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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0 19:48:22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4-10 19:57 編輯

前言:

身為南興實業千金,姜舒涵理解上流階層人的心眼與盤算,
清楚即將家道中落的她與雲端上的他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對有幾面之緣的梁喆繹同樣動了心,
她也只能醜化自己扮演起拜金女狠狠踐踏對方的真心,
呵,結果真如她所願傷得他恨不得從沒認識過她,
她卻一絲成功的喜悅也沒有,只有滿心的苦澀與愧疚……
多年後,她壯著膽子去他的建築事務所應徵老闆助理,
她想,在「閱人無數」後,這位花花公子應該早就忘了她,
果然是這樣對吧,否則身為面試官的他怎麼可能錄取她?
又怎麼可能在知道她的窘境後,
替她加薪、幫她請看護照顧年邁生病的奶奶?
為了報答他,她更加努力將他的公私事打點圓滿,
結果他卻告訴她,希望她跟他交往,就算只是為錢也無妨,
因為她是他好不容易第二個喜歡上的人……


楔子

  「童話屋餐坊」位在幽靜的巷子內,小小的招牌並不起眼,每天客人不多。老闆是位年約二十五、六的漂亮女人,精通命理,偶爾有閒情逸致,會免費幫店裡的客人卜卦、論命。

  這天深夜,已接近「童話屋」打烊的時間,只剩一桌客人,而這桌客人半個小時前才進來消費。

  三名個性迥異的年輕女子,在台北熱鬧的夜市擺地攤,三人時常在收攤後相約吃頓飯。

  她們總在「童話屋」打烊前一個半小時進來,每回都是安靜吃完簡餐才開始聊天,然後聊上一個小時便各自回家。

  她們如往常習慣,吃完簡餐,聊了起來——

  「小紅帽,你今天被開單了呴?」留著一頭波浪長卷髮女子,綽號美人魚,一手撐著下顎,另一手搭上身旁剪了個娃娃頭短髮女子的肩,語氣憐憫。

  「唉……」長長的歎息,襯上無奈的表情,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今天賺的還不夠貼那張紅單呢。」

  「你就答應交往看看啊,有了警察男友誰敢找你麻煩?」拿著吸管攪拌飲料的直長髮女子,綽號灰姑娘,音調軟軟地勸著。

  「我才不要,學廣告情節追女生的男人,多沒創意。」娃娃頭做了個嫌棄的鬼臉。

  「他真的開你單喔?」美人魚問。

  「哪有假的?看吧。」小紅帽掏出紅單,拍在桌子上,一臉氣憤。

  「嘖嘖,好狠心唷。」美人魚揚起紅單,仔細瞧了半天,「不過也算手下留情了,才六百。」不然隨便一張單一般都是兩倍價。

  「才六百你知道我今天賺多少嗎?只有三百耶。」娃娃頭、娃娃臉的小紅帽高聲道。

  就在灰姑娘打算開口時,漂亮的年輕女老闆端來一碗米,砰的一聲往桌面放,拉來椅子坐下,率性地說:「幫你們算算命,小紅帽先!抓三次米,快。」老闆表情冷冷淡淡的,指著娃娃頭女子。

  時常聽她們喊彼此的綽號,她想不記住她們很難。

  偶爾她會想,也許是這三人的綽號都很童話,才時常光顧她這間「童話屋」。

  「喔。」小紅帽乖乖用食指跟拇指抓了三撮米,放在桌上。

  老闆那張冷漠漂亮的臉,一撮撮默算著米粒,末了搖搖頭,只說了一個字:

  「慘。」

  「蛤……」小紅帽錯愕哀歎。

  「美人魚,換你抓三次。」老闆將米放回碗裡,指著波浪長卷髮女子說。

  「喔。」老闆說話很冷,但有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威嚴,她馬上乖乖照做。

  老闆又默默算了算三撮米,這回,頭搖得更用力了,「更慘。」

  「蛤!」

  「最後換你,三次,快。」老闆盯著直長髮的女子道。

  灰姑娘被前兩位同伴的結果搞得心慌慌,乖乖抓米,心想,天啊,她會不會是最慘的那個……

  沒多久,老闆竟拍了桌,大聲說:「慘、慘、慘!沒見過這麼慘的。你們三個啊,果然是物以類聚慘到一個不行。唉……今天的晚餐我請吧,很久沒算過這麼淒慘的,竟然跟我有得比!」漂亮但表情淡漠的女老闆搖頭歎氣,端起米碗,走人了。

  「什麼跟什麼嘛!隨便說說就要我們信……」美人魚抱怨。

  這話讓走掉的老闆回過頭,坐回剛剛的位子瞪人。

  「把右手伸出來,美人魚!」老闆指著她說。

  美人魚不甘不願地伸出手。

  「你啊,就像美人魚,注定得不到王子的心,你就算變成了泡沫,也不會是快樂的泡沫,除非你明白王子不是你的菜,否則你會因為得不到的愛情,吃很多苦頭。你說,這樣慘不慘?」老闆冷冷地說。

  「換你,小紅帽,右手。」

  小紅帽伸出手,一樣很不甘願。

  「至於你呀,唉唉唉……」美麗女老闆連三歎,語重心長,「雖然你確實是來報生病奶奶的恩,但為了奶奶賣掉愛情真是沒智慧,把吃苦當作吃補,誰也救不了你,除非你長智慧,不然你就只能一直吃苦、吃苦,夠慘了!」

  老闆涼涼說完,鬆開手,面向留著一頭直順黑長髮的女子說:「灰姑娘,剩你了,右手來!」

  灰姑娘很猶豫,最後還是敵不過老闆那雙晶亮美眸的逼視,伸出了手。

  「你呢,有一個繼母、兩個繼姐,果真像灰姑娘。不過,你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居然挑個沒心沒肺的傢夥愛?錯把撒旦看成王子,笨得要死。那個男人只有外表像天神,心腸跟魔鬼沒兩樣。我勸你趕快把眼睛找出來,不要亂愛一通,不然可有苦頭吃了,慘到不行!」

  年輕老闆鬆開手,漠然的臉上透著幾許同情,看著綽號灰姑娘的言禹楓、小紅帽姜舒涵、美人魚藍泳海三人搖頭歎氣,站起身……

  「老闆……」灰姑娘弱弱地抗議。

  「老闆——」小紅帽聲音強壯些。

  「老闆!」美人魚的抗議最有精神。

  「你到底在算什麼命啊?」三人異口同聲喊。

  老闆那雙冰冷的美麗眸子望著她們三人,淡淡地道:「你們知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命運?」

  三人行動一致地搖搖頭。

  「看吧,說你們笨還不承認?愛情啊!女人的命運就是愛情,好愛情,讓女人一生幸福;壞愛情,讓女人一生坎坷。而你們三個人的愛情運壞透了,跟我有得比。所以簡單的說,你們命不好,懂了沒?我算的命,很準。」

  三人坐在椅子上,簡直傻眼,完全找不到話可說。把她們的命算得這麼模稜兩可,居然還可以厚顏無恥說「很準」?

  要真有那麼簡單,人人都可以當算命師了!

  美麗女老闆走往吧台,想了想,回頭對她們說:「既然我跟你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樣吧,我願意無償提供你們三人各一次的幫助,有需要記得來找我,特別是當你們覺得走投無路時。我要打烊了,今天我請客,你們趕快回去睡覺吧,掰。」

  三個人在老闆的半驅趕下離開「童話屋」,雖然說吃了一頓免錢飯,但心情實在不美妙。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被唱衰,心情還美妙得起來吧?

  特別是這三個年輕女子心頭最大的願望,正是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能夠找到相愛的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所以她們被唱衰的,竟是自己最期待的愛情,心情簡直……糟得不像話啊!

第1章(1)

  她已經很久沒有作夢了。

  但今晚不知怎麼的,她夢見了過去。

  夢裡,她還住在美輪美奐的大宅裡,一樓的挑高客廳、外頭花園、遊泳池畔,四處充斥著人聲笑語。

  草坪上搭了個舞台,整夜管絃樂音未曾間斷。所有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都打扮正式且新潮,幾乎是人手一杯香檳、雞尾酒。

  清一色制服打扮的侍者正端著托盤在三三兩兩的人群裡穿梭……

  她可以聞到龍蝦起司派的香氣,富麗堂皇的家裡燈光通明,亮如白晝,這是母親五十歲生日宴會。跟他們家往來的,儘是些財經新聞中報導的企業名流、影劇新聞頭條常出現的名模、大明星。

  母親生日這天,剛好是大學學測發榜,她考上第一志願A大財金系。

  然而她卻在房間發了許久的呆,淚如雨下,她為父母愁煩,無法理解在他們家可怕的財務窘境之下,為何還要辦這場奢華宴會

  這宴會,將是姜家的最後一場繁華……

  她勉強打起精神,用妝遮掩紅腫的雙眼下樓。

  螺旋樓梯的扶手是產自泰國的頂級黑檀木所打造,她萬分珍惜地撫觸溫潤光滑的木質扶手。

  她順階而下,一個身穿白色襯衫,打黑色領結的年輕男人拾階而上。他們在樓階相逢,男人站在矮她一階的梯面,卻還是比她要高一些。

  他面色潮紅,神色帶點緊張,但聲音卻是萬分鎮定,「姜舒涵……」

  她曉得他要說什麼,也曉得他潮紅的面皮底下,八成心跳如擂鼓。

  他是長洋集團第三代的接班人,她知道他,知道他……喜歡她。

  但她不能接受,她完全沒有資格接受他,因為姜家眼前的富裕輝煌將如黑夜裡燃盡的燦爛煙花,消逝無蹤。

  她不想徒增困擾……

  她不想讓自己成為撲火飛蛾,義無反顧的弄得渾身是傷,她沒有為愛義無反顧的本錢。

  雖然,她也好喜歡、好喜歡他……

  她在紙醉金迷的環境下成長,她理解這一階層的人,理解有錢人的盤算與心眼,她和他是不可能的。

  「你是外場服務生吧?」她語氣清冷。白襯衫、黑領結,今晚侍者都是這種打扮,不過再仔細瞧,可以看出來他的襯衫領結質料極佳,都是名牌。

  「我……」他蹙眉,似乎很訝異她不認識他、不記得他。

  「幫我拿杯葡萄汁。」她命令。

  「我不是服務生,我想……」

  「不是服務生?那就別擋我的路。」她下了一個樓階,想越過他。

  「姜舒涵,跟我交往好不好?」他輕拉住她的手腕。

  「跟你交往?你算是哪根蔥啊?你配得上我嗎?沒穿亞曼尼、開法拉利的男人,沒資格說要跟我交往。」她表情嫌惡地撥開他,「看你這副窮酸樣!」

  他鬆開手,面色難堪,站在階梯上,看著她一階一階地踏下……

  長長的夢,在這剎那斷了。

  姜舒涵驚坐而起,發現自己不斷低喃,重複著夢境裡沒說出口的話,「對不起、對不起……」

  涔涔冷汗濡濕了她的臉頰與短袖T恤。

  她用手抹臉,默算著,她已經有四年不曾夢見過去了。

  那場宴會結束一個星期後,她父母燒炭自殺。

  曾上過全台富豪排行榜的姜家,在轉眼間衰敗凋零,二十幾個傭人司機一夕離開大宅,所有屬於姜家的動產、不動產,全數被查封。

  她和奶奶只帶兩箱衣服,搬出住了一輩子的華屋。

  變故來得太快,她年輕挺得過去,奶奶年紀大了,禁受不住這種打擊,何況還得面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涼,得知兒子兒媳雙雙身亡的下一刻,奶奶中風入院。

  她照父母寫給她的遺書,辦理了拋棄繼承,拿著母親最後留下的一小袋珠寶變賣換現。

  她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只能用最簡單便宜的儀式,送父母最後一程。

  回憶是沈重大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被她關鎖許久的眼淚,因為一場夢逃出理智的牢籠,奔湧如泉。

  她記得,一直記得他臉上的表情,失望與錯愕交織……

  他們沒有緣份,在他心裡,她成了個拜金現實的千金大小姐。

  對她來說,那是最好的結果了。

  姜舒涵掀開被子,小小的玻璃窗外,天色灰白。

  她打開窗,風徐徐吹了進來,她終於制伏眼淚,街燈暗去,天光更亮,今天是她最後一天到夜市擺攤。

  星期一開始,她就要正式到公司行號上班了。

  擺脫收入不穩定的自由業生活,她終於有安穩的收入,能讓奶奶過更安定的生活,她很感謝新老闆肯錄用她這個沒有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

  她的新老闆啊……他……就是她作夢的原因吧。

  姜舒涵唇邊漾開一朵苦澀笑花。他能把她忘記,真的是再好不過了,她不希望有人記得她曾是風光一時的姜家千金,特別是他……

  ***

  「呼!幸好都賣完了。」姜舒涵對著隔壁攤的好友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午夜十二點,逛街人潮退散些,但因明天是週末假期,仍有不少人逛夜市。

  「最後一天擺攤,心情如何?」號稱美人魚的藍泳海笑看著她,一邊收拾沒賣完的衣服。

  今天她們童話三人組說好了,要一起歡送小紅帽脫離夜市生活,早就不擺攤的灰姑娘言禹楓,還特地趕回台北來。

  藍泳海收妥攤位,姜舒涵也將陪伴她多年的生財工具都收妥,打算明天送到跳蚤二手店變賣。

  「心情有點複雜,也有點捨不得……」姜舒涵歎了口氣。

  她是在這裡認識睡美人和灰姑娘這兩個好姐妹,這幾年三人擁有共同的回憶與革命情感,一想到接下來就又剩下自己一個人,總難免有些忐忑。

  言禹楓像是算準時間,在兩人收完攤子後,挺著圓肚緩步走過來。

  「你們都收好了呀,我來得真是時候。」

  「孕婦晚睡不太好吧?」藍泳海盯著那顆圓滾滾的肚子瞧。

  「又不是天天這樣,我對我兒子可好了,每天吃得飽飽,睡得好好,他會原諒我一天不乖啦。」言禹楓甜笑著,臉上散發著母性光輝。

  對麵攤賣魷魚羹的梁媽媽,瞧見許久不見的言禹楓正要叫人,卻發現她挺著大肚子,驚愕到說不出話。

  「我們趕快走,梁媽媽發現你的肚子,眼珠瞪得都快掉出來了!」姜舒涵趕緊拉了言禹楓往夜市外走,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生財工具。

  「其實沒關係啦,我不介意被人發現我是未婚媽媽。」

  瞧著好友坦然的神情,姜舒涵有些心疼,刻意擺出輕鬆表情說:「可是,我介意把時間浪費在三姑六婆身上耶。」

  藍泳海跟上她們,附和道:「沒錯,我們還是趕快到『童話屋』,聊我們的知心話比較重要。」

  「謝謝你們。」言禹楓明白她們的體貼。

  「那個沒良心的爛男人,別把愛浪費在他身上了!況且,女人不一定要男人才能活。」藍泳海牽上她的另一隻手,慷慨陳詞。

  「從我離開台北那天起,我就收拾好心情了,你們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好。」

  言禹楓向兩位好友保證,她們的擔心她都知道。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姜舒涵多少還是擔心,雖然她曉得好友其實只有外在像灰姑娘般柔弱,骨子裡可是很強悍的。

  只是,大腹便便的,又一個人離鄉背井住到外地去,再堅強的女人也會變得軟弱吧?

  「放心,我現在把全部的愛通通給我兒子了。」言禹楓心滿意足地說,若有所思片刻後又說:「那個『童話屋』的老闆好像算得挺準的……你們兩個可別像我……」

  「如果真注定要發生,擋也擋不掉,乾脆別煩惱,走一步算一步。」藍泳海倒是看得開。

  「對啊,你不用擔心我們,就算老闆算準了我們的命,遇見的男人不好也沒關係,反正把壞戀情當磨練,挺過去就好,怕什麼?」姜舒涵淺淺地笑。

  走過人生低谷,失去父母、家道中落,她只剩奶奶這個唯一的親人,兩人相依為命過了好幾個年頭,經歷過那些困厄痛苦後,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擊倒她了。

  「不過是戀愛、失戀而已。」藍泳海也笑笑的回應。

  「對嘛!只是戀愛、失戀而已。」姜舒涵再同意不過。

  「嗯。戀愛、失戀而已。」言禹楓溫婉地笑。那種椎心的痛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遙遠又模糊,也許是因為她肚子裡有個小生命吧。

  三個人手挽手,鑽入小巷,踏進她們時常光臨的「童話屋」。

  因為快打烊了,店裡沒有其它客人,美麗的女老闆王湘菱看見她們,綻放笑顏,熄了外面的招牌燈,招呼她們,「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啊。」她走過來替言禹楓拉開椅子,讓她坐下,「苗栗已經住習慣了吧?」

  自從灰姑娘跟那個沒心沒肺的冷血魔王分手後,她便將位於苗栗的房子便宜租給她,讓她和寶寶有個地方棲身,順便想想之後要怎麼做。

  算算時間,灰姑娘已經在苗栗住一個多月,應該習慣那邊的生活了吧?

  「苗栗是個好地方,如果可以,我不想回台北,想一輩子住在那裡。」言禹楓甜甜的回答著。

  「你想住多久都沒關係……」王湘菱話說到一半,玻璃門忽然被推開,兩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

  「對不起,我們……」打烊了。她邊說邊擡頭,看見其中一人後,下面的話硬是梗在喉嚨。「你……」她臉色瞬白。

  其中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她瞧了好半晌,尋了靠門角落的位置,跟同伴一起坐下。

  另一個男人西裝筆挺,鐵灰色的亞曼尼西裝外套裡搭了件沈穩的深藍襯衫,臉上戴了副無框眼鏡,氣質斯文俊逸。玻璃鏡片後,那雙眼炯炯有神地在四個女人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姜舒涵的臉上,唇邊閃過一抹似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至於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表情冷酷許多,打從踏進店裡,他的目光就膠著在王湘菱身上,瞬都不瞬的。

第1章(2)

  突然闖進店裡的兩個男人,不發一言,卻成功弄僵了原本要開始熱鬧的氣氛。

  王湘菱僵住了。

  小紅帽姜舒涵也僵住了,她感覺進退兩難。

  掙扎半晌,姜舒涵決定要大方點,先過去打聲招呼。雖然她還沒正式上班,而且很有可能她的「新老闆」,尚未將她這名新員工的面孔輸入記憶庫存文件。

  「梁先生,您好。」她對穿西裝的斯文男人說。

  「你認識我?」梁喆繹揚眉,唇邊那抹嘲諷轉深一些。

  「呃……」果然還沒輸入大腦的記憶庫。「我是星期一才要到事務所上班的姜舒涵,你的新助理。」

  「姜舒涵?」他微微皺眉,像在深思似的。「喔,我想起來了。」

  然後,沒了。

  梁喆繹一句話也沒多說,把姜舒涵尷尬地晾在原地。

  她勉強扯了抹笑,走回另一張餐桌。

  王湘菱終於回過神,朝兩個男人不冷不熱地表示,「我們打烊了,下回請早。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再來了。」後面的話,她對著黑衣男說。

  「我明天再來。」黑衣男人終於開口,語氣冷涼,毫無情緒。

  「我明天不營業。」王湘菱也冷著聲音響應。

  黑衣男人沒再說話,起身走出「童話屋」,梁喆繹也跟著離開了。

  店裡的四個女人,這會都找了椅子坐下。

  王湘菱則不但坐上椅子,還整個人趴在桌面,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似的渾身癱軟如泥。

  好半晌過去,她才終於振作,亮著一雙眼問向姜舒涵,「你跟你的新老闆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有過恩怨?」

  「算是認識,但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們……沒有什麼恩怨。」她輕輕回答。沒想到這麼巧,會在「童話屋」遇見他。

  「他不記得你?鬼才相信!你小心一點,別傻乎乎的,記住,我算過你的命,你啊,要嘛就死心塌地的愛人家,不要的話,一開始就別沾惹。」王湘菱語重心長,她相信小紅帽懂她在說什麼。

  「……我知道了。」

  「老闆,剛剛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言禹楓憂慮的看著幫她許多的王湘菱,曉得對方只是面冷,其實心腸很軟,而那男人看起來很冷酷……

  「不是冤家不聚頭,算我上輩子造孽太多。先說你們要吃什麼,吃飽了要聊再聊,反正,時間多得是。」她瞧了玻璃門一眼,心裡清楚那男人不可能輕易放棄,也許還在門外等著。

  要等就等,管他呢!

  點過餐,王湘菱陸續送上吃的、喝的,最後端了杯西紅柿汁坐下,幾個女人聊了起來,不過多半是王湘菱說,其它三人聽。

  也許是懷孕的人特別敏感,言禹楓聽著老闆的故事竟掉下眼淚來,不過另外兩人也沒好到哪兒去,眼眶都紅了……

  那真是一段悲慘戀情啊!

  「所以,我得到一個結論,愛男人沒關係,但要懂得節制……」王湘菱說到最後,天都快亮了!

  「可是,」姜舒涵咬咬唇,「你不是告訴我,要嘛就死心塌地的愛人家,現在又說愛要懂得節制……」

  王湘菱瞪她,這小紅帽果然天真得像個孩子,笨得可以吶!連「因人而異」都不懂。

  「我是說我要懂得節制,不是說你!你的毛病是你太壓抑自己、太理性,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這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喔……」原來是這樣。姜舒涵受教地點了點頭。

  「好啦,老掉牙的愛情八卦都聊完了,你們兩個回去睡吧。」王湘菱指了指姜舒涵和藍泳海吩咐,「至於你這位灰姑娘,先在這裡補眠,等你睡飽,我再送你到車站坐車回苗栗。」

  「童話屋」是老舊公寓的一樓,前半邊裝修成小店面,後頭有一廚、一房,王湘菱開這家餐坊才剛滿三年。

  交代完,王湘菱到後頭幫言禹楓鋪床,前頭三個好友又聊了會,聽了老闆的「慘愛情」,而好姐妹灰姑娘遇見愛情又不得不放棄愛情……

  三人眼睛都酸酸澀澀的,心頭流轉著當初王湘菱幫她們算出壞愛情後說的話——

  女人的命運就是愛情。好愛情,讓女人一生幸福;壞愛情,讓女人一生坎坷。

  她們終於理解,這道理是王湘菱用許多眼淚才換得的體悟。

  太深的愛,加上太沈的痛,讓她改頭換面又改名換姓,直到這天,她們才曉得「童話屋」美麗女老闆原本的名字是方安淇。

  唉……愛情啊。

  ***

  星期一早上九點,姜舒涵準時到「喆方建築事務所」報到。

  十點左右,她完成所有報到手續後,被人領到梁喆繹的辦公室。

  領她進辦公室的是繪圖部的組長,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他一退伍就進入喆方工作,因為工作愉快沒想過要離開。

  不過老闆梁喆繹的助理倒是一換再換,換得連他這個繪圖部組長都覺得頭痛,畢竟助理的工作繁雜,時不時要幫老闆跟各部門打交道,動不動就換人,等於是要各部門重新教導新進助理,很麻煩啊。

  「喆方建築事務所」算是有規模的大型建築事務所,設計部、繪圖部、會計部、工程部、行政部……員工加起來超過百人。

  來上班之前,姜舒涵做過功課,對喆方的規模、組織架構、經營理念都有初步的瞭解。

  「姜小姐,希望這份工作你能做得長長久久。」繪圖部組長楊碩含蓄微笑。適應新助理其實是很累人的,這位姜小姐看起來理性冷靜,希望她能做得長久些。

  心思被拉回來,姜舒涵朝他點頭微笑,「我也希望能做得長久。」

  楊碩點頭,幫她敲了敲老闆的門,等傳來聲音,他替她開門,在姜舒涵走進辦公室之前,低語一句,「其實,只要把事情做好,老闆還滿好相處的,別被他的酷臉嚇到。」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低頭道謝。

  踏進梁喆繹的辦公室,不知為何,竟覺得裡頭比外面冷上許多。

  她關上門,轉過身面對辦公桌,梁喆繹雙眼盯著二十幾寸大的液晶屏幕,手上的繪圖筆在感應板上快速挪動,他另一手指著沙發招待區,聲音毫無溫度的說:「先坐一下。」

  姜舒涵靜靜走到沙發區坐下,她默默覷著梁喆繹的側臉,他……改變好多。

  片刻,梁喆繹存好圖檔,起身走來。

  他的眼神比起以前多了幾分冷峻淩厲。印象中的他,唇邊總會揚著溫潤柔軟的淡笑,而現在,那抹笑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帶著嘲諷。

  「姜小姐,你知道在你之前,我Fire掉幾位助理嗎?」

  姜舒涵搖搖頭關於這點她並不清楚。不過,從她九點到人事處報到繳交數據、填寫表格的過程,舉凡知道她是老闆的新助理,都是一句「希望你可以做久一點」,然後外加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她想,梁喆繹換過的助理,恐怕很多吧!

  「事務所成立將近六年,你是我聘請的第五十位助理。」

  「五十?!」姜舒涵有些驚愕,沒想過是這麼驚人的數字。平均下來,他一年竟要換八、九個助理!

  「對,你是第五十個,我希望你能做好這個工作,做久一點。」

  姜舒涵愣了半晌。看來連開除過四十九個助理的老闆,都快受不了了。

  「請問,助理的工作很難嗎?」她記得應徵時,工作內容並不複雜。

  梁喆繹閒適地雙腿交叉,深深的看她,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光。

  「我不覺得難。」他回答。

  「那為什麼……」

  「為什麼我老換助理嗎?有些助理愛管閒事、有些助理愛上我,有些助理則是不夠敬業老遲到早退……林林總總的原因一時間交代不清楚,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我的『規矩』,讓你再做考慮,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梁先生願意說清楚規矩當然好,我能有個方向盡力把工作做好。」

  得到她識相的回答,梁喆繹點點頭,開門見山陳述他的需求,「首先,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是個花心的男人,一個星期的約會對像少說五位,所以,訂花、代寫卡片、訂餐廳、訂音樂會、電影票,這些瑣事都由助理做,如果你的道德感很強,跟我這種花心老闆做事恐怕會很痛苦……」

  「梁先生的私生活絕對與我無關,那些瑣事我會仔細做好。卡片和花,保證絕不會送錯對象。」姜舒涵打斷他的話,接著又乾脆利落地說:「再者,辦公室戀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管是跟上司、同事,我會保持良好理性的工作關係,這樣工作才能做得長久。這是我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我會珍惜。」

  梁喆繹微訝。他話都還沒說完呢,她便回答得切中要點又合宜。

  「很好。」放下交叉的修長雙腿,他滿意的站起身。

  「呃……」姜舒涵也跟著起身,面色有點尷尬。

  「希望你在這裡工作愉快。」他伸出手。

  基於禮貌,姜舒涵只得也伸出手,握上。

  「其它的規矩……」他們雙手交握,她小心探問。

  「就衝著你說,你會珍惜這份工作,並且不談辦公室戀情,其它規矩就不重要了。你去找楊碩,他會帶你熟悉你的工作,跟他打好關係,這份工作你應該很快就能上手。」

  姜舒涵離開辦公室後,梁喆繹在原處站了許久。

  他看著被帶上的辦公室門,感覺被她握過的掌心熱熱麻麻。

  女人,不都是一個德行?現實又拜金。

  這些年,他領教得還不夠多嗎

  梁喆繹冷嗤,意興闌珊地踱回辦公桌,忽然想起一事,他剛才本要向她探問方安淇的喜惡,見到她那雙像朝陽般燦亮的瞳眸後卻忘得徹底!

  多少年了?怎麼她對他還是有影響力

  梁喆繹,你清醒點!他在心裡暗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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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0 19:50:43

第2章(1)

  他們的緣份——

  那年夏天特別的熱。

  陽光像燒紅的炭火烤著大地,柏油路面遠遠看過去蒸騰的冒著熱氣,彷彿要融化成液體。

  新聞氣象播報,氣溫又飄高溫,全國用電量也跟著再創新高。

  但年輕人嘛,有得玩樂就不畏寒暑。

  A大建築系才子梁喆繹,被繫上好友拖去參加跟「小綠綠」的聯誼活動。

  要不是前晚在宿舍,他因為心不在焉慘輸給好友一個牌局,他才不參加這種無聊的聯誼活動。梁喆繹在心底碎碎念。

  更別說這次的聯誼對象是還沒滿十八歲的高中女生!他真弄不懂那些同窗們的心態,不滿十八歲耶,跟那些小女生聯誼不覺得摧殘國家幼苗嗎?

  於是出發參加聯誼的這天早上,他忍不住問了同窗好友陸行洲的心態,「你幹麼辦這種聯誼?不覺得很無聊嗎?」

  說起這個陸行洲,在A大的名氣跟他算是有得比。

  陸行洲的父親是某大建設公司的創辦人,建設公司成功嶄露頭角後,經營觸角便開始延伸,產險、百貨公司,都經營得有聲有色。

  原是A大企管高材生的行洲讀了兩年,才降級轉到建築系。

  據行洲自己的說法,他們家是做營造建築的,不讀個建築系,將來繼承家業恐怕要被底下的專家牽著鼻子走,他才不幹!所以,決定轉到建築系來。

  他跟行洲正好相反,他們梁家是以散裝航運起家,趕上台灣七零年代的好光景,鈔票大把大把進來,索性自個兒打造大船。

  造船公司賺上不少錢,於是家裡的事業跨人航空領域,經營起航空公司,規模從國內線擴大到現在各大國都飛。海運、空運,他們梁家都占掉大片天。

  可惜他只熱愛建築,沒興趣繼承家業,搞得父親一個頭兩個大。

  總之,他和行洲這個怪咖一見如故,後來便成了莫逆好友。

  家大業大,外表又不差,這樣的他們實在不缺異性緣,行洲何苦安排這種有殘害幼苗嫌疑的聯誼活動?

  陸行洲跨上自己心愛的超級重機,淡淡瞥了好友一眼,再看了眼他不曉得打哪弄來的古董野狼125,要笑不笑地說:「你應該知道,A大的女孩子有八成不是暗戀你,就是喜歡我,剩下的兩成,其中一成已經有男朋友,另一成則是相貌太愛國。阿德說,我們佔著茅坑不拉屎,罪孽深重,逼他們不得不去摧殘幼苗……」

  他是繫上公關,本來就有義務為大家謀福利,更何況他被點名是害大家找不到女友的禍首之一。

  「干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梁喆繹可不甘願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人喜歡你,你又不能控制。整個A大哪個女同學不知道你的來頭大?你不是已經厭煩女人只聽見你的家世背景就愛上你嗎?我是太瞭解你,才拉你一起去聯誼,那些可愛的小綠綠不知道你的背景,豈不是很妙?」

  「我不想太早交女朋友。」梁喆繹瞪好友一眼,才說。

  「只是聯誼而已嘛。說真的,是兄弟我才硬拉你參加這場聯誼,有個很不錯的美眉,既溫柔又善良,長得漂亮家世也好……」

  「如果這麼好,你不會留著自己把?」

  「我跟她不來電啊,她不合我的胃口。我們家辦過幾次Party,我看過她,真的不錯。」

  「我討厭千金小姐……」那些名門千金,他看了倒胃口。

  「我保證,她真的不一樣。反正你去就知道了,不喜歡又不會少塊肉,要是喜歡,我再幫你介紹,她可是看我的面子才答應參加聯誼。」

  梁喆繹沒再說話,乖乖發動他的野狼125,二十幾個大男孩、二十幾輛機車,聲勢浩大的上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姜舒涵。

  她頂著顆娃娃頭,齊耳的長度,接近眉毛的劉海,唇紅齒白,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她穿著平價品牌的襯衫短褲,在炎熱的大太陽光下,她淡然得彷彿所有熱氣都近不了她的身,她沒有絲毫不耐,比起她那些埋怨天氣太熱、陽光太毒的毛躁同學,姜舒涵的存在,像道微涼清風。

  他在二十六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裡,一眼就看見她,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輕女生中,獨獨她顯得恬靜,唇邊掛著朵小小笑花。

  他們玩老掉牙的抽鑰匙遊戲,二十幾個女孩子抽二十幾個男孩子的機車鑰匙,抽到哪一把鑰匙就配哪輛機車。

  命運當然沒那麼戲劇化,在這關頭跳出來,讓他的野狼鑰匙被姜舒涵抽中,但不可否認的,他有些失望。

  五十二個人,二十六輛機車,浩浩蕩蕩往外雙溪出發,烤肉戲水是最適合聯誼的活動。

  到了外雙溪分組烤肉,他跟姜舒涵隔得更遠了,她那組在最前頭,他這組在最後頭。

  他的雙眼總會不自覺朝她望去,明顯到在他隔壁組的行洲跑來跟他咬耳朵。

  「你是不是喜歡她?」

  「誰?」

  「姜舒涵啊,那個穿鵝黃色短T、咖啡色短褲、白色涼鞋的娃娃頭美眉。」

  「她叫姜舒涵?」梁喆繹揚眉,明顯的好奇。

  「她就是我想介紹的美眉。」陸行洲可得意了,就知道他會喜歡。

  「她看起來不像……」

  「不像潑辣難搞的千金小姐。」陸行洲接他的話,「她是南興實業的千金,看不出來吧?」

  「真的……」看不出來。他喃喃低語。

  「走,我介紹你們認識。」陸行洲拉他,卻被他拒絕了。

  「不用特別介紹,這樣反而奇怪。」

  「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的背景,我一個字都不會說。」陸行洲很了好友的個性。

  「不是,我只是想順其自然。有機會認識也好,沒機會也無所謂,她才十七歲,還得考大學……」

  「哇,都還沒認識,就已經懂得為她設想,你很喜歡啕?」

  他瞪陸行洲一眼,什麼也沒說。

  這天,他記住她是南興實業的千金,整個聯誼過程他們沒說上半句話,甚至連個眼神交會也沒有。

  ***

  梁喆繹第二次遇見姜舒涵,同樣是個炎熱午後,在車來人往的大馬路上。

  那天是週末,她穿了件七分袖短洋裝,斜背了個異國風布包。

  他騎著心愛的野狼l25,行經重慶南路碰上紅燈,等待時,他突然聽見小孩大哭的聲音,朝哭聲望去,沒想到竟看見她。

  那小男孩約莫四、五歲大,跟家人走散了,在馬路邊慌張哭喊著媽媽。她離小男孩近,馬上彎身安撫孩子。

  其他人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大都隔上一段距離耵著她和孩子。

  紅燈轉綠,他卻沒往前騎,反倒將機車朝人行道停靠。

  「弟弟不哭唷,乖,阿姨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她蹲在孩子面前,溫柔地哄道。

  他停妥機車靠近她和孩子,聽見她的話微微笑了。

  阿姨?她這年紀,被喊姐姐比較適合吧。

  「小弟弟迷路了嗎?」他也蹲下來。

  姜舒涵朝他一看,暗暗吃驚,接著回答,「應該是吧。」

  小男孩看見陌生的大哥哥,原本稍稍轉弱的哭聲又變大了。

  梁喆繹想起他的背包裡有一大把棒棒糖,那是他為要去探聽的育幼院小朋友準備的,他拿出一支花花綠綠的棒棒糖,在小男孩面前晃,哄著,「弟弟不哭,叔叔請你吃棒棒糖好不好?」

  小男孩哭聲立刻轉歇,好奇的大眼睛盯著棒棒糖,抽抽噎噎說:「不可以亂吃別人給的糖果……」

  「弟弟真棒,知道要保護自己。叔叔讓你坐在我的肩上,然後你大聲叫媽媽,你媽媽說不定可以聽到你的聲音喔。你可以求蓉棒棒糖,等找到媽媽再問她可不可以吃,這樣好不好?」

  小男孩想了想,沒說話。

  他將手上的棒棒糖遞出去,小男孩猶豫片刻才接下。

  「來,叔叔抱你坐在我肩上,你要大聲喊媽媽喔。」

  「媽媽如果聽不到呢?」

  「那叔叔再帶你去警察局,請好心的警察叔叔、阿姨幫你找媽媽。」

  一小男孩緊握著棒棒糖,掛著鼻涕、眼淚,想了一會,才開口,「叔叔抱……」

  「好,等一下要用力喊媽媽喔。」梁喆繹輕鬆將他抱上來,讓他跨坐在自己肩上,「你坐好嘍,開始喊吧。」

  他站起來,小男孩便扯開嗓子大喊,「媽媽、媽媽……」

  姜舒涵看著他耐心地哄孩子,還想出這麼好的辦法,心瞬間軟了,傻傻的跟在他身邊走。

  兩人在附近繞了繞,仍然沒找到小男孩的媽媽,最後只得將小男孩送往警察局,結果搞丟孩子的粗心父母正在警察局報案,那媽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爸爸則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流了滿頭的汗。

  那對父母看見他們走進警察局,簡直欣喜若狂。

  事情有了圓滿結局,姜舒涵總算放下心來。

  兩人走出警察局,天色都晚了。

  這一路,他們根本沒說上話,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姜舒涵看著腕表,大驚失色。

  「糟糕,居然已經六點多。」她驚呼,接著對身邊的梁喆繹說:「對不起,我得趕快回家了,我媽媽會擔心,謝謝你今天的幫忙。」她深深鞠躬,轉身跑遠了。

  梁喆繹愣愣瞧著她跑遠,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才喃喃低語,「不客氣,姜舒涵。」

  其實,他幫的是小男孩,根本沒幫到她什麼。

  她是個善良女孩。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沒有交談、沒有交換姓名。

  ***

第2章(2)

  梁喆繹第三次見到姜舒涵,是在某所育幼院。

  距離他們第二次在路邊偶遇,已是三個多月後。

  其實,他有些淡忘她了。

  他是真的沒打算在男女情事上擺太多心思。他跟姜舒涵兩人,除了一次聯誼、一次半路偶遇,再無其他交集。

  儘管有些淡忘她,但他確確實實記住她的名,也記住她的人,追根究底最大的原因便是,姜舒涵那種溫婉清麗的美,碰巧是他喜愛的特質。

  因此三個多月後,兩人第三次偶遇,他一眼就認出她。

  幾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育幼院裡穿梭,有人發飲料、有人帶活動,大大小小的院童一起說說笑笑。

  梁喆繹那天是順路幫身兼慈幼社社長一職的陸行洲,送募到的小額善款到育幼院。

  身為陸行洲的好友,梁喆繹也不知該怎麼評論他。

  不管做什麼事,行洲都想得老遠,他打算將來接班後好好打穩企業的「慈善公益」形象,一來可以博美名,二來又能節稅,而當上慈幼社社長可以讓他更貼近實況,將來捐出去的錢也能幫到真正該幫的人。

  衝著好友是在做好事,雖然背後有個「好巧」動機,他依然每個月會幫行洲送兩次小額捐款。

  從大二送到大三,送著送著,他跟那些院童建立了情感。如果偶爾得空又剛好經過,他就會進育幼院轉轉,因此背包裡總會擺上幾把棒棒糖和一些文具用品。

  梁喆繹拿著放了錢的信封袋走進育幼院,看見院外的小廣場正熱鬧,他笑了笑,一眼就看見被幾個孩子圍住,拿著繪本在講故事的她。

  她坐在廣場邊的小樹下,一小片樹蔭落在她左半邊,另一半的她則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風偶爾吹拂輕揚起她的劉海,她臉上沁出汗,齊耳的幾繒髮絲被風吹亂,就沾黏在臉頰上。

  但她的笑還是恬靜適然,用舒緩的音調讀著他不知名的故事。

  「當安格斯正要放棄時,突然,從菜園傳出奇怪的咯咯聲,他趴下去一看,原來布麗姬躲在這裡……」

  梁喆繹拿著信封袋,杵在原地著迷了,聽著她把故事念完。

  「……用它軟軟的小嘴,輕輕啄著安格斯的新鞋。看來,這就是布麗姬的小寶貝嘍!」

  梁喆繹輕笑。安格斯是農場小主人,而布麗姬則是一隻母雞呢!

  聽她說故事,他竟覺得農場生活好像很不賴……

  他本要朝她走去,卻忽然意識到掂在手裡的信封袋,於是直接朝育幼院走去,轉進院長室,看見院長正在講電話,等了一會,對方才掛斷電話。

  「喆繹啊,又幫行洲的慈幼社送捐款來嗎?」院長迎來,招呼他坐。

  梁喆繹點頭,他剛剛聽見院長說這個月捐款不夠支出,有些憂慮。

  「還缺很多錢嗎?」

  「這兩年不景氣,募款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末了,院長又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別擔心,上帝自有它的安排。」

  「方院長,這是我幫行洲送的。」他交上信封袋,另外拿出這個月在建築事務所兼差的所得,默默放上,沒多說話。

  「我替孩子們謝謝你們了。」七十一歲的方院長收下兩隻信封袋,笑著道謝。

  每回院長都說同樣的話,他曉得院長是真心感謝他們帶來的微薄捐款,但比起院長為那些孩子的付出,他和行洲那個心機份子的付出根本不是為道。

  也許就因為這所育幼院讓他看見有那麼多孩子活著只求溫飽、有書可讀,讓他看見老院長無慾無求,為毫無關係的孩子們奮鬥大半輩子。他更無法得過且過。

  他這個幾乎擁有一切的人,不是應該更努力實現夢想?

  他不想繼承家業,不想走家人安排的路,他想開創屬於自己的王國。他遇到的最大困難,不過是父親暫時切斷給他的經濟支援,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院長,等我成功了,我幫育幼院蓋一棟好房子。」梁喆繹信誓旦旦的表示。

  「傻小子,房子不用蓋得太好,結構安全,足以遮風避雨就可以了。把錢拿來蓋漂亮房子,倒不如幫助更多孩子。只要多讓一個孩子有飯吃、有床睡、有書念,就可能減少一個社會問題。」方院長語重心長。

  「我懂了。」梁喆繹點頭,「那我幫育幼院蓋一棟機能好、成本低、樸實堅固的好房子。」說到底,他還是想蓋房子!

  「呵呵……」老院長呵呵笑,「那得看我能不能募到錢。」年輕真好,充滿憧憬熱情洋溢。

  「等我成功,不用花育幼院一塊錢。」梁喆繹保證。

  「好、好!」

  「今天育幼院很熱鬧……」

  「是啊,XX女中及幼社送了食物來,也幫忙輔導大孩子的功課,陪小一點的孩子玩。」方院長走向窗子,梁喆繹站在他身旁。

  他們的方向正好面對著樹下的姜舒涵,她拿了另一本繪本繼續講故事,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又多了幾個。

  「講故事那個女孩子叫舒涵,跟你一樣是個好孩子,她每個月會單獨來育幼院兩三次,講故事、教孩子功課,真心對孩子們好。跟你一樣,你們都是好孩子啊……」

  他聽方院長說姜舒涵的好,看她講完一個故事又接著講另一個故事,前前後後大概讀了三、四本書,孩子們臉上癡迷的神情、她溫婉的神韻,在那個午後,樹下的畫畫深深刻入他心頭。

  梁喆繹在院長室待了些時間,後來他陪方院長喝杯濃茶,走出院長室時及幼社的社員已經離開育幼院。

  他第三次見到姜舒涵,他們沒說上話,依舊沒能交換姓名。

  距離大學學測還有幾個月,他想學測後,也許……他可以試著跟她交往看看,方院長口中的姜舒涵跟他認識過的名門千金都不一樣。

  他想,他們似乎很有緣份。

  他想,從不曾心動的他,有那麼些喜歡上她了。

  ***

  大學學測放榜這天,陸行洲上午來姜家找姜舒涵。

  兩人在花園裡散步,姜家這天一大早就有許多人進進出出忙碌著,因為今天正是姜家女主人五十歲生日。

  佈置晚宴場地的人員在花園裡穿梭,結上網狀樹燈、搭餐食棚架,陸行洲和姜舒涵兩人站在一處較無人經過的花架下閒聊。

  「恭喜你,當了我的學妹啊。」

  兩人私交不錯,幾回在宴會上碰到,陸行洲欣賞她的乾淨氣質,聊過天後,也覺得她有些內涵,不是一隻花瓶。

  「謝謝。」她輕淺地微笑。

  「我跟你提過梁喆繹,你還記得嗎?」

  「記得。」姜舒涵低聲回答。

  其實她一直都注意著他,從第一次聯誼開始前,陸大哥就向她提過想介紹他的死黨給她……

  那麼迷人的男子,年紀輕,卻顯得穩重不浮躁,好看的五官、挺拔的身形,像是得天獨厚似的。

  當時陸大哥沒說,梁喆繹是個身家雄厚的貴公子。

  後來,他們在育幼院第三次「碰面」,不過她只是眼角瞄到他隔了一段距離,站著聽她說完大半個故事。

  後來她向方院長探聽了梁喆繹這個人,院長說,他每個月幫陸大哥的慈幼社送兩次捐款,順便將他每個月兼職打工的薪水捐出來。

  他只要得空會到育幼院送糖果、文具給孩子們,會陪他們玩……

  難怪,他們第二次在路邊巧遇時,他隨手從背包摸出一支棒棒糖哄那個迷路的小男孩。

  之後,她在其他宴會上碰到陸大哥,問起梁喆繹,陸大哥才告訴她梁喆繹的背景。

  他的家世背景已經夠讓人吃驚的,未料,陸大哥接著告訴她更驚人的消息——

  梁喆繹告訴陸大哥,等她學測結束,他想跟她交往看看。

  唉,交往看看呢!在學測放榜之前,她確實很期待,聽過方院長形容的梁喆繹之後,她對他也很心動。

  可惜,他們家要破產了,公主與王子的幸福童話裡不會有她……

  「我沒想到他對你這麼認真,今天一早他去查榜,興匆匆打電話給我,說你當了我們學妹。」

  「喔。」她淡淡地回應,心有點酸酸的。

  「他今晚會來參加宴會,打算跟你告白。」陸行洲表示。

  「呃……」姜舒涵頓半晌後,說:「我跟他合不來的。」

  「沒相處過,怎麼知道合不合得來?」陸行洲蹙起眉。奇怪,上次舒涵不是還主動向他打聽喆繹,聽他說喆繹對她有好感時,他甚至看見一抹紅暈爬上她的臉,現在卻是這種態度,這是怎麼回事?

  「陸大哥,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樣我比較有心理準備。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忙,我們晚上再聊好嗎?你晚上會來吧?」

  「會。」

  送陸行洲離開後,姜舒涵把自己關在房裡一整天。

  聽陸大哥說,梁喆繹喜歡她的溫柔善良、氣質清新、不戀名牌、不拜金……

  那麼,既然要拒絕,她想整個抹去那個在梁喆繹心中的「姜舒涵」,這應該是讓他忘了她最快的辦法了吧?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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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4-10 19:52:14

第3章(1)

  星星都睡著了。

  天空一片暗蒙,遙遠處吐出幽幽薄薄的灰。

  梁喆繹抹把臉,他在辦公室裡熬夜畫圖,直到天快亮,他才放下電子畫筆。

  他轉過椅背望向窗外,底下的城市街燈還亮著,大馬路上車子少了許多。

  腦子有點空白,眼睛些微的酸澀,他揉揉鼻樑骨,又坐上片刻,街燈轉眼熄滅,天已亮,街上車子忽然多起來,他起身鬆鬆筋骨,決定去茶水間泡杯咖啡。

  才打開辦公室,沒想到外頭大門也被開啟,他聽見聲音,下意識地低頭看表,剛好六點,有鑰匙的人除了他與另外一位資深建築師外,就是他們兩人的助理了。

  這麼早是誰呢?

  只見姜舒涵很隨性地紮了馬尾,手上拎著兩朵枝粗葉大的野薑花,低頭穿過辦公區,人有些沒精打采的。

  「姜舒涵,你都這麼早來?」梁喆繹走過來,困惑的問。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時間他會在公司。

  「呃……我……沒有……」期期艾艾地說不清楚話,實在是她整晚沒睡,腦袋疲憊,身體勞累。昨天深夜十一點多,她送奶奶進醫院,情況穩定後她就直接到公司。

  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說難其實也還好,但就是雜事多又細。

  尤其今天,有義達的競標案要比圖,又有一位大客戶要來討論陽明山別墅的設計圖,勢必很忙,她不能請假。

  她在喆方工作,滿一年了。

  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助理,到現在看得懂什麼是「門窗詳圖」、「樓梯大樣圖」,聽得懂什麼是「投影面積檢討」、「綠化面積檢討」,也知道怎麼把圖掛入縣市政府待審。

  她知道施工過程需要哪些大小的細圖,該緊盯的工程進度、材料品質。

  連梁喆繹都曾小小稱讚過她,是個學習力強的助理。

  其實,她應該請假的,真要說實話,是她自己放心不下,這兩、三個月,她感覺得到,梁喆繹越來越信任她……

  她擔心要是請假,今天事情這麼多,萬一他忽然想找哪個案子的圖檔、企劃怎麼辦?

  「你看起來很累?」梁喆繹見她好似有些恍神,遲遲沒把話說完,皺眉問。

  「還好……」她回應,猶豫半晌才說:「我奶奶昨晚不舒服,我送她去急診,醫生說有肺炎現象要住院觀察。我想差兩、三個小時,就直接從醫院過來。」

  梁喆繹小小稱讚她那次,曾隨口問她家裡有哪些人,她說過只剩奶奶了。

  「這花……」梁喆繹看向她手上的兩枝野薑花。

  「喔,我奶奶很喜炊野薑花,她說年輕時爺爺追求她的時候,常常大清早到河邊翦一大把野薑花送她。她住院,我想讓她心情好些,早上就到市場買一大把,花瓶擠不下,我才帶了兩枝過來……」她解釋得很詳細。

  梁喆繹看著花,又看看她,眼神是深思的,但什麼話也沒說。

  見他表情有點嚴肅,她不確定地問:「我辦公桌上,可以放花嗎?」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可以。」他淡淡應道,又問:「你奶奶有人幫忙照顧嗎?」

  「我有透過醫院找了臨時看護。」

  梁喆繹點頭,越過她往茶水間走,沒幾步,他停下,轉頭問她,「你早餐吃過了嗎?」

  「還沒。」

  「附近有家早餐店,我請你吃早餐吧,我也還沒吃。」

  「梁先生整晚在公司熬夜嗎?」昨天下班前,他說要留在公司趕圖,這麼早就在公司,八成是一整夜沒回去,他身上的襯衫也是昨天的那一件。

  「嗯。」他點頭。

  梁喆繹轉回辦公室,拿了皮夾出來,對放好花的她喊道:「走吧,一塊去吃早餐。」

  「……還是我去買回來?」她猶豫地問。

  「我想出去透透氣。」他反駁,領先走出去,也不管她有沒有跟上。

  姜舒涵默默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保持固定距離,走到附近的早餐店。

  在自助取餐區,梁喆繹口吻冷淡的交代,「要吃什麼自己拿,別客氣,吃飽一點才有力氣工作。」

  「梁先生確定要請客?我要點很多喔,你的荷包會大失血。」她想,也許是剛才太見外,惹他不高興,她放鬆語氣。

  「你一個女孩子能吃多少?放心點吧,我皮夾裡的錢絕對夠請這頓早餐。」他冷淡的臉終於染上笑。

  「那我不客氣嘍,我會吃很飽很飽,這樣中餐的錢就能省下來了。」她笑得開朗,低頭在餐區來來回回的看,盈盈笑意始終掛著。

  她拿了碟煎餃、一盤蘿蔔糕,再點碗熱豆漿,又要一份現炸油條夾燒餅。

  梁喆繹僵在原地,看她取食點餐,她剛才的話些微抽疼他的心。

  點完餐,她回頭看他杵在原地,以為他被她的大食量嚇著,吐吐舌說:「不好意思,我點太多了?」

  梁喆繹回過神,搖搖頭,拿了一盤煎餃,點一杯冰豆漿,結兩人的帳。

  端著托盤,他就近在空桌坐下,姜舒涵也跟來坐在他對面。

  他看對面托盤擺滿食物,心底一陣五味雜陳。一個曾經要什麼有什麼的千金小姐,而今竟為省中餐錢,小小揩他的油大吃特吃。

  只是中式早餐而已,不是高級飯店的豐富Buffet,她啊……

  「你……」他想說什麼,旋即又閉上。

  從她進事務所工作到現在,他始終當作不認識她,假裝不曉得她曾是風光一時的南興實業千金。

  他甚至若無其事的問過她,家裡還有哪些人?當她回答只剩下奶奶而已,他也沒再進一步探問她的父母呢?

  早在幾年前,她勢利萬分地拒絕過他後,他就割下心頭屬於她的位置,他想,女人都一樣吧……

  即便她曾被育幼院的方院長大大稱讚過是個善良女孩也一樣,依舊既勢利又拜金,膚淺得讓他失望。

  「吃吧。」最後,他淡淡地說。

  姜舒涵心裡有些難堪,她低頭盯著托盤裡的食物,停頓好半晌才開始慢慢吃東西。

  吃下兩顆煎餃的梁喆繹,放下筷子,心裡惱怒管不住嘴,問:「你奶奶的看護費、醫藥費,讓你的負擔很沈重吧?」

  姜舒涵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她歎口氣,答非所問說:「梁先生,我習慣一天吃兩餐,早餐我會吃得比較多,我平常早餐的份量就是這麼多。我剛才看你有點不高興,可能是我說要買回公司吃讓你覺得我不識相,老闆都說要請客,我還不爽快捧場!所以才說中餐錢能省下來,是想讓氣氛輕鬆些。」

  梁喆繹靜靜聽著,應了聲,「嗯。」低頭,將早餐吃完。

  他慢條斯理的喝冰豆漿,順便看她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她仍是昔日溫婉秀氣的千金模樣,充滿磨難的生活,似乎沒有減損她的秀麗光華。

  知道他目光鎖在她身上,她稍有不自在,剩下一盤蘿蔔糕,她吃得快些,終於吃完後,她說:「對不起,我吃東西比較慢。」

  「細嚼慢咽是好習慣,不需要道歉。有吃飽嗎?」

  「有。」她微笑。

  梁喆繹點頭,起身走出早餐店。

  回程路上,姜舒涵與他並肩同行,不像先前總故意慢在他後面。

  「謝謝你請我吃早餐。」

  「不客氣。」梁喆繹回答,稍做停頓後,又接著說:「你工作滿一年了,表現很不錯,我今天會通知會計,幫你加薪。」他表情無波,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梁先生,你……」先前三個月試用期過後,他幫她調過薪。

  現在滿一年,又幫她加薪,她不知道他是對待員工都如此,或只是有點同情她。

  「說謝謝就好,其他的不必多說。我發現,你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戴著溫婉的面具,說話常是一針見血。沒錯,我是有點同情你,我承認。你一個人要負擔生活費、醫藥費、看護費,勢必有點吃力。我幫你加薪百分之十,其實沒幫到你多少忙。」他索性挑明。

  「梁先生,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本不想這麼說,但……百分之十……

  多出百分之十的薪水,她可以幫奶奶多買些營養品……

  「姜舒涵,如果這一年你的表現普通,我根本不會同情你,你負擔再重,我也不會有絲毫感覺。說聲謝謝就好,接受我一點點同情,死不了人的。」

  梁喆繹停下腳步,盯著她瞧,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多了,馬路上川流的車潮也洶湧些。然而望進她的眼,有一剎那,他竟覺得浮躁這麼多年的心,好似有了瞬間迷濛……

  那些流動的車聲、人聲,忽然間都遠去了。

  姜舒涵沈默,然後她平靜的接受他坦承的「一點點同情」。

  「梁先生,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輕輕地笑,繼續往前走。

  「我保證,你幫我加百分之十的薪水,絕對物超所值。我會更努力幫你找更好的餐廳、保證訂到熱門藝文節目最佳觀賞區門票,提升你的約會品質,讓你工作更有效率。」

  有一回,他無心地說,優良的約會品質能提升他隔天的工作效率。

  姜舒涵的話逗出他濃烈笑意。

  她啊,說話真愛一針見血,刺進他的心。

  「好啊,我期待你幫忙提升我的約會品質。」

  「沒問題。」姜舒涵精神振奮地保證。

  梁古尚繹深深看著她璀璨的笑,什麼話也沒再說了。

  ***

  這個月,擺在梁喆繹約會名單上的,有兩位企業千金、一名小模、一名二線女星、一名夜店認識的科技公司小主管。

  灰色星期一,梁先生不愛排約會。

  星期二他約了小模,姜舒涵訂到市區知名的高級餐廳,據說那餐,兩位主角吃得相當愉快。

  姜舒涵計算用餐時間,讓花店在甜點上桌時,將一束包裝精美的艷紅玫瑰送到小模手裡,她打聽過那是小模最愛的花,另外加上一對黑珍珠耳環,黑珍珠也是小模的最愛。

  隔天梁喆繹眉開眼笑到事務所上班,神清氣爽的感謝姜舒涵將他的約會品質控管得好到無法挑剔。

  據說,那位熱情的小模讓梁先生快樂得像到了天堂,當然,那「據說」是由梁喆繹親口證實。

  星期三梁喆繹約了那個科技公司小主管,對方愛看舞台劇,正巧果陀劇場上演年度大戲,姜舒涵早訂好最佳觀賞區門票,她牢記著,梁先生固定星期三跟小主管約會。

  聽說那齣劇開始時很爆笑,演到後頭又賺人熱淚,看得小主管又笑又哭。

  姜舒涵故技重施,算準散場時間,親自假扮花店送花小妹,等在出口,一大束自玫瑰送到佳人面前,外加寫了兩句原文詩的卡片,詩句來自小主管最愛的莎士比亞——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它更可愛也更溫婉。)

  另外,還有一個用Tiffany&Co袋子裝的神秘禮物,絨布盒裡頭安穩的躺著設計簡約大方的威尼斯手鏈。姜舒涵明查暗訪過,Tiffany&C0是小主管的愛用品牌。

第3章(2)

  星期四早上,梁喆繹滿面春風,神采奕奕的到事務所工作。

  根據梁先生的口頭說法,星期三的夜晚浪漫迷人,連天上的星星都跟著他們一塊微笑了。

  星期四晚上,梁喆繹約了二線女星,姜舒涵替他大手筆訂下高級摩鐵總統套房,裡頭有泳池、滑水道。

  就她暗暗查訪得知,二線女星的最愛是入住高級飯店、摩鐵,與名人約會,既可玩得痛快,又可保有隱私。

  姜舒涵貼心請人在大床上撒滿上百朵粉紅玫瑰花瓣,一盒二線女星最愛的高級威士卡巧克力,當然少不了一條Tiffany&Co項鏈禮物。

  不用說,隔天梁喆繹笑彎嘴到事務所,這回,他什麼說法也沒有,只是用笑臉對著姜舒涵比出勝利手勢。

  想當然了,一切美妙得盡在不言中。

  星期五晚上,梁喆繹決定休兵一天,養精蓄銳,全力應付星期六與企業家千金一號的約會……

  姜舒涵只手撐在辦公桌面,搖著筆桿,午休時間大部分職員都外出用餐,事務所裡有幾個跟她一樣不用餐的同事,早早趴在桌上午睡補眠。

  姜舒涵的位置在角落,離老闆的辦公室最近。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都利用午休時間處理梁喆繹的私人約會。

  攤在桌面上的行事歷是她給老闆安排約會專用的,行程已經排到一個月後,她翻著都快覺得自己是「我愛紅娘」的最佳撮合媒婆。

  她每天中午上網瀏覽藝文活動、最新上檔電影強片、評價優良的美食、飯店,想辦法將節目排進約會裡,再來還得打聽老闆約會對象的喜好……

  為了百分之十的加薪,她真可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姜舒涵苦笑,原子筆輕敲著行事歷,忽然,一個紙袋落到她辦公桌面,她擡頭望見楊碩粲笑的臉。

  「綜合果汁、低卡三明治。幫你買的午餐。」楊碩臉頰微紅,一半是外面日頭烈,一半是裡頭佳人嬌。

  「午餐?」姜舒涵愣愣的看著那袋午餐。

  「是梁先生要我幫你帶的。」

  「梁先生?可是我沒吃午餐的習慣……」

  「吃一點吧,我特地買低卡,午餐有吃,晚餐吃少點,能保持身材,也對健康比較好。」他嘴拙只會實話實說。女人不吃中餐,大都是為控管體重。

  「我……」她接不了話。

  「梁先生要我每天中午幫你買份餐點,你喜歡吃什麼可以告訴我,反正我每天都要出去吃,順便幫你帶一份。多少還是要吃,你昨天不是鬧胃痛?」

  昨天她胃不舒服,在位子上喬胃藥,正好梁喆繹有事要外了,看見她吞藥,他問了她為什麼吃藥,她簡略回答,沒想到……

  「可是我……」她想拒絕。

  「你不必擔心錢的事,梁先生會出你的午餐錢。」

  全世界的人都曉得她缺錢啊?姜舒涵苦笑。

  「這樣不太好,我怕其他同事……」

  「你放心,事務所裡每個人都喜歡你,光是最近老闆約會得春光滿面、笑容愉快,連帶工作氣氛也變好,讓大家工作輕鬆許多,沒人會多說什麼。」楊碩試著說服她。

  「我真的沒有吃午餐的習慣。」她面色為難。

  「多少吃一點,我幫你買份量少的,有時候買個蔬菜沙拉、有時候買低卡簡餐,好不好?」楊碩幾乎有些半哀求。她明明很瘦,還要節食虐待脆弱的胃,弄得不舒服再來吞藥,他真搞不懂女人。

  「……好吧。」

  「那明天中午,你想吃什麼?我幫你買。」楊碩欣喜。

  「蔬菜沙拉就好。」她說,輕輕歎一口氣。

  「好,我再幫你多買一杯綜合果汁。」

  姜舒涵看著楊碩歡欣的樣子,也不想潑他冷水了,只好點頭,『謝謝。」

  「幹麼謝我?我才要謝你,事務所多了你,工作真的輕鬆很多。之前,我只想你不要被炒魷魚就很讚了,沒想到才一年多,你不但學會看圖、盯圖,連工地催料、退換料這種事你都能幫老闆做。我真的很佩服你,連廠商都聽你的話。」

  有回一批材料品質不佳,工地主任回報廠商不給退換,結果姜舒涵把合約從電腦檔案叫出來,一通電話簡單幾句話,就讓廠商心甘情願換上更高級的材料。

  後來老闆索性把這些「小事」,全權交給姜舒涵。

  她虛心的說。「都靠大家幫忙,願意教我。」

  楊碩本想再說什麼,梁喆繹從外頭走進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姜舒涵,進我辦公室一下。」他說完,才又朝楊碩說:「謝謝你幫她買午餐,以後麻煩你了。」

  楊碩點頭,笑笑地離開,姜舒涵則跟在梁喆繹後頭,進了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門關上,梁喆繹在沙發上坐下,對姜舒涵招招手,「坐。」

  她一坐下,便急著開口,『梁先生,我真的沒有吃午餐的習慣。」

  「改掉這個壞習慣。」他用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我自己可以付午餐費。」

  梁喆繹始終停在她臉上的視線多出了笑意。

  「既然是我逼你改習慣,我有責任幫你付這筆費用。」他笑了,語氣和緩許多。

  姜舒涵氣得瞪著他,說不出話。

  「你奶奶出院沒?」上星期她請了一天假,因為她奶奶氣喘發作,送醫院急診,臨時找不到看護,她連忙打來事務所向他報備。

  「住三天就出院了。」她淡淡回答。她這樣算不算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唯一的奶奶年紀老邁又巾風過,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跑醫院,弄得事務所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缺錢。

  老闆待她好,她捨不得丟掉這份飯碗,越加賣力工作,弄到後來,老闆越來越信賴她,信賴到連午餐費都要幫她支付……

  因為他知道,她缺錢。

  最近奶奶情況差,感冒要住院、氣喘要住院,奶奶只有健保,她捨不得奶奶住健保病房,於是每住院一天,她得支付單人病房差價,以及臨時看護費。

  她缺錢缺得緊,但還沒缺到要人幫她付餐錢!畢竟,奶奶也不是天天都住院。

  「我請了一位外籍看護,讓她到你家幫忙照顧你奶奶,不管在家裡或在醫院,以後她就跟著你奶奶,你以後都不必再請臨時看護。」

  ……好啊,現在不光是幫她付餐費,連外籍看護都幫她找了?

  姜舒涵七竅生煙,很氣。他同情她,同情得太超過,根本不是他說的一點點。

  「看護費,每個月從我這邊給……」梁喆繹繼續說。

  姜舒涵氣得眼睛快要冒火,她站起來,聲音平板地開口,「我想我還是辭職好了。」

  「姜舒涵!你坐下,我話沒說完。」

  「等你說完,我大概已經被氣死了。你說你同情我,一點點,但是幫我請看護,還付看護薪水,這可不是一點點!梁先生,我確實需要錢,但我不要你這麼大份量的同情救濟。」

  「你覺得我是同情救濟你?姜舒涵,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吧。我的同情心還沒到氾濫成災的地步。我幫你找看護、付看護費,完全出於私心,況且,你一個人做兩、三人份的工作,我只是多付一筆看護薪水,很劃得來。」

  「我沒有做兩人份的工作。」她冷淡反駁。

  「沒有?你當我眼睛瞎了?每天中午,你用私人時間費盡心思幫我安排約會,下班後在公司多待兩、三個小時,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私事在忙。」

  「坦白說我本來只要求助理幫我訂花、訂餐廳,工作上能幫我催圖、送圖、建檔就行,結果你連跟廠商斡旋、催盯材料品質、出圖錯誤都幫上忙,你做的事情可以抵三個助理的工作量,我並沒有誇張。」

  「連工程部都誇獎你,他們要我無論如何好好留住你這個好助理。況且哪個助理會不只幫老闆安排約會、代買門票,還利用私人時間充當送貨員,幫忙送花、送禮物的?」

  梁喆繹披她的冰冷憤怒弄得也生起氣來,聲音大了起來。

  她怔住,被能鏗鏘有力的「慷慨陳詞」削弱氣勢,原本她是理直氣壯的,想辭職維護早已非常薄弱的尊嚴,但現在……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瞭解我,我身上根本沒多少同情心,幫你請看護,只是想讓你輕鬆點,能更專心工作。我盤算過,要是沒你在旁邊幫忙,我恐怕請三個人都不夠抵你現在的工作量,而目前我只花一份薪水。」

  「不要把你的自尊心無限擴張了,真要浪費同情心,比你可憐的人多著,我不會浪費在你身上。」見她呆怔,梁喆繹放軟了聲音,「我不是沒有人性的老闆,工程部幾個主任、繪圖部組長,都對你讚賞有加,你幫我打點約會,又是催圖、盯圖的,聯絡業主、準備標案資料,你做的遠遠超過我所期望,我只是給你應得的報酬而已。」

  姜舒涵沈默了半晌。他……有些說服她了,她的確是做了很多事,本來只是想讓他覺得他加薪百分之十「物超所值」,沒想到看在他眼裡,她居然超值到一人抵三人用。

  「染先生真的認為,我做了三人份的工作量?」她還是有些困惑。

  「當然。」他肯定萬分,見她快被說服,便趕緊接著說:「外籍看護每個月的薪水,還不夠我請個助理,我覺得很值得。你不要拒絕,能讓你少請假就好。上星期你請一天假,我忙翻了,算是我拜託你接受我的好意。」他軟硬兼施。

  姜舒涵望著他坦率明亮的目光,無聲地歎口氣,「梁先生,謝澍你,我接受你的好意。」

  有個看護在家陪奶奶,她其實比較放心,這是實際面。

  她再也不可能找到比目前待遇更好的工作,而梁喆繹看起來也真的不像是同情她,也許她確實工作績效超高,讓他少不了她吧。

  他總算鬆口氣,笑道:「很好,以後你就能專心替我工作了。」

  「梁先生……」你其實是個好人,雖然花心些……姜舒涵說不出想說的話。

  「嗯?」

  「沒其他事的話,我出去忙了。」半晌後,她說。

  「姜舒涵……」他面露猶豫,一會才說:「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朋友,私底下有什麼閒難,可以來找我。」

  聽完,她呆了呆。

  回過神後,她輕輕點頭,沒多說什麼,走出他的辦公室。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4-10 19:55:40

第4章(1)

  他們算是朋友了嗎?

  陽光毒辣,都已經入秋,午後的溫度仍高得嚇人。

  姜舒涵跟著梁喆繹站在太陽底下,心裡轉過那個問題——

  他們,算是朋友了吧?

  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們是朋友,至少,梁喆繹說了,如果不是朋友,他不會讓她跟來陪他看「孩子」。

  眼前,一幢斜瓦建築,被長方形繡石砌成的矮圍牆圈住,超過兩百坪的花園,右邊種下整片紅、白、黃、粉、橘……各色波斯菊,迎風搖曳開得正盛,右邊沿圍牆砌成的長條小花台則種滿三色菫。

  一年九個月過去,這幢主建築物有百坪大的斜瓦屋頂別墅,是「黑衣男」請梁喆繹為王湘菱設計、建造的。

  梁喆繹化三個月設計,一年半趕工建造完成,今天算是新屋落成,下星期就能讓業主「黑衣男」完成點交手續。

  梁喆繹對她說過,他設計的每幢建築物就像是他的孩子,有他的心血在其中。

  他習慣在建築物完工那日,到現場見見「孩子」。

  以前他總是一個人見他的「孩子」,但在他說希望她能將他當成朋友後的某日下F午,約莫是四、五個月前,他突然邀她一塊去看「孩子」。

  這幾個月來她陪他看了六幢屋子,全是私人請托他設計建造的,眼前這是第七幢。

  她思緒正亂著,梁喆繹開口了。

  「西方人說Lucky  Seven,七是個幸運數字。這是你陪我看的第七個孩子,我希望……」他領著她進入花園,站在三色堇的花台前說話,他說到一半突然擡頭對上她的眼睛,不說了。

  姜舒涵被他看得心慌,但只能默默挨著他的視線,等待他沒說完的話。

  「你說,我的希望能不能實現呢?」梁喆繹淺笑。

  「你的希望是什麼?」

  梁喆繹輕笑出聲,不答話。

  他思緒飄遠了,想起她剛進事務所時頂著清純的娃娃頭,一年九個月過去,她蓄起長髮,原本齊眉的劉海已經不見。

  陽光烈,汗珠滑過她的臉,紮在後頭的馬尾扎不緊鬢間幾繒較短的發,髮絲沾黏在她頰邊,他忽然想起她在育幼院樹下讀故事的午後。

  梁喆繹轉身,朝屋子走。

  踏上進屋的兩個階梯,他打開暗金鍛鐵屋門,新屋裡灰濛濛的塵埃在充足的光線下飄舞,他開口,「這屋子,是我設計的好孩子。好孩子該配一對幸福的好主人,只有屋子的主人們幸福了,孩子才能被用心對待照護。我希望,安先生跟你的好朋友方安淇幸福過完這輩子。你說我的希望能實現嗎?」

  屋子四面采光充足,梁喆繹站在空曠的客廳,朝靠近大門的姜舒涵問。

  姜舒涵聽他緩慢的語句,像春天水流的小溪潺潺地流動,舞在光線下的粉塵,忽而閃亮忽而暗,好似層薄薄金色粉末罩著挺拔高大的他。

  他的語氣詢問中帶著些許不可察的憂傷,是她的錯覺嗎?

  「你認為你的希望不可能實現?」她蹙眉反問。梁喆繹的目光轉瞬燦亮起來,他笑了,聲音又清又亮,半晌,他搖搖頭,狀似沒轍地說:「你啊,什麼時候能改改一針見血的毛病?」

  「要是真改掉這個毛病,恐怕梁先生會少很多樂趣。」她正經地說:「為什麼你認為你的希望不會實現?」一年前,安先生和湘菱,也就是方安淇,算是有了好結果。

  兩人目前同住在安先生忠孝東路上的某幢屋子。湘菱說過,她不改回原來的名字,過去都過去了,不管安東愛的是原來的方安淇或是現在的王湘菱,現在的她只想當王湘菱。「童話屋」的美麗女老闆王湘菱,是在愛情裡死過一回的新女人,因為死過一回,所以覺悟,愛要節制。

  湘菱說過,她還是愛著安東,但這輩子她不會跟他成為名實相符的眷侶,她只想兩人同居著,愛過一天是一天,愛到不能愛了,便各自分飛。

  「黑衣男」安東先生,因為湘菱不願定下名分,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守著這份感情……

  「這世上沒有誰會真正的愛誰一輩子。」梁喆繹輕輕地說,他走往客廳的大片落地窗,摸了摸窗框,低語,「可惜了我的好孩子……」

  姜舒涵走到他身旁,落地窗對著後花園,湘菱說想在後花園養只伯恩山犬。她看著草坪,想像大狗在上頭來回奔跑的模樣,說:「你的願望會實現,這個好孩子會有一對能幸福過完這輩子的主人。」

  梁喆繹目光幽遠,嘴角的笑透出嘲諷,反問她,「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

  姜舒涵沒答腔。

  她想,也許幾年後,這屋子會有小主人,她想像孩子和伯恩山犬在花圈追逐的幸福畫面……

  其實她相信有人能相愛一輩子,如果兩個對的人,能幸運在對的時間碰在一塊的話。她相信每個人都有「靈魂伴侶」,只是能碰上的人並不多。

  幸福對她來說,就像一盞小小微弱火光在她心頭溫溫燒著的希望,在人生未到盡頭,她不會放棄那份小小希望,也許有一天,她能幸運的遇見她的「靈魂伴侶」。

  就像她曾經幸運遇見過去的梁喆繹,他曾那樣讓她心動……

  她忘不了他將迷路孩子架在肩上的良善,那幕在她腦海早已刻印成無法抹滅的影像。

  兩個人能相愛一輩子,她相信,如果她能在對的時間碰上他,她一定能愛良善的他一輩子,她一定能的!可惜,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就算我相信,也無法改變你的不相信。所以……我的答案並不重要。」

  她終於輕聲開口。

  嘴角的嘲諷淡去,他真誠地對著她笑,「舒涵,」他喊她的名,語氣裡的濃烈情感讓他自己也怔忡了幾秒,「你說得對!要是你改掉一針見血的毛病,我恐怕會少很多樂趣。」』

  會對他說真話的人,而且是一針見血的真話,在這世界上,就他所知只有兩個,一個是眼前的姜舒涵,一個是他的母親。

  不管是在他成立「喆方建築事務所」後,或者頂著紅頂商人梁瀚桀之子的光環時,週遭人對他說話都像裹了層糖衣,那些修飾過的好聽話,他已經麻痺。

  而這個……被生活熬煉過的落難千金,他對她那樣好,又加薪、又請看護,她明明應該對他更尊敬、更該將所有好話說盡,偏偏她沒有。

  相反的,大多時候她會將直接如刀的實話,毫不留情扔進他心頭。

  有時,他會覺得迷糊,恍惚以為過去誤會了她……

  她是現實又拜金的,不是嗎?困頓的生活理該讓她更看重金錢物質,不是嗎?

  但偏偏她……

  他是真的,不太懂她。

  然而可怕的是,越是跟她相處,越是弄不懂她,他卻越是……喜歡……

  他喜歡她不修飾的實話,喜歡她明快的做事方法,喜歡她溫婉中含藏的堅定態度……

  那個在樹蔭下為院童說故事的她,那個在宴會上現實又勢利的對他說,沒有穿亞曼尼、開法拉利,不配要求交往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雖然你沒說錯,就算你相信,也無法改變我的不相信,不過,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他望進她明亮的眼。

  既然他想知道,她便回答他。「我相信,但沒把握自已有足夠的幸運能碰上相愛一輩子的伴侶。」

  梁喆繹笑了笑,似乎滿意她的答案。

  「想與人相愛確實需要幸運,光是一個能讓我想愛她的對象,我都找不到。」他說。

  「……梁先生,你不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所以才不斷換約會對象嗎?為什麼不試試看專心跟一個人交往?說不定能找到你願意愛她,而對方也願意愛你一輩子的伴侶。」姜舒涵一時衝動,將這段日子看在眼裡的擔心問出口。像他這樣遊戲花叢,約會對像一個換過一個,他不累嗎?

  「哈哈……」梁喆繹的笑聲在上百坪的空屋裡迴響,餘音繚繞,「你啊!我的好助理、好舒涵,你是在為我擔心啊?」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沒意識到這舉動親暱得逾越了某種界線。

  姜舒涵尷尬僵硬,心頭轟轟鳴響,這些日子被她禁鎖著不得見光的心湖,梁喆繹只用一個親暱舉措便輕輕鬆鬆解開鎖,有些奔騰的感覺已經不受她管束。

  「我……是在擔心。」她歎氣,如此明顯。

  梁喆繹亮著的雙眸忽而有些暗,他挪開在她頭上的手掌,拍拍她的臉,轉頭看向窗外。

  姜舒涵從他側臉看去,瞧見他慣有的深思表情,她很習慣分析這男人的每種表情,一年九個多月的日子她已經看得懂他哪種神情是開玩笑、哪種是認真、哪種是真的困惑、哪種是思索嚴肅的事情……

  他每種表情背後代表的涵義,她早就看懂九分,他現在的神情是困惑中又帶著嚴肅思索。

  「我的車庫裡有五輛不同牌子的名車,其中一輛是法拉利。它是我買下的第一輛車子,我卻只開過一次,交車後我將它開回家,車子便一直停在車庫,我沒再開過它。」他淡淡地笑,嘴角又揚起淺淺的嘲諷。

  「不開它,為什麼買它?」姜舒涵問得很輕,她好希望他買那輛法拉利不是因為她……

  「我買它的原因,有點無聊。你想知道嗎?」他側過頭,眼底閃著淡淡戲譫。

  「如果你想說,我就聽。」

  「我大學畢業那年,喜歡上一個女孩,那女孩是富家千金,我耐心等著她考完大學、等放榜,確定她考上後,我決定向她告白,請她跟我交往。」

  「那時候的我一無所有,我爸爸因為我選擇讀建築系而把我趕出家門,切斷對我的經濟支援。可是我以為,那女孩純真、善良,應該不介意我那時在經濟上不夠寬裕……」

  姜舒涵呆住。她以為當時的他是天之驕子,擁有一切,沒想到他竟是被逐出家門。

  「我挑了我離家帶出來的最好衣服,一件白襯衫、一條黑領結,參加她家舉辦的宴會,我找到她,向她告白,她卻以為我是侍者,滿臉嫌惡地告訴我,沒穿亞曼尼、開法拉利的男人,沒資格跟她交往。」

第4章(2)

  說到這兒,梁喆繹轉過頭去不看她,但他臉上的嘲諷、眼底的戲譫全消失,換上輕輕的感傷、淺淺的困惑。

  「我永遠記得她嫌惡我窮酸的語氣,所以我一有能力,買的第一輛車子就是法拉利,我買它,不是因為我喜歡,我買它是為了告誡自己,女人不管富裕貧窮,都一樣現實拜金。既然女人愛的只是我的錢,我又何必浪費力氣愛女人?你說是不是?」他輕聲問,笑了笑,又感歎地說下去。

  「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連對方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反而只記住她家企業名稱。諷刺的是,現在我滿衣櫃西裝都是亞曼尼,車庫裡有輛法拉利開都沒開過。」

  「……你完全不記得她了?」她問,不知該鬆口氣,或者感到悲哀,被他記住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的面貌,而是她「勢利拜金」的特質。

  「我該記得嗎?她不值得我記住。後來我聽說她父親在大陸擴廠太快,資金周轉不靈,中國政府又查到他逃漏稅,大陸廠房、機器全遭到扣押,情況雪上加霜,沒多久她父母自殺,她家宣告破產,她則不知去向。」

  姜舒涵從他口中聽見過去,眼眶一陣紅,她深呼吸,壓住眼淚,不能在他面前落淚,她是已經被他遺忘的人,她不想冒任何被他想起的風險。

  「錯過你,是她的損失。」她調整呼吸,聲音恢復到正常狀態,若無其事地說。

  「是嗎?你這樣覺得?」梁喆繹笑開,他迎上她的視線,對她隱約泛紅的眼眶視若無睹。

  「當然,梁先生條件這麼好,女人都喜歡你。」

  「她們喜歡的,是我銀行存款的數字,不是我這個人。」他笑。

  「我覺得不見得。梁先生,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愛錢。」她希望扭轉他的觀念。

  「算我不幸,至少我還沒遇見過不愛錢的女人。」他又透出諷意。

  「梁先生……」她怎麼勸他?唉。

  「舒涵,你覺得人會改變嗎?原本勢利的人會變得不勢利,可能嗎?」

  「我……不知道。」

  「你呢?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彷彿想看穿。

  「我?梁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你……」

  「算了,我沒什麼意思,只是隨口問問。」他打斷她,「走吧,我們該回公司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前一後步出別墅,驅車離去。

  ***

  浸沐在夕陽下的公園,何秀花讓看護瑪莎推出來透氣有個把鐘頭了。

  她的輪椅停在鳳凰樹蔭下,手上織著藏青色圍巾。等冬天來,她的孫女就有新圍巾保暖,這條圍巾已經織了三分之二長。

  「老奶奶,我們回去,要不要?」瑪莎一口外國腔中文說得還不是很流利,有時沒留心聽,真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太陽還沒下山呢,再等一下,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亮嗎?」

  「好,漂亮、漂亮。小姐一定喜歡。」

  「小姐不喜歡大紅色,我以前幫她織了件大紅外套,哄她好久她才肯穿,穿過後,每年冬天她都穿那件連帽紅外套,穿到現在都已經脫線了還捨不得丟。這次我給她織的,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唉,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偏愛這種男人顏色,拿她沒辦法……」

  何秀花嘟嘟嚷嚷說了一大串,看護瑪莎有聽卻沒聽太懂。

  「老奶奶,我不太懂呀,你說太快了。」

  何秀花笑笑,揮揮手,繼續織她的圍巾,「不懂就不懂,我也沒要你懂啊……」她笑笑歎口氣,忽然聽見——

  「奶奶、奶奶!」

  何秀花擡頭循著聲音,看見孫女提著一個大袋子奔向她。

  「我的小寶貝,怎麼這時間就回來了?」

  「奶奶,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忘啦?」姜舒涵喘了喘氣,彎身對老人家笑。

  「我這把年紀,最討厭過生日了。」何秀花替她順了順有些亂了的頭髮。

  「奶奶,今年是你八十歲生日耶!」姜舒涵揚起聲。「大壽耶,怎麼可以不過?你猜猜看這是什麼?」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是什麼?好像還會動啊?」何秀花盯著提袋。

  「是你最愛吃的七彩大龍蝦,活的唷。晚上我煮大餐請奶奶吃,祝奶奶生日快樂。」

  「大龍蝦啊?」何秀花眼睛亮起來,「很貴吧?」

  「不花錢,是老闆送的。他說今天晚上要來家裡吃飯,幫奶奶慶生。」姜舒涵笑著,心裡其實有些緊張。

  一切是很突然的,昨天她提前請今天下午的假,希望能早退兩個小時,老闆看到電子假單立刻簽準,但今天中午,他卻突然問她為什麼要提早兩小時下班?他想邀她到基隆看昨天剛完工的「孩子」。她只好告訴他,今天是奶奶八十歲生日。

  沒想到他立刻帶她出發到基隆,看一幢三層樓的面海別墅,看完後,在車上他問奶奶喜歡吃什麼,接著二話不說載她到漁市場買活跳跳的生鮮大龍蝦,還說晚上要來家裡吃飯,幫八十歲的奶奶過壽,多點人熱鬧。

  她能拒絕嗎?

  梁喆繹說,私底下他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她沒道理拒絕好朋友的心意。

  何況,奶奶的外籍看護是他請的,錢也是他幫忙支付的,自從請了瑪莎後,奶奶身體好上許多,沒再那樣頻繁進出醫院,他想看看奶奶,她要是拒絕,就太不近人情。

  何秀花的笑容驟斂,那袋活跳跳的七彩大龍蝦惹出她的凝重歎息。

  「我的小寶貝,奶奶說過好幾次,不花錢的東西最貴。這隻大龍蝦,還有瑪莎……」何秀花指了指大眼睛、做事勤快、脾氣溫和的外籍看護,「都不花錢,你要拿什麼還啊?」

  「奶奶!我工作很認真,老闆說這樣就夠了,我一個人的工作位可以抵他請三個助理。」

  「你這孩子,相信男人的鬼話?你那個老闆真像你說的,年紀輕、長得俊?不是個肥肚禿頭的老男人?」

  「奶奶呀,」她用撒嬌的語氣說:「晚上吃飯時,你可以看看,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男人有錢帥一千倍,我怕你這個傻丫頭把醜男當帥哥以身相報了。你沒跟你老闆怎麼樣吧?」何秀花擔心的問。

  「沒有!奶奶,等晚上你看到我老闆就知道,搞不好我想對他怎樣,人家還不肯呢!他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我比不上的。我工作真的很認真,老闆才對我好,奶奶,你相信我嘛。」

  「他有很多女朋友啊?」何秀花瞇著眼,日頭又偏斜一些,刺得她眼睛有點發痛。

  姜舒涵把龍蝦交給瑪莎,推著奶奶的輪椅往回家方向走。

  「是啊,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喜歡他的女人可以從地球排到月亮上。」

  「地球有這麼多女人?」何秀花嗤聲,不以為然。

  「我的好奶奶,別這麼計較,只是誇飾法嘛。不過喜歡他的女人,真的很多很多,什麼企業家千金、歌星、名模的……」

  「唉,我的小寶貝。也曾經是個風風光光的千金小姐……」何秀花感歎,拍拍孫女在輪椅扶把上的手,頓了頓又說:「你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把我這個老太婆留給你,害得你……」

  「奶奶,你幹麼說這個,要是你沒留下來,我一個人……怎麼活……」姜舒涵瞬間紅了眼眶,想起父母自殺,就是一陣痛。

  「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何秀花歎氣,「好了,不說那些傷心事,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你的老闆,你別看奶奶年紀大,看人可準了。」好歹活了八十年,拚搏過,也風光過,想當年,她和丈夫胼手胝足遭遇過各樣困難,終於建立南興實業……唉,可惜,兒子太過急躁,落得一敗塗地,還賠上性命,留下她這個老太婆。

  這是命,她不怨。要說她老太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也只剩現在身後幫忙推輪椅的乖孫女,她希望她活得夠久,能看見孫女有個好歸宿。

  「奶奶,除了花心這點外,我老闆真的是個大好人。」

  「是不是好人?等奶奶看過才算數。」何秀花表示。

  「好,奶奶看過才算數。」

  夕陽拉長影子,姜舒涵推著輪椅,心緒有些迷惘困惑。

  眼前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無憂無慮,有份安穩的工作、有看護照應奶奶,老闆人好、同事也好,算算時間,她進喆方都快滿兩年了……

  今天下午在基隆,梁喆繹問她,每個月的薪水究竟夠不夠用?

  她說夠了。他卻說下個月她進公司滿兩年了,他會幫她加薪,是合理的加薪,年資滿一年的員工,都會調整3%至8%的薪水,調整幅度視表現而定。

  夕陽餘暉籠罩著她,偶爾在私人時間想起那個人,她的心會彷彿要脫軌似地不受控制,她越來越看得清楚,她和梁喆繹在某種曖昧危險的模糊地帶上行走,已經走得太近、太危險……

  自從梁喆繹在安東送給湘菱的屋子問她: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們之間,就莫名有了一點不同。

  她一直想不明白,梁喆繹明明說他早忘了「千金小姐」的長相、姓名,但當他問:你覺得你改變了嗎?那時的神情,彷彿是看著他說早已忘了的人。

  他究竟記不記得她?已經好一陣子了,她怎麼都想不透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自從那次之後,他對待她更像朋友了……

  然而朋友的親暱距離卻又時常讓她心慌,害怕他們走得太過親近、害怕會不會哪天她的心真控制不住,脫離了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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