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519 | 回覆: 14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3:41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4-4 00:03 編輯

前言:

經過三百年,他們終於又相遇,
上一世他為龍神,她為君家的祭主,他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最後卻為她怒犯天條遭誅雷擊斃;
這一世他是受到皇上重用的鎮朝侯,她是擺攤算命的小孤女,
本不該相遇的,但他被奸人暗算受傷,讓上山採藥的她給救回,
老天,這是三生石上的第三世了,她可能得償所願,還是回歸塵土?

他是奉旨剿滅海賊的鎮朝侯,卻被奸人暗算受傷,
讓個上山採藥的小丫頭給撿了回去,
與堂姊相依為命的她,個頭小小倒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
還毫不諱言是看他穿著不俗定有賞金拿才救他,
他道她行為不可取,偏偏當隨從找來時,
她又不貪的只拿應得那份後爽快放人,
以為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不再有交集,
沒想到她卻在他率兵海征時女扮男裝混上船打雜工,
瞧她和水手們勾肩搭背,他莫名醋勁大發,罰她關禁閉,
誰料她偏選在海賊來襲時抗命,奮不顧身替他擋下一箭……


第1章(1)

  大宋年間

  流麗日光從蓊鬱的林間篩落,在通往天竺山的山道上,落下點點光痕。

  正值春暖花開,滿山的紛紅駭綠,猶如人間仙境,但弔詭的是,沿路上竟不見人煙。

  「侯爺,你瞧,這個地方有座亭子,雖然看起來是簡陋了點,但視野相當好,要是能在這裡喝上一杯,肯定是一大樂事。」山道上,兩匹馬並行著,其中一名穿著月牙白交領長衫的男子笑問著另一人。

  「聽來不錯,要是山賊來了,說不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淳於禦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的隨侍一眼。「承歡,這麼一來,我連棺材都不用為你買,倒是替我省了不少。」他長髮束冠,面如冠玉,黑眸深邃邪魅,流轉時噙著奪人傲氣,斂笑時教人望之不寒而慄。

  「說說而已,幹麼當真,更何況這裡是佛家聖地,哪來的山賊?」曲承歡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硬生生地糟蹋了那張桃花臉。

  「我倒不介意。」淳於禦哼著。「少個隨侍,本爵日子照過。」

  「好沒良心的侯爺……」曲承歡皺起俊逸的桃花臉。「你這話可是不能胡說,你明知道自己總是出口成真,萬一一語成讖,我該怎麼辦?」從小,他就跟在侯爺身邊,看著他一步步越爬越高,到如今受到皇上重用,受封鎮朝侯,奉旨南下,剷除海賊。

  不過呢,他這個主子有點與眾不同。

  明明是個卓爾不群的美男子,但總是沈眸深斂,教一票本來傾心於他的官家干金,見著他便嚇得打退堂鼓;他常懷疑主子是故意逼退那些仰慕者,只因他身懷異能。

  其中,最令人愕然的是,出口成真的本事。

  說起來也真神奇,主子說出口的事,無一不靈驗,這也教他好怕哪天要是主子心情不好,隨口賜他死,他真要死得不明不白。

  「就算成真了,又關我什麼事?」淳於禦撇撇嘴,面無表情的俊臉教人難測心田心。

  「侯爺,你也知道我沒那意思,何必生我的氣?」曲承歡咕噥著。

  府裡,有下人察覺侯爺的異於常人,總是對他驚懼閃避。

  可他不同,他從小就知道卻從沒怕過,只是偶爾喜歡掛在嘴邊說,那是提醒主子小心,更因為不在意才敢這樣。

  歎口氣,他策馬追上,卻見主子突地停下,像正聚精會神在看什麼。

  「侯爺?」曲承歡一開口,淳於禦隨即擺手,示意他閉嘴。

  他正感狐疑,卻聽見細微聲響。那聲音軟嫩帶啞,感覺上像是極細緻的嗓子受到創傷般,仔細一聽,曲風和潤,就可惜那歌喉少了點黃鶯出谷的清脆了亮。

  引起淳於禦注意的,便是這歌聲。

  那娓娓低吟的啞嗓,別具風味。

  然而,這附近山巒疊嶂,歌聲在山間迴響,難以分辨到底是從何而來。

  瞧他停下馬,像是在尋找歌聲,曲承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侯爺……你喜歡這歌喉嗎?」為了不影響主子聽歌,他努力把聲音壓縮成像風聲一樣。

  「你說呢?」他仔細地聆聽,還沒找到歌聲的來源,反倒先聽到不遠之客靠近的腳步聲,他眉一揚輕勾起唇。

  「我是在想,說不定杭州的清王爺已在等候侯爺,咱們要不要先到侯爺府,免得太失禮?」曲承歡小聲提著,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笑容。「侯爺……」有時,他真是摸不清主子在想什麼。

  明明說要走宮道進杭州城,可到了驛站之後,卻讓麾下一營兵馬留在那裡,逕自縱馬往天竺山,說要參佛嘛,長這麼大,他從沒陪主子踏進寺廟過;但如果不是要參佛,特地上天竺山,又是為什麼?

  「有人來迎接我了,要是不好好會一會對方,可就辜負了對方的好意。」淳於禦黑眸閃動著興味。

  曲承歡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有埋伏!」哎呀,都怪那道歌聲掩去腳步聲,害他就連有人逼近都沒發覺。

  山谷裡,一片春染大地,急瀑從山崖激落,濺起陣陣水花,在底下形成彎流小溪,而溪旁長著各種藥草。

  一抹背著竹簍的纖瘦身影正穿梭其間,彎著腰,幾乎貼在草面上,一雙水靈大眼緊瞇,仔細地分析著葉脈,畢竟很多藥草都長得極相似,她曾經一時大意摘錯,所以不能不小心。

  那是個小姑娘,儘管著男服,就連長髮也藏在四角軟巾裡,但巴掌臉上的五官十分精緻,柳眉杏眸,桃腮菱唇,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可以想見她為何做男裝打扮。

  而此刻,她正哼唱著小曲,儘管嗓音如砂石磨過般的沙啞,卻壓根影響不了她喜愛唱曲的心。

  只是……她唱呀唱的,隱約聽見什麼,忍不住站起身,朝左右探去,確定沒有半個人,她撓撓臉,打算繼續採藥草時,突地聽到有人不知道吼了什麼,她疑惑地擡臉往上望去,有雨落在她臉上,她抹了抹,瞧見手上鮮紅一片,驚覺那是血不是水。

  沒多久,便聽到撲通一聲,她不禁瞇起眼,直往溪邊而去,瞧見一個沈入溪水的男人。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有道刻意壓低的粗啞聲音嘰嘰喳喳著。

  「像吧……」那嗓音像是在他耳邊,他可以感覺到臉上有道視線,甚至嗅聞得到那人身上的草香。

  「我不記得了。」

  「夕月姊姊,我記得咱們幾年前還一起去看過的。」

  「我可沒你膽子大,敢把眼睛張得那麼大,看得那麼清楚。」那笑聲輕柔,更突顯另一道嗓音的粗啞。「什善,你要不要退點?你不覺得自己貼太近了嗎?」

  「這樣看得才清楚啊。」

  「……男女授受不親。」那副輕柔嗓音輕歎了聲。

  「可是……」她就是捨不得移開眼。

  這個被她救回來的男人,五官稜角分明,寬額挺鼻,眼摺極深,可以想見當他張開眼時——她正想著,男人張開了眼,那雙深邃得彷彿能勾魂攝魄的眸子,猶如子夜綻放的星芒。

  君什善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睇著他。

  淳於禦打量著眼前人。雖然她做男裝打扮,不過那秀致五宮教他一眼看穿她的女兒身。

  「什善?」

  「啊……喔……」堂姊的喚聲讓她狼狽地回過神,連退數步,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淳於禦看了她一眼,轉向四周打量。

  屋內的擺設非常簡陋,就連屋牆都已斑駁,床邊的小幾缺了邊,椅子缺了腳,而床上躺了個姑娘,就和他正對著,再回頭看向那名喚什善的姑娘,他才發現她其實是跪在地上,自己則是躺在地上,底下鋪了塊軟布。

  坐起身,腰間的刺痛,教他微皺起眉,而房裡響起的尖叫聲,則教他錯愕。

  「姊,眼睛閉上、閉上。」他看見那個名喚什善的姑娘身手矯健地跑到她姊姊面前,用雙手遮她的眼,就連自己也緊緊閉上眼。

  淳於禦微揚起眉,垂眼瞅著滑落在腿間的破被子,再看向自己赤裸的上身,和已經上藥綁上布巾的腰間。

  難道這屋裡還有其他人?

  這兩個小姑娘,也許能替他上藥,但應該不可能將昏迷的他帶來這裡吧。

  是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忖著,輕觸著腰間的傷,每按壓一下,便感覺到一股深入腹內的椎楚。

  這感覺對他而言,相當新鮮。

  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痛。

  他從小就與眾不同,不但腳下無影,連鏡中和水面也無法照出他的身影,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這異狀。

  承歡早就發現卻從不在意,但他就是感覺不對勁。

  之後,他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會成真,屢試不爽下,府裡有些下人察覺,看他的眼神總是恐懼不已。

  是故,他不愛與人親近。

  投身軍旅發洩一身精力,卻又發現自己竟有不死之身,再重的傷,最遲一天之內絕對會痊癒,這讓他自覺自己根本不正常。

  但,腰間這傷口,讓他覺得自己又像個人了,只是他不致天真得以為自己不再異於常人,反倒是疑惑傷自己的到底是什麼玩意。

  「如果你要想事情,可不可以麻煩你先拿被子遮一下?」君什善沒好氣道。

  盤腿環胸的淳於禦懶懶睨去,瞧她已經張開眼,但仍遮著另一個姑娘的眼。

第1章(2)

  「喂,你不冷啊?」

  「不冷。」

  「……我管你冷不冷,你要是再不把身子遮住,我就把你丟出去。」聖人也發火了。真是的,跟他客氣還當福氣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道他不知道要避嫌?

  救他,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衝動,讓她明知家裡處境還是這麼做了。

  「就憑你?」他哼了聲,但還是拿起被子往肩上一披,蓋住完美的體魄。

  「我有本事把你從山谷扛回,當然就有辦法把你丟出屋外。」她說著,捲起袖管,一副很想表演給他看的表情。

  淳於禦壓根不信。「誰救我回來的?」

  「我。」君什善歎口氣,緩步晃回他身邊。

  屋子就這麼大,她三兩步就走到他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淳於禦擡眼看她,再問:「誰幫我上藥的?」

  「我。」她啐了聲,像是他問了廢話。

  「如果是你幫我上藥,你就已看過我的身體,那你剛才在鬼叫什麼?」說到底他還是不信。

  他高頭大馬,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把他從山谷扛回?

  別說扛了,拖不拖得動,都還是個問題。

  「我叫,是因為你嚇到我姊姊了。」淳於禦瞇眼瞪她。「好,那你告訴我,我是被什麼給傷的?」他問了那麼多,只是想確定傷口是什麼形狀,繼而推敲傷他的利器是什麼。

  「我不清楚,不過傷口呈圓狀,還滿深的,血流不止,小溪都快要被你的血給染紅。」她索性蹲在他身旁,用手指比著傷口大小。

  敢接近他,是因為她不認為一個傷患能做什麼壞事,況且他要真想使壞,她也有把握把他打趴。

  淳於禦聽著,有些錯愕,一來是因為那古怪的傷口,二來是因為她說得很像一回事。「真的是你扛我來這裡的?」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看起來身形纖瘦,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廢話,我剛剛不都說了?這裡是下天竺寺的後山,只有我跟我姊姊在這裡,昨天我到山谷採藥,結果瞧見你掉下溪。」她不禁翻了翻眼。「你渾身濕透,衣袍要是再穿著,會染上風寒又不能替你上藥,所以我就幫你脫了。」他還是難以置信,她到底是怎麼將他給扛回來的?

  「你的運氣不錯,剛好遇到我,否則要是在溪裡昏迷過去,等你醒來,遇到的會是閻羅王。」

  「多謝。」就算不太願意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你是該謝,不過你不覺得自己應該有所表示?」她暗示著,伸出三根手指來回摩挲著。

  她仔細瞧過了,他的衣袍質地非常好而且還有精繡的圖紋,代表他肯定出身富貴,向他討點賞,一點都不過份。

  「……我身上沒有帶銀兩。」真教人不肯相信,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臉上竟出現類似地痞流氓的神情。

  她該不是以為自己扮作男人,就得學地痞流氓的凶狠吧?

  「我知道,我找過了。」他身上是沒有銀兩,但家裡總該有吧。「你家住在哪兒?」

  「你要去我府上拿賞?」對她的些許好感,瞬間消失殆盡。

  「說那什麼話?我看起來是那麼市儈的人嗎?我是打算去聯絡你的家人來接你回去,否則依你的傷勢,沒個十天、八天,肯定好不了。」她承認自己愛錢,可她取之有道,絕對不會漫天開價,而該拿的,她絕不會客氣。

  話說回來,這個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好看,明明臉部線條非常剛毅,但長髮垂落在頰邊,增添了幾分陰柔,教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

  「沒有必要。」淳於禦冷冷看她一眼。「我的衣袍在哪?」

  「你要幹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妥。」他試著站起,卻發現腰間的椎楚痛得他齜牙咧嘴。

  怪了,為什麼會這樣?

  「躺著吧,你的傷勢真的滿嚴重的。」她不禁歎口氣,拉著他坐好。

  「我得去找我的隨侍。」

  「我去幫你找,你別亂動,要是影響到傷勢,那就糟了。」瞧她擔憂的神情並非作戲,他有些摸不著頭緒。「你救我,不是為了錢?」

  「是啊。」她也很大方地承認。「但除此之外,好歹被我過上了,總不可能要我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溪底吧,我當時想要是救了你,或許可以得到一些賞銀,那我就有盤纏離開杭州了。」這屋裡只有她跟堂姊,如果不是他傷勢極重,她真不想帶他回來,天曉得他會不會在傷勢好轉之後對堂姊胡來……不過看他像是不願久留,態度有點冷,應該是不至於吧。

  她坦言不諱的態度教他意外。「你不是杭州人氏?」

  「我是啊,可這些年家族的人相繼去世之後,只剩下我跟夕月姊姊相依為命,所以我就帶著她南來北往地走。」

  「為什麼?」

  「因為……」她正要回答,但像是意會到什麼,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我還沒問你身家,你倒是先盤問起我了?」

  「我是汴京人氏。」君什善聞言,微微皺鼻。「那你怎麼會跑到杭州來?」這下可糟了,難不成她要好人做到底,把他送回汴京去?

  「皇上派我南防除海賊。」他毫不隱瞞地道,等待她的反應。

  豈料她竟放聲大笑。「就憑你?」笑到最後,還忍不住拍著地,像是聽到多大的笑話。

  「什善……」君夕月喚了聲,想叫她收斂一點。

  「很好笑嗎?」淳於禦瞇起眼。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質疑他的能力,這個小姑娘好樣的。

  「要除海賊的,都是將軍,人家將軍都長得虎背熊腰的,你的身體我看過了,根本就不像個將軍。」她哈哈笑著。記得他胸膛是挺結實的,不過離虎背熊腰還很遠很遠。

  「把我的身體看光了?」他瞇起眼,難以置信她的大膽。

  想起他的身體,君什善這才慢半拍地紅了臉。「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我要治你的傷呀。」她說得義正詞嚴,可表情有點心虛,不敢看他。

  扮男人太久,有時就連她都快要以為自己是個男人了呢。

  淳於禦還是盯著她,盯到她渾身不自在,努了努嘴道:「先說好,我不是姑娘家,不接受以身相許,你千萬別用這種方式報答,給我一些賞銀就可以了。」

  「要賞銀,得等找到我的隨侍。」不是姑娘家?真是睜眼說瞎話。

  「你的隨侍?對了,倘若你真是個將軍的話,為什麼你還會被人給刺傷?你遠從汴京而來,難道身邊都沒有兵馬?」

  「那是因為我繞道上天竺山,沒帶著兵馬。」她那瞧不起人的神情,教他很難得的不服氣起來。

  「你特地繞道上天竺山做什麼?參拜嗎?可也不對,我還特地到你摔下山谷的懸崖上,那裡離山上的寺廟都滿遠的,而且我沒瞧到任何人。」

  「是嗎?」淳於禦不禁沈吟著。

  那麼承歡呢?難道他被殺了?還是下山去求救了?

  「反正不管怎樣,你先待下就是,要是一出去,遇見要追殺你的人就不好。」君什善想了想,撓了撓臉。「可這裡是佛家聖地,到底是誰這麼不敬神佛,挑在這裡傷人?」淳於禦垂斂長睫,一時之間,心裡也沒個底,但他腰間的傷,讓他意識到這回的埋伏極不尋常。

  「不過,你也不要擔心,這間小屋就在下天竺寺後山,我就不信誰敢跑到這裡放肆,就算有,還有我罩著你。」她很豪氣地往他肩頭一拍,聽到後頭傳來一聲輕咳,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舉動太逾矩,趕緊收回。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4:54

第2章(1)

  不用回頭,她也猜想得到夕月姊姊肯定瞇起眼,不認同地瞪著自己。

  唉,有什麼辦法?

  她總是扮男裝,為了不讓人識破,對於一些肢體碰觸,她努力習慣,結果卻造成她真的沒有男女之防。

  睇著她不經意流露的淘氣神態,淳於禦總算摸清她些許性子。

  她豪情又古道熱腸,懂得防人,可惜火候不夠,說到底就是個直腸子,就連討賞也不拐彎抹角。

  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但想要罩他……她真的是想太多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擡眼對上她沒心眼的笑,他淡聲道:「淳於禦。」

  「淳於禦將軍,你叫我什善就好,躺在床上養病的是我堂姊君夕月,他日要是傷癒,記得多給我一點賞銀,免得讓我笑你太小氣。」她笑得豪氣。「要是你做人夠豪爽,咱們也可以兄弟相稱。」

  「你不是姑娘家?哪來的兄弟相稱?」他似笑非笑地點破。

  真的不太想拆穿她,可這姊妹倆破綻百出,打他還沒醒,就聽她們嘰嘰喳喳個不停。

  「咦?」君什善一愣。

  「想扮男人,你太瘦小了。」

  「我是男人,只是太瘦小了,要不,你有聽過哪個姑娘家的聲音,像我這麼沙啞的?」她打死不承認,故意把聲音壓得更低。

  淳於禦突地笑瞇眼。「我想過了,等我傷好,沒有賞銀,就一個我,你等著我以身相許報恩。」如他所料,她瞬間臉色大變,驚恐不已。「我寧可什麼都不要,等你傷好,就走吧。」怎會這樣?她女扮男裝行走大江南北,從來沒人識穿的呀。

  「我要留下來以身相許。」她越慌,他偏是壞心眼地逗得她手足無措。

  「我乾脆現在把你丟出去算了!」真不知道太平盛世裡,哪來的妖孽!活該被人刺傷,她真不該救的,造孽。

  「有本事你就丟丟看。」淳於禦把肩上的破被子拉下,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著。

  「你……姊,快把眼睛閉上!」她喊著,卻聽到堂姊的笑聲,回頭只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姊,我被人欺負,你笑得好開心啊……」君夕月笑得眉眼彎彎,只因她已經許久沒瞧見堂妹顯露真性情。

  為了生活,什善被磨得越來越玲瓏八面,雙眼也被磨利了,看得穿人心,也懂得在人前藏起真性子,可眼下,她毫不掩飾,就代表救回來的這個男人,應該是無害的。

  「姊……」她不由得扁起嘴,但看堂姊難得笑得那麼開心,她跟著笑了。

  被冷落一旁的淳於禦,看著兩人,不禁想,這對堂姊妹看似精明,實則過份大膽,才兩個姑娘,在不知道他底細的情況下,竟敢救他回來……尤其是她。

  他睇著君什善恬柔的笑,不知怎的,一時之間竟轉不開眼。

  翌日一早,君什善跑到下天竺寺向住持要了些素粥回來。

  「收傷了耶,這代表藥草的效果還不錯。」吃過素粥之後,君什善解開他傷口上的布巾,要替他換藥時,瞧他傷口癒合得極好,不免替他開心。

  淳於禦沒回答,只是瞧著那片血肉模糊。

  要是以往,這點傷口,早該癒合了,但這回卻只是開始收傷,傷他的到底是什麼利器?他突地聯想到以前每每進入佛寺總教他渾身疼痛難當,而寺內的佛器他連碰也碰不得……難道與佛器有關?

  但,對方又怎會知道他的弱點?他忖著,卻找不到答案。

  「好了,你繼續休息吧,我要外出一會。」俐落地敷上藥草,再綁上布巾,君什善忙進忙出地準備著東西。

  「你把我丟在這裡,不怕我對你堂姊胡來?」他盤腿坐著,涼涼地問道。

  「你會嗎?」她偏著頭問。

  「不會。」

  「那不就得了?」她啐了聲。

  這些年,她看的人多了,也大概懂得如何分辨好人壞人,知道他昨天不過是鬧著她罷了。

  「我說說你就信?」

  「我是信啊,你以為我的眼睛是裝飾用的……」話未完,走得太急,她踢到缺腳的椅子,狗吃屎地跌趴在地,痛得她哀哀叫。

  「……看起來是裝飾用的。」他涼聲道。

  「我只是不小心。」她爬起來,沒好氣地反駁。

  「什善,你要不要緊?」君夕月撐起身子問。

  「姊,我沒事,你趕快躺下休息。」她笑嘻嘻地說:「我待會回來,再替你熬一帖藥。」

  「嗯。」君夕月笑睇著她。「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她點點頭,拿起竹籃要走,卻瞧見淳於禦站起身,就連錦袍都已經穿戴整齊。「你要幹麼?」

  「出去走走。」

  「你傷還沒好。」

  「繼續躺著也不會比較好。」見他堅持,而且似乎行走無礙,她也就不阻止了,只是吩咐,「別走太遠。」她怕要是那些壞人還在山上,再遇見,那可就糟了。

  淳於禦沒回答,一逕跟著她身後走,一直來到一座古墳前,她不禁古怪地回頭看他。

  「這是什麼?」

  「墳,看不出來嗎?」她說著,將竹籃往墳前一擺,準備先將墳墓四周的落葉雜草除淨,然腳下沒注意,踢到突起的石塊,整個人往前趴去——千鈞一髮之際,他拉住她,微使勁便將她扯回懷裡。

  「你到底有沒有在看路?」其實昨天他就發現了,她很會踢到東西跌倒。

  「有啊。」她在他懷裡瞪大眼。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被人抱進懷裡,感覺對方溫熱的胸膛,被強而有力的臂膀環抱住,令人感到安心,像是被保護著。

  但一意識到他是個男人,她隨即一把將他推開。

  情急之下,她力道沒有拿捏,而他沒有防備,錯愕地連退數步,奮力頓住,旋即驚詫地睇著她。

  真是不可思議,一個小姑娘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所以,她說扛著他回來這裡,一點都不假嘍?

  「對不起、對不起,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扯到傷口?」她急聲問著跑來,然途中又踢到盤結在地的樹根,整個人往前一撲,跌進他的懷裡,力道大得逼著他往後又退上兩步。

  「你是故意的嗎?」他不禁問。

  「我不是故意的啦……」她無奈地拖長尾音。

  這一回,她輕輕地推開他,瞇著眼看他。

  見狀,淳於禦也微瞇起眼,疑惑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瞇起的水眸噙著嫵媚,微啟的小嘴像是邀人品嚐,這神情……乍看之下,像是故意勾引人,可她穿著男服,頭上紮著軟巾,而且剛剛接連差點撲倒在地,這種情況下勾引人,她是哪根筋不對勁?

  「你生氣了?」

  「沒有。」他想問的是,她到底在做什麼?

  「喔,那就好。」她垂下小臉。「其實,我的眼睛不太好。」

  「喔?」所以她瞇眼,只是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好比這樣。」君什善退上兩三步。「這樣我就看不清楚你了,只能看到你的身形。」

  「視力這麼差?」

  「嗯,天生的。」她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習慣就好,面對陌生人是比較糟,對方要是不出聲,我也不知道人家在看我,但要是談過一次話就沒問題,因為我會馬上把對方的聲音記住。」說著,她開始往回走,小心翼翼的,蹲在墳前,拔除雜草。

  「那你的聲音也是天生如此?」他走到她身後,看著墳前模糊不清的墓碑。

  「嗯。」

  「唱首曲子來聽聽。」他突道。

  她一怔,回頭看他。「我的聲音這麼難聽,唱曲也很難聽。」淳於禦垂眼瞅她。「昨天我在山裡聽到你的歌聲。」她瞪大眼。「……我有唱那麼大聲嗎?」果真是她。淳於禦不禁笑了。「還滿大聲的,就因為你唱得太大聲,讓我沒聽到埋伏的刺客接近,所以是你害我的,你救我只是剛好而已。」

  「咦?」君什善的嘴角垮下。「你是說,我沒有賞銀了?」聽她那可憐兮兮的口吻,淳於禦忍不住揚笑。「我會好好考慮。」虧她有幾分精明樣,一開始還以為她世故老道得很,沒想到還挺好拐的。

  「唉。」她沒力地垮下肩,心疼快到手的賞銀就這麼飛了。

  「這是誰的墳?」他勾笑地看向墓碑。

  「我太婆的墳。」說著,她唇角微微勾起。「我跟夕月姊姊就是為了祭祖才特地趕回來杭州的,而那間小屋,就是我們祖先當初為了守墳而蓋的。」

第2章(2)

  「喔?怎麼你堂姊不需要拜?」

  「夕月姊姊生病了,當然是我來拜。」她啐了聲。「我小的時候,爹娘就去世了,是伯父收養我的,所以我跟夕月姊姊跟親姊妹沒兩樣,可是前些年伯父也去世了。」

  「所以你要賞銀,是要給你堂姊治病?」

  「嗯,不過也是需要盤纏啦。」她據實以告,毫不隱瞞。

  「要去哪?」他隨口問著。

  「入冬了,所以打算往南。」淳於禦不禁橫眼看她。「你定居哪裡?」聽她的說法,她們像是無根的浮萍,到處飄泊。

  「……沒有固定居所,就走到哪落腳到哪,多逍遙自在。」她笑瞇眼,把心事都藏在眸底,不想被他發現。

  「你何以維生?」他不該再問,但沒來由的,就是管不了自己。

  「看相。」君什善擡眼,笑彎唇角。

  那突來的笑臉,就像她剛剛差點跌倒,無預警地撞進他沒防備的胸口,教他心裡一頓。

  「你是江湖術士?」他問得心不在焉。

  「什麼江湖術士?」沒辦法接受他的說法,她對他道出自己的家世背景。「我們君家在三百年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巫現家族,事實上,這座墳裡的太婆就是三百年前,君家第十五代祭主君十三,就連當時的皇帝老子都要禮遇她三分的。」君家是歷史悠久的巫族,從初代至今已傳有千年,聽說在三百年前的十五代祭主更是其中之最,卻也是最後一個能夠召喚守護龍神的祭主。

  那之後,君家一蹶不振,儘管在錢塘江畔蓋了龍神廟,卻彷彿再也不受龍神眷顧,繼任的祭主,龍力一代不如一代,逐漸沒落。

  原本的君家大宅,在百年前便已轉手賣人,直到如今,君家就只剩她和夕月姊姊,眼看就要徹底凋零。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他忍不住請教。「巫術跟看相有何關聯?」

  「巫……唉,你是外行人,不懂,不知道巫術其實包含很多,包括風水看相測命都要學的。」她擺了擺手,掩飾心虛。

  「說得這麼了得,你要不要替我測個命?」

  「要收錢的。」她瞇眼看他。

  「好。」

  「你身上又沒錢。」她很不客氣地道。

  「不能賒?」

  「有人看相測命賒帳的嗎?」

  「其實,你根本就不會,對吧?」他微揚起眉,笑得挑釁。

  「我、不、會?」真是太小看她了。她一把抓過他的手,研究著他的掌紋,再擡眼看他的臉,貼得極近,近到他可以嗅聞到她的呼息。

  淳於禦不甚自在地往後退。「你看相都是這樣看的嗎?」不管要看相的是男是女?

  「你不要亂動。」她罵了聲,瞇起眼,仔細地看著他的五官。「寬額飽滿,眉骨立體,濃眉入鬢,眼眸深邃,眼摺深,眼睫濃,挺鼻配上形狀漂亮的唇……長得真是好看……款,我剛剛說了什麼?」她形容他的長相,說得很順,好像一個不小心也說了什麼……

  瞧她錯愕地看著自己,淳於禦揚眉,笑得壞心眼,道:「我長得真是好看?」

  「我……」這這這……她這張嘴真是糟糕,每次說話都不經大腦,早八百年前就告訴自己要謹言慎行,可遇見他之後,腦袋就越來越不靈光,真是糟透了。

  「你聽錯了。我是說,你額頭飽滿代表你天資聰穎,濃眉代表你重情,唇形厚薄適中代表你熱情又講求公平……其實,我的意思是說,你長得好。」

  「是嗎?」她往後退,他就往前逼。

  他聰穎,他重感情,他熱情又講求公平?聽起來像是在說另一個人。

  「對啦,很多個性是潛在的,只是還沒表露出來,有一天你就會相信我說的一點都沒錯,還有……你別靠我這麼近,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她不斷地往後閃,直到跌坐在地,還是死命地避。

  「不近一點,你眼睛不好看得見?」

  「我已經記下你的面貌了,你可以不用再貼這麼近。」她吼著,羞惱成怒地推開他。「就跟你說男女授受不親了,你是聽不懂喔?」她的口氣是不滿的,但臉卻是羞得通紅。

  怪了,這些年,她被世道磨得不拘小節,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只是針對夕月姊姊,她自己早已是大剌刺的沒了分野,可這當頭不知道為什麼,和他靠得太近,讓她呼吸有點困難,就連心都顫跳著,真是糟。

  「剛剛不知道是誰老往我懷裡撲。」

  「那、那是跌倒。」

  「都無所謂,倒是你到底會不會測命?」

  「我剛剛不是都已經說完了嗎?」她氣呼呼地道。

  他貼得太近讓她很不自在,尤其是胸口,說不出是悶還是喘,反正就是難受。

  「你覺得我聰穎?」

  「大概吧。」雖然她覺得會被暗算的人,實在算不上多聰明。

  「我重感情?」

  「那要問你家人。」她跟他不熟呀,大哥。

  「我熱情又講求公平?」

  「……」她承認自己剛剛只是隨便說說好不好。可是,他那眼神實在是教她吞不下這口氣。「我可以確定的是,你是一個內心空蕩蕩的人。」

  「喔?」他笑得戲譫,一臉興味地等著下文。

  他笑得實在太狂妄,她一握拳,道:「我可以看見,你的前世是非凡之輩,但你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而令生就是為了尋找失物而來。」她的表情很嚴肅,說得很像一回事,教他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我丟了什麼?我必須往哪去找?」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更不信江湖術士的說法,認為那不過是些拐騙的勾當,但剛剛那一瞬間,她那席話直擊他心房。

  如她所言,從小他便一直覺得自己遺失了什麼,心空蕩蕩的,但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不用急,萬事皆有定數,上天會指引你去尋找,就好比你會出現在這裡,必有其用意。」唉,說穿了,她看相只懂皮毛,會對他這麼說,是因為他的眼神太空洞,是個心裡沒有牽掛的人。

  沒有牽掛,聽似瀟灑,但卻是孤獨,因為沒有人進得了他的心。而這樣的人,也許是前世失去什麼,讓他痛得今生不願再牽掛。

  淳於禦懶懶揚起眉,睇著搖頭晃腦的她。「那你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要問你啊,不然你來天竺山做什麼?」他沈默不語。

  上天竺山,沒有任何原因,就是一種渴望,教他縱馬而來。

  然後,他遇見了她。

  他不由得瞇眼瞅她,看她皺起眉,像是有點惱,但仔細瞧,她就連耳廓都泛著紅,清靈水眸像是泛著一層霧氣。

  說穿了,她根本就是佯怒掩飾羞澀罷了,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看來,被人暗算遇到她,好像也不算什麼壞事。

  被那雙深邃的瞳眸盯著不放,君什善覺得自己像是遇到蛇的青蛙,很難動彈,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輕易被收服,否則就白費了她行走江湖幾年的功力了。

  所以,她開始要凶狠。

  「你看什麼?」她蹲八字,瞇眼撇嘴,聲音粗啞,神情很凶。「我警告你,不要再看了。」

  「上哪學的?真醜。」他微皺起眉,往她的頰一掐。

  「喂、喂……」有沒有搞錯,竟然掐她的臉……她要不要反擊,狠狠掐回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5:54

第3章(1)

  正忖著,她聽到了馬蹄聲,偏過頭,卻見他也往那個方向看去,不禁一怔。

  難道,他也聽得見?

  「你先躲起來。」她急道。

  淳於禦猛地轉頭盯著她,低聲問:「你也聽到有馬蹄聲朝這裡接近?」除了一些異能外,他的五感也比常人要強,可她……想起她的蠻力,他頓覺她也極不尋常。

  「嗯,這裡是下天竺寺的後山,會到這附近的百姓一般都是從香道步行而上,會騎馬來的,還是防備一點比較好。」她刻意把聲音壓低。「你先躲到墳旁。」

  「……」她這是想要保護他?

  他淳於禦何時可悲到要躲在一個小姑娘身後?

  「快點。」她催促著。

  「沒必要。」雖然傷口未癒,但這麼點傷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

  「你……」瞪著他,聽到馬蹄聲已至,她想也沒想地將他往墳邊一推,那馬蹄聲打住的地方有道爽朗的聲音傳來——「請問這位小兄弟,有沒有在這附近看見一個受傷的男人?」君什善言,心間咯瞪了下。沒想到還真是來找他的……「這位兄台,我沒瞧見。」她擡眼朝那坐在馬上的男子笑道。

  說著,她走向他,倒不是想要把他給打下馬,而是想要看清他的長相,畫下他的相貌,要是他日有需要,給官府當成捉人依據也好。

  「那……你可知道這附近還有沒有什麼人家?」曲承歡哭喪著一張桃花臉。

  怎麼辦?他都已經找了一夜,還是找不到侯爺的下落。

  「這附近的人家不多,也許你到寺廟去找找,會有些收穫。」她走到馬前,想要把他看清楚,可惜這人坐在馬上,距離太遠,就算她踮高腳尖,瞇緊眼,還是無法看清楚對方五官。

  曲承歡本想說聲謝便轉往寺廟找人,但眼前的小兄弟靠得很近,讓他發現他長得真俏,眼睛瞇成那樣,很像是在勾引人耶……「承歡,你貼那麼近做什麼?」他一愣,看向不遠處,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登時眼底冒出兩泡淚,但話還沒喊出口,眼前的小兄弟已經先發制人。

  「你是呆子啊,我叫你躲,偏要跑出來,是真的很想死是不是?!」君什善回頭罵得很不客氣。

  「你才是呆子,沒聽到我喚他的名字,那就代表我識得他!」淳於禦低咆著。

  光是瞧她貼得那麼近,他就知道她肯定又瞇眼看人,那神情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真會以為她有心勾引人。

  「咦?」君什善看向坐在馬上的男人。

  就見他張著嘴,一臉錯愕到下巴快掉了。

  「那……你是要跟他走了?」

  「話說清楚一點,我本來就要去杭州城,既然他找來了,就一道走。」

  「可是,你的傷禁得起騎馬的折騰嗎?」

  「小事。」

  「喔……」君什善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站在小屋前,目送著他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她竟覺得有些難受。

  這念頭一上心頭,她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頭。又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她和他才相識一夜,哪來的情誼?

  而且,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暗算他,他一直待在山裡,感覺也不夠安全,萬一她和夕月姊姊受他牽連的話,那就糟了。

  所以,他離開是件好事。她這麼說服自己,可就是甩不開壓在心底的鬱悶。

  「怎麼,捨不得我?」走了兩步,感覺到她的視線,淳於禦忍不住回過頭,笑得邪謔。

  「我捨不得你?」君什善哈哈大笑,掩飾莫名的心虛。「對,我捨不得你沒給我賞銀。」他撇撇唇,朝隨侍喊著,「承歡,銀兩。」回過神的曲承歡趕緊翻身下馬,從懷裡取出錦囊。

  不能怪他一直在處於震驚中,實在是眼前的陣仗,饒是他回頭說給喜鵲聽,她也肯定不信。

  那丫頭是侯爺奶娘的女兒,他們三個可以說是一起長大,對於侯爺的事,除了候爺已過世的爹娘,就他和喜鵲最清楚。

  向來不喜人親近的侯爺,竟跟個小兄弟走得這麼近,而且,還像在跟他調笑似的……難不成主子是有龍陽之好?所以以往才老是拒姑娘家於千里之外?

  「全都給你。」他把錦囊遞給她。

  君什善一愣,抓著沈甸甸的錦囊,她趕忙推還給他。「不成,我沒道理收這麼多。」

  「拿去吧。」

  「我不要。」淳於禦瞪著她,索性從錦囊裡掏出一兩銀子交給她。「夠不夠?」真是的,明明就扮市儈要討賞,真要給她賞,她又嫌多。

  「夠了。」她垂著長睫。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裡?」不該多問的,但他還是問了。

  「就這幾天吧,等夕月姊姊的身子好些再上路。」她還是垂著睫。

  初時,覺得他冷,還有點壞,所以對他諸多防備,相處後,才知道他這個人其實並不惡,可以交朋友,沒想到他就要離開了。

  「路上要小心。」

  「你也是。」淳於禦道著別,腳下卻生根似的走不開。這狀況可弔詭了,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頂多是一夜的交情加上救命之恩,可這個沒心眼卻愛裝世故的小姑娘,偏讓他莫名牽掛著。

  他看著垂斂長睫的她,一絡烏絲從軟巾邊緣滑落香腮,有股衝動,想要伸手為她攏至耳後,卻見她突地擡眼,笑得很哥兒們。嗯,

  「好了,早點下山吧。」淳於禦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眸色複雜,令人難以讀透。

  那神情讓曲承歡頭皮發麻。他從小就跟在侯爺身邊,侯爺在想什麼他通常可以摸個八九不離十,他看得出侯爺捨不得離開這位小兄弟……看來,只能由他充當慧劍,斬情絲了。

  「侯爺,該走了。」他輕咳了聲道。

  淳於禦哼了聲,轉頭就走。

  曲承歡見他那麼乾脆,不禁疑惑地搔著頭,懷疑自己想太多,但見侯爺已走近馬,他趕緊向君什善道謝。

  「小兄弟,多謝你救了我家侯爺,改天必定……」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駕」的一聲,馬兒已疾馳而去,他忙回頭,喊著,「侯爺,我還在這裡耶……」有沒有這麼狠,竟然不等他?

  眼見主子理都不理他,曲承歡說了句改日拜訪,便拔腿狂奔起來。

  君什善緩緩擡眼,然早已不見他的蹤影,小臉一垂,視線落在掌心的一兩銀子久久。

  曲承歡自認對主子的瞭解頗深,可他實在懷疑主子掉落山崖時,一併也把腦袋給撞出問題。否則他怎會狠心的把他丟在後頭?甚至回到侯爺府後,還對特地上門的清王爺這般失禮。

  此時此刻,坐在淳於禦身旁的清王爺趙立,直話直說了好一會,見對方還是沒反應,逕自閉目養神,倒也不以為意,反而打量起他來。

  「多年不見,鎮朝侯還是如我印象中那麼俊美無儔。」說著,還伸出手,站在主子身後的曲承歡臉色大變,而淳於禦冷冷擡眼,硬是讓他的手轉了個彎,輕拍著掌,便見幾個美鬟從外頭走入。

  「今天本王特地挑了幾名美鬟,就讓她們留下來伺候鎮朝侯。」淳於禦看也不看一眼,淡道:「不需要,我府裡的下人已經足夠。」

  「有美鬟在身側總是賞心悅目,這也是我家王爺一番美意。」站在趙立身後的男人開口道。

  「不用。」淳於禦懶懶地看向他,口吻不耐地回應。

  「這……」男人看了趙立一眼。

  「安生,鎮朝侯都說不用了,那就退下吧。」

  「是。」易安生一記淩厲眼神,幾個美鬟立刻退出廳外。

  趙立看向淳於禦,壓低聲音道,「本王府裡有幾個侍衛長得不差,是比不上你的隨侍,但肯定能教你看上眼,要不本王的隨侍安生,也有幾分風采。」曲承歡聞言,神色不變,心裡卻是暗吃一驚。

  難道清王爺也發現他家侯爺極可能有斷袖之癖?

  話說回來,就算侯爺喜歡的是男人,也沒必要把他跟侯爺湊在一塊吧,他已經有心上人了。

  「……不需要。」淳於禦勾笑的俊容,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變得冰冷。

  「那是本王想錯了。」趙立聳肩笑著,笑聲有點刺耳。

  淳於禦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對他有所防備。

  趙立是當今聖上的侄子,是個世襲王爺,在多年前,契丹南下擾境,也曾授命支援北方,立有功勞,但卻沒得到任何賞封。

  有人說,是因為他那張不討喜的瞼。

  聽說趙立一出生,臉形就歪斜不正,像是被人狠狠擰過,是以他並不受寵,直到他的兄弟因故去世,他才有機會繼承王位。

  他無法得知趙立那張臉扭曲得多厲害,事實上,見過的人恐怕也不多,這個面目醜到爹不疼娘不愛的趙立一直戴著面具示人,只露出雙眼和下巴。

  他此次南下,皇上要他多提防他。

第3章(2)

  「對了,不知道侯爺那一營兵馬,何時進城?」趙立笑問著。

  「明日。」

  「喔,那麼明日本王就帶你去船宮一趟,好讓你方便部署兵力。」

  「多謝王爺。」

  「不用客氣,這是本王該做的。」趙立笑著,像是想到什麼,又問:「對了,侯爺預計昨天到杭州城,怎會遲至今日才進城?是上哪去了?」

  「我家侯爺——」

  「到天竺山上參佛。」淳於禦冷冷打斷自己隨侍的話。

  「參佛?」趙立聽著,不禁又怪笑起來。「也對,你是個武將,殺業重,確實是該參佛,不過,要小心,殺業太重,就連佛也容不了你。」曲承歡不悅地皺起眉,卻見他已站起身。

  「好了,本王先走一步,明日再過來。」儘管不快,淳於禦跟著站起身,但就在踏出大廳時,喜鵲捧著熱茶走來。

  「好標緻的丫鬟,難怪你看不上本王帶來的美人。」趙立盯著她,伸手要觸她的瞼,她反應也快,不慌不忙地往旁一閃,避開他的輕薄。

  「奴婢喜鵲見過清王爺。」嗓音輕冷,一如她的神情。

  趙立收回尷尬的手,甩袖離開侯爺府。

  「這清王爺果然如外頭說的好色。」曲承歡啐了聲。

  「他昨天就來了,不過我讓川寧去打發他,聽川寧說,他一直打探侯爺為何不回府。」喜鵲走進廳裡,將熱茶往桌面一擱,隨即替淳於禦倒上一杯。「不過,侯爺為何晚了一天才回府?」

  「那是因為侯爺過到暗算。」曲承歡很自然地搭腔,跟著主子走回桌邊,瞧桌上就只有一杯茶,不禁喳呼著,「喜鵲,你怎麼沒順便倒一杯給我?」抱怨完,才認份的摸摸鼻子。算了,她對他態度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不倒,他自己倒也是可以。

  「什麼暗算?」喜鵲瞇起狹長美目,纖手抓著杯子,一副他沒說清楚,啥都別想喝的冷勁。

  「就……」曲承歡欲言口又止地看著呷茶的主子,瞧他沒阻止,便將昨天在天竺山上的事說過一遍。

  「你這呆子,發生這麼大的事,竟然沒立刻回報?」喜鵲低罵著。

  「你說這什麼話?這事怎能鬧大?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我當然是留在山上找侯爺妥當,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爺根本……」正當他說著,視線往主子身上一掃,卻驚見他腰間竟滲著血。「侯爺……」淳於禦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瞧。「八成是傷口裂了。」當時他氣惱那丫頭,縱馬疾馳,一路顛簸下山,會撕裂傷口,他並不意外。

  「傷口?」喜鵲驚呼著,「趕緊將衣袍解開下來瞧瞧。」她說著就要動手,卻被曲承歡給擋開了。「脫也是我脫,你一個姑娘家羞還不羞?」

  「羞什麼羞?我又不是沒瞧過。」她沒好氣道。

  她和侯爺是喝同一個奶水長大的,有一陣子還是他的貼身丫鬟,看得出侯爺的爹刻意要她當個通房丫鬟,可惜侯爺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說不準就是不準,閉上眼,不然就轉過身去。」曲承歡邊解主子衣袍的繫繩,一邊催促她。

  喜鵲抽...動眼皮,只能沒轍地轉過身。

  然才轉過身,便聽到他的鬼叫,當下她又回過頭,驚詫瞪著主子腰間的傷。

  「天吶,怎會如此?」曲承歡難以置信地瞧著銅板大的傷口,傷口上的痂已經裂開,汩汩淌著血。

  他跟著侯爺征戰沙場多回,侯爺就算是身受重傷,傷口最遲必在半天內消失不見,可這傷從昨天到今天,竟還有銅板大……

  「侯爺?」他想詢問,卻發現主子失神得嚴重。

  淳於禦驀地回神。「怎麼著?」心下暗惱自己會因為承歡要喜鵲閉上眼,便又想起君什善……「這傷……」

  「這是對方有備而來,我是輕敵了,但絕不會有下回。」他淡道,強迫自己把心思擺在正事上,不再去想那抹纖瘦的身影。

  偏偏,她生動的神情在他腦海裡不斷翻飛著,直至想起她趕他時,那毫不戀棧的神情,惱意湧上,他竟捏碎一隻茶杯。

  曲承歡和喜鵲不由得面面相覷。

  出了杭州城南,走約五里路,就可見建在錢塘江畔的船宮。

  船宮不遠即為渡口和商埠,於是附近形成小型市集,其中以賣吃的和古玩的攤子居多。

  今日一早,趙立帶領淳於禦來到船宮。確認戰船數量和南方的海線圖後,淳於禦便拿出虎符要曲承歡到驛站調動一營兵馬。

  「何必這麼急?」見狀,趙立不由得低笑著,「鎮朝侯初到杭州,不先體會一下杭州的民俗風情,就急著點將?」

  「今日不點將,明日無法進行海上操演,後日就無法正式出海。」淳於禦眼也不擡地道。

  他行事皆有計劃,而且務求確實迅速地完成,況且他打算手上的事忙完後,再走一趟天竺山,看看那丫頭離開了沒。

  「有必要這麼急?」

  「海賊擾亂商船,甚至上岸打劫,這事要再不趕緊處理,恐怕皇上降罪。」淳於禦淡聲道,研究著海線圖,推測著在海上遊走的海賊,到底是以何處為據點,怎能神出鬼沒地打劫每艘入灣的商船。

  「鎮朝侯這話,像是拐著彎說本王的不是。」趙立走近,大手往海線圖上一壓。

  淳於禦緩緩擡眼看著他。「下官沒有這個意思。」海賊擾亂沿海居民已有數年,但近年越演越猖獗,非但打劫沿海居民,就連進杭州灣的商船都不放過。

  弔詭的是,進灣的海道有數條,但不管那些商船走哪一條,海賊就是有本事攔截,甚至進到閘口前,還能被劫,要說沒人放行,那就有鬼了。

  「要是沒那個意思,倒不如先陪本王到外頭走走。」說著,趙立抽走案上的海線圖,態度霸道而不容置喙。

  淳於禦長指在桌上輕敲著,黑眸睇著他,冷沈得教人頭皮發麻,但趙立也不甘示弱,兩人暗自較勁著。

  「王爺,既然侯爺沒意願,就別勉強他了。」趙立身後的易安生出聲打破兩人的對峙。

  「鎮朝侯怎會沒意願?今日有艘被打劫過的商船就停靠商埠,鎮朝侯要是想多知道一些海賊細節,找船主問,不是正好?」半晌,淳於禦垂眼淡道,「還請王爺帶路。」他說的沒錯,與其從小細節抽絲剝繭,倒不如直接找過過海賊的船主,更能得到線索。

  趙立沒移開眼,微勾笑,吩咐著,「安生,不需要馬車,不帶隨從,鎮朝侯要陪本王走一段,你也一起來吧。」

  「是。」易安生立刻取來披風。

  「走吧。」待隨侍替他繫好披風,趙立率先走在前頭。

  「侯爺,請。」易安生笑得溫雅。

  淳於禦瞥他一眼,緩步跟在清王爺身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7:34

第4章(1)

  踏出船宮大門往西走,便是商埠,而商埠旁則有三、兩個賣吃的攤販,再往前走,攤販更多,賣的東西更加五花八門,也更熱鬧。

  「侯爺,你瞧,這市集規模雖然比不上京城,但賣的貨色,就連京城都不見得有。」趙立說著,停在一個攤販前,隨手拿起一塊少見的寶石。

  「王爺不是說有商船要靠岸?」他不耐地問。

  「急什麼?船要進商埠總得在閘口前點算貨物,遲點時間是家常便飯。」趙立瞧也不瞧他一眼,把玩著寶石。「你瞧,這是西域的金眼石,可惜雕工不夠細緻,否則寶石的光芒會更明顯。」淳於禦微揚起眉,看向攤上賣的原石和各式首飾,有的雕工精細,有的稍嫌粗糙,而教他一眼看中的,是支黑銀製的釵,釵頭穿洞繫上白玉穗。黑銀極為少見,襯得白玉如雪,可以想見要是戴在頭上,隨著慢步輕移,會是如何迷人的風情……「喔,原來鎮朝侯有心上人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趙立玩味地問:「難不成就是貴府那位美鬟?」

  「她只是奶娘之女。」淳於禦淡道,伸出手,拿的卻不是那支黑銀釵,而是擺在黑銀釵上方的一隻銀製束環。

  「鎮朝侯戴這束環,不會太寒酸?不如本王贈——」

  「這是要送給我的隨侍的。」略顯不耐地打斷他未竟的話。

  「喔?」趙立怪笑著,看向身後的易安生。「你也挑一個吧,免得有人說本王一毛不拔,連個束環都不肯送給隨侍。」易安生頓了下,還是從善如流,隨意挑了個鑲金眼石的束環。

  但在趙立要隨侍付錢之前,淳於禦已經先付了錢。

  只是一看到這錦囊,不知怎地,又教他想起君什善。

  這是怎麼著?

  難不成那丫頭會邪術,抑或者是她在傷藥裡添加了什麼,要不,為何他不管瞧見什麼都會想起她?

  甚至,他覺得自己彷彿聽到她的聲音,極近,就在幾步之外——

  「鎮朝侯,你瞧瞧,這些佛器都是從西域來的,造型和咱們大宋極不相同,你既然上天竺山參佛,肯定對這些有興趣,本王送你幾樣吧?」趙立的聲音拉回他的心神,擡眼望去,瞥見對方又往前行,停在一個專賣各種佛器的攤子。

  他眉頭微皺,沒打算再往前,卻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就在佛器攤子旁,簡陋的桌椅兩頭,坐著兩個人,而面向大街的……正是她。他忍不住緩步向前,聽著她說——「真的,我可以看見,你的前世是非凡之輩,但你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今生就是為了尋找失物而來。」她身子往前與眼前的男人靠得很近,一下子看相,一下子摸手,說得天花亂墜的,簡直把那人捧成人中龍鳳,聽得對方心甘情願地掏出幾文錢。

  「貪財、貪財。」君什善喜孜孜地收下錢。

  「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人雖然被哄得很開心,但還是忍不住再問一次。

  「真的,往北就對了,儘管往北去。」她笑瞇眼道,頓覺有道視線,不禁擡眼望去,然而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楚是誰,但那身形……很像他呀。

  淳於禦瞇起眼,心頭一股無明火來勢洶洶,只因那一模一樣的說法。

  原來那不過是她行走江湖的話術,他竟傻得上當。

  真以為她能瞧見他遺失什麼……「鎮朝侯認識他?」趙立沒等到他的反應,回頭就見他直瞪著旁邊的算命攤,不由得好奇地問著。

  淳於禦抽緊下巴,面色逐漸平淡。

  君什善直睇著他,還無法確定他到底是不是淳於禦,便聽他說:「沒見過。」她愣住,一時之間五味雜陳極了。

  剛從他的聲音認出他,正感到開心,他卻說沒見過她……也對……他是該裝作不認識她。

  那人喚他鎮朝侯耶,他居然是個侯爺……他們之間是雲泥之別,不過是萍水相逢,適時拉他一把,連賞銀都給了,當然是要船過水無痕,她還巴望著他記得她,簡直是犯傻。

  想是這麼想:心就是微微疼著……

  「侯爺!」前方傳來曲承歡的喚聲,她忍不住瞇眼望去。

  遠遠便瞧見曲承歡策馬而來,拉緊韁繩在他們身前幾步躍下馬,將虎符遞上。

  「侯爺,一營兵馬已經準備入城。」

  「嗯,走。」淳於禦收下虎符淡聲道。

  「是。」曲承歡疑惑著他的淡漠,擡眼要牽馬離開時,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旁邊擺攤的君什善,勾起笑臉說:「這不是……」

  「走。」淳於禦聲音冷下。

  瞥見主子森冷的神情,警告意味濃厚,曲承歡雖然有些摸不著頭緒,但還是順著他的意,對君什善視而不見,跟隨離開。

  而君什善低垂著臉,已經沒了替人看相的心情。

  他給的一兩賞銀她捨不得用,所以為了賺取盤纏,她才特地到江邊擺攤,沒想到遇到他了,他卻那麼淡漠……是意料中的事,但真的發生,還是教她覺得難受。

  唉,不過就是一日夜的相處,她何必這麼多愁善感?

  死別都經歷過,生離也算不了什麼,更何況,他們說起來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她這麼勸著自己,可惜效果不怎麼好,整個人頹喪極了。

  突地,聽見撲通一聲,隨即有人拔聲喊著,「不好了,有人落水了!」那聲音如此靠近自己,她回頭就看到有人在江面上不斷掙扎,拔腿跑到岸邊,瞇起眼盯著那抹模糊的身影,估計著距離,不假思索的,她躍入江中。

  同一時刻,淳於禦回頭,就瞧見她躍入江中救人。

  這丫頭是以救人賺賞銀為生不成?他暗罵著。

  「侯爺?」曲承歡低聲喚著,請示是否要他前去搭救。

  淳於禦沒出聲,只是一直瞪著那抹身影,她抓著人在江中載浮載沈,差點反被那溺水者抓得往下沈,慶幸的是她有一身蠻力、泅技不差,總算抓著落水的人遊回岸邊,岸上有不少人圍觀著,將她和落水者拉上岸邊。

  而她,竟趴在那溺水者的胸口上,他沒來由的惱火,等到回神時,他已經走到她身旁。

  趙立頗具興味地看著,信步走向岸邊。

  曲承歡見狀,快步跑到主子身旁,就怕趙立不安好心。

  正忙著救人的君什善,拿捏著力道槌打已經失去意識的溺水者胸口,希望能把他梗在喉頭的水給擠出。

  「照你這種打法,他不死也被你打死。」熟悉的嗓音從頭頂落下,她猛地擡眼,雖然看不清他的人,但她認得出他的聲音,而他……不是走了嗎?不是當作不認識她嗎?

  「走開。」他冷聲道,蹲下身,大掌往溺水者胸口一壓,低喚著,「醒來。」說來也神,他只是輕輕一壓,溺水者連口水都沒吐出,竟然已經轉醒,萬分虛弱地看著圍觀的人。

  看見這一幕,趙立的眉頭微揚,睞了易安生一眼,兩人眸底有著同樣微妙的驚異。

  「侯爺……」曲承歡驚詫地喚著。

  他沒料到侯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使用言靈,雖然使用的方式頗為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端倪的,但侯爺明明就極為厭惡使用言靈,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見他使用過,況且這一回還是用來救人,讓他好意外。

  淳於禦看著從驚詫而轉為滿臉崇拜的君什善,不知為何胸口驀地一痛,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做過類似的事,也得到同等的讚賞眸色……他的心狠狠地顫著,像是在告訴他,他遺失之物就在眼前,但現在的他身不由己。

  「鎮朝侯好大的本事,不過輕壓一下就把人給救活了呢。」趙立低笑著。

  那溺水者,面色發紫,看起來只剩一口氣,這麼容易就被救回,教人想不意外都難呢。

  趙立一開口,圍觀的人小聲談論著,直說這位鎮朝侯真是了得。

  緊握著手,淳於禦要自己無須在意,隨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看也不看君什善一眼地走出人群,準備去找那個遭遇過海賊的船主問事情,曲承歡快步跟上,趙立主僕又看了一眼君什善也離開了。

  她不解地看著淳於禦離去的背影,心裡惆悵著,但沒時間讓她消沈,因為眾人正熱情地拱著她到一旁歇息,有人取來乾淨布巾,還有人去通知溺水者的家屬,等到忙亂過去,都快要黃昏了。

  就在她準備要離開時,卻看見有人貼出榜示,一群人一窩蜂地湧上前去看。

  她本來意興闌珊,但一想到自己已經不想再待在杭州城,卻苦於盤纏不夠,又停下離開的腳步,因為通常這附近要是貼出榜示,都是在招募一些臨時工。

  想了想,她靠了過去。

第4章(2)

  「這位大哥,那上頭寫了什麼?」她站在後頭,問著前頭的人。

  她的視力太差,榜示距離過遠,實在是什麼都看不見。

  「你不識字是吧,老大哥我跟你說,上頭是寫有戰船要出海,需要三十名年輕力壯的船工。」

  「有沒有說薪俸多少?」

  「出海一趟,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君什善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傻子,那船是要去剿海賊的,你以為自己有命花到那十兩?」說話的人回頭仔細地打量她。「不過,依你這身形,想要上船,我看也很困難。」君什善揚起眉,笑道:「我的力氣可是很大的。」雖然不知道戰船出海一趟,要花費幾天時間,但有十兩銀子的話……她就可以帶著夕月姊姊找個地方定居,做點小生意,從此以後不用到處飄泊,像是無根的浮一浮。

  況且,這一趟出海,到底會不會遇到海賊,還是未知數。

  要是沒過到,那豈不是賺到了?

  淳於禦用一個下午的時間點將,記清所有海線圖之後,翌日立刻操演,再過一天,整裝便出發。

  共三艘戰船,每艘皆載了五百名士兵,當中不只有他麾下的兵馬,還夾雜著趙立的兵馬,自然的,趙立也參與了這趟海征,只是基於兩主不同座,所以他是待在最後一艘船上。

  戰船從船宮進錢塘江,再出灣口,直通大海。

  另外戰船的外形和一般海船相比,船首尖,船身長而窄,吃水較深利於行進,船底的空間較大,在船尾設有舵樓,上方架有羅盤,確定方位,下頭則有舵手掌舵。

  船上有八桅,主桅繫著三重篷,尾桅則繫著單篷,二桅立在艙樓上方,懸掛上特殊的色旗,強勁的北風吹送,加上水手劃著,三艘戰船疾速南行。

  入夜,水手皆回艙底休憩,甲板上唯有巡守的士兵和幾個收拾雜物的船工。

  用過膳後,淳於禦離開艙樓,來到甲板,看著天地一片漆黑,唯有船上點上的燈火映在海面,烙下淡淡的紅暈。

  「侯爺,時間不早了,該去歇息了。」隨侍在旁的曲承歡輕聲道。

  「不,入夜後,向來是海賊進行襲擊的最佳時機。」他站在船舷旁看著遠方。

  他的視力極佳,無障礙的視野裡,他可以清楚看見幾里之外,但他環視一周,並沒有在海面上瞧見任何可疑燈火。

  「唉,其實侯爺也犯不著急著海征,這些海賊也好一陣子沒興風作浪了,說不定聽到侯爺的名號,早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曲承歡瞇著眼,享受著迎面而來的海風。

  「別傻了,那些海賊要是聽到我的名號,必定在訕笑皇上怎會派了一個不諳水性的將軍前來。」

  「要是如此,那些海賊可是要倒大楣了。」他不禁低笑。「侯爺當初北征時,也打過水仗的,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難得倒侯爺?」主子不但諳水性,就連船隻也瞭解透徹,否則皇帝老兒又怎會派他來剿海賊。

  「是嗎?」

  「可不是?」他哈哈笑著。

  淳於禦面無表情地看向海面,讓兀自興奮的曲承歡覺得有些尷尬。

  唉,近來候爺也不知怎的,老是冷郁得嚇人……「不過,這麼急著出征,侯爺是不是為了要早點把黑銀釵送人?」換個話題總行了吧。

  淳於禦一頓,橫眼瞪他。

  曲承歡被瞪得一頭霧水。「侯爺總不是要自個兒用的吧。」那黑銀釵,是那天侯爺特地要他去船宮附近的市集買的,不是要送人的,難不成是要自用?

  淳於禦沈默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趕緊再換話題。

  「對了,那天在船宮外的市集,我瞧見了君什善呢。」聽著,淳於禦閉了閉眼,暗惱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也瞧見咱們了,後來要走時,我瞧他失望地垂下臉呢。」瞧他那神情,怎麼都不像少年郎,反倒像個小姑娘。

  是說,有哪個小姑娘有他那麼粗啞的嗓子?

  淳於禦聞言,垂斂長睫,忍不住去想像她失望的神情。

  曲承歡偷覦著他的表情,低聲問:「侯爺,你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的?」不耐地橫睨他。「你也真不會看場合,趙立就在旁邊,你要是表現出認出她,豈不是害了她?」雖然當時他極惱她拐騙的行徑,但假裝不認識她,純粹是為了保護她。

  在他眼裡,趙立是個必須嚴加防備的對象,所以他不願意透露出任何訊息給趙立。

  「……侯爺為什麼要保護他?」曲承歡脫口問道。

  真的有鬼,那日趙立要調戲喜鵲,侯爺瞧也不瞧,全靠喜鵲機智避開的,結果侯爺卻特地保護君什善……這這這,真的是太不符合侯爺的個性。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想也不想地道。

  「可我看不出侯爺很感謝他呀。」不是他要說,那天侯爺給了賞銀之後,可是迫不及待地策馬離去,頭也不回的。「最怪的是,去船宮的那一天,侯爺還為他使用了……」

  「你問夠了沒?」不想再接受他的拷問,淳於禦不耐地往前走。

  「那,侯爺後來要我去買的黑銀釵,是要……」曲承歡硬著頭皮跟上再問。他不是故意找碴,實在是他現在很懷疑主子,根本就有斷袖之癖,而眼前剛好遇見對的人,所以就一頭栽進去了。

  因為他家候爺實在不是個善良到隨便出手救人的人,更何況還使用了言靈,要說不是為了君什善,他真的不相信。

  「你……」

  「叩」的一聲,教淳於禦直覺看向艙樓上方。

  那聲音像是有人撞到什麼。

  「君什善,你沒事吧,沒事跑去撞二桅做什麼?」一道嗓音詢問著。

  當「君什善」三個字傳進耳裡,淳於禦驀地瞪大眼。

  「我沒看見,我……嘔……」那伴隨嘔聲的粗啞嗓音一響起,他已經縱身躍上艙樓。

  艙樓上方的平台上,就見一個約莫二十歲的青年不住地拍著君什善的背,後者則是滿臉痛苦地搗著嘴。

  真是她!

  淳於禦難以相信,她竟然混上戰船。

  戰船上是不能有女人的!

  「侯爺,你……」曲承歡也跟著跳上艙樓頂,話還沒說,就先瞧見了君什善。

  「君什善,你怎會在這裡?」她聞聲擡眼,頓時瞠目結舌。

  不會吧,她的運氣這麼背,居然遇見他……這麼說,他是這次海征的主帥嘍?

  啊……不對,她應該假裝不認識他,而且,她好想吐……替她拍背的青年瞧見淳於禦,早已跪趴在地,不敢動彈。

  「你是怎麼了?怎麼額頭紅腫成這樣?」曲承歡好笑地走上前,想要將君什善扶起。不管怎樣,他總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待他好也是應該的。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8:39

第5章(1)

  但就在他探出手的瞬間,君什善已經被人一把抱起。

  曲承歡錯愕地橫眼看去。

  真是太震撼了,那個向來不喜人親近的主子,竟主動把一個少年給抱進懷裡,事實勝於雄辯,看來他家候爺真的是……「嘔……」他腦中的想像還沒完,君什善已很不客氣地吐了主子一身。

  曲承歡一雙桃花眼慢慢往上移,定在主子鐵青的臉上,心想,這下可有趣了。

  一桶桶的熱水往艙樓裡送,直到最後一桶熱水倒滿大浴桶之後,在淳於禦的命令下,所有人退離,就連曲承歡也只能守在艙樓外。

  「怪了,侯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養尊處優?以往不都是和咱們打赤膊,有水就隨意洗的嗎?怎麼今兒個還特地要咱們燒熱水送進房裡?」跟隨淳於禦多年的副將張大良忍不住問著曲承歡。

  「你誤會了,這是為了房裡那個少年君什善。」

  「嘖,大夥都是男人,有水隨便抹一抹不就好了?」

  「不,我懷疑待會侯爺可能對他一陣嚴刑峻罰。」曲承歡說得隱晦,話裡的深意只有自個兒懂。

  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好複雜。

  侯爺沒有一個牽腸掛肚的人,活著總跟死了沒兩樣,心裡空虛得緊,結果一挑就挑個少年,真教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喔,我聽說了,就是他吐了侯爺一身嘛。」張大良說著,看著他的行徑,不禁學他趴在艙房上。

  「去去去,加緊守備,要是風吹草動就趕緊通報。」曲承歡擺著手,不許別人跟他搶第一手的消息。

  張大良搖搖頭,無奈地先離開。

  曲承歡則是聚精會神地趴在艙房上,聽著裡頭傳出,「承歡,再貼上來,我就割下你的耳朵。」

  「嚇!」他嚇得趕緊連退數步,不敢再偷聽。

  而艙樓裡——「快洗。」淳於禦褪下外袍,只著中衣,背對著她。

  眼前擺了一小桶熱水,那是他要擦拭用的。

  「不用吧,我擦一擦就好。」君什善縮在浴桶後,身上的衣袍還有她自己吐出的穢物。

  「那股臭味擦不掉。」

  「那我去外面嘛……」

  「你走出去看看,瞧我會不會直接把你丟進海裡。」他冷聲警告著。

  「那把窗戶推開。」她皺著眉,扁著嘴,覺得自己好委屈。

  這個人離開天竺山後,就算見面了也當作不認識,現在沒避嫌,可是態度很惡劣……可惡,她突然覺得很想哭。

  「好讓大夥來瞧你沐浴?」他哼笑著。

  「我回底下的艙房不就沒事了?」這也嫌,那也嫌,乾脆別理她不就好了?說到底,她會吐,還不是因為他扯她,害她忍不住。

  「你一個姑娘家要跟一群男人擠艙房?」

  「又沒人知道。」

  「要是被發現,你可知道後果?」

  「被知道就認錯,不然咧?」

  「天真,戰船上不得有女人,那是一大忌諱。」

  「咦?」

  「船上有女子,會玷汙神聖的戰船,這艘戰船就不得上天眷顧,肯定吃敗仗,你要是被人發現是女扮男裝,就等著被丟進大海。」他並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戰船上確實有這禁忌。

  君什善聽得一愣一愣的。「不、不會吧……」

  「會,你肯定會被丟下海。」

  「不是,我是說,不會吃敗仗吧,你看起來滿厲害的,應該可以保護大家,旗開得勝吧……」淳於禦聞言,不禁抽...動眼皮。「說,是誰讓你上戰船的。」

  「你要幹麼?」

  「嚴懲。」

  「又不關那人的事,是我沒跟他說的。」她急了,真怕他會隨便拿人開刀。

  「要我不追究也成,你給我趕快洗!」他說著,褪下中衣,露出赤裸的上身。

  「啊……」君什善縮進浴桶後方。

  淳於禦沒好氣地回頭。「你不是都看光了?」況且距離這麼遠,依她的視力,根本看不見。

  「你做什麼?」她問著,不斷地深呼吸,很怕他待會要是靠近她,不知道要怎麼反擊。

  他沒力地翻白眼。「我胃口很刁,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你趕緊給我洗。」他再三催促,是因為天候極冷,熱水冷得快,她要是不趕緊洗,染上了風寒,問題更大。

  「你一直要我洗,可這裡這麼亮。」淳於禦無奈地彈熄案上的燈火,艙樓裡瞬間漆黑一片,只餘窗縫門縫傾落的些許光線。

  「可以了吧,動作快一點。」聽著他淡漠的口吻,君什善委屈得快掉淚,但她一沒動作,他便沈聲催促,逼得她不得不把衣袍褪下,就連貼身衣物都一併脫下,趕緊跳進浴桶裡。

  聽到她進浴桶的聲音,他才動手擰著布巾擦拭身子。

  時間緩緩流逝,誰也沒先開口,只有水花輕濺的聲響。

  也許是因為身在黑暗之中,聽覺益發清晰,光從聲音,他便能想像水滴從她身上滑落,而她的同體……他驀地張大眼,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對她產生欲...望……這簡直是荒唐,他怎會有這種心思?

  微惱地將布巾丟進水桶內,霎時,船身劇烈搖晃著——「啊!」君什善發出驚喊,因為她連桶帶人在地板上滑著。

  淳於禦回頭,長臂扣住桶緣,穩住之後,外頭隨即響起曲承歡的敲門聲。

  「侯爺,要不要緊?!」

  「發生什麼事?」他問。

  「沒事,只是海浪變大了,外頭也開始飄雨。」

  「吩咐下去,收篷定錨。」

  「是。」待曲承歡走遠,他才啞聲問:「你要不要緊?」

  「沒事,只是嚇到。」

  「洗好了?」他問,不敢張眼。

  他的眼力太好,儘管身在黑暗中,也能將她看得一清二楚。

  「嗯。」她點頭如搗蒜。

  「起來。」

  「可……我沒有換穿的衣裳。」

  「先穿我的。」

  「咦?」不會吧……

  確定船身夠穩之後,淳於禦立刻起身,找出中衣和外袍,順手抓出一條布巾,一併擱到她面前。

  但君什善視力極差,壓根沒瞧見他遞來的衣袍,讓他只得握著她的手,把衣袍交給她。

  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和溫柔。

  他雖然在市集上裝作不認識,可後來他還是挺身而出,救了那個溺水的人;儘管剛剛對她粗聲粗氣,可他的舉措很貼心,就連剛剛,他也立刻穩住滑行的浴桶,保護她。

  這人,到底是怎樣的人?教她好迷惑。

  「暫時先穿我的,等明兒個一早,我再讓承歡去把你的換洗衣服都拿過來。」他說著,確定她已經將衣袍拿穩才放手,立刻又背過身去。

  「為什麼?」她不解地要站起身。

  淳於禦驀地回頭。「你還問為什麼?」他太惱,忍不住回頭低斥,結果不意瞧見——黑暗之中,她濕潤的長髮披垂在側,卻掩蓋不了白皙如玉的同體,那豐挺的胸和不盈一握的腰肢是致命的誘惑。瞬間一股欲...望如野火燒向下腹,教他狼狽地轉過頭。

  而這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

  正低著頭的君什善,壓根沒發現自己已經被看光。

  她慢慢地踏出浴桶,摸黑拿起布巾擦拭自己,七手八腳,用最快的速度套上衣袍,當整件衣袍鬆垮垮地掛在自己身上,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有多滑稽,只因兩人的身材實在差太多。

  「好了?」他問。

  「嗯。」她回答的同時,艙樓亮了起來,瞧他上身依舊沒穿衣服,她趕忙轉開眼,問「那現在要怎麼辦?」

  「累了就睡。」他指向自己的床。

  睡?她瞪著那張床,彷彿它是什麼四腳怪獸。「那你呢?」

  「隨便都可以。」他擺了擺手,沈聲道:「站進去一點。」她疑惑地看著他,乖乖地往裡頭站去,旋即便見他提著靠近門的那水桶,開了門就出去。

  想了下,她也端起浴桶,走向門口。

第5章(2)

  淳於禦一回頭,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不由得怔愣住。

  「讓讓。」她喊著。

  他回過神。「什麼讓讓?我要你往裡頭去,進去!」他趕緊將浴桶接過手,回頭就瞧見目瞪口呆的隨侍。「接著,閉上你的嘴。」把浴桶遞給他,也不管他拿不住而掉落地面,淳於禦立刻關上門。

  「……你的力氣真的很大。」回頭瞪向她,他實在無法想像她到底是從哪生出這麼大的氣力可以端起浴桶。

  那實木浴桶裡裝了七分滿的水,他估計約莫五十來斤,她怎能端得那麼輕鬆?

  「天生的。」她垂下眼。「就因為我力氣大,那位負責找船工的工頭才肯讓我上船的,你千萬別怪罪他。」

  「不想我怪罪他,你就早點歇著。」他歎氣,往案前一坐。

  案上還擺放著海線圖,但這張海線圖卻與他那日在船宮瞧見的不大相同。

  他的記憶力奇佳,一看就覺得圖有出入,他懷疑後來趙立動過手腳,但畢竟他只是隱約瞄過,也無法確定具體是哪裡不對。此刻,他應該拿著海線圖詢問船上的掌舵手才對,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只不過,就怕他讓她踏進艙房這消息極快就會傳開,要是趙立盯上她,那就麻煩了。

  都怪他心不夠狠,一時心軟,對她才是殘忍。

  「你呢?」她緩緩走到他身後,瞧見那張海線圖,卻是有看沒有懂。

  淳於禦不耐地擡眼,那冷冷的注視教她不由得扁起嘴,感覺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到底該待在哪。

  離開嘛,問題是她身上穿著他的衣袍,只會顯現她像個姑娘家。

  「去睡。」他沈聲道。

  「霸道。」她咕噥著,甩著袖走向床。

  淳於禦橫睨著她,卻拿她沒轍。

  「頭髮擦乾點,你不冷嗎?」

  「我不怕冷。」她往床板一坐,卻沒打算要睡。

  「……你剛剛為什麼吐了,是身子不舒服?」頓了下,他問著,視線卻是落在海線圖上。

  「不知道,我以前沒搭過船,不知道搭船這麼難受。」就算是現在,還是覺得頭昏昏沈沈的,可為了十兩銀子,她咬牙忍了。

  「是嗎?」他沈吟著,猜想她只是不適應海上生活。

  「你……」她欲言又止。

  「什麼?」

  「沒事。」她垂下小臉,沒勇氣問出口。

  她本來是想問他,為什麼在市集要假裝不認識她,更想問,為什麼讓她進入他的艙房,可後來又想,他這種大人物不論做什麼,好像都沒必要向她交代。

  要上戰船前,她就聽船宮的人提起,是京城派來的官前來當主帥,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他真是個將軍,還是個侯爺……這樣的他,為什麼會在天竺山上落難?

  忖著,她輕「呀」了聲,又站起來走向他。

  「又怎麼了?」他擡眼睇她,卻見她貼得極近,幾乎要把臉貼在他的腹部上,這動作曖昧誘人:心一跳,他抓緊她的肩頭推開,微惱道:「你在做什麼?」

  「我……我要看你的傷口呀,可是……我找不到……」是右側啊,但那裡的肌膚極為光滑,哪有什麼傷疤?

  「早就好了。」他別開眼。

  要是她發現他的異於常人,是否還願意像現在這般親近他?

  「真的?」她詫道,眨了眨大眼。

  跟她一樣耶……她還以為古怪的只有自己,原來她是有同伴的,又或許該說,這天底下無奇不有,只是這樣的人不多罷了。

  迎向她那不遮掩的驚詫,教他惱火直起,隨意拿了話題作文章。「倒是你,對每個男人都貼得這麼近,這是你的習慣不成?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是異於常人,怪胎一個,但這又如何,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什麼,犯不著拿那種眼神看他。

  「你明知道我眼睛不好……」她委屈地扁起嘴。

  更何況,她是扮男人,男人跟男人之間要是扭扭捏捏,那才奇怪好不好。

  「眼睛不好還擺攤拐騙?說什麼前世是不凡之輩,今生是來尋找遺失之物?!」不提還好,一提他幾乎控制不了脾氣。

  君什善錯愕,這才明白他為什麼假裝不認識她了,他在生氣。

  「那是胡謅的,可是對你……」她囁嚅著,結巴結巴的。

  光顧的客人總是喜歡聽些好聽的,為了多拿些賞銀,她多少會有些吹捧,但她並沒有惡意啊。

  「對我如何?你還想騙我什麼?」

  「我沒騙你,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只是我到市集擺攤,為了做生意,必須討客人開心,你知道的,我需要盤纏離開杭州。」她不覺得難堪,就怕他不信。

  「我不是給你一兩銀子?不夠為什麼不早說?」

  「那是……」他給的,她捨不得用,想留下來做紀念,但這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算了,像你這種錦衣玉食的人哪會瞭解我們這些窮人的苦,我不想說了。」她小臉皺成一團,牛步地走回床邊,像跟誰賭氣似的,嘴抿得很緊。

  淳於禦也不想再談下去,越談只會讓他越火大。

  但,瞪著海線圖,怎麼也無法找出古怪之處。

  「喂……要不要我幫你?」瞧他像是為什麼而苦惱,她怯生生地問。

  「幫我打仗嗎?」他撇唇,看也不看她。

  「你……」說話一定要從鼻孔出聲嗎?

  「還是你打算用美色當餌,迷惑海賊?別傻了,就憑你那姿色。」他哼笑著,滿嘴戲譫。

  君什善氣結,這回她決定閉上嘴,不要再跟他說話。等天一亮,她要趕快換回自己的衣服,絕對不再跟他碰頭。

  她盤腿坐起,雙手環胸,表情氣呼呼的決定暫時閉目養神,不跟他一般見識。

  安靜了好一會,沒聽到她的聲音,淳於禦不禁側眼探去,驚見她竟盤腿抱胸,不斷地左搖右晃。

  一下子前點,一下子後頓,眼看她快要栽下床,他想也沒想地快步衝過去,在她撞向地面前將她撈起,讓她平躺在床上。

  看著她就算入睡,還是氣呼呼的臉,他忍不住淡掀笑意,再看向她身上過大的衣袍,簡直就像個娃兒偷穿了大人衣袍,可愛得緊。

  睇著她的睡臉,慢慢的,關於她,他似乎有些似懂非懂。

  他不可能沒察覺自己對她產生了弔詭的佔有慾,只是不能理解她有什麼本事,能教他心繫著。

  問題是,就算他想得到她,她又肯嗎?

  他沒忘記剛剛拋臉上乍現的驚詫,絲毫不懂掩飾,刺傷了他。

  這樣的她,可以接受異類的他嗎?

  不願再細想,他打算起身詳研海線圖,她卻手腳並用地將他圈抱住。淳於禦錯愕地瞪著她。

  想將她拉開,又怕驚醒她,但不拉開她,他的工作未完,而且他沒穿衣服,這麼親暱的接觸,會教他心猿意馬……不過瞥見她唇角微微上勾的笑,莫名的,他忘了拉開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感覺內心遺失的一部份,在這瞬間嵌入體內,圓滿起來。

  她睡得極安穩,像是小時候睡在娘親的懷裡,讓娘親抱著她輕柔地搖晃著,忍不住勾彎了唇,她小臉直朝溫暖的懷裡蹭,像是撒嬌一般,只是磨蹭還不夠,還用雙手圈抱著,緊緊的,想要再多偷得呵護,畢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這麼溫柔地抱著她。

  好暖、好.舒.服,她笑瞇了眼,但又莫名的想掉淚。

  直到夢中的娘親拿出雞腿時,她又開心地咧嘴大笑,抓著雞腿猛啃猛咬。

  被充當「娘親」的淳於禦,直瞪著她的笑臉,應該要推開她的,他卻捨不得搖醒她的美夢。

  唉,天曉得,他已經充當「娘親」一夜,這丫頭從他肩上滾落到腿上,對他上下其手,又舔又咬,又蹭又磨,幾乎要擊潰他的理智。

  就在這當下,曲承歡前來敲門。「侯爺,已經五更天了,醒了嗎?」

  「等等。」他靠著牆,垂眼瞅著還在他腿上蹭來蹭去的小丫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49:43

第6章(1)

  交談的聲音,讓君什善抓了抓頭,翻了個身,拉起被子,企圖往頭上一蓋。

  淳於禦見狀,拉著被子。「該醒了。」

  「哎唷……」她奮力一拉,被子硬生生裂開,「啪」的一聲教她驀地張開眼,迷糊地看著眼前肉色的牆,不解地伸出手撫著……嗯,溫溫的,還滿細滑的,這是什麼牆……

  「你夠了沒?快起來!」君什善一怔,瞪大眼,火速往後退,下場就是摔到床底下,「砰」的一聲,痛得她抱頭哀哀叫。

  淳於禦冷眼看著她,大手輕撫她剛剛撫過的地方,五味雜陳,真不知道該惱還是該氣。

  「為什麼你會抱著我睡?!」她翻坐起身,抱著頭質問。

  「……是你抱著我。」他沈聲駁斥。

  「我?」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他指著腹部、手臂和手指。「看仔細一點,有你咬過和舔過的痕跡。」這一夜,是他這一輩子截至目前為止,最難熬的一夜。

  她就在他懷裡,讓他一夜不成眠;她就近在眼前,可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被她折磨到天亮。

  君什善小臉漲得通紅,不相信自己睡夢中竟對他又咬又舔。「我……」

  「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嗤道,站起身,隨意挑了件衣袍穿上。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睡迷糊而已。」她小聲辯解著,小手搗著發燙的瞼。

  天啊,她到底是怎麼了?怎會荒唐地拿他的腿當枕頭,又怎會把他當成娘親撒嬌……真是睡傻了她。

  「承歡,到底下的艙房,把她的包袱拿過來。」穿戴整齊後,他開了條小縫,對著門外的隨侍吩咐。

  「是。」儘管內心有太多疑問,但他還是立刻執行主子的命令。

  關上門,淳於禦回頭,瞧她像個小媳婦似的坐在地上,長髮披散,身上還穿著過大的衣袍,褲管都不知道捲上幾卷,看起來很瘦小,教他油生一股憐惜,想要環抱住她。

  昨夜,她時而睡得香甜,便抓著他的手又啃又舔,時而睡得不安穩,便緊抓著他的手,不斷地夢囈,像是害怕失去什麼。

  那樣的她,教他心疼,想要不顧一切地擁住她。

  「起來,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但化為行動,他卻是用手輕點著她的額頭。

  她沒擡頭,反倒是垂得更沈。

  「你在做什麼?」他索性往她前方一坐,雙肘靠在膝上,傾近她問著。

  「懺悔。」垂落的長髮遮掩不了她扁起嘴的可愛模樣。「對不起,我不該對你亂來……」她那可憐兮兮的口吻配上萬分愧疚的表情,讓淳於禦突地噴笑出聲。

  「你幹麼笑我?」她咬唇拾眼,看著他抿嘴強忍笑意。

  睇著她哀怨的神情,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討厭!我真的很有心在懺悔款,你……」話未完,她無預警地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君什善瞪大眼,貼著他的頰,感受他身上的熱度,一雙小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把他推開還是回抱住他。

  就是這滋味呀……就像小時候,娘摟著她的滋味。

  「君什善。」他笑聲漸止,啞聲喃著。

  「……幹麼?」她傻愣愣地問。

  「你……」

  「侯爺,我把……」門一開,曲承歡的大嗓門突地頓住,猛地再拉上門板,懷疑自己瞧見什麼……但下一刻,門又打開來,露出淳於禦冷沈的臉。

  「侯爺……」他顫著聲。糟,他剛剛是不是壞了侯爺的好事了?

  「拿來。」他立刻把小小包袱交給主子,再見門板當著自己的面重重關上。

  轉身,淳於禦將她的包袱丟給她,卻見她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你比較喜歡我的衣袍?」他戲譫地道。

  「你在這裡,我怎麼換?」她也想換,問題是艙樓亮得很,況且,他剛剛莫名其妙的抱著她,害得她現在腦袋一片空白,連帶動作都遲鈍起來。

  淳於禦看了她一眼,不耐地開門,走到艙樓外,就見自己的隨侍還傻在外頭。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他沈聲問。

  曲承歡無言以對。他能說,自己只是震愕過度,忘了跑遠一點嗎?

  好一會,他才強迫自己動了動唇,「侯爺,今天的霧很濃,風很冷。」當作是等著報告例行公事,總行了吧。

  淳於禦聞言,環顧四周,發現霧確實濃得有些弔詭,擡眼看著天空,初晨的天空竟半點光線也無,陰霾得像是暴風雨即將接近。

  「快下雨了。」他淡吟著。

  閉上眼,他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的濕度,嗅到雨水將至的氣味,而海浪也開始不安穩,一波波地推動著船身。

  「那不就糟了?」曲承歡不禁皺起眉。

  雖然船上的士兵都打過水仗,對於行船作戰並不陌生,但他們並沒有過過暴風雨,就怕會亂了分寸。

  而,今天不過是出海的第二天,距離預計回航的時間尚有三天。

  淳於禦沈斂長睫,思忖著如何因應時,身後的門板被推了開來,他回頭就見她已經換上自己的粗劣衣裳,軟巾也將長髮藏得好好的,露出她的精緻小臉……要不是她的聲音粗啞外加力大無窮,絕沒有人會相信她是個男的。

  「你拿著你的包袱做什麼?」當他的視線落到她的手上時,濃眉微擰著。

  「我晚上要回底下艙房。」她垂著臉道。

  「你知道艙底有多少名士兵、船工和水手?」

  「很多。」這艘船夠大,人真的很多,所以在艙底,什麼氣味都有,再加上海浪,真的讓她很想吐,才自告奮勇到艙樓上收篷,誰知剛好遇見了他。

  「士兵五百,手水一百,船工七名……你以為我會讓你跟他們攪和在一塊?」一晚相處,讓他的心意已定。畢竟這事早晚會傳到趙立的耳裡,與其避嫌,倒不如將她帶在身邊,至少他不需要提心吊膽。

  「什麼攪和?我攪和了什麼?」她不解地拾眼。

  「橫豎沒有我的命令,你哪兒也別想去。」淳於禦說著,拎起她的包袱往艙樓裡一丟。

  「喂,你很霸道耶。」君什善氣得跺腳。

  就算他是侯爺、是主帥,也不能這麼對待她吧。

  「承歡,準備早膳。」淳於禦睬也不睬她,逕自發號施令,卻見隨侍那張嘴已經張得可以吞下一顆雞蛋。「快去。」

  「是。」他領命而去,卻邊走邊回頭,一瞧那君什善又被押進艙樓,他驚詫得忍不住捏自己的臉,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進了艙房,君什善雙手環胸,氣呼呼地瞪著他。

  「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踏出房外。」

  「為什麼?」

  「就因為你的女兒身,要是由於你而影響到整艘船上的人命,你背負得起?」君什善聞言,儘管不服也只能無言地垂下臉。「可是,我已經領了十兩銀子,那該怎麼辦?」她緊抱著懷裡的包袱,一臉捨不得,因為那十兩銀子就在裡面。為了賺這些錢,她還特地拜託下天竺寺裡的師父,有空到小屋看探夕月姊姊的……「那十兩銀子是你的。」他哭笑不得地道。

  許是他身邊的人皆是名門閨秀和王孫貴冑,才教他無法理解區區十兩,有什麼好不捨的。

  「真的?可我什麼都沒做耶……」說著,感覺地板一晃動,她踉跆了下,腦袋發昏。

  「你什麼都不用做,陪著我就好。」他將她摟進懷裡,穩住她的身形,怕她受不住海浪拍打船身,待會又想吐。

  君什善一愣,一把將他推開,把衣襟拉得很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你是侯爺、是主帥,也不能趁這當頭佔我便宜。」淳於禦聞言,微瞇起眼。「昨天晚上,到底是誰佔了誰的便宜?」

  「款?」瞧他指手又指腹部,她小臉羞得通紅,忙申明,「我睡迷糊了嘛!」

第6章(2)

  「一句睡迷糊了,就想一筆勾銷,這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他瞪著她。「是你巴著我不放,你千萬要記住。」她垮下肩,明知道他是硬拗,偏偏自己「作案」在前,無以反駁。「好吧,在船上這段時間,我會乖乖地待在這裡。」

  「不只是船上這段時間,下船後,你必須搬進侯爺府。」一夜讓他想得透徹,既然確定自己的心意,那麼藉著保護她的名義,再引誘她慢慢愛上自己,又有何不可。

  「咦?」不會吧……,見她一臉不願意,淳於禦委實哭笑不得。

  罷了,等他先把海賊剿滅,再慢慢地料理她。

  一會,曲承歡取來早膳,往桌上一擺,一雙桃花眼忍不住飄啊飄的,瞧見主子將乾糧遞給她,還夾了小菜。

  「我想吐,吃不下。」船身只要晃一下,她就覺得頭昏得難過,忍不住反胃。

  「承歡,把窗子全部打開。」淳於禦眼也不擡地道。

  「是。」艙樓有一門三面窗,往外推開,可以瞧見四面八方的風景,讓空氣流動。

  曲承歡迅速打開三面窗之後,又回到主子身後,看他極盡溫柔地對君什善噓寒問暖……外頭強勁海風冷得刮骨,他卻覺得這艙樓裡已是春暖花開。

  「有人在上頭。」君什善小口吃著饅頭,聽到艙樓上有聲響。

  「應該是要收錨啟航,所以有船工在上頭豎起篷子。」

  「喔……」她點點頭,啃著饅頭。「對了,那篷子上為什麼繫了好幾種顏色的旗子?」她之所以問,是因為昨天她要收篷時,上頭的色旗全都攪在一塊,解得她快掉淚。

  剛上船時,有人帶著他們幾個船工認識這船的構造,從船首到船尾的舵樓,還有底下的分層船艙和水手房,東西多得記不清楚,其中最令她好奇的就是旗幟。

  「自有用處。」淳於禦淡道。

  在陸地上作戰,可以憑藉鼓點排列陣形,但在船上,鼓聲容易被海浪聲給吞噬了,所以色旗在這個時候,就能發揮作用。

  說著,突地豆大雨點落下,敲打著艙樓頂。

  「侯爺,下雨了。」曲承歡看向窗外。

  他看著窗外,濃霧漸散,瞥向後頭跟隨的船隻,卻發覺第二艘船後,並沒有任何船影。

  「承歡,交代下去,取下黃色和紅色的旗子。」他瞇起眼,想確認是被濃霧遮掩,還是狀況有異。

  曲承歡先是一怔,隨即應了聲離去。

  「發生什麼事了?」儘管她不懂作戰,但看他神情有異,肯定哪裡出了問題。

  「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待在房裡。」淳於禦沈聲道。

  聽他這麼說,君什善跟著嚴肅起來,直盯著外頭,可惜視野一片霧濛濛,她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不一會,曲承歡差人換好色旗,便又趕回覆命。

  淳於禦看著後頭那艘船,確定甲板上有人,但卻沒有跟著更換色旗,當下勾出一抹噬血笑意,淡道:「吩咐下去,轉舵向右到底。」

  「咦?」

  「把火蒺藜拿出來。」曲承歡聽完,知道戰事已起,立刻走到外頭,喊著,「舵手轉舵向右到底,全員戒備。」話落,便聽到外頭響起陣陣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所有士兵全部土甲板,跳板也準備妥當,弓箭長劍在手,等著船首回轉。

  「難不成海賊出現了?」見淳於禦站起身,君什善忙問。

  「別出來。」淳於禦看向外頭,船首正緩緩掉頭。

  色旗的排列,代表各種陣型,是他特地為海戰而設計的,只要船上有他麾下的兵,必定懂得色旗改變的含意,但第二艘船並沒有動靜,而且船首掉頭,讓他清楚看見,第三艘船消失了。

  不,應該說,二、三艘船都消失了,後頭這艘是海賊船。

  三艘戰船之間有大麻繩牽繫,海賊能夠不動聲色地移花接木,趙立難脫罪,不過眼前還是要先將海賊拿下,殺他個措手不及。

  當他走出艙樓時,第二艘船的甲板上,早已有弓箭手開始放箭。

  弓箭朝他射來,他揮手撥開。

  「侯爺。」曲承歡從艙底走來,手上拿著火蒺藜和超大拉弓。

  淳於禦接過火蒺藜,看向約莫百尺外的海賊船,稍稍動了右肩,點燃了火蒺藜下方的引信之後,隨即振臂扔到海賊船上,一陣轟然巨響,火焰狂燃。

  「弓箭手。」他沈厚的嗓音劃破了海浪和雨聲。

  所有甲板上的士兵蹬地高喊,「殺!」這頭繫著火藥的弓箭齊飛,儘管下著雨,但海賊船上火花四起,忙得海賊焦頭爛額,不過海賊也不甘示弱,以船首撞擊戰船的側邊,船身隨著翻浪往旁巨幅地傾斜,沒有防備的士兵,在濕透的甲板上滾撞成一團。

  「舵手!」淳於禦撐在船舷上,朝後方的舵樓喊著。

  淳於禦回頭望去,瞧見舵手早已中箭倒下,海賊甚至射出火箭頭,讓舵樓燒了起來。

  「承歡,這裡交給你!」他喊著,朝舵樓奔去。

  舵樓上有羅盤,要是失去它,會無法回航,而且舵一旦燒起,就無法控制船的方向,海賊習於海上生活,自然知道一艘船的弱點就在於此。

  「領命!」曲承歡一改懶散神情,神色清肅地重咆,「全員聽令,三方散開,射篷、舵樓、艙樓!」回頭又朝著艙房階梯喊,「水手戒備,右邊停止,左邊全速搖櫓!」

  「得令!」士兵站起,無懼向前,霎時飛箭隨著疾雨狂落,哀嚎四起。

  曲承歡躍上艙樓收篷,免得狂風打篷,讓船身更加傾斜,又急著到船尾拉著雲車,丟下重錨。

  躲在艙樓裡的君什善,儘管不清楚外頭的戰況,但光是聽聲音,就夠她膽戰心驚。

  淳於禦呢?

  她沒聽到他的聲音,總覺得萬分不安,不由得走到窗旁,看著外頭大雨滂沱,更加影響她的視線。

  不過她隱約可以看見著火的舵樓,放眼四周皆不見他的身影,她不禁皺起眉,想問人,卻又不知道該問誰。

  就在這當頭,突地響起曲承歡的聲音,「保護侯爺!」她聽到有人朝舵樓的方向跑,但才跑幾步,便重摔在地。

  「往舵樓,保護侯爺!」曲承歡再吼,那嗓音急得沒有平時的從容。

  君什善握緊了粉拳,頂著大雨衝出艙樓,直朝舵樓的方向奔去。

  著火的舵樓裡,淳於禦右手強拉舵柄,控制著船首的方向,另一手往下拉動披水板,增加船舵的控制力。

  海賊船從戰船的右側方撞擊,隨即調轉船首向右而去,以船身逼著戰船翻覆。

  此刻,他已無暇再管其他,因為一旦舵柄損壞,無法再控制方向,船身便會因為撞擊和風力而倒落,在這入冬的天候裡,在離岸百里遠的地方,士兵萬一落水,就全都回不了家。

  所以,他不能放手,必須聚精會神地感覺海浪,施放力道,抓準舵柄,就算火已經燒到他周圍,他還是不放手,更無法多撥心神注意飛至腳邊的箭。

  「淳於禦!」他猛地一震,側眼望去,瞥見那抹纖瘦的身影朝自己奔來。「回去,誰要你離開艙樓的?」他惱火地咆著。

  他的嗓音剛好成為她找到方向的憑據,更加確定他就在舵樓裡,毫不猶豫地朝他跑去。

  「你!」他罵道,眼角餘光瞥見海賊船上射出的箭,從她側面飛至——這一瞬間,他眼前的一切緩慢得不可思議,他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心臟緊縮,他感覺渾身血液急速竄流。

  只要他放開舵柄,他就可以救她,可一旦他放開,船上六百多條的人命都將賠上。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0:43

第7章(1)

  那些是他的弟兄,都是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部下,家裡皆有老少等著他們歸去……他不該因為兒女私情而讓他們回不了家,可是……這世間只有一個君什善,要是失去她……恍惚之間,他鬆開舵柄,欲起身時,他聽到她喊著,「抓好舵柄!」鬆開的手瞬間抓緊,卻見箭翎自她腰間穿刺而入——「不!」他吼著,目皆盡裂。

  看著她被強勁的箭翎力道打落在地,他想拉她一把,卻又聽到她大吼著,「別過來,你要把船給穩住。」她雙手抵著甲板,擡眼看著他,那水眸竟如此強悍而堅定,震懾著他,他死命地抓緊舵柄,順著感覺操控它。

  好一會,君什善踉蹌站起,一拐一拐地來到他面前,就擋在舵樓前方,像是要為他擋去任何危險。

  「淳於禦……我才不信女子上戰船,真的會累及戰船……」像是萬分吃痛,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你會帶著我們平安回去,對不?」她沒忘記他說的戰船禁忌,當戰況一面倒時,她真的害怕自己為了十兩銀子而累及船上所有人,更怕他因為自己而出事。

  所以,她無視狂風驟雨,無視箭矢漫天,也要來到他身邊,助他一臂之力!

  淳於禦睇著她,驟雨將她身上的血染上了甲板,她的臉色蒼白異常,但她雙手就撐在入口兩邊,鐵了心要守護他。

  「我會帶你回家!」他承諾著。

  「那就快一點……我好想吐……」海面上狂風巨浪,浪濤直上天,不斷地打上甲板,幾乎要將戰船吞沒,教她連站都站不住。

  淳於禦一咬牙,操縱著舵柄和披水板,直到海賊船的船首轉向,壓迫逐漸的減輕,費了一會工夫,總算是將船身給穩住。

  「承歡,放下大錨,要水手停止搖櫓。」他對著外頭吼著。

  「得令!」曲承歡在不遠處回應。

  淳於禦站起身,君什善卻已無力地跌落甲板,他趕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只見箭翎橫刺而出,血水從腹部兩側不斷冒出。

  他下顎抽緊,一種即將失去的恐懼漫過心頭。

  這麼重的傷……怎麼治?

  怎麼治?!他怒不可遏地回頭,瞪向那已經駛離兩個船身的海賊船,吼道:「來人,取火球!」他要殺了他們,要他們全數陪葬!

  不一會,曲承歡取來繫著火球的強弓,蹲到他身旁,吼道「侯爺,雨太大,火球還沒射過去,引信上的火就滅了。」淳於禦不管,引信點上火,拉起強弓,滿了後猛地松弦,繫著火球的箭翎乘風破浪而去,他大掌往前,竟發出強橫的氣勁,讓火球上的引信燃燒著火焰,直到落在海賊船上時,重擊了舵樓,整個爆裂,發出轟然巨響,瞬間竄出火舌,船尾不斷進水,整個船身逐漸變成直立往下沈。

  曲承歡見狀,趕緊回頭,確定這一幕,並沒有太多人看見,而且雨勢太大,相信他們也沒那眼力看清侯爺的動作處,他稍微寬心地垂下臉,卻瞥見躺在甲板上的君什善。

  「侯爺,他怎會在這裡?」他驚喊著。

  淳於禦垂眼看著她,蹲下身輕撫著她冰冷的臉。

  「什善……」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

  「贏了沒?」她問,費力地睜開眼。

  「贏了。」他粗啞喃著。

  「太好了。」她驀地勾笑。

  哪裡好?淳於禦悲憤地瞪著她。

  他好不容易決定就算用拐的也要將她鎖在身邊,讓她慢慢愛上自己,可剛許下的承諾,兩刻後便已走樣。

  是老天笑他癡人說夢,笑這樣的他,根本得不到愛,就連給他愛的機會都不肯嗎?

  「船醫、船醫,來人,把船醫找來!」曲承歡吼著。

  他看著甲板上,兩名副將已經開始調度沒受傷的人照顧傷患,有的趕去撲火,有的則在船弦旁,看著海賊船沈沒時有多少人掉入海中。

  一聽到曲承歡的聲音,君什善虛弱地喊道:「先看其他傷患。」要是船醫發現她的女兒身,到時候就連淳於禦都有事,畢竟他是主帥,船上的人都知道他和她共度一夜,她不想再害他被眾人指責因女子而誤大事。

  「可是……」拾眼看著他,她相信他一定懂她的意思。

  「先看其他人,我帶她回艙樓。」淳於禦閉了閉眼,終究順從她的意思。

  說完,他動作輕緩地抱起她,就怕一丁點動作都會扯痛她。

  「那好……侯爺,君什善中的箭是倒鉤箭頭,已經穿出另一側的腹部,這樣反而好,至少不必擔心抽出時傷及內腑,應該還有得救。」曲承歡邊走邊說,將隨身攜帶的金創藥交給他。

  「我知道。」他啞聲道。

  要是平常,他會認為承歡判斷無誤,可他不知道什善是姑娘家……這傷要是在一般男子身上也夠折騰的,一個姑娘家如何承受得了?

  進了艙樓,他先將她擱在床上,隨即取來布巾和被子將她包住,免得她失溫。

  然後,他看著箭翎,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個,你幫我拔吧,我拔不出來……」她緊閉著雙眼,虛弱地說。

  淳於禦瞪著她。

  握緊的拳頭,鬆了又緊,好一會,才按在箭頭上。

  「啊……」聽到她的痛呼,他趕忙縮回手,撫去她額上的冷汗。「很疼嗎?」

  「好痛……」她扁著嘴。

  「誰要你跑過來。」他罵著,其實罵的是自己。

  這傷要是在自己身上,不消一個時辰就會恢復,他寧可被箭射穿的是自己而不是她。

  「你有危險啊……」

  「你……擔心我?」在她心裡,是不是開始在乎他了?

  「你要是出事,我要怎麼回家?」她脫口道。

  但事實上,並不全是如此,在那當下,她幾乎無法思考。

  意識到他有危險,她就心慌得不能自己,想也不想的就衝出艙樓。

  這一衝動,付出的代價可大了,說不定往後……他會討厭她。

  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想掉淚。

  淳於禦聞言,啼笑皆非。

  「好了,你動手吧。」她吸口氣,整個人瑟縮得緊繃。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來吧。

  他看著她,在這種情況下,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動手,只好再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懷裡,把臉靠在他肩上。

  「你要是疼,就咬著我的肩。」他說著,大手已經扣在箭頭上,打算一鼓作氣將箭頭折下,再從箭尾處拔出。

  只要他動作快,她就可以少疼一點。

  「嗯。」她輕應了聲,駭懼地抓著他的衣襟。

  淳於禦深吸口氣,閉了閉眼,發現自己竟緊張無比,比他初次上陣殺敵還要教他無所適從。

  但這事不能拖延,一有遲滯,只會讓她更痛。他抿緊唇,握住箭頭的手微使勁,箭頭立斷的瞬間,他另一隻手已經飛快地將箭尾拔出。

  「啊!」她痛呼了聲,像是氣力被抽盡般地癱在他懷裡。

  箭抽出的瞬間,血水噴濺而出,淳於禦立刻扯開她衣袍,拿出金創藥,撒在她腰部兩側的傷口上。

  他撒上厚厚一層,就希望可以先止住血。

  他不是大夫,不知道這箭穿過,是否傷及她的內腑。

  「痛啊……」君什善不斷地推著他。「不要抹藥……」藥滲入傷口,像在她體內爆開難以忍遏的椎楚,痛得她不斷地發顫。

  「不抹藥怎麼會好?」他知道藥一撒下,必定教她疼痛難當,但要是連血都止不住,他要怎麼帶她回家?

  「真的不用抹,自己會……」話未完,她已經痛得厥了過去。

  「什善?君什善!」他輕拍著她,趕緊探她鼻息,按著她的頸脈,確定她脈象穩定,呼吸只是稍嫌急促,才安心了些。

  撒完藥,他直盯著傷口,確定不再流血,他摟著她倚牆靠著,掖了掖被子將她裹緊,還得小心避免碰到傷口,免得她痛醒。

  不知過了多久,曲承歡敲著門道:「侯爺,張副將下海抓了兩個海賊上船,要怎麼處置?」

  「押入艙房,吩咐下去,待風浪轉小再回航。」

  「是。」淳於禦微閉上眼,忖著海賊這事,趙立絕對脫不了關係。

  不過這些事不急,他知道該如何先發制人,反倒是懷裡的人教他擔憂不已。

  所幸此時的她呼吸輕勻,身體溫熱,教他安心不少,想了下再張眼,想確定她的傷口是否不再流血,但他稍動了下,卻見她睡姿奇差無比的往旁滾去,嚇得他趕緊輕柔地將她托起,就怕她的動作扯開傷口,導致又出血。

第7章(2)

  然,將她抱回懷裡時,他突覺不對勁。

  她睡得極熟,沒有轉醒的跡象,問題是她剛才翻身的動作那麼大,怎麼可能不扯痛傷口?她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床上也沒有血跡,只有金創藥末,他不由得輕觸她腰側的傷口,抹去金創藥,驚見半寸大的傷口,竟已收了大半。

  「怎麼可能?」他難以置信地低喃著。

  當夕陽斜落海平面時,戰船已緩緩駛入杭州灣口,可見兩艘戰船停靠在渡口。

  瞧見那兩艘戰船,淳於禦派了張大良先下船,縱馬告知沿岸閘口,不準放任何船隻通過。

  之後,戰船直接回錢塘江的船宮。

  到了商埠時,已是黃昏時分,張大良早在商埠等候,告知事都辦妥。

  「承歡,先帶什善回侯爺府。」

  「是。」

  「往小道,走後門,別讓多餘的人瞧見。」

  「是。」曲承歡將君什善混入船上的傷患裡,將她運下船後,便坐著馬車把她送回侯爺府。

  正將一切打點妥當,便見趙立急忙從船宮奔來。

  那神色驚詫極了,一如淳於禦的預料。封鎖閘口,趙立就得不到外來的消息,說不準還以為他已經死在海上,如今見到他,自然意外。

  「這幾日沒有鎮朝侯的消息,本王是寢食不安,如今見鎮朝侯歸來,本王那高懸的心總算得以放下。」趙立說著,收拾好慌亂地走向他。

  淳於禦似笑非笑地睇著他。「王爺為何已經回航?」

  「說來話長,就在出海首日那夜,侯爺配置在船上的副將告知本王,相系的大麻繩掉了,而前方已不見侯爺的船隻,本王可急了,趕緊朝預定之地而去,結果卻沒見到你,只好趕緊下令回航,確定你是否歸來,豈料你也沒回來,可是急煞本王了。」

  「喔,這麼說來,是這張海線圖有誤?」他從懷裡取出海線圖。

  「怎會呢?本王交給你的海線圖可是船宮繪製,要是有誤的話,本王會徹查到底,絕不輕饒。」趙立說得義正詞嚴,很像一回事。

  可看在淳於禦眼裡,像是跳樑小醜玩的把戲。

  「出航第二日,下宮發現後頭的船隻不對勁,所以先發制人,確定對方正是不知何時混入的海賊船,已將對方一舉殲滅,還提回兩名海賊,下官必定嚴加拷問,讓那兩名海賊供出內情。」趙立聞言,看了眼身後的易安生,隨即揚笑道:「聽見沒有,安生,鎮朝侯是何許人也,哪需要本王再派船救援?鎮朝侯初次海征就痛宰海賊,立下大功一件,今晚本王設宴,還請鎮朝侯賞臉。」

  「不,出海多日,風狂浪長,下官身子有些不適,只想回府休息。」他毫不考慮地拒絕。

  「說的也是,這海象險惡,本王坐在戰船上也覺得不適。」

  「可不是?」淳於禦哼笑著,隨即雙手拱拳。「王爺,與海賊廝殺,下官有些兄弟折損,有的傷勢頗重,必須先送回駐點醫治,下官就不久留了。」

  「那是當然。」目送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後,趙立才走回船宮後方的暖閣裡,待易安生一踏進,他立刻破口大罵,「這就是你的奇招?!這下子沒讓他死在海上,反而讓他帶回俘虜……你說,這事你要怎麼收拾?」

  「王爺息怒,小的馬上處置那兩人。」易安生垂著臉回稟。

  「沒用的東西。」趙立惱火地拿起床邊古玩丟他。

  易安生閃也沒閃,任由古玩丟中他的頭,應聲碎開,鮮血從頭頂淌落,他眼也不眨。

  「出去,要是這件事沒處理好,你也別回來了。」

  「是。」他恭敬地退出門外,關上了門,緩緩抹去額上的鮮血,撇唇冷笑,這才緩步往外走。

  入冬的天候暗得極快,淳於禦一回到侯爺府,已是掌燈時分,而府裡總管川寧隨即迎上前來。

  「侯爺,承歡已經把人帶到北方大院,喜鵲也過去打理了。」川寧頰削目冷,一見他歸來,笑意才爬上了眼。

  「我知道了,這幾天府裡可有什麼事?」

  「沒有,清王爺沒再上門拜訪。」

  「今晚會有一隊兵馬入駐府裡,你安排一下。」淳於禦輕拍著他的肩。

  「是。」沒先回主屋,他反倒是順著庭院小徑來到北方大院。

  因為他不喜人近身,所以府裡下人向來不多,以喜鵲和川寧最得他的信任,其餘人手皆由兩人挑選,上上下下不超過十人。

  但是如今狀況非比尋常,他才會特地安插一隊兵馬入駐,以保護君什善。畢竟海賊一事逐漸明朗,趙立要出手,應該就在這幾日,他非得小心防範不可。

  侯爺府圍牆高聳,北方大院更有白樺樹和假山為屏障,將她安置在此,隱密性夠,且離主屋和前廳遠,趙立不易發現她的存在。

  「她怎麼可能是姑娘家?」淳於禦轉過長廊,便聽到自己隨侍的鬼叫聲。

  「廢話,她不是姑娘家,難不成會是個男人?」

  「他是啊,要不然他怎麼可能端得起五十斤重的浴桶?」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儘管他也曾對君什善有諸多疑惑,但當對方端起浴桶那一瞬間,他完完全全相信君什善是個男人沒錯。

  「難道就沒有力氣大的姑娘家?」喜鵲哼了聲,像是在嘲笑他見識少。懶得理他,正要往外走,就見主子從長廊一端走來。「侯爺。」

  「她醒了嗎?」淳於禦問。

  「人已經醒了,不過喜鵲說他的衣袍太破舊,身上帶著海味,所以就帶他到後頭的浴池沐浴,還說要回房拿一些她的舊衣裳給他……這像話嗎?」曲承歡小聲地說,打死不承認自己是打小報告。

  是說,喜鵲實在是太不懂男人心了,先被侯爺帶進房侍寢,再被當成姑娘家穿女裝,這要君什善怎麼面對自己?

  淳於禦微揚起眉,看向喜鵲的目光極為讚賞。「安排得很好。」喜鵲心細,不需要太多吩咐,她便會將事情打理妥當。

  「咦?」曲承歡傻眼極了,反觀喜鵲很驕傲地睨他一眼。

  「侯爺,暫時讓君姑娘委屈一下,穿我的舊衣裳,改明兒個再找個師傅到府裡替她裁製幾件新衣。」她說著。

  「好。」喜鵲點點頭,穿過長廊旁的小徑而去。

  淳於禦打算繞到後頭的溫泉,卻瞥見自己的隨侍還大張著嘴。

  「閉上你的嘴。」橫睨他一眼,便快步往前走。

  「侯爺,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君什善中箭後,你跟我說,她身形太瘦,所以箭是穿衣而過,並沒有穿過她的身體,人才沒有大礙,我勉強信了,可現在你這話,是指她真的是姑娘家……但她明明端起五十斤重的浴桶,她怎麼可能會是個姑娘家?!」她那麼瘦小,是哪來那麼大的力氣?

  說到底,不想承認自己輸給一個姑娘家。五十斤,他當然也端得起,可他沒辦法像君什善端得那麼輕鬆!

  淳於禦沒睬他,逕自轉進通往浴池的小徑。

  浴池位在北方院落後方,是座天然的溫泉,所以之前的屋主挖開池,差工人打造出浴池,再蓋成浴房。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2:22

第8章(1)

  遠遠的,他便聽到她輕啞的歌聲,一如天竺山上所聽到的,唯一不同的是,她上回唱的小曲極為輕快,但這回的曲調極為哀惻,就連那詞意也令人鼻酸。

  「沈入海底,化為腐泥,葬在山脊,落葉覆跡……三生輪迴得君惜……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尋覓,引路歸兮……化為君影永不離。」那唱詞教他的心頭一顫,沒來由地痛著。

  她娓娓吟唱,聲聲淒人肝脾、揪人心神,助,他忍不住脫口道:「君什善。」一遍遍重複唱著,讓人感到絕望而無瞬地安靜無聲。

  君什善僵在浴池內,雙手捧著的水緩緩滴落,直到聽見腳步聲音停在門外,她想也沒想地縮起身子,急喊道:「不準進來。」她東看西看,瞧見喜鵲留了塊布巾給她,趕緊手腳並用地爬上岸,七手八腳地把自己包起來。

  站在門外的淳於禦微揚起眉,正要動手推開門時,喜鵲卻走到他身後,急聲阻止,「姑娘家沐浴,侯爺豈能進入?」說著,已經閃身擋在他面前。

  「我跟她……」

  「未論及婚嫁,饒是有海誓山盟,侯爺還是不得逾矩。」喜鵲態度強硬。「請侯爺回院落等候。」淳於禦瞇眼瞪著她,和她從小一道長大,他熟知她的個性絕不會退讓,只能氣惱地先行離去。

  待他離去,喜鵲才踏進浴房,瞧見君什善裹著布巾躲在角落,不禁微愕。

  她聽承歡說得繪聲繪影,好像兩人早已生米煮成熟飯,然照眼前的樣子,君什善似乎怕著侯爺,難不成侯爺……用強的?

  忖著,她回頭看去,決定晚一點再找主子問清楚。而眼前——「君姑娘,我帶來一些我的舊衣物,請你將就點穿。」她軟聲著說,臉上揚著溫柔的笑。

  君什善怯生生地看著她。從剛才她和淳於禦的對話,感覺得出他似乎頗敬重這位叫喜鵲的姑娘,她到底是淳於禦的誰呢?

  當她來到侯爺府時,還沒對這座恢弘的宅邸發出驚歎,就先被喜鵲的當家主母氣勢給震懾得心中一凜。

  那感覺很難形容,總覺得喜鵲的出現,好像抹滅了她心底模糊的渴望,讓她無端端地惆悵,才會唱起太婆之歌。

  「不用了,我穿我的舊衣裳就好,明天我就要回山上了。」她悶聲道。喜鵲應該是他很重要的人,甚至是他的妾吧……這想法讓她覺得不舒服,但又忍不住暗罵自己得寸進尺,人家待她有禮,她卻這麼失禮。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今天既然在侯爺府裡,就是主子的客人……啊,這樣說來,要你穿我的舊衣裳,確實是太失禮了,難怪你不要……」說著,喜鵲難過地垂下臉,甚至默默地往回走。

  「等等,不是這樣的,而是我習慣了自己的衣裳,總之謝謝你。」君什善心急的起身阻止她。

  背對她的喜鵲勾起得逞的笑,回頭已經換上另一張臉,抱歉地看著她。「真的很抱歉,竟要你穿我的舊衣裳……」

  「不不不,一點都不需要抱歉,這衣裳比我的好上太多,我很喜歡。」君什善趕忙拿起她的衣裳,發現這衣料輕飄飄的,直教她不知道要怎麼穿。

  「來,我幫你著衣。」喜鵲笑吟吟地接過衣裳,取出包在衣裳裡的貼身衣物。

  「咱們身形差不多,尺寸應該合的,這抹胸和底褲是新的,我還沒穿過,我……」她話還沒說完,君什善已經小臉微紅地接過手。「這個我自己穿。」她還沒有富貴得連貼身衣物都要假手他人。

  喜鵲笑睇著她,卻見她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立刻意會地背過身去,整理著手上的衣裳,故意說著話,讓她保持輕鬆。

  「對了,你比較喜歡桃紅色,還是湖水綠?」

  「都好。」君什善趁這當頭趕緊穿上貼身衣物。

  「你喜歡什麼顏色呢?」

  「我喜歡深一點的顏色。」

  「為什麼?」

  「因為比較不會弄髒。」她可以穿得比較久,而且也比較看不出來破舊。

  「喔。」喜鵲輕點著頭,猜想她已穿妥貼身衣物便回頭,替她套上了衣裳和長裙。「等明天睡醒時,我再幫你挽髮。」君什善垂著臉,由著她在身前替她系衣繩,其間,她可以聞到喜鵲身上好聞的氣味,帶著些許甜香,就像她以往在街上擺攤時,從那些姑娘家身上嗅到的氣味。

  是姑娘家,就該像這樣吧?

  「好了,明天我再找裁縫師傅到府裡替你裁製新衣。」喜鵲往後遲一步,頗為滿意地看著她一身桃紅,襯得她更顯嬌媚。

  她猛地回神。「不用了,我明天就離開。」她應該也不樂見一個莫名其妙的姑娘出現在這府裡才是。

  喜鵲聞言,笑意還在唇角,但眸色有些嚴肅。「君姑娘,別怕,雖然侯爺對你用強的,但我看得出他極為喜歡你,往後我會警告侯爺,要他待你溫柔點。」君什善傻愣地看著她,總覺得有聽沒有懂。「我……你誤會了吧,什麼強的?

  「而且侯爺怎麼會喜歡我?他不是已經有你了嗎?」喜鵲聽完,揚起柳眉,表面上噙著笑,暗地裡已經將曲承歡狠狠地罵過幾回。

  「君姑娘,你誤會了,我是侯爺的丫鬟,我娘親是侯爺的奶娘,所以我和侯爺是一道長大的,他待我像妹妹,才由得我在府裡作主,倒是你……侯爺要是不喜歡你,早把你丟進海裡了。」

  「咦?」是這樣嗎?好奇怪,她突然覺得胸口發悶的感覺不見了。為什麼?她不解地搗著胸口。

  「暫時安心在這裡待下吧,走。」喜鵲伸出手,輕握著她的。

  君什善怔怔的睇向兩人握著的手。她的手軟而暖,握著自己,像是把暖流一併傳送到她心裡。

  這滋味教她想起獨自留在天竺山上的堂姊。

  也不知道夕月姊姊現在怎麼樣了?

  回到北方大院的寢房裡,一開門便見淳於禦雙手環胸地等候著,而守在他身後的曲承歡一雙眼差點瞪突。

  君什善長髮披肩,鮮艷的桃紅色束腰襦裙勾勒出她玲瓏的體態,羅裙隨她的步伐搖擺如浪。

  她略擡眼,對上淳於禦深沈的眸,立即羞澀地垂下眼。

  「什善留下,你們都出去。」淳於禦啞聲道。

  不過是換上了適合她的衣裳,那姑娘家的嬌態,便教他起心動念,但他並不急於將她擁入懷中,畢竟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置。

  君什善聞言,眸色羞澀,菱唇微抿,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侯爺,你不許在這裡過夜。」喜鵲向前一步,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誰跟你說我要在這裡過夜?」他沒好氣地道。

  「是嗎?」喜鵲微揚起眉。

  既然如此,她倒不介意先離開,讓他們單獨相處一會,而眼前……她看向曲承歡,笑瞇的眼往外一瞟。

  看心上人主動找自己,不知死活的曲承歡以為有什麼好事降臨了,乖乖地跟她出去。

  待兩人離去掩上門,淳於禦沈聲喃著,「過來。」君什善認命地扁起嘴,她知道有些事是逃不過的,於是勇敢向前,心一橫,解開腰間繫帶將衣擺撩起,讓他看清楚她的腰。

  打從她中箭之後,他每天都要檢查她的傷口,可傷口早就不見了,他還是很堅持每日一查。

  淳於禦直睇著她光滑的腰線,但佔去他心思的卻不是她的傷勢,而是她異常誘人的玲瓏身段,忍不住的探手要觸摸,可是她已經羞紅臉地放下衣擺。

  「就跟你說,我異於常人嘛。」她噘起嘴,壓根不瞭解他的心思。

  他不著痕跡地縮回手,捧著額,暗惱自己的自制力竟如此薄弱。

  然,看在君什善眼裡,以為他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她,她不由得扁起嘴。「明天我就回天竺山,不會再麻煩你。」她知道這樣的自己並不正常,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學做菜,不小心切傷手,看到傷口瞬間消失,伯父和伯母嚇得直拿她當怪物,唯有夕月姊姊從沒畏懼過她,總說她這個能力,是老天為了彌補她天生眼睛不好和那副破鑼嗓子的。

  不過夕月姊姊也叮嚀她,有些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要她千萬不可以往心上擱去,她知道夕月姊姊是在安慰她,怕她受到傷害,瞧他現在的表情,就知道他和伯父伯母一樣被她嚇到了,所以說,他怎麼可能喜歡她?

  喜鵲姊想錯了……歎口氣,她的胸口又悶了起來。

第8章(2)

  「誰準你回天竺山?」淳於禦沈聲道。

  「咦?可是我本來就要回天竺山,我得回去看看夕月姊姊,況且,盤纏也湊夠了,我想要往南……」話未完,她已經被一把力道扯進他溫熱的懷裡。

  她怔住,卻沒有抗拒。戰船回航的途中,一旦入夜,他總是摟著她入睡,對她百般呵護,讓她感到安心。

  雖然她並不排斥,但男女授受不親,他為什麼老是要摟著她?

  「不許走。」他啞聲喃著。

  這天地之間,究竟有幾個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又有幾個能夠左右自己意志的人?出生於世,他常感到孤寂,可有她在旁,像是填補了他內心的殘缺,他拾不得放她走。

  君什善心頭鼓噪著。「為什麼不讓我走?」他真如喜鵲說的,喜歡她嗎?

  淳於禦把臉埋在她纖細的肩頭上,問道:「你早知道自己的體質,所以在戰船上,才會奮不顧身地保護我?」

  「……嗯。」她沒什麼心眼的回答。

  她的確有想到這一點,畢竟她可以好得很快,但他就不一定了……思及此,她突地想到,他的傷口也好得極快。

  她的回答,讓他感覺自己在她心中毫無份量,好像她救他是經過算計而不是發自內心,不禁微惱地再問:「那麼你在戰船上,發現我的傷口已好,又是為什麼驚詫——」

  「啊……對啕,你該不是跟我一樣吧?夕月姊姊說過,有這種特殊體質的,肯定不是只有我,可是我一直覺得姊姊是在安慰我,所以當我看到你的傷口時……」她頓了頓,忍不住問:「原來你跟我一樣。」

  「不怕我?」他再問。

  君什善皺起眉反問「你怕我嗎?」

  「你有什麼好怕的?」他緩緩擡眼。

  她容貌嬌俏,為人正直坦率,扮市儈全只是為了活下去的手段,甚至危急時,就算不是因為喜歡而救他,但那瞬間確實是感動了他。為此,他要留下她,不計一切代價。

  唯有將她留在身邊保護,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那就對啦,你有什麼好怕的?咱們都是一樣,誰也不需要怕誰。」她不禁勾笑,期盼的問:「你為什麼不讓我走?」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淳於禦睇著她,旋即面上浮現一層可疑的紅暈。「你……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歇息。」話落,他鬆開她,近乎狼狽地離開。

  「喂,我要回山上探視我姊姊。」她追上去,瞧他打開門,外頭的曲承歡和喜鵲立刻從門邊退開,垂首各站一頭。

  「明天一早,我讓承歡去探視她。」淳於禦瞪了隨侍一眼,之後,大步離開。

  「可是……」她衝著他的背影喊。

  「別可是了,早點歇息,明早我再來為你挽髻。」喜鵲笑咪咪地幫她關上門。

  君什善見狀,乏力地坐在桌邊。

  她沒心情打量房裡的擺設,垂眼看向擱在桌面的包袱,歎口氣,拎起它,走往床邊的紫檀衣櫥,門板一拉開,將包袱往裡一丟,卻傳出「啪」的一聲,正疑惑,卻見衣櫥的底座整個塌陷,她的包袱掉了下去。

  「不會吧……」她有這麼用力嗎?

  這衣櫥怎麼外觀精美,裡頭卻破爛得不堪一擊?她心裡咕嘀著,探進衣櫥裡往下看,烏漆抹黑一片,教她不由得皺起眉。

  怪了,這底座會不會太深了一點?

  想了下,她取來桌上的燭火往下一照,驚見底座邊有道階梯通往下面,而底下似乎還有一間房。

  奇了,一般暗室怎會將入口設在衣櫥裡?

  但這不是重點,重要是她的十兩銀子就在包袱裡……想著,她用力地歎口氣,拿著燭火踏進衣櫥裡的階梯,緩慢地拾階而下。

  暗室裡有股說不出的陰冷,空氣透著一股黴味,她忍不住屏住氣息,伸手往地面胡亂摸著,只想找回自己的包袱。

  摸索之中,不知道碰到什麼,像是一股疾雷竄過指尖,嚇得她縮回手,拿燭火一照,發現是個泥娃娃,而她的包袱就在那個被她弄壞的泥娃娃旁,她趕緊拎起包袱,對著泥娃娃不斷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說著,她拎著包袱拾階而上。

  爬出衣櫥底座,將燭火和包袱往桌面一擱,回頭瞪著衣櫥,她看了看,將床上的被毯扯下摺齊,往衣櫥裡平整放著,掩住那方形的缺口。

  快手關上衣櫥,吹熄燭火,拎著包袱上床,入睡之前,她忖著明天要不要跟淳於禦說,她把他的衣櫥給弄壞了,不知道他會不會要她賠錢……漸漸的,倦意侵襲,她不知不覺地沈沈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衣櫥縫隙透出了微弱的金光,慢慢地滲入房間,在床邊凝成人形。

  那個人形有些透明,金光極淡,他看著床上的人,啞聲道:「十三,你又轉世了?」有著和淳於禦一模一樣的五官,就連身形也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頸間有一圈紅。

  他垂眼,近乎貪婪地瞅著她的睡臉,直到外頭細微的交談聲,引起他的注意。

  回頭,他穿門而過,在月光下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直至來到主屋書房,他停在梅樹後,睇著那頭的淳於禦和曲承歡。

  「接下來,盯著趙立的一舉一動。」

  「侯爺是想拿那兩個海賊當誘餌,所以才將他們移送官衙地牢?」曲承歡立刻意會他的意思。

  「這只是想確定趙立是否涉入,至於海賊的巢穴,改日還是得出海一趟,非要剿滅不可。」

  「要是真的與清王爺有關……」淳於禦欲開口之際,察覺到有股視線,他不動聲色地起身,迅速奔到外頭,但卻半個人影也沒瞧見。

  「侯爺?」曲承歡不解地追了出來。

  「沒事。」他的眼力極佳,外頭要真有細作監視,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然而除了感受到視線,他什麼也沒發現,難道是他的錯覺?「好了,已經很晚了,早點回去歇著。」

  「是。」淳於禦走進書房裡,繼續翻看帳冊,確認進口的貨物明細。梅樹後那抹半透明的身影悲痛地閉上眼。

  他錯了,因為他的自私、他的失控,竟累得無咎和湛朵都被貶入凡間……而在這一世,上天讓他們幾個在這座昔日的君家大宅裡重逢,到底是要他做什麼?

  是要他從中作梗,造成無咎和十三的轉世有緣無份地別離,好讓無咎得以在壽終之後返回天界,抑或者是要他推波助瀾,成就他們的三世情緣?

  這一次,他到底要怎麼做才對?

  翌日,曲承歡奉命前去天竺山采視君夕月。

  在淳於禦陪君什善用過早膳之後,有名衙役前來通報消息,他便急忙外出,直到入夜,她都沒再看到他,只能悶悶不樂地待在房裡。

  「什善,別生侯爺的氣,這次圍剿海賊而歸,候爺總有不少瑣事要處理。」喜鵲溫聲勸著,希望她以大局為重。

  君什善一愣,趕忙搖頭。「不是,我是怕承歡不在他身邊,他只有一個人,不知道危不危險……」她悶悶不樂是因為他要是離她太遠,一旦出事的話,她根本幫不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3:24

第9章(1)

  喜鵲聞言,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不少。「原來是這樣呀,我誤會你了,真是對不住。」

  「是我沒說。」她壓根不以為意,直睇著喜鵲道:「你待我很好,就像姊姊一樣,會讓我更想念我堂姊。」

  「放心,承歡一定是先去跟侯爺會合,才還沒回府告知你堂姊的情形,一切都會沒事的。」

  「嗯。」

  「我在想,倒不如把你堂姊也給接來,這麼一來,也互相有個照應。」

  「可是……這樣不會很怪嗎?我和堂姊充其量也只是救過候爺。」

  「喔?」喜鵲揚起眉,觀察她的反應,斷定主子根本什麼都沒表示,忖著回頭非跟主子提起這事不可。「不管怎樣,你就先待下吧,已經很晚了,早點歇息。」

  「嗯。」她點點頭,躺上了床。

  喜鵲替她蓋妥被子之後,才離開房間。

  君什善躺在床上,卻沒有半點睡意。她擔心著他這麼晚還沒回來,該不是遇到什麼意外吧?畢竟他在天竺山上也曾經遭到暗算……

  「什善。」熟悉的喚聲,教她立刻張開眼,瞥見床邊有抹影子,擡眼望去,果真見到他就站在床邊,她一骨碌爬了起來。

  「你回來了。」她嬌笑著,因為這是他頭一次沒連名帶姓地喚她。

  「是啊。」他笑得很溫柔,探手輕撫她的發。

  「別碰,會亂的,這是今天喜鵲幫我挽的髻……」頓了下,覺得今天的他格外溫柔,她忍不住問:「好看嗎?」她的髮絲很細,喜鵲忙了很久才梳好,她一直想讓他瞧瞧的,慶幸的是,她沒把發解開,總算讓她等到他了。

  「很美。」他由衷道。

  「真的?」她害臊地垂下長睫,面對他毫不猶豫的讚美,竟然教她一時難以適「我看上的女人,當然美。」她一怔。「看上的女人?」這話好像意謂著她是他的女人?

  他真的是淳於禦嗎?為什麼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要不,為何我要將你留下?」他喃著,輕柔將她擁入懷裡。

  君什善心跳加速著,卻突覺他身上冰冷得可怕,忙用力環抱住他,想用體溫煨暖他。「外頭很冷嗎?怎麼你凍成這樣?」他一怔,動容地閉上眼,啞聲道:「是啊……真的很冷……」他待在冰冷的暗室不知道經過幾百年,孤獨得快要發狂。

  「沒事、沒事,一會就暖了。」她更加用力地抱著他。

  瞥見外頭有抹影子接近,她想將他推開,他卻勾笑在她耳邊低喃著,「別讓他們發現。」君什善耳廓發熱著,聽到外頭喜鵲揚聲問著,「什善,你房裡有人嗎?」

  「沒、沒人呀,我正要睡呢。」她趕忙回答,「喜鵲姊,你也早點歇息吧。」

  「好。」喜鵲偏著頭,緩步離去,卻頻頻回首。

  待她走遠,君什善才問:「為什麼不能讓他們發現?」

  「他們會壞事。」他低笑著,輕撫她的背。

  「你……是不是喝酒了?為什麼今晚的你總覺得不大一樣?」她印象中的淳於禦是霸道而獨裁的,可是今晚的他好溫柔,讓她有點不太習慣。

  「喜歡一個人,不都是這樣子?」他貪求著她的溫暖,將她抱得極緊。

  「轟」的一聲,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什麼,但她的心已經發出共鳴,鼓噪得她胸口發痛著。

  「什善,你喜歡我嗎?」他略鬆開她,深情地睇著她。

  「我……」被那雙眸給攝了魂,她無法抗拒他眸底的濃情蜜意,嬌羞地垂下長睫。「嗯……」是了,這肯定是喜歡了。

  她也才會因他而患得患失,對不?

  想著,感覺陰影逼近,教她下意識的擡眼,他俯近,吻上她的唇,瞬間她瞪大了眼。

  他親她……她在他的眸底瞧見自己……迷亂之際,她只覺他的唇冰冷得不可思議,甚至有股海風的鹹澀……難道他又出海去了?

  正疑惑間,感覺他的舌輕撬開她的唇,嚇得她趕忙將他推開。

  「什善?」他粗啞喃著,欲再親近她。

  君什善退縮著,不解地瞪著他。明明是他,但為什麼她總覺得……

  「君姑娘。」門外是曲承歡的嗓音,她忙以眼神詢問他,該如何是好,就見他坐上床,解下床幔。

  明白他的意思,她轉身去開門,沒讓曲承歡進房,守在門口問:「曲大哥,是不是有我堂姊的消息?」曲承歡看著她,忍不住采向房內,她一急,趕緊擋住,再問:「曲大哥,真是辛苦你了,讓你奔波勞累,不知道你探望過後,我堂姊的狀況如何?」

  「她的身子骨還好,只是很想你。」他陳遖著所見,一雙桃花眼直往裡頭瞟。

  怪了,他剛剛明明聽到裡頭有男人的聲音……侯爺還未歸來,到底是誰闖進她的房裡?

  「是喔……」想起堂姊,她咬了咬唇,暗惱自己竟沈迷兒女私情,把堂姊給丟在山上。

  「嗯……就這樣,你早點歇息吧,我還有事得出去。」他想進房查探,但這時分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說都不方便,他決定待會回頭找喜鵲過來確定。

  「辛苦了。」君什善目送他離去,立刻關上門,回頭掀開床幔,卻見床上空空如也。

  看向牆衡的窗,懷疑他該不是從那兒溜走的,可是有必要避成這樣嗎?

  另一方面——曲承歡走向西邊,踏進喜鵲的小院落裡,就見她坐在偏廳若有所思。

  「喜鵲。」

  「你回來了。」她站起身,詢問他道:「出了什麼事嗎?侯爺怎會至今還未歸來?」

  「關押進官衙地牢的兩個海賊被滅口了,侯爺調派人手打算全面宵禁封城,非要抓出兇手不可。」說著,他拿起她桌面的茶杯喝了一大口。「不過這不重要,侯爺不過是在作戲罷了,重要的是,我剛剛去君姑娘那裡,隱約聽到她房裡有男人的聲音——」

  「你也聽到了?」喜鵲訝異的打斷他未竟的話。

  曲承歡攢眉。「不會吧,你也聽到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過值班的侍衛,他們都說沒異狀,到底是誰有本事溜進她的房裡,可……也不對呀,她怎會讓其他男人進她的房?」

  「我去看看。」

  「咱們一道去。」當他們來到君什善房外時,裡頭鴉雀無聲,兢連燭火都已熄滅。

  兩人互看一眼,決定留守一晚。

  天色慾亮之際,淳於禦歸來,很自然地往北方大院走。

  當瞥見曲承歡和喜鵲守在她房門外時,他加快腳步走到他們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侯爺……」曲承歡擡頭,枕在他肩上睡覺的喜鵲立刻清醒了過來,羞赧地退開,收攏髮絲。

  「說。」

  「就……」猶豫了下,他還是據實以告。「昨晚侯爺要我先回來告知君姑娘她堂姊的狀況,結果靠近這房間時,聽到裡頭有男人的聲音,而且喜鵲之前也聽到,所以我們便一道來探究,結果卻什麼都沒聽到。」淳於禦聞言,重擰起眉。

  就在這當頭,君什善推門走出,瞧見他們三個就站在門外,不禁偏著螓首問:

  「發生什麼事了?」淳於禦看著她,瞧見她挽起的髮髻微亂,彷彿與人偷歡般後,不禁怒瞇起眼。

  「我問你,昨晚誰在你房裡?」她直覺的看向曲承歡和喜鵲,不解地問他,「你真要我說?」他不是說別讓他們發現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你說別讓他們發現啊。」她羞澀的垂下臉,搞不懂他為什麼言行前後不一致。

  「我說的?」他納悶道,乍燃的怒火滅了大半。

  「對呀,昨晚你到我房裡,身上冷得很。」淳於禦瞪大眼,就連曲承歡和喜鵲也面面相覦。

  「你到底是在發夢還是怎麼著?」

  「哪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扁嘴看著他。「昨晚,你到我房裡,很溫柔,還說你喜歡我的。」

  「誰說的?」

  「你呀,你昨晚對我說的,而且……你還親我……」她說著,垂下眼。

  他瞪著她,說不出半句話。

第9章(2)

  「可是——」喜鵲一頭霧水,開口欲言,卻被淳於禦打斷。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晚我根本沒進你的房間。」依她所言,他只能推測她發了夢,但承歡和喜鵲卻又聽到她房裡有男人的聲音,這點很難交代過去。

  「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你卻不認帳……問你是不是有喝酒,你……」君什善說著,語調越來越輕,只因她低垂的眼,瞧見他腳下無影。「你沒有影子……」她話一出口,三人皆錯愕。

  沒料到她會在這當頭注意到他沒有影子,也沒料到她竟直率得脫口而出。

  「我沒有影子又如何!你怕我了?還是把我當成鬼怪了?!」他惱道。

  「不是,是昨晚的你有影子啊!」淳於禦聞言,和曲承歡對視一眼,懷疑有人易容混入府裡。

  「什善,侯爺才剛回府。」喜鵲輕聲道。

  「嘎?」君什善一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那……昨晚的「他」是誰?難怪她老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古怪,結果她還傻傻地被那人給騙了,要不是曲大哥剛好到來,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那人後來跑去哪了?」

  「後來曲大哥來了,他躲上床,我開門和曲大哥說話,回頭他就不見了……那……我……」她搗著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淳於禦,卻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他低喝道:「承歡,加強戒備,再調一隊兵馬入駐府裡。」

  「是。」曲承歡領命,對著喜鵲使眼色,要她跟著一道走,讓他倆單獨好好交談。

  「對不起……」兩人走後,君什善低泣著。

  「你跟我對不起什麼?」淳於禦問。

  君什善擡眼,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滾落。「你好可惡,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就算我跟別的男人怎麼了,你都覺得無所謂?所以這一切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氣自己怎會上了當,可是昨晚的「他」氣息和他是那麼相近……「先進房。」他歎口氣。

  「不要,我要回天竺山。」她將他推開,他反將她打橫抱起進房。

  「別誤會我的意思,我那麼問,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對不起,是因為你心裡有我,覺得對不起我?」他口吻急切,抱著她捨不得放下。

  「不然咧?」她用力地抹著淚水。「我氣自己怎麼會搞錯人。」

  「你眼睛向來不好。」

  「我貼得這麼近,怎麼會認錯?」她捧著他的臉。

  「你沒事跟那人貼這麼近做什麼?」他惱道。

  「是你……是他貼近……他還親我……」她說著,感覺他用力地扳起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唇。他行事霸道,就連親吻也霸道,唇舌舔吮著,撬開她的唇,與她纏綿,吻得又重又濃,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他還對你做什麼?」他啞聲問著。

  「沒有……他說,他喜歡我……」

  「他該死地喜歡你,我才是最愛你的人!」他吼著,再度張口封住她的唇,將她壓上床,大手不安份地撫上她纖柔的腰,滑入衣擺底下。

  「等等、等等,你真的是淳於禦吧。」她忙確定。

  他瞇眼瞪她。「看清楚我的臉,永遠都不準再認錯。」他低咆著,張口咬著她粉嫩的唇,吞嚥著她的呼吸。

  她無法回答,呼吸之間只有他的氣息,身子因為他的撫弄而發熱,無力地軟在他的懷裡,直到曲承歡的聲音傳來。

  「侯爺,清王爺帶著太守大人來了。」淳於禦氣息紊亂,粗嗄低咆,「要他在大廳等候。」帶著太守來?哼,正中他的下懷!

  淳於禦鐵青著臉來到大廳,瞧見趙立正愜意呷著熱茶,而一旁的杭州太守則是一臉誠惶誠恐。

  「下官見過侯爺。」杭州太守忙起身作揖。

  「發生什麼事了?」他淡聲問著。

  「是……」

  「說呀,吞吞吐吐的做什麼,你儘管說,天塌下來,還有本王在。」趙立怪笑著,刺耳極了。

  杭州太守聞言,豁出去道:「侯爺,殺海賊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他面無驚詫,就連聲音都平淡無波。「在本爵的紮營處找著的,八成已經死了吧。」杭州太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侯爺怎會……」他哼了聲,看向笑意依舊的趙立。「王爺特地...帶著太守前來,是要他押本爵前往大牢?」當鎖定趙立與海賊有勾結時,他便開始佈局。活捉的海賊沒有囚在侯爺府,反而交給杭州太守,就是故意要製造機會給幕後藏鏡人咬下餌。

  海賊被殺,只要杭州太守肯徹查,定能揪出被利誘威逼而放行兇手進大牢的衙役,而兇手能夠在封城的杭州不被發現,那就代表其躲在杭州太守無法追查之處。

  除了清王府,還能有哪裡?

  如今,隨便殺了個人丟到他麾下兵馬的紮營處,就想栽贓他……簡直是異想天開。

  「總得做個樣子,服眾人之口。」趙立眼露抱歉地道。

  「哪來的眾人之口?」淳於禦笑瞇了清冷的眸,緩步走向他。「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能?好比有人蓄意栽贓本爵。」

  「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栽贓鎮朝侯?又有誰闖得進鎮朝侯的兵馬紮營處,將人棄屍在那裡?」

  「那麼,又是誰發現兇手的?為什麼會發現?要是沒走入裡頭,如何發現?紮營處,沒有本爵的虎符,誰都別想靠近一步。」淳於禦笑睇著他微變的臉色。「太守,是誰發現的?」

  「是——」杭州太守面有難色地看向易安生。

  「鎮朝侯以為這麼說就能撇清關係?」趙立冷聲打斷杭州太守未竟的話。

  淳於禦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其實,這事要處理也不難,只要本爵再次領兵海征,剷除海賊,就能找出幕後黑手。」後頭幾個字刻意說得極輕。

  「如今風浪如此大,要如何海征?」

  「總有風平浪靜時。」

  「等到那當頭,說不定海賊早已移防,你要上哪圍剿?」趙立好笑道。

  像是想起什麼,淳於禦輕笑著。「本爵忘了告訴王爺,這回海征回航時,幸運的發現了海賊藏匿之處,是在杭州灣外,十四島嶼其中之一,以十四島嶼為中心,方圓一百里內,費時共二十天,只要出動三艘戰船就可以徹底剿滅。」

  「鎮朝侯好大的自信。」趙立斂笑瞅著他。

  「這要感謝那天王爺帶著本爵去船宮,讓本爵瞧見了一張特別的海線圖,上頭有繪出十四島嶼,所以在回航時,本爵才能藉此判斷方向回航。」他低吟著,聲嗓一沈,「對了,本爵心裡一直有個疑問,希望王爺能夠解答。」

  「鎮朝侯說了這麼多,是想要轉移話題?」

  「不,本爵只是疑惑,為何能夠繪出十四島嶼?」

  「為何不能?船宮裡有一流的畫師跟著船隻出海,沿岸描繪的,不只是十四島嶼,就連整條海岸附近的島嶼全都畫得一清二楚。這是本王接管海線後,完成的任務。」淳於禦聽完,笑瞇了眼。

  「這事本爵似乎有聽說過,但……要是能夠看得這麼清楚,描繪得如此詳細,何以能不被海賊發現?本爵要是沒記錯,王爺接管海線,正是因為海賊肆虐,在海賊肆虐的情況之下,可以出海描繪而未遭逢海賊襲擊……真教人佩服。」

  杭州太守聞言,臉色愀變,只能垂著臉,不敢讓趙立瞧見。

  趙立斂笑,眸色森冷得可怕。

  「況且本爵也查到了,海賊每回行搶的商船,皆以糧貨和鐵砂為主,這意謂著對方想要累積實力,說不準有一天會舉兵謀反。」淳於禦瞅著他,眸色逐冷。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4:33

第10章(1)

  鐵砂能用來製造兵器,糧食是行軍不可或缺的必備品,備齊這兩樣,對方想幹麼,不難推敲?

  趙立驀地起身,將茶杯往地面一砸。「鎮朝侯,你這話分明是惡意中傷本王,近來錢塘江氾濫,別說要出船,就連沿岸百姓都受到波及!  「既然出不了船,你說再多都是白搭,聽在本王耳裡,不過是推詞!」

  「王爺這不是在跟本爵賭氣嗎?天候變化,下官無法操控,也只能等到風平浪靜。」淳於禦氣定神閒地拿起茶杯淺啜著,壓根沒將他耍威風的行徑放在眼裡。

  「難不成以往鎮朝侯征戰四方時,一過狂風暴雨便要求停戰?你要停戰,對方可願意?」

  「王爺也出征過,該當知道,遇到惡劣氣候,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交戰對方通常都會停戰。」

  「本王帶兵,通常會挑在這當頭出征,出奇制勝。」

  「那何不由王爺帶領戰船剿滅海賊?」淳於禦四兩撥千斤,笑睇著他。

  「你!」

  「王爺,息怒。」易安生趕緊勸說著。

  「住口,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回頭就是一巴掌。

  易安生吃痛,只能閉眼承受。

  淳於禦冷覦著,低笑問:「易侍衛的額上怎麼腫了塊?」

  「多謝侯爺關心,不過是不小心撞上牆。」他淡笑回道。

  「喔?」趙立哼了聲,坐回原位。「反正,你現在得做的是,洗清自己的冤屈並還本王一個公道,本王要你想法子讓錢塘江不氾濫,且立刻出征。」

  「王爺豈不是強人所難?」

  「說要海征的人是你,本王不過是成全你,所以本王給你三天期限,要是你無法如期出征,本王就拿你治罪。罪名就是你和海賊交相勾結!」

  淳於禦微瞇起眼,還未開口,便聽到廳外有聲響,像是曲承歡正阻止著誰,心下一個咯嶝,正要開口阻止時,外頭已有人喊著,「我可以在三天內,讓錢塘江不再氾濫。」他擡眼望去,暗罵她多事,更惱承歡為何沒將她攔住。

  趙立看著她,直朝她走去,淳於禦趕忙起身護在她身前。

  「好個美人胚子,本王就等著看你怎麼平息江水,要是你膽敢誆騙本王,本王會讓人把你五馬分屍。」說完,他哈哈大笑離去。

  「等著看我怎麼讓江水平息吧。」君什善朝他的背影扮鬼臉。

  光聽聲音,她就認出他是誰,做人那麼可惡囂張,真應該跟他打個賭,狠狠贏他一把才對。

  「誰準你跑到這裡的?」頭頂那陡沈的嗓音嚇得她頭皮發麻,呵呵乾笑地擡眼。「我擔心你嘛……」

  「所以,你故意找麻煩?」

  「哪有,我是在幫你。」

  「你!你到底是在幫什麼?!」淳於禦氣得連話都不想說。

  「我真的可以嘛……」幹麼不相信她?

  為了完成趙立的要求,君什善特地將堂姊從天竺山上接進侯爺府,只因要讓錢塘江的江水平息,必須舉辦龍神祭。

  原本病懨懨的君夕月因此而精神抖擻,將幾樣壓箱寶全拿了出來。

  「這是羯鼓?」北方大院裡,傳來喜鵲的聲音。

  「是啊,這些都是君家的傳家寶,已經百年不見天日,這次可以辦龍神祭……我死都瞑目了。」君夕月說著,水眸泛紅。

  「夕月姊姊……」君什善皺起眉。「這麼開心的時候,別說那麼晦氣的話。」

  「對不起,想到爹爹臨死前的願望就快要實現,我忍不住多愁善感。」她輕柔地牽起她的手。「什善,爹爹的願望能夠實現,全都是你的功勞。」看著她青白交替的臉色,君什善緊握著她冰冷的手。「這是什麼話?龍神祭光靠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沒問題的,我們小的時候在江邊玩過那麼多回,我怎會不知道你的能耐?」君夕月笑柔了水眸,疲憊地將臉往她肩上一枕。「爹爹誤解你了,他不知道你是被上天選中的人,才會一再冷落你,可我知道,你是特別的,君家有能耐的人只剩下你,也唯有你可以洗刷君家是神棍的汙名。」喜鵲在旁聽著,微揚起眉,但並未插話。

  「姊,到時候杭州城的百姓不知道會不會認出咱們……」君家沒落之後,為了生存,君家人開始詐拐誘騙,時間一久,自然被人識破,被杭州城百姓稱為神棍,甚至被趕出杭州城。

  也正因如此,她倆東南西北地飄泊,就是不敢落根杭州,儘管每年回來祭祖,總是偷偷摸摸不敢進城,就怕被認出。

  「咱們是做好事,不怕的,而且如此一來,就可以洗刷君家的汙名,那麼待我死後,我就有臉去見爹爹了。」

  「姊……」聽到她又說這種話,君什善不悅地瞪著她。

  「你可以找到歸屬,姊姊很替你開心,終於放心了……你可以不用再陪我到處流浪了。」

  「姊……」她皺緊眉,總覺得今日的堂姊像在透露什麼訊息,教她很不安。

  「什善,侯爺來了。」喜鵲突地出聲打岔。

  君什善聞言,果真瞧見淳於禦沈著臉站在門外。

  不由得歎口氣,安撫了堂姊,把她交給喜鵲照顧,她才起身,露出笑臉,問:「你怎麼來了?」

  「有人吩咐本爵派人整理錢塘江畔的龍神廟,如今已整理得差不多,所以本爵特來請示,是否要前往巡視?」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君什善無奈地乾笑著。這人打從昨天她說要舉行龍神祭之後,就對她臭著一張臉,說起話來冷嘲熱諷。

  「侯爺方便帶我外出?」她愛嬌地挽著他的手,笑問。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努力的用笑意融化他的不悅,就盼他別這麼拐彎抹角地嘲諷她。

  「有何不可?本爵還打算充當車伕。」他撇唇,倒是沒甩開她的手。

  「幹麼這樣……我也是為了幫你嘛。」昨日她在廳外,瞧那清王爺,橫看豎看都不像個好人,囂張跋扈得不得了,還企圖把罪名安到他頭上,教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要讓那傢夥閉嘴的最佳法子,就是平息江浪,好讓侯爺可以帶兵出征,剿滅海賊。

  「是啊,本爵該好生感謝你。」他哼笑著,帶著她坐上馬車,由曲承歡駕馬。

  車廂內,他雙手環胸地瞪著坐在對面的她。

  「你罵吧。」瞧他半點軟化的跡象都沒有,她知道,他已經氣到極限,與其讓他悶在心裡難受,倒不如大聲吼出。

  「豈敢?」他哼了聲看向車窗外。

  「反正你就是覺得我自以為在幫你,其實反倒是成了絆腳石,對吧?」他不用說,她也猜得到。

  淳於禦勾彎唇角睇著她。「還頗有自知之明的嘛。」笑意未達眸底,冷得教人頭皮發麻。

  「可是我話已經說出去,清王爺狠話也撂下了,眼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要是江水不平息,到時候被五馬分屍的人是她。

  「所以我不是派人照你的吩咐去做了?」他斂去笑意,黑眸冰冷如霜。「不然你以為我會忍許那些怪力亂神的事?你最好真能夠平息江水,要不我的全盤計劃因你一句話非得搞砸不可。」君什善原是抱持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想法,但一聽到他說的話,忍不住抗議起來。

  「等等,什麼叫怪力亂神的事?龍神是真實存在的,依照君家的古冊記載,龍神——」

  「眼見為憑。」淳於禦冷聲打斷。

  「……你不信佛?」她瞇眼問。

  「是不信。」

  「那你還去天竺山,那裡是佛門聖地,你去那裡不參佛,幹麼去?」

  「如你說的,只是去尋找遺失的東西罷了。」他哼道。

  事實上,他根本進不了寺廟。

  他像是被詛咒一般,每每踏進佛寺,渾身便如遭電擊般,痛得他根本無法再踏進去一步。

  所以,不是他不信佛,而是佛不肯接納他。

  「找到了嗎?」她沒好氣地問。

  「找到了……有點後悔。」

  「那我走了。」她作勢要跳車。

  淳於禦壓根沒打算阻止。「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我有說了是你嗎?」幾乎快要氣炸,君什善發狠地瞪著他。「如果不是我,你幹麼抱著我又親又摸的?!」她嗓門之大,讓前頭駕馬車的曲承歡聽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君姑娘好樣的,敢情是豁出去了。

  「那你又為什麼讓我又親又摸的而不反抗?」他哼著。

  君什善瞪大眼,氣不過地撲向前,朝他又啃又咬。「你到底要氣多久?都跟你說了,我是擔心你,我想幫你,我又不是要扯你後腿,你有必要這麼火大地一再傷我的心嗎?」

  「那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話丟出去,會讓我多恐懼擔憂?我可以處理的事情,為什麼非得你用生命當賭注?你簡直是可惡透頂,非得讓我慌,你才覺得甘願?」他低吼著,將她死緊地擁入懷裡。

  她聞言,不禁笑瞇了眼。原來他生氣,是因為擔憂……「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的,瞧我中了箭還不是一點事都沒有?更何況,龍神祭一定會成功,這是君家千餘年來,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祭典。」

第10章(2)

  「要這麼神奇,君家又怎會沒落?」他沒好氣地這。

  他當然知道他們的存在說明了世間無奇不有,但事關己則亂,他沒辦法平心靜氣,只怕有個萬一。

  「唉,那是因為太婆之後,就再沒有出色的巫女了……」她想著,歎了口氣。

  「可是太婆真的很厲害,史冊記載著她可以讓死者復生,更可以召喚龍神,平息大雨,還記得那天我在浴池裡不是唱了首曲嗎?那詞是寫在龍神畫像後,是太婆親自寫的,而龍神畫像還是太婆繪的呢。」她說著,臉上浮現驕傲,彷彿多以君家人為榮。

  「一首悲傷的詞有什麼好說的?」他壓根不在乎那些幾百年前的往事,只想確定她可以安好。

  「嗯,詞的意境很悲傷,不過畫像……對了,打從頭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你跟畫裡的龍神極像。」她猛地記起,捧起他的臉,雙眼發亮地打量著他。

  「是嗎?」他懶懶地注視著她俏媚的眉眼。

  「很好看,很俊、很……唉,我不會說啦,就是好看就對了。」她說得心花怒放,淳於禦的眸色卻沈了起來。

  「你說的好看,到底是我還是那張畫?」他不悅地瞇起眼。

  「都一樣,反正你很像畫上的龍神,而那張畫一直掛在龍神廟裡,待會去你就知道了。」她說著,估算著差不多快到錢塘江畔,不由得看向車窗外,驚見竟有不少百姓就等在龍神廟外。

  「就算看了又如何?」他哼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長相如何,就算瞧見畫像,又怎麼知道他和畫裡的龍神到底有多像?

  等了一會,她沒有反應,而馬車已經停住,曲承歡在前座喊著,「侯爺,已經到了。」

  「你怎麼了?」淳於禦瞧她半點雀躍神情皆無,甚至神色倉皇,忍不住問道。

  君什善擡眼,乾笑著。「沒、沒事。」

  「到了。」

  「喔……」她拖長了音,緩慢地移動步子,旋即一咬牙,豁出去地先行走下馬車。龍神廟外聚集了不少百姓,一個個瞧見她都張大眼,像是認出她是誰。

  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教她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了?」淳於禦要下馬車,卻發現她停擋在車門口。

  「沒,我……」話未完,她的額際一陣刺痛,她怔愣地睞目看去,瞧見落在地上的石子,突地有人喊著——「騙子,君家的騙子又回來了!」

  「把我兒子的命還來!」有人高聲罵著,還不斷地對她擲著石子,而她動也不能動的,任由石子打在身上,血水緩緩從額角滑落。

  「放肆,全給本爵退開!」淳於禦一把將她抱回馬車內,怒瞪著外頭的百姓。

  「侯爺,她是騙子,君家全都是騙子,說可以醫治我兒子的病,卻收了錢害死我兒子。」

  「對,我爹爹喝了君家給的符水,當晚就去世了,君家是殺人兇手!」

  「君家還養出她這個不死的怪物,君家說不定被這個怪物給控制了!」那一聲聲含血帶淚的指控,讓君什善無法動彈,更無法反駁。

  「承歡,走!」看著她額上滑落的血,淳於禦以指輕壓著傷口,惱聲吼道。

  「是。」馬車緩緩地駛動,百姓被守在龍神廟附近的士兵驅離,但他們的控訴還在君什善耳邊嗡嗡作響。

  「疼不疼?」他問。

  緩緩擡眼,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他噙滿擔憂的臉上,她笑得苦澀。「他們當中有人瞧過我受傷又立刻恢復,所以都說我是怪物……」

  「胡扯!」他不捨地將她摟進懷裡。

  「那事我倒不是很在意,可是,君家沒落,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成了神棍……為了盤纏,我擺攤看相,很多話只是為了哄人開心,好多賺一點錢,但至少我沒有害人……」說著,她不禁笑得自嘲,「說再多,我還是騙了人……」她真的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她只能這麼做。

  「那麼,你對我說的,也都是騙人的?」他啞聲喃著。

  外頭的陣仗,讓他明白為何她不在城裡擺攤,反倒選在商埠外。他可以想見她的處境有多艱難,為了存活、為了醫治君夕月,她必須強迫自己昧著良心市儈,必須假裝凶狠保護家人,可她學得不倫不類,教他心疼。

  「不,請你相信我,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得見你遺失了某樣東西,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急聲道,就怕他不信。

  「……如果我遺失的是你,你會答應永遠待在我身邊嗎?」

  「嗯。」她用力地點著頭。

  「好,從今以後,你要永遠跟著我。」他喃著,親吻著她的發頂。

  從此以後,就由他來保護她,在他眼皮底下,誰也別想再傷她半根寒毛!

  龍神祭在翌日正式舉行,而錢塘江的江水早已吞噬了沿岸的堤防,逼近到龍神廟外,至於圍觀的百姓全都被官兵給驅趕到一里之外。

  來到龍神廟外,君什善擡頭看著陰霾的天候,強勁的風不斷地拍打著她身上純白的深衣。

  「冷不冷?」淳於禦從她身後走來,拉起身上的披風往她身上一罩。

  她回頭,輕輕將他推開。「祭典要開始了,你不可以靠近我。」

  「為什麼?」他瞇眼。

  「因為祭典之前,本來就該淨身的,而且……不可以和男人太靠近。」那是祖訓,她只能依遁行事。

  淳於禦微揚起眉,還未開口,後頭傳來趙立令人可憎的嗓音。

  「大費周章地舉行祭典,到底有沒有用呀,姑娘?」君什善橫眼看去,禮貌性地欠了欠身。「民女見過王爺。」她討厭這個人,可是她不能把厭惡表現在臉上,累及淳於禦。

  「本王聽說了,君家的巫術是用歌聲吸引龍神前來,但你這把粗啞嗓音,要怎麼吸引得了龍種?難不成真以為本王是傻子,誆騙了杭州城的百姓不夠,就連本王也想欺蒙?」趙立怪笑著。「本王從沒見過五馬分屍的好戲碼,這下子可教本王期待了。」她握緊粉拳,強迫自己別開口。

  「什善,準備。」同樣穿著純白深衣的君夕月在前頭喚著。

  「是,姊姊。」她應著,垂眼道:「王爺,民女先告退。」話落,要走,卻不慎踩到裙擺,往前撲去時,左右兩邊都有人及時拉她一把,讓她免於撲倒在地。

  她擡眼望去,拉著她右手的是淳於禦,而拉著她左手的是——「小心。」那男人長相斯文俊雅,口吻親切,可不知為何,她背脊瞬間爆起惡寒,趕忙縮回手。

  「安生,別多事,人家當你是毒蛇猛獸。」趙立哼笑著。

  「是。」易安生恭順地後退一步。

  君什善驚魂未定地看著他,難以理解剛才那一瞬間的滋味。

  「什善?」淳於禦緊握著她的手。

  那溫熱的掌心源源不絕地傳遞著熱能,安穩了她的心,微勾起笑,她放開他的手,直往前走。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5:49

第11章(1)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老天眷顧,可小的時候,每每在江邊唱起琅琅上口的君家祈歌時,江水總會平靜如鏡,所以今天她一定也可以辦到的。

  她跟著堂姊焚香朝天祭拜,口中唸唸有詞好一會,堂姊走到一旁,坐在八音鼓旁。她則面向江水而立,深衣在風中搖擺著不止。

  當第一個鼓聲響起,君什善雙手合十,深吸口氣,低啞的嗓音發出洪亮輕鳴,那氣息綿長,而那嗓音,不像人聲,更不像樂器,反而像是風呼嘯吹過洞口,像海水拍岸發出激鳴。

  淳於禦霎時瞪大眼,看著她不卑不亢地裊婷欠身,那神色虔誠,那姿態柔軟,歌聲抑揚頓挫,舞動的身形如絮,祈求的清嗓如絲,纏繞如網將所有的人感官密密捕捉。

  深衣在舞動之間飄動,形似飛天,教他莫名不安著。

  剎那之間,眼前的一切極不真實,她的身影如夢似幻,空靈的歌聲撼動天地,充滿能量,如甘霖般從天而降,撫慰不安的民心,抹去暴戾的氣息,彷彿淨化大氣中負面黑暗的能量。

  突然,他瞧見陰霾的天空破開一角,一道微弱金光緩緩降落,將她包圍籠罩。

  金光之中,隱約有抹人影與她相擁。

  「你……」這一刻,君什善看見了和淳於禦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這氣息、這氣味,分明就是那晚冒充淳於禦的人,而他不是人,竟是龍神嗎?

  那人輕勾笑意,與她共舞,直到江水退潮,平靜無波。

  淳於禦瞇緊眼:心頭莫名狂顫。

  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想不起在何時見過,可是他的身體彷彿還載錄著這份記憶,有股兇猛的能量在體內暴動著,震得他幾乎站不住。

  體內有股聲音告訴他,與她共舞的人,應該是他!

  突地——「下雨了……」易安生看向天空,豆大的雨水即刻傾落。「王爺,先進馬車避雨。」淳於禦回神,飛步來到君什善的身邊,而她身前的男人與他直視,笑得挑釁,隨即消失無蹤。

  她無力地往後踉蹌,剛好跌進他的懷裡。「款,你怎麼在這裡?」

  「下雨了,先避雨。」無暇追問那男人到底是誰,他將她打橫抱起,打算將她抱入龍神廟避雨。

  「可是夕月姊姊……」她忍不住地回頭張望。

  「有人照顧。」他淡道。

  果然,不用他吩咐,曲承歡已經奔向君夕月。

  抱著她走到廟前,看著廟門上的橫扁,他有些猶豫,不知道這座龍神廟是否願意接受他。

  深吸口氣,他緩緩踏進廟內,每踏一步,都覺得腳步像是深陷泥淖裡,抽不開身,耳邊像是承受著無形的壓力,不斷地壓縮,不痛,不像入佛寺時的電擊感,但那股力道像是要壓碎他體內的某種東西,強迫著他清醒,拉扯著他的視線——他擡眼看向正殿,沒有瞧見神像,只有一張畫,畫的是頭戴龍形箍的龍神,底下寫著——龍君無咎。

  頓時,他腦袋轟轟作響,在一片刺耳的嘈雜中,他聽到有人對他說:「從今以後,為你賜名為無咎,為君家世代的守護龍神……」一片迷霧中,他看見那聲音的主人,那臉蛋、那神情……

  龍神祭後,大雨不停。雨水敲打在侯爺府的黑瓦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然而坐在屏榻上的淳於禦,面色冷肅。

  房裡,不著燭火。

  黑暗之中,他的瞳眸異樣閃亮。

  千年記憶,在他腦海裡翻攪著,憶起的貪嗔癡化為利刃,狠狠地刺入肺腑,痛到極限,竟令他想笑。

  總算明白,為何他會如此的異於常人,只因他是龍神轉世。

  千年前,他和君拾扇相遇,被她賜名,從此成了君家的守護龍神,她離世後,他守了君家整整七百年,直到和十三相遇相愛,以為終於得償所願,豈料在愛情的背後是不堪的利用,終究,她還是辜負了他。

  那時,他重返天界,因為濫殺無辜,被天尊拘禁在雲池裡三百年,洗滌一身肅殺氣息,等候裁罰。三百年後,數罪並罰的下場,他被貶下凡,忘卻前塵往事,然而就算拘禁在雲池裡,依舊洗不去他的貪嗔癡;儘管下凡,他還是對她眷戀依舊。

  多可怕的因果,竟教他如此心不由己。

  「拾扇……十三……什善……」他啞笑低喃著。

  原來,就算是他,也逃不過三世輪迴的宿命。

  如拾扇所說,他們有三生情緣,就算他說了不再相見,儘管他被貶下凡,命運依舊將他們牽引在一塊。

  但是,如今再相遇,意義在哪?

  前世她的辜負,今生他的愛戀……不,也許該說,他的愛戀根本沒停止過,儘管忘卻一切,他依舊被她獨有的特質給吸引;就算重新來過,還是將她愛入心坎。

  還要如何折磨他?

  要他如何面對現在的她?她一再輪迴,很自然地將他遺忘,然而想起那些不堪記憶的他,要如何再愛?

  她的辜負傷他太深,她不愛他,從沒愛過,卻以愛為名引誘他,不管是十三還是拾扇,她們都選擇利用他!

  而什善呢?

  她愛他嗎?

  「曲大哥,為什麼侯爺不見我?」外頭,她細啞的嗓音幾乎被雨聲給吞沒,但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君姑娘,你誤會了,侯爺不是不見你,他只是身子有點不適,所以早點歇息罷了,你瞧,燭火都滅了。」曲承歡……那討喜性子依舊未變,他曾是他最好的朋友,天界的花神將,卻受他牽累而被貶下凡。

  淳於禦看向窗外,紙窗上,模糊的身影晃動,心一橫,他轉開眼不再看。

  他不該再對她留戀,因為她,他甘心受縛,七百年的等待,傾盡所有去愛,換來的是她的辜負,是連累好友……這樣的愛情,代價太大,大到他不想承載。

  「可是,侯爺既然身子不舒服,為什麼不叫大夫過來診治?」

  「唉,君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爺的身子異於常人,叫大夫過來診治總是不妥,只要讓侯爺歇息個幾天就好。」

  「我真的不能進去看看他?」

  「讓侯爺歇息吧,有我在,你不用擔心,何不先去瞧瞧夕月姑娘,她今兒個也淋了雨,不知道要不要緊?」

  「……那,我先回去了。」

  「喜鵲,還不趕緊送君姑娘回房歇著,長廊上有水漬,走路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什善,咱們回去吧。」

  「嗯。」突地,四周靜默得只餘雨聲,淳於禦忍不住又再回頭,看向窗外,同一時間曲承歡推門走了進來。

  「侯爺,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他笑得無奈。

  龍神祭之前,主子百般呵護著君姑娘,誰知龍神祭之後,主子突然大轉變,竟然吩咐他別讓君姑娘踏進他房內。

  「你不需要管。」他沈聲道。面對好友,他有說不出的愧疚。

  「說真的,我也不太想管,可君姑娘看起來好可憐。」曲承歡就站在門邊,直睇著門外。「她從下午就一直問我你怎麼了,到現在,都已經三更天,她根本睡不著,聽喜鵲說,她晚膳也沒吃。」淳於禦緊抿著唇,默不吭聲。

  他的思緒太亂,一時之間無法理清,他需要再多一點時間決定未來。

  「侯爺,還是在龍神廟時發生了什麼事?」面對他的沈默,曲承歡試著旁敲側擊。

  龍神廟?

  現在想來,與什善共舞的根本就是左近!他被貶下凡,而他竟順理成章地成了守護龍神?甚至當著他的面和什善共舞!

  「承歡,去毀了龍神廟。」他怒道。

  他不能忍受所愛的女人和其他龍神共舞,就算是他的親兄弟也不成!

  「侯爺?」曲承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對於主子的性情,他自認摸清七、八分,但如此毫無道理的作為,真教他摸不著頭緒。

  「還不去?」淳於禦冷睨著他。

  「侯爺,這麼做,一點道理都沒有。」

  「不需要道理。」

  「可……」

  「你想要違抗我的命令?」

  「不是,但……」

  「你不做,難道我還找不到人去做?」那陰騖的面容陌生得令曲承歡心驚,半晌之後,他握了握拳,啞聲道:「我知道了,侯爺。」看著他離去,淳於禦托著額,不讓自己改變心意。

  君家欺人太甚,竟在他被貶下凡後,再找其他龍種替代……貪婪自私的天性作祟,也難怪君家會沒落成了神棍,毀了龍神廟,從此以後,龍神與君家再無關係。

  至於什善,他到底要怎麼面對她?

  在她眸底,有著不曾掩飾的眷戀,今生的她,真的會願意為他而改變?

  她是否又會背叛他?

第11章(2)

  「無咎。」門外傳來的喚聲,教他驀地拾眼,看向門板,啞聲喃著,「左近?」

  一抹金光緩緩穿門而入,在他面前幻化成人形。

  「無咎,好久不見。」看他頭戴金冠,身穿蟠龍錦袍,意氣風發地笑著,淳於禦心頭滯悶得像被什麼給掐住。

  「你來,是要笑我當年不聽你的勸告,落得如今被貶下凡?」他哼笑著。

  「是呀。」左近在他面前落坐,笑得挑釁。

  「結果你自己倒是成了君家的守護龍神?」看著他,他確定在今日龍神祭上瞧見的,是他。

  「有時候,想法總是會變的。」左近笑瞇眼。

  淳於禦不禁撇唇。「算了,隨便你,反正我已經不受君家的束縛,往後和君家再無關係。」他不要的東西,他若是要,就拿去吧。

  「那麼,什善我就收下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你說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先前我在外頭瞧見你並不想再見什善,甚至還要湛朵去毀了龍神廟。」左近笑得狂妄。「既然你都已經捨棄她,那麼就給我吧,待你過完這一世,你就能重返天界,也算是可喜可賀。」

  「你作夢!」左近微揚起眉。「怎麼,你不要,也不許別人得到?」

  淳於禦睇著他,瞬間像是意會什麼,惱道:「你……難道說,你打一開始就喜歡十三?」

  「是又如何?」他迎視他的目光。

  實際上,教他動心的是拾扇,所以遇見十三時,他拚命地勸阻自己,可惜愛情由心不由人。

  「你……可是你卻要我離開十三……難道,你故意眼睜睜看著我鑄下大錯,等著我被貶入凡間,你好逮到機會遂其所願?」前世,左近對十三並不親近,但那時他進不去十三布下的結界時,還是他鼎力相助。

  「答案是什麼還重要嗎?既然你已經決定不要君什善,那麼,從此以後,她與你毫無瓜葛。」話落,他起身要走。

  「站住。」淳於禦起身阻止,但搖晃的光影下,他竟瞥見左近腳邊有抹影子。

  「為什麼你會有影子?難道,那日假扮我,潛入什善房裡的人就是你?」

  「是。」左近坦承不諱。

  「龍神無影……你不可能有影子,一個有影子的龍神,代表被惡靈入侵,這樣的你憑什麼成為君家的守護龍神?」淳於禦難以置信,突地想起——「要是這三百年來,你一直守護著君家,君家人又怎會淪落為神棍?」這當中疑點重重,他卻直到現在才發覺。

  左近凝睇著他,突地笑了。「我本來想,如果你陷入前世的仇恨中,我就順從上天的旨意拆散你們,但如果你對她還有愛……我可以幫你。」他今晚前來,是為了試探無咎。要是他還放不下什善,那麼他會用僅剩的能力成全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怎麼了?」

  「如你所見,我有影子,代表我被惡靈入侵。」左近笑得自嘲。「你還記得十三曾被拘魂入地府吧?」

  「那又如何?」

  「身為龍神竟被惡靈入侵而無法驅離,那是因為我心中有妒,惡靈挖掘出我內心的妒意,讓我失控的再三挑撥你和十三,甚至還布下局,在試探十三的那場水患中,明知道五皇子要對十三不利,但我仍故意在她站出屋外時降雨,讓五皇子更有藉口殺她,然後再通知你趕往……這麼做,只是要逼你大開殺戒,害你被貶下凡,我才有機會頂替你。」淳於禦皺起眉,坐回椅上,瞇眼瞪他。「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那是你不知道十三確實利用我,她想要藉由我產下龍子,得到更多的龍神淚,以換取權勢。」這一點,他無法容忍。

  拾扇利用他,但至少她沒有用愛情欺騙他,可是十三假裝愛他,結果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身後的利益。

  左近聞言,緩緩地垂下長睫。「我當然知道……就在你離去之後,我目送你離開,打算回房安慰她時,上天卻打下誅雷……」他扯開衣襟,讓淳於禦清楚瞧見他頸項上的一圈紅。

  「這是……」淳於禦詫異不已。

  「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認為我已經萬惡不赦,不配再為龍神,就連什善跳祈舞時,我的出現,只是為了要與她共舞,我已經沒有能力讓錢塘江平息,使江水平息的是她。」

  「她怎會有那種能力?」

  「也許是因為她天生的靈力吧,因為如你猜想,她是神界靈石轉世,只求與你結緣。」他陪伴在十三身邊,從她身上得知關於她的一切,才知道她傻得多可憐。

  「是嗎?」

  「可她再有能力也沒用,錢塘江平息了,大雨卻落了下來,這意謂著天尊要降災,派了其他龍神降雨,誰也阻止不了。」

  「那已經與我無關了。」百姓如何,那是他們各自的命,他沒興趣阻止也沒有能力。

  「那倒是,不過先讓我把話給說完吧。」左近輕笑著,似乎不怎麼在意他的淡漠。「那時我遭誅雷後,十三把我誤認成你,她將我的元神封進泥娃娃裡,用她的血繡住,可是上天不斷地破壞,最終她怒極地吟唱咒歌,企圖毀天滅地。」淳於禦難以置信那樣善良的君十三,竟會做出這種事。

  「君家咒歌,是拾扇所創,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是屬於大地的憤怒之音,但十三卻用咒歌要向上天討你。」他啟了口,卻吐不出話語。

  「後來,為了不讓十三繼續唱咒歌,十二將她給毒啞,而那時的十三已經哭瞎了眼。」淳於禦一怔,胸口像被刀給狠狠絞著,痛意直衝眸底。

  他想起今生的什善眼力極差,還有她的粗啞嗓音……「十三被送回暗室,而十二在犧牲自己保全族人之前,命人蓋了龍神廟,並在龍神畫像施咒,封住薄弱的龍神能量,認為後人可以轉借那微薄的能力守護君家、守護十三,可是十二死後,君家人口凋零,無人再顧全十三,十三在無食無水的情況之下徹底瘋狂,直到九十歲才壽終正寢……當她知道自己天壽將盡時,她啞聲大笑著……雙眼如窟窿,早已哭不出一滴淚。」他一直在十三身邊,當然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內心的秘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子?」淳於禦啞聲問著,驚懾不已。「不對,什善說,十三的墓就在下天竺寺的後面。」

  「那是十二為了讓十三避險,讓族人立的衣冠塚,她的屍骨是在暗室裡。」左近淡聲道。

  淳於禦赤紅的眸直瞪著他,彷彿他說出的話有多令人駭懼。

  「真的?都是真的……」無水無食的狀態……她到底被他折磨成什麼樣子?

  他知道君家主祭的壽命又遠比其他人要來得長……可是九十歲……天啊……他沒有辦法想像那情況。

  「你忘了你臨走之前,在她眸底落下一滴淚?那一滴淚,讓她就算只剩骨骸,她還是活著,甚至到了令生依舊影響著她。」

  「……是我?」他抽緊下顎,淚水緩緩滑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7:33

第12章(1)

  是他累得她今生被人視為怪物,是他累得她如此艱辛?

  「畢竟你是直接滴入她的眼中,那可是比淚水化珠要來得可怕。」淳於禦痛縮著眼。

  他沒有想到那些……他自私,總是想著要如何得到她,那時,他等了七百年,幾乎快被思念磨到發狂,面對她的背叛,他完全崩潰。

  「就算她辜負我,我也不願意她落得這樣的下場……」

  「十三沒有辜負你,你當時所聽到的那些話,只是為了要欺瞞君十一。」

  「可是她明明封印我,她打算擒住我!」

  「那是因為她預見未來,以為是你鑄下大錯被誅雷斬殺,為了保護你,才將你封印起來。」左近喃著,吐出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卑劣得什麼都不說,難怪連上天都看不下去,說穿了,造成兩人前世分離的人,根本就是他。

  「她……」淳於禦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得緊抓著扶手,才能撐住自己不斷往下墜。怎麼會是這樣?

  他以為所見便是事實,然而真相到底是什麼?

  三百年前,他心碎得不願聽她解釋,豈料她從未辜負他,她甚至把他擺在君家之上,所以她當初對君十一說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該死,我到底做了什麼?」淳於禦惱聲咆著。

  到底在做什麼?

  「無咎,今世錯過她,你就再也不會與她相逢,因為……這三世情緣是她用己身求來的,只為了與你結緣……」左近把一切道出,是因為十三留在他身上的力量已經開始消失,他的時間不多了。

  君夕月發著高燒,君什善請喜鵲去幫她找來大夫,但喜鵲跑了一趟,發現城裡因為大雨積水成患,大夫根本過不來。

  「那怎麼辦?可不可以麻煩曲大哥跑一趟,把大夫背來?」眼看堂姊不斷地發出細碎夢囈,讓她擔心不已。

  「可是……承歡不在府裡。」喜鵲吞吞吐吐地道。

  「外頭雨這麼大,曲大哥上哪了?可以聯絡他嗎?」

  「他……」她面有難色。

  君什善不解地皺起眉。「為什麼不能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

  「什善,著火了、著火了!」君夕月驀地從床上坐起。

  「姊,沒事,你只是作夢而已,沒有著火。」君什善趕緊回頭安撫她。

  「不,龍神廟著火了,有人要毀了龍神廟……我們要趕快去阻止,快……」君夕月不知從哪生出的氣力,竟將她推開,掙扎著要下床。

  「姊,不行,你還發著高燒……」君什善放輕力道,就怕傷著她,回頭想向喜鵲求救,卻見她驚詫地瞪大眼。「喜鵲姊,為什麼你會這麼驚訝?」

  「我……」喜鵲難得的慌了手腳,閃避著她詢問的目光。

  「難道曲大哥外出,是去燒了龍神廟?」她的反應讓君什善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再看她沒有否認,當下便篤定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是他的意思,是侯爺……」

  「侯爺要毀了龍神廟?」君什善怔住。「為什麼?」

  「我、我也不清楚,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你……」未等喜鵲說完,君夕月已經撐著床柱站起,君什善趕緊攙扶。「姊,你不要激動,我先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

  「不,龍神廟是君家的根本,絕不能讓龍神廟毀在我們這一代的手中。」君夕月情緒激動著。

  「可是……」君什善面有難色。她當然知道龍神廟的重要,儘管這些年龍神廟也已經形同廢置,但只要廟還在,就是君家人的責任。

  「夕月,你還是先休息吧。」喜鵲跟著勸說。

  「不,我爹臨死前一再叮囑我,必須讓龍神廟重現往日鼎盛……我沒有能力重振,但也絕不能讓香火斷送在我手裡。」她神色激動,泛紅的眼睇向堂妹。「什善帶我去。」她想說不,可是堂姊期盼的目光,讓她無法拒絕,轉而求助喜鵲。「喜鵲姊可以幫我們準備一輛馬車嗎?」她無奈點頭。「我去準備。」

  「多謝喜鵲姊。」君什善再三感謝,見喜鵲離去,趕緊拿起一件披風給堂姊披上。「姊,我扶著你,咱們慢慢走。」

  「嗯。」當她們來到前院,喜鵲已將馬車備妥,頂著大雨撐著油傘,正要上馬車之際,君什善瞥見一輛馬車就停在侯爺府大門附近。

  在微弱的燈火下,她瞧見駕馬車的人是那個教她莫名發出惡寒的男人。

  君什善前腳離開,淳於禦隨即踏進北方大院,卻撲了個空,於是又跑到院落外詢問值班侍衛。

  「侯爺,方才屬下看見喜鵲和兩位君姑娘往前院而去。」侍衛如此回應。「但屬下不知道她們去前院做什麼。」

  「是嗎?」他擺了擺手,踅身回屋。

  雨這麼大,她們應該不會出府去,不如在這裡稍等一會。他打定主意,目光不經意落在床邊的衣櫥。

  走向前,打開了衣櫥,拿開舖在底座的被毯,看著通往底下暗室的入口。

  左近說,什善不小心弄壞被人刻意封起的入口,走進暗室裡頭,弄壞泥娃娃,才讓他得以掙脫封印而出。

  淳於禦躍入暗室裡,空氣冰冷而透著黴味。

  他環顧四周,瞧見化為枯骨的君十三,心頭猛地一窒,緩步走去。

  左近說,那時的十三雖已雙眼失明,但在雙手能及之處,她不斷地寫著一些東西,要他親自走一趟。

  走近,枯骨旁有幾塊被揉平的泥板,上頭以指刻著文字……不只是泥板上,就連枯骨附近的地面上,全都是發黑的血書。

  一致的寫著——沈入海底,化為腐泥,葬在山脊,落葉覆跡,三生輪迴得君惜……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尋覓,引路歸兮……化為君影永不離。

  看著那淩亂的字跡,淳於禦的心狠狠地痛著。

  儘管到了最後,她依舊沒有控訴他的無情,只是一再哀求可以重逢,她甚至想成為他的影子永不離,但他卻……為什麼在那當下,他可以狠心至此?

  他怎能如此殘忍?

  左近說,和十三在暗室相處的那段時日,因為十三不斷地渡血修補他的元神,讓他得以窺見十三的內心,因而得知十三原是天界雲池邊的一顆靈石,因為愛上雲池裡的龍神,於是向天祈願,以十世輪迴求得三世情緣。

  但上天給的三世,卻是相隔數百年,存心要癡情人等待。第一世是君拾扇,第二世是君十三,眼前,是她的最後一世,得不到情愛……她就會消失。

  他以為等待相遇的,只有自己,茫然而沒有止境的等,但真正期盼的人,其實是她,在一次次的輪迴中,等待與他相遇。

  「十三……當你離開時,心裡可怨過我?」他輕撫著枯骨,卻發現她的雙手緊握著額箍和他前世贈與她的一片三生石。他喉頭緊縮著,一口氣狠狠地梗住。「十三……」即使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有怨……他輕輕挪開她的指,取出額箍和三生石片,握在手中,像要藉此竊得她殘留的些許氣息。

  環顧四周,冰冷而黑暗的暗室,是十三成長之地,卻也是她終老之處,在君十三這一世,她始終孤獨,最後還瞎了、啞了……瘋了!

  害她落得這種境地的人,竟是最愛她的人。

  搗著臉,他無法接受自己居然讓她獨自在黑暗中離世,讓她抱著愧疚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的一滴淚裡,究竟承載著多少貪嗔癡?

  竟將她束縛在這裡,度過漫長而無止境的一生……突地——「侯爺!不好了,清王爺要強行帶走兩位君姑娘。」淳於禦一頓,抹去眼角的淚,抓緊額箍和三生石片躍上了衣櫥的底部,一奔出屋,便抓住正要離去的侍衛。「他們人在哪裡?」那侍衛嚇了一跳,儘管搞不清楚侯爺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還是照實道:「就在門口。」他微瞇起眼,疾如星火而去。

  大雨滂沱得像是要吞淹大地,打在身上教人發痛,也凍入骨子裡。

第12章(2)

  「走開!」眼見那男人下了馬車,君什善想也沒想地護著堂姊。

  易安生打起油傘,伺候著趙立下馬車,一前一後地靠近她。

  門口的侍衛見狀,立刻向前。

  趙立懶懶揚眉,笑得極冷。「放肆,誰允許你們擋在本王面前?」站在君什善身前的喜鵲往前一步。「侯爺有令,閒雜人等不得靠近君姑娘。」

  「本王是閒雜人等?」他哼笑著,突地斂笑低咆,「掌嘴!」易安生淋著大雨,大步向前,擡手就賞了喜鵲兩記耳光。

  「你!」眼見喜鵲被打得唇角溢血,君什善惱火地瞪向他。

  「鎮朝侯本王還沒放在眼裡。」趙立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著屋簷下的微弱燈火注視著她。「大雨不斷,結果江水居然沒有氾濫,教本王好奇極了,你告訴本王,你使的到底是什麼幻術?」龍神祭上,江水退潮至今,依舊風平浪靜,像是被什麼力量給制住,這個小姑娘不簡單吶,如果將她帶在身邊,或許對他的千秋大業有所助益。

  「那不是幻術,是君家的祈歌。」君什善垂著眼,制止喜鵲再開口。

  她想要趕緊上馬車,以免堂姊被雨水濺濕衣裳,加重了病情,但基於趙立的身份,為了不增加淳於禦的麻煩,她只能勉強自己溫順應對。

  「喔?」在杭州多年,關於君家的傳說,他知道的不多,只聽讒君家守護著龍神廟,在杭州城裡誆騙百姓。「要是你那些把戲是因為龍神廟才能顯現,那麼現在龍神廟已經付之一炬,該當如何?」他試探的問。

  「已經動手燒了?」

  「對,已經燒得精空,而且還是淳於禦下的令。」趙立一臉幸災樂禍。

  君什善皺緊眉,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而後頭的君夕月已無力地軟倒在地。

  「姊。」她猛地回身將她抱起。

  「你們要是不信,本王可以帶你們去。」趙立動手拉人,拉的不是君什善,而是君夕月。

  「你做什麼?」她惱火極了,一把扯回堂姊。

  趙立一愣,像是意外她的力氣竟這般大。

  「什善……龍神廟……」君夕月倒在她懷裡低泣。

  「姊……」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淳於禦為什麼要這麼做。

  正不知所措間,趙立已經悄悄地回到馬車,示意易安生駕馬。

  「為什麼?為什麼……」君夕月緊抓著她,淚眼逼問著。

  「姊,我會問他,你不要難過,雨下得太大了,我們先回房好不好?」瞧堂姊哭得柔腸寸斷,她整個人都慌了。

  「不要,我……」君夕月擡眼,瞥見堂妹背後有輛馬車正加速朝這頭撞來——千鈞一髮之際,她一把推開堂妹。

  被推開的君什善還搞不清楚狀況,耳邊只聽到喜鵲的驚叫聲、馬兒的嘶叫,她怔愣地回頭望去,就見堂姊被踩在馬蹄下,侍衛正急著將她救出。

  她瞪大眼,不斷地抽喘著氣,突地一把衝向前,將馬狠狠推開,力道大得整輛馬車歪斜得撞上對面的屋舍。

  「姊!」君什善跪在堂姊身邊,卻不敢動她。

  君夕月失焦的目光緩緩凝聚在她臉上,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鮮血直往唇角溢出。君什善不斷地抹,大雨不斷地下,卻讓那鮮血更顯觸目驚心。

  「我……終於……輪到我保護你了……」她笑著,眸色很溫柔。

  「夕月姊姊……喜鵲姊,快找大夫,快!」她吼著。

  喜鵲觀察著君夕月的傷勢,明知是救不活了,還是叫侍衛趕緊去找大夫,淳於禦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發生什麼事了?」他抓著喜鵲問。

  「清王爺的馬車……」她指著地上。

  他擡眼望去,瞧見拉起車簾觀看的趙立。

  兩人四目交接,趙立懶懶笑著,「安生,自己掌嘴,誰要你這般駕馬車的?本王明明就說,要撞的是君什善。」那嗓音幾乎被吞沒著在大雨中,但君什善和淳於禦卻聽得一清二楚。

  「混帳!你眼裡還有王法嗎?」她怒紅了眼,起身要奔向馬車,卻被淳於禦拉住。「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趙立,給我去死!」他低咆著。

  這是他第一次憤怒到失控,脫口要一個人去死,然而——

  「在杭州,本王就是王法,想要本王死,難得很!」趙立怪笑著。

  淳於禦錯愕不已,意外他居然還安好無缺地坐在馬車裡。

  怎麼可能?

  「不過,本王今晚心情很好,就特地走一趟下天竺寺,請老住持替她誦段經文吧。安生,走。」他放下車簾。

  「混帳!」君什善罵道。

  「什善!」喜鵲的喚聲,讓她回神,趕緊奔回堂姊身邊。「姊,沒事的,大夫就快來了,你再撐一下。」君夕月抹著恬柔的笑。「我的妹妹……我要保護你……我呀,這輩子有你這個妹妹……很歡喜……」

  「嗯嗯,我也很開心可以當姊姊的妹妹,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姊妹,姊,你可千萬別丟下我,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的,龍神廟沒了,咱們可以再搭建的,君家的責任……」她說著,瞧堂姊的唇顫了兩下,緩緩停住,長睫掩下。

  心下一緊,她輕拍著她冰冷的臉。

  「姊,你別嚇我……咱們說好了,祭祖後要往南,我還打算頂家小鋪子,你最擅長家務了,只要我一個眼神,你就知道我要什麼,所以店舖交給你打理,我就負責打雜就好……姊,不要走……咱們說好要照顧彼此一輩子的,姊……別走……」她趴在堂姊身上,哭得像個孩子。

  那哭聲教喜鵲鼻酸落淚,更讓淳於禦手足無措。

  突地,她擡起眼,伸手抓住他,泣聲哀求著,「救夕月姊姊,我求你……就像你在江邊救了那個溺水者一樣。」淳於禦蹲下身,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君夕月的魂魄已經離身,就算他的言靈再厲害,也無法將魂魄重拉回軀體裡。

  「你可以,我知道你可以……你救那個溺水者時,那個人已經沒氣了,你可以救他,為什麼不能救夕月姊姊?」她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因為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這天地之間,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對不起……」他只能一再道歉,將她摟得更緊,讓她在懷裡痛哭發洩。

  他仰天看著綿延不絕的雨勢,看著已經香消玉殯的君夕月,看向喜鵲,他不禁想,君十二和八雲都在這裡,就連李成威和君十一也一起出現在這棟昔日的君家大宅,這樣的組合和因果,上天到底是要告訴他什麼?

  大雨彷彿是君什善的淚,不斷地流,沒有盡頭。

  將君夕月的屍體暫時擱置在北方大院的偏廳裡,君什善陪伴在旁,不住地對著她的屍體說話,那情景令人鼻酸。

  「唉,侯爺何必硬要毀了龍神廟,結果……」奉命毀廟的曲承歡,回到侯爺府得知了事情始末,不禁歎聲連連。「不過,清王爺也太荒唐,居然目無法紀到這種地步!」想起心愛的喜鵲被賞了巴掌,他這口氣就吞不下去。

  「我會處理。」淳於禦淡聲道,黑眸直睇著曲承歡從龍神廟帶回的龍神畫像。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8:42

第13章(1)

  背後娟秀的字跡,寫下那三世期盼,化為利刃剛向他心間。

  到底是誰辜負了誰?

  似乎一直以來都是他負了她……「侯爺,這畫像實在與你太相似,相似到我實在下不了手給燒了,而且弔詭的是,整間廟都燒了,就唯獨這畫像燒不掉……我想,就算侯爺不信鬼神,但有時候還是要稍敬較妥。」瞧他看得專注,曲承歡又歎氣了。「君姑娘要怎麼辦?她那麼傷心……」

  「承歡,幫我把這畫像交給她。」

  「侯爺何不親自交給她?」

  「我還有事。」

  「什麼事?是打算不找罪證,直接除去清王爺?」曲承歡壓低聲音,愛笑的桃花眼流露淡淡殺氣。

  「你先出去吧。」他閉上眼,狀似沈思。

  曲承歡無奈,撇了撇唇,拿了畫像往外走。

  確定他走得夠遠了,淳於禦從百寶格裡取出一支黑銀釵,擱入懷裡才站起身,推門離去。

  他已經無法等待,今晚就要做個了斷。

  曲承歡拿著畫像前往北方大院,在偏廳找不到人,於是轉往寢房,果真瞧見喜鵲正哄著她入睡。

  一見他來,喜鵲微擰起眉,像是惱他來得不是時候。

  「那是……」尚未入睡的君什善瞅著他手中的畫像,猛地坐起身。

  他看了喜鵲一眼,知道她是在生他的氣,但他是奉命前來,也是身不由己呀。

  「這個是龍神廟內的畫像。」他走到床邊,硬著頭皮把畫像交給她。

  君什善一接過手,淚水又滑出眼睛。

  喜鵲見狀,狠狠往曲承歡腰間掐了一把,他吃痛仍不敢反抗。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別主張舉行龍神祭,夕月姊姊就不會下山,就不會發生後面一連串的事,更不會讓龍神廟毀在我的手中……」她愧疚自責,悔恨不已。

  「不關你的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都是趙立那個混蛋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再三刁難侯爺,甚至想要誣陷王爺,又怎會發生這些事?你沒有錯,所以別哭了,好嗎?」喜鵲環抱住她。「再哭下去,你會哭瞎眼的。」

  「可是……」

  「沒有可是,至少承歡幫你把這張畫像給取回來了,想要重新建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把廟重建起來,夕月地下有知,也會含笑九泉的?」喜鵲不斷地勸說。

  君什善擡起淚眼,喜鵲立刻替她抹去淚水。「從此以後,我當你的姊姊,由我來保護你,有我在,誰都不能傷害你。」

  「喜鵲姊姊……」她喊著,淚水還是掉個不停。

  「別哭了,天大的事有我頂著,快睡吧,天都快亮了。」抱著她躺下,喜鵲輕拍著她,一手抽過她手中的龍神畫像往床邊一擱,卻感覺這畫像好像藏了什麼似的燙過她的手。

  「還有我,我一起頂。」曲承歡忙道。

  「你頂什麼呀?待在侯爺身邊就好。」喜鵲毫不客氣地啐了聲。

  「這時候我當然要陪在你身邊,否則我會忍不住衝動,跑去狠狠地刮那趙立兩記耳光,幫你討回公道。」看著她微腫的臉,他就心疼得要命。

  喜鵲嗔道:「真有本事再說。」

  「我什麼本事沒有,但替心上人討公道的本事絕對有。」

  「誰是你心上人?」她羞紅了臉,狠踩他的腳。

  曲承歡像沒感覺似的,一雙眼蕩漾著哀怨道:「海征之前,咱們都一道睡了,你現在打算船過水無痕,對我始亂終棄?」他誇張地揪著衣襟,扮演著被人拋棄的下堂妻。

  「你!」喜鵲遷下子羞得連耳垂都燒紅了。「瞧瞧你這瘋德行,現在是什麼時候,由得你這般胡來?」她瞥向懷中人,就見君什善雙眼瞠圓,像是驚訝極了,羞得她直跺腳。

  「原來……」她輕點著頭,恍然大悟這兩人是對佳偶。

  「不是!」喜鵲大聲否認,沒了平常的從容淡定。

  「可是,我們明明……」曲承歡話未完,已被喜鵲用力地搗住嘴。

  瞧她又氣又羞,他不由得放聲大笑。「承認有什麼關係?咱們為人一世能有多長的時間?當然要及時行樂,千萬別等到失去才徒留惆悵。」君什善瞧他不斷地逗著喜鵲,逗得喜鵲又好氣又好笑,就連她自己也不禁被逗笑了。

  在喜鵲堅持要她早點入睡後,他們兩人便在隔壁廂房休息。

  經過曲大哥那一鬧,她的心情平復了些,說實在,她到現在仍不能理解淳於禦為什麼要派人去燒了龍神廟?

  但她捨不得怪他,她相信他做任何事必定都有他的理由。

  疲憊地歎口氣,閉上雙眼,淳於禦的身影在她眼前翻飛著,彷彿扯著她飛躍,來到熟悉的天竺山上——站在下天竺寺外,淳於禦咬了咬牙,跨進門檻,每走一步,便如萬針椎心,如萬刀剛骨,他忍得渾身青筋迸現,咬牙踏進佛殿,直睇著慈悲的佛像。

  如今,他明白為何自己進不了寺廟,一切皆因他是待罪之身,佛並不願見他。

  可是現在,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踏入。

  因為,他要大開殺戒!

  就算從此以後,他只能墮入無間地獄,他也無所謂了。

  「侯爺。」淳於禦微移視線,瞧見易安生從一旁的長廊走來。

  瞧他神色沒有半絲驚詫,甚至是一切如他預料,淳於禦勾唇笑了。

  「王爺在廂房裡,人已經就寢。」易安生笑道。

  「帶路。」他沈聲命令。

  「是。」易安生微欠身,領著他往前走。

  沿著長廊,走到底,往右一拐,長廊兩側皆是供香客休憩的廂房。

  廂房外有侍衛看守,但他聽到在寺廟後院裡,隱藏至少百人的壓抑呼吸聲,他不禁勾唇。

  大雨已停,天色微泛光,他甚至可以察覺更外圍也布上重兵,勾唇的弧度微微加大。他不輕易殺人,就怕自己會殺得失去理性,所以每每上戰場,總要承歡隨侍在旁阻止他,可是今晚,凡是阻擋在他面前的,一律殺無赦。

  易安生推開廂房的門,裡頭的擺設相當樸素,只有一張床和矮幾。

  趙立正躺在床上,床邊擺上數樣佛器,床尾的矮幾旁則鋪了塊圓形竹墊,供人打坐用,而矮幾上有一隻香爐,正裊裊冒著煙,吸入那氣味之後,淳於禦驚覺力氣喪失。

  暗道不妙,正要退出時,一把鐵器突地刺入體內,彷彿火焚電竄的滋味,令他想起在天竺山上遭人暗算那一次。

  「是你……」他回頭,瞪著笑得陰冷的易安生。

  「對,是本王派他去的,只是沒想到原來這東西拿來對付你這種妖怪……效果這麼好。」趙立笑著從床上坐起,一記眼神,讓易安生將刺入他體內的鐵器微微扭轉著。「就連除魔用的楠木香,也很好用。」淳於禦受不住地倚在牆邊,彷彿全身氣力都被那鐵器給抽光,高大的身形倚著牆滑落。

  「安生。」趙立笑喚著。

  「是。」他立刻將淳於禦撐起,拖往圓形竹墊。

  「長夜漫漫,本王把所有和尚都趕出去了,可以陪你慢慢玩。」趙立下了床,笑得黑眸瞇緊。

  淳於禦渾身爆出冷汗,不能理解他手中的武器到底是什麼,想要推開他,卻是連指頭都動不了——「不!」君什善突地從床上翻坐起身,她冷汗涔涔,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只因夢境太逼近真實,彷彿正同時上演著。

  可能嗎?

  她擡眼看向外頭微亮的天色,大雨已經停了,可是她卻心亂如麻,煩躁不安。

  「你擔心他嗎?」一道熟悉的嗓音迴盪在房裡,她愣了下,瞧見床邊一抹極淡的金光緩慢凝出一道人形。

  「你……」她瞠目結舌。這不是龍神祭上出現的龍神?

  「我可以幫你。」左近虛弱地說著。

  他留著最後的氣力,就是要讓他們今生圓滿,然後再接受上天的懲罰。

  「你……」為什麼龍神會出現在她房裡,而且……在上下打量之後,她瞧見他腳邊的影子,猛地閃進床側。「你是那天調戲我的人?」本來只是懷疑,這下子她可以肯定了。

  「那日……我不過是想替無咎試探你罷了。」他苦笑。

  說是試探,不如說,純粹是他的渴望?

  就如以往,他總是用欽羨的目光看著無咎和十三共舞,才教他忘神地在龍神祭上與她共舞。

  一生只求一次美夢成真,不為過吧。

第13章(2)

  「我不認識無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趕快走開,要不然,我要叫人了。」她退到床的內牆,水眸直瞪著他。

  「我再問你一遍,淳於禦如今正面臨生死關頭,你想不想救他?」她的駭懼讓他感到受傷,但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而且,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須將無咎救回。

  「你怎麼會知道?」

  「那人拿的是佛祖護衛的千年金剛杵,當然傷得了他,再不救他,說不定他真的會死。」下凡的龍神還擁有部份神力,神不神,妖不妖,人不人,最懼怕的就是佛祖聖器。

  君什善聽他連那鐵器的名稱都說出來,不禁脫口問:「難道我的夢境,是你讓我看見的?」

  「是。」她戒備地看著他,又擔心淳於禦,不敢多做細想,就怕延誤救他的時機。「那……要怎麼救?」

  「借你的能力移形。」他已經虛弱得連自由移形都做不到。

  「怎麼借?」

  「結印,腦海觀想廂房所在。」君什善有些猶豫,卻突地聽到門外傳來了曲承歡的聲音。

  「君姑娘,你房裡有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時,門已經被推開。

  一瞧見左近,曲承歡驚詫地瞪大眼,隨即抽出腰間長劍。「退開,否則休怪刀劍無眼。」雖說這人長得跟侯爺極為相似,但他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兩人的不同,再加上前陣子有人潛入君姑娘房裡輕薄她,不用說,肯定就是這傢夥。

  左近見狀,不禁笑得無奈。三百年不見,他連他是誰都忘了。

  「曲大哥,他不是壞人,他是要帶我去下天竺寺救侯爺。」君什善忙道。

  「嗄?」

  「走吧。」她閉上雙眼,雙手結印,如左近說的觀想那間廂房,瞬地在曲承歡面前消失不見。

  半晌,他才拔聲喊著,「來人啊,整軍前往天竺山!」下天竺寺的廂房裡,淳於禦被壓制在圓墊上,身上的錦袍被利刃劃開,不過一尺長的金剛杵就插在他的腰上,血流不止。

  趙立坐在他身旁,把玩著手中的匕首。

  「鎮朝侯,你可知道本王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長相俊美的男人……」他笑喃著,手中匕首倏地往淳於禦臉上劃開。

  登時,頰上皮開肉綻,但不一會,從淺處開始癒合。

  「安生,你瞧見了沒?真的開始癒合了。」趙立怪笑著。

  站在另一頭的易安生瞇起眼,像是對這一幕感到匪夷所思。

  「不過,這個寶貝卻能夠壓制他,你瞧,傷口非但好不了,還不斷地冒出黑血來……」趙立放聲笑著。「淳於禦,你一定在想,為何本王會知道你金剛不壞的體質吧?」淳於禦瞇眼瞪著他,腰間的痛楚如電如火,直往深處而去,痛得他連說話都不能。

  「你忘了,咱們曾經一起行軍過,有回你受了傷,被本王撞見,可是回營時,你卻一點事都沒有,令本王起了疑,後來你幾次逃過死劫,本王越來越肯定你有古怪。」趙立笑瞇妖詭的眸。「從那時起,本王就對你起了莫大的興趣,所以還在京城時,我曾經收買你府上的下人,得知你進不了寺廟,似乎還能夠出口成真,本王半信半疑,直到親眼目睹江邊那一幕……真是嚇到本王了。」淳於禦緊閉著眼,試著凝聚氣力。

  「那你可知道為何你咒本王死,本王卻死不了?」像是說到興奮處,他笑得開懷極了。「因為本王不是趙立呀,本王是海賊,早在十年前,本王就殺了趙立,戴上他的面具,又有誰會知道本王是誰?」淳於禦冷笑著。

  他是不是趙立,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想殺他,不需要用到言靈。

  瞧他哼也不哼一聲,趙立的大手按上金剛杵,微微使力。「你知道這寶貝是從何得來的嗎?」淳於禦臉色慘白,冷汗佈滿額際。

  「兩年前,有艘從天竺來的船,船上載了不少千年前的佛家聖器,本王劫來之後,便一直留著,心想說不定哪天可以派上用場,沒想到……非但用上了,還非常好用!」他說著,握著金剛杵猛地一轉。

  淳於禦痛得發出嘶吟,無力地癱在地上。

  「疼嗎?」趙立一臉抱歉地拍著他冰冷的頰。「真是對不住,可這要怪誰?誰要你一直拂逆本王?」他虛弱地閉上眼,彷彿身與魂快要分離。

  趙立趴在他身邊,湊近他耳畔。「你以為皇上是派你來剿滅海賊的?本王告訴你,在你到杭州之前,本王就收到皇上派人送來的密函,要本王除去你。」長睫微顫著,淳於禦想張開眼,但卻虛弱得連眼都張不開。

  「你可知道為什麼?」趙立一把揪起他的發拉近自己。「應該是你功高震主,讓皇上寢食難安,想借本王的手除去你,但也想借你的手除去本王。說穿了,皇上不過是個想坐享漁翁之利,壓根不管底下人的死活,你說……這種皇上,要本王怎能不造反?」淳於禦才不在乎自己是否是棄棋,他想殺趙立,純粹是因為他該死。

  「你瞧,給本王睜開雙眼瞧,未來的皇帝就是長這個樣子!」被扯得發疼,淳於禦微顫的張開眼,瞧見趙立取下面具,他驀地放聲大笑著,儘管虛弱,卻嘲諷至極。

  沒錯,就是這張差點被他捏爆的臉。

  這因果可有趣了,趙立的前世吞下一顆龍神淚,竟然讓他帶著這張臉轉世,也難怪他可以扮演趙立,因為他也必須戴著面具才能見人。

  「你笑本王?」趙立瞪著他,也跟著低低笑開,然後無預警的拔出金剛杵,再狠狠地刺入他心窩。

  淳於禦痛楚難捱,像是萬蟻咬曙,又像是電流竄骨,但他還是笑著。

  「你還笑?本王要殺了你!」就在趙立再度拔出金剛杵的瞬間——「住手!」那低啞的嗓音令淳於禦奮力張開眼,果真瞧見君什善被一抹金光帶至面前,朝趙立飛踢而去,再見左近出現在他身側。

  一旁易安生震愕地連退數步。

  「你還好吧?」君什善蹲在他的身旁,看不清楚他的臉,卻清楚瞧見他身上的血,怒不可遏的,她擡眼瞪向被踢到角落的趙立。「混帳,你真的是太過份!」

  「什……」淳於禦想抓她,可惜雙手無力。

  他乏力地看向近乎透明的左近,以眼神問他,為何要帶她前來?

  左近用盡氣力地頹坐在他身旁。「為了救你……」要救他,怎會是帶什善前來?他想罵他思慮欠周詳,奈何說不出話。

  左近無言以對,只因他已經沒有力量帶其他人來,不過他想,也許晚一點湛朵的轉世就會帶兵前來。

  「臭娘子,就讓本王來試試金剛杵是否也對你有用!」趙立惱火起身,拿起金剛杵刺向她。

  君什善見狀,抓起矮幾,奮力擲向他。

  趙立狼狽地閃過。「安生!」易安生試著接近君什善,卻被她的蠻力嚇得退避三舍。

  她看到什麼就抓起什麼,憑著蠻力對付兩個大男人,但身邊的物品,總有被她拿光的時候。

  就在她彎腰要搬起床時,易安生得隙,從她背後撲倒她。趙立勾著得逞的笑,高高舉起金剛杵——「什……」淳於禦驚喊著。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3 23:59:48

第14章(1)

  左近用盡最後氣力站起身,卻見金剛杵並非是對準君什善,而是淳於禦,義無反顧的,他撲到淳於禦身上,背上狠狠地承受金剛杵一擊,他禁不住發出哀鳴,微弱金光忽明忽暗,從指尖和腳尖開始退散,身形變得透明。

  淳於禦瞪大眼。

  「無咎……我曾經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左近問著。

  淳於禦用力地搖著頭,像是在告訴他,要他撐下去,否則他絕不會原諒他。

  「包括……我偷吻了她?」左近突地勾笑。

  他知道,他的兄弟原諒他了。

  他了無憾恨了。

  淳於禦雙手動了動,卻無法擁抱他,直到左近在面前消失無蹤,憤恨霎時充盈胸臆。

  「那好,現在就拿她來試。」趙立根本沒瞧見左近,還以為金剛杵就是插在淳於禦身上,猛地拔起,看向撲倒在地的君什善。

  淳於禦瞇眼瞪去,用力地掙扎,甚至向天祈求,給他力量,給他一點力量!

  「臭娘子,去死吧!」趙立揮起金剛杵,朝她心窩插...入——金剛杵的尖端刺入的瞬間,彷彿地獄業火燒得她放聲哀嚎。

  黑暗鋪天蓋地落下,她隱約看見,向天祈願的自己……靈石輪迴十世,換三世情緣。

  流光般的記憶,從君拾扇到君十三……,淳於禦赤紅了雙眼,重喝一聲,像是要掙開廟寺套在他身上的枷鎖,一個箭步上前,他扣住趙立的臉,只手抓起。

  趙立驚詫不己,丟開金剛杵,不斷地揮舞著雙手。

  易安生呆住。

  「愉悅嗎?本爵愉悅了你,那麼,你是不是也該愉悅本爵!」他低喝著,大手緩緩使勁,他不躁進,因為他要慢慢將他折磨到死!

  「啊……」趙立發出哀嚎,臉骨頭被緩慢的力道壓出碎裂聲,碎骨刺出顏面,淌下鮮血。

  房外的侍衛聽到後,立刻推開門,瞧見這狀況,呆愣了下趕忙喊著,「保護王爺!」伴隨雜遝的腳步聲,大批侍衛衝進廂房內,有的持長劍,有的拉著弓。

  易安生回神,偷偷將掉落在地的金剛杵拾起,退到君什善身邊靜觀其變。

  淳於禦笑瞇殷紅的眼,緩慢使勁,像是掐死一隻蟲般的淩遲著趙立,讓他發出細碎而痛苦的哀叫聲。

  「放箭!」帶頭的一名侍衛喊著。

  霎時,箭翎如雨疾飛,淳於禦不慌不忙,抓起趙立當盾牌,讓箭全數插在他的背上。

  有的箭翎,力道強勁,從後背穿刺到胸口,教趙立嘔出大口的血。

  淳於禦勾彎唇角。「一路好走。」話落,他五指收緊,瞬間折斷趙立的頸項,像丟擲個破布娃娃般的將他扔到床上。

  這一幕,剛張開眼的君什善看得一清二楚。

  此情此景交疊著前世他為了救她而大開殺戒,她的心狠顫著。

  為什麼?

  為什麼她總是累得他為她犯下殺業?

  她必須阻止!咬了咬牙,無視身體的痛楚,她掙扎著爬起身,胸口卻如有火焚燒一般,直燙進骨子裡。

  她怔住,不能理解。

  往下看去,瞧見胸口還不斷地滲出血,傷口沒有收愈的跡象,痛一點一滴地累積著。

  怎會如此?上回在船上中箭,拔出箭後,不到半個時辰,傷便已收得差不多,但現在她卻痛得連動都不能,她忍不住想起在天竺山救他時,他那奇異的傷口。

  她之所以如此,難不成是體內的龍神淚作祟,一如他被金剛杵所傷,傷口也難以愈口?

  為什麼?

  金剛杵是佛家法器,是拿來斬妖除魔的,難道……老天視被貶下凡的龍神是妖是魔?

  下凡的龍神,依舊擁有良知,怎麼可能——「妖怪!」有人吼著,她擡眼望去,瞧淳於禦惱火地搶過侍衛的長劍,橫劍厲掃如電,霎時殘肢斷骸亂飛,血流成河。

  君什善怔愣不已,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一瞬間,她明白了。

  眼前的他一如前世的無咎,在大開殺戒之後,等同墮魔了,儘管擁有良知,但卻無法抹滅他染上殺氣後的罪孽。

  一個神祇,居然因為她而淪為旁人口中的妖怪……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存在害了這麼多人?

  竟讓他在佛門聖地大開殺戒,這麼重的殺業要怎麼消除?

  「有什麼好哭的?」易安生輕哼著。

  君什善愣愣地擡眼,好一會沈痛地閉上眼。

  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果?前世十一哥恨她怨她,直到現在還是不放過她。

  「跟我走。」他輕易地抱起她,打算要從窗口逃出。

  「無咎!」她尖聲喊著。

  殺得正狂的淳於禦驀地一頓,緩緩回頭,看向被易安生抱在懷中的君什善。

  「你……」她喚他什麼?她想起一切了?

  「放火球!」易安生喊著,立刻躍出窗外。

  廂房內,發出轟然巨響,火花迸現,

  「無咎!」君什善想要掙脫易安生的箝制,卻虛弱得指頭都動不了。

  「就不信炸不死你。」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惱聲問。

  「為什麼?」易安生低笑,往下揪扯她的發逼她擡頭。「這還要問嗎?當然是為了權勢財富,否則我為何要跟在趙立身邊,忍受他的一汙辱和欺淩?不過,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在他們都消失之後,我就可以獨佔整片海洋!」他和趙立,不,應該說是假扮趙立的男人,早在十年前聚眾佔領海線行搶,後來過到趙立海征討伐,他倆合力殺了趙立,甚至大膽地假冒頂替趙立。

  而他的野心壓根不輸給假的趙立,他一直在等他和淳於禦鬥得兩敗俱傷,再出手,如今正是大好時機。

  她痛瞇著眼,淚水不停地流。

  一樣的利益薰心,為何前世今生依舊不變,如此執著?

  易安生抱著她,正欲往後院與其他人會合,卻突地聽到馬蹄聲,走出山道,瞧見淳於禦的麾下副將正帶領一支兵馬上山。

  見狀,他撮指吹出哨音。

  不一會,後院竟然出現百餘人,一個個橫眉豎目。

  君什善無力地半瞇著眼。

  看來這人是鐵了心要造反,早已安排自己人馬在這裡等待,準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擋下那票兵馬。」易安生指著已來到下天竺寺前的兵馬。

  「是。」

  「其餘的進屋查采。」

  「是。」百餘人手持長劍,兵分兩路而去。

  君什善惴惴不安,直朝廂房看去。他的傷再重,都能夠復元,那是因為他是龍神再世,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死不滅,尤其已經過了這麼久,他都沒出現……

  「祈求有什麼用?你真以為老天會成全你?」看她垂眼專注的祈禱著,易安生不禁哼笑。

  君什善不想理他,忽地聽到,「老天不成全,就得靠自己。」

  「喜鵲姊姊!」喜鵲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手中的劍抵著他背心。

  「……好大膽的丫頭,竟敢單槍匹馬。」易安生逞著口頭上的威風,不敢輕舉妄動。

  「放開她,否則我立刻殺了你。」喜鵲冷聲道。

  她央求承歡帶她上山,兩人兵分兩路,她從另一頭山道而上,負責保護什善,沒想到才繞過山頭,便讓她瞧見這一幕。

  「這有什麼問題?」易安生雙手一鬆,君什善立刻跌趴在地。

  「你!」喜鵲惱道,警告性的將長劍往前微遞,垂眼看著她。「什善,你不要緊吧?」問的同時,她瞧見她胸口淌著血,臉色慘自如紙。

  「喜鵲姊姊……侯爺在裡頭……」喜鵲沒看向廂房,反倒直盯著她那汩汩淌血的傷口。「你的傷……」那麼重的傷,還能活嗎?

  一個分神,立刻讓易安生逮到機會,一個反手肘擊,沒有防備的喜鵲被打退了數步。

第14章(2)

  「喜鵲姊姊!」君什善奮力想動,奈何身體就是無法動彈。

  易安生抽出腰間佩劍,回頭冷睇著她。「別說我不憐香惜玉,我會一氣呵成,給你一個痛快。」喜鵲惱火地握緊長劍,比他快一步,氣勢如虹的刺去,讓他連退數步。

  她從小就跟著候爺和承歡習武,承歡也是因為這樣才放心讓她跟來。

  易安生被打得節節敗退,一旁圍觀的侍衛和山賊,無人敢介入。

  就在他經過君什善身邊時,靈機一動,轉了個方向,作勢要傷害她,然後在喜鵲趕過來解圍的當下,長劍橫劈而上。

  「喜鵲!」一聲驚天怒吼傳來。

  千鈞一髮之際,曲承歡趕到,將喜鵲拉起,但還沒來得及反應,易安生手中的長劍朝他背部貫...穿,直入喜鵲的胸膛。

  「啊!不要……不要!」君什善尖銳喊著,胸口像遭利刃刺入般痛楚。

  她寧可痛的是自己,也不要他們受傷,可是老天不肯成全她,不肯……瞧見兩人的身形倒下,她不禁放聲大哭。

  不要……她不要十二再為她而死……為什麼?他們做錯什麼?有罪的是她,是她一個人呀!

  「轟」的一聲,廂房爆裂,整面牆倒塌了,只見被易安生派往房裡的人全數倒下,一抹高大身影立在破損的廂房之中。

  驀地,他身形如電,單手擒住還立在他面前的人,像是要剷除所有阻礙似的,他已經失去理智,一個都不放過。

  「真是怪物!」易安生低咒了聲,走回她身旁,將她一把拉起,取出金剛杵抵在她胸口。「淳於禦,給我聽著,你要是再輕舉妄動,就別怪我痛下殺手。」淳於禦緩緩調轉視線,沈冷肅殺的眸,教人不寒而慄。

  他眨也不眨地瞅著他,看向他身後,倒臥在血泊中的喜鵲和曲承歡,憤怒排山倒海而來,讓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

  「易安生……」他沈嗓粗啞噙怒。

  「沒用的,沒有一個海賊會使用真正的名字。」他哈哈大笑著。

  淳於禦瞇起殷紅的眸,暴戾殺意凝在眸底。

  他緩步向前,易安生立刻將金剛杵往她心窩再插...入。

  君什善痛得弓起身,卻緊咬著牙不喊出聲。

  淳於禦猛地頓下腳步,雙拳緊握,青筋債張。金剛杵刺入體內的椎楚,他比誰都清楚,他怎能讓她也承受這鑽進魂魄的痛?

  他得忍,只要易安生有一瞬間的鬆懈,他會將他淩遲至死!

  見他果真停下腳步,易安生使喚著傷勢較輕的幾個人。

  「過去,給我砍下他的人頭。」那幾個人戰戰兢兢地靠過去,將長劍抵在他頸項上。

  君什善泣不成聲。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癡心妄想,累得他犯下殺業……如今更要累得他因她而死,與其如此、與其如此……

  見他無意反抗,易安生笑得狂妄。

  「給我殺了他!我要瞧瞧他人頭落地還能不能活!」就在那人長劍揚起的瞬間,君什善使盡力氣啟口,發出尖銳如刀的嗓音,彷彿可以破開靜止的空間,大地不安的震動,就連山林間的鳥兒也振翅離去。

  咒歌,是她所創,但,目的並非是要毀天滅地,而是要在破壞中,從空氣中得到能量。

  而眼前,正是時候。

  她將己身化為大地,發出共鳴,不在乎自己最終落得什麼下場,只求阻止眼前的血腥殺戮,保住他!

  那嗓音讓淳於禦痛楚地搗起雙耳,瞇緊眸睇著她。

  架住他頸項的人,因為震動而跌坐在地。

  「你在做什麼?」易安生恐懼地看著她,手死揪著她不放,直到最後一刻,還是要抓著她當保命符。

  瞬間,世界像是靜止了,乍亮的天空被黑暗佔據。

  像是末日的前奏曲,隨著她益發高亢的嗓音,眼前的一切開始碎裂,大地裂縫吞噬著屋舍。放眼所及,山上碎石滾落,砸在淳於禦身邊的人,甚至連她身旁的易安生也無法倖免地被壓在大樹下。

  「什善,不要唱了。」淳於禦奔到她身邊,大手搗著她的嘴。

  君什善擡眼對上那張焦急駭懼的俊顏,看著他試圖勾笑,大手溫柔地輕撫著她的瞼。

  這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遠在千年之前,便讓她傾心。

  沒想到還能再相逢……可卻也即將分離。

  「無咎……」她泣聲喚著,想抱緊他,卻已無法移動。

  淳於禦一震,將她緊擁入懷。「什善……」當她喚出他的名,他便知道她已經想起了一切。

  君什善緊擁著他,淚眼婆娑。

  「無咎……對不起、對不起……」是她種的因,是她的錯,她甘願承擔,只求老天赦免他。

  他動容地看著她,以為她想起前世記憶。

  「沒事,我就在這裡。」他吻著她的額、她的頰,輕聲安撫著。「我答應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離。」

  「不……我要你……忘了我。」她說。

  每個種只都有必須歷經的劫數,如今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他的劫數,如果沒有遇見她,他還是天界的龍神,還是意氣風發的龍神……看向天際,她無言問天,只想知道,她拿自己贖罪,是否可以赦免他的罪。

  淚水滾落的瞬間,化為細砂,掉落在他掌心。

  她垂眼瞅著,一抹、一抹,不斷堆積。

  感覺掌心觸碰到的是冰涼細砂,他膽顫心驚地移開,瞧見她勾笑,然後碎裂。

  「不——」他嗓音破碎地吼著。「不……什善……你答應我,待在我身邊……我命令你,馬上恢復原狀,待在我身邊,哪裡都不去!」他不願對她使用言靈,因為他要她的心甘情願,可此刻,他只求她回復,只求她永遠待在他身邊。

  然而,她依舊破碎。

  像是破損的石雕像,永遠失去生命。

  他頹然地跪在她身旁,殷紅的眸掉下一滴淚,落在她身上,瞬地消失不見。

  他無能為力,他根本救不了她……左近說,她沒有來世了,一旦化為石,就是打回原形。

  誰能幫他?

  還有誰能幫他?還有誰?

  他突地將她一把抱起,穿過後院,奔至下天竺寺的殿堂,卻見她粉碎得更快,立刻退出殿外,雙膝跪在黃土上。

  拾眼望著裡頭的佛像,再仰望著天,他啟口求著,「可以救她嗎?」湛藍的天隱隱閃動五彩,他聽見——現在讓她走,她還有機會重入輪迴。

  「她還能入輪迴?」他瞇緊黑眸,不敢輕易相信。

  可以。

  「真的?」他欣喜問著。

  但是,你必須將她遺忘,許諾永不相見。

  「不!」狂亂的發飛舞著,他無法接受,眸中藏著教人為之發顫的寒芒。

  那麼,你是想看著她徹底消失?那語調極輕極淡。

  「不!」黑眸沈痛地緊縮著。

  不公平!她向天祈願,分明已經得到情愛,為何最終還是化為原形!

  ……選擇吧。

  要他怎麼選擇?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4 00:01:35

第15章(1)
-

  迸射妖詭金光的眸子瞅著君什善,他想著她還有機會再世為人,只要他選擇把她給遺忘,那麼一切就可以重新來過……要是他不願意,他們最終還是一樣再也見不了面。

  抽緊下顎,他下定決心。

  忘了,把一切都忘了!

  無咎垂斂綻著金芒的長睫,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他微啟毫無血色的唇。

  「我,無咎……」他頓了頓,喉頭乾澀得彷彿被碎石磨過,深吸口氣之後,他忍著椎心之痛,說出最違背心意的誓言。「發誓將把什善遺忘。我……會忘盡千年糾纏,從此,與她……永生永世……再不相見。」他捨不得閉上眼,定定地看著她石雕般的美顏,感覺她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在這空間中,而下一刻,連她岩石般的軀體都被它給大手一拂,埋進黃土裡。

  愛恨貪癡到最後,竟只剩一扡土。

  他恍惚著,魂魄正與言靈強烈拉扯著。

  他不要忘,不準忘,絕不忘!

  沒道理,他會輸給自己的言靈!

  話,不過是說給它聽的,他根本沒打算要忘,他寧可沒了神格,失去曾經有過的道行也不要將她遺忘,可是,體內,彷彿有什麼在躁動著,有什麼氣息不斷地從體內抽離。

  纏繞千年的情,如絲,被斬;眷戀不捨的愛,如線,剪斷;八風不動的心,如霧,吹散……情愛湮滅,記憶風逝,嗔癡焚燬,貪戀殛墜,風火雷電輪番上陣,徹底剝除不該殘留在他體內的點點滴滴,他奮力抗衡,卻如離枝落葉,任由蹂躪踐踏他用盡生命守護的愛戀。

  他像個空殼子,愛恨繾綣被言靈刮散,鏤刻得再深刻,用盡氣力抓在手心,到最後,依舊什麼都不留。

  不。

  有痛。

  深刻得彷彿鐫鏤在魂魄上的痛,似箭雨、如刀陣,疼得他無法控制地劇烈抽顫著。

  為什麼會這麼痛?他疑問著。

  痛楚如刃,從心間剛向魂,碎成段,粉成末,他明明還存在著,卻感覺似乎失去魂魄,化作煙,向四面八方尋找著她的身影。

  她?

  她是誰?

  他又是誰?

  他頓住,有抹倩影似濺瀑般破碎,從他的記憶、從他的腦袋,不斷地流失,痛楚鋪天蓋地而來,像要將他毀滅,但他睜大金紅血眸,卻找不到痛苦的理由。

  他要尋找什麼?

  他為何而痛?

  瞪向天空,血般的眼彷彿倒映在透明天際,艷陽被吞沒,湛藍頓失,灰暗隨之而來,潑墨似的濃雲被狂風吹送到正上方,赤紅色閃電在雲間飄竄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含腥帶澀的氣味,濃重得任風吹不散。

  「我為什麼這麼痛?」他張口,從喉間擠出雷霆萬鈞的怒吼,「為什麼——」瞬間,大地為之震動,天空萬息紊亂,風斜狂狷,雨驟暴虐,整個世界陷入一種瘋狂而危險的狀態中。

  只有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的世界,只剩闋暗。

  他聽不見、看不見,五感盡失,心神瀕臨崩潰。

  雨飄至,大手一展將他收至掌心。「從此而後,你就跟在本座身旁修行吧。」泛光的身影遠揚,大地依舊籠罩著拂不去的黯然,大雨滂沱,急雨成災,七七四十九天的狂雨,淹沒了江南四府三十二縣。

  他的心已歸於平靜,但雨依舊不停。

  分離的椎心疼楚,他忘了,立誓的艱難痛苦,他忘了……關於她的一切,他都忘了就在他遺忘一切的當下,君什善的心神卻被哀鳴緊扣著。大雨滂沱,沖刷著大地,在大雨中褪去石頭的外形,現出她原本的軀體。

  大雨中,她張眼,望天。

  她不解自己為何還存在。

  靈石,你可以回返了。暗黑的天空破開一道金色光束。

  「為何?」你們曾經相愛,你自然不會落得形在神毀的下場,如今三世緣斷,你當然得回返天界修煉。

  「他呢?」她問。

  無咎殺業太重,已回佛前重新修煉,從今以後,與人世再無關聯。那抹嗓音頓了頓,金光朝她凝聚。回歸吧。

  但她卻不動地待在地面,不解地仰望天,而後意會地笑了。「他對我許下言靈,永不分離……那麼,我等他。」怎會如此?他已經忘了你。

  「我們之間的命運相連,就算忘了我也無妨,只要他在,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他已回到佛前,哪裡也去不了。

  「那麼就賭吧。」……你說什麼?

  「我在人間等著他。」她笑了笑。「他等待我七百年,他能等,為何我不能等?」讓她嘗嘗等待的滋味,那是她該為他嘗的。

  就算永遠不相逢?

  「那就讓我在人間造福,為他洗滌殺業,讓他早日重返天界,直到我形體散去吧。」她不知道自己的軀體能撐到什麼時候,但她會等待,直到她形神俱滅為止。

  哪怕你再也無法重返天界也無妨?

  「這是我的報應,不是嗎?千年以前,我以君拾扇的身份,以名立約將他困在杭州,千年以後,他以言靈將我困在人間,很公平的。」那麼,在人間流浪到生命盡頭,也是她該承受的苦。

  這就是為何當初我不願答允你三世情緣。當你下凡,投入輪迴,太多人事物是你不能左右的……說著,幽然歎氣。況且,你為土,他為水,你們之間共存,只會摧毀彼此……「原來如此……」她苦笑著。

  原來不是她的錯覺,是他們之間真的無法共存,一旦太過靠近,不是傷了自己就是毀了他,還因此連累了其他人。

  如今無咎回到佛前,就算是本尊,也無法讓他重回人間,你要如何與他相遇,解開他的言靈?

  「我們之間有牽絆,只要同處一世,必能相逢,我等……等那麼一天,他為我解開言靈。」然後呢?

  「……離開他。」那抹金光閃動了下,彷彿看出她謊言底下的祈求。

  去吧,如果有那麼一天,本尊一定會成全你。

  「多謝天尊。」只是這一回,要如何相過?

  夜色降臨。

  今晚的築夢命理館份外安靜,只因老闆無心營業。

  辦公室裡,男人開了落地窗,瞧著外頭的庭院,神色有些恍惚。

  他最初的記憶,依稀便是在佛前修煉。

  後來,因緣際會,他不小心在一個人身上落下一滴淚,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流淚,但袍說,那滴淚裡蘊藏著他所有的貪嗔癡,所以他必須取回。

  於是歷經千年,來到現代,他終於取回自己的淚。

  如今,正是他必須回返佛前的時刻。

  然而,一張龍神畫像,在他腦海中掀起滔天巨浪,那影像模糊不清,他無法看得真切,但他的心卻不斷鼓噪著。

  不管他如何循著那畫像殘影追尋,就是找不到遺失的記憶。

  他的好友齊子胤已經先行離去,獨留他久久不能釋懷心底的悸動。

  直到——「老闆,外頭有位小姐找你,沒有預約,要讓她進來嗎?」無咎回頭看向助理,擺了擺手。

  「請她進來吧。」他抹了抹臉,想要甩開那抹弔詭的心悸。

  「好。」一會,助理帶來一位女孩,穿著素白洋裝,長髮紮成一條辮子,緩步踏進。

  無咎睇著她,不禁一怔。

  「無咎,還記得我嗎?」那女孩朝他展露羞澀甜笑,手上拿著一個龍形箍。

  他張口,卻說不出話,只覺得她似曾相識。

  女孩有著一張絕世的容顏,愛笑,且……令人眷戀。

  他的心顫跳著,瞥見她繫在腕上的灰色石片,再緩緩對上那雙愛笑的眼。

  如此熟悉,但他卻想不起來,胸口痛得厲害,像是快要被硬生生扯裂,痛得他眼眶發燙。

  「喏,你蹲下來一點。」她走上前,將龍形箍往他的額間一戴。

  「忘了我也無妨,但這額箍是我為你打造的,並不是為了要束縛你,而是要你記得我……」

  他怔愣,眼前的她和另一個面貌相同的女孩重疊,將龍形箍戴在他的額前,在濃綠林間,他送了那女孩一程,如今他才明白,女孩在最終時選擇待在他身邊,是她最隱晦的告白。

  為她等待七百年,再相逢,他卻因為誤解轉身離去,放任她入魔發狂,直到死前還緊握著他的額箍……三百年後再相逢,他找回額箍,想起她,而她……

  「什善。」女子一怔,笑落一滴淚。

  「無咎,你想起我了。」

  「我的什善……」他雙臂收攏,將她擁入懷裡,如此真實的存在,她竟就在他的面前。

  他終於想起自己是誰。

  他記得自己的名,卻始終記不起在佛之前,他到底是如何出現在這世上;他以為自己清心寡慾,如今才知道自己是愛得最狂的傻子。

  總覺得,自己像是缺少了什麼,直到現在才知道,他是等著她來完整他。

  那麼,是不是從這一刻起,他們可以不再分離?

  不過,她當初不是消逝了?

  他有很多疑問,但此刻他只想擁她入懷。

第15章(2)

  「無咎,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她哽著聲。

  「什麼事?」他略推開她,淚水在眸底激動著。

  「讓我解脫,不再流浪人間。」她笑睇著他,淚水在眸底打轉。

  「我的身體已經破損不堪,撐不下去了……」她流浪千年,走過繁華和荒涼,踏過盛世與亂世,如今她疲倦不已,神形都已瀕臨極限。

  她不認為上天會眷顧她,怕自己又牽累他。

  「為什麼?」他啞聲問著,瞧見自己身上沾滿細砂,感覺惡夢再次降臨。

  「因為……」話未盡,天空突地迸現紫色冷電,發出轟然巨響。

  君什善猛然回頭,瞧見誅雷從遙遠的天際疾馳而來。

  為什麼?她不解,但是並未因此而停頓。

  她惱火地衝到庭院,關上落地窗。

  「你在做什麼?」無咎走到落地窗前,擡眼瞧著紫色冷電乍至。

  「要滅就滅我好了……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給她力量,至少讓她保全他。

  「……誅雷?」無咎猛地意會,身形穿透落地窗,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擁入懷裡。「要走一起走,這一次……我們同在同滅!」噬骨的電流穿過,椎心火焰燒入血脈裡,他們凝睇彼此,直到黑暗降臨。

  紫色冷電重回天界,回到一抹純自身影的手裡。

  在它的身前,有個男子坐在雲池邊,垂眼睇著如鏡雲池,突地眼也不擡地問:「這麼一來,他們的命運即將重新洗牌了?」那張臉竟和無咎一模一樣。

  「這是本尊答應給的成全。」那抹純白的身影道。

  「從這一刻開始,君什善的人生重來,這樣……還算是她的第三世?」左近笑問。

  「她還是君什善,自然依舊是她和無咎之間的第三世。」

  「但這麼做,不會影響其他人?」

  「不過是調整了記憶,讓他們真正為人罷了。」

  「那麼無咎也變成了人?」

  「這是本尊答允給的成全。」他們之間必須以人類的形式共存,才能破解本質上的刑克。

  「所以,在這一世,他們將和尋常人類一樣白頭到老,最終再回返天界?」左近問到最後,笑得戲譫,像是在挑戰袍的耐性。

  「你想要再嘗一次誅雷?」

  「再來一次也無妨,反正誅雷並非滅神,而是在淨靈和修復呀。」這是他形銷神滅回到天界時才發覺的。

  而現在。他只想知道,無咎和什善能否平順地再愛一場。

  無咎緩緩張開眼,如往常一樣起身沐浴,打開蓮蓬頭,赤裸的身軀是毫無贅肉的完美,鏡中的他,濃眉入鬢,深邃瞳眸如星,俊美得猶如神祇。

  走出浴室,吹乾一頭長髮,簡單束在腦後,打開衣櫥,取出黑色的貼身襯衫,完美的襯托出他倒三角的體魄,銀灰色西裝褲包裹著他偉健的長腿,再搭件同色系的西裝,走到鏡前,猶如耀眼男模。

  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出門之際,瞥見擱在鏡台前的龍形箍,想了下,戴在額間,立刻出門。

  「老闆,這是今天要來應徵的命理師履歷。」他是築夢命理館的老闆,就住在命理館的樓上,上下班只需要兩分鐘的時間。

  一走進辦公室,助理小梁立刻將一疊資料往他桌面一擺。

  「多樂今天開始放假嗎?」他翻看著資料,隨口問道。

  多樂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也是命理館的首席命理師,然而嫁給他的好友齊子胤之後,開始不務正業,甚至打算退休,讓他頭痛不已,只好開始招募新人。

  「是啊,齊大哥昨天是這麼說的。」小梁推門離去之前,不忘囑咐道:「面試從十點開始。」無咎無奈地擺了擺手,開始翻看資料,突地目光停留在一張履歷表上。

  君什善,二十七歲,家有一姊,專長看相和預測未來。

  「沒有照片。」他啞聲喃著,對這個名字很有興趣。

  因為她,讓他對今天的面試有了些許的幹勁。

  但十點開始的面試,一直到十二點,依舊不見她的到來。整理桌面準備去吃午餐時,小梁突地推門而入。

  「老闆,最後一個應徵者到了,要讓她進來嗎?」

  「君什善?」

  「是。」

  「請她進來。」無咎坐在辦公椅,雙手環胸等著。

  當門打開的瞬間,四目交接的瞬間,他的心狠狠撞擊了下。

  她有張巴掌臉,嵌著細緻的五官,水眸潤亮像是會說話,秀眉彎彎增添嫵媚,菱唇上揚,是個教人移不開眼的美人胚子,最特別的是,她的長髮盤起插了支黑銀釵,釵頭綴著白玉穗,隨她走動而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穿著荷葉邊的緊身襯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尤其是貼身的高杈窄裙,完美地圈點出最迷人的曲線。

  而白嫩頸間的圓石項鏈相當別緻。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她笑容可掬道,嗓音嬌柔,走姿端莊帶著嫵媚,增添無限風情。

  「坐。」他往面前的位置一比。

  她款步輕移著來到他面前,從容入座。

  無咎托腮打量著她,問:「你有什麼專長?」

  「看相。」

  「那麼,你不如先看看我的相。」說著,他內心莫名悸動著。

  「好的。」她傾前一些,好將他看個仔細,勾笑道:「你的寬額飽滿,眉骨立體,濃眉入鬢,眼眸深邃,眼摺深,眼睫濃,俊鼻配上弧形漂亮的唇……長得真是好看。」他緩緩揚眉,唇角勾起笑紋。「這算是看相嗎?」

  「我要說的是,你的額頭飽滿代表你天資聰穎,濃眉代表你重感情,唇型厚薄適中代表你熱情又講求公平,而且你為人親切,大人不記小人過,絕不在意我今天遲到的事。」她勾彎唇角,笑得有點狗腿。

  「是嗎?」

  「而且我還看得見,你的前世是非凡之輩,但你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今生就是為了尋找失物而來。」

  「那麼,我是遺失了什麼,又要如何尋回失物?」

  「你遺失了心愛的女人,只要你好好對待我,保證你馬上找回。」她說得煞有介事,眸底閃著慧點的光。

  無咎笑得饒富興味。「除了看相之外,你還會什麼?」

  「預測未來。」

  「那麼,你何不預測我的未來?」她聞言,微瞇起眼將他看得更仔細了。「無咎,我看見你……即將愛上我。」他低低笑開,突地站起身。「吃飯了沒?」

  「還沒。」

  「有榮幸邀請你一道用餐嗎?」他伸出手。

  她笑瞇眼,握住他的手。「我可以給你機會追求。」無咎不禁搖頭低笑,緊緊地牽住她的手,看著落地窗映照出的是——身穿純白深衣的她和身穿玄色錦袍的他。

  她偎近他道:「無咎,瞧,咱們的身影。」

  「噓,小聲一點,別讓他發現咱們記得一切。」他啞聲喃著。

  他不知道為何命運出現大轉彎,彷彿替他倆重置了身世和人生,讓他得以從這一刻重新開始。

  「那……吃飯吧,我好餓。」

  「走吧。」他忍不住地往她額上落下吻,愛戀地瞅著她。

  走出築夢命理館,陽光燦爛,一如他的心情。

  她擡眼瞅著他,笑得幸福恬柔。

  因為她……終於得到所愛。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