成,現在就讓她冷靜,等她想通就沒事了。」湛朵硬是拉著他走。

  「走走走,咱們先回天界。」

  無咎再不願意,也只能跟著走,經過左近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左近無聲歎口氣,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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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27:10

第7章(1)

  君十三使用巫術,瞬間將自己移回君家,就站在紫微閣前的院子裡。

  這是奶奶教導的幻術,必須借由神祇的結界力道反彈,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用上,甚至成功……如今想來,君家所有巫術全是君拾扇傳承下來的。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屬於自己……

  「啊,祭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八雲從屋裡出來,一見到她,便趕緊迎上前。「難道祭主又施展了移形?」

  她沒有回答,只是努力地把悲傷藏起來。

  「祭主,用過膳了嗎?」

  然而,走近之後,才發現她長髮淩亂,整個人感覺不太對勁。

  君十三緩緩擡眼看著她。「我不餓。」

  「祭主,你怎麼了?」八雲瞇眼看著她泛紅的眼眶。

  「沒事,我只是累了,想睡了。」

  「那麼,我伺候祭主更衣。」

  君十三輕輕點頭,踏進屋裡,任由八雲俐落地替她解下身上的深衣,還有發上的石雲帶。

  「祭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無咎公子欺負你?」八雲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問得太明白。

  祭主天性單純,就怕被佔了便宜還不知道。

  君十三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啞聲問:「八雲,如果我不是祭主,你還是會這麼關心我嗎?」

  八雲疑惑地看著她。「可祭主就是祭主,祭主這樣問我——」

  她閉上眼,淡聲打斷她。「好了,你下去吧。」

  「祭主?」八雲遲疑著,有些放心不下。

  「下去吧。」她說著,倚在床柱上。

  八雲見狀,也只能順從地退下,關上房門。

  君十三直瞅著擱在梳妝台上的石雲帶,突然之間,她有些明白了。

  當無咎說:「就算你對我,只是一份對神祇的憧憬也無所謂,我只求你心裡有我。」那時,她覺得他語氣太低下,要求得太卑微,可如今想想,和她的心境豈不是相同?

  她要的,不多,想得到,太難。

  回頭走到案前,看著她擺在上頭的兩個泥娃娃,這是她在暗室時揉捏出來的。

  當然,數量不只這些,但她只挑了兩個最喜歡的。

  奶奶以為她喜歡捏泥娃娃,可實際上,是因為她太寂寞,所以求奶奶替她帶來一些土讓她和水捏揉,把泥娃娃當成自己的朋友,每當入夜,她便和泥娃娃說話。

  當在暗室裡,她一直憧憬著外頭的世界,想像著那份溫暖和熱鬧,然而當她真的離開暗室,一切與她想像的,相差太遠。

  她以為自己會擁有朋友、擁有家人,可是實際上,她什麼都沒有,接近她的,總是為她的身份而來,沒有人需要真正的她……

  如今,進駐她心裡的人,也只是把她當成替身……他卑微期盼的人,不是她,真正愛的也不是她……

  她呆坐在床上,粉頰緩緩滑落兩行淚。

  君十三一夜未眠,等到天亮時,她在紫微閣設下結界,不讓無咎有機會踏進她的院落裡。

  然,當結界完成時,她不禁愣住,自問為什麼她知道設下這種結界,無咎就進不來?

  瞪著自己白嫩的掌心,她想,難道自己真是初代祭主的轉世?

  她不知道怎麼排解自己的心情,於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她悶悶不樂,吃不下睡不著,就算八雲好說歹說,她連話都不想吭上一聲,直到君十一到來。

  「祭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住地打量形色憔悴的她,猜測那日她出遊,被無咎給欺負了,她惱怒離開……就算如此,之於他也不是什麼壞消息,如果攀不上無咎那條線,那麼他就照原計劃,把她交給李成威,換取利益。

  不處是李成威還是無咎,都是他除雲十三的棋子。

  「沒事。」君十三連睬都不想睬他。

  也許,她對很多事都不太明白,但她還沒傻到連十一哥在利用她都沒發覺。

  她失去當初離開暗室,對這世界的好奇和期待,因為一切都讓她失望,重創她的心。

  她淡漠的口吻讓君十一微揚起眉。「要是有什麼事,不妨告訴十一哥,讓十一哥替你拿主意。」

  當十三離開暗室時,那孩子般雀躍的神情,讓他立即斷定她被保護得太好,很容易掌握,可此刻的她,似乎有了些許不同,彷彿一夜之間成長不少。

  君十三聞言撇唇苦笑。「十一哥,你何不明說,你要我去見五皇子?」很多事她不想說,那是因為她希望有一天,他們可以真的變成一家人,可越是相處,就讓她越深刻明白,那不過是她的奢望。

  他一愣,有種被看穿心思的難堪,抹笑極力掩飾著。「你在說什麼?我——」

  「我不去。」她凝眉打斷他。

  君十一聽了,再藏不住羞惱,翻臉站起。「你以為由得你嗎?」

  君十三神色一凜,與生俱來的威儀,在這瞬間破繭而出,讓君十一怔愕。

  他不能理解,那像孩子般任他搓圓捏扁的十三,怎會改變如此之大。

  「我說不去,沒有人能勉強我。」君十三再次強調。「十一哥,出去吧,我要歇息。」

  君十一瞇眼瞪她,對她的恨意從心間蔓延開來。

  一甩袖,他悻悻然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君十三不禁悲從中來。

  十一哥沒有反駁,代表她沒有犯錯,十一哥非但利用她,甚至還打算把她交給五皇子。

  他們是堂兄妹,他怎能這麼對待她?

  「祭主……」守在門外的八雲,在君十一離開後才踏進小廳,擔憂地看著面露哀戚的君十三。

  「我沒事。」擡眼,她笑著,卻給你一種很淒離的感覺。

  八雲歎了口氣問:「祭主,很多事你不說,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麼,像昨天你問我,如果你不是祭主,我是不是一樣會關心你?」

  君十三一怔,沒想到她競將這話給擱在心上。

  「其實,對我而言,祭主就算不是祭主,也是我的堂妹,那麼咱們立場互換,換我保護你。」八雲由衷道。

  她驚詫地看著她。

  「雖然我不太清楚為什麼祭主會這麼問我,可我努力地想了一夜,然後我決定……」她說著,握緊粉拳。「祭主在君家的地位崇高,是不容造次的,所以我才會謹守份際,可如果祭主要我平心看待,我也是可以的,就算被發現而被處罰也沒關係。」

  如果這是祭主心情不佳的主因,她不介意打破成規。

  君十三輕「呀」了聲,想起君家最看重的規矩。

  「我猜想,祭主也許是需要一個可以談天的對象,其實我也很想不要當姐姐的,當姐姐多好,拿東西都不用手,只需要一個眼神,比任何巫術都還要了得。」八雲唱作俱佳地表演四喜用眼神命令她取物。

  君十三不由得被她給逗笑。

  「要是我當姐姐的話,那麼你要幫我更衣嗎?」她嘿嘿笑著。

  「……我不會。」說來,她相當養尊處優,就連穿衣服都不太會,尤其深衣的穿法極為繁複,從小就有人幫她打理。

  「我可以教你,不過到時候你可要先叫聲八雲姐姐來聽聽。」她把寺痞流氓的要無賴表情模仿得維妙維肖。

  君十三掩嘴低笑著。「八雲姐姐。」

  「哎呀,我的十三妹妹,小聲一點、小聲一點,我不太想要領罰呀……」八雲哀求著。

  她笑得更開懷了,這兩日來的陰霾掃雲一些。

  八雲見狀,很得意地勾彎唇角。

  這天,君十三被八雲逗得笑不闔嘴,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無咎。

  她是孤獨的,他亦是,想到他孤獨七百年,就只為等待初代祭主,她除了不是滋味外,也慢慢地浮現了心疼。

  入夜,群十三早早就寢,而八雲則在隔壁的僕房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響起一陣細微聲響,像是有人推開房門又急忙關上。

  「……八雲?」尚未入睡的君十三輕問著。

  房裡的燭火已滅,而她也疲憊得不想張開眼,但那腳步聲實在不像八雲的,加上還感覺到一股令人生厭的注視,她忙坐起身,然還未掀開床幔,已有人鑽入她床內。

  「五皇子?」她驚呼,令人作嘔的氣息逼近,她下意識地想要推開眼前的男人,雙手卻被他抓得死緊。「你太放肆了!」

  君十三不敢置信,李成威竟可以堂而皇之地踏進君府,如入無人之室地直闖紫微閣。難不成守夜的人都睡著了,還是根本有人故意放行?

  「本皇子還打算更放肆。」他笑得淫穢,睇著她如記憶中一般絕艷的面容,更是心癢難耐。「本皇了想得到你,已經想了很久。」

  她聞言拔聲喊著,「八雲!來人,快來人!」

  在隔壁休息的八雲一聽到聲音,立刻跑出房外,卻被李成威所帶來的侍衛給架住,只能不斷喊著,「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麼?來人啊,有人入侵祭主的寢房,快來人!」

  君十三一聽,便知曉必有人擒住八雲。這意味著五皇子是帶了手下進君府的,那麼多人進府,不可能不驚動府裡的人,所以是有人蓄意放行,甚至還支開守夜的人?

  瞧她悲憤地咬著唇,李成威不禁笑瞇了眼。「聰明的君家祭主,你也猜出是有人出賣你,對不?所以,不要掙扎,沒有用的……就算你的丫環在外頭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

  她擡起淚眼,淚光在昏暗的光線中盈亮如月華。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他們是家人……是家人!怒極,她張口往五皇子的手上狠狠一咬。

  李成威吃痛地鬆開手,她想要從他身旁鑽出,卻被他給扯回床上,還沒反抗,就先捱了一記耳光,她耳朵嗡嗡作響,同時嘗血腥味。

  「真是的,你為什麼要逼我?」他甩了甩頭,瞥見她唇角沒落的血,俯下身,緩緩舔雲那血。「是因為君家巫女的血,所以才這麼美味嗎?」

  「放開我……」她頭暈腦脹,但雙手還是不住地推開他。

  「你救了本皇子,本皇子以身相許,不好嗎?只要你助本皇子坐上龍椅,本皇子允諾你,將來必定封你為後。」他吮著她淌落的淚,大手扯著她的中衣。「說起來,你該先叩謝皇恩才對。」

  「不要……」她不斷地掙扎,可她的掙扎對他而主,只是更挑起他的征服欲。

  有誰可以救她?

  無咎嗎?想起他,她不禁淚如雨下。是她將他推開的,她怎能奢望他來救她?

  況且,她在屋裡設下結界,他根本進不來……

  「你們是誰?」

  外頭突地響起君十二的聲音,君十三心頭一震。

  十二姐?她會救她嗎?

  「副祭、四喜姐姐,有人在祭主房裡!」八雲喊著,隨即響起巴掌聲,但沒再聽見八雲的聲音。

  寢房外,君十二隻帶著四喜一個丫環,卻毫不畏懼地審視幾個侍衛,她突道:「五皇子夜半偷香竊玉,不嫌太大膽?真以為天高皇帝遠,在這杭州之地,就能胡作非為了?」

  說著,她纖指往身後一比,要四喜趕緊去找來護院。

  那些護院,是前些日子怕皇位爭奪波及君家,十一特地找來的,這當頭勉強可以派上用場,惱人的是,這麼多人進君府,十一豈會不知?

  分明是他故意所為!

  而眼前,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阻止五皇子的獸行?

  還在思忖之際,寢房外的石板廣場上,出現一束金光,她被引去注意力,待金光退去,出現了三個人。

  那些擒入八雲的侍衛登時嚇得目瞪口呆,一個個不敢輕舉妄動。

  三人之中,無咎走向寢房,才碰觸房門,便猶如被電流竄過掌心,掌心已是一片焦黑。

  他錯愕地瞪著門板,不敢相信她競設下結界。

  「我來我來。」湛朵見狀,大步向前,才剛摸到門把,隨即跳了起來,抓著著火的手不知道要往哪雲滅火。

  左近眼角抽動,長指一彈,隨即滅雲他手上的火,「哇,十三好狠吶,居然設下五行陣!」這陣法夠狠的,是鬼來殺鬼,神來滅神呀!有沒有這麼深的恨啊?湛朵嚷了一會,突道:「不對,她怎麼會這麼厲害的結界?」這不是人學得來的吧,就算資質再好也一樣。

  聞言,左近不禁地走近研究著結界。

第7章(2)

  無咎根本不想細想,因為這些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十三,解開結界!」眼前重要的是,馬上救出她。

  聽見他的聲音,君十三淚水掉得更急。

  她不讓他靠近,所以設下結界,如今反倒讓他進不得,救不了自己……她也想動手解開結界,但李成威將她的雙手制於頭頂,她根本無能為力。

  聽不到她的回應,無咎心急如焚,他凝氣於指,打開門板,卻被門板反彈,一道金光如流星疾射,打穿了廣場邊的假山,一路穿過拱門而去。

  那幾名侍衛瞠目結舌無法動彈,而君十三則微瞇著眼看向無咎,有些迷惑。

  如果說君十三的不動七情是被壓抑住,那麼君十二就是天生冷靜情,她雖然察覺到君十三和無咎的不尋常,但其實她對男女之情比君十三還無感。

  「不要!」突地,裡頭傳來君十三的哀求聲。

  無咎無法再細想,索性發狠地按著房門。

  「無咎,你瘋了!」湛朵在旁喊著,眼角餘光瞥見左近竟也伸手助無咎一臂之力,合力打開了結界縫隙。

  「無咎,快!」左近大喊著。

  無咎立刻鑽入縫隙,一進房,便見李成威壓在衣衫不整的君十三身上,他腦袋一片空白,疾步向前,一個掌勁,將李成威從床上給打到角落。

  「無咎……」君十三淚如雨下,不意瞥見他週身不斷地竄出焦黑,儘管渾身無力,還是立刻結印,解開結界。

  「十三……」他站在床邊看著面頰腫脹、唇角溢血的君十三,怒火瞬間在他體內暴動起來。

  他非殺了那個低賤的凡人不可!

  忖著,他回頭,看著李成威從角落站起,他毫不留情地咒著,「去死吧,李成威!」

  然,李成威卻安好無恙地站在原地,抹去唇角的血,大言不慚地道:「本皇子是天子,受天眷顧,你以為自己是誰,要得了本皇子的命嗎?」

  說著,抽出腰間佩劍,砍向無咎。

  他沒打算閃躲,但就在長劍要刺向他心窩時,卻瞥見君十三從床上奮力坐起,伸手握住鋒利的劍刃。

  無咎錯愕之餘,大掌抓住李成威的顏面,指勁強得深嵌碎骨,讓對方鬆開握住的長劍。

  「本君倒忘了你體內有本君的淚,不到壽終正寢,魂體……但本君要讓你知道,有的時候活著比死還痛苦!」他淺色瞳眸閃動火焰,毫不留情地一握,李成威發出淒厲的哀嚎,面骨全碎地跌坐在地。

  不再睬他,無咎回頭看君十三。

  「你這傻瓜,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一把人間鐵器傷得了我?」他抓起她的手,那掌心的口子極深,幾乎見骨,鮮血直流。

  「我……」她淚眼婆娑地看到著他。「我怕會傷到你……我怕嘛……」

  就算他是龍神,就算傷不了他,總會痛吧。

  為了救她,他闖進結界,必定痛得無以復加,要她怎麼捨得他再為她痛一回?

  「傻瓜……」他不捨地將她摟進懷裡。

  之後,李成威被侍衛帶回行宮治療,君十二派人把八雲帶進僕房休息,找出藥箱要替君十三上藥時,發現她的傷竟已結了痂,不由得看了無咎一眼。

  「不用看他,那是用我的秘方醫的,要是十二姑娘想要,在下很樂意分享。」

  湛朵揚著大大的笑臉定沂,欣賞著她冷若冰霜的俏臉。

  「不用,多謝。」君十二淡道:「已經很晚了,你們……」

  「不晚,是很早,瞧,天都快亮了,我肚子都餓了。」他裝可憐地摸摸肚皮。

  左近見狀,眼角抽搐地走向屋外。

  「我馬上差人準備。」她捧著藥箱站起身。

  「粗茶淡飯就好,但要像你一樣香。」

  君十二背過身,頓了下,深呼吸一口氣,當沒聽見的走到屋外,瞧四喜早已候等一旁,淡聲問:「找到當家的了沒?」

  「沒找到,就連府裡的護院也都被當家帶走。」四喜抿著唇,不敢相信身為當家,君十一竟為了巴結五皇子而要祭主獻上清白。

  雖說她認為自己主子比君十三更有資格成為祭主,但用上這種方法,她也覺得太不應該。

  君十二垂下長睫,吩咐下去,「派人再去找,我會要他給個交代。」

  「是,副祭。」四喜點點頭,跟著她身後離去。

  而房內——

  「還疼嗎?」無咎捧著君十三受傷的小手。

  「不疼。」她搖搖頭,看著他,又愧疚地垂下臉。

  「怎麼著?」

  「我……」

  湛朵見狀,負手在後往外走。「你們聊,我去找左近。」嘿嘿,他要去逼問左近為何好地幫忙打開結界。

  他一走,房裡突地安靜下來。

  「對不起,十三……我來晚了。」無咎愧疚地道。

  他不該聽湛朵的,有誤會他應該立刻向十三解釋清楚,便不會發生今日之事。

  君十三驀地擡眼,「你……不是這樣的……明明是我任性說走就走,我還設下結界……」說著,淚水又滑落。

  「不哭,沒事了。」他摟著她,親吻著她的頰,像是怕自己太過躁進嚇到她,又忙拉開一些距離,卻見她淚水掉得更凶。「你……討厭我這麼做?」

  「不是,是我……對不起……」她像個孩子般哭泣,握著他的手,翻看他掌心的焦黑。

  「不過是一點小事。」見她掉淚不是因為他的親吻,他不禁低笑著。「我才擔心你再也不願見我。」

  他怕她想起前世的記憶,會跟拾扇一樣,不愛他,只當他是朋友。

  「我不是不想見你,而是……我不想當替身。」

  無咎聞言,有些意外湛朵還真的猜對了。「怎會?你不是替身。」

  「可是,如果不是認定我就是初代祭主的轉世,你們會待我這麼好?」一份情感的建立,不可能那麼快的。

  他不禁失笑。「也許吧,但如果不是你的性子討喜,湛朵不會特地為你讓桃花開放,畢竟拾扇早已不知道看過幾百回的桃花了……而你,如果不是教我喜愛的性子,就算你是拾扇的轉世,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因為我要的是你這樣的性子、這樣的你。」

  她眨著沾上淚珠的長睫,有些朦朧,又像是有些懂了。

  「所以……你喜歡的是我?」

  無咎低低笑開。「對。」對他而言,她們是一樣的,可他卻不知道怎麼說,她才能明白,而當她這樣追問時,他確定了一件事。「你連自己的前世都吃味。」

  說完,他又笑了,只因為意味著她對他的情感有多深。

  「我……」

  忍不住的,他傾前,親吻她。

  她瞪大眼,沒有抗拒,濃密長睫羞澀地垂斂。

  這舉動,代表她的允許,擊潰了他的理智,企圖要得更多,但——

  「吃早膳了。」

  君十二冷冷的嗓音在房門外響起,嚇得君十三一把將無咎推開。

  「好!」她回應得很大聲,像是掩飾她的心虛。

  「快點。」君十二沒踏進房內,話落便定。

  無咎涼涼地看著她。「我就這麼見不得光?」

  「不是……」

  「你明明推開我。」他佯怒道。

  「我我我……」她垂下小臉。「要是被十二姐發現,不太好。」

  「我不信。」

  「真的。」她緊握著他的手強調。

  無咎見狀,緩緩地揚開笑,說:「要我相信你,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從此以後,再也不離開我。」

  「好。」幾乎沒有猶豫,她立刻應允。

  「話一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餘地,你沒有機會後悔了。」

  「才不會後悔。」她凝睇著他,羞澀地傾近,把臉靠在他肩上;小聲道:「我一直待在暗室裡很孤單,在內心深處,我渴望朋友,渴望有個可以相伴的人,但當我擁有後,卻以為你只是透過我找尋初代祭主的影子,我才會那麼難過……」

  正因為太過在乎,她的反應才激烈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十三……」他歎息著,輕撫著她的發,指尖滑落在她唇上。

  她的模樣那般楚楚可憐,向他乞討一份情,教他動心起念,但是——

  「你們能不能快一點?你們不入席,十二姑娘不形色呀。」湛朵哀怨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無咎閉了閉眼,咬牙道:「吃飯。」他要先出去踹湛朵一腳。

  一頓早膳,湛朵的笑鬧聲和君十二的冷氛圍成了強烈對比。

  早膳之後,左近特地叮囑了無咎幾句,便先行離去。

  而多日沒睡好的君十三再回院落休息,由無咎和湛朵在房外守著。

  直到午後,君十一總算回來,剛踏進君府,君十二劈頭就問:「去哪?」

  「昨晚聽說有傷害五皇子的餘黨出現,我去支援太守大人緝拿,一夜沒睡,困死了。」

  「是嗎?這麼巧。」她哼了聲,說出昨晚李成威夜襲君十三的事。

  「什麼?五皇子居然這麼大膽!」他聞言,氣惱拍桌。

  君十二揚起眉,笑歎了聲站起。「十一哥,你不用在我面前裝,你那腦袋裡在想什麼,一點都不難猜。」

  「我不懂你的意思。」君十一淡笑著,眸色藏著陰冷。

  「等著,早晚有天,我會把你趕出君家。」話落,她轉身就走。

  瞪著她的背影,他冷笑。「誰要誰走,還不知道呢。」

  只可惜了李成威這顆棋子,但無所謂的,他看得出無咎對十三的喜愛,只要好好利用這一點,他一樣可以達成野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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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3 23:31:38

第8章(1)

  當晚,十一作主,辦了場食宴款待救人有功的無咎和湛朵。

  「天啊,這真是人間一大美味,這魚怎能蒸煮得如此恰到好處,鮮美合一?」

  湛朵每吃一道菜就開心得哇哇大叫。「跟早上吃的粗茶淡飯,真的不一樣耶。」說著,忍不住看向君十二。

  她面無表情地回視。「因為你說粗茶淡飯就好。」

  「也不能真的是粗茶加淡飯,還一點香氣都沒有。」他皺著鼻,直到君十二的冷眸瞪得他自動閉上嘴。

  然,就算這樣被瞪著,湛朵還是直瞅著她,偶爾瞇眼放電,偶爾咧嘴大笑,極盡可能地逗她笑,但她活像是座冰山,半點春融的跡象都沒有。

  君十三笑瞇了眼,總覺得家人吃飯就該像這樣,充滿歡樂。

  「既然府裡廚子煮的這麼合你的口味,不如與無咎公子留下來幾天。」君十一趁勢提出邀請。

  「當然——」

  「我反對。」筷子往桌面一擱,君十二臉色不善地瞪著他。

  「這有什麼好反對的?」君十一面色一沈。

  「君家向來不留外客。」

  光是一個無咎就夠教人頭痛的了,再加上一個花神將……十一哥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始終斂眼吃飯的無咎,淡淡掀睫看她一眼,再看向君十一,像是心裡有了底。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非得這麼古板?」他儘管心底不悅,卻不便在客人面前發作。「多結交一些朋友有什麼不好?況且祭主也沒反對。」

  「我……」被點到名,君十三微惱地看著君十一。

  明白他現在不過是拖她下水,要她附和而已。

  「我說,人生在世,圖的就是開心而已,十二姑娘人比花嬌,鎮日冷靜著一張臉多掃興。」湛朵拿起腰間的酒葫蘆,斟上一杯,拿起走向君十二。

  「聞聞看,這香氣是不是和你身上一般?我喝不了酒,就像嘗到了你的味道。」他聲音壓得極低,就在她耳邊。

  說著,也不管她的回應,隨即咕嚕嚕喝下肚,又繼續大快朵頤。

  聽出他的調戲之意,君十二氣惱地站起身。「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失禮的人!」話落,她拂袖離席。

  「唉怎麼就跑呢。」看著她的背影,湛朵口氣遺憾,臉上卻帶著笑,彷彿沒能逗她笑,能惹惱她也好,至少是冰山變火山。

  「湛朵公子不須理她,我家十二就是孤僻,倒是你這隻玉葫蘆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氣味怎會如此香甜?」君十一指著他擺在桌面的玉葫蘆。

  湛朵涼涼瞥他一眼,「這酒,只有有緣人才能喝。」說著,別有用心手再將玉葫蘆收回腰間。

  儘管有些失望,他還是揚著笑。「還請兩位多吃些,還有祭主,這陣子消瘦不少,得再多吃一些。」說著,動手夾了菜。

  「不用了。」她挪開碗,勉為其難地勾著笑。「我吃飽了,無咎、湛朵,我帶你們去客房吧。」

  兩人對視一眼,向君十一隨意打聲招呼便離席。

  他獨坐在大桌邊,緊握的筷子應聲而斷。

  「無咎,你心情不好嗎?」

  「有嗎?」

  「嗯。」

  看著他如覆冰雪的臉,君十三終於忍不住在捧起他的臉。「到底是怎麼了?」

  帶他和湛朵去過客房,她便回房沐浴更衣,不久他來了,卻是冷著一張臉,像是誰得罪了他。

  「你跟君十一有過節?」他問。

  他不自覺的冷著臉,是因為她剛才的態度讓他懷疑昨晚的事與君十一脫離不了關係,畢竟君府這麼大的府邸,下人並不少,豈是李成威可以帶人自由出入的?

  「……沒有。」她垂下長睫,拉著他在錦榻上坐下。

  這是君普爾家務事,她不想讓他知道,況且她也怕他會傷害十一哥……不管怎樣,十一哥總是她的兄長。

  「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她喘著,把臉往他肩上一靠,雙手環過他的腰。

  她剛沐浴的清香在他鼻間繚繞,微濕長髮披落在背,漾開烏亮光澤,他忍不住探手輕撫。

  髮絲細滑如緞,在他指尖緩緩滑落。

  感覺他極為珍惜地撫著她的發,她像只傭懶的貓在他肩上蹭著,貼得他更緊,彷彿沒意識到這樣的舉動有多誘人。

  「十三……」他啞聲喘著,想將她拉開,她卻巴得更緊。「你再貼著我,不怕我做出逾炬的事?」

  君十三驀地挺直身,往他嘴上一親。「像這樣?」她嘿嘿笑著,無視他眸色瞬間變得黯沈。

  無咎瞅了瞅她,將她拉開。

  「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他。

  「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得先離開了。」說著,他起身要離去。

  她趕忙將他拉住。「非得現在就走?」向來,她不會過問他太多,畢竟他身為神衹,有些事屬於天機不便瀉露,可她總覺得他不是為了明天的事要離開。

  難道是……她的舉動太大膽,惹他生厭?

  「你……不懂。」他啞聲道。

  他就怕控制不了自己,會要了她。

  「我不懂的事可多得很,你說了我就懂。」她很堅持,不希望兩人之間存在任何誤解。

  無咎無奈地看著她,卻見她越貼越近。「你要做什麼?」

  與此同時,她已經再度吻上他的唇。

  很笨拙、很青澀,只是靜靜貼覆,感覺他的唇,感覺一份微妙的悸動;她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她真喜歡就這樣親著他。

  這跟五皇子意欲輕薄她時,感受截然不同,沒有恐懼,只有一股莫名的激動和喜悅。

  無咎瞇眼瞅著她,伸舌輕采她的唇辨,感覺她怔了下,但她沒有拒絕,微啟檀口反應。

  倏地,他的舌鑽入她的唇腔內,緩慢地舔吮每一寸,那折磨人的節奏,教她胸口發痛發悶,但似乎有一股更強烈的激顫從下腹生起,導致她渾身敏感,輕顫著。

  他吻得小心翼翼,然而她的順從,勾起他更強大的慾望,吻開始變得狂野,放肆地糾纏著她的。

  以為窮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但此刻她卻軟倒在他懷裡,他情難自禁地撫上她不盈一握的纖腰,感覺她一震,他驀地鬆開手,不敢再進一步。

  「無咎,我怪怪的。」好半晌,她悶聲道。

  「怎麼了?」他垂眼瞅著她,發現她小臉紼紅,就連頸項耳垂都泛著迷人的紅暈。

  「我,我……」她羞澀不已。

  因為她渴望碰觸他,也渴望被他碰觸……可是,這種話能說嗎?

  無咎難以猜測她的心思,見她模樣忸伲,不由得猜想,也許是她想拒絕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不想勉強她,他深吸口氣,將氤氳慾念收起。「我要走了,記住,明天盡量別往城南去。」

  不能再待下去,他不想做出任何令她討厭的事。

  「城南?」君十二驀地擡眼。「為什麼?」

  「不要多問。」他想走,卻發現她直揪著他的袖角。

  明天,暴雨將引起錢塘江氾濫,帶走一千三百二十一條人命。

  這是天機,要是洩露而改變天命,他的麻煩就大了,當然,他並不認為告訴十三,她會胡亂洩露,只是怕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難受。

  「……其實,這只是借口對不對?」她紅著臉,但眉皺得緊。

  「你在說什麼?」

  「你……根本不想要我。」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很會胡思亂想,而且控制不了自己。

  無咎忍不住苦笑。

  「明天有水患,會水淹城南。」

  「嘎?那……」話到舌尖,又硬生生嚥下。

  「你想問什麼?」

  「沒事,奶奶交代過,就算聽見神諭,也不該企圖改變什麼,所以我就乾脆不問。」說著,她臉上的紅暈還是退不了,覺得自己很丟臉,竟懷疑只是他想逃避自己的借口。

  「喔?」

  「好比召喚龍神降臨,龍神下降臨,那就代表這件事是他辦不到或是不能違背的,故不能勉強,這是歷代祭主的囑咐。」她說得再認真不過。

  「奶奶還說,不能因為一已之私而改變生老病死,這樣的話,會亂了整個世間的命盤,如此一來,就算是抱持善心,也等於進了惡道。」

  所以她寧可當作沒聽見,免得自己衝動下做出什麼累及他。

  「說的對極,這世間自有一套天理,要是企圖改變,有可能帶來更大災禍。」

  他讚許地點頭。

  「那麼……你還急著要走嗎?」

  「……你不怕我對你做什麼?」人直瞅著她緊揪住她袖角的手,突地像是察覺什麼,朝窗外探去,卻發現她的手改握上他的,被轉移了注意力。

  「我如果怕,為什麼還要拘留你?」她羞怯但堅定的問道。

  「你忘了你曾經推開我?」

  君十三恍然大悟,想起他曾在夢中對她……

  「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又不怕,我……想要你留下。」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他啞聲喃著。

  他壓抑自己的渴望許久,如今得到她的首肯,又如何能夠再做聖人?

  感覺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擁著自己,君十三微瞇起眼,情難自禁地輕吟出聲。感覺他的吻像火一般燒燙著她,她的心跳得很急很急,需要從胸口蹦出。

  此刻遠在東邊的熒惑樓,有人正盤腿坐定,以巫術窺得兩人對話,意外聽見天機後,驀地張眼,勾笑。

  真教人不敢相信!

  原來男女情事,竟是這麼羞死人的事!

  一早醒來,無咎已不在身邊,君十三稍稍鬆口氣,然後又把臉埋在被子裡,直覺自己無臉見人。

  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居然還開口邀他……簡直是自尋死路。

  想起昨晚的一切,她再度羞紅臉,但並不後悔,他溫熱的軀體貼覆著她的那一刻,滿足充溢她心房,感覺自己彷彿就是為他而生,在遇上他之後終於圓滿……

  搖搖頭,甩開滿腦子的旖旎,她看了眼天色,怕再不起身,就會被八雲發現她做的好事。

  然,中衣才剛穿好,八雲已經在房外高八度地喊,「祭主,當家的要所有人趕緊到大廳集合,好像發生什麼大事了。」

  君十三趕緊抓起被子往有落紅的床面一蓋,接著又聽到八雲一邊推門,一邊喊著,「祭主,你怎麼把門給拴上了?」

  開了門,便見八雲疑惑地皺起眉,而且直往房裡瞧。

  「你在做什麼?」

  「……我以為你房裡有人。」不能怪她懷疑,畢竟祭主從不拴門的。

  「一大早的,怎會臉在我房裡?」她有些心虛地別開眼。

  「也許是無咎公了。」八雲隨口說,同時拉著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替她梳發。

  「不過,聽說他和另一位公子天還沒亮就離開,算了,這不重要,祭主,當家的一臉神秘兮兮,要大夥集合,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是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能有什麼大事?

  她倒是比較在意無咎一早離開,是上哪去了,難道和他說的水患有關?

  「城南水患?」

  來到大廳,聽到君十一說出今日城南有水患時,君十三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他怎麼會知道?

  「你打哪得知這消息?」坐在主位旁的君十二淡聲問著,沈定的眸色教人難以讀出她的思緒。

  「我夢見的。」他大方不慚地說。

  君十三微蹙起眉。

  君家最為人知的,除了召喚龍神之外,就是淨靈除魔。入夢神見,倒是少有。

  神見,指的是在夢中看見過去或未來,這除了資質要高外,還得有強大的意志力。

  「何時你能夠神見了?」君十二哼道,擺明不信。

  「那是你太小看我。」

  「那也得要你有本事讓人信服。」

  「你!」君十一氣結,握了握拳,沈聲道:「我沒必要在這當頭和你辯,現在要討論的是,如何讓城南百姓避開這場災厄。」

  「要是沒有水患呢?」

  「一定有,我敢拿我的性命擔保。」

第8章(2)

  君十二重斂長睫尋思片刻,淡問:「祭主,你認為呢?」

  她看向兩位兄姐,眉頭攢得更緊。「我覺得……君家有訓,不得窺探天命,更不得改變,以免天下大亂。」與其表達她的意見,倒不如搬出家訓還來得有用。

  「祭主,這話怎麼對?咱門明明有機會可以救那些人的,為何不救?城南百性何其無辜,你真忍心見死不救?」君十一不禁搖頭歎氣。

  「可是,天命不可違,咱們出手干預,豈不是亂了命盤?」該死沒死,會害該活不得活,前世因今生果,這道理是奶奶一直教導她的,要她淡看生死,不可違抗天命,否則必引來天譴。

  「哪來的天命不可違?要真不可違,我又怎會看見?難道這不等於是老天對咱們下了指示,要咱們去救?祭主,君家祖訓,要救助百姓、造福百姓,何為根本你難道還分不清嗎?」君十一咄咄逼人。

  君十三被堵得啞口無言,他說的不無道理,但……

  「十二,難道我這麼說沒有道理?」他尋求支持。

  她沈默了一會,沈聲問:「你可知道正確的時辰?」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君十一有些怔住,隨即飛快地回答,「雖然不清楚時辰,但是早防備就對了。」

  「姑且信你一次,十三,你也這麼認為吧?」

  「……嗯。」君十三點了點頭,有點為難,畢竟這事與她昨晚和無咎說的大相逕庭。

  「那麼,這事就由我呈報太守大人,再決定如何安排。」君十一環視眾人,滿意地點點頭。

  君十一將此事呈報陸敬和,他隨即派駐軍隊,將城南百姓遷徙城東安置。

  不久,天空開始落下暴雨,閃電交加,狂風大作,就算是白天,也陰霾得猶如入夜,黑暗無窮無盡,像是要吞噬整片大地,不過兩個時辰,錢塘江漲潮,江水一口氣衝上岸,以極可怕的速度摧毀良田便橋。

  水患之嚴重,遠遠超過君十一和君十三的預期,雖然大水確實只淹城南,但由東往西,橫掃過杭州城,直淹向餘杭縣,長興縣、昌化縣……舉目所見是一片汪洋,驚動朝廷下令救援。

  翌日,大雨不停,滂沱的雨勢,看得人觸目驚心。

  再隔一日,雨勢暴猛,無處宣洩的水漸漸往北沒去,杭州城的百姓驚慌不已,甚至開始暴動。

  「既然君家祭主也在這裡,為何不讓她唱祈歌祈晴?」

  「對呀!君家不是有龍神守護?君家祭主肯定可以阻止這場暴雨。」

  在大雨開始時,君家人便投入救災的行列。

  此刻,君十三正待在縣衙大廳,聽到外頭百姓的怒吼,不禁憂心地站起。

  「祭主,你不須理會。」八雲緊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雨已經下了三天,也差不多該停了。」

  外頭淹水,沒辦法搭祭臺,要如何讓祭主南祈歌?

  「可是……」睇著潑瓢大雨從天落下,她不禁有些懊惱,早知道十一哥有神見的能力,她就應該向無咎問清楚,這場暴雨到底要下多久。

  「坐下吧。」坐在一旁的君十二淡淡開口。

  君十三回頭瞅著她。「十二姐,我可以出去唱祈歌嗎?」五皇子一事,雖是無咎救了她,可她聽到十二姐試圖保護她的話,內心很感動,認為姐妹之間應該可以牽繫得更深。

  君十二微揚眉。「你認為有效果嗎?」

  「就算沒有,至少可以安撫一下人心。」她抿了抿唇。「十一哥在外頭幫著,其他族人也沒閒著,我光只是在這裡待著,那我到縣衙來,又有什麼意義?」

  「祭主這話是拐著彎在數落我的主子?」四喜不客氣地開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

  「四喜姐姐,注意你的口氣。」八雲不快地替主子出聲。

  「我又是哪裡說錯了?」四喜哼了聲,「當家的想當好人由著他去,咱們到這來,也不過是當家的要讓人知道咱們君家很團結罷了,不然咱們幾個姑娘又能幫上什麼忙?」

  「四喜,夠了。」君十二冷冷阻止,美眸掃向君十三。「祭主,你想怎麼做,儘管去,我也想聽聽你的歌聲。」

  「謝謝十二姐。」君十三笑逐顏開地朝廳門口走去。

  「祭主,外頭正確在下雨,你要出去,好歹先讓我拿把傘,你別急呀,祭主!」

  八雲吼著,然外頭閃電交加,雷聲轟隆作響,大雨傾盆幾乎阻斷她細微的聲音。

  只見她疾步走到廳外的青石板路上,瞇眼看向灰蒙的天空,壓根不管豆大雨水滴在身上多痛,浸入沒骨子裡多凍。

  「祭主,別唱了,雨勢這麼大,你在這裡唱,也沒人聽得見,就連老天也聽不見!」八雲衝到她身邊,用雙手護在她頭頂。

  置若罔聞般,君十三深吸口氣,唱出空靈的祈歌。

  那副清嗓柔而不銳,卻能夠撕裂黑暗,讓煦光重現大地。溫潤的能量,隨著嗓音逐漸拔高,穿透了雨,如絲一般向四面八方綿延而去,如風一般吹拂到每個角落,撫慰著慌亂無措的人心。

  在縣衙隨近的百姓都聽到了歌聲,慢慢平靜下來,彷彿就連人雨都不再可憎,淹水不再是那麼令人絕望,他們可以耐心等待,黑暗盡頭的曙光。

  君十三一遍又一遍地吟唱著,在廳內的君十二目光複雜的看著她纖瘦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漸漸的,刺眼閃電消失了,就連雷聲也緩緩退遠,再等一會,竟連雨都停了。

  外頭響起陣陣歡呼聲,許多百姓爭相走告,親眼見證了君家祭主不可思議的能力。

  「祭主,可以了。」君十一從一旁小徑走來,後頭還跟著幾名衙役和陸敬和。

  君十三神色有些恍惚地瞅著他,這才感到渾身冷得發顫。

  「太守大人準備了些薑湯,趕緊喝下。」他說著,拉著她就往大廳裡走。「四喜,還不趕緊去找來一些乾淨的布巾,還有八雲,回府替祭主拿套乾淨的認裳。」

  「是。」兩姐妹立刻分頭進行。

  君十一瞧君十三渾身濕漉漉的,又請陸敬和準備一些乾淨布巾,要不等到四喜把布巾拿來,她就要染上風寒了。請托完畢,他隨即舀著兩碗薑湯,一碗遞給君十二,一碗遞給君十三。

  正要說什麼,有衙役拿來幾塊乾淨的布巾,並向陸敬和說了什麼,後者臉色一變。

  君十一見狀,走向太守大人,談上兩句,沒一會把布巾交給君十三,就跟著太守大人走了。

  一下子,大廳就只剩下君十二和不斷打顫的君十三。

  君十二睇著她抖得厲害,終究忍不住地脫下身上的外衫,蓋在她肩上,並拿過布巾替她輕拭頭髮。

  君十三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她。「謝謝。」笑得靦腆。

  其實她很容易滿足,只要對她釋出一點善意,她就可以感動很久。

  「喝吧,可以讓身子暖些。」看她手捧著湯碗,君十二催促著,將她的發擦個幾分干後,便在她身旁坐下。

  她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沒一會將薑湯給完,整個人感覺暖和許多。

  君十二瞧盛湯的大碗擺在大圓桌上,距離有幾步遠,四喜又不在身邊,被伺候慣的她不想移動,索性把手上的薑湯一併遞給她。

  君十三又是感動又是驚喜。「謝謝你,十二姐。」

  「……不用客氣。」她有點不自然地別開眼。

  兩人中間隔著一隻八寶凳,甚少坐得這麼近,更不曾有過貼心的噓寒問暖……

  相較之下,君十二被教導得冷漠,就連閒聊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可是,此刻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君十三小口啜飲的聲音,總覺得要是不說些什麼,實在教人不自在。

  「祭主,你可有過神見的經驗?」想來想去,她挑了心中的不解當話題。

  君十三擡眼看著她,有些猶豫。「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見,可我曾夢過初代祭主臨終前的畫面。」

  「喔?」君十二微揚起眉,連她也無法確定那樣的夢境算不算神見,「那時候無咎公子可有在你身邊?」

  她吸口氣,想回答沒有,但……「有。」

  「是嗎?」垂斂著眼,君十二逕自攤算著。「這麼說來,也許十一哥夢到的真是神見了?記得那晚無咎公子就住在君家,也許是因為他的存在,所以引導出十一的能力。」

  這麼說來,似乎也挺合理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種說不出的古怪。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君十三喝著薑湯,小聲答著。

  她有些心虛,不敢說太多,就怕被十二姐發現,她和無咎發生了關係。

  「但,為什麼我一點感應都沒有?」君十二看向她。「奶奶說過,我的能力在十一哥之上,沒道理他有所感應,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君十三水眸轉呀轉的,喝完最後一口薑湯,看著她。「你懷疑十一哥嗎?」

  「總覺得他的話有些含糊,細節說得不夠完整,再看他分明是在巴結五皇子,這點已經違反了君家祖訓。」君十二頓了頓,不想提她懷疑根本是君十一搞的鬼,才讓五皇子得以進入君府,免得她難過。

  她看向廳外微微發亮的天色,彷彿有光芒試圖鑽透厚重的雲層,好半晌才又說道:「說不定,我只是在嫉妒吧。」

  「啊?」

  「你隨意唱起祈歌,雨就停了,彷彿連陽光都要透出。」她咬了唇,有些不服氣地說:「雖然我不信十一哥,可城南確實發生水患……唯獨我,才是那個真正沒有能力的人。」

  也正因為如此,她在君家才會毫無立足點,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相著,她輕歎一聲,旋即感覺肩上有抹重量,瞇眼探去,驚見君十三竟把臉枕在她的肩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渾身不自在,想要將她推開。

  「十二姐,我頭有點昏。」君十三艱澀道。

  她當然知道十二姐不喜歡有人近身,問題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頭昏得坐不住了。

  「你該不是染上風邪了吧?」她隨即扳起她的臉,卻驚覺她面呈死灰,就連唇色都透著黑紫,不禁心間一抖。「你……」

  「十二姐……我想吐……」說完,她隨即嘔出,趕緊用雙手摀住嘴,就怕吐出的穢物會弄髒她。

  瞪著她雙手指縫間淌落的黑紅色液體,君十二美眸瞠圓。

  「來人……快來人!」她一把摟住君十三,拔聲喊著:「快!有沒有人,快來人!」

  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會這樣?

  驚慌之餘,她瞥見有道光芒迅至眼前,定睛一瞧,竟是那日才到府上作客的湛朵,身旁跟了她有一面之緣的左近。

  「槽!離魂了!」湛朵不看君十三,反倒是看向廳外。

  「你去通知無咎,這裡交給我。」左近冷聲交代,「我跟著她的魂魄去,想辦法把她擋在鬼門關外。」

  「我也去!」

  「身為花神將,你要怎麼下地府?」左近惱道:「你是信不過我嗎?」

  「不是,我只是……」他握了握拳,畢竟他本質極陽,要是下地府,對自身有損,思忖過後決定按照左近的指示,「好,我去通知無咎,你想辦法拖住魂魄。」

  說完,幻成一束光消失。

  儘管早知道他是天界神衹,但親眼目睹這一幕,君十二還是難掩驚愕。

  「是你下的毒?」

  低沈裹著威嚴的嗓音逼近眼前,君十二擡眼瞅著左近。「我幹麼下毒?她是我妹妹!」也許她嫉妒過十三,但她不曾想要加害她。因為她是她的妹妹,是她的手足,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

  左近冷冷看她一眼,隨即轉出廳外,跟著君十三的魂魄而去。

  此刻,君十二才驚覺君十三渾身冰涼,再探向她的鼻息,卻發現早已斷氣。

  她心頭一震,放聲大喊著,「來人!快來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37:50

第9章(1)

  君十三被一股力量牽引著,魂魄逐步飄進地府,走到鬼門關外,欲隨其他魂魄一道進入時,左近卻擋在她面前。

  她緩緩擡眼,神色有些恍惚,眸色有些朦朧,像是認不出他。

  左近睇著她,內心百感交集。

  當年,他和拾扇也算是朋友,也為她離世而難過,可是今非昔比。

  姑且不論交情,光是她的存在,就讓他倍感棘手。

  要是她不存在,無咎可以追求更高的神格,而不是日復一日地守在天竺山,等待著她的轉世,而他,也不必因為她而心神受到擾亂。

  如果沒有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恢復原狀?

  他在猶豫,只因賭注太大,後果難測。

  然,就在他猶豫的片刻,她像是想起什麼,驀地東張西望,神情多幾分生氣,而不是空洞的死寂。

  「左近?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左近睇著她,內心大人交戰著。

  因為上天旨意,雨勢比先前預估的來得猛烈,無咎怕波及她,所以要湛朵前來探探,他則跟著前來,沒想到竟會目睹她死去的瞬間。

  她的時辰未到,魂魄卻已進了地府,這代表著有人改變了天命,而影響了她,所以她在壽命確實到此為止,那麼她再阻攔,又有什麼意義?

  況且,他也想要解脫,不想再被她左右心緒!

  如此想著,他往旁一挪,便見她被一般力道扯入鬼門關。

  「左近?」她頻頻回頭喊著。

  他瞇起眼,鐵了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君十三排在一行人的後頭,壓根無關她的意志,身形飄然地跟著往前移動。

  她疑惑不已。

  怎會這樣?她不是還在縣衙裡喝薑湯嗎?為什麼突然跑到這裡?她想著,不禁疑惑這裡又是哪裡?

  這裡極為昏暗,甚至有點冷,帶著難以形容的森森陰氣。

  「……三生石?」

  隨著隊伍不斷往前,她瞥見右前方有條河,河邊有塊岩石,那形狀和色澤簡直和天竺山上的三生石一模一樣。

  隱約記得無咎告訴過她,三生石是靈石,人間和黃泉各有一塊……她可以確定這裡不是竺山,所以說,她死了?

  君十三瞪大眼,瞧著眼前的人踏上河面的橋。

  她聽說,黃泉有條奈何橋,過橋喝了孟婆湯,便教人忘卻前塵往事……所以,她是真的死了?

  她怔愣地看著前方的橋,心底油然產生抗拒,不,她怎能死?

  她要是死了,無咎還要等她多久?

  想走卻怎麼也動不了,她被迫踏上橋,走過橋,便見一個女子就在橋的那端,端著一碗湯等著她。

  「喝下。」

  君十三瞪著她手中的碗,彷彿那碗裡裝的是毒藥。

  不,她不喝,她才不要忘了無咎,不要忘了他……要是忘了他,那來世再遇見他,她又怎會記得?

  忖著的同時,有什麼閃過她腦海,彷彿在許久以前,她也是這麼想的,然後她的身體竟然掙脫禁錮,回頭下了橋,朝三生石的方向跑,將驚呼喊叫全拋在身後。

  此刻,她只想確定一件事。

  她跑到三生石前,凝睇苦那塊石頭,腦袋彷彿湧入各種畫面,有好幾個她,總在三生石前,刻上她的愛戀,刻上她的前生,為了讓來世的她可以記得……她伸手輕觸三生石,霎時電流從指尖竄入她體內。

  眼前一片黑暗空寂,她突地聽見自己與誰在對話——

  「我要如何與他結緣?」

  「輪迴。」

  「……我要如何與他相戀?」

  「……你不該動情。」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動情了,如果不該,又為何讓我懂愛?」

  「你想怎麼做?」

  「求你給我三生相遇的機會。」

  「三生?」

  「是的,三生便已足夠。」一世求緣,再世求情,三世不離。

  「你以為本尊會答應?」

  「我願十世輪迴滋養大地、淨化大氣,換取三年情緣。」

  「……」

  「我只求三生,三生過後,情緣不定,我便化為塵土,但要是情緣定下,我要與他雙宿雙飛。」

  「去吧,靈石。」

  君十三驀地瞪大眼,想起自己原是天界雲池旁邊的一塊石頭,和龍神同時孕育存在,她看著他,戀上他,想得到相遇相愛的機會,於是她下凡輪迴,為他取名,卑劣地要他等待……

  可她沒想到,她的三世並非連續,在遇見他的第一世結束之後,她繼續輪迴,卻沒有與他相遇,讓他苦等了七百年。

  不是老天騙她,而是她自己沒把話說清楚,如此一來,她現在死了,要再遇見他,得再等幾百年?

  像是在應和她的不安,三生石上浮現未來景象,只見誅雷落下,將他斬首——

  「不!」她拔聲吼著,渾身止不住的顫著。像

  那是未來會發生的事?

  是她害的嗎?因為她強求不願她的情緣,終究害到他?

  「大膽魂魄,還不快上奈何橋!」

  乍聞令人膽戰心驚的沈吼,君十三回過頭,瞧見一個儀表威懾的男子,一身官服,眸噙陰鷙地看著她,隨即感覺身體再次受到牽引,她立刻結印,將自己隱身在三生石內。

  就在同一刻,外頭傳出了轟然巨響,有人怒喊著,「閻羅,將本君的妻子交出來!」

  「無咎!」她朝聲源探去,看見他已到來,就連左近也跟在他身後。

  她突然明白,左近厭惡她,是因為她極可能會害死無咎……所以她不應該再跟無咎在一起?

  「大膽龍君,竟敢踹開鬼門,到地府向本王索人。」男子身形迅移,擋在無咎面一剛。

  「那也是因為你們先拘錯了魂,閻羅,將本君的妻子還來。」他冷眸寒凜。

  湛朵一通知他,他隨即趕來,豈料卻聽左近說,她的魂魄被強硬吸入地府裡。

  「何時龍君娶妻,怎麼沒找本王一道慶賀?」閻羅俊面如覆薄冰,笑得極冷。

  「君十三,把她交出來。」無咎不廢話,怒聲討人。

  「君十三?」閻羅濃眉微揚,低喊道:「判官!」

  「小的在。」判官不知從何處現身,遞上生死簿。

  閻羅接過手,翻開裡頭一頁,遞給他。「本王手下沒有拘錯魂,她確實是時辰到了。」

  無咎瞇眼,連看也不看地撥開生死簿。「不可能,君家祭主的福壽向來超過七十歲,君十三今年未滿二十,她不可能命絕!」

  「這要怪本王?」閻羅冷哼了聲。「是你辦事不力,該死的人沒死,天命違逆,自然整個全盤都會改變。」

  算了算,該死的一千多條人命,真正報到的不過數百,相關甚遠。

  「就算如此,也不該拿她的命來抵!」

  「這生死簿上的名字是上頭決定的,你去跟上頭說。」閻羅一個眼神,示意判官撿起生死簿。

  但崔判官撿起後,才驚覺不對,小聲道:「干爺,是君十二,不是君十三,拘錯魂了。」

  閻羅驀的回頭,直盯著上頭的名字,隨即咬了咬牙,「管她到底是誰,反正她已經在地府,沒道理再回凡間。」

  「你拘錯魂了,還敢將錯就錯?」無咎雙手緊握成拳。「閻羅,要是我往上呈報,你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她回不了凡間?

  如此一來,要他再等第三世?這就是當初拾扇預見的未來?就算他用盡手段,也無法提早圓滿他們的情緣?

  「大膽!你洩露天機,導致天命違逆,這事要是呈報上去,吃不完兜著走的人是你,你不趕緊回頭補救,還敢在我這兒放肆!」

  「放肆?」無咎低低笑開,驀地斂笑凜視。「讓你瞧瞧什麼叫做放肆!」

  他大手一揮,瞬間水從四面八方淹進地府,不過是眨眼工夫,忘川已經暴漲,魂魄被大水沖得七零八落。

  「無咎!」左近想阻止,反倒被他氣勁逼退到角落。

  他回神,看著已經瘋狂失控的無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你居然水淹地府!」閻羅有些狼狽地躍上高處。

  「不,是吐噬地府!」淺色瞳眸在黑暗之中顯得異樣妖魅,轉眼間,大水早已淹過無咎頭頂,然在水中的他,恰然自得,擡眼瞅著無處逃竄的魂魄。

  奈何橋快要被急湍的水沖斷,大水滾滾直朝閻羅殿而去,就連巨大的石柱也搖搖欲墜,整個地府為之震動不休。

  藏身在三生石裡的君十三隨著水而擺動,一雙複雜的眸直睇著他。

  為了他好,她是不是該就此別過?

  「給我住手、住手!」閻羅喊著。

  「將本君的妻子還來!」

  「毀了地府,你是罪上加罪!」

  「你以為本君在乎?」他笑得張狂。

  沒有她,再大的罪都無所謂了!

  那年,拾扇死了,他的心彷彿也跟著死了,沒有她的歲月,他生不如死,為了再見她一面,他咬牙等待,日復一日,像是沒有盡頭。像是要把人給逼到瘋狂,直到他遇見她。

  一切如此美好,她是愛他的……她愛他,甚至獻上身子,這對一個巫女而言,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可以想見她是如何深愛他……

  他以為,自己的等待值得了,然而才轉眼,她便命喪黃泉。

  第二世,他等了七百年,要他再等第三世……要他等多久?

  他不等了!

  「轟」的一聲,地底下的小獄發出巨響,地面進開裂縫,一抹黑影竄出,閃身潛入左近心裡,但他沒有察覺,只想阻止無咎。

  「無咎,你冷靜一點!」

  「滾開!」他大手一拂,左近被推出鬼門外。

  他是鐵了心,就算只有魂魄也好,他要見她,他要見她!

  他閉上眼,尋找著她的魂魄,然而黑暗之中,沒有恬柔的身影,沒有她俏皮的神情,沒有她撒嬌使壞的逗趣模樣,沒有……什麼都沒有……

  君十三愣得說不出話。就在她猶豫間,他竟要摧毀地府……她到底該怎麼做?

  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龍君,快住手,本王的閻羅殿快塌了!」閻羅急吼著。

  「把她還給我!」他擡眼吼著,深眸如血。「十三,我的小石頭!回來,回到我身邊!」

  他不要再承受一次心頭被狠狠撕開的痛!他不能承受,不能!

  驀地,君十三受制於言靈,身不由憶地喊著。「無咎!」

  以名立約,不管他身在何方,只要她開口呼喚,他都會來到她身旁。

  無咎身形一閃,進入同一個結界內。

  「十三?」

  「無咎。」看著他,她悲喜交集。

  怎麼辦?她弄亂了他的命運,如今她到底要怎麼彌補?

  無咎神色癲狂,有些難以置信地緊摟著她,懷疑自己瘋了、入魔了。

  可她是如此真實,她的氣息,還在……還在……

  「我們走!」他低喝著,拉著她消失回人間。

  「喂!先把水移走啊,龍君!」閻羅氣急敗壞地罵著。「給本王記住,本王非到上頭去參你一本不可!」

  君十二差著四喜找人求救,陸敬和在得知情況之後,立刻請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為她看診,然終究為時已晚。

  大夫的結論是,君十三中毒而亡。

  可想而知,問題就出在薑湯。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十二,你說,是不是你做的?」君十一怒聲罵道,瞳眸痛縮,沒了平常的斯文冷靜。

  「我?你在胡說什麼?拿薑湯來的是你!」君十二低斥道。

  「薑湯是陸……」瞥見陸敬和走來,他惱聲喝道:「陸太守,君家祭主死了,你要如何處理?」

  「本官?」陸太守微愕。「本官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本官是好意備了薑湯要給每個人袪寒的,而且每個人喝了都沒事,唯獨她……」

  「分明是陸太守要替五皇子報仇才這麼做的!」君十一將矛頭指向他。

  「五皇子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本官為什麼要為虎作倀?」

  「可祭主已死,難道陸太守不用給個交代?」

  三人為了空間是誰害死君十三而吵成一團,此刻君十三躺在大廳的地板上,湛朵像是閉止養神地在她身旁打坐,而八雲趴在她身上哭得柔腸寸斷。

  「人都死了,追問是誰殺的有什麼用?有本事的就把祭主救回來!」她罵道:「祭主年紀還這麼小,她待人這麼好,到底是誰的心這麼狠,竟然痛下殺手……祭主,別死,八雲還想聽你再喚一聲八雲姐姐……」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正要低斥她的無禮時,君十二眼尖地瞧見君十三垂放在側的雙手微顫了下。

  同一時刻,湛朵張開了眼,俊臉抹上了笑意,回頭朝廳外看去。

  「十三?」君十二低喚著,便見她的纖指動了下。「還活著!」快步走去,蹲跪在她身旁,輕觸她頸間,發覺有了跳動,不禁連聲喚著,輕拍她的臉。

  「十三,醒醒,醒醒!」

  八雲錯愕地看著她,就連君十一與陸敬和都覺得她的舉措太過詭異而怔住時,只聽湛朵笑喊著,「無咎,回來了?」

  無咎從外頭走進,看了他一眼之後,面無表情地在君十三的眉間一點,不一會,君十二喃著,她瞧見君十三長睫顫了顫。

  「醒了……」

  君十三緩緩地張開眼,瞥見八雲的淚眼,還有甚少顯露情緒,此刻卻激動得熱淚盈眶的君十二。

  「我醒了。」她苦澀笑著。

  幾步外的君十一與陸敬和幾乎瞪突了眼,不敢相信一刻鐘前已經沒了呼息心跳的人,竟又起死回生。

  無咎雙手環胸,注視著那兩人的反應,再把視線移到君十三臉上,確定她狀況安好,卻見她身上蓋著另一件外袍。

  「這是誰的袍子?」他蹲下身,一把扯掉她身上的外袍。

  君十二偏頭看向他,不懂他這麼問的意思。

  「那是我發冷,向十二姐借的。」君十三趕忙道。

  她知道,他是介懷鬼差勾錯了她的魂,如今想想也真是巧,這袍子沾的是十二姐的氣息,也莫怪鬼差搞錯了魂。

  「是嗎?」他看向君十二,斂笑的眸色,寒怨得令人發顫。

  「不是我,我沒有殺害十三的理由。」君十二惱道。

  「那麼,就是那兩個?」沒有溫度的眸子睇向陸敬和與君十一。

第9章(2)

  君十三見狀,想爬起身阻止他,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又沈又燙,但又極畏冷,感覺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無咎……」

  他瞇眼看著她臉上不自然的紅暈,大手輕探她的頰,驚覺她發高燒,再挪往頸項,那熱度簡直像火爐。

  「這……」

  「別緊張,你沒瞧見她渾身濕透,後來又被認定已經死了,就被擱在地上繼續受凍,想不著涼,都難。」湛朵打了個哈欠,嫌他大驚小怪。

  「先把祭主送回君家,我馬上找大夫回去。」君十一當機立斷地說,話落隨即轉身離去。

  無咎盯著他的背影,再看向懷裡燒得快要失去意識的君十三,想了下,終究還是決定先回君家再說。

  紫微閣裡,松果在火堆裡劈哩咱啦地響著,燒出一室的溫暖,還有松果特有的香氣,讓染上風寒的君十三舒服許多。

  「無咎,你還記得我喜歡松果的味道呢。」躺在床上,初醒的她啞聲喃著。

  坐在床畔的無咎不禁一怔,瞅著她,卻說不出話。

  「怎麼了?」她不解的問著。

  「十三,你想起過去了?」在桌旁嗑瓜子的湛朵抓著酒壺晃到床連問。

  喜歡松果的是拾扇呀,這事連他都知道。

  君十三一愣,隨即裝傻。「什麼過去?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不想讓無咎發現她已經想起一切,她甚至看到未來……她到底該要怎麼做,才能扭轉他的死?

  「喔?」湛朵嘿嘿笑著,在床腳位置坐下。「聽不懂就算了,反正不重要。」

  無咎瞪著多嘴的好友,輕撫她的額。「與其在意那些,倒不如先找出害你的兇手。」

  「……有什麼好找的?」她閉了閉眼,不想追究。「閻羅王不也說了,根本是拘錯魂,既然對方想要的是十二姐的命,那麼便不關我的事,所以這事就算了。」

  「算了?」無咎完全不作此想。「你以為君十二會與人結怨?」

  君十三皺起眉,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他心知肚明事情不單純,但她不想他再介入這件事。

  「有人想要她的命,你不覺得古怪?而且依她的個性,又怎麼會因為你開口,她就願意把外袍借給你?」他在君家聽見,她和君十二的互動並不好,少有交談,儘管君十二曾經打算替她上藥,但那種表面工夫誰都會做。

  君十一和君十二,都是擁有祭主資質的人,要說君十二得知自己天壽將近,而將衣袍借給君十三避禍,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過魂代死的巫術,相信君家古籍裡定有記載。

  「……無咎,你不要再想那些了,反正我沒事就好了。」

  「你為什麼不追查到底?你認為一切會就到此為止?」他眸色一凜,迸現野蠻暴戾。

  君十三抿了抿唇,無奈道:「我不想追查,是因為追查了也沒意義,不如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恢復原本的生活就好?」

  無咎直瞪著她,惱她一點都不明白他的煩憂。

  所有的命盤罽一場水患而改變,當多數人的命運改變時,那些改變將成蜘蛛網狀延續下去,就連他也無法確定她的祝壽是否如前世那般長。

  他怕,會在自己力所不逮的情況不失去她。

  不是每一回,他都能夠趕上。

  「倒是你,要不要先回去?」君十三問,她記得閻羅王說的話,就怕這回洩露天機一事,再加上大鬧地府,他真會被重罰。

  她在三生石裡瞧見的是——誅雷,那是神衹犯下天條時所遭受的責罰,一旦誅雷下打,會形魂俱滅。

  「你趕我走?」無咎瞇起眼。

  「不是,我是擔心你。」她急道,看向湛朵。

  湛朵意會地搔搔臉,往他肩上一勾。「也對,先回去瞧瞧較妥,否則讓十三擔心著,怎麼養病?」

  無咎看著她半晌,歎道:「我去去就回。」

  「嗯。」至少他現在回去,就算真有這,應該還來得及補救才是。

  一出房門,看無咎一直睇向屋內,像是怎麼也放心不下她,湛朵有些沒好氣。

  「我說無咎,你到底在怕什麼?」

  「……她想了一些事。」

  「什麼事?」

  「我無法確定,但她肯定記起前世,否是她不會趕我走。」他怕她的魂魄下黃泉之後,就會想起一些過往。

  他不要她想起,想起她不愛他的前世……

  「她要是想起了,往後就不會吃拾扇的味,這不也挺好?」

  「不,她要是想起了,她會變。」那些不可抗拒、無法預測的變數,讓他惴惴難安。

  湛朵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管前世如何,重要的是今生,她愛你,這就夠了。」

  「夠嗎?」無咎自問,他沒把握。

  「與其擔心那些,你倒不如先擔心自己。」冷啞的嗓音逼近。

  湛朵回頭,便見一臉森冷的左近走來。「怎麼了?」

  「他沒告訴你?」左近冷道。

  「什麼?」湛朵看他再看向無咎,「對了,你沒告訴我,你怎麼把十三的魂給帶回來的。」

  「他水淹地府,毀了閻羅殿和鬼門關!」

  湛朵眨眨眼,往無咎肩頭一推。「有你的,夠狠。」

  「狠?對,就是他夠狠,現在閻羅已經到上頭參他一本,你等著看。」

  無咎無動於衷,壓根沒把左近的警告當回事。「是他自己拘錯魂又死不認錯,怪誰?」

  「怪誰?你為了一個女人大鬧地府,你真以為上頭不會追查這件事。」

  無咎冷駑地瞪著他。「十三不只是一個女人。」

  「你!簡直冥頑不靈!」左近怒瞪著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那又如何?我會承擔!」

  湛朵見兩人聲音逐漸大,索性張開結界,讓他們罵個過癮。

  「你擔得起嗎?」左近惱聲低咆著。「你知不知道沒讓水患奪走該死的人命,亂了命盤,加上你大鬧地府,這些罪要是並罰,你連神格都沒了,還等她位列仙班做什麼用?」

  無咎垂斂著眼,沈聲道:「那些事我自然會向上頭交代。」

  「怎麼交代?說你因為一個女人昏頭,因為她,洩露了天機,讓杭州的百姓得以逃過一劫?」左近笑得譏刺。「說到底還不都是因為她!」

  「我沒有洩露天機!」

  「你沒有洩露天機,杭州城南百姓會因為君家的指點而舉家逃難?你別忘了,就連君十三也在縣衙裡待命,她甚至還唱了祈歌!難道不是你告訴她的?」

  無咎瞇起眼,不願去想是她背叛他。

  「你清醒一點,好不?」左近抹了抹臉,語重心長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你應該記得,拾扇是個摒除男女之情的巫女,她一心向善求道,造福百姓是她的矢志,正因為這樣,她才會以名立約,把你困在這裡。」

  「不要再說了。」無咎咬牙道。

  「我非說不可!」左近走向他,心狂亂跳著,像是有什麼在操控著他,讓他的話語更加犀利無情。

  「你自己想,一個擁有神格的巫女,她怎會懂男女之情?你並不是修煉成仙,所以你不懂要成仙的物或人,都是沒有七情六慾的!」

  「她不會騙我!」他咆哮著。「她愛我!她甚至把身子都獻給我!」

  這對巫女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深情?他不許別人如此汙蔑她,也否認他們之間的情愛。

  左近一愣,眸色黯了下來。「難道,正因為她把身子獻給你,所以你把水患一事告訴她?」

  「不是那樣的,那純粹是——」

  「無咎!君拾扇沒有愛,君十三不懂愛,怎麼你就沒發覺這可能是一項陰謀?那是她引誘你的利器,她……」左近激動的話未竟,就被無咎一拳擊倒在地。

  「住口,住口!」

  左近抹去唇角的血,深沈的瞳眸瞪著他。「你這模樣,像極被人踩到痛處,代表你根本也意識到了,對不?」

  無咎眸底迸現瀕臨瘋狂的危險光痕。「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是你逼我不得不把話說清楚,否則你永遠不會清醒。」左近翻身站起,平息不了內心的狂亂,反而被扯著直朝黑暗而去。

  「難道你壓根沒想過君十三會被拘錯魂,事有蹊蹺?」

  「那是因為有人對她施以過魂代死的巫術!」

  「對,是有這樣的巫術,但難道你就沒想過,不是別人對她施以這樣的巫術,而是她對自己這麼做?」

  無咎一愣。「……她沒道理這麼做。」

  「為什麼沒道理?不正是她自己使的巫術,所以她才不要你去追究?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你一定會救她!」黑色霧氣瀰漫他心間,讓他莫名憤怒著,而他卻連自己憤怒都不知道。

  「在地府時,她明明就待在三生石裡,為什麼她不出聲喚你,為什麼非得等到你失去理智水淹地府?」

  「她……」他沒想到這一點……

  「她根本就是打算害你失去神格!」

  無咎瞪大眼,心口像是被什麼狠狠鑽到深處。

  「知道為什麼嗎?」左近走近他。「因為,只要你失去神格,從此以後,她就不需要為了你再委曲求全,反正她已奠定君家在杭州的至高無上地位,換言之……她已經不需要你了!」

  「住口!」無咎大手緊扯著他喉頭。

  湛朵見狀,閃身將兩人隔開,看向左近。「你說得太過份了,我不認為十三是這般心機深沈的姑娘。」

  「如果她不是,那麼請問,為何在地府時,她眼見無咎惹事卻冷眼旁觀?」

  「我沒在場,我不清楚狀況,但這些事不是不能查。」

  「還要查什麼?」左近慌著,可他的臉卻噙著冷笑,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休內像是藏著另一個自己操控著他。「湛朵,就連你也眼著他一起起哄?君拾扇當年將他困在天竺山,送他額箍,讓他惦記這份情,直到現在……這之間,得利的到底是誰?」

  君家從沒沒無聞,成了受人尊崇的巫族,甚至歷代皇帝都極看重君家,要說君拾扇不是利用,如何說得過去?

  「不要再說了。」

  「無咎,你自己回想,這七百年來,君家有哪一代的祭主不是把百姓擺在第一位?」

  無咎淺色瞳眸染出一片猩紅,他不要回想,他不要想!

  他不是不知道拾扇對他只是利用,拾扇待他再怎麼好,要的也是他的能力,所以他不要十三想起前世,不要她也跟拾扇一樣無情。

  可是,眼前有太多跡象顯示著,十三看重百姓勝過他,就連他也開始懷疑,她獻上身子只是為了得到神諭……

  不,她不會這樣待他。

  她是愛他的,她說過,不,她……沒說過,她只說過,她是為了成為祭主而出生在這世上……

  他驀地頓住,一股寒意沿著血液蔓延,凍凍得他寒顫不已。

  「左近,點到為止。」湛朵歎了口氣。

  「要怎麼點到為止?無咎犯下了這些事,你真以為他隨便找些理由就搪塞得過去?他會失去神格,被貶下凡,再也不能回答天界!」

  「木已成舟,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可以,只要殺了她!」話出口的瞬間,左近自己愣住。

  不對,他從沒想過要殺了十三,因為……因為他也是愛著她的!只是他不願承認,自己愛她,他嫉妒著愛的勇敢無懼的無咎……

  在他體內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可以操控他?

  無咎痛瞇著眼,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不!」他寧可殺了自己也不會殺了她,就算她真的背叛他也一樣。

  「殺了她,回天界認錯,說你收斂七情六慾,你就可以保住神格。」

  無咎染上森冷殺氣的眸直瞪著他。

  「左近,夠了!根本就還沒搞清楚狀況,為何非得做到這種地步?」湛朵難得動了氣,不笑的桃花臉竟裹著教人生懼的寒冽。

  「那好,咱們來試,證明我說的沒錯。」

  湛朵看著他。「怎麼試?」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0:39

第10章(1)

  「祭主,你一定要小心十一哥。」

  晚上,君十三吃過粥喝了藥之後,君十二擰著濕巾替她擦拭手腳,一邊小聲叮嚀著,不讓站在門外的四喜八雲聽見。

  君十三垂著臉,沒有搭腔。

  「祭主,你有沒有聽見?」

  「……有。」她歎了口氣,問:「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你和無咎之間太曖昧,結果身為當家的他竟然毫不勸阻。」君十二將濕巾丟進水盆裡,避重就輕地道。

  門外的四喜機警,隨即走到床邊,端走水盆。

  「那麼,你想阻止我?」她不想去追究那些問題,一方面也是怕追究到最後,會有人跳出來阻止她和無咎在一起。

  所以,她寧可選擇沈默,反正她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老話一句,別做傻事。」君十二起身,走到案前,取下她所繪的龍神畫像,還有在反面題上的字。

  這是她昨天發現的,總覺得裡頭藏了許多玄機。

  君十三聞言,笑得苦澀。

  這句話,是十二第二次告訴她,她現在懂了,卻來不及了。

  「我……」話未完,聽見開門聲,她擡眼采去,瞧無咎大喇喇走進來,彷彿這裡是他的房間。「無咎。」她抹起笑,卻見他眸色冷沈,不禁蹙起眉。

  難道他犯的錯真的無法彌補?

  「你好自為之。」君十二淡聲道,旋身離去,在門口和湛朵擦身而過,嫌惡地別開眼。

  「無咎,發生什麼事了?」看著走近的他,一邊注意走在後頭的湛朵和左近。

  「沒事。」瞅著她滿是擔憂的神情,他竟分不清她是出自真心,還是在作戲。

  他的心被染上一點黑,疑惑不斷地擴散,他需要她的忠誠來維繫他的信任。

  「有天大的事。」湛朵勾笑道。

  「什麼事?」

  「自然是水患的事。」左近就站在門邊說。

  「水患?」

  「這回的水患沒奪走足夠的人命,所以必須再施行一次。」無咎啞聲喃著。

  君十三蹙緊濃眉。「為何非得奪走這些人命?」

  她的問話,讓無咎心間抽得更緊。

  「十三,難道你會不懂天理循環的道理?有許多人在前世造了業,今生就得付出代價,這樣的做法,你或許覺得殘忍,但這卻是佛的慈悲,讓這些人得以一次償清罪孽,來世讓他們從頭來過。」湛朵低喃著。

  「我明白,只是大家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如今卻又……」她很清楚有些事凡人不得插手,可那是一條條人命,要她狠到坐視不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十三,茲事體大,你千萬別對外說起。」無咎居高臨下地瞅著她,眸色複雜難測。

  「我向誰說去呢?」她不禁笑了。

  「要是這次再辦不妥,連我都有事。」

  「這麼嚴重?」她一愣。

  「對,所以你絕不能告訴任何人,明天子時開始,會有一場更可怕的水患,將淹到城中。」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淺瞳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像是要將她看穿。

  「這麼快?」那不就只剩下幾個時辰了?

  「對,所以我必須先離開。」

  「……喔。」

  「嗯?」她疑惑擡眼,總覺得他的嗓音透著某種傷悲。「怎麼了?」

  無咎瞅著她好半響,啞聲道:「我要走了。」

  「嗯,那你要小心喔。」

  才說著,三個人瞬間消失不見,她乏力地往床面一倒,企圖讓自己睡著,不去想過了今晚,有多少人即將離開人世。

  然而,不知躺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八雲進門,告知她,十一哥又看見某些畫面,她不禁怔住。

  怎麼會這麼巧?

  是夜,君十一要求君家總動員防堵水患,君十三驚詫之餘,堅決反對,但在君十一的強硬態度之下,她無可奈何,只能由著他到處去聯繫,甚至把鄰近百姓都接往君宅。

  然而,平時一到,無風無雨。

  直到天色將亮,完全看不出有狂風暴雨的跡象,甚至就連錢塘江都沒有漲潮。

  就在君十一錯愕不已的當下,李成威帶著一隊兵馬來到君府。

  「君家妖言惑眾,給本皇子全部拿下。」李成威一身錦袍,臉上戴著面具,身後有百來名官兵。

  他本該回京,可他顏面受創嚴重,就連大夫都說無藥可治,要他怎麼虧得下這口氣?如今逮到君家的小辮子,他怎麼可能放過?

  君家瞬間亂成一團,而君十一早不知道躲到哪去。

  待在後院的君十三聽聞這事,立刻趕到前院,然,就在她踏上前院的石板廣場時,連話都還沒說,天空突地打下悶雷,霎時狂風大作,落下疾雨。

  李成威一愣,瞪著眼前看似也極為錯愕的君十三,重聲喝著,「來人,此女是妖孽,給本皇子拿下。」

  說來也巧,就在君十三被人擒住的瞬間,風消雲散。

  「就知道你是妖孽,本皇子才會落得無臉見人的下場,今天本皇子就要代天行道。」李成威走近她,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誰才是妖孽?」自己被抓住的君十二在旁低罵著。

  「掌嘴。」李成威冷冷看去。

  眼見抓著君十二的侍衛正要掌嘴,君十三忙道:「住手!」她轉頭看向四下,才發現被逮的不只是君家人,還有到君府避水患的百姓,她咬了咬牙道:「其實你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何必牽連無辜?」說穿了,他只是在公報私仇罷了。

  也許,她現在死了,反倒是好事一樁。說不定,如此一來,無咎就不會再因為她而犯下任何錯。

  「好氣魄。」他笑瞇了眼,朝旁看去,侍衛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不一會,就在石板廣場上架起木柱,將君十三綁在上頭,底下鋪滿木柴,潑上燈油。

  「本皇子今天就要燒死你這個妖孽。」他差人搬來一把椅子,就坐在木柱前幾尺的位置,像是要好好欣賞她如何被火焚燒。

  君家人和百姓們目睹這一幕,皆暗罵李成威泯滅天良,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在百名官兵和侍衛的環伺下,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強出頭,賠上的恐怕不止是自己,還有一家老小的命。

  君十二握緊粉拳,恨恨瞪著。

  「點火。」李成威興奮地喊道,像是要親眼看見她被火燒成灰燼,才能撫平他的憤怒。

  只見火把被丟在柴火中,發出了轟然巨響,火迅速向上蔓延,燒上她純白的裾裙。

  「好!」李成威忍不住拍手叫好。

  君十三閉上眼,忍著被焚燒的痛楚,但旋即,她聽見雨聲,不由得張眼一看,眼前竟有空心水柱將她納在其中。

  「無咎?」

  現場百姓和君家人莫不瞪大眼,就連李成威也嚇得瞠目結舌。

  天空下著雨,但雨卻將君十三包圍,就落在她週身,熄滅了火。

  「再給本皇子搬柴火,再點火!」李成威吼著,氣急敗壞地站起身。

  然,就在這一瞬間,那雨水像是具有生命,開始疾速旋轉,向四周飛射而去,如淩厲刀片般,中者莫不屍首分離。

  首當其衝的李成威身斷兩截,倒地不起。

  霎時,現場響起哀嚎和驚叫,亂成一團,猶如人間煉獄。如此同時,圍繞在君十三週身前的水柱也消失不見,她看見的,就是如此觸目驚心的一幕震懾得她說不出話。

  「十三。」

  聽到他的喚聲,她眼眸緩移,瞧見他從上緩降到她身邊,先摟了摟她,再替她鬆了綁,抱著她躍到地面。

  「太好了,要不是左近通知我,就來不及了……」他緊擁著她,身軀甚至還微微顫著,像是恐懼險些失去她。

  但踩在血河肉末上的君十三卻感受不到他的擔憂,她渾身顫得厲害,不敢相信他為了她,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就算原先的罪還有辦法補救,但如今……是她害他斷了自己的後路。

  「你很害怕?」感受她的顫慄,無咎惱火地回頭瞪著倒地不起的李成威,一腳踩上他的臉。「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沒?你就用這種姿態,直到你壽終正寢吧!」

  他用力再踩,就連君十三都聽得見頭骨碎裂的聲音。

  「住手、住手,你在做什麼?」她一把將他推開,瞪著血肉模糊的李成威,忍著欲嘔的衝動,擡眼看著面無表情的無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不能理解!

  她所認知的無咎,不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他不會如此殘忍地淩虐人!

  「他企圖玷汙你,他該死!」無咎怒目凜威。

  他想殺他,不……他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他,抱著殘缺的身體直到壽終正寢,才是最適合他的下場。

  「那麼他們呢?」她指向數不清的屍首。「那裡頭有我君家的人,有杭州城的百姓,他們為什麼該死?」

  「……原本的杭州水患,他們就該死!」他抿著唇,瞇起殷紅的眸。

  君十三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你才該死!你沒有認錯!你可惡,上天給你能力,不是要你濫殺無辜!」

  無咎氣惱的瞪著她,「我是為了你……」他是為誰犯下天條?

  聽至此,君十三崩潰地捂臉痛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全都是她的錯,是她毀了他!

  「十三……」看她淚如雨下,無咎再多的惱意也消失不見,手足無措起來。

  他知道,十三並沒有背叛他,因為在外頭奔波走告水患一事的人,分明就是君十一,那就代表從一開始就是他在作亂。

  確定這個消息,他迫不及待來找她,沒想到卻見到李成威打算燒死她……他如何還能夠冷靜?

  「我錯了……」她哭得肝腸寸斷。

  她錯得離譜,因為她的自私,她毀了無咎,她把他給毀了……現在,她要怎麼保住他?

  「十三?」他不解地捧起她的臉。

  「怎麼辦?要怎麼辦?」她只是想愛他,好不容易相愛了,為什麼卻引領他走向毀滅?

  「你跟我說,我想法子。」

  睇著退去肅殺之氣的他,那溫柔眸色逼出她更多的淚。

  「要不,我找左近和湛朵一起想法子。」他道,只為了安撫她。

  她剛要開口,瞥見天空閃過紫色疾電,當下心間一抖,她想也不想,扯著他直往大廳走,一路順著長廊來到紫薇閣。

  「你暫時在這裡待著,不要出來。」

  「你要去哪?」無咎不解地問著。

  「我回房間找東西。」她去翻古籍,也許上頭會有記載瞞過誅雷追殺的法子。

  「你在這裡等我,千萬別出來。」

  她踏出房外,在客房四周布下結界,就盼誅雷打不進結界。

  「十三!」

  「不準出來。」

  她不知道左近和湛朵到底能不能幫他,在那之前,她得先確保他的安全。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身影,無咎微攢起眉。

  她的反應太古怪,像是瞞著他什麼。

  君十三回到房間,在書架上翻找古籍,突地聽到後頭有聲響,她直覺的回頭,驚見來人是——

  「十一哥……」

  「外頭……」

  她原以為他是被外頭血流成河的陣仗嚇到,但仔細看他的眼神,反倒是像極他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是誰做的?你難道不知道死的那人是五皇子,不……他沒死,他儘管屍首分身,他都沒死……你知不知道如此一來,君家會被滿門抄斬?」他暴咆著。

  「十一哥……」他神色迷亂,教他駭懼地不斷往後退。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當不了祭主,我退而求其次當當家,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君家,可為什麼到最後,我卻要為這個家而死?」他吼著,一步步地逼近。

  君十三的背已經抵在書架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你說,為什麼這次的水患沒發生?」他瞇眼瞪她,像是恨她入骨,彷彿她的存在壞了他的希望。

  她被問得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就連她也覺得事情有異,但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事比讓無咎逃過天劫來得重要。

  「我明明就聽到無咎是這麼說的,為何水患沒有發生?」他向前一步,扯住她的手腕。

  她瞠圓水眸,恍然大悟。「你……你是施術窺探得來的,根本就不是神見!」

  原來他是故意假裝不知道無咎的身份,其實他什麼都知道。

  「對,沒錯!可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我還不是為了這些百姓?」怪的是,上一回也是我處理的,結果大夥最後感謝的卻是你。

  「而這一回出了岔子,你又逃過一劫,讓這麼多人為你而死,他們都是無咎殺的,對不對?他自以為在幫你,卻不知道他這麼做,會讓君家滅族!與其讓所有族人賠上性命,為什麼該死的你還不死?」

  君十三怔住,心頭狂顫著。「我……」

  「奶奶最看重的你,卻是君家的大罪人!」君十一突地憤恨吼著,「明明我才是君家的祭主,為何有了十二又有了你?十二該死,你更該死!」

  她咬著唇,淚水在眸底打轉。

  其實,她是知道的,在地府,她才發現,有人要毒殺十二姐,但是二姐因為憐她而把薑湯讓給她……陸太守沒有嫌疑,是因為,她可以看見他的本性。

  既然如此,那麼兇手必是……他。

  她不想見到這樣的結果,不想知道他心狠到要殺寶呂己的於是。

  十二姐無情寡言,是出於不善表達:十一哥長袖善舞,卻是城府深沈……她知道,她可以感覺到,只是選擇假裝不知道。

  「所以……你死,好不好?」他說著,從袖裡取出一把匕首。「這也是應該的吧?身為君家祭主,你本來就肩負守護族人的命運了。」

  君十三噙淚看著他混亂的眸色,像是早已失去理智。

  他說的對,她真的該死,她不但害慘無咎,也連累君家……可是,現在的她還不能死,因為她必須先救無咎!

  「不行,我現在要是死了,君家就真的毀了。」她在腦裡尋找安撫他的說詞。

  她不能死,她要救無咎,和他共償罪孽,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她落得什麼下場都無所謂。

  這一世,是她用上千百年輪迴求來的,她不要輕易放棄。

  但她卻不知道無咎因為擔心她而尋了來,聽見她和君十一的對話,他腳步頓在門外。

  「你要拿什麼救?」

  「拿無咎來救。」

  那無情的口吻教無咎怔住,渾身血液像是瞬間冰凍。

  「怎麼救?」

  「得到龍神淚。」她順勢諮著。

  君十一不禁怔住,直視著她,「前陣子,我開始感覺到你的轉變,原來……你也在算計他,你並不是真的愛他……所以,為了讓他信任你,你不惜獻上清白?」

  「懷有龍子,是計劃中的事,當務之急是將無咎留下,好生安撫,從他那裡得到龍神淚,獻給皇上,抵銷君家之罪,等我生下龍子之後,還怕沒有數不盡的龍神淚?」為了騙過他,君十三誘之以利。

  他恍然大悟。「所以……剛剛你把他封在結界裡。」

  來她房間前,他發現她在客房設下結界,原不清楚她的用意,如今才知道被困在裡頭的是無咎。

  這能力教他驚詫,從沒想過她竟連龍神都能困住。

  「把他困在結界裡,我才能徹底掌握他,畢竟他殺了那麼多人,必遭天罰,但就算老天要罰他,也要等到我生下龍子。」

  君十一聽得一愣一愣的,作夢也沒想到原本純真善良的君十三,竟有如此可怕的心計。

  「一旦生下龍子,從此以後君家便是龍族後裔,這麼做就能讓君家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就算哪天龍神不再降臨,咱們有龍子,不也一樣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

  她說得鏗鏘有力,卻不知無咎聽得肝膽俱裂,理不清到底是什麼樣的痛苦,竟能將他淩遲到不能動彈。

  「那我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君家需要十一哥的手腕去打通官脈,從此以後,誰敢不看十一哥的臉色行事?」

  君十一聽到這裡,眼前彷彿出現百官低伏在他面前的景象,不禁揚聲大笑,將匕首收起。「好,咱們就這麼說定,我先去找太守大人,要他想辦法將府裡的事給掩蓋過去。」

  「好。」看著他走向房門,她暗鬆了口氣,但就在他開門的瞬間,外頭一陣強烈的氣勁讓他當場身首異位,鮮血濺上她的衣衫。

第10章(2)

  瞪大眼,她還未搞清楚狀況,喉頭已經被人緊緊掐住。

  她痛瞇著眼,看著來人,不由得怔住。「無……咎……你怎麼出得來……」她明明布下結界,他要是強行離開,非得灼傷自己不可。

  「為什麼?」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低滑嗓音教人不寒而慄。

  她想開口,喉頭卻被掐得更緊。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再問,湊得極近。「你以為把我困在裡頭,所以毫無顧忌地說著你的計劃?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發現?」

  要不是他聽到她的驚呼,強行離開結界,他至今恐怕還被蒙在鼓裡。

  他想起她的轉變,就在畫舫之後,她先是示愛,而後又狠狠地拒絕他,可在李成威意圖輕薄她之後,她主動求合……這竟是因為她貪戀他的能力嗎?

  將他困在結界裡,只是要留下他成為棋子……他終究只是她的棋子?

  君十三這才明白,他聽到她和君十一的對話,他誤會她了。

  「說到底,你迎合我,只是為了龍子?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為救你水淹地府會惹來什麼後果?」他哺著,笑著,笑得肩頭顫動,但殷紅的眸卻淌著熱淚。「為什麼要這樣待我?難道我為你所做的,還不足以讓你感動?」

  原來左近全都說對了……一個具有神格的巫女怎麼可能動情?

  她沒有愛,她不懂愛,否則她不會忍心這樣傷他!

  君十三搖著頭,想說話,喉頭卻痛得像是要釀出血,但再怎麼痛也痛不過心間的椎楚。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不得不說謊,那是為了騙過十一哥的權宜之計,給她機會,讓她解釋!她在心裡吶喊著。

  奈何他怒得發狂,看不見她眸底的真實,更聽不見她心底的呼喚。

  「你的眼裡只有君家,從來沒有我……我竟不如這些凡間百姓?」無咎笑得益發張狂自嘲。

  「七百年前如此,七百年後如此,我不過是想要在你心底佔上一席之地,你卻連一點位置都不願給我?」

  他暴咆著,幸勁幾乎要掐斷她的頸骨!

  此刻,他是真的想殺了她,他是真的恨她,恨她的無情,竟將他利用至此。

  以名立約,她把他困在沒有盡頭的等待裡,將他鎖在似有若無的情愛裡,讓他哪裡也去不了,心裡念著的全是她。

  他在三生石上刻滿了他們前世的記憶,等待來生再見,三生石引領他們想起前世,今生再續。

  七百年,他日復一日地等待。

  等到了,以為相愛了,卻是背叛的開始……

  「是你辜負我……」他粗啞哺著。

  他愛她,愛到甘心受縛,守著誓言等待,可她卻選擇更殘忍的方式利用他。

  她不愛他……不愛他……就他傻,困在她打造的牢籠裡,一等就是七百年。

  君十三嚅著唇,想說話,唇角卻不斷地溢出鮮血。

  不是的,給她機會解釋,聽她解釋!

  「如果你不能愛我,那為何要告訴我,我們之間有三世的情誼?為何要讓我期待?為何讓我等待?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度過漫長的七百年?只因為你一句話,所以我等,因為我覺得值得,只要能再見你一面,千年我也能等,可是……」她辜負他,辜負了他!

  睇著她唇角不斷溢出的鮮血,他淚眼模糊,笑著,卻無比扭曲而空洞。

  「十三,我不等了。」他喃著,吻上她的唇,嘗見鹹鹹的血味,一滴淚倉惶地落在她臉上,瞬間滲入不見。

  她想開口,可是口中卻不斷地溢出血。「不……」

  她還沒告訴他,她在三生石裡看見了兩人為何糾葛,還沒告訴他,替他取名,那是出自於她的自私,只為讓他愛上她……她還告訴他,將他困在杭州,只為得到相遇的機會……她還沒告訴他,為了與他結緣,她付出了不斷輪迴淒涼孤死的代價。

  她還沒告訴他,她愛他,愛到願意世世輪迴,生生受苦,只求一份緣,如今他就在她面前,但他卻看不見她愛他……

  他看不見……

  「這滴淚,盛滿我所有的情,從此之後,我不再流淚。」他笑睇著她,無比哀慟,逼迫自己決定,「從此之後,我們互不相欠,既然不能相愛,我們不必再束縛對方。」

  豆大的淚珠滑出她眼眶,他清晰的字語猶如刀刃,一字一刀地刺入她的心底。

  「七百年,夠了……我不等了……不屬於我的,我不強求了……」他取下從沒離身的額箍,往地面一丟,鬆開了她,轉身就走。

  他寧可失去神格被貶下凡,好讓他遺忘這糾纏他七百年不放的貪嗔癡,讓他終於可以解除這七百年來的束縛。

  他不要再愛了,不要再愛了……愛情太傷人,太傷神……

  「無……咎……」君十三趴伏在地,緊抓著他丟下的額箍,如泣血杜鵑發出哀鳴。

  別走!聽她解釋,聽她說……

  不是的、不是的……

  她掙扎著,突地想起——

  不行,外頭有誅雷!

  思及此,她死命地撐起身子,跟跟嗆地走著,來到房門口,瞧見他的背影,她喊道:「無咎……誅雷……」

  天空閃過刺眼紫電,以雷霆萬鈞之勢劈落,橫過他的頸子,轉眼,首落。

  「不!」她拔尖喊著,大步衝向前去,跪僕在地,抱起他分離的屍首,張口往指尖一咬,口中唸唸有詞,滴落的血水彷彿成了紅絲,不斷地交纏著他頸首橫斷之處,像是要將他密密繡縫。

  然,天空卻突地降下疾雨,沖毀她好不容易繡上的血痕。

  「無咎、無咎……」她狠狠地咬著十指,以血為絲,不斷地纏繞,卻不斷地被破壞,惱得她仰頭瞪天。

  「你還要我怎樣?你騙了我!讓無咎生等了七百年!讓所有的命盤都出了錯!不該是這樣的……我不會允許的……我要救他,誰都不能阻止我。」

  她劃開腕間,以血封住他分離的屍首、結印,再轉身回房取出她擱在案上的泥娃娃,將他的魂魄封進泥娃娃裡。

  頓時,泥娃娃的頭頸斷裂,像是老天在破壞她絞盡腦汁所想出的法子,一再破壞、一再破壞……

  突地,她揚聲高唱,那拔尖的嗓音不像是人聲,淒愴哀絕,霎時山搖地動,江水翻湧。

  疾雨斜打,狂風大作,整片大地被狠狠撕裂。

  君十二不知從哪跑出,一把捂上她的嘴。「不準唱,十三,不能唱!」

  這是世代相傳的咒歌,她曾經聽過,但沒有勇氣記全,就怕招來不祥。

  她帶人躲到北院的柴房,直到聽到這可怕的咒歌才奔出,循聲找到她。

  「祭主……」跟著君十二跑來的有幾個君家人,八雲也在其中,正淚流滿面地看著她。

  「為何不能唱?老天不讓我救他,我就毀天滅地,我要老天來見我!  」說著,她又要再唱。

  君十二遂更用力地捂著她的嘴,吼著,「來人,給我拿布過來!」

  一陣混亂之後,君十三被拖進房內五花大綁,嘴塞著布,不讓她發出聲音,可一旦布被口水浸濕,有些縫隙,她便又開始唱,幾回之後,讓君十二不得不痛下決定。

  「副祭,八雲給你磕頭,不要毒啞祭主,不要……」八雲跪在她面前,拚命求著。

  「不是我要這麼做,而是她一直唱著咒歌,會把一切毀滅……」  站在君十三房外,君十二捧著剛熬好的毒湯,百感交集。「是她不該動情,她不該動情……我早就說過了,我警告過她了。」

  「可是……」

  君十二沒有後路可退,陸敬和追查著君家發生的血案,如束想要保住君家,就要找個人頂罪。可如今,十一哥己死,十三神智不清……還有誰能出面?

  只剩下她了……

  可在她死之前,她必須先將十三處置好。

  推開門,她走到床邊,便見君十三張著眼,雙眼已經流出血淚。

  「十三……」她喚著,抽開塞在她嘴裡的布。

  「十二姐?你把我關回暗室了嗎?」

  她一怔,看著外頭亮白的光線,再看向她,只見她雙眼眨也不眨,像是什麼也看不見。

  八雲掉著淚,捂著嘴,不敢讓她聽見。

  「對,我把你關回暗室了,誰要你不聽話。」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十三的眼……瞎了,而現在,她必須狠下心,奪走她的聲音。

  「沒關係,可是你可以把我的泥娃娃拿給我嗎?我得想法子把頸項繡回……」

  那身形就是無咎的元神,只要繡得起來身首,就可以讓他恢復。

  「好,你先把這碗藥給喝了。」君十二將她抱坐起身,把毒湯送到她手上。

  八雲不斷搖著頭,求著君十二。

  君十二噙著淚,她也想住手,但不能,為了天下百姓,她必須殘忍,她非得殘忍不可。

  君十三垂著眼,整個人消瘦得不成人形,憔悴得令人心驚,再也不見她往日的風釆。

  「十二,我真的救得了他嗎?」

  「別說了,快喝。」見她情緒又開始激動,君十二一手抓著藥碗,一手拙住她的頸項。

  「十二,我要怎麼做才能見到他?來世有他嗎?可來世還要多久?我連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他是如何為我等上七百年?七百年啊……十二,我辜負了他,我傷害了他,是我……累得他形傷神毀……」

  「八雲!」君十二快抓不住她,忙吼著。

  八雲走向前,淚流滿面。「副祭,不要……」她不忍心祭主失去雙眼還要失去聲音。

  「不要為難祭主,一切讓我承受,把我的臉毀了,再殺了我,假裝我是祭主交給太守!」

  「快!」君十二催促著,「該死的只有我,你必須留下來好好照顧十三!」

  八雲淚如雨下,往前擒住君十三的雙手。

  就在君十三再次唱出咒歌的瞬間,君十二拿起藥碗便往她嘴裡灌,每灌一口,便湧出一口觸目驚心的血,但她不敢停,繼續灌,直到血水混著黑色的毒沾濕她的白衣。

  君十三發狂般地吼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哭出滿臉血淚,黑暗之中,她什麼也看不見。

  「祭主!」八雲緊緊地將她抱住。

  像是聽不見,她不斷地掙扎,伸長的手,卻沒人握住,不管她再怎麼哭喊,沒有人會摸摸她的頭,沒有人……

  無咎……

  君十二蹲在床邊,雙手捂著臉,痛哭失聲。

  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當君家人是如此痛苦,那麼來世她不當君家人……

  後來,君十二以君十三所繪的畫像,要族人建立龍神廟,以香火供奉。

  建立寺廟,為救族人,為了讓十三得以生存下去,她慷慨赴義。

  然而,這些事,君十三都不知道。

  她回到了暗室。

  「祭主,該吃飯了。」八雲隨侍在側。

  君十三瞎了、啞了,張口吃著八雲喂的飯菜,纖指在地上寫著——姐姐,來世換我照顧你。

  八雲笑睇著,淚卻不斷地落下。「好……下輩子換你照顧我,把你的苦、你的痛都給我……來世,不管你在哪裡,我一定都保護你。」如果還有來世,她絕對不要像這一世這麼沒用,連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甚至還加害她。

  聽著,君十三靠在她肩上撒嬌,纖指在地上寫著——十二姐姐呢?

  「副祭很忙……最近旱災……」八雲淚水滑落腮邊。

  濕意染上頰,君十三疑惑地撫上她的臉。

  「我沒事的,只是有點熱……」

  抹著淚,八雲的心很慌。怎麼辦?君家人的壽命向來極短,如果她不在了,誰來照顧祭主?

  君十三不知道她的擔憂,直到有一天,她再沒有聽到八雲的聲音,她抓著人,纖指在地上寫出了血,還是沒有人告訴她答案。

  最終,再也沒有人踏進暗室裡。

  暗室裡,只有無咎去下的額箍和她所捏的泥娃娃陪伴著她。

  她不放棄,日日夜夜以血為他灌注、為他血繡,直到她壽終正寢那天,泥娃娃才從她手中滑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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