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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18:26

第十九章.桃花世子

  “醒了?”

  梅非的腦袋暈暈沈沈,眼前一片昏黃。

  “明明內力薄弱,還非得在湖裡蹲那麼久。蹲就蹲吧,你還為個情敵趴屋頂吹冷風。不著涼才怪了。”

  耳旁有人絮絮叨叨。她閉上眼,背過臉縮成一團。周圍很暖和,被衾裡有種讓人安心的味道,又叫她昏昏欲睡。

  “怎麼?不想聽?”

  那聲音沒了尋常的慵懶磁性,倒是多了些家長里短嚼舌似的真實。

  她的唇角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翹了起來。

  “你真像東街頭住的王嬸。”

  聲音頓了頓。“王嬸?做什麼的?”他似乎有些疑惑。

  “說媒的。”

  “你說我像媒婆?”陶無辛怒,伸手去推她。“起來起來,不知好歹的女人。”

  梅非沒有回身,只伸手去擋,卻感覺到有些不對。低頭一看,見自己什麼都沒有穿,就這麼光著身子被塞在被子裡。

  “陶-無-辛!”

  她咬牙切齒地裹了薄被從床上蹦起來。“你脫我衣服了?”

  陶無辛坐回桌旁,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了根銀簪戳了戳燈芯。“你的衣服全都濕透了,不脫掉難道還等著你自己用體溫烤幹麼?”

  “你——”梅非語塞。“那也不能就這麼脫!”

  陶無辛笑了一聲,放下手上的銀簪,朝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不這麼脫,要怎麼脫?反正你我早有了肌膚之親,何必那麼矯情?”

  梅非怒目而對,抓著薄被的雙手緊了緊。

  陶無辛的視線卻落在她無意中露在外頭的一隻潔白細潤的腳指上,糾結了那麼一瞬又轉開眼來,清了清嗓子。

  “你剛剛暈了過去,還在發熱。”他的眼睛定在桌上的燭臺上,思緒卻早已不知跑到了何方。“我讓微醺拿了顆驅寒的藥丸子給你吃下了,那濕衣服卻絕不能穿了。這半夜三更的客棧裡頭除了我便是微醺。難道你要讓微醺替你脫衣服?”

  “我寧願——”梅非正要表達自己的意向,陶無辛的燕子眸危險地眯了眯。

  “早就知道你對微醺心懷不軌,這等送羊入虎口之事我可不做。”他似笑非笑。“到時候你肯定會以他看了你的身體為由賴上他要他負責,微醺又那麼老實,哪兒逃得過你的蹂躪?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太劃不來。”

  梅非惱羞成怒,又覺得他這話哪兒不對勁。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都有些尷尬。

  賠了夫人又折兵?微醺算是“兵”的話,那這“夫人”——

  陶無辛極不自然地咳了一咳。

  “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一出口,兩人愈加不自在。

  梅非揉了揉鼻尖,別開眼不看他。“我的衣服呢?”

  “在這兒,還沒有幹透。”陶無辛指了指屏風上搭著的數件衣衫。“這件肚兜顏色不錯。”

  梅非瞪著他。

  陶無辛摸了摸鼻子。“好吧。我不說話了。”

  “你還是說罷。”梅非全身充滿了無力感,連喉嚨裡吐出的氣也綿綿長長。“比如,你究竟是誰?”

  陶無辛轉過眼來看她,斂去了隨意的神情。

  “西蜀莫無辛,見過公主殿下。”

  他站起身來,左手壓在右手上,舉手加額,向她行了一個正式的揖禮。

  梅非的鳳眸轉了轉,光彩四溢。

  “莫?你是西蜀王的——?”

  “我是西蜀王的長子。”他朝床榻走了兩步,擋去了燭臺微薄的光線。

  梅非微擡了頭,注視著他的臉。

  “桃花世子?”她微微一笑。“真沒想到。”

  她一直暗中關注著西蜀的動向,不露痕跡地收集關於西蜀的一切消息,自然也不會漏過西蜀王的子嗣情況。傳說西蜀王的長子放浪不羈,偏愛桃花,被蜀地人稱作“桃花世子”。

  “沒想到我的名聲已經傳得那麼廣了?”陶無辛抱著手臂靠在床柱上,又恢復了之前慵懶鬆散的樣子。“那傳聞有沒有說桃花世子面如冠玉目若晨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梅非白了他一眼。

  “沒有。只說此人性情浪蕩,性好漁色。”

  陶無辛一臉忿忿。“什麼傳言?完全與實不符。”

  “是麼?”梅非拿眼角瞟了他一眼。“我倒覺得挺像。”

  堂堂西蜀世子跑到越州來開妓館,還死皮賴臉用盡手段對她行糾纏之能事,的確極不靠譜。他浪蕩,她荒唐。難怪會纏到一塊兒,成了一根燈芯兩股繩。

  陶無辛換了一身素白的棉袍,袖口和襟口上繡著幾朵含苞待放的粉桃,栩栩如生,映得他面頰含粉,唇色殷紅。不管其它的寓意,光是這桃花本身便跟他襯得很。梅非暗暗地想,蜀地的人們的確挺有眼光。

  “雖然像,但總歸是空口無憑。”梅非垂了眸,面色沈靜。“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

  一塊巴掌大小的長形碧色玉牌送到她眼前。

  “這桃花玉牌代表了我的身份。”

  梅非從他手裡接下了玉牌,放在手裡仔細端詳了一番。玉牌的正面用楷體刻了一個蜀字,背後雕著細緻的桃枝。

  “一年之前,我父王接到了梅泗從越州傳來的密信,便令我想辦法到越州做一查探。馮傲在西蜀也安排了不少眼線,我們怕打草驚蛇,對你造成危險,才想了這麼個迂回的法子,先潛伏到美人笑周圍觀察,等到絕對安全之後再行相認。”

  梅非依然望著他的眼,一語不發。

  陶無辛勾唇,繼續往下說。

  “二十年前,馮傲血洗昌平皇城,誅殺了連家皇室一百八十六人,其中包括了太子連尚。但卻有一個人在太傅林似海的掩護下逃了出去。”

  他頓了頓,燕子眸一閃。“這個人,就是太子妃莫予,也是我的姑姑。當時她已身懷六甲,在逃亡途中跟林似海的夫人同時生產。林夫人因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梅隱。太子妃在產下一女之後被馮傲的人找到,最終遇害。這個女兒就是你,我說得可對?”

  梅非不置可否地笑笑。

  “太傅林似海逃到了越州,化名梅泗開了家酒肆。”陶無辛的手指撫額,似有疑惑。“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在二十年後才將這麼重要的消息送到西蜀?”

  梅非垂著眸,手指緊緊地抓住裹在身上的被衾,許久才開了口。

  “馮傲竊國稱帝之後,西蜀的態度一直很不明確,甚至有傳聞說西蜀王已向馮傲示忠投誠。在這種情況下,爹爹他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秘密輕易透露?”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他一直在等待西蜀起事,一年前他身染重疾,實在沒有了辦法,才將消息送了出去,只拼個最後一搏。”

  陶無辛靜靜地望著她的臉。

  “若我們真的站在馮傲一邊,你又當如何?”

  梅非嫣然一笑。

  “若你們真與馮傲同流合汙,也應該為了君王璧留下我的命。”

  “君王璧?”陶無辛眉頭一展,面露訝色。“君王璧在你手上?”

  “不錯。在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人知道它的下落,也再無人知道它其中掩藏的秘密。”

  君王璧是連氏皇族的不傳之秘,據說其中隱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解開這秘密的人,能獲得一筆巨大的財富。

  當年馮傲逼宮弑君時,曾為了這塊君王璧翻遍了昌平皇宮,可惜始終不知其所蹤,沒想到卻落到了連氏皇族最後一人的手裡。

  陶無辛臉上的神情變幻了幾下子,終究歸於平靜。

  “你大可放心。我們西蜀與馮賊誓不兩立。之前的種種妥協,只是為了伺機而動。”

  “我相信。”梅非點了點頭。

  之前她的確懷疑西蜀其實已投靠了馮傲,尤其是穆澈出現之後,她越發地確信。

  但陶無辛表露自己的身份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判斷失誤。很簡單,陶無辛既然對二十年前的事情瞭若指掌,這就說明了爹爹的那封密信裡早就交代出了自己的身份,並不存在什麼不確定。若他們真與馮傲一夥,早就該把自己交了出去。

  陶無辛苦心在越州潛伏了快一年的時間,也說明了西蜀對待這件事的慎重。

  這些跡象都表明,西蜀多半是假意投誠馮傲,伺機而動。爹爹的這最後一搏,總算沒有白費。

  “這麼說,你願意跟我回西蜀了?”陶無辛擡眸望向她,閃動著莫名的光澤。

  梅非蹙著眉,盯著他看了許久,一直看到他十分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一直到現在才說出自己的身份,是在觀察我是否夠資格讓你帶回西蜀麼?”

  陶無辛怔愣了一瞬。梅非不依不饒地盯著他的眼。

  “要帶我西蜀涉進這亂世險局之中,要讓我西蜀子民受得這戰亂之苦,我總得知道這皇族遺孤究竟值不值得我們這麼做。”他坦然一笑,神色間諸多堅持。“我不是我爹,他對連姓皇族膜拜跟從,我卻只追隨配得上這位子的人。”

  梅非唇角一勾。“那麼現在,你認為我是否值得?”

  “還不知道。”陶無辛看著她的臉。“不過至少你看上去還不令人討厭。”

  梅非淺哼了一聲。

  “那你跟我——”

  她的臉突然紅了一片。“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跟我——”

  陶無辛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陶無辛撤下手臂,轉身往一邊踱了踱,又清了清嗓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反正你將來也要嫁給我,做這個——又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調有些太快,像是好容易找出個理由,便馬上說了出來。

  “嫁給你?”梅非愕然。“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心甘情願為了連姓皇室出生入死?我可不是愚忠之人。”陶無辛沒有看她,視線落在桌上的那盞油燈上,火苗在他的眼中跳動不定。“除非你我結為夫妻。我為你打這天下,自然也要與你共用這天下。”

  梅非臉上的紅色褪了個一乾二淨,一雙鳳眸漸漸失卻了溫度。

  “我明白了。”

  他不是沒有野心,而是野心太大。表面上是為了光復大夏山河,實際上卻想從中分一杯羹,而她卻沒有其他的選擇。

  原來他之前與自己的糾纏,也不過是為了坐實這個身份?

  梅非心中有未曾注意的一角,悄無聲息地化為齏粉。

  陶無辛聽得她語氣清冷,立刻轉過頭來,神色間有些糾結。

  “如你所願。”梅非閉上眼,似極乏累。“大夏收拾河山之後,禦座旁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陶無辛看著她的臉,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還有一件事。”梅非突然又張開了眼,眸中不帶絲毫情緒。“剛剛救走大師兄的人,你可認得?”

  她的臉色冷淡,像是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沒有惱怒,沒有白眼,也沒有鮮活的笑顏。

  陶無辛的胸口像堵了一顆厚重的石,喘不上氣來,可還得勉力回答。

  “認得。他是馮傲的心腹,叫穆澈。不知道具體的職務是什麼,不過看得出很受重用。”

  “這個人之前來找過我。”梅非略一沈吟。“以西蜀的身份。”

  陶無辛一怔。“這麼說,西蜀那邊的消息洩露了。”

  “他似乎還不確定我的身份。所幸我之前見過他,應該沒有露出什麼馬腳。”

  “我會去查這件事。”陶無辛看了看她。“你——”

  “我要回去了。”

  梅非垂眸。

  陶無辛愣了愣。“好罷。你先回客棧,等我安排好了便接你和梅隱一同回西蜀。越州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梅非點點頭,依然不看他。

  “那你先換衣服。我出去等你。”

  陶無辛從外面闔上門,心中忽然生出些悔意。他將這些悔意壓了下去,從胸腔裡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一盞小油燈,咿呀咿呀喲!

  我曾經見證了多少難以遏制的激情,多少猥瑣不已的青春,多少陰差陽錯的故事!

  比如今晚這個。

  你說這兩人,明明月色大好,我看他們兩也挺般配,怎麼就辜負了這大好時光,坐在床上嘮嗑?所謂春宵苦短,他們不但不珍惜,還你一言我一語,試探過來試探過去,這不,桑心了吧?路漫漫了吧?

  所以我常常說,說得多不如做得多。咳咳,不要想歪。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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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18:47

第二十章.微醺畫眉

  陶無辛送梅非回到她所住的客棧的時候,天剛濛濛亮。滿城的紅楓被雨水洗過之後越發鮮亮,而那些經受不住風雨掉落在地的楓葉卻已碾碎成泥,與汙灰混到一處,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火紅。

  “謝謝。”梅非胡亂地點了點頭,也沒有看他,便轉身朝裡走。

  “喂!”陶無辛出聲喚住她。

  她停了腳,卻沒有轉身。

  陶無辛抿了抿唇。“你——”

  “放心罷。”梅非打斷了他的話。“我會一直住在這個客棧,等你安排好一切,我便同你回蜀地。”

  陶無辛的眉心蹙了起來,燕眸裡有些糾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喚她。

  從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梅子”他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了。該叫她公主麼?還是小非?

  他們之間,像隔了一段蜀紗,再也看不清晰對方的心思。

  梅非的手搭在自己的房門上,閉了眼呼吸了幾個來回,才推開門進去。房間裡沒有燃燈,破曉時的微光讓整個房間看上去有些寂清。

  折騰了一整晚,著實累了。她勉強走到床榻前便軟倒了下去,抱著被衾閉上眼補眠。

  明明已經困得不行,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卻不停在她腦中轉啊轉。一會兒是大師兄和姜紅月無奈的擁抱,一會兒是桃色纖細靈活的身影,一會兒又是穆澈。

  到最後,卻是陶無辛在燭火下的剪影在她腦中定了格。

  結為夫妻,共用天下。

  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曾偷偷幻想過要嫁一個怎樣的郎君。那時候她滿心裡裝的都是容師兄,如今此夢已遠,卻沒想到第一個表示要娶自己的人,卻只把這姻緣當做一筆交易。

  那些鸞鳳和鳴,那些舉案齊眉,那些兒女情長,似乎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本來就不該奢求的罷?心底的那丁點兒希望又是為了什麼?

  她懊惱地翻了個身,強迫自己脫出這些關係,冷靜地思考應對。

  陶無辛有野心,自己又該用什麼方法讓他心甘情願幫連姓皇室重拾這片江山?他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若她使得不好,反而會傷了自己。

  她得想辦法將他的野心為她所用,又得提防一個不小心控制不住,被他借機顛覆,叫這片大好河山成了姓莫的天下。

  難,難,難。

  她想了一陣子,不知怎地思緒又回到了穆澈的身上。明明是馮傲的人,卻為何要阻止桃色?莫非是馮傲他又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破壞嶺南平陽的結盟了?

  也沒有道理,若是馮傲的命令,穆澈沒理由不通知桃色。

  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桃色私自這麼做,並非出於馮傲的命令;第二,是穆澈私自救了上官月和薑紅月。

  而這兩種可能比較而言,顯然是第二種更加合理一些。至於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金黃色的朝陽漸漸鑽進了隨意搭下的帷帳,在梅非的臉上投下一道一道光線。她蹙了眉,背過身去抱住了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直到聽見外面喧鬧的聲響。

  她再也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推開窗子朝外頭望瞭望。不過剛過辰時初,街上竟然已經熙熙攘攘地站滿了平陽城的男女老少,面含喜氣,互相寒暄。

  無數身穿紅甲,手執長矛的兵士將人們擋在街道兩側,分出一條整潔寬闊的道路,道路中央鋪上了大紅色的毯子,上面繡著大朵的芙蓉花開。

  對面的樓上也紛紛推開了窗,好奇地朝下望,一邊望一邊兒歡喜地討論著今日的盛事。

  梅非的頭在這喧鬧中開始隱隱作痛。她關上窗子勉強擋去些喧囂,坐在桌邊倒了杯冷茶,又揉了揉腦袋。

  她居然都給忘了,今天便是容師兄和姜紅月的大婚之日。

  冷茶入口,澀了喉嚨。她放下茶杯,洗漱完畢之後換了條粉藍的襖裙,對著銅鏡望瞭望。

  一張憔悴的臉。

  梅非把鏡面朝桌子上一口,雙手捧著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須臾之後,她又將鏡面翻轉了起來,從一旁的包袱裡翻了翻,只找著一隻青雀頭黛筆。對著右眉剛一用力,吧嗒一下子斷成兩截。

  梅非的眉頭打了一個深深的結,臉色更加晦暗了些。

  “不是吧?”她看著斷得相當徹底的黛筆。“容師兄成婚,我只是想別那麼難看,這樣也不行麼?”

  她平日裡不慣脂粉妝點,這只黛筆還是許久之前買的,陰差陽錯地帶了過來,關鍵時刻還是沒起到什麼作用。

  梅非索性丟了黛筆,對著銅鏡扯開一個極大的笑臉。

  “小非,你是美人,美人!沒有脂粉,沒有眉黛,你也一樣是美人。”

  她對著銅鏡裡的自己大聲地說。

  銅鏡中的笑臉大得遮去了黑眼圈和蒼白的臉色,只留下明晃晃的紅唇雪齒。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

  她重獲自信一般地重重往桌上一拍,推開門去了旁邊的房間,往房門上敲了敲。

  “阿隱?”

  沒人回答。

  梅非有些奇怪。照理說這麼喧鬧,也早過了他習慣起床的時間,他早該醒了才對。難道是生病了?

  她趕緊又敲了敲。“阿隱,你醒了麼?”

  這次用力大了些,門居然吱呀一聲開了。

  門沒鎖?

  梅非邁步進去。房中的竹簾垂著,顯得有些昏暗。

  梅隱坐在紅木桌旁,一動不動。

  “阿隱?”

  梅非疑惑地慢慢靠近他。

  他垂著頭,面無表情,像是只失去生氣的人偶。

  “阿隱,怎麼了?”

  梅非站到他面前,彎下腰去看他的臉。“出什麼事了?”

  他緩緩地擡頭,對著她的眸子。那雙桃花眼沈凝著,染上了淡紅,看上去很頹喪。

  “姐姐,你昨晚去了哪兒?”

  梅非一怔。

  “今天容師兄大婚,我擔心你難過睡不好,所以昨晚特地去找你。你的房間裡卻沒有人。”梅隱盯著她的眼睛,竟然有些痛苦之色。“今天早上,是陶無辛送你回來的。”

  梅非笑了笑。“阿隱,昨晚我的確跟陶無辛在一起,不過——”

  “姐姐。他是不是要脅你?”梅隱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他用什麼要脅你?”

  “阿隱,你誤會了。”梅非抓住他的手,試圖解釋。

  “姐姐,別再為我做這些事,別再為我受人要脅了!”他的手顫抖著,用了力氣。臉頰上那顆朱砂痣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梅非的肩胛被他捏得生痛,偏偏還只能好生安撫這只炸了毛的小刺蝟,一時之間也沒有細想他話中的異樣。

  她柔和地沖他笑著,兩隻手扶著他的臉龐。“阿隱,你真的誤會了。陶無辛他沒有要脅我。昨天晚上我之所以跟他出去,是因為有人要暗算大師兄和姜紅月,阻止這場婚事。我是跟他一起去救大師兄的。”

  梅隱呆了呆。“暗算大師兄?這——”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疑問。”她好言好語地跟他說。“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不過不是現在。”她捏了捏他的臉。“你聽,外面很熱鬧呢。我們不出去看看麼?”

  梅隱的臉色忽明忽暗。“姐姐,你想去看?”

  “嗯!”她點頭。“我很想看看容師兄他穿喜袍的樣子,一定很好看。阿隱,走吧?”

  “可是——你不是說不參加喜筵?”

  “誰說我們要參加了?就在外面看看不行麼?”梅非笑得很得意。“待會兒新人會繞城一圈,我們只要在人群中看看就行了。”

  梅隱終於松了鬆手,梅非的心也跟著放鬆下來。

  “阿隱,待會兒我們去吃福生樓的小籠包好不好?平日裡總是沒位子,今兒個一定能找著地方。”

  她往他臉上拍了拍,從他的手臂下挪出身子。“快換身衣服。”

  “好。”梅隱的唇角翹了翹,之前的頹喪之氣去了大半。

  兩人剛出了門,迎面便碰上了微醺。

  微醺右手裡提著一隻紅色木匣子,朝梅非和梅隱淺淺一笑。

  “小非,是大公子讓我來的。”

  梅隱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梅非瞟了他一眼,心叫不好,又只得朝微醺點頭。“他有什麼事要讓你轉告我麼?”

  微醺瞧出些端倪,面色不改,將手中的木匣朝她的方向打開來。

  “大公子說你也許會想去看看碧璃公子的大婚之禮,又說你昨夜裡染了些寒氣,臉色一定不太好,所以叫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木匣裡都是上好的脂粉黛筆。

  梅非眉一挑,這算是什麼?示好麼?

  雖然想到陶無辛心頭還是堵了一口氣,但這些東西卻讓她心癢癢。

  “微醺,你會上妝?”

  微醺笑意深了深。“略懂。”

  梅非拿眼角瞥了一眼梅隱,只猶豫了一下子便聽得梅隱開了口。“那就麻煩你了,微醺。多謝你家公子。”

  梅非略有驚詫,卻見梅隱朝她微微一笑。“姐姐,我到樓下等你。”

  微醺只花了小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

  傅粉,描眉,淡暈胭脂點檀唇。眉間一朵描金木槿花鈿,靈秀動人。梅非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徹底呆了去。

  原來微醺所謂的略懂,其實是相當擅長的意思。

  上完了妝,他又替她梳了個玲瓏髻。修長圓潤的指尖在發中輕柔地出入穿插,無比靈巧。

  “微醺……”梅非喃喃。“真不知道你還有這等手藝……”

  微醺的眼從銅鏡裡看她,依然溫柔沈靜。“喜歡麼?”

  梅非忙不叠地點頭。“太漂亮了,我都有些不習慣。”她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覺得不像是我了。”

  微醺笑了一聲。“小非,你本來就很美。”

  梅非的臉燒了燒。果然,被打扮成美人了之後,連行為舉止也收斂了不少。

  她走下樓的時候,連梅隱也呆愣了片刻。

  這鳳眼蹁躚,木槿妖嬈。垂眸淺笑,眼波流轉,讓人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小非……”梅隱的嗓音帶了一絲沙啞,隨即他掩飾地咳了咳。“姐姐,很好看。”

  梅非心頭暗自得意。

  “阿隱,走罷。”她昂首挺胸,從容不迫地朝前邁。

  梅隱臉色一變。“小心——”

  梅非的腳絆在門檻上,眼看著就要擁抱大地。所幸她輕功底子不錯,反應又快,翻了個身又穩穩落在地上。

  雖然沒有真的摔倒,也給她弄了個灰頭土臉。

  人,果然是不能得瑟。她咬牙切齒。

  梅隱趕上來扶著她上下地看。“姐姐,沒事吧?”

  她悲憤地搖了搖頭。“沒事。”

  兩人來到福生樓,只見店門口掛了一塊碩大的牌子。

  “東主有喜,閉店一天。”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這牌子一眼。“什麼有喜,一定是去看大婚了。”

  梅隱笑了笑。“沒關係,我們改日再來。”

  街道上的喧囂之聲突然變大,人群中開始出現歡呼聲,隱約可聽得“碧璃公子”,“紅月將軍”,以及一些“百年好合”之類的祝賀詞。

  “好像已經來了。”梅隱朝道路的那邊看了看。

  “是麼?”梅非踮著腳,將手擋在眉前眺望。“來了來了!”

  數十排侍衛騎著白色駿馬在前面開路,駿馬的頭上都綁了紅色的綢緞。

  接下去是手執代表平陽和嶺南的旗幟的兵士,整齊如一地走過。

  緊接著,數對身穿藍衣的俊俏少年少女,手捧著花籃,面帶微笑地朝四周撒著花瓣。

  “這排場,嘖嘖,有生以來能看一次也算值了!”人群中紛紛驚歎。

  “你以為能看幾次?平陽王娶兒媳,當然得講足了場面!”

  “聽說這裡面還有紅月將軍帶來的紅月軍,不知道是那些?”

  梅非癟了癟嘴。

  “真是浪費。”

  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出於嫉妒。

  梅隱看著她的側臉,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將來姐姐出嫁的時候,一定比這還隆重。”

  梅非搖頭。“我才不要。被那麼多人看著,多彆扭。我要是出嫁,就讓所有人都喝女兒紅,喝到醉過去為止。”

  她的臉上忽然有些惆悵。

  爹爹曾經釀過一壇女兒紅,藏在酒窖裡。雖然他沒有說,她卻知道那一定是為了她準備的。

  雖然他們都知道,也許這壇酒永遠都不會有被打開的機會。

  *** *** *** *** ***

  路人甲日記:

  俗話說,前世不知道做了多少孽,今生才會投胎成一條門檻。

  身為一條門檻,我自責過,我檢討過,我哀嚎過,最終沈寂。

  因為我意識到,既然做了門檻,那就得好好珍惜我的檻生。我雄糾糾氣昂昂地挺胸擡頭,不放過一隻腳。

  我不過是盡忠職守而已,為何卻招來這麼多白眼?

  就說我絆倒的這個女人吧,明明就不是淑女的料,還非得學人家纖纖移步。這下好了吧?被絆倒了吧?

  要怪也不該怪我,我說你們到底在瞪什麼?你,你,還有你?好好的三個大男人,盯著我一個小門檻瞧什麼瞧?!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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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19:06

二十一章.長髯怪翁

  火紅的婚車終於出現了。

  四匹踏雪駿馬,兩個身著禮服的禦馬官。車輿上置了圓形的金傘,傘下掛著大紅色半束起的帷帳。

  容璃和薑紅月身著吉服坐在其中,微笑著朝四周歡呼的民眾點頭致意。

  從來都是一襲碧衣示人的碧璃公子,如今在紅色吉服的映襯之下,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華貴。他的左手與薑紅月相握,右手搭在車輿的扶手上,時不時擡起來朝人們揮一揮。

  梅非看著他淺笑著的臉,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她以為自己看到這場景一定會很心痛,可是這個時候,她卻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難過。

  原來放手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她的唇角勾起向上的弧度,笑出聲來。聲音被淹沒在周圍人們狂熱的呼喊中,如同一滴水珠最終匯入大海,再無蹤跡。

  手悄悄被人握住。她側了臉,朝身旁的梅隱笑著。“阿隱,容師兄他會幸福的是不是?”

  梅隱轉過眼去看車輿上那一對,微微點頭。

  容師兄會不會幸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小非的幸福已跟容璃無關了。

  他的桃花眼中漸漸揚起光亮,像是陽光照射到湖面時那粼粼細碎的波光。

  熱情的人們跟隨在車輦後面,雀躍歡呼,一直跟到了平陽王府的門口,才被訓練有素的紅甲士兵給攔了下來。

  平陽王府的門口隔開了一條道,受邀參加筵席的賓客從這條道路中進府,而王府兩側分別設了禮官,給平民們分派喜糖和紅包。大多數的平民們走到這兒後便分成兩路去了禮官那兒,也有少數留在原地繼續看。

  梅非和梅隱站在這些少數人當中,看著魚貫而入的賓客和賀禮。

  身旁的人們大多在興奮地談論著隆重的婚禮排場和一對新人是如何的相配,也有小小的不諧之聲。

  “這一聯姻,下一步怕是就要徵兵了。滿足了這些當權人的雄心壯志,只苦了咱們這些黎民百姓喲……生靈塗炭嘍……”

  有一灰衣男子搖著頭歎息。身旁立刻有幾人附和。

  “就是,太太平平過日子不好麼?非得要爭個你死我活。”

  “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天底下四分五裂的總不是個辦法,得需要位元明君。我看咱們平陽王就很好。”

  “就是,難道那馮姓小兒與北戎勾結竊國弑君,就真的讓他安穩坐了這片江山?不管怎麼說,只要還有點兒血性,就不能叫他真得逞嘍!”

  “那也未必是平陽王,我看這事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清。”

  “嘿,身為平陽王的子民,難道你還向著別人?咱們平陽王哪兒不好了?至少還能讓你安安穩穩在這兒評斷時事!”

  梅非讚賞地看了最後說話的那人一眼。這句話說的好,在平陽王的治理之下,人們至少能毫無顧忌地說出這些對政治局勢的看法而不必擔心落到當權者的耳朵裡,足可見平陽王的英明之處,從這些平民對大婚的反應也能看的出他們對平陽王族的擁戴。

  “看來姑娘頗有些贊同。”

  梅非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位年逾四十的長髯男子,手持羽扇,一身洗得幾乎看不出原本花紋的青色長袍。

  他長了一雙細長眼,眼內精光一射。“不知姑娘對這場婚事有何看法?”

  梅非微微一笑。“碧璃紅月,天生一對。這婚事不正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這男子笑了一聲,撫了撫鬍鬚。

  “未必,未必。這兩人鋒芒殊甚,能並肩卻難以生情,實在是針尖對麥芒,要這麼硌著一世嘍!”

  梅非蹙眉看他一眼。“先生此言似乎有些不太禮貌。”

  男子搖著羽毛扇,笑意不改。“這天底下哪一句實話入得耳來?不過是自欺欺人。老夫聽聞這紅月將軍和碧璃公子都心有別屬,這樣的結合不過是利益聯姻罷了。”

  梅非的心頭沈了沈,這個人看來不簡單。紅月也就罷了,容師兄他心有別屬?大概又是些混淆視聽的流言。

  男子沒有看她,咪咪笑著看走入府中的賓客。“不知道這同床異夢的滋味如何,想必是不會快活了。用一世幸福換得並肩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合算。”

  梅非勾了勾唇。“可並肩,焉知不會相賞而生情?只要有情,百煉鋼也能化繞指柔,更何況針尖麥芒?男女之情最為奧妙,想必先生未曾體會,這結論下得偏頗了些。”

  那男子笑容滯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

  “姑娘所言甚是在理。”

  梅非也不欲咄咄逼人,朝他歉然一笑。“小女子說話太直,得罪了。”

  “哪裡,是老夫受教了才是。”

  這時候,禮官開始大聲宣告來賓的名號。

  “潤州刺史蘇大人及親眷到——”

  “湖州司馬徐大人及親眷到——”

  …………………………

  梅非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一下子,再轉過臉的時候,那長髯翁已不見了人影。

  她蹙了蹙眉,心下疑惑,又很快壓了下去,踮腳在賓客中尋找上官久。

  “阿隱,怎麼沒看見大師兄?”梅非始終沒有看見上官久,不免有些著急。

  “大概是還沒來。”梅隱寬慰她。“四師兄不是也還沒來麼?”

  梅非有些擔憂。昨夜裡看見穆澈扛走了大師兄,他們也沒有跟去看看他是否會將他送回客棧。萬一出了什麼事——梅非越想越不放心。

  “越州司馬趙大人到——”

  梅非無意朝門口望了一眼,卻驚呆了一瞬。

  跟在越州趙大人身後,那個斂眉垂頭的黑衣侍衛,不正是穆澈?

  “姐姐,怎麼了?”

  梅隱見她臉色忽地發白,連忙出聲詢問。

  梅非此刻卻正是千頭萬緒,好容易理出個線頭。穆澈為什麼要混入平陽王府?

  無論如何,她也絕不相信他只是過來參加婚筵而已。一定有問題。

  她突然撥開人群,拼命往前擠。旁人紛紛側目,卻見是位嬌麗動人的女子,便寬容地往一旁讓了一讓。

  梅隱焦急地跟在她身後,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姐姐,究竟怎麼了?”

  梅非扭過頭。“阿隱,我們進去參加筵席!”

  梅隱呆了一呆,也來不及問她怎麼忽然改了主意,只好跟在她身後鑽出了紅甲兵的護衛圈,朝門口走去。

  剛走了幾步,梅非便讓人攔了下來。

  禮官上下一打量,向她伸了只手。“請出示請柬。”

  梅非下意識去翻荷包,才想起自己壓根兒沒帶請柬。

  她朝禮官諂媚地笑笑。“我是二公子的師妹,忘了帶請柬,能不能通融通融?”

  禮官的臉上立刻多了些鄙夷。“你說是師妹就是師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想跟咱們二公子攀上關係的可不少。”

  梅非暗自咬牙,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頓時眼淚盈眶,看上去楚楚可憐。

  “大人,您就放我進去罷?我真的是容璃的師妹——”

  禮官的兩撇鬍子抖了抖,看也不看地把她撥到一邊。“一邊兒去,別擋著路。”

  梅非悲憤。這年頭,連美人計也不管用了?

  梅隱扶住她,面色冷冽。“不讓進便罷了,幹什麼動手動腳?”

  禮官雙眼一瞪正要發火,卻在見到梅隱的一刹那化作滿面春風。“這位公子也是來參加喜筵的?”

  梅隱眉頭一皺。“容璃是我的三師兄。”

  禮官笑得相當之討好。“難怪氣質不凡,容貌出眾啊!快快快請進請進。”

  梅非差點兒沒氣歪了嘴。憑什麼阿隱能進去她卻不行?難道果然是美男比美女受歡迎些麼?

  梅隱拉著她的手就要往裡走,卻又被禮官攔了下來。

  “公子,你可以進去,但她不行。”

  “為何?”

  “沒法子,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只怪仰慕我家二公子的瘋狂女子實在太多了,不可不防啊。”

  梅非的臉頓時黑了一片。

  “阿隱,你先進去罷。”她朝他使了個眼色,悄聲說:“我自己想法子混進去。兩個人目標太大。”

  梅隱猶豫了一下子,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平陽王府。

  梅非則被禮官趕到一旁。那裡居然已經站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嚶嚶哭泣或面目扭曲的女子。

  “我是二公子的遠房表妹!我要進去!”一綠衣女子不依不饒地想衝破阻攔。

  “我是容二公子的侍衛的妹妹!讓我進去……”又是一紅衣女子。

  “我是容二公子的親隨的二嬸子……”

  “我是二公子的師妹……”一滿面橫肉的大嬸舉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破劍……

  梅非汗如雨下。難怪那禮官不讓她進去,原來真有那麼多狂熱份子。仔細看看,居然還能找著幾個男扮女裝之徒……

  做名人真是太可怕了。尤其是容璃這種偶像級的人物,幾乎隨時都處於危險之中。

  梅非開始冷靜地思考進去的方法,很顯然,這種哀嚎加威脅的法子是不管用了。

  她悄悄地退出了這群奇形怪狀的女人堆,沿著平陽王府的外牆走了一圈。

  不行,全都圍滿了侍衛。用輕功一翻,怕是立刻會引來圍攻。

  她擦擦臉上的汗,徹底犯了愁。或者自己該想辦法混進哪一路的賓客中——

  “喂,你幹什麼呢?”

  梅非一呆,只見兩名侍衛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她走來。

  “注意你很久了,繞著咱們這王府的城牆在轉悠啥呢?”

  梅非無語,自己出門的時候實在應該看看黃曆的。怎麼就這麼倒楣?

  “發生什麼事了?”

  “方公子您來了?是這樣,我們發現這名女子不懷好意地繞著城牆轉,看來是想翻牆而入。”

  梅非轉過身來,滿臉委屈。“我沒——四師兄?”

  來人不偏不巧,正是方雪卿。

  他也愣了愣,隨即驚喜地叫了出來。“小五?怎麼是你?”

  方雪卿深目一彎,往她肩上一拍。“小五,你總算還是來了。打扮得真好看。”

  梅非尷尬地沖他笑笑。“我的請柬沒帶,他們不讓我進去。”

  桃色跟在方雪卿的身後,一身水粉色裙裝,依然嫵媚妖嬈,只是眉宇間略有疲色。聽梅非這麼一說,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梅老闆也有這等狼狽的時候?真叫桃色開了眼界。”

  梅非朝她瞪了瞪眼,又想到她昨夜所做之事,頓時心情頗有些複雜。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晚才到?”

  “不止我們兩個。”方雪卿攬住桃色的肩膀,朝身後招了招手。“還有大師兄。”

  “大師兄?”梅非心裡一顆石頭總算落了地。只見上官久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小五?”

  他有些驚訝,睜圓了狐狸眸。“你不是說不來?”

  “就不能改變主意麼?”梅非撇了撇嘴。“你們能帶我進去麼?”

  “當然了,包在我身上。”方雪卿拍了拍胸膛。“對了,小六呢?”

  “他已經進去了。”梅非垂頭喪氣。

  三人見她如此神情,心領神會地笑了一圈。

  *** *** *** *** ***

  路人甲日記:

  小人我家住平陽西,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誰知那一日,碧璃紅月來聯姻,讓我做禮官,喊破喉嚨無人管。

  只見一女子,冒充師妹要進門,我自然將她攔。

  攔來攔去結了仇,結了仇!

  從此生活無樂趣,處處是哀愁,上個茅坑也摔破頭啊摔破頭!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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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19:25

二十二章.彎刀穆澈

  有了方雪卿的帶領,梅非這次自然是進去得暢通無阻。禮官連聲道歉的模樣叫她看了心情相當愉悅。

  此時已近黃昏,四人穿過重重的紅色綢帳琉璃宮燈,總算是找到了位置。梅隱已經站在那裡翹首以待,見梅非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大師兄,四師兄。你們怎麼跟姐姐一同來?”

  方雪卿和上官久不約而同地呵呵一笑。“小五她被攔在門外,還好碰上了我們。”

  三人陸續就坐,梅隱替梅非拉開椅子看著她坐下,才自行坐在她身邊。

  “總算是來了。要是再不來,我便打算出來尋你。”

  他們這桌正在一組曲水流觴的旁邊,側面便是禮堂和主桌,是個視野極好的位置。

  梅非自從一坐下,兩隻漆瞳便不住地搜尋穆澈的影子,最後終於被她給找到,正在他們這一桌東邊隔了三桌的地方。

  穆澈是作為親隨來的,自然沒有坐下就席的資格。他只是垂眸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右手握著一把圓月彎刀,整個人的存在感極弱,不是刻意的話跟本就注意不到他。

  梅非心不在焉地吃著飯菜,時刻注意著那邊的動靜。

  新娘已經送入了洞房,而容璃換了一身黑紅相間的蟒紋錦袍,出來招呼客人。

  “人人都說這平陽王和王妃感情甚睦,看來倒是不假。”梅隱轉過臉來跟梅非說話。

  “是麼?”梅非壓根兒沒注意主桌那邊,對平陽王和王妃也只是匆匆瞟了一眼,無甚印象。“這樣不是挺好?阿隱,以後你——”

  她本想說以後你也要一心一意,誰知道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梅隱的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我以後也會只娶一人。”

  梅非扯了扯唇角,在他臉上拍了拍。

  “阿隱,別委屈自己就好。”

  “今兒個三師兄看上去還真是神采飛揚,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方雪卿喝下一杯酒,笑得很爽朗。

  上官久跟他碰了杯,酒至唇邊卻沒有喝下去,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

  “是啊。這紅月將軍也的確美豔過人。”桃色瞟了上官久一眼。“能娶到她,也不算辱沒了碧璃公子。”

  梅非看著上官久的樣子,目露擔憂。

  上官久終於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眉目一展,朝梅非笑笑以示安心。

  梅非在心中暗歎了一聲。這一場婚筵,是引了多少傷心人?

  至於桃色——梅非又看了她一眼。桃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略一疑惑又對她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阿隱,我們兩個換位置罷,也好讓我跟桃色聊聊女兒家的話題。”

  梅非跟梅隱調了座位,坐到桃色的身邊去。

  桃色朝她微微一笑。“怎麼,有什麼話想問我?”

  “是啊,想問你怎麼把我這四師兄的花花腸子給綁牢的呢。”梅非朝一旁溫柔注視著她的方雪卿瞟了一眼,吐了吐舌頭。

  方雪卿佯裝惱怒地朝她瞪了瞪眼。“怎麼,你四師兄就這麼不堪?”

  “當然了。你可不知道,自從知道你有了心上人,青椒紅椒可唉聲歎氣了好幾天!”梅非和桃色都笑了出聲。

  方雪卿有些尷尬,略一緊張地看了桃色一眼。

  “行了,我可不是小氣的女人。”桃色半嗔半笑地看了他一眼。

  方雪卿放下心來,這才轉頭去跟上官久和梅隱說話。

  梅非湊近桃色的耳朵,臉上的笑意不改。“桃色,如今你既然已經跟隨了師兄,從前的一切就該放下了。否則若師兄知道你的作為,他一定會很傷心。”

  桃色僵了僵,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我們幾個師兄弟妹感情一直很好。你做別的事也就罷了,算計到大師兄頭上,別說方師兄,就是我們也不會原諒你。”

  桃色眼神複雜地盯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這麼說,昨晚是你——”她若有所悟。

  梅非笑而不語。

  桃色輕歎一聲。

  “小非,有的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那邊的勢力太大,你千萬別明著與他們做對。否則難保會有什麼危險。”

  “放心罷,我心裡有數。”梅非點了點頭。“倒是你,還是早些脫身的好。”

  桃色微蹙了眉頭。

  “我明白。”

  “你們在談什麼,怎麼都皺著個眉?”方雪卿又湊了過來,滿臉好奇。

  “我們在說你之前的情史呢!”桃色跟梅非對視一眼,展顏一笑。

  方雪卿苦了個臉。

  “小五,你就別再拿我打趣了。”

  梅非笑了一會兒,轉頭去看穆澈的方向,正好見他轉身朝禮廳門口退去。

  她心下一涼,站起了身,以出恭為由離席跟了上去。

  穆澈的身形一閃,繞過幾個拐角。

  梅非跟著他到了一處種滿了月季的花園,這裡幾乎無人經過,顯得安靜偏僻,唯有禮廳的絲竹之音遙遙可聞。

  穆澈的蹤跡到了這裡便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梅非心下納罕,四處望瞭望,卻毫無線索。

  “梅姑娘,又見面了。”

  穆澈冷冽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她頭頂。

  梅非下意識地朝上一看,只見穆澈朝她飛身而來,手上的圓月彎刀光芒一閃。

  梅非立刻閃身一躲,提氣躍步,飛開幾丈遠。

  穆澈卻停在原地,收了攻勢。

  “柳葉飄?”他長眉一斂,“你是越鳳派的人?”

  “不錯。上官久正是我的大師兄。”梅非故意提及上官久,想看看他的反應。

  “為何要跟著我?”穆澈望著她,眼中的冷冽不改。

  “穆公子此話從何說起?難道這路你走得,我卻走不得?”

  穆澈的神情微動。“好,既然如此,只怪在下失禮了。就此別過。”

  他轉身走了兩步,梅非繼續跟在後頭。

  穆澈停了腳,轉過身來,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無奈。

  “梅姑娘,不如你先走。”

  梅非抱了手臂。“我累了,想歇會兒。”

  穆澈點點頭,剛一轉身,梅非立刻又跟了上去。

  “梅姑娘。”穆澈的臉色有些發黑。“看來今日你是不打算放棄了?”

  “不錯。”梅非索性發揮纏人功。“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穆澈的眉角抽了抽。

  “既然如此,得罪了。”

  他閃身朝她攻來,沒有拔刀,只用了刀柄與她過招。

  梅非立刻拔劍去擋。她與梅隱同時修習清鳳劍法,蕭攬將一對雌雄雙劍綠岫和青鴻分別給了她和梅隱。

  綠岫劍薄如蟬翼,在陽光下隱隱泛出碧光。

  梅非雖學藝不精,但也好歹學了好幾年,再加上穆澈似乎留了些餘地,並未用全力,兩人堪堪過了十幾招。

  正在此時,穆澈忽然旋身,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又在她身後出現,用刀柄往她的幾個大穴上輕輕一敲。

  梅非瞪圓了眼,卻是動彈不得。

  “這清鳳劍,學得全不到火候。”穆澈悠悠轉到她身前,歎息了一聲。“可惜了,我還以為能跟清鳳劍的傳人好好過過招,誰知道全然不堪一擊。”

  梅非怒目而對。有本事跟阿隱對上試試?

  當然,這話她沒有說,也說不出口,因為她的啞穴也被他給點了。

  “這穴半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穆澈依然是一張冰山臉,只是對上她噴著怒火的眸子的時候,唇角微微勾了勾。“當然,如果你用越鳳派的遊龍擺尾來沖穴,也許會快那麼一刻。”

  說完了,他轉身便要離開。

  “小二?”

  梅非呆了呆。這個聲音是——

  穆澈的身影頓在原地。

  上官久慢慢走了出來,神情疑惑。“真的是你?”

  他先替梅非解了穴,又走到穆澈身後。“怎麼對師妹也要動手?小五,這是你二師兄。”

  梅非徹底呆愣在原地。

  穆澈——他居然就是二師兄?

  穆澈轉過身來,神情無奈。“大師兄。”

  梅非的腦中像衝破了層層光團,終於看到了碧海藍天。

  難怪他會私自救上官久——

  所以他今日混進平陽王府,是因為自己破壞了馮傲原本的設計,所以想用別的方法來彌補麼?他想做什麼?難道是要劫走薑紅月?

  梅非緊緊盯著他,腦中已理出了線索。

  “小二,你怎麼會來這裡?不是應該已經回了昌平麼?”

  上官久欣喜地拍著他的肩膀。

  穆澈垂下頭,淡淡地說:“有些要事要辦。”

  “小五,快來叫一聲二師兄。”上官久拉過梅非。“小二他在山上待的時間不長,連小三也很少見到他。也難怪你不認識。”

  “二師兄。”梅非不甘不願地吐出這兩個字。

  “今兒個總算是闔家團圓了啊,哈哈!”上官久語不驚人死不休。

  梅非和穆澈的臉色都怪異了一瞬。

  上官久的狐狸眼一眯。“走走走,咱們喝酒去!”他拉過穆澈,朝梅非眨了眨眼。“今兒個咱們要喝個至死方休!小五,快點兒過來啊!”

  “可是——”穆澈有些為難,卻被上官久不依不饒地拖走。

  梅非感歎了一聲。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短短幾句就解決了她的困境,還無意中把穆澈給拖了下來,叫他再也做不了什麼手腳。

  話說回來,他真是無意?梅非發覺自己看不懂這個大師兄腦子裡究竟是怎樣的構造了。

  她在花園裡踟躕了一會兒,才一邊想一邊往外走。

  走過幾個拐角,再走過拱橋小溪,眼前出現了一間茅房。

  她轉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居然迷了路。

  茅房前掛了兩盞宮燈,隱約可見四周種了桂樹,金黃色的桂花在枝葉間若隱若現。

  此時暮色已臨,宮燈散出淡黃的光暈映在桂花上,顯得有些朦朧。

  梅非剛要離開,卻聞得茅房內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

  她很窘。這場景——

  茅房的門忽地被人大力推開,一粉衣男子從裡頭走了出來,一邊兒揉著肚子一邊兒皺著眉呲牙咧嘴。“總算是——”

  兩人大眼瞪小眼。

  “怎麼又是你?!”粉衣男子柳眉一豎,惱羞成怒。“你你你幹嘛老是偷窺我上茅房?就算是仰慕我,這愛好也太特別了吧?”

  “我偷窺你?!”梅非氣不打一處來。“我還沒說你汙了我的耳朵哪!”

  “你你——你這個死女人——”茅房兄走進了幾步,突然呆了呆,繞著她轉了轉。“居然還是個小美人。好罷,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梅非白了他一眼。

  “小美人,不如你從此就跟著我罷,看在你長得不錯的份上,我滿足你這個喜歡偷窺別人上茅房的特別愛好。”

  梅非氣不打一處來。“你才愛偷窺別人上茅房,你們全家都愛偷窺別人上茅房!”

  茅房兄怒了,朝她沖過來,擡手便要來揪她。

  一隻手將梅非拉了開去。

  “大哥。”清冷的聲音帶了些無奈。“你這是做什麼?”

  大-大哥?梅非還沒從容璃突然出現的意外中回過神來,又被他這一句大哥給打擊到了九霄雲外。

  這個粉衣無品位又娘娘腔的茅房兄居然是容璃的大哥容瑜。

  *** *** *** *** ***

  路人甲日記:

  作為一個美人,我不止壓力很大,且深深地感覺到了恐慌。

  奇形怪狀的瘋狂女子已經越來越多了。這次居然發展到了偷窺我上茅房?

  難得鬧個肚子,居然又碰上了她。

  這是什麼樣的冤孽喲……看樣子長得還不錯,怎麼愛好就這麼獨特涅?

  虧她還是二弟的師妹,真讓我懷疑整個越鳳派,難道都是這種素質的咩……

  這世界,讓人越來越看不懂鳥。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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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19:41

二十三章.桃花霸王

  等梅非從這個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的時候,茅房兄已經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小五。”

  容璃清冷的臉上有難以掩飾的歡喜。

  “原來真的是你。”他忽然釋然一笑。“不是我看錯。”

  “三師兄。”

  梅非壓下心中的慌亂,對他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想著還是該來看看,畢竟三師兄穿吉服的樣子也是百年難得一遇。”

  容璃身上散出濃郁的酒香,面頰上也染了些紅。

  “小五,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迷了路,所以……”她吐了吐舌頭。

  容璃一笑,一雙眼中清冷盡去,徒留溫柔。

  “小五,你今天很好看。”

  他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很美。”

  梅非呆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容璃的眼中有一絲醉意。他勾了唇,手指滑到她的肩上。“小五,你能來,我很開心。”

  “容師兄……”梅非垂下眼。

  “小五。最近我常常會想起從前,我們在越鳳山的那些日子。”容璃的臉上有些傷感。“以後也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快樂。”

  “別這樣說。”梅非勉強地笑著。“師兄,你會幸福的。”

  容璃搖了搖頭,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小五,你還記得你剛入越鳳的時候,在雪地裡迷了路的那次麼?”

  梅非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若不是師兄你,我早就死在那裡了。”

  容璃的神情如夢似幻。

  “小五,那個時候我便想著,你是我們唯一的師妹,我得要保護好你。”

  “師兄……”梅非心有所感,擡起頭望著他的臉。

  “小五,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跟大師兄和小四,小六他們一般,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他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側過身去。“小五,以後師兄不能再護著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再不要像從前那般隨性了。”

  梅非垂了眼,心中生出些酸澀。

  “我知道了,師兄。”

  梅非只聽到容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臉掩藏在昏黃的燈火中,再也看不清晰。

  “小五,我得走了。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底再向左便能找到回禮廳的路。”他背過身去,突然頓了頓。“如果——”

  梅非等待著他的話,他卻笑了一聲。

  “沒什麼,小五,我先走了。”

  梅非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玄色和紅色相間的袖擺垂落,飛舞,像舞動在暮色中的燕尾蝶。

  “怎麼,還捨不得麼?”

  梅非猛地回頭,只見陶無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靜靜地靠在桂樹下。

  樹影婆娑,涼風習習。他依然是那一派慵懶,一身淺灰色的桃花衫,勾了唇卻沒有笑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

  “若不在這裡,怎麼能看見你們這一場郎情妾意的好戲?”陶無辛離了桂樹,緩緩朝她踱過來。“既然捨不得,為什麼不爭取爭取?說不定他會變成你的。”

  “陶無辛。”梅非皺起眉。“你就這麼喜歡窺視別人的私隱麼?我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跟我無關?別忘了你的身份,我的公主殿下。”陶無辛冷冷一笑。“若是你可以放得下自己背負的重任,倒是不妨去追隨你的容師兄試試。”

  “多謝提醒。”梅非一個一個字地咬出來。“不過,我記得非常清楚。”

  陶無辛已經走到她身前,鮮紅豐潤的唇緊緊地繃成一條直線。

  梅非很少看見他怒氣外溢的樣子,不免愣了一瞬。

  他糾了眉,燕眸似有火苗明滅。

  “對,你的確是記得清楚。若不是因為你肩上的重任,你是不是就該撲到他懷裡,向他表明愛意了?或者現在也來得及,你還能追上他,告訴他你的身份。看他會不會因為和你的感情用整個平陽來幫你?”

  “陶無辛!”梅非真正地發了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瘋了麼?”

  陶無辛愣了一晌,突然微闔了眸子側過臉去,胸膛微微起伏著,許久之後才又開了口。

  “我只希望你記住你答應過的事。我不想娶一個心裡還想著別人的女人。”

  “我可沒要求你娶我!”梅非咬牙切齒,胸口中似有團火焰焚燒。“再說了,就算我們兩個成婚,也只是各取所需不是麼?你娶的不過是我背後的那個身份,又何必在乎我心裡有誰?”

  陶無辛轉過頭來,燕眸中的火苗已然蔓延成滔天怒火

  他一把抓住梅非的肩,盯著她的眼睛。“我的確管不著你心裡有誰!不過你別忘了,平陽和嶺南結了盟,他們的目的只為了打下這片江山。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他們兵戎相向。我不希望因為你的私情壞了我們的大事!”

  梅非恨恨地甩開他的手。“我開始懷疑跟你合作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了。也許你說得沒錯,我應該試試看容師兄他會不會幫我!”

  她掉轉了身子,怒氣衝衝地往前走。

  陶無辛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她的腰身,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扯到自己身前來。

  “你幹什麼?”梅非像只被抓了背殼的螃蟹,拼命地舞動著手腳想要掙扎。奈何陶無辛這個捕蟹人卻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放開我!你這只黑心爛桃子!”

  陶無辛一隻手握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臉,低頭便吻上那張依然在咒駡他的唇。

  梅非僵了一瞬,他便趁勢抓得更緊了些。舌尖已如遊龍一般靈活地鑽入她的口中,輾轉來去,攪動糾纏。兩人鼻間的熱息相混,又勾出些曖昧的溫度。

  梅非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牙關一咬,頓時一陣甜腥。

  陶無辛吃痛放開了她,手往唇角處一抹,一片猩紅。

  “你——”

  梅非瞪著他。“幹嘛,你要霸王硬上弓,難道還不許別人反抗?”

  她的鬢髮淩亂,瞪著他的鳳目裡水波盈盈,怒意遍佈。

  他胸口的怒氣突然消散了一些,又添了幾分懊惱。

  “好罷,算我不對。”他口氣軟了軟。“我只是擔心。”

  梅非氣呼呼地側過身去不理他。

  “我知道穆澈混進了平陽王府,你又跟著進來,一定是想要阻止他。他的武功在你之上,若是你對上他難免會吃虧,所以我才——”

  陶無辛不自在地也側過身去,兩人站成一條直線,一個往東看,一個往西看。

  梅非依舊不說話,不過眉間的陰霾已散去不少。

  “喂,還生氣?”陶無辛咳了咳。“是,是我霸王硬上弓親了你。大不了再讓你親回來。”

  梅非沒繃住臉,唇角一翹,立刻又縮了回去。

  “誰要親你?”她白了他一眼。“你當你是香餑餑麼?”

  陶無辛摸摸下巴。“不是香餑餑,那也是朵香桃花。”

  “少臭美了!”她終於笑了出來。“就你,還花呢!”

  陶無辛瞟了她一眼。“那個,不是那樣。”

  “不是哪樣?”梅非疑惑。

  陶無辛別開臉。“不是非要娶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所以——”

  梅非喜上眉梢。“所以你是說,我們不必成婚了?”

  陶無辛立刻又黑了臉。“怎麼跟我成婚你很委屈?”

  梅非別別嘴。“誰願意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成婚?難道你就不委屈?”

  “梅非!”陶無辛咬牙切齒。“不喜歡你也得給我喜歡!反正我娶你是娶定了!再說,你我都已經行了周公之禮,不嫁我你還想嫁誰?”

  “你剛剛不是還說——”

  “我是說——”陶無辛無語。“我是說,我不是因為想得到那些才——”

  周圍忽然一陣颼颼的風聲,夜空中炸開一道絢麗的花火。花火綻放的聲音遮掉了陶無辛話裡的最後兩個字。

  梅非的注意力早被那花火吸引了過去。

  興奮之下,她也忘了一切,拽住陶無辛的袖子歡呼著。“快看快看,是焰火!”

  花火接二連三地在夜空中點亮,絢爛到極致,然後隕滅,又有新生者重複這一過程。

  陶無辛看著梅非笑得開懷的側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自嘲地笑了一聲,轉過頭去看那焰火。焰火讓夜空忽明忽滅,也在他的眸中投下了不停轉換的色調。

  “很漂亮吧?”梅非望著天際,滿臉洋溢著滿足的笑。“雖然只有一瞬,也要燃得最好。陶無辛,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反正我們將來一定要站在同一邊,不如讓我們從此好好相處吧。”

  陶無辛笑了一聲。“你想如何便如何罷。”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既然平陽和嶺南結盟以後定是西蜀的禍患,為何西蜀卻沒有要阻止這場婚事的舉動?”

  陶無辛凝神斂眉。“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典故你總聽過?”

  “你是說——”梅非恍然大悟。“真是狡猾。”

  陶無辛勾勾唇。“不狡猾些,怎麼能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西蜀的子民?”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喂,陶無辛。”

  “怎麼?”他淺笑著轉過臉。

  “我們現在算不算是朋友了?”

  “應該是罷。”

  “那——以前我給你的那五百兩,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

  “你很缺錢?”

  梅非重重地點頭。“缺得很。”

  陶無辛走的時候,重新擺上了一張臭臉。

  梅非帶著滿腹的疑惑回到酒席上的時候,穆澈和上官久,方雪卿三人都已喝的酩酊大醉,桌上清醒的人只有梅隱和桃色。梅隱正從侍女手上拿過幾杯解酒湯,桃色則皺著眉替方雪卿擦著汗。

  “怎麼你沒有喝醉?”梅非好奇。

  梅隱搖搖頭。“我只喝了三杯。對了姐姐,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梅非訕笑一聲。“大概是吃壞了肚子。”

  “沒事了罷?”梅隱伸手替她揉揉小腹。“一定是喝了涼酒。”

  “沒事。”她指了指那三人。“他們怎麼喝成這樣了?”

  “大師兄說今兒個難得碰上二師兄,所以要跟他好好喝幾杯。結果一灌便灌了幾罎子酒下去。”梅隱無奈。“奇怪了,大師兄一向都不太喝酒的啊……”

  梅非看了仍舊在迷迷糊糊對著酒杯發呆的上官久一眼。

  “對了姐姐,你還沒有見過罷?這個是二師兄穆澈。”

  “剛剛已經見過了。”梅非定定地望著端正地坐在椅上閉目的穆澈。“在路上碰見的。”

  穆澈突然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梅非愣了愣。

  “二師兄。”她勉強反應過來,渾身卻已開始下意識地戒備。“你沒醉?”

  穆澈沒有回答,只側過頭看著禮堂。

  “婚禮已經結束了。”

  “不錯。”梅非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新人已經入了洞房。我們該走了。”

  穆澈回過頭來,看著她僵硬的表情,突然唇角微勾。

  “不必擔心了。”

  他起身,彈了彈衣角的褶皺。又看了上官久一眼。

  “既然大師兄出了面,也只好這樣了。後會有期。”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梅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穆澈,又轉頭看神色凝重的梅非。

  “姐姐,二師兄是什麼意思?”

  梅非沒有說話。

  上官久手上的酒杯一轉,忽然掉到桌上。他似突然驚醒一般地左右望瞭望,看見了梅非。

  “誒,小五!”

  “大師兄。”梅非坐到他身邊。“你沒事罷?喝了這麼多。”

  “放心,這點兒算得上什麼!”上官久吐詞頗為清晰。“老二他走了?”

  “剛走。”

  “唔。”上官久點點頭,狐狸眸一睜,又眯了起來。“今兒個喝得真是痛快。對了小五,你知道我剛剛碰上誰了?”

  “誰?”

  “就是前幾天在酒肆裡那個不長眼的娘娘腔。沒想到他居然也來了這兒,還一往情深地想調戲我。”

  一往情深……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實在忍不住了。“大師兄,他這叫死性不改。”

  “對對對,死性不改。所以我就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梅非呆了呆。“教訓了——一頓?”

  “是啊,我把他胖揍一頓之後,直接綁了塞茅坑裡了。”上官久眯著眼笑得很得意。“怎麼樣小五,你大師兄很能耐吧?”

  梅非扯了扯唇角,拉出一個相當尷尬的笑臉。關於茅房兄的身份,她還是三緘其口罷。

  *** *** *** *** ***

  路人甲日記:

  也許只有在這裡,才能平心靜氣地思考一個問題。

  比如——為什麼美人總是命運多舛?

  濃烈的氣味鑽入我的鼻尖,我確信自己很快就會適應。沒有辦法,我已經有了要勇敢迎接命運的自覺。

  也許還是這裡比較適合我。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不懂得珍惜美人還要把美人胖揍一頓塞茅房的人實在太可怕。

  沈默吧,沈默。不在沈默中失去嗅覺,就在沈默中化為蜣螂(也就是屎殼郎,謝謝)。

  *** *** *** *** ***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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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3:56

二十四章.梅隱之心

  碧璃公子和紅月將軍大婚,全城共慶三日。燈火通明,不設宵禁。

  方雪卿和桃色依舊留在平陽王府,上官久回了越州。而梅隱和梅非去了平陽城附近的平靖橋觀光。

  平靖橋兩側種滿了梨花,因為平陽城特有氣候的原因,這裡的梨花一年會開兩次,三月一次,九月一次。九月這一次梨花開,被平陽人稱作是“秋日雪”。而平靖橋每到九月,就會被滿地的雪白梨花覆蓋,以“平靖秋雪”被譽為平陽城的另一奇景。

  平陽城的百姓們很有經商的頭腦,沖著這片平靖秋雪引來的遊客在這橋的兩側搭上了一長龍的青竹小棚,賣些平陽的土特產,零食小點或是手工藝品,稍有些手段的商販無不賺得盆滿缽滿。

  “這位姑娘,買只梨花香囊罷?”坐在路邊的布衣老太舉著幾隻繡花香囊向梅非兜售。“咱們這平靖橋邊的梨花做成的香囊啊,能讓你交好運呐!”

  “噢?”梅非饒有興趣地蹲下身,拿起一隻香囊仔細看了看。做工算不得精細,卻透著一股怡人的梨花香。“真能交好運?”

  “當然了。”布衣老太眯著眼瞧了瞧她身後的梅隱,眉開眼笑地對著梅非小聲說:“能讓你得了情郎的歡心喲……”

  梅非的唇角咧了咧。“有沒有能護身防小人的?”

  “有有有。”布衣老太從攤子上揀起兩隻金黃色的香囊遞給她。“姑娘,認得這上頭繡的是什麼?避邪瑞獸啊。保管叫妖魔鬼怪都離得你遠遠的。”

  梅非接過來一看,這金黃色的香囊上繡著只張牙舞爪的貔貅,頗有些傳神。

  “我要了。”她從荷包裡掏了一把銅錢,塞到布衣老太的手裡。“不用找了。”

  從陶無辛手裡要回了那五百兩,梅非頓時生出揮金如土的豪邁。來平靖橋之前她便特意拿了一兩銀換成了銅板,裝滿了她和梅隱的荷包,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很有種財大氣粗的成就感。

  梅非起身,將一隻香囊塞到了梅隱的手裡。

  “阿隱,記得要帶著。”

  “給我的?”梅隱有些驚喜。

  “當然。”梅非把另外一隻放到自己的荷包裡,松了一口氣。

  辟邪,防小人。不知道這荷包能不能幫自己擋住陶無辛這只黑心爛桃的算計。

  “姑娘!”那老太數了數手裡的銅錢,焦急地叫住了梅非。

  梅非彎了腰朝她一笑。“大娘,多餘的錢你就收著罷。賣這個也不容易。”

  那老太嘴一咧。“姑娘,你這錢不夠。”

  “不夠?”梅非又驚又窘。“我給你那些,差不多有**文吧?”

  “姑娘,是九文。不過老身這香囊十文錢一隻,你買了兩隻,應當是二十文才對。不二價。”老太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朝她嘿嘿一笑。

  梅非瞪大了一雙鳳眼。

  “十文?在越州,最好的香囊也不過三文錢一隻,你這香囊繡工也算不得精巧——“

  老太臉一板,層層疊疊的褶皺擠在了一塊兒。

  “我這梨花香囊獨此一家,要是瞧不上就別買!”

  梅非噎了噎。“大娘你這生意做得也忒不厚道了。”

  “說老身不厚道?”老太的眯眯小眼裡射出激憤的光。“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不?平陽城。平陽城可比不得越州那小地方,單是米價也比那兒高一成!再說了,咱們這兒可是平靖橋,這香囊是平靖橋的梨花做的,別處可沒有!”

  旁邊幾個賣特產的小販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梅非的不是。

  “這姑娘,看著挺漂亮,怎麼這麼不懂事兒?”

  “就是,連老太太的便宜也占?我看你啊,白長了這麼張俏臉兒!”

  “這沒法子,小地方來的人就是小家子氣,不比咱們這大城裡的姑娘……”

  梅非被他們說得一愣一愣,漲紅了臉正要反擊,卻被梅隱拉了過去。

  “姐姐,別跟他們計較。”

  梅隱皺了眉,往攤子上又丟了一把銅板,拉著梅非便離開了那個小攤。

  梅非悶悶不樂地扯著自己荷包上的流蘇,垂頭喪氣地挪著步。

  “姐姐,別不開心了。”梅隱瞅著她的神色。“我們好容易出來玩一趟,何必為這些奸商掃了興?”

  她翹著唇,踢了踢橋上的青石板。“我就是不服氣,他們憑什麼那麼說我?”

  “姐姐,聽說這裡有上好的梨花釀,要不要去試試?”

  梅非的眼睛一亮。“真的?”

  梅非挑了處無人的涼亭坐下,等著梅隱把酒買回來。

  百無聊賴之下,她掏出之前買的那只香囊,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擺弄。還沒兩下子,那香囊底部便破了個洞,裡面胡亂裝上的梨花紛紛掉落下來。

  梅非怒。“果然是奸商!”

  “怎麼,還生氣呢?”

  陶無辛不知道從哪兒轉了出來。

  “你跟蹤我?”梅非心情正壞,他算是撞個正著。“幹嘛要跟著我?我又不會跑!”

  “跟蹤你?你以為我想?”陶無辛被她那麼一沖,也蹙了眉有些惱火。“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麼?西蜀那邊的消息洩露,還沒查出奸細的身份,穆澈也出現在這裡,萬一他對你不利怎麼辦?還有心思遊山玩水。”

  “穆澈他不會對我如何的。”梅非也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之前的語氣又有些過分,不由得放軟了聲音。“他是我二師兄。”

  “他也是越鳳派的?”陶無辛愕然,立刻又反應了過來。“難怪他要救上官久。看來他倒是很重情義,不過壞了馮傲的事,怕是少不得受責。”

  “所以啊,你不用跟著我了。”梅非揚手,把手裡破了個洞的香囊丟得遠遠的。“讓我跟阿隱最後好好玩一次。”

  “最後?”陶無辛蹙眉。“你不打算帶他一起去西蜀麼?”

  梅非搖了搖頭。“我想讓他回越州。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危險,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

  “他——知道了麼?你們不是親生姐弟的事。”

  “應該還不知道。”梅非垂著眸。“暫時我還不打算告訴他。陶無辛,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演場戲。”

  梅隱歸來的時候,只見涼亭內一男一女相視而笑,這場景落在他眼中礙眼之極。

  “姐姐?”他遲疑地喚了一聲,將手中的酒瓶放在涼亭中間的石桌上,往陶無辛那邊看了一眼。“陶公子?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我是特地為了小非而來的。”

  陶無辛朝梅非望去,微微一笑,燕眸溫柔。

  梅非垂了首,臉頰上居然有淡淡的紅。

  “什麼意思?”梅隱心生警戒,坐到梅非的身邊。“姐姐,我們該走了。”

  “隱公子,你姐姐她可還有話要同你說。”陶無辛轉向梅非,竟然伸手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小非,你還不說麼?”

  “阿隱。”梅非終於擡了頭。“我已經決定,要跟無辛去一趟西蜀。”

  “什麼?”梅隱的腦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姐姐,你在說笑罷?”

  “隱公子,是這樣。我對小非早已情根深種,只希望能與她攜手相伴。她也答應了我,隨我一同回西蜀去見我的爹娘。”陶無辛面帶桃紅,舉止溫存,正是一副墜入情網的模樣。

  “姐姐?”

  梅隱驚得手指發顫。“他說的——”

  “是真的。”梅非擡頭望著他。“我已經應了他。”

  “姐姐,我知道你因為三師兄成婚的事受了很大打擊,不過你也不能——”

  梅隱一把攥住她的另一隻手。“姐姐,你還有我。”

  “隱公子,弟弟和夫君,那是不一樣的。”陶無辛意有所指,目露冷色。

  梅非抽出手來,在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又轉過頭去對陶無辛抿唇一笑。

  “無辛,不如你先回去罷,讓我跟阿隱好好說說。”

  “這樣也好。”陶無辛握住她的那一隻手微微用了用力,隨即放開。“小非,我在客棧等你。”

  梅隱呆呆地坐在石凳上,桃花眼黯淡了一圈,那顆朱砂痣也變作暗紅。

  “阿隱,陶公子他是蜀人,家中殷實,的確算是個不錯的歸宿。我的年紀也不小了,難得有人真心相待,所以——”

  梅隱突然笑了一聲。

  “姐姐,你喜歡他麼?”

  梅非愕了一愕。“應當是——喜歡的罷。”

  “你騙人。”他擡眸,直直地盯牢她的眼。“你不喜歡他。為何要嫁給他?”

  梅非別開眼。“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反正早晚也是要嫁的。”

  梅隱突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姐姐,你究竟想做什麼?難道這一次,你要為了我賠上你的一生幸福?”

  “哪裡是為了你?”梅非眨眼。“再說嫁給陶無辛也未必就不幸福啊……”

  “姐姐。”梅非的唇角顫了顫,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子。“若你要嫁,就嫁給我罷,讓我來照顧你。”

  梅非徹底地愣在當場。

  “那個——”梅非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扭捏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阿隱啊,難道我沒跟你說過,姐弟是不能成婚的?這是**。”

  她在心裡哀歎了一聲。原來自家弟弟有戀姐情節麼?

  “我不是你的弟弟。”梅隱的眼神銳利,像道冷光射進梅非心中掩藏的隱秘之處。“小非,你打算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梅非這下子不僅是呆愣,簡直就是無地自容了。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

  梅隱看著她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十六歲那年我們從越鳳回家探親,爹爹打發我去水井坊,卻留了你在書房裡。我中途折返,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梅非的臉,一點一點地泛了白。

  “我們參加武林大會之後,你便拉著我回了越州,也不讓我跟各大門派的人交往。這一切的原因我都知道。還有,為什麼你雖然喜歡容師兄,最後卻還是放棄——這些,都是因為我,對麼?”

  梅隱握著她的手,輕言細語。“小非,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以後就讓我來保護你。”

  “不可能……”梅非呆愣著,似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爹爹怎麼會不知道你在外頭偷聽?以他的謹慎,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就這麼洩露出來……”

  “小非,你還不明白麼?”梅隱微微蹙了眉,眼神灼熱。“爹爹那是順水推舟,讓我知道了真相。他放心不下你。”

  梅非搖著頭,不能接受。

  “一年前,爹爹臨終之前跟我說,阿隱,照顧好小非。”梅隱的手緊了緊。“他說的是小非,而不是姐姐。爹爹他把你託付給我了,小非。”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爹爹臨終前的佈局——”

  梅非忽然反應過來。爹爹臨終前的佈局雖然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卻依然心有不忍。他希望她能在這局成事之後得到相應的補償,他希望阿隱能照顧她,甚至能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小非,爹爹臨終前究竟布了什麼局?”梅隱見她沈默不語,不免有些焦急。

  *** *** *** *** ***

  路人甲日記:

  真是冤孽喲。

  不知道我這老婆子是得罪了那一路的高人。

  話說那日,我好好地在橋邊賣香囊。有個長相很溫和的年輕公子大發好心把我的香囊全給買走了。

  我那個高興啊。道是碰上了冤大頭,咳咳,不,是好心人。

  誰知道第二天早晨我提著香囊再去賣的時候,居然發現橋上到處都是免費贈送香囊的人,這香囊跟我做的那些一摸一樣,甚至有的還更精美些……

  這下子好了,有免費的,還有誰會花錢買?

  我問了問旁邊幾個賣小玩意兒的販子,居然跟我一樣,也是前一天有個年輕公子買了全部的東西。第二天,便出現了大批的相同模樣的東西,全都開始被免費贈送了。

  這種情況,足足持續了三日……

  三日結束的時候,怪事出現了。一個衣裳上繡了桃花的俊俏公子哥兒來到我這攤子上,說了一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大娘,做生意要厚道,知道了麼?”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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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4:24

二十五章.幽裡奇遇

  “阿隱。”梅非反握住他的手,鳳眸凝肅。“既然你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該知道你應當做的事。如今大局未定,你只能隱忍。”

  “我明白。”梅隱點點頭。“小非,你放心。我不會亂了方寸。這些年我不也這樣過來了麼?”

  “好。”梅非鬆開手,轉身踱了兩步。“阿隱,雖然我們沒有血脈之親,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拿你當自己最親的弟弟。爹爹過世之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們之間是姐弟之情,不是男女之情,你萬不可將之混淆,誤了自己的終身。”

  “小非,我不——”梅隱急著辯駁,卻被梅非止住。

  “阿隱,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陶無辛是這局中人,而我這一次跟他回西蜀,的確是為你做一試探。假如三個月之後我還沒有任何消息傳給你,你便到越鳳山找師父。我將一封信和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保存在他那裡,你看了信,自然就明白了應該做什麼。”

  “小非,我要跟你一同去西蜀。”

  “不行。”梅非想也沒想便拒絕了。“西蜀情況未明,我們不能同時陷在那裡。阿隱,我會小心照顧自己。你放心,我一定會讓自己全身而退。”

  “如果你不能呢?”梅隱雙眉緊鎖,看著她的眼,不放過絲毫的異樣。

  “如果我不能,你也可以想辦法來救我,這總比我們兩個都陷在那裡的好。”

  “為什麼不是我去?”梅隱抿了唇。“小非,我怎麼能讓你為了我冒險?”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我要保護你。”梅非的眼神充滿了毋庸置疑的堅決。“阿隱,我決心已定,若你還念著我們的親人情分,便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小非。”梅隱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開了口。“難道我們不能過普通人的日子?”

  “阿隱,你放得下麼?”梅非轉身,看著北邊的那片雲彩。“滅族之仇,掠國之恨,百姓顛沛流離之苦,還有本屬於你的那些東西,你真的能放下麼?”

  梅隱猶豫了一下子,眼中漸漸升起紅色的濃霧。

  “大夏國如今四分五裂,諸王蠢蠢欲動,戰事已是難免。我們無論在哪兒,都逃不過這場浩劫。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們主動握住這支戰旗,重新收回屬於大夏的江山,奪回那些屬於你的東西。”梅非的雙眸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小非……”梅隱怔愣著。

  “阿隱,你註定了要做創世之王。”梅非伸手,輕撫他的臉龐。“讓大夏回到從前那個安定繁榮的昌平國度,讓四方平定,百姓安樂。”

  梅隱擡手按住她的手背,眼中的血霧漸去,清明堅韌。

  “我明白了,小非。”

  三日之後,梅非跟著陶無辛踏上了前往西蜀的平蜀驛道,而梅隱則返回了越州。

  姐弟倆兩個方向,回頭時眼神交匯的那一刹那含義無限。這是他們自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分離。從此之後,他們將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堅韌成長。

  梅隱策馬前行,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只金黃色的香囊,沒有再回頭。

  平蜀驛道是前夏安帝在位時所修的官道,從平陽出去的這一段路面平坦,兩側都種了白楊,白楊再往外是大片的農田,少有人跡。

  “我們為什麼不騎馬?”梅非放下車簾,看向對面闔了眼似在小憩的陶無辛。

  “坐馬車比較低調。你想惹人注意麼?”他沒有睜開眼,只微微動了動嘴。

  “低調?”梅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馬車外面這幾個人,還叫低調?”

  陶無辛不知從哪兒喚出了四名玄衣勁裝,腰間配刀的男子,每人跨了匹駿馬跟在馬車的四周,形影不離。

  這四人面容冷峻,又不約而同地板著臉沒有任何表情,叫人一看就心生畏懼。

  “小非,你不知道。如今但凡稍有些家底的人出行,都會帶幾個護衛。我們這麼一來,反倒不會惹人注意。”微醺坐在梅非的身邊,手裡拿了一把小刀切著蘋果,見梅非這麼一問,他便好心地解釋。

  陶無辛的燕眸挑開一條縫,往微醺那瞟了瞟,又重新閉上眼,笑了一聲。

  “明白了麼?”

  梅非依舊丟給他一個白眼。

  陶無辛氣定神閑地開了口。“我早說過你這樣子實在是醜得厲害。”

  “陶無辛,你是不是有第三隻眼?”梅非皺著眉湊過去盯著他看。

  他猛地睜開眼,燕眸裡還有些沒來得及收去的朦朧睡意,看上去有些懵懂。

  梅非怔了怔,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你這個樣子,跟隔壁張嬸家剛出生的小豬崽倒是有幾分神似。”

  陶無辛糾起眉,眸裡早已沒了睡意。“你這個臭丫頭!之前說我像媒婆,現在又像豬崽了?你是故意的吧?”一次比一次不堪。

  梅非坐回原地,眼珠子左右轉了轉,裝作沒聽見。

  微醺輕笑一聲,將手裡裝著削好的蘋果的瓷碟遞到陶無辛面前。“大公子,用些水果吧。”

  陶無辛搖搖手。“不用了。喂,臭丫頭,要不要吃?”

  梅非的眉一挑,直接從微醺的手裡把瓷碟接了過來。

  “微醺削的,我當然要。給了某些人只能算是暴殄天物。哦,微醺?”她的最後一句是朝著微醺說的,還順道奉送了媚眼一雙。

  微醺淺笑著垂下頭去,臉色微紅。

  陶無辛皺了眉。“喂,不許調戲微醺。”

  “憑什麼?”梅非示威似的擡高了下巴。“微醺又不是你的。”

  “他就是我的人。”陶無辛脫口而出,也沒考慮這話是不是有什麼歧義。

  梅非一臉嫌棄:“你果然有這種愛好。”

  陶無辛反應過來,正要分辯,卻見梅非同情地看了微醺一眼。

  “微醺,真是苦了你了。生活在這傢夥的蹂躪之下,一定不容易罷?”

  微醺連脖子根兒都紅成了一片,垂著頭,兩片長睫抖啊抖。

  “小非,別說了。”

  梅非見他這個樣子,活像是被人說中了痛處又不敢反抗的樣子,頓時心生憤懣。

  “難道他真的對你——”

  “梅非!”陶無辛咬牙切齒,一張桃花面早已經黑去了七分。“別胡鬧了!你這樣子,哪裡有公主的氣度?別讓人家看了笑話!”

  梅非一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手裡的瓷碟塞回微醺的手裡,默默地坐回原處,別開臉看車窗外的白楊。

  陶無辛知道這話說得重了些,心裡有些後悔,又礙於微醺在旁,主公的面子不能丟,只好閉了眼繼續做小憩狀,卻沒了之前的悠然。

  微醺看了看鬧彆扭的這兩隻,有些不安,將手中的瓷碟又往梅非面前送了送。

  “小非,不是要吃水果麼?”

  梅非回過頭來,見他雙目含了些忐忑,心下不忍,還是接了過來。

  “謝謝。”

  她低著頭,拿了一塊蘋果小口小口地嚼著。齒間咀動的微聲和蘋果的清香鑽進陶無辛的耳朵和鼻間,給他帶來些說不出的煩悶和躁動。

  梅非吃著蘋果,心思卻全不在這蘋果上。

  她在慪氣,雖然她知道不該這麼做。從她決定要跟陶無辛去蜀地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將成為這個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審時度勢,她也明白自己應該要想法設法爭取他的支持,最好還能得到他的好感,甚至——

  但她卻怎麼樣也沒辦法對他服軟,更別說刻意地迎合他,討他的歡心。

  她的胃裡像堵了一隻蘋果核,上不上下不下,卡在那裡難受極了。

  她跟陶無辛之間的糾纏早就算不清,而他說過那些要她嫁給他,要她喜歡他的話,又是那樣曖昧不清。

  蜀地對她而言,是一片佈滿危機的蛛網。她看不清前路,卻還是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微醺也不再言語,一時之間,馬車裡安靜得只聽得見車輪轉動的軲轆聲和車外清脆的幾聲鳥啼。

  這樣的安靜,對於三個人來說都是種折磨。當然,尤其是陶無辛。

  他閉著眼,心裡的煩躁卻越來越甚。

  好在黃昏漸至,一行人抵達了平陽邊緣的一個小城幽裡。

  幽裡城原名幽厲,馮傲登基稱帝后改國號為厲,這小城的名字觸了忌諱,便索性改成了幽裡。平陽王雖不服馮傲,這表面工夫倒是也做得一點兒也不含糊。

  幽裡城盛產絲綢,城內桑樹遍佈,有一半的居民都從事著跟絲綢相關的行業。然而幽裡絲綢和蜀地的絲綢在織法和紋樣的擅長偏向卻很不相同。

  幽絲以綾羅為多,而蜀絲則以輕薄的紗綃聞名。大夏國民間有句流傳許久的俗語說的好:“幽煙羅,蜀雲紗,嶺南霧錦,絲之絕矣。”

  梅非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玉貔貅,放在手心看著發呆。

  不知道阿隱這個時候身在何方?

  她和阿隱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分別。雖然才只有一天,她就已經生出些掛念。

  她歎了口氣,把玉貔貅握在手心裡。

  就算是為了阿隱也好,她不能再任性下去。她得好好謀劃,萬一西蜀真的有什麼陷阱在等著她,她好全身而退。

  可是——她剛一想到陶無辛的臉,心中卻又生出一股彆扭。

  難道就非要擰著自己的心意去討好他不可麼?

  越想越是煩悶。梅非把床榻上的枕巾當做陶無辛狠狠地扯了扯,只聽得撕拉一聲,枕巾被撕開了一個寸長的小口。

  梅非看得目瞪口呆。

  太丟臉了。好在這路上她看見不少賣這種枕巾的店家,只好趁現在沒人發現,去買一條新的換掉了。

  梅非捧了額,很頭疼。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人倒楣時喝涼水也會塞牙縫,在她身上體現了個淋漓精緻。

  這時有人在門外輕輕敲了敲。

  “小非,可以用晚膳了。”

  “知道了,微醺。”她忙應了一聲,把撕裂的枕巾往床上一塞,又猶豫了一下子,這才打開門。

  “微醺,我想出去逛逛。晚膳就不用了,我自己會去吃。”

  梅非吸取了之前在平靖橋的教訓,這一次先謹慎地看了好幾家,對價格都心裡有了數。幽裡城不大,這些賣絲綢的商販們的花樣也都差不了多少,只有一家不僅花樣特別精細,價格似乎也較為低廉。

  這是個擺在路邊的一個絲綢攤子。老闆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雖然身著布衣,卻容貌秀美,氣質高雅,在這一片的絲綢販子中頗為惹眼。

  梅非拿起一張粉色繡了鴛鴦戲水的枕巾,仔細看了看確定跟客棧的一樣,這才開口詢價。這女子輕言細語,報出的價比其他攤子都要低了不少。

  梅非正要掏錢,那女子卻微微一笑。

  “姑娘,我那裡還有些花樣特別的羅帕,要不要去看看?”

  梅非略一猶豫。那女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雙杏眸微彎。“我家就在這巷子裡,很近的。”

  梅非正要答應,卻被人抓住了手臂。

  “你怎麼在這兒?”

  陶無辛的臉上還有尚未褪去的焦躁。梅非愕然地突然出現的他,呆呆地回了一句。

  “我出來逛逛而已。”

  “逛逛?”陶無辛糾起眉。“你怎麼能一個人上街?一聲不響地就走了,我還以為你——”

  “我——我出來買些東西也不行麼?”梅非回過神來,氣鼓鼓地別開臉。“再說,我已經跟微醺說過了,怎麼算是一聲不響?”

  陶無辛語塞。其實他是想偷偷來她房間找她,說兩句軟話來著,卻見她房間裡空無一人,便立刻上街尋了過來。

  當然,這個原因,卻是他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梅非掏出錢來想遞給那女子,卻見她直愣愣地盯著陶無辛看個不停,目露驚訝。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陶無辛一眼,心想這死桃子的皮相還真是能迷惑人,連這麼個氣度出塵的老闆娘也被他給迷了去,看得目不轉睛。

  她把錢放在攤上,拿了那枕巾轉身便走。

  陶無辛跟在她伸手,對著她手裡的枕巾皺了皺眉。

  “你買這個做什麼?”

  “我喜歡。”

  “這樣式好像挺眼熟——”

  她窘迫地把枕巾往荷包裡一塞,岔開了話題。“你特意來找我的?”

  陶無辛咳了咳。

  “我怕你讓人給劫了。”

  “你就不能先問問微醺?”梅非嗤笑了一聲。

  陶無辛心中生出一團火氣。“你就知道微醺?什麼都跟他講,為什麼不來找我?”

  梅非愣了愣。“我找微醺,你心裡泛酸了?”

  陶無辛立刻面色尷尬泛紅,忙不叠地別開眼。“怎——”

  聲音有些變調。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卻聽得梅非歎了一口氣。

  “原來你對微醺還真有幾分情意。”

  *** *** *** *** ***

  路人甲日記:

  路人甲到別處客串,翌日將以某紅透半邊天的形象再度登場。大家盡可以發揮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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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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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4:41

二十六章.青梅含酸

  陶無辛回到客棧時,臉色相當地難看。微醺見他出現,才松得一口氣,又看著梅非跟在他身後跨進門檻,滿臉忿忿。

  “大公子,晚膳準備好了。”

  事實上,這晚膳已經換過了一趟,只因為陶無辛突然沒了人影。

  主子的去向微醺自然是無權過問,但他卻沒有想到陶無辛會跟梅非一同回來。

  難道——

  微醺側眸看了看梅非,重新又垂了眼,神情無波。

  “不用了。”

  陶無辛不耐地揮了揮手,便朝樓上走。梅非朝他的背影恨恨地做了個鬼臉,然後氣呼呼地坐到桌子前面,灌了一大口茶水。

  微醺笑了笑,坐到她身邊。“小非,看來大公子是特地出去尋你了。”

  “別提了。”梅非皺著眉向微醺訴苦。“誰知道他怎麼回事,好好地又擺了張臭臉。”

  微醺一愣。“大公子不是喜怒無常的人。小非,你大概是誤會他了。”

  “算了。咱們吃飯吧,我好餓。”梅非拿了一隻雪白的饅頭用力咬了一口,下一刻五官便縮成了一團。

  “這饅頭——怎麼是苦的?”

  微醺也拿過一隻咬了咬,蹙起眉招手喚了掌櫃。

  “掌櫃的,你的饅頭怎麼是苦的?”

  掌櫃的連忙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向他們解釋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這萸連饅頭是咱們幽裡最新流行的吃法,饅頭里加了萸連,能清熱燥濕,瀉火解毒,還能防治心火過盛而導致的少眠症。總之是有百利而無一弊啊!”

  萸連?那不就是黃連?難怪苦成這樣。

  梅非望著手裡的饅頭犯了愁。“誰說無一弊?這口味也太差了些。”

  掌櫃的指了指桌上的一小碟紅糖汁。“姑娘,要是覺得苦,就蘸一蘸這個,苦味全都能遮去。”

  微醺輕輕一笑。“謝謝你了掌櫃。”

  梅非看了看饅頭,又看了看紅糖汁,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拿饅頭蘸了蘸紅糖送進嘴裡。

  “怎麼樣?”

  “果然好多了。”梅非點點頭,把剩下的饅頭一鼓作氣地吃完便要離開。“我吃好了。”

  “小非,你不吃點菜麼?”微醺有些驚訝。“吃那麼少,夜裡會餓。”

  “不吃了,沒胃口。”事實上是被那口苦得驚人的饅頭給敗了胃。

  “小非,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客棧做的魚。”微醺忍不住開了口。“他知道你喜歡吃魚,所以——”

  梅非瞟了一眼桌上的魚,咬咬唇。

  “其實大公子他很在意你。小非,你就別再跟他鬧彆扭了。”

  梅非的雙手抓在一起扭了扭,小聲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微醺。”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對著他的時候,她偏偏服不了軟。

  微醺看著她那樣子,眉間攏上一層看不清的愁緒,很快又消散開去。

  “小非,其實你跟大公子已有了肌膚之親,你難道就真的對他——”

  “別說了。”梅非心煩意亂地打斷了微醺的話。“那只是個意外。”

  微醺知道自己戳到了梅非心頭的痛處,收回卡在喉嚨裡的疑問,又恢復了一派沈靜。

  梅非坐在桌邊呆了一刻,懶懶地正要起身回房,卻聽得輕柔的一聲。

  “敢問二位,可是從蜀地而來?”

  梅非轉過頭去,只見剛剛那位絲綢攤子上的秀美女子此刻不卑不亢地站在桌後,朝他們兩人微微一笑。

  這笑容秀美溫雅,如同初春的暖風般熨帖人心,細看了卻還含著些恰到好處的矜持,叫人不得不生出好感來。

  “你——”梅非遲疑了一下子,轉向微醺。

  微醺對那女子點了點頭。“我們的確是從蜀地而來,現在正要回去。不知姑娘何出此問?”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有些激動。

  “剛才那位公子,可是姓莫?”

  微醺的眉皺了皺,梅非也呆愣了一瞬,才跟微醺解釋了這女子的來歷。

  女子見他兩人神情狐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便又歉意地笑笑,解釋了開來。

  “小女子姓薛,閨名幼桃。煩請二位跟那位公子說一說,只問問他是否還記得小女子就好。”

  微醺沈吟了一刻。“好,你且稍等片刻。”說完他便折身上了樓。

  薛幼桃沖著梅非點了點頭。“姑娘,謝謝你。”

  梅非擺擺手。“幫你的又不是我,有什麼好謝的?”

  “不。若不是你到我這絲綢攤來買枕巾,怕是我也遇不上他了。”薛幼桃朝樓上望了一眼,神色欣喜而不安。“我與他已經十餘年不見,不曾想在這裡卻……”

  她忽然垂了眼,略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哀戚。

  “薛姑娘,你用飯了麼?”梅非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先吃些東西吧?”

  “謝謝姑娘,不用了。”薛幼桃歉意地擺了擺手。“是我打擾了你們用飯罷?”

  “沒有,正好我們也剛用完。”梅非不知怎地,總覺著跟她說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冒犯了她,比平時多了幾分拘謹。

  她瞟了薛幼桃一眼,仔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她身上那種凜然不可侵的氣度,即使是那有如春風拂面的笑容也難以掩去。

  “姑娘不知如何稱呼?”

  薛幼桃見她不語,又開了口與她說話。

  “我姓梅。”

  “梅姑娘。”她猶豫了一下子。“問這話有些唐突,不知梅姑娘與莫公子……”

  “我跟他沒關係。”梅非連忙撇清。

  “原來如此。”薛幼桃臉上的神情放鬆了一瞬。“我還當姑娘是他的妻室。”

  “怎麼可能!”梅非搖搖頭,訕笑兩聲。

  薛幼桃又是歉意地微垂了首。“梅姑娘,請原諒我這樣唐突相問,實在是失禮了。”

  “沒關係。”梅非心中隱隱有些煩悶,想離開這兒又不知怎地挪不動腳。

  兩個女人同時沈默了一會兒,又不約而同地開口。

  “請問——”

  “薛姑娘——”

  薛幼桃擡手捂唇一笑。“梅姑娘你先說吧。”

  “薛姑娘,你跟陶——莫公子是舊識麼?”

  梅非剛一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問的多餘。人家都說了十餘年不見了,還問是不是舊識?

  薛幼桃卻不以為意。

  “我跟莫公子在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後來——”

  她忽然住了口,朝樓上的方向看去,憂喜交加地喚了一聲。

  “小辛,是你麼?”

  陶無辛從樓上緩緩地下來,眉心微蹙。“阿桃?”

  薛幼桃立刻眼眶微濕,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你……”

  “阿桃,你怎麼會在這裡?”陶無辛走近了些,臉上的神情頗有些凝重。“薛伯伯呢?”

  “我爹他——三年前就已經過世了。”薛幼桃紅了眼眶,垂著眸,雙手疊放在一處,優雅動人。“自西蜀一別,已過了十餘年。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不如去我房裡再談吧。”陶無辛把她往樓上一讓,眼神在梅非身上略一停頓又迅速地轉了開去,轉身離開。

  微醺下了樓,看梅非盯著他們不放,便小聲朝她解釋:“薛姑娘是前朝薛禦史的女兒。薛禦史與莫王爺素來交好,所以在大公子小的時候便多有走動。”

  “薛禦史?”梅非挑眉,心中已記起了爹爹曾經向她說起過的前朝夏安帝時的一些舊事。“你是說薛臨?”

  “不錯。”微醺往兩旁望瞭望。“小非,此處人多眼雜,不宜宣揚,等有機會我再跟你詳細說明。”

  “不如到我房裡去說罷。”梅非提議。

  微醺有些尷尬之色。“小非,這怕是不太方便。”

  “那我去你房裡。”

  “這——”微醺赧然。“不大好罷。”

  梅非愕然。“有什麼不好的?出門在外的,何必講究那麼多?”

  “這——”微醺仍有些彆扭。“男女大防始終不可不理。小非,我看還是——”

  梅非突然心頭熱氣上沖。“有什麼好防的?陶無辛他不也帶薛幼桃到他房裡了麼,他怎麼就不想著男女大防了?”

  微醺呆了呆。

  “小非,你生氣了?”

  梅非也跟著愣了愣。“生氣?我沒生氣,我幹嘛要生氣?”

  她一把抓住微醺的手臂就往樓上拖。“總之你跟我來就好。”

  微醺一臉無奈,又不好掙扎,只好被她拖著朝上挪。

  “小非……”

  “咳咳。”陶無辛的臉忽然出現在樓梯上方,一雙燕子眸陰雲遍佈。

  梅非一嚇,下意識地縮回了拉著微醺的手。

  “微醺,你叫掌櫃的送些茶水來。”

  他陰沈沈地吩咐完畢,又轉向梅非,冷颼颼地把她從上到下瞟了一通。

  梅非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收回眼,轉了身去。

  梅非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得陶無辛陰測測的聲音從上頭傳了下來。

  “再對別人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

  梅非冷汗涔涔而下,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

  這只黑心桃子的氣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大了?

  微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小非,我去叫茶了。”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間裡梅非才回過神來,又開始咬牙切齒。

  憑什麼啊憑什麼?他憑什麼對自己管東管西?他就可以跟自己的小青梅兩人獨處共敘別情,自己就連人身自由也沒了?

  她狠狠地把荷包一甩,裡頭的枕巾掉了出來。

  淡粉色的鴛鴦戲水紋,繡得精緻。

  薛幼桃……薛臨的女兒?

  她的心頭像被放上了冰塊,一點點地冷靜下來。

  禦史薛臨和太傅林如海都是對大夏忠心耿耿的重臣,二十年前馮傲逼宮弑君一事之後,保皇一派逃出馮傲追殺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林如海,另一個便是薛臨。

  林如海化名梅泗,帶著兩個孩子逃到了越州安頓了下來。而他跟薛臨則完全失去了聯繫。這麼看來,薛臨當初應該是逃到了蜀地,投奔了素來與他交好的西蜀王莫齊。

  既然如此,薛幼桃又怎麼會流落到幽裡?

  不知道她跟陶無辛又有怎樣的過往……

  梅非的心突然亂了一瞬,再也坐不下去。她站起身來踱了踱,終於還是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將門輕輕地闔了上去。

  陶無辛的房間就在她旁邊,然而這時房裡燃了燈火,如果站在外頭偷聽,一定會有人影映在門上,無異於不打自招。再說這過道上人來人往的,很容易被人發現。她猶豫了一下子,又回了自己房間從窗戶爬了出去,沿著窗戶下方的屋簷提氣輕躍到了陶無辛的窗外。

  他的窗子緊緊地關著。梅非微起身,舔了舔食指,往那窗戶紙上一戳。

  沒戳破。她用力一戳,還是沒破。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這窗戶蒙的是紗。

  她一咬牙,抓住露在窗棱外的紗角用力一扯。

  刺啦一聲,紗角被撕開了一條縫。所幸聲音不大,想來是不會被人發覺。

  她松了口氣,又開始怨念。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啊?人家談得好好的,她去偷聽偷窺算是怎麼一回事兒?

  當然,她很快又為自己尋著了理由。說不準這薛幼桃也會跟她以後的處境有些關係?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湊上前,沿著那條小縫往裡頭看。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紗窗,又朝對面的薛幼桃微微一笑。

  “這麼說,薛伯伯當年離開蜀地之後就來了幽裡?”

  薛幼桃搖搖頭。“我和爹爹輾轉了好幾處,一直未曾安定。後來爹爹在平陽豐州病逝,我獨身一人無處可去,才來了幽裡。這裡盛產絲綢,我又會些繡工,便靠做些繡活兒度日。”

  “原來如此。”陶無辛目露不忍。“真是苦了你了。為何不回西蜀?”

  薛幼桃垂下眸。“當年爹爹離開西蜀,也是怕連累你們。如今我自然不能再回去給你們添麻煩。”

  “這是哪裡的話。”陶無辛輕歎一聲,飽含憐惜。“事情已過了那麼多年,你又是個女孩子,有什麼關係?阿桃,不如你跟我一道回西蜀罷,父王他一定也很想見到你。”

  “這——”薛幼桃有些猶豫。“可是爹爹他——”

  陶無辛打斷了她的話。“若你爹爹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一個人顛沛流離,受盡苦難。”

  梅非在外面聽得一肚子火。對人家倒是溫柔體貼,對她就呼來喝去時不時還凶一凶?就算那個薛幼桃長得比她美,又跟他有那麼多從前的交情,也不用差別這麼大罷?

  梅非拍了拍腦袋。自己想到哪兒去了?他態度如何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要想的是正事!正事!

  原來當年薛臨離開蜀地是怕連累他們……

  話說這個薛幼桃的名字裡也有個“桃”字,該不會這只死桃子對她——

  又想到哪兒去了?

  梅非窩了滿身的火氣,又被外頭的涼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抱著手臂,繼續往裡看。

  只見陶無辛無限感慨無限溫柔地對薛幼桃脈脈而視,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纖纖玉手。

  “你忘記了?我們有過婚約,何必把我當做外人?”

  *** *** *** *** ***

  路人甲日記:

  大家好!我知道我許久沒有出現,大家一定等得很辛苦。

  沒有我和我的饅頭為大家增添樂趣,我倍感榮幸,然而人一紅,各種各樣的壓力接踵而至,我實在是難以應付。

  想必大家也看了出來,我無意中創出的黃連包已隨著我的腳步風靡到了平陽的每個角落。接下去,我打算去蜀地將黃連包發揚光大。

  話說我這一次來到幽裡,你猜我碰到了誰?

  嗨,還不是那陶公子和梅老闆!我就說在越州沒見著這兩人的蹤跡,原來是來了這兒!

  我巴大郎從來做事光明磊落,最看不上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你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何必裝作互不相識一個走前頭一個走後頭還繃著個臉?難道以為這樣就沒人看出你們的奸、情了麼?

  沒用的!像你們這樣拉風的男女,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關注。識相的話,就趕快把奸、情變成激情,滿足大家的呼籲!

  我會接著為大家進行跟蹤報導……

  *** *** *** *** ***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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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4:59

二十七章.青梅有毒

  梅非的腦子裡忽然亂作一團。

  這兩人果然有貓膩!

  陶無辛側對著窗戶,昏黃的油燈之下他的剪影花月靜舒,美好如畫中仙。

  很顯然,這麼覺得的並不止梅非一人。

  他對面的薛幼桃雙頰浮起淡粉,卻抽回了手去。

  “那是父輩們玩笑間定下的娃娃親,做不得數的。”

  薛幼桃垂著眸,嘴唇微抿,羞澀卻仍然保留了驕傲。

  “再說,我畢竟是前朝罪臣之女,不能拖累了你。”

  遇上這樣的女子,沒有幾個男子不會心動罷?天生優雅,偏偏又弱質纖纖,雖然柔弱,卻又難能可貴地保留了一副傲骨。

  果然,陶無辛目露憐惜,歎了一口氣。“阿桃,我和父王都不怕什麼連累。再說如今你一個姑娘家的淪落在異鄉,也沒人照料怎麼行?就這麼定了,你收拾收拾,隨我回蜀地罷。”

  薛幼桃擡眸望向他,蹙著眉想了想。“容我再考慮考慮。”

  “好。明日一早我們便會啟程回蜀地,阿桃,若你願隨我一同回去,便到這個客棧來找我。”

  薛幼桃微微點頭。

  “時辰不早,小辛,我先回去了。”

  “好。阿桃,我會在這裡等你。”陶無辛一席話,說得溫情動人。

  薛幼桃臉頰上的紅暈又深了些。

  陶無辛起身送她到房間門口,突然揉了揉腦袋,身形微晃。

  “對不住,阿桃,我有些頭痛。”

  “怎麼,你的頭痛之症到現在還沒好麼?”薛幼桃關懷地問。

  陶無辛歎息了一聲。“怕是好不了了。”

  “小辛,天底下的神醫如此之多,難道就沒有能看好你的病的人麼?”

  陶無辛搖了搖頭。“罷了。就讓它去,只是因這頭痛之症而成了廢人,既不能習武,也不可過多激動,實在是叫人無奈。”

  他的臉色看上去果然蒼白得很。

  梅非在窗外差點一口氣沒憋住掉下屋頂。

  頭痛之症?廢人?不能習武?不可激動?

  是開玩笑的罷?他不能習武?那個帶著面具身輕如燕的是誰啊?不可激動?他對她激動的次數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個陶無辛,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薛幼桃歎了口氣。“真是天道不公。既是如此,你就別送我了,好生休息罷。”

  “那明日——”

  “我會好好考慮。”薛幼桃又是微微一笑,轉身蹁躚而去。

  陶無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過身來關上門。

  門剛一關,他臉上的虛弱和蒼白便一下子沒了影。

  “外面風景不錯罷?”

  他悠哉地踱到窗邊,開了窗戶,趴在窗臺上跟梅非來了個面對面。

  梅非一點一點地擠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

  “的確是……不錯。”

  “怎麼樣,你特地來到我的窗外偷窺,對你窺到的可滿意否?”

  梅非揚了眉,朝他瞪了瞪眼,突然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這噴嚏一出,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往下掉。陶無辛眼明手快,把她給抓了回來,拉進窗子裡。

  “好險。”梅非的鼻尖微紅,雙眼潮濕,實在是在冷風中吹了太久的緣故。

  “你也知道險?”陶無辛倒了杯熱茶塞到她手裡。“我還當你輕功已經好到可以來去自如,視屋簷如平地了。”

  “本來是可以,不過——”

  陶無辛的燕子眸眯了眯。梅非自動把後面的半句給咽了回去。

  “說罷,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跑到我窗子外面偷看?”陶無辛盯著她的眼睛,燕眸深處透出些笑意。

  梅非抱著熱茶,別開眼去。

  “我可不是想偷看你跟你未婚妻你儂我儂的敘舊,只是覺得這個薛幼桃有些可疑。”她垂下頭去。“不過想來你也聽不進去,算了,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卻被陶無辛拉住了手臂。

  “你真覺得她可疑?還是——因為你嫉妒了?”

  這句話,像是在梅非的心中投下了一顆火苗,瞬間將憋了滿腹的怒氣燃作滔天大火。

  “我嫉妒她?”她黛眉一豎,鳳眸被怒意撐圓。“她有什麼值得讓我嫉妒的?就算她是仙女,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陶無辛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讓她有了那麼大的反應。

  “別生氣,我只是——”

  “我沒生氣!”梅非恨恨地揉了揉鼻尖。“我是開心。既然你找到了你的未婚妻,我就不用再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嫁給你,我開心得不得了。”

  陶無辛皺了皺眉,手上的力道重了重。

  “嫁給我就真讓你這麼難受?”

  “沒錯!難受得要命!”梅非不知怎地紅了眼圈。“我日夜都難受,時刻都難受。憑什麼我就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非得跟自己討厭的人呆在一塊兒!”

  “喜歡的人?”陶無辛冷笑一聲,隱隱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喜歡誰?是容璃?還是微醺?”

  “跟你沒關係!”

  陶無辛一噎,把她狠狠拉過來,抓緊了她的雙臂將她抵在桌前。

  “不管你喜歡誰,不管你是有多討厭我,你也得嫁給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還想嫁誰?”

  梅非的雙眼也泛著紅,跟紅紅的鼻尖搭配在一起,像是只受了欺辱的小獸。

  陶無辛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想讓我跟別人共侍一夫?陶無辛,我這輩子也絕對不跟別人共用一個男人!你要是再逼我,大不了——”

  她本想說玉石俱焚,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卻忽然清醒過來。

  她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小五麼?

  再也不是了。她不可以再任性妄為,不可以再恣意隨性。這些話她說得衝動,現在一細想,卻只是個笑話。

  為了她身上所背的責任,就算是用掉一條命也無妨,又何況是嫁給自己不愛的人,何況是與人共侍一夫?哪怕是給人做妾做丫環做奴婢,為了雲開日出的一天,她也得忍辱負重地活著。

  她究竟是怎麼了?明明知道陶無辛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去了理智和冷靜。

  梅非垂下眼,臉上的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我衝動了。放開我罷,我不會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陶無辛的心顫了顫,他忽然覺得梅非的心正在離他而去。

  他的手下意識地反而緊了緊。

  “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甚至對他笑了笑。“對不起,我不該到你窗外偷窺,不該干涉你的私事。這些都跟我無關的,實在抱歉。”

  陶無辛蹙起眉,心中紛亂煩雜。

  他寧願她用剛剛那樣怒火滔天的樣子對他講話,寧願她說討厭自己,也不想看見她現在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沒有別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來。

  梅非一愣。

  “沒有別人。”陶無辛看著她的眼,一雙燕眸映出跳動的燈火,以及無數看不清的情緒。“我要娶的人,只有你一個。”

  梅非呆了一會兒,才訥訥地說:“沒關係,你要是喜歡,娶幾個也無妨。”

  陶無辛咬牙切齒。

  “你究竟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我不會讓你跟別人分享,我只要你一個!”

  “哦。”她咬咬唇,別開眼去。“那謝謝了。”

  陶無辛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更加地惱火。

  “就這樣?”

  “要不然還怎麼樣?”她眨了眨眼,雙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放開。熱。”

  陶無辛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不解風情的臭丫頭——我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

  他鬆開手,揉了揉腦袋,這下子是真頭疼了。

  梅非一點一點從他身下挪了出去。

  “沒錯。你是欠了我的。”她小聲地說。

  陶無辛瞪向她,燕眸危險地眯了眯。

  梅非訕笑一聲。“別生氣——你不是有宿疾,不可激動?”

  陶無辛愣了一下子,忽然勾了勾唇。“我能不能激動,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看上去很普通的一句話,聽著怎麼就這麼曖昧?

  梅非的臉熱了熱。“這麼說,你是騙她的?她可是你的未婚妻,這樣你也騙?”

  “這件事說來話長。”陶無辛瞄了她發紅的臉頰一眼,心情忽然好轉了許多。“所謂的婚約,不過是我們小的時候父輩之間的戲語,算什麼未婚妻?我故意提及,是為了讓她以為我還顧念著之前的情誼,對她不設防備。”

  梅非神情一凜。“這麼說,她的確有問題?”

  陶無辛的眉眼裡忽然有些悵惘。“實在是可惜了。我還記得小的時候她很可愛來著。”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說正事。”

  陶無辛燕眸一彎。“說說,你怎麼就覺得她可疑了?”

  “她一面說著不想連累你,一面又要特意前來跟你相認,不覺得有些矛盾麼?”梅非皺眉細想。“她看上去謹慎矜持,不像是會貿然做這種事情的人。”

  她看了陶無辛一眼。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遇見舊時心上人激動過度。”梅非別了別嘴。“所以我說她可疑,卻不能完全確定。”

  她猶豫了一下子。“還有,當年爹爹曾經跟我說過關于薛臨的事情。他一直覺得當年薛臨的逃脫有些疑點。所以——”

  陶無辛笑意吟吟。

  “看來咱們的公主殿下有時還有幾分明白。”

  “那當——”梅非眉一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部分的時候都很迷糊。”他輕笑一聲。

  梅非氣鼓鼓地瞪他。

  “好了,你不想知道我為何會懷疑她?”陶無辛拉她坐下,將杯中的冷茶換掉,又倒上熱的。“先喝些茶,天氣涼了,你在外頭呆了那麼久,一定受了些寒氣。別又發熱了。”

  梅非有些不適應他這樣的關懷,只捉住茶杯,含糊地應了一聲。“哦。”

  “你剛剛說的沒錯。所以我摸了她的手。”

  梅非一臉嫌棄。

  “你想到哪兒去了?”陶無辛咳了咳。“我是為了從她的手上探出端倪。一個長年做繡工的人,手指上怎麼會沒有繭?”

  梅非恍然大悟。“你是說——”

  “她的手指保養得當,一片光滑。”

  “所以她是說謊了?”梅非想了想。“這麼說,她是故意來接近你的。那她到底是薛臨的女兒麼?”

  “她是。我剛剛特意仔細觀察過她的鬢角,沒有易容的痕跡。而且她說話的方式和一些小動作都跟以前一樣。”

  “那就奇怪了。”梅非捧著手中的茶盞轉了轉。“她究竟為什麼要接近你?”

  “十年的時間,很容易改變一個人。”陶無辛面色一凝。“我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不過還不能確定。如今正好將計就計,把她留下來,好探出她的底細。”

  “我明白了。”

  “明天她一定會來,跟我們一起上路。你可要當心些,別露出馬腳。”陶無辛叮囑她。

  “你不是說我迷糊?還敢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梅非喝了一口茶,笑著說。“就不怕我一不小心讓她瞧了出來?”

  “沒法子。”陶無辛作無奈狀搖了搖頭。“不告訴你,怕是你又要胡思亂想跟我鬧彆扭了。”

  梅非一窘。“我是那麼無理取鬧的人麼?”

  “不知道是誰,剛剛紅了眼在那兒跟我嚷嚷,還說什麼不要跟別人共侍一夫的話。”陶無辛戲謔地看著她臉色微紅眼神躲閃的可愛模樣。

  梅非語塞。

  “我那是怕你著了別人的道還不知道!”她故意凶著臉。

  陶無辛的燕子眸彎得像兩條小魚兒,看著她的臉,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

  “我這輩子,除了你身上翻過船,還真沒有著過別人的道。”

  “我?”梅非有些慌亂。“我什麼時候算計過你?”

  “怎麼沒有?”陶無辛一臉委屈。“我的處子之身都被你——”

  “你還說!”梅非羞惱地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許說了!”

  陶無辛眨巴眨巴眼,看著她的臉。他呼出的熱氣在梅非的手心裡流動,叫她心裡又是一陣慌亂。

  她收回了手,在衣角上使勁兒抹了抹,想把那股子熱和癢擦去。

  陶無辛好笑地看著她的動作,又做了一臉小媳婦態。“你得對我負責,不能再去招惹別的男人。”

  梅非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陶無辛輕笑了一聲,慢慢湊近她的臉。“不許再逃了。”

  她什麼時候逃了?梅非正要發問,卻驚見他的唇已經貼到她的臉頰上,趕緊躲了躲。“你幹什——麼?”

  話音未落,他已經把她困在了懷裡。

  “你得慢慢習慣起來不是?我們以後都要這樣親密——”

  說到最後兩個字,陶無辛的聲音低了低,呼吸也快了不少。

  梅非的臉熱得擡不起來,雙手也似沒了力道。這個無恥的黑心桃子!

  正在這風光大好的時候,一陣不和諧的咕嚕咕嚕聲突兀地響起。

  梅非一愣。

  陶無辛滿臉尷尬地放開了她,揉了揉肚子。

  “今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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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30 17:25:17

二十八章.香豔天水

  陶無辛料得一點兒也沒有錯,第二日,正當他們收整行裝準備上路的時候,薛幼桃一襲白衣,面頰微粉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陶無辛唇角一勾,迎上前去。

  “阿桃,你終於來了。”他說得深情款款,讓薛幼桃的粉臉越發羞了羞,垂下了頭去。

  “小辛,你真的不怕被我連累?”

  “不怕。”陶無辛無比堅定。“從今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薛幼桃擡起頭,杏眸微濕。

  梅非抖了抖,心想這兩人做戲的工夫真是一等一的好。

  明明你無情我無意的,卻還做出這麼一副你儂我儂的模樣,一個賽一個多情。

  微醺看她神色怪異,擔憂地小聲在她耳邊地說:“小非,別不開心。大公子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梅非點了點頭。“我沒有不開心,只是覺得有點兒冷。”

  陶無辛朝那四個玄衣侍衛中帶頭的張躍虎說道:“這位是薛姑娘,一路上你們可得小心護著,不許出了差錯。”

  張躍禮生得壯碩,偏偏唇紅齒白,只看臉倒是像個文弱小書生。他恭敬地朝陶無辛和薛幼桃分別行了個禮,朗聲回答道:“請大公子放心。我等定會護得姑娘周全。”

  因為多了一個人,只得再雇了一輛馬車。陶無辛和梅非一輛,微醺和薛幼桃一輛。

  梅非對這種安排感到很奇怪。

  待到陶無辛上車關上了車門,她總算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怎麼讓微醺跟她在一起?難道不應該你們兩個同車麼?”

  “要是我們兩個同車,萬一她要是按捺不住非禮我怎麼辦?”陶無辛眨了眨眼,很無辜的樣子。“我身體虛,又不會武功,她要是非禮我,我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梅非白了他一眼。

  “你就得瑟吧!我說真的,薛幼桃不會覺得很奇怪麼?你讓微醺跟她同車,自己卻和我一起,實在是太不妥了。”

  “有什麼不妥的?”陶無辛撩開車簾往外望瞭望,又回過眼來笑意晏晏地看她。“我身體虛弱,得需要人照顧。你是我的侍女,不跟你同車,難道叫她照顧我麼?”

  梅非黑了臉。

  “我是你的侍女?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今早剛剛想的。”陶無辛討好地對她笑。“你肯定不想跟她一起,我也不想。只好委屈微醺了。”

  “那你也不想想,要是她對微醺——”

  “放心吧。”陶無辛拿了雙臂枕在腦後,微闔了眼,吹了一聲口哨。“微醺雖然不會武,卻自有他防身的法子。普通人可近不得他的身。再說了,薛幼桃再想怎麼樣,也畢竟只是一介女流,又不會武功,能如何?”

  “微醺也真不容易。”梅非搖搖頭。“跟了你這主子,身心俱受摧殘啊。”

  陶無辛睜開燕眸,放下手臂,一臉凝重。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梅非愣了愣。

  “什麼?”

  陶無辛無比正式的樣子。“我只說一次。”

  梅非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陶無辛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斷袖,對男人沒有絲毫興趣。微醺他只是我的下屬而已。”

  梅非眨了眨眼。

  “噢。”

  陶無辛挑眉。“就這樣?”

  “呃——其實我知道。”梅非的雙手纏在一起扭了扭。“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陶無辛沈下眼。

  虧他還把這事放在心上,時刻沒忘了要找機會跟她好好解釋一番,結果人家只是開玩笑?

  “別生氣!”梅非見他的表情多雲轉陰,連忙打開手放到他面前擺了擺。“我只是覺得氣氛太過沈悶,所以——”

  陶無辛的臉更加黑了。

  “以後不說了。”梅非心虛地別開眼。“不說就是了。”

  馬車行駛了一陣子,忽然停了下來。

  張躍禮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大公子,前面就是湖州。這一帶是天水門所在之處,請公子多加小心。”

  “知道了。”陶無辛想了想。“如果繞道而行,需要多花多長時間?”

  “需要多花三日。”

  “照原路走罷。讓大家都提高些警惕,拿些煙灰遮住臉。”

  “是!”

  馬車複又行駛,這一帶的路不算平整,車身搖晃得厲害,掛在四角的鈴鐺響個不停。

  “天水門?”梅非皺著眉。“就是那個精通采補之術的天水門?”

  “不錯。”陶無辛掃了她一眼。“你最好當心些,別讓人給采了。”

  梅非嗤笑了一聲。“怎麼可能。”

  “這倒也是。”陶無辛笑眯眯。“以你的姿色,也不用擔心這個。”

  梅非怒目而對。“說什麼呢?我的姿色怎麼了?至少也算得中上!”

  陶無辛偷笑了一聲,隨即正色。“很有信心。”

  “我看要當心的是你才對。”梅非反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天水門大多是女弟子,專采男子麼?”

  陶無辛愁眉苦臉地貼近她。“這麼說來,像我這樣的美男子一定會成為她們的目標。小梅子,你可得保護我。”

  梅非把他一推,在他肩上拍了拍。

  “放心,以你這‘體虛氣弱’的樣子,怕是也采不到你頭上來。要采就采外頭那幾個,那身子骨一看就結實得很,拿煙灰抹了也沒用。”

  陶無辛的長眉一挑,燕子眸相當邪惡地眯了眯。

  “我虛弱與否,要試過了才知道。”

  梅非的臉紅了一大片,挪了挪身子離他遠了些,突然覺得這車廂實在太狹窄又太悶熱。

  “喂,你不許再耍流氓了啊。否則我把你蹬出去。”

  陶無辛苦了一張臉。

  “哪兒有侍女把主子蹬出去的?”

  梅非白了他一眼。“哪兒有壓迫,哪兒就有反抗。”

  陶無辛歎了口氣,只得縮回原處,抱了手臂開始小憩。

  梅非勾了勾唇,撩開車簾。

  車窗外,正是綠樹成蔭,流水潺潺,山巒俊秀,起伏連綿似撩動的青緞。

  湖州以山明水秀聞名,卻偏偏出了個為正道所不齒的天水門,實在是叫人扼腕。這天水門在江湖上甚有名氣,不是因為它有什麼絕世武功,而是因為它的第一任門主天清葵,用了些不為人知的手段采了當時的武林盟主鬱沈蓮。

  這件事無異於在江湖中投下了重磅炸彈,炸出輿論無數。

  天水門大多是女子,修習媚術,修習采補之術,熟通閨房之趣,熟通各類秘藥,令人防不勝防。各路門派不屑不堪的同時,也不約而同地心存了些香豔的綺思。但被采補者輕則功力流失過半,重則武功全失成為廢人,而這些女子卻將這些功力化為己用,不僅青春常駐,且能抗百毒百病,不易受傷,得享長壽。對於這些江湖人士而言,天水門的女子就如同一支毒葵,色彩豔麗卻難以觸碰。

  但在成蓮這件事之後,天水門似乎也沒出過什麼禍害了哪家男子的惡行,各種謠言也就漸漸偃旗息鼓。然而仍小股傳言說,這天水門創門立派這兩百餘年間,並未停止過其采補的行徑,只是各路受害人都不願這醜事傳出壞了自家的名聲罷了。

  傳言只是傳言,從未見過哪個受害者站出來控訴她們。再加上天水門近些年的行蹤越發詭秘,武林中人也就漸漸聽之任之了。

  梅非卻知道,這傳言多半是真的。

  三年前,大師兄上官久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就險些遭了天水門的道。上官久後來說起,還冷汗涔涔頗有些逃出生天的慶倖。

  他當時從幾名地痞手上救得一名女子,秀美怯弱,楚楚可憐。女子雙目盈盈,要謝他相救之恩,請他去客棧喝杯茶水。

  上官久自然拒絕,然而女子又稱自己懼怕地痞再次回來,求他送她回去。

  誰知一進了門,他忽聞得一股奇香從這女子身上發散而出,頓時心知有詐。此時那女子神情忽然變得妖媚無比,開始寬衣解帶。

  他屏氣沈息,用了最後一點兒清明打傷那女子逃了出去。臨走那一眼,看見了她胸口上浮現的一彎水紋。

  在那之後,他便遇上了薑紅月,惹出了一系列的誤會。

  那彎水紋,正是天水門的人特有之物。據說跟她們修習的采補心法有關,一旦動欲便會浮現在身體的某處。

  這些關於天水門的消息,還是上官久後來調查所得,只告訴了他們幾個師兄弟妹,叫他們要好生當心。這次不愉快的經歷在他心中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從此對這天水門便憎惡到了極點。

  是夜,宿在湖州城內最大的客棧。

  才剛安頓好不久,薛幼桃便來敲了門。

  梅非趕緊跳起來站到一旁,順便用眼剜了剜做出虛弱蒼白狀的陶無辛一眼。

  “小梅子,給我倒些茶來。”陶無辛向她招招手。梅非發作不得,只得乖乖地倒了茶給他。

  那邊微醺已經開了門,薛幼桃端著一隻小瓷瓶走了進來,笑意吟吟。

  “小辛,這是我知道的一個方子,對你的頭痛可能有些幫助。一天聞上那麼幾回就好。”

  “真是有勞你了,阿桃。”

  陶無辛揉了揉腦袋,朝薛幼桃感激地笑了笑,又朝梅非使了個眼色。

  梅非會意上前。“薛姑娘,這個給我就好。”

  薛幼桃將手中的瓷瓶交給她,細細叮囑。“最好先把這瓶裡的藥放碗底,用火點著來聞。這樣效果最好。”

  “薛姑娘有心了。”梅非收起瓷瓶。

  “小辛他身體不好,還得細心照顧著些。”薛幼桃眉目一斂,語重心長。“梅姑娘,這樣的冷茶可不能給他喝。”

  陶無辛嘴裡的茶差點兒沒噴出來,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他猛點頭。“小梅子,聽到了麼?你看你這笨手笨腳的,也不會照顧人。”

  梅非臉上隱有暴怒的跡象。

  薛幼桃又轉向陶無辛。“小辛,別這麼說人家。人家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到底年紀還輕。以後我多教教她就行了。”

  儼然一副未來主母的模樣。

  微醺和梅非抽了抽嘴角,只有陶無辛一臉隱忍地朝她繼續溫柔淺笑。

  “阿桃,你餓不餓?微醺,叫掌櫃的替我們備好飯菜罷。”

  薛幼桃連忙止住了微醺讓我去罷。你的口味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嫣然一笑,便轉身出了門。

  房內三人面面相覷,結果是梅非先笑了出來。

  “你的口味?看來她真是對你上了心。”

  陶無辛搖搖頭,滿臉無奈。

  微醺從梅非的手裡拿過瓷瓶仔細看了看,又聞了一道。“是冰片和樟腦。的確有解頭痛的作用。”

  “我說吧?”梅非瞟了他一眼。“說不準人家是好心。”

  “算了,這樣的好心我可承受不起。”陶無辛歎了口氣。“小梅子,你今晚跟她一起睡,可得當心些。”

  “放心罷。”梅非滿不在乎。“我好歹會武,她不能拿我怎麼樣。”

  正說著,薛幼桃又推門而入。

  “已經準備好了。”她秀美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各位,我們下樓用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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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30 17:27:13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30 17:27 編輯

二十九章.似是故人

  正是晚膳的時辰,客棧的廳中坐滿了人。他們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中央戲臺的地方,戲臺上有個下半臉戴了面紗的藍衣女子,正抱著一隻華美的鳳首箜篌彈著平湖秋月。

  這女子雙目盈盈,眉心畫了一朵梅花,身形婀娜,彈奏箜篌的手指精緻白皙。廳中大半的人眼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反倒忽略了清澈柔美的琴聲。

  店小二殷勤地招呼他們坐下,便上了一壺竹葉青,幾碟小菜。

  “客官先用著,菜馬上就到!”

  梅非拉住他問道:“這彈箜篌的姑娘是你們店裡的麼?”

  小二朝臺上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回答說:“笑語姑娘?她不是咱們店裡的人,只是咱們掌櫃的借個地兒與她而已。”

  “笑語?”梅非勾勾唇。“她在這兒多久了?”

  “有好幾年了,每個月總會來這麼好幾次。客官這次恰好是遇上了。”

  梅非聽了小二的話,又轉頭望了那女子一眼,才回過頭來。

  薛幼桃見她此狀,開口問道:“梅姑娘,這個女子有什麼奇怪的麼?”

  “沒有。”梅非朝她笑了笑。“我只是看她很特別,一時好奇便問了問。”

  “小梅子向來對美貌的女子有些興趣。嘖嘖。”

  陶無辛瞟過梅非一眼。“是不是?”

  梅非的眉角幾不可見地皺了皺。“……是。”

  薛幼桃看她的眼神頓時有些異樣。

  晚膳過半的時候,箜篌聲漸歇。藍衣女子將鳳首箜篌放到一邊,手置於膝,垂首而坐。

  這時有喝至半醺的客人們圍上臺去,七嘴八舌地想叫她掀開面紗。女子斂眉順眼,也不回應,也不躲閃。

  一直在台下守候的一名灰衣老者上臺,聲音洪亮。

  “各位,各位!”

  廳內安靜了下來。

  老者呵呵一笑,看了藍衣女子一眼。

  “咱們笑語姑娘的規矩,想必大家還不太清楚。只要有人能將這箜篌彈得令她也心服口服,她便摘下面紗,並陪那位客官飲酒三杯!”

  廳中頓時小小一陣騷動,然而片刻之後仍舊無人前去。

  畢竟在座的大多是大老爺們,沒幾個會彈這箜篌,即使有一些會彈的姑娘們,也不會為了這個上臺一試。

  梅非朝陶無辛望了一眼,又朝那笑語姑娘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陶無辛輕輕一笑,轉向薛幼桃。

  “阿桃,不知道你會不會彈?”

  “這——”薛幼桃頓時面露難色。

  “薛姑娘蕙質蘭心,自然不在話下。”梅非立刻接了過來。“薛姑娘,不如你上臺與她一拼?”

  陶無辛咳了咳。

  “小梅子,別再為難阿桃了。”

  薛幼桃的表情正有些猶疑,聽他這麼一說,索性咬了咬牙。

  “好罷,我去。不過我彈得不好,怕是也沒法子超越她。”

  “沒關係,只是意思意思,別叫她以為這裡只有她一個人會彈就行了。”

  薛幼桃上了台,底下頓時一陣歡呼聲。那些漢子們瞧著兩個美貌女子同台獻藝,還有機會一睹這笑語姑娘的真容,都興奮不已。

  薛幼桃也不忸怩,走到鳳首箜篌邊坐下,擡手撥出之前那個平湖秋月的調子。與之前笑語的箜篌聲相比,一個清冽,一個婉轉,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梅非皺緊了眉,卻是朝那笑語看了又看。

  “怎麼,你也覺得像?”陶無辛湊近她,輕聲說。

  梅非點了點頭。“我還當你們都沒有察覺呢。”

  微醺也目不轉睛地望著笑語的方向。“小非,我們跟她相處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

  陶無辛也蹙了蹙眉。

  “但不會是她。她現在正在平陽跟方雪卿在一起。沒理由會跑到這兒來。再者她之前已經看到了我們,卻無半分異樣。”

  梅非拿了手支著腦袋,夾了一小條醋醃蘿蔔送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嚼著。

  “這眼睛太像了。待會兒她摘下面紗便可一探究竟。”

  “為何要讓她去?”陶無辛笑著將那碟蘿蔔條朝她那個方向挪了挪。“你就不怕她贏不了?”

  “沒法子。我是不會彈,難道你會?”

  陶無辛笑而不語。

  一曲很快結束,笑語朝那老者耳語幾句,老者便向外宣佈。

  “咱們笑語姑娘說了,這規矩只針對男子。這位姑娘彈得不錯,故她願與她共飲三杯,卻不能摘下面紗!”

  台下一片噓聲。

  薛幼桃朝陶無辛微微一笑,款款走下臺來。

  老者面色有些尷尬,卻很快恢復。

  “還有沒有哪位公子願上臺一試的?”

  “看來只有你上了。”陶無辛開口道。

  梅非正疑惑,卻見微醺點了點頭,起身走上台去。

  “這有位公子來了!”老者面露喜色,引他朝箜篌處坐下。

  笑語亦雙眸一亮。

  “微醺?”梅非驚訝。“他會彈箜篌?”

  “當然。”

  薛幼桃已回桌坐下,同樣滿臉驚奇。“原來微醺公子會彈,那又何必叫我上去?”

  “微醺他哪有你彈得巧妙?”陶無辛柔聲安慰。“她這規矩奇特,只好讓他上去試試了。”

  “小辛,為何你們一定要贏她?”薛幼桃柳眉一皺,眼中掠過微光。“難道——你們都想知道她究竟長得是何模樣?”

  陶無辛拿著酒杯轉了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我不過是滿足小梅子的小小願望罷了。”

  薛幼桃轉向梅非,朝她別有深意地望瞭望。

  “小辛還跟從前一樣,無論對誰都那麼好。梅姑娘,你跟了這麼個主子,算是有福之人了。“

  梅非訕笑一聲。“說的是,說的是。多謝大公子。”

  最後這句她朝著陶無辛說,說的那是情真意切。只有陶無辛才聽得出其中包含了多少怨憤不甘。

  他摸了摸鼻尖,心想這下子好,又得鬧了。

  微醺不緊不慢地在箜篌旁坐下,伸手撫於琴弦,停留了一下子,雙手的拇指和食指忽然靈活地彈動,同時彈奏起來。

  開頭便是一連串急速的夾彈推拉,跳出明快而充滿活力的旋律。

  梅非雖然不懂箜篌,卻也聽得出其中的功力匪淺。

  緊接著旋律上揚,一段段高音挑得聽者心潮蓬勃,漸趨熱烈;

  “‘風擺荷花’。”薛幼桃語含讚歎。“微醺公子這段‘小陽春’彈得實在酣暢淋漓。小辛,你還說他沒有我彈得巧妙?實在是過謙了。”

  陶無辛笑而不語,雙眼掃過梅非,望向臺上。

  箜篌之音越入佳境,變得節奏分明,時而輕盈,時而鏗鏘,讓人的心隨流音飄蕩,不能自己。

  正在此時,樂聲忽然放慢,而後又漸漸加快,微醺的手指迅速地掃動琴弦,熱烈之音達到了極點,忽然音消弦止,一片寂靜。

  廳內安靜得似無人之境。

  微醺微微一笑,望向台下。

  “獻醜了。”

  梅非猛地站起身,叫了一聲:“好!”便鼓起掌來。

  立刻,掌聲如潮水來襲,一發而不可收拾。

  笑語站起身來,走向微醺,盈盈一拜。

  “公子絕藝,小女子受教了。”

  “妙啊,妙。”那灰衣老者撫著鬍鬚,亦是讚不絕口。“此等妙音唯有當年名動平陽的鳳篌娘子所奏之音可與之媲美,未曾想在這裡又一次聽到了,實乃老夫之福。”

  微醺垂下眼。

  “過譽。”

  笑語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妖嬈嫵媚的容顏,引得底下一陣吸氣聲。

  她對著微醺一笑。“公子實在讓笑語心服口服。請。”

  她和微醺一起走下臺來,台下大半的眼光都粘在她身上,她卻似渾然不覺。

  雖然生得妖嬈,卻偏偏神情淡雅,叫人生不出邪念。

  梅非在她說話的時候便皺了皺眉,在她摘下了面紗之後更是呆了一呆。

  兩人一道向這邊走來,微醺請她坐下,自己便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依然沈靜無比,仿佛之前那個引得全場轟動的人不是他一般。

  “看來這一桌實在藏龍臥虎。”笑語舉杯,“笑語敬各位一杯。”

  雖然說得是敬各位,她的視線卻在陶無辛身上停留得最久。

  梅非別了別嘴。這人就是只黑夜裡的螢火蟲,到哪兒都引人注意。

  酒過三杯,笑語朝眾人點了點頭,便告辭離開,不多做停留。

  “這位笑語姑娘倒是挺特別。”陶無辛輕笑一聲。“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小梅子,你得多學學人家。”

  梅非正要朝他瞪去,卻見薛幼桃杏目一轉,頗有深意地看了陶無辛一眼。

  於是她咳了咳,斂眉靜氣。

  “大公子說得沒錯,奴婢是該好好學學。薛姑娘的程度小梅子就不指望了,只希望能跟這笑語姑娘縮短點距離。”

  薛幼桃笑了一聲。

  “梅姑娘真會說笑。其實你有你的好處,何必跟人家比較?”

  的確會說話。

  梅非擡眼,做感激狀看了她一下子。

  “大公子,屬下有些不舒服。”微醺突然開口。

  “好,你先回房間吧。”

  梅非咳了咳。“大公子,奴婢也有些不舒服。”

  陶無辛朝她一瞪。意思是幹嘛,你也想溜?

  梅非笑意盈盈地回望一眼。意思是沒錯,這個女人就交給你了!

  “去吧去吧。”陶無辛無奈地擺了擺手。

  梅非在樓梯口追上了微醺,朝他肩上猛地拍了拍。

  “微醺,你怎麼什麼都會?又會上妝,又會彈箜篌?”她滿眼讚歎。“真是叫人佩服。”

  微醺勉強地勾了勾唇。

  “這算不得什麼。”

  “剛剛你也看到了罷?那個笑語,果然長得跟桃色一模一樣。”梅非壓低了聲音。“除了聲音不同,氣質不同,光看容貌完全就一樣。她們兩人之間一定有關聯。”

  “不錯。”微醺點了點頭。“這件事,大公子一定會讓人去查的。”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語調也顯得低落。

  “怎麼了?”她終於發現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微醺,你真的不舒服?”

  “不是。”微醺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到了我娘。”

  梅非愣了愣。

  “這箜篌是娘親教給我的,還有上妝的方法。”他微微一笑。“那個當年名動平陽的鳳篌娘子就是我娘。”

  梅非恍然大悟。“難怪剛剛你——”

  “小非,我先回房了。”他朝梅非點點頭,進了自己的房間。

  梅非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轉到了樓下,找到了正在收拾準備離開的那位灰衣老者。

  “老先生,你之前說的那位鳳篌娘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灰衣老者放下手裡的物事,撫著鬍鬚長歎一聲,娓娓道來。

  平陽的鳳篌娘子,是二十多年前響噹噹的傳奇人物。

  她出身平陽最大的妓館沁雲樓,是整個平陽當之無愧的花中之魁,色藝雙絕,尤其以那一手箜篌聞名大夏,世人送了個雅號,名為“鳳篌娘子”。

  她十五歲登臺獻藝,十六歲成了沁雲樓的頭牌,也是在那時憑著一曲陽春白雪在平陽的煙花之地穩穩地立了足,唯有達官顯貴方有機會成為其入幕之賓,盛極一時。

  “我還記得那時我偶爾有機會,聽得她的一次登臺獻藝。”灰衣老者眯了眼,沈浸在回憶中。“餘音繞梁,嫋嫋三日。此話一點不假。”

  梅非不得不打斷他的回憶。

  “那——後來呢?”

  “這位箜篌娘子在十八歲那年忽然銷聲匿跡。有人說她是自己贖了身,去過平凡人的日子了。也有人說她是跟了某位達官顯貴,從此身處高牆院內。誰又說得清楚?”老者歎了一聲,似有惋惜。“只可惜這一泓妙音,再難聞得;一代佳人,芳蹤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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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7:29

三十章.媚毒來襲

  梅非回到自己的房間,點上油燈,坐在桌前雙手支撐著下巴對著搖曳的燭火發呆。

  原來微醺竟然有一位這樣傳奇的娘親。只是——看他的神情,他娘親後來的遭遇怕是不算順暢。不知道他的爹爹又是何方的人物?

  更奇怪的是,這鳳篌娘子本在平陽,怎麼後來卻到了西蜀?

  窗外夜已深沈,薛幼桃卻還沒有回來。她搖了搖頭,拔下頭上的簪子撥了撥燈芯。

  油燈裡突然竄出一股極淡的青煙,伴隨著青煙的蔓延淡淡的香味彌漫了全屋。梅非面色一凝,立刻吹燈,解下床帳又翻身躲在床側的角落裡。

  雖然她動作極快,卻也立刻感覺到了全身上下的酥軟,昏昏欲睡。很明顯是有人在油燈裡做了手腳。

  她的眉一蹙,從衣內翻出那只玉貔貅,放在鼻間輕嗅。

  這只貔貅內藏了些甘草香,能解得一些迷毒,只不知道對這種香味有沒有效果。

  她嗅了一會兒,暈眩的感覺果然散去了一些。

  正在這時,聽得窗戶處悉悉索索,咯噠一聲,木窗栓已被人撥開,有人推窗而入。

  梅非警惕地看向窗邊。她這時筋骨還未曾恢復,手腳都沒有力道,怕是難以抵擋。

  該不會被那只死桃子說中了,真的碰上了採花賊?

  梅非恨恨地咬牙。採花賊?居然敢采到她頭上來了?這藥下在油燈裡,想來是早就有所預謀。

  有人影從窗戶那邊縱身而入,居然還是兩個人。

  這兩人身著黑衣,蒙住了臉。其中一人悄聲對另一人說:“曼陀香已經起了作用。這個女人就交給你了,注意分寸。得了她的功力就行,別取了她的性命。”

  梅非瞪大了眼。這個聲音——不正是那個笑語?這個女人果然有問題。

  另一人點了點頭。

  “是。師姐請放心。”

  是個男子,這個聲音似乎也在哪兒聽過。

  聽他們這樣的對話,難道還真是天水門的人?

  梅非還來不及細想,就見得先前說話的那人身形一動,又躍出了窗戶。

  另一個身影則朝床邊走來。

  梅非躲在陰影下,看著那人漸漸走近,一把掀開了床帳,身形一凝,似在意外床上竟然沒有人。她的身體仍然沒有恢復過來,只好雙眼緊盯著這黑衣人,希望他在床上尋不見人,會就此離開。

  但顯然這個黑衣人相當地執著。

  他放下床帳,就著依稀的月光四下尋找。很快便找到了縮在角落裡的梅非。

  黑衣人笑了一聲,緩緩朝她走來,然後蹲下身。

  “倒是夠機警,可惜中了這曼陀香,是插翅也難飛。”

  梅非卻勾了勾唇。

  “這位公子深夜前來,似乎有點兒不禮貌。”藥物作用下,她的聲音也有些輕飄飄。

  黑衣人眼一眯,把她全身梭巡了一遍。“小生前來,正是為了行這等無禮之事。”

  他手臂一伸,將梅非抱了起來。

  “佳人在懷,實在叫人心曠神怡。”

  他把梅非放在床上,俯身便湊了上去。“果然不虛此行。”

  “等等!”

  梅非別開臉去。

  “公子既然要與小女子春風一度,至少也讓我看看你的容貌。”

  那黑衣人笑得極歡快。

  “實在是抱歉了。這怕是不能讓姑娘如願。不過不能看容貌,看身體也是一樣的。”

  他不知怎地一剝,便露出了上半身。緊接著,便急吼吼地朝梅非伸手過來。

  “如何,小生的身體還算入得姑娘的眼罷?”

  “的確不錯。”梅非微微一笑,突然側身躲開他的手,下一秒綠岫劍便架上了他的脖頸。“怎麼樣,現在感覺如何?”

  黑衣人身形一滯。

  “怎麼可能——你沒有中迷香?”

  “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些人是不會被迷香所迷的麼?”梅非冷哼一聲。“天水門?”

  黑衣人眼珠一轉。“姑娘倒是好眼力。”

  “用不著好眼力。”梅非瞟了一眼他肚臍上方的水紋。“沒想到天水門還真有男弟子。身材的確不錯。把面罩摘了。要是長得好看,本女俠就念在你眼光不錯的份上留你一命。”

  她手上的劍往前輕輕一送,黑衣人哆嗦了一下子。

  “女俠手下留情。”

  黑衣人伸手摘下了面罩,居然是之前那個店小二。

  梅非此刻其實並未完全解除藥性,只是假作強悍想讓他知難而退罷了。她扯了扯唇角。“你師姐去做什麼了?”

  黑衣人愣了愣。

  “說!”梅非黛眉一豎,綠岫劍已經劃破了他的脖頸。

  黑衣人有些驚慌失措。

  “我說我說!師姐她去了隔壁,采那位好看的公子了。”

  隔壁?那不正是陶無辛住的房間?梅非心一急,氣息亂了幾分。

  黑衣人趁機往後一閃,躲過綠岫,閃到她身後。

  梅非反應遲緩了幾分,已被他制住雙臂。

  “小美人,你不是沒有中迷藥,只是在逞強罷?嘖嘖,叫小生流了血,你也得多多補償才是。”

  他的雙手已朝她的腰帶解去。

  梅非拼盡全力,大吼了一聲。“陶無辛你死到哪裡去了啊啊啊——有人要采你——”

  黑衣人動作緩了緩,似被驚到。

  “小美人,你這舉動可真叫人吃驚……不過你放心,你家公子此刻當時正沈浸在溫柔鄉里,快活得不得了哪……”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相當浪蕩。

  梅非鄙棄地看了他一眼。

  “看你眼光不錯,說話卻忒不入流。”

  黑衣人嘿嘿一笑。“不管入不入得流,小美人你都逃不掉了。不若我們也——”

  話音未落,他翻了個白眼,就這麼倒了下去。

  梅非一愣,卻見房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人。

  “還不離開麼?這房裡迷香未散,不離開這兒,便不能完全解開。”

  那人緩緩走近,現身在月光下。

  梅非睜大了眼。

  “穆——二師兄?!”

  梅非勉強走出了門,深呼吸幾口,果然清醒了許多,手腳也漸漸恢復了力道。

  “二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穆澈一身青衣,面色保持一貫的冷凝。

  “我只是路過這裡,碰巧救了你。”

  路過?梅非皺了皺鼻尖。哪兒有這麼巧的事?

  她臉色一變。

  “差點兒忘了!二師兄,你先等等,我去去就來!”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到陶無辛的房間門口,正想一腳踹開房門,房門卻忽然從裡打開了。

  梅非失去平衡,被開門人接了個滿懷。

  “還好。”陶無辛滿臉如釋重負。“你沒事罷?”

  梅非瞅了他一陣子。“這麼快就采完了?”

  陶無辛蹙起眉。“你在說什麼呢?”

  “剛剛我房裡來了個天水門的男人,他說他師姐去采你了。”梅非眨巴眨巴眼。“也就是那個笑語。”

  陶無辛臉色遽變。“什麼?那個男人呢?現在在哪兒?”

  “還在我房間裡躺著。”

  陶無辛臉上悲慟欲絕,扶著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小梅子,你受苦了。都怪我——”

  梅非咳了咳。“我二師兄路過這裡,救了我。”

  她轉頭去看,穆澈已經沒了蹤跡。

  “走得這麼快?”她還在望,陶無辛已經拉著她踹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迷香的味道猶存,那個黑衣人卻已沒了蹤跡。

  陶無辛的燕子眸溢出殺氣。“天水門?!這筆賬我會記得。”

  梅非猶豫了片刻,拉了拉他的衣袖。

  “那你究竟被采了麼?”

  陶無辛的表情窘了窘。“當然沒有。我從小服用過許多種藥物,這種程度的迷香還迷不倒我。”

  原來之前他聞到迷香,又見一黑衣女子翻窗而入,正想將她制住探探底細,那女子卻無意間碰到了一隻花瓶,微醺和薛幼桃聽得動靜便闖了進來。

  薛幼桃既然來了,陶無辛自然也不好施展武功,便只得眼睜睜看著那女子逃了出去,臨行前還朝他撒了一把藥粉。

  薛幼桃見狀,立刻上前推開了他,自己卻被那藥粉所襲。

  陶無辛擔心梅非的情況,留下微醺替薛幼桃診治,正拉開門,便見梅非朝他撲了過來。

  “有點兒不對。”梅非皺了皺眉。

  “的確。”陶無辛贊同地點了點頭。“沒理由他們選擇采你,而不去采薛幼桃。”

  梅非一怒,朝他腳上狠狠一跺。

  陶無辛呲牙咧嘴地原地蹦了蹦。“我-我只是開個玩笑。”

  “那是他們有眼光!”梅非又瞪了他一眼,這才往下說。“天水門一向偏好選擇有內力之人。他們一定看出了我有內力在身。我奇怪的是他們為何會選擇采你。明明你已經故意腳步沈滯裝成不會武的樣子,沒理由會被選上。”

  “也許是因為我太好看了?”

  梅非白了他一眼。

  “好罷,說正經的。”陶無辛咳了咳。“這事情的確不對。不過這兩個天水門的人都逃走了,只好等我回西蜀之後再派人調查。對了,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關於天水門的事?”

  “是大師兄查到的。”

  “上官久?”陶無辛皺了皺眉。“你這大師兄倒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我們西蜀的人查了那麼久,也沒查出他的身份。”

  “幹嘛要查他?”

  “你們越鳳派藏龍臥虎,每個都不簡單。”

  “當然。”梅非有些飄飄然。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進去的。”陶無辛搖了搖頭。“一定是蕭攬他眼花了。”

  梅非黛眉一攏正要發火,卻見微醺快步走了過來。

  “大公子,你最好去看看。她的情形——不太妙。”

  梅非和陶無辛對視一眼,立刻朝房內奔去。

  房內燃著燈,薛幼桃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色潮紅,眉間蹙著,不時從喉間發出一兩聲呻吟。

  這情形——

  “媚藥?”

  梅非脫口而出。

  “不錯。”微醺有些尷尬地別開眼去。“她中的應該是天水門的秘藥。我試了很多種方法都沒有解開。”

  只見薛幼桃的面色越來越紅,呻吟聲也越發急促,聽得人血脈賁張。她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媚眼如絲。

  “小——辛——”

  “阿桃。”陶無辛朝她走了兩步。“你沒事罷?”

  “我——好熱——”她迷亂地喚著,雙手便去解開自己的衣衫。

  陶無辛阻擋不及,便只見她露出了半個雪白的肩膀和淺淺胸上溝壑,春光半泄,正是叫人喉頭一緊的**景致。

  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側臉向微醺。

  “若不解開會如何?”

  微醺搖了搖頭。“不知道。但她的症狀越演越烈……若再拖下去怕是……”

  “小辛——”

  她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

  “別管我……只要你沒事就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走到屋外關上了門。

  “替她那些冷水來試試。”陶無辛對微醺說。

  “沒用的。”梅非忽然開了口。“冷水只會加重她的反應。天水族的秘藥非常霸道,只有行房才能解開。如果不解開,她會死的。”

  “這麼嚴重?”陶無辛微微皺眉。

  “不錯。時間不多了,你得快些決定。”梅非唇角一勾,神情有些詭異。“她可是為了救你,替你中了這藥。”

  陶無辛略一沈吟,轉頭朝微醺吩咐。

  “替她尋個男子來。”

  梅非有些驚訝。“這麼做,我們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費了。她知道你對她並非真心,我們的設計——”

  “難道你還真要我跟她——”陶無辛惱怒地轉頭盯著她的臉。“梅非,你到底有沒有心肝?”

  梅非吐了吐舌頭。“有。”

  陶無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表情怪異。

  “你故意消遣我的?”

  梅非突然笑出聲來。“誰叫你之前那麼刻薄了?”

  微醺看著他們之間的來往,似有所悟。“小非,你知道解法?”

  梅非點了點頭。

  “用熱水可以解。”

  陶無辛和微醺均是一副愕然狀。的確,誰會想到解開這種催-情藥的方法竟然是熱水?

  這還是多虧了上官久。當初他中了天水門的媚香,奔到河邊泡冷水卻越來越烈。在失去神智的情況下,他闖進了薑紅月的閨房,陰錯陽差地掉到她的浴桶裡,解掉了這媚香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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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7:59

三十一章.蜀道遇險

  泡進熱水之後,薛幼桃臉上的紅潮漸褪,人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聽說是梅非想出的辦法,她滿臉感激地朝她行禮道謝。

  梅非大大方方地受了這禮,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過以後得看清楚了再擋。女兒家的名節很重要。”

  薛幼桃臉上的表情詭異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微笑。

  陶無辛暫留在房裡安撫她,微醺則跟梅非出了門去。

  總算是虛驚一場,這個離奇的夜晚也漸漸過了。

  微醺和梅非並肩走在樓梯上,正對著漸漸滲入房間的晨光。梅非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好累,回去補個眠。”

  “小非。”微醺忽然開了口。“若剛剛公子他真的選擇自己為薛幼桃解毒,你當真會由得他去?”

  梅非垂下眼,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若陶無辛當真這樣選擇,很多事情也就將大不一樣。

  她擡眸,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橙色朝陽,勾出一個極蕩漾的微笑。

  忽然心情很好呐。

  梅非的好心情只維持到了上馬車之前。

  一上馬車,對上陶無辛那張低氣壓的臉,她便知道這下子真把他給惹惱了。

  她有些心虛地朝他諂媚一笑。

  “大公子,要不要吃水果?我替你切。”

  陶無辛盯著她,一語不發。

  她咳了咳。“不吃?那我自己吃。”

  她拿了只棗子丟進嘴裡。

  陶無辛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些,突然開口道:“其實你是在試探我對麼?”

  梅非一驚,棗核一下子滑到喉嚨裡,她憋紅了臉,捧著喉嚨沒命地咳嗽。

  陶無辛趕緊替她順氣,又取了水囊給她喝,弄了好半天梅非才把這棗核給咽了下去。

  “呼——”梅非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膛。“真要命。我說你就不能別在我吃東西的時候說這些麼?”

  陶無辛似笑非笑。“說哪些?”

  梅非別開眼。

  “別裝蒜,快回答我。你之前那麼說,究竟是不是在試探?”

  梅非咬了咬唇。

  “是又如何?”

  陶無辛冷哼了一聲。“原來你並不信我。”

  她垂下眼,神情是難得的一本正經。“我爹爹說過,世上最難猜透的便是人心。隨隨便便信任一個人,會讓我置身險地。”

  陶無辛沒有想到她這樣坦白的回答,只是怔愣地望著她,沒有言語。

  梅非擡起眼與他對視。

  “我不能有事,因為——我是爹爹唯一的希望。”

  陶無辛緩緩地起身,坐到她旁邊。

  “我會讓你信我。總有一天,當你信我的時候——”他頓了頓,雙眼微闔,倚在車壁上望著車窗外後退的景色。“就把你最珍貴的東西交給我。”

  梅非的臉一紅,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臭流氓。”

  陶無辛捂住腳,委屈地看著梅非。“又怎麼了?我哪兒流氓了?”

  梅非的黛眉一挑。

  “你說什麼……珍貴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又狠狠剜了他一眼。“這還不流氓?”

  “你想到哪兒去了?”陶無辛的唇角勾了勾。“我說的是你心裡的秘密。”

  梅非窘。他那樣說,任誰都會想到那方面去……的吧?

  “秘密?”她反應過來。

  “不錯。你還有很多秘密不是麼?”陶無辛側過臉去,學她一般拿了顆棗子丟進嘴裡。“等你信我的時候,就把這些秘密都告訴我罷。至於你所想的那個——”

  他似笑非笑地轉過頭,右腮幫子鼓得高高的,露出一個棗子的橢圓形狀。

  “不是早就給我了麼?”

  馬車外的四個侍衛不約而同地聽見一聲哀嚎從前面的馬車裡溢出。

  張躍禮往馬車的車窗瞟了瞟,朝另外三名侍衛瞪了瞪眼。

  “看什麼看?!你們什麼都沒聽到,知道了麼?”

  後來的路途走得挺平靜,到第九天,終於走到了西蜀的邊緣。

  西蜀之所以易守難攻,全因其地勢。整個西蜀都處於一圈山巒的包圍之中,山巒之中自有平原,風調雨順,人傑地靈。西蜀之都錦城更在這平原中心,享盡天時地利。

  西蜀邊緣的這一圈山巒名為蜀山,自古以來便以險峻難攀聞名天下。

  為了促進西蜀人民與外界的交流,西蜀王曾開闢數條蜀道,翻山越嶺,直通蜀外。奈何蜀山險,蜀道難,這許多年過去了,真正通過這蜀道走到外界的蜀人也並不算多。再加上蜀地正似桃花源,大多的蜀民都安居樂業,不願意背井離鄉千里迢迢地奔赴異地。

  張躍禮在蜀道口上示意大家停了下來,翻身下馬。

  “到了麼?”

  一道慵懶的聲線已從馬車中傳出。

  張躍禮垂首抱拳。“大公子,我們現在在錦容道前。前頭的路行不得馬車,煩請公子改換轎行。”

  “知道了。”

  一隻修長的手撩開了車簾。

  陶無辛先是自己跳下了車,又回過身想去拉梅非。梅非卻沒有理會他的手,自己蹦下了馬車。

  陶無辛無奈地收回手,搖了搖頭。

  “臭丫頭。”

  後面的微醺和薛幼桃也下車走了過來。

  “終於又回到了蜀地。”薛幼桃的神色中隱隱有些懷念激動之色。“小辛,十幾年了,這裡卻一點兒也沒有變。”

  陶無辛笑了笑,轉過頭去看這片崇山峻嶺。“這兒數十年都如一日。不過話說回來,即使變了,怕是在外頭也是看不出來的。”

  薛幼桃微微一愣,立刻又點頭稱是。“是我糊塗了,這山水比不得城郭,哪有什麼變化的道理?人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山水都是永恆不變之物,正如仁者之仁,智者之智。”

  “誰說不會改變?”梅非笑了一聲。“山會被人焚林而獵,水會被人涸澤而漁。沒有不變的事物,沒有不變的仁智。”

  薛幼桃被她這麼一沖,臉上有些下不來,只得訥訥地說:“梅姑娘這番見識,幼桃聞所未聞,真是別有一番道理。”

  微醺走上前來,對陶無辛小聲說了幾句。

  陶無辛皺了皺眉,滿臉歉意地對薛幼桃說:“阿桃,看來得辛苦你了。這條道上的轎夫似乎都沒了蹤跡,我們只得先步行一段,再做打算。”

  薛幼桃趕緊搖搖頭。“小辛,這不算什麼。這些年我跟著爹爹東奔西跑,走過了多少地方,步行算得了什麼?”

  陶無辛似有感慨。“阿桃,這些年你可真是受苦了。其實當年你們又何必不告而別?”

  薛幼桃勉強笑了笑。

  “當時搜尋我們的馮賊之黨已經快到西蜀,為了不連累你們,這才連夜兼程離開。”她蹙著眉,像是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憶。“所幸我們並沒有被抓到。”

  “父王見到你,一定倍感欣慰。”

  陶無辛感歎一聲。“不如我們就沿著這條道朝前走罷。也許能碰上從山上折返的轎夫。”

  張躍禮和另外一名侍衛走在前頭,陶無辛他們走在中間,另兩名侍衛牽著馬墊後。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時辰,連一個人影子也沒遇到,反倒是天漸漸地黑了下來。

  張躍禮見狀,只能朝陶無辛稟告。

  “大公子,這山中夜路難走,我們不防先在這山林中安營紮寨歇息下來,等到明日一早再繼續趕路。”

  “就依你說的辦。”

  薛幼桃畢竟不會武,早已面露倦色。陶無辛瞟了一眼梅非,卻她神采奕奕地東張西望,看那樣子再叫她走幾個時辰也使得。

  “怎麼,你就不累麼?”

  陶無辛好奇地湊了過去。“你在看什麼?”

  “那兒!”梅非緊緊地盯著一處。“猴子!那是猴子!”

  “這是蜀山的獼猴。”陶無辛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怎麼,你喜歡猴子?”

  “越鳳山上也有。”梅非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那一處。“我以前常想捉一隻來玩,只是那猴子每一次都跑得比我快。”

  陶無辛輕笑一聲。“猴子機靈得很。它知道你要捉它,自然跑得比什麼都快。我曾見有山裡人拿了用竹編成的大籠子放在林中,裡頭裝些猴兒愛吃的瓜果,待到它一進去便立刻拉下籠門,那猴子便怎樣也逃不了了。”

  “這樣未免有些不光明。”梅非似有所感。“我對猴追逐,憑的都是自己的本事;而這籠中捉猴,卻耍了手段用了心計。勝之不武。”

  “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難免動用心機。”薛幼桃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此刻便笑意盈盈地開了口。“這樣的手段,只要最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又何必在意是否光明正大?若什麼都要光明正大,到最後怕是一場空。小辛,你說是不是?”

  陶無辛朝她略一點頭。“不錯,所謂成事者不拘小節,成王敗寇便是這個道理。”

  梅非勉強笑了笑,又轉過頭去看那只獼猴所在的樹枝。不過一會兒工夫,那獼猴已經沒了蹤跡。

  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只獼猴,正為了想要得到的瓜果一步步地走進籠子。更可悲的是自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不能回頭。

  正在這時,後面的兩名侍衛所牽的馬匹忽然一陣淒厲的嘶鳴,紛紛擡了前腿,掙斷韁繩向幾人狂奔而來。兩名侍衛躲閃不及,被幾匹發了狂的駿馬踢了個正著,頓時就翻到了路邊。

  陶無辛下意識把梅非拉到了路邊,就看著幾匹馬兒像賽跑似得搖頭晃腦狂奔到了遠處,沒刹住腳,直直往山崖底下去了。

  微醺和薛幼桃也躲在一旁,望著那幾匹馬兒遠去的方向驚愣了一瞬。

  張躍禮和另一名侍衛也險險避開,此時立刻上前向陶無辛半跪了一邊腿。

  “屬下護主不力,請大公子責罰。”

  “責罰一事等回了錦城再議。你二人先去看看他們的情況。”陶無辛蹙眉,指了指翻到路邊的那兩名侍衛。

  張躍禮一番查探之後複返,一臉沈痛。

  “大公子,王律已經身亡,陳爾蕭斷了一條腿。幾匹馬全都跑了,放在馬背上的行李也——”

  “知道了。”陶無辛面色沈鬱。“將王律的屍首找塊地方先葬了,留下標記。待到回了錦城,我們再找人將他移回去。帶上陳爾蕭。山林中恐有野獸出沒,我們先找地方生火過夜。”

  一行人在林中尋了處平坦地,張躍禮和另一名侍衛砍了些樹枝,拿隨身攜帶的火摺子點了起來。微醺替陳爾蕭的斷腿稍作處理了一番。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便死了朝夕相處的同伴,幾人都有些沈默,尤其是陶無辛,皺緊了眉,唇線筆直。

  “究竟怎麼回事?”他望向陳爾蕭。“那馬怎麼會突然發狂?”

  “大公子——”陳爾蕭掙扎著要起來,卻被陶無辛按下。

  “就這麼說便可。”

  “大公子,那些馬兒好像被什麼東西給蟄了,這才發了狂。屬下無能,未曾看清是什麼東西。”

  “可惜那些馬都掉下了懸崖,否則倒是可以從被蜇的傷口判斷。”微醺歎息了一聲。

  張躍禮又灰著臉走了過來。

  “大公子,我們帶的食物大多在馬背上,現在的乾糧大概只夠大夥兒吃一頓的了。”

  “既然有轎夫,山中一定有獵戶。我們明日啟程之後再尋獵戶家買些吃食。”陶無辛蹙緊了眉。

  用過乾糧之後,張躍禮和另一名侍衛輪流負責看火守衛,其餘人則早早睡下了。

  梅非和薛幼桃睡在火堆的一側,陶無辛和微醺則睡在另一側。

  “今天真是險象環生。”薛幼桃翻了個身,跟梅非說話。“梅姑娘,你會武?”

  “學過一些。”梅非枕著自己隨身帶的小包袱,朝她笑笑。

  “梅姑娘。”薛幼桃猶豫了一下子。“其實你跟小辛不是主僕罷?他對你的態度,可一點兒都不像對侍女。”

  梅非轉開臉,仰躺著看頂上黑濛濛的樹枝。“那是大公子他人好。”

  “我看他對你挺不一般。”薛幼桃言語間滿是試探。“他似乎很在意你。”

  “大公子只是覺得我有趣罷了,他在意的人是薛姑娘你才對。”

  薛幼桃笑了笑,有些羞澀。

  “他似乎跟從前很不一樣了。我也看不出他心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

  梅非閉上眼,莫非她要對自己一吐心中遐思了?難道她長得很像知心姐姐?

  她立刻裝作睡熟的樣子,砸吧砸吧嘴,還發出了輕聲呼嚕。

  薛幼桃見她睡著,也不好再打擾,翻了個身自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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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8:15

三十二章.吸血服翼

  這地面陰冷潮濕,梅非翻來覆去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過去。

  睡得不踏實,夢境卻一個一個來襲。她夢見了阿隱,夢見了美人笑,夢見了那幾個小夥計,又夢見了爹爹和師父。

  最後,居然夢到了陶無辛朝她不懷好意地笑,手裡捧著一隻水囊。

  他一揚手,水囊破了個洞,水滴洋洋灑灑地落到她身上,一陣冰冷。

  她打了個哆嗦,卻感覺到有人大力地推她,才漸漸醒了過來。

  陶無辛的臉掩藏在夜色中,只有那一對燕眸瑩潤,略有微光。“臭丫頭,快起來。”

  梅非揉了揉眼,坐起身來看了看周圍,只覺得不斷有水滴落到身上,濕冷難受。“下雨了?我們的火堆呢?”

  陶無辛笑了一聲。“都下雨了,哪裡還能燃火堆?我們得找個地方避避,這山中夜間的寒氣本就傷人,再加上夜雨,小心得了傷寒。”

  張躍禮的聲音在周圍響起。“大公子,火摺子都濕了,看來我們只能摸黑前行。我先行探路,請大公子隨後而來。”

  “知道了,就這麼辦罷。”陶無辛轉頭:“阿桃,你也醒了吧?”

  薛幼桃輕柔的聲音響起:“小辛,我看這山林裡也許會有洞穴,我們不妨尋個洞穴避一避。”

  “躍禮已經去尋了,想必很快會有消息。”

  四周一片黑暗,只能勉勉強強辨得幾個人形。

  陶無辛暗暗握住了梅非的手,向她悄聲道:“這兒很危險,跟牢我,別走丟了。”

  梅非只覺得他的手冰涼濕潤,卻是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的手緊緊地攥著,絲毫不松。她猶豫了一下子,終於沒有掙脫,反而跟他交握著。

  這裡光線不好,別人應當是發覺不了他們之間的小動作。梅非跟在他身側,突然有種微妙的感覺。像是心裡某處也受了潮,就要鑽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蘑菇。

  薛幼桃朝陶無辛偎了偎。“小辛,我聽說蜀山裡有不少野獸,我們——不會遇上罷?”

  “放心。”陶無辛開口安撫她。“我們棲息的地方靠近路邊,不大會有野獸。躍禮他曾在這山中生活過一段時間,對這一帶的地形熟得很。跟著他走當是無憂。”

  微醺走在後面,此刻也開了口。

  “不必擔心,我身上還有些能避防野獸的藥粉,雖然濕了藥效卻還留著。即使遇上了野獸也沒有危險。”

  六人跟在張躍禮身後走了小半個時辰,撥開重重荊棘樹藤,越過岩石土塊,終於模模糊糊地望見不遠處的山壁上有個洞穴。

  眾人欣喜,張躍禮連忙朝那洞穴奔去,做一探查之後才轉回向陶無辛回報。

  “大公子,這洞穴看上去還挺深。我們不妨先在洞內躲一躲,等到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

  陶無辛四人進了洞。這洞內雖然也同樣黑暗陰冷,但比起外頭的濕冷已是好了不少。

  張躍禮和另一名侍衛魯秉扶了受傷的陳爾蕭進來,眾人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默默地坐著等待。

  梅非待在陶無辛的身邊,哆嗦了一下子。

  陶無辛正要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卻聽得身邊的薛幼桃打了個噴嚏。

  陶無辛脫下外套,蓋在薛幼桃的肩膀上。薛幼桃沖他笑了笑,雖然看不真切,也能感受到那種綿綿柔意。

  梅非別了別嘴,卻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隨即傳來一陣陣熱力,就如那次在平湖時他所輸送給她的一樣。

  渾身的寒意頓時一掃而盡。梅非借了這股溫厚內力運轉了周身,熱氣漸漸薰幹了被雨淋濕的衣服。

  她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感謝,便想從他手心裡抽出來。誰知他手一緊,卻是怎樣也不肯放鬆了。她掙了掙,又怕引起大家注意而不敢動作太大,便只能任由他握著。陶無辛側了臉看她一眼,一雙燕眸亮得驚人。

  洞口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到了後來竟然變作瓢潑大雨,幾道閃電劃過天際,接著又是轟隆隆的雷聲。

  “居然遇上了雷雨。”張躍禮起身到洞口張望了一下。“幸得我們已經移到了這裡,否則呆在樹下,恐有雷擊之憂。”

  話音剛落,一道雷電擊中洞口下方的一顆參天大樹,立刻燃燒了起來。火勢迅速蔓延開來。說也奇怪,明明下著大雨,這火非但沒有沒澆熄,反而越燃越旺,朝洞口處蔓延過來。

  四下已全無路可走,樹木燃燒的灰煙滾滾而來,眾人嗆得無法睜眼,不住地咳嗽。

  陶無辛立刻起身看了看情勢,右手一揮。“我們往洞深處躲一躲。躍禮,你先去看看深處的情況。阿秉,你扶爾蕭,跟在我們後面。微醺,阿桃,小梅子,你們都跟上了,千萬別掉隊。”

  一行人重又起身,往洞深處行去。

  這洞深不可測,可聽見陸陸續續滴水的聲音。一開始還寬敞得可容六人並排行走,越往裡卻越是狹窄。張躍禮往前面探了一探,回報道:“大公子,這洞穴深處有好幾個洞口,洞口之內又分別各有分支,看上去錯綜複雜,很容易迷失了方向。”

  濃煙已經灌入了洞口,緊緊尾隨而來。陶無辛眉一蹙:“現在看來也只能往裡了。躍禮,你拿劍做下記號,以便我們返回。大家都跟緊一點,不要在這兒迷了路。”

  梅非拉了拉陶無辛的手,陶無辛會過意來,故意跟她一起走在了隊伍的後頭。

  “怎麼了?”

  “陶無辛,你覺不覺得有古怪?”

  “的確古怪。但這雷電卻無法用人力控制,很難解釋。”

  “雷電的確無法控制,但這火——”梅非往後頭看了看。“這麼大的雨,怎麼這火反而越來越大了呢?太蹊蹺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裡頭探一探究竟了。”陶無辛面色凝重。外面映出的火光微微照亮了周圍,越來越狹窄的洞內通道令人心生緊迫,遠處黑黝黝一片,似乎正藏匿著什麼未知的危險。

  他拉住梅非的手。“別怕,我會在你身邊的。”

  “我可沒怕。”梅非雖然彆扭了一下子,卻沒有掙開手。

  “好罷。我很怕。”陶無辛輕笑了一聲。“梅女俠,你可得護著我。”

  她勾了勾唇,別開臉去。

  “放心罷,本女俠定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眾人往裡走到底,出現了三個形狀各異的洞口。張躍禮側頭分別聽了聽,對大家說:“走中間這個。這個洞口有水聲傳來,想來不是死路。也許我們能找到出路,就不必再從之前的洞口出去了。”

  陶無辛側眸看了微醺一眼。微醺朝他略略點頭。

  “好。我們朝裡走。”

  “大公子,陳爾蕭他——”扶著陳爾蕭的魯秉急急忙忙地說了話。“他的腿又在流血,怕是不能再走了。”

  “我沒事。”陳爾蕭臉色蒼白,額頭上露出豆大的汗珠。“大公子,不用管我。”

  陶無辛沈吟了片刻。

  “魯秉,你先陪爾蕭在這兒休息。這煙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這兒,我會讓躍禮沿途留下標記,待他好些了你再扶他上路,趕上我們。”

  “是!”

  “微醺,你留些藥給他們。”

  剩餘的五人繼續上路,從中間的洞口走了進去。

  越往裡走,洞內就越是幽暗。四周滴水的聲音越來越多,有瑩瑩的微光從懸掛在頭頂和杵在路邊的鐘乳石上散發出來。

  洞身時而寬闊得可容四人並行,時而狹窄得只容得一人通過。不停有新的分岔路出現,奇形怪狀的鐘乳石遍佈四周。

  費力地鑽過一個石縫之後,眾人到達了一個寬闊的石廳。

  “躍禮,我們不妨先在這兒等等魯秉他們再往下走。”

  陶無辛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張躍禮的回復。他四周看了看,卻見得石廳內的人影包括他只有四個。

  微醺走上前去。“大公子,躍禮他好像不見了。”

  “難道是我們走失了?”陶無辛四處踱了踱。“這裡還有些洞穴,不知道他是往哪邊去了。記號也沒有留下。”

  “不如我們往回走罷?”梅非提議。“這洞看上去深不可測,再往下走還不知道通向哪裡。現在回去,不僅可以看看魯秉和陳爾蕭他們的情況,說不準這火勢已小,我們也可以從洞口出去。張侍衛他看到我們不見了,也定會沿原路尋找。”

  “梅姑娘說得不錯。我們還是折回罷。”薛幼桃看了看周圍的情況,聲音裡似乎有些發顫。“這個地方——好像不太對頭。”

  “好。”陶無辛點頭,走到梅非的身邊。“我們回去。”

  剛走出兩步,忽然聞得一陣奇特的聲響,洞內原本安靜,只有幾人的腳步和呼吸聲,以及岩壁鐘乳石的滴水聲,這聲響便來得尤其突兀。

  “你們——聽到了麼?”

  薛幼桃的嗓音有些顫抖。

  “好像是鳥類振翅的聲音。”梅非停了腳,仔細地聽了聽。“還有老鼠吱吱叫。”

  “老鼠?”微醺的語調沈了沈。“鳥類——”

  “難道是服翼(注1)?”陶無辛突然出聲。“這洞內幽深,難保不是服翼的巢穴。”

  “服翼?”薛幼桃抖了抖。“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一種長了翅膀的老鼠。”梅非壞心地湊近她,在她脖子上吹了口氣。

  薛幼桃尖叫一聲,跳了開去。“什麼東西?!”

  “看來現在正是它們歸巢的時候。”陶無辛把梅非拉到自己身邊,又仔細聽了一會兒。“它們正往這個方向來。”

  “它們會咬人麼?”

  “不會。除非——”陶無辛搖了搖頭,卻突然頓了頓。

  “除非什麼?”

  “除非是吸血服翼。”陶無辛的聲音透出一絲凝重。“無論如何,我們先離開這兒。”

  “吸……血?”薛幼桃的聲音顫得厲害。

  梅非的手心也出了汗,背後發涼。

  “不會——這麼巧吧——”

  陶無辛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無論如何,我們小心為上。微醺,你那的藥還有麼?”

  “有。”微醺掏出一隻瓷瓶,將其中的藥粉倒在三人的身上,也往自己的身上噴了噴。“不知道這藥能不能擋住服翼。希望我們遇到的不是吸血的那一種……”

  四人鑽出石縫,突然眼前一黑,無數飛行的黑影從頭頂上爭先恐後地掠過,還伴隨著嘩啦嘩啦和吱吱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啊!”

  微醺突然痛叫了一聲。“真的是吸血服翼,大公子,快走!”

  頭頂上的黑影中有不少已經向他們飛來,陶無辛思索不及,把梅非拉到自己胸前護著,用了輕功在洞穴之中穿梭。

  “陶無辛,微醺,微醺他不會輕功!”

  梅非忽然停了下來,朝後頭張望著。“他們沒有跟上來!微醺他被咬了,一定跑不快!”

  “別停下!”陶無辛焦灼地拉著她的手臂。“這山洞裡路線錯綜複雜,我們剛剛亂跑了這一陣,哪裡還找得到回去的路?怕是已經跟他們跑散了。”

  “可是——”

  “他們也許走的是別的路。你這樣冒然回去,不但找不到他們,反而會喂了服翼。”

  他一把拉過梅非的手。“我們先躲過這些吸血怪物再說。”

  梅非無奈,只得跟隨著他又跑了一陣子,來到了一個石室中。

  蝙蝠的聲音漸漸遠去,兩人才停下來休息了一陣子。

  “你剛剛應該帶微醺走。”梅非埋怨地說:“我好歹還會輕功,微醺他卻不會。再說了,那個薛幼桃——她更是什麼都不會,你幹嘛就非得帶我走?”

  陶無辛笑了一聲。“當時你離我最近,我下意識地就拉你走了。”

  “我聽說吸血服翼有毒,被它咬過的人大半都會中毒,大半日之後便會狂躁而死。”梅非突然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微醺他不會有事吧?我真有些擔心。”

  “不用擔心。”陶無辛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微醺他在制毒解毒方面頗有天賦,就算中了毒,他也一定能找到解法。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想想我們要怎麼出去。”

  梅非愣了愣,四處望瞭望,又趴在山壁上聽了聽。

  “那邊好像有水聲。我們往那邊走走,也許能找到出路。”

  陶無辛卻沒有回答。

  梅非蹙了蹙眉,走到他身邊。“陶無辛?!”

  他似從夢中醒轉一般,迷糊地應了一聲。“唔?”

  “你睡著了?這種時候你居然能睡著?”梅非無奈。“起來罷,我們先找到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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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8:43

三十三章.患難真情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卻反被他一把拉到了自己懷裡。

  “你做什麼?”她怔了怔,隨即開始掙扎。“幹嘛啊……”

  他的手臂環繞著她的肩膀,箍得緊緊的。“臭丫頭,如果——我們出不去——就得死在這兒了。”

  梅非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子。“你烏鴉嘴麼?”

  他悶哼一聲,隨即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如果……我們要死在這兒,有件事我很想知道,你能告訴我麼?”

  “什麼事?”

  他睜開眼,雙目灼灼。

  “你心裡最大的秘密——是什麼?”

  梅非愣了愣,垂下頭去。“我不能說。”

  “好罷。”他似有料到。“我想也是。那我換一個問題。”

  梅非挑了眉。“你以為你在臨終遺言麼?快走啦,順著這條路,說不準就出去了,還磨磨唧唧說那麼多幹嘛。”

  “就一個問題。”他的語氣裡有些撒嬌的意味。“若是你不回答,我就不走。”

  “好罷,你問。”梅非沒了轍。“還當自己是乖寶寶麼?撒嬌……”

  他隔了許久,直到梅非的耐性差一點就要耗盡的時候,才幽幽地問出了口。

  “你可後悔麼?”

  梅非沒聽明白。“什麼?後悔什麼?”

  “可後悔——與我的那一夜?”

  她的臉瞬間化作熱番茄,頗有些無語。“陶無辛,你——你就問這個?”

  這個時間,地點,這種情況,他居然問這樣的問題?

  她一低頭鑽出他的懷抱,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你有心思想東想西,不如快點兒走!”

  他也不再強求,只是笑了一聲,便跟著她往前走。

  兩人繼續在黑暗中前行了許久,一直到連梅非也快脫力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一絲光亮從不遠處透過來。

  光亮穿透了黑暗,再一次帶來了希望。

  “看到了麼?!”梅非驚喜地往那裡跑了幾步。“一定是出口!”

  她轉過頭來,只見陶無辛朝她淺笑著,整張臉在幽暗中若隱若現,像是快要被吞噬。

  她的心不自覺地一沈。

  自己這是在想什麼呢?不是找到了出口麼?

  她重又笑著走過去拉他。“快走罷,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我有些乏了。不如你先出去罷,我隨後就到。”陶無辛的聲音很輕。

  “說什麼呢?”梅非皺起眉,右手去拉他的手臂,左手往他的背上推了一把。“快些,我們一起出去。”

  話音還未落,她已經感受到自己左手上那種黏濕滑膩的觸感。

  “你——”她忽地變了臉色,收回手舉到眼前。

  就著依稀的光線,她看見一片濃稠深沈的顏色,不知怎地竟比之前的光線更加刺痛了她的眼。

  “你受傷了?”梅非喃喃地看著手上的血跡,緩緩地擡起頭看他。

  陶無辛依然朝她淺笑,甚至帶了些戲謔頑皮的神色。

  “還是被你發現了。”

  梅非呆了呆,卻不由分說地拉起他便往光亮的地方走。

  果然是洞口,卻不是之前進來的那一個。不知道他們在洞中究竟呆了多久,這時已是破曉黎明。

  她拉著陶無辛到了洞口,將他翻過身去,背對著光。

  “幹什麼?”陶無辛無奈地笑了笑。“我沒有事。”

  她卻猛地捂住了唇,才讓自己沒有叫出聲來。

  這一背鮮血淋漓的痕跡,至少是五隻以上的服翼造成的。

  梅非突然想起之前他一把把自己護在胸前,原來竟是為了替她擋住這些服翼的襲擊麼……

  她望著那些傷口,腦子裡一片空白。

  陶無辛已經轉過身來,看她這模樣,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放心罷,我從小服用一些藥物,能對抗許多毒。再說現在我已經用內力將毒壓制了起來……”

  梅非心中劃開了一道清明。原來他之前在石室裡跟自己扯東扯西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是在拖延時間運轉內力壓制毒素……

  “我沒事,好得很。”

  陶無辛看她那哭喪著臉的樣子,勾了勾唇。“怎麼,你捨不得了?”

  梅非抖了抖眉毛,嘴唇顫啊顫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真的沒事。”他朝洞口走了幾步。“過會兒找到微醺,不就能解毒了?快走罷。”

  他加快了腳步,朝洞口走去。

  梅非偷偷揉了揉眼睛,這才跟了上去。

  快要走到洞邊的時候,陶無辛忽然腳下一軟,就這麼直挺挺地往下倒。

  梅非睜大了眼,飛奔過去,恰好將他接在了懷裡。兩人一起朝地上摔了下去。梅非的手肘磕到了石頭上,頓時一陣劇痛。

  晨光毫無保留地照進洞口,金黃色的光線隱去了陶無辛蒼白的臉色。他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對她淺笑。

  “臭——丫頭——我只是——有點兒累——”

  “別胡說了!”梅非慌亂地撫著他的額頭。“你一定是中了毒!”

  “你是——在咒我麼?讓我——睡會兒——就好。”

  “不許睡!你不是說你很厲害麼?你不是說你不會中毒麼?”梅非嗚咽著,眼淚終於滑落到他的臉龐上。她大聲地嚷嚷著,仿佛這樣就可以讓他不要睡過去。“你這個騙子!你這個爛桃子!”

  “別哭……”他皺了皺眉。“你哭得真醜……”

  梅非反而哭得更大聲。

  “騙子——”

  “好吧。我中毒了,你——去替我——取些水來,好不好?我很渴。”

  梅非停了哭聲,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你想支開我?”

  他無奈地闔了眼,又睜開一條縫。“這毒……可能會引起狂躁……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傷了你。”

  “不可能,我不相信!”她搖著頭。“你不會中毒,不會有事。都說禍害遺千年,你哪有這麼容易死?”

  他輕笑了一聲,像用了所有的力氣。

  “剛剛——那個問題,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哪個?”

  “後面的那個。”

  梅非呆了一呆,終於別開臉,搖了搖頭。

  “沒有。”

  陶無辛闔了眼,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就這麼暈了過去。

  梅非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蹲在一旁看著他的臉。

  她臉上的淚珠未幹,一雙鳳眸睜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眨。陶無辛皺著眉,嘴唇完全失了血色,整個人燙得厲害。

  梅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站起身,朝洞口走了過去。

  前面是茂密的野草叢,使得這個洞口很難從外面被發現。

  她撥開野草,又將它們恢復到之前的樣子,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朝前走去。

  在周圍兜過一圈之後,她發現這裡之前完全沒有來過,也看不見任何獵戶人家,唯有鳥鳴猴啼,偶爾還有幾聲瘮人的狼嚎。

  因為怕有野獸會到洞裡對陶無辛不利,她不敢走遠,只拿了一片葉子盛了些溪水,托著葉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肘被那石塊劃出一道深長的傷口,流血不止。

  她拿絹帕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子,單手托著水往回走。

  陶無辛一動不動地躺在原處,嘴唇灰白,因為脫水而皺起了皮。

  梅非將葉片上的水一點一點地滴到他微微打開的唇中,他蹙了蹙眉,再沒有別的反應。又將他翻了個身,剝下他的衣服替他清洗了一遍背後的傷口。

  她曾經在越鳳山上聽師父提過關于吸血服翼的事情。被吸血服翼吸過血的人,若在一日之內沒有犯狂躁之症,便是這毒素沒有生效。

  也就是說,只要陶無辛熬到了傍晚,那就不會死。

  她捧著那一葉水,蹲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頭一次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她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瞼,時不時替他喂水,像是失去了理智的傀儡,只有一根線還緊繃在她的腦中,那就是眼前這個男子的生死。

  她就這麼機械的動作著,一雙眼早已經濕透又晾乾,再也流不出任何的淚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讓自己承了這樣天大的人情?若是他真的就這麼去了,那她欠他的,便是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為了自己這個公主,這樣做值得麼?他不是說只追隨配得上那個位置的人?沒有了她,還會有別的人。甚至他自己,也比她適合坐那個位置百倍,何必損了自己的命?

  她想不明白,想不透徹。等他醒過來,一定要好好地問他。

  一直到他終於熱度消退,漸漸睜開眼對重又淺笑著的時候,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臭丫頭……”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陶無辛閉上眼,重新又掙開,挪動了手腳坐起身來。

  “臭丫頭,你怎麼了?”

  梅非呆呆地望著他。“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陶無辛眉一皺,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嚇傻了?我不是說過我沒事?”

  洞外,黃昏已然來臨。

  梅非轉頭看了外頭一眼,又揉了揉眼睛。

  “你醒了?”

  陶無辛點點頭。“終於睡夠了。”

  “睡-夠-了?”梅非打了個哆嗦。“你要開始狂躁了麼?”

  陶無辛皺起眉。“喂,你是唯恐我不死麼?我不都說了,我不會中毒。這點兒毒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

  他突然發覺自己赤了上半身,只簡單披了件外套。這麼一起身,連外套也落了下來。

  “喂臭丫頭,你趁我睡過去的時候做了什麼?”他拿了衣服擋在胸前,一臉控訴。“沒想到你這麼心急——”

  梅非終於反應了過來。“剛剛我替你處理傷口來著。你真的沒中毒?可是你渾身發燙,暈了過去。”

  “那是因為我的身體正在自我修復。被吸走了那麼多血,你當我是鐵打的麼?”

  “可是你剛剛都承認自己中了毒,還想支開我——”

  “那是因為你太吵,不讓我好好睡一覺。”陶無辛頗有得色地挑起唇角。“再說,不這麼跟你說,你怎麼會回答我的那個問題?”

  “陶-無-辛!”

  梅非徹底黑了臉,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重新踹回洞裡面去。“虧我還以為你真的中了毒,在這兒像個傻瓜似的想東想西守著你!”

  她站起身來,一陣暈眩。

  勉強穩住身子,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是個傻瓜,笨蛋,才會被你騙來騙去!就該讓外頭的狼進來把你一口給吞了!”

  她氣鼓鼓地往外走。陶無辛不知哪兒來的速度一躍而起,將她又給拉了回來。“別走。讓我看看你的手。”

  她用力一甩手,疼得眼淚也快掉下來。“不用你管!”

  他歎了口氣,放柔了動作。“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擔心的。”

  “我才沒擔心!”

  “讓我看看你的傷。”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手肘。“流了這麼多血?是剛剛摔的麼?”

  她別開眼不說話。

  “是,都怪我不好。你想怎麼樣,我任你罰就是。”陶無辛避開她受傷的手肘,將她拉了過來。“天已經快黑了,你就這麼出去會有危險。再說你又受了傷,野獸要是循著血腥味追來怎麼辦?”

  她依舊垂著頭,悶悶的。“我餓了。”

  陶無辛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折身去了洞口。

  “你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去取些柴火,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這火石幹透了,應該能打出火來。”

  陶無辛在洞口生了一堆火,又摘回了幾個野果,兩人草草果腹。

  “今晚好好歇息罷,明天一早我們便出發。”陶無辛撿了些乾草鋪在火堆旁。“過來,睡覺。”

  梅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陶無辛歎了口氣。“我還挺虛弱,你又受了傷,我能對你怎麼樣?要是你想的話,過幾日我們恢復了元氣再——”

  “停!”梅非走了過去,在那團乾草上背對著陶無辛躺下。“不許說了。”

  陶無辛勾了勾唇,同樣躺了下來,將她挪到自己懷裡。

  “免費借你用,我的獨家美人塌。”

  梅非笑了一聲。“還美人塌呢,也不害臊。”

  雖然是這樣說著,她卻也沒有再掙扎,而是安心地闔上了眼。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實際上她幾乎是下一秒便睡了個熟透。也許是真的累到了,也許是因為背後的那個人所帶來的暖意。

  陶無辛淺淺地勾著唇角,闔上眼。

  總之這一夜是難得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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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8:59

三十四章.劫後余溫

  第二日一大早,梅非和陶無辛出了山洞,往周圍好生查探了一圈,才發現這個山洞是在之前那座山的背面。他們繞了個圈子回到前山的時候,已是滿目滄夷。

  林間大火已滅,到處都是焦黑的樹幹,橫七豎八地倒在地面上,是不是可見一些燒成焦炭狀的鳥兒和小獸。

  “這場大火可送了多少命啊。”梅非皺著眉,看著這樣淒涼的場景。“難道真是天劫難逃?”

  “不是天劫,而是人為。”陶無辛站在一棵尚未完全燒焦的銀杏樹前,伸手剝下了一片樹皮。“你來聞聞。”

  他將手裡的樹皮遞到她手裡。梅非拿起來一聞,臉色一變。

  “是硫磺?”

  “不錯。”陶無辛面色冷凝。“有人將硫磺溶解,塗在樹幹上,這樣一來只要有一點兒的火便會引發火災。”

  梅非蹙眉。“這麼說,真是有人故意設計的?是針對我們而來的?”

  “恐怕是針對我。”陶無辛冷笑了一聲。

  “為什麼是你?”梅非搖搖頭。“說不定是沖著我來的。或者是馮傲的人,想來個一網打盡。”

  “若是沖著你來的,沒必要大費周章,早在平陽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再說,我瞭解馮傲的手段。他沒弄清西蜀的立場之前,是絕不會對我下殺手的。”陶無辛踱出幾步,沈吟了片刻。“他們這樣佈局,很顯然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們全都除掉。”

  “那——究竟是誰?”

  陶無辛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神情複雜。“沒想到他們已經到了非殺我不可的地步。”

  “誰?”

  “這件事,我以後再跟你慢慢說。”陶無辛似有些疲累。

  “可是——那個佈局的人,他怎麼會知道會有雷電恰好劈中樹枝呢?”

  “他不用知道,雷電怕是正好順了他的意。原本大概是準備自行前去引火的。”

  梅非想了想,搖了搖頭。“還是有點兒不對。若不是因為半夜下雨,我們怎麼會去那個洞?難道設局的人連下雨這等事也能料到?”

  “他是料不到。”陶無辛冷笑一聲。“你還記得我們為何會在那林中棲息麼?”

  “是因為我們的馬兒被驚了,所以才——”

  “不錯。如果我想的沒錯,那馬兒應該也是被吸血服翼給咬了,才會這樣發狂。那設局人本打算直接把我們帶到山洞,在那邊過夜,但沒有想到事出有變,馬兒被偶爾飛出的服翼咬了,也害得陳爾蕭和王律一傷一死,我們只能在附近歇息,破壞了他的計畫。”

  “這麼說——你懷疑是張躍禮和魯秉?”梅非想了想。“所以半夜裡下雨,倒正好又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把我們待到了山洞。”

  “不錯。這山洞怕也是他們早就觀察過的,知道是吸血服翼的老巢。張躍禮把我們引進巢穴之後便自己循著早已摸清的路線離開,將我們留在了那個廳裡。他們道是我不會武,即使知道情況不對也不大可能逃脫服翼的追咬。”陶無辛輕笑一聲。“當然,我會武,也一樣被咬了。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我自小服用藥物,對這等毒早已不放在眼裡。”

  梅非望著他,心內輾轉。陶無辛身為西蜀王的長子,為何卻要從小服用藥物?薛幼桃所說那個頭疼舊疾又與這有關麼?這其中一定也有些淵源,但現在問這個,顯然也不是時候。

  “張躍禮一定是個佈局者,至於魯秉是不是,我們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陶無辛擡首,看著周圍一圈焦黑的山洞。

  兩人沿著幾塊石頭攀上山洞口,往裡走了幾步。原本應該守候在岔洞前的魯秉和陳爾蕭都已沒了蹤跡。

  “沒人?”陶無辛似乎有些意外。

  “難道他們三人都是一夥兒的?”梅非思量了一會兒,看了看陶無辛的臉色。

  “不會。陳爾蕭是從小便跟著我的,他應該不會害我。”

  “那——魯秉和張躍禮呢?”

  “他們是父王的人。”陶無辛垂下眸,語氣有些黯然。

  梅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一定是被人收買才會做這樣的事情。跟你父王沒有關係。”

  “我知道。”陶無辛朝她勾勾唇。

  “既然陳爾蕭也沒有留在這兒,這說明他們先行離開了。”梅非仔細地辨查著地上的痕跡。“我記得當時他們身上還留著一些行李,這兒什麼也沒留下,也沒有服翼的屍體或是搏鬥的痕跡,是不是說明他們並沒有被服翼襲擊?”

  “不錯。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是他們在服翼到來之前便已經離開,要麼服翼歸巢走的並不是這個洞口。這樣看來,陳爾蕭和魯秉並沒有性命之憂。而魯秉也沒有要他的命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為服翼到來,他們為什麼會離開?”

  “這個,只有等見到了他們才知道了。”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得先找到證據。”陶無辛皺了皺眉。“光憑這樹皮可定不得他們的罪。張躍禮也是蜀家軍的一名良將,不能光憑我們的推測貿然行事。”

  “不知道微醺和那個薛幼桃怎麼樣了。”梅非歎了口氣,又往洞裡張望了一會兒。“微醺也被咬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我曾經跟微醺說過,路上一旦遇上意外,就到最近的城鎮裡最大的客棧聚首。”陶無辛想了想。“離這裡最近的城鎮是宵雲鎮,說不準他們已經到了。”

  兩人出了山洞,稍作休整。

  “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梅非四周看了看,景色都差不多。她最怕認路,之前在越鳳山也常常迷路,更別說是這裡。

  陶無辛舉首瞧了瞧太陽的方位。

  “現在應當是亥時。我們昨夜裡一直往西走便到了這個山洞,現在往東直行,應該就能回去。這邊走。”

  梅非心生崇拜。“你怎麼知道這裡是東邊?”

  “根據時辰和太陽的方向推算的。”陶無辛抱著手臂,洋洋自得狀。

  兩人一直往前走了許久,景色卻是越來越陌生。

  “你確定是這個方向?”梅非皺了眉,狐疑地看了陶無辛一眼。

  陶無辛的面色已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下巴,四周看了看。“好像不是。”

  “陶-無-辛!推算?你推算的是什麼?”

  “好罷。其實我是猜的。”陶無辛抱頭鼠竄,躲避梅非的怒火。

  精疲力竭之時,卻見不遠處的平坦之處有幾畝菜田,種了些青菜豆莢,菜田那邊還有幾間茅屋,隱隱可見得人影。

  “終於有人家了。”兩人松了口氣。

  梅非走到前頭,朝那屋子裡喊了一聲。“請問有人麼?”

  屋中走出一個布衣老婦,看見他們愣了一下子。

  “二位這是迷了路罷?”

  “正是。”梅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朝後望了一眼。“大娘,我姓梅,我們本是要去錦城,誰知道路上遇上了盜匪,將我們的行李馬匹盡數劫了去。我們在這林子裡迷了路,所以——”

  “哎喲,真是不容易。”那老婦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咱們這蜀山裡啊,很少有匪賊出沒,怎麼就讓你們給遇上了?快快,進屋歇息歇息罷。”

  蜀語調平,很容易聽懂。梅非感激地朝那老婦笑了笑,轉頭向陶無辛。“我們進去歇會兒罷?”

  “好。”陶無辛點頭。

  農婦將他們兩人讓進屋裡,倒了兩碗熱水,拿了幾隻粗面窩頭放在桌上。

  “農家粗陋,沒什麼好東西。你們先暫且填填肚子,解解這一路的辛勞罷。”

  “真是太謝謝了。”梅非端起熱水喝了一口。“敢問大娘怎麼稱呼?”

  “老婆子夫家姓陳。不知道你們小倆口從哪裡來?”

  梅非呆了呆,朝陶無辛看了一眼,只見後者滿臉受用的表情。

  “陳大娘,我們從越州來。”

  “越州?那可是個不錯的地方。”陳大娘笑呵呵,露出一臉慈祥的褶子。“我女兒就嫁到了越州。可惜她命苦,前些年死了相公,一個人孤苦伶仃。好在現在總算是回了家,我們一家算是團聚咯。”

  梅非歎了一聲。“大娘,怎麼只看到你一個人?”

  “老頭子跟兒子往林子裡打獵去嘍,女兒去了市集採買些米糧。”陳大娘擡手指了指桌上的窩頭。“先吃些東西罷。等女兒他們回來,我再叫她燒些好點兒的飯菜給你們。看上去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一定吃不慣咱們這粗茶淡飯的。”

  “大娘說哪裡話。”梅非拿了個窩頭遞給陶無辛,自己也拿了一個咬了一口。“我們都兩天沒有吃飯了,大娘這窩頭簡直就是救命乾糧,好吃的很呢,喔?”她轉向陶無辛。

  陶無辛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眯著眼沖她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娘子說的是。”

  梅非愣了一下,又趁大娘不注意瞪了一眼去。

  陶無辛笑眯眯。

  陳大娘的視線落到陶無辛的背上,頓時驚了一下子,起身走了過來。

  “哎喲,這孩子是怎麼了?背上怎麼全是傷?連衣服也劃爛了。”

  “我們在山裡遇上了服翼。”

  “服翼?!”陳大娘不可思議地低頭去看那些傷。“真是造孽噢,怎麼遇上那東西了?我看你精神不錯,應該沒有中毒吧?”

  “沒有。這只是小傷罷了,並無大礙。”陶無辛朝大娘笑笑。“大娘,不知你這兒可有些止血的草藥?我娘子她的手肘也受了傷。”

  “有,有!”大娘眉間舒展開來。“女娃兒,你這相公可選得不錯,模樣又俊,又懂得疼人!就跟我家老頭子年輕時一樣……”

  大娘笑得極舒暢,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卻見陶無辛又是一臉受用狀,一雙燕子眸幾乎要眯成了兩彎月芽兒。

  大娘返身去裡屋拿了一隻白瓷小瓶兒遞給陶無辛。

  “這是白芨粉,能止血。娃兒,你自己不用麼?”

  “不用了。”陶無辛朝大娘笑笑。“我的身體好得很,用不著這個。”

  “這倒也是。”大娘又朝他身後看了看。“我看你這傷口都已經快要結痂,的確是用不上了。年輕就是好喔!恢復得快。你這衣服也破了,我去拿件我那小子的衣服給你換上。”

  “那就多謝大娘了。”

  陶無辛換了件農家的粗布灰衣,簡單地拿水沖了沖臉,束起了頭髮,看上去就像個剛從田裡回來的農家小夥。

  梅非看到他的新形象,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不錯,挺精神。比你從前那樣是好多了。”

  “真的?”陶無辛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裝束。“看來我挺適合務農種地。”他朝梅非眨了眨眼,無比真誠。“娘子,不如我們就留在這裡,我耕田來你織布,這小日子過得多開心?”

  “好啊。以後可再也沒有什麼‘桃花世子’,多了一個‘耕田世子’。不愛桃花愛種地,倒也是一段佳話。”梅非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忍俊不禁。

  陶無辛雙目發亮。“這麼說,你認了?”

  “認什麼?”梅非一呆。

  “認下是我娘子這件事了。”陶無辛得意忘形。“娘子大人,小生這廂有禮——”

  “去去去。還不是大娘她誤會了。你少在那兒得瑟。”梅非白他一眼,轉開了臉去。自己為何竟然會順著他所說的那些話想下去,甚至還覺得那樣挺不錯?一定是魔障了。

  “哦。”陶無辛目露委屈。“看來我還得努力。”

  梅非咳了咳,沒有看他。“你不是要給我上藥?怎麼還磨磨蹭蹭的?”

  陶無辛小心翼翼地替她解開包紮在手肘上的布片。血液已經凝固,將受傷的皮肉和布片黏在了一起。

  陶無辛皺著眉,先把周圍的布片剪掉,只留下黏在一起的那個部分。“待會兒撕下來的時候會有些疼。你忍著點兒。”

  “嗯。”梅非點點頭。“再大的傷我都受過,這點疼算不得什麼。不過——”她終於露了些怯。“你慢些撕。”

  “好。”陶無辛作勢要撕,又停了下來。“這傷口,是你接住我的時候摔的麼?”

  “不是。你別亂猜——哎!”

  陶無辛已經一下用力,給全撕了下來。

  梅非蹙緊了眉,額頭冒汗。“你怎麼也不說一聲……”

  “這樣不是更好些?”陶無辛迅速地用清水清洗了重新冒出血的傷口,又往上頭噴了些酒。

  梅非呲牙咧嘴,抖著喉嚨。“這酒還是老白乾。陶無辛,你可真夠狠的。”

  陶無辛此刻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張臉上薄汗遍佈,抿緊了唇。“這酒能防止炎症。只一會兒就好了。”

  他又藥粉撒在上面,又拿了棉布重新纏上,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氣。“真折騰人。”

  “好像痛的人是我吧?”梅非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陶無辛勾了勾唇。“都一樣。”

  梅非側過臉去。“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雖然是這樣說著,她卻覺得自己心中癢癢麻麻,像是一朵朵小蘑菇已經冒出了頭,要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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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9:16

三十五章.目擊證人

  陶無辛上前,向陳老翁作了個揖。

  “大爺說的是。請問大爺,從這兒去宵雲鎮該怎麼走?”

  “宵雲鎮?從這兒出去朝左會有條小道,沿著小道一直走到岔路上再往右就能看見了。不過這兒過去少說也得兩個時辰,你們若是現在走,少不得夜間行路,實在不安全。不如在這兒歇息一晚,明日一大早再行路也不遲。”

  陶無辛略一沈吟,望向梅非。

  梅非點了點頭。“如此便謝過大爺和大娘了。”

  “哪兒的話。不過是行些小小的方便,不用客氣。”陳老翁笑呵呵地轉向大娘。“老婆子,晚上燒些好菜,給兩個孩子壓壓驚。”

  “好咧!”大娘把手裡的野兔提起來看了看。“娃兒,今天晚上叫你們嘗嘗這山中的野味,保準香得連舌頭也要吞下去!”

  梅非笑得很歡快。“好,我們就不跟大爺大娘客氣了。遇上大爺和大娘這樣的好人,真是我們的福氣。”

  “娘子說的是。”陶無辛微笑著點點頭。“待我們回得家去,定要重謝。”

  “嗨,要什麼謝?這娃兒真是。”陳大娘提著野兔往屋外走。“虎子,先跟我去把這些放起來,等你姐姐過來就可以開夥了。”

  “哎。”濃眉大眼的小虎摸了摸頭,朝陶無辛和梅非憨直地笑了笑,便跟在陳大娘後面走了。

  “還得給兩個小娃兒收拾一間房出來……”陳大娘的聲音越來越遠,梅非卻愣了愣。一間房?這——

  “最近這山裡啊,的確不太平。”陳老翁往屋內掛的布巾上擦了擦手,拿起一旁的旱煙袋就這那杆子抽了兩口。“前些天我跟小虎出去打獵,還看見幾個漢子往好好的樹上塗硫磺。嘖嘖,這不是瞎搞嘛?今兒個我去看,那周圍全都燒成焦炭了。真是作孽啊!”

  陶無辛和梅非不約而同地面色一肅,對視了一眼。

  “大爺,你說那幾個漢子往樹上塗硫磺?你可記得他們的衣著打扮?”

  “當然記得。他們都穿著布衫子,帶頭的那個扛著一把大刀,看上去兇神惡煞的。我當時還上前跟他們理論了一番,可惜他們非但不理,還惡聲惡氣地叫我別多管閒事!不知道哪兒來的惡人。”

  陶無辛若有所思。梅非連忙發問:“大爺,如果叫你再看見那帶頭的一次,能認得出來麼?”

  “當然能。老頭兒雖然年紀大了,這記性和眼力可都好得很!他們那幾個,就算再過幾個月我都忘不了!”

  “那就好。”梅非看了陶無辛一眼,又轉向陳老翁。“那幾個可能跟搶劫我們的盜匪有些關聯,到時候若抓著了,還想煩請大爺替我們做做證。”

  “盜匪?難怪了。”陳大爺又抽了一口煙,頻頻點頭。“放心吧小娃兒,這等傷天害理的行徑,老頭兒絕對不會不管。這作證的事,儘管交給我了。再不濟還有我那小兒子,他也看見了!”

  “真是太好了。”梅非如釋重負。

  “爹,娘,我回來了。”

  門口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梅非剛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那來人便已經進了門。“喲,爹,有客人?”

  “是啊,這兩口子在山中遇上了盜匪,所以在咱們這兒暫住一晚。”

  “盜匪?嗨,真不容易。”那女子走近,忽然愣了愣。“妹子,怎麼是你?”

  梅非愕然。

  “陳嫂子?原來這裡是你家?”

  這女子竟然就是在越州巷口賣餛飩的陳寡婦。梅非被這等巧合驚了驚,隨即反應過來。

  “是呀。”陳寡婦拍手笑著。“怎麼這麼巧!前些日子我便從越州回了家,本想去美人笑跟你道個別,小蜻蜓卻說你出了遠門。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了你。”

  “的確。剛剛聽大娘說起,我還全然沒有想到。”梅非笑著搖搖頭。

  “這位——”陳寡婦轉向陶無辛。“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熟。妹子,原來你已經嫁人了麼?”

  梅非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陶無辛卻已經自然不過地接了過來。“是啊,我們剛成親不久。這次回蜀地,正是要一同探親。”

  “原來如此。”陳寡婦又打量了陶無辛一遍。“公子也是越州人罷?以前大概見過,真是好人才。以後你可得對妹子好點兒。”

  “那是當然。”陶無辛笑意融融。

  晚飯格外豐盛,為了招待他們,陳大娘一家幾乎把所有好東西都做了端上來。梅非和陶無辛吃得暢快淋漓。這家人雖然家境只算得平常,卻和樂融融,熱情淳善,叫人心生暖意。

  不過——陳大娘果然只為他們準備了一間房。

  因為之前沒有及時辯解,現在也不好多說什麼。梅非坐到床上,氣鼓鼓地看著陶無辛。“今晚我睡床,你睡地上。”

  陶無辛低眉順眼:“既然你都說了,我也只好忍著傷痛睡這寒氣四溢的冰冷地面了。”

  梅非咬咬唇。

  “那好吧,你睡床,我睡地上。”

  “你不也受傷了?”陶無辛勾了唇走到她面前。“梅女俠什麼時候這樣扭捏了?不是說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時候你倒是彆扭上了。”

  “那——”梅非還有些猶豫,卻見他揶揄地笑著。“難道你還怕我夜裡對你怎樣不成?”

  梅非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慮,索性就點了點頭。

  “好罷。你睡裡頭,我睡外面。”

  陶無辛沒有說什麼,點點頭表示了同意。

  兩人合衣躺下,吹滅了油燈。

  梅非靠著床沿,卻怎麼也睡不著。

  “陶無辛,你還醒著麼?”

  “唔。怎麼,睡不著?”

  “嗯。”她翻過身來,正好對上他幽亮幽亮的燕子眸,不知怎地喉頭一澀,之前想好的問題也忘了個一乾二淨。

  “你要問我什麼?”

  “呃?”梅非這才反應過來,想起了正經事。“陳大爺他看見了往樹上塗硫磺的人,只要我們把他帶回蜀地一指認,不就能把那些人抓出來了?”

  “不錯。”陶無辛眉頭微蹙。“他所說的那個帶頭人,我大概也心裡有了數。只要能把這個帶頭人指認出來,也就能順藤摸瓜揪出那個主使。”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苦澀。“只是主使者怕是地位非同尋常,父王他——罷了,先不想了。現在還不可打草驚蛇,待我們回到錦城,我便派些信得過的人秘密來接陳大爺過去。”

  梅非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他略帶惆悵的臉龐,只覺得這個夜裡的他似乎有些與平時不同的沈靜,更加真實,也讓她生出些想要探究的心情。

  “陶無辛,你的體質為什麼會如此特殊?薛幼桃所說的那個宿疾——又是指什麼?”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他轉過眼來看她,神情溫柔,臉龐光潔如玉,唇形豐潤。

  一定是因為這月色太好,抑或是因為這周圍的環境太特別,才會有了這樣的錯覺。梅非滿腦子都是莫名的聯想,甚至還有些難以言說的綺思。

  她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陶無辛卻幽幽地開了口。

  “想知道?”他兀地一勾唇。“讓我親一下罷。”

  梅非一慌,扯動了手上的傷口,眼眶一下子便濕了,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

  “別動別動。”陶無辛有些無奈。“別把傷口弄裂了。”

  他將梅非的傷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自己湊了過來,一隻手攬住她的腰。

  梅非還要亂動,卻被他緊緊抓住。“別動了,我這樣替你穩住身子,你才不會壓到傷口。”

  相當冠冕堂皇又正直不阿的理由,正直到梅非雖然覺著這理由有哪裡怪異得很,卻也聽話地沒有再動。

  他的唇在她的額頭上方開合,口中的熱氣撥弄著她的頭髮,叫她心猿意馬。

  “我兒時生過一場怪病,每天一到亥時便頭痛難忍,足足要折騰兩個時辰才能甘休。身體也漸漸虛弱下去,差點兒就一命歸西。”

  這樣的過去,他說起的時候卻似乎淡淡的,仿佛那個差點兒死掉的人不是他。

  “父王當時請了許多名醫也未曾將我這病症治好。後來,我遇上了師父。我師父他是個高人,行蹤神秘,醫術和武功都很巧妙。是他告訴我這怪疾不是病,而是一種毒。”

  “是他用三年時間替我解了毒,教我武功,還叮囑我說既然有人存心要害我性命,不妨假裝這毒未曾解盡,假裝虛弱以叫下毒之人掉以輕心。解這毒需要以桃花香為引,故我在院中種了滿園桃花,也因此落了個‘桃花世子’之名。師父他來去匆匆,故還將醫術傳給了微醺。”

  “這麼說——”梅非忽然覺得說話也有些困難。這麼小的時候就被人下了毒,這是怎樣的遭遇?“那個下毒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揪出來?”

  “我雖有猜測,卻奈何一直找不到證據。”

  “這個下毒的人——跟這一次佈局想殺你的,應該是同一個咯?”

  “不錯。”

  梅非的心中百折千回。陶無辛雖然知道是誰屢次對他痛下殺手,卻只能隱忍。那西蜀王莫齊呢?難道他就能坐視不管?

  還是——她心中一跳。陶無辛說這人的身份特殊,難道正是西蜀王身邊的重要人物?

  她沈吟了一番,認為自己此刻應當安慰他。

  “那個——陶無辛,你放心,這一次去西蜀,我一定會幫你把這個幕後黑手給揪出來!”

  陶無辛輕笑一聲。“好。既然有公主大人出馬,自然是不必憂慮。這不,連證人都找到了。”

  梅非扭捏了一下子。“我看你的輕功跟越鳳派的路數有些相似,卻更勝一籌,不知你師父是哪派的人物?”

  “我也不知。”陶無辛搖搖頭。“師父他來去匆匆,一身道骨仙風,像是個世外高人。他一直不肯說起自己是哪門哪派,甚至連行蹤也不曾透露。”

  “可惜。”梅非一臉神往。“不知道你師父跟我師父相比誰比較厲害一些?真想見見。”

  “會有機會的。”陶無辛勾勾唇,朝她吹了口氣。“再怎麼說,他也得見見自己的徒媳罷?”

  梅非瞪了他一眼。“不許胡說了。”

  “怎麼?”陶無辛作愕然狀。“你想悔婚?”

  “我什麼時候答應要嫁給你了?”她氣鼓鼓。

  陶無辛望著她,一瞬不眨,看得她發了一個抖。“幹——幹嘛?”

  “你剛剛的神情很蕩漾。難道不是在想一些羞於啟齒的事?”

  梅非漲紅了臉,差點兒又把自己的傷手撞到床柱上。

  陶無辛笑得很欠扁。“小梅兒,還是等你的手好些了,我們再來做這些羞於啟齒的事情吧,別急,啊。”

  “你——”梅非一怒,拿了那只未受傷的手向他打了過去。陶無辛一閃,她的身子失了平衡,便一下子撲到了他身上。

  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非常曖昧。

  陶無辛咳了咳。“看來你的確很急。既然如此——”

  “不許說了!”梅非掙扎著要起來,卻又被他按住身子。

  “別動。”他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深深地,深深地看著她的眼,像要從她的眼中深入到心裡。

  梅非忽然覺得這屋裡升騰著熱氣,叫她快喘不過氣來。

  他按下她的頭,就著那如櫻的紅唇輕輕貼了上去。

  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卻是第一個揉和了情意,卻不帶欲念的吻。

  梅非沒有掙扎。她閉上了眼,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輕輕的一個吻,融了兩人的心,揉在一起,開出妖妖嬈嬈的並蒂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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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9:33

三十六章.初入錦城

  第二天大早,兩人便向陳家四口告辭離開。臨走的時候,梅非本打算將自己的銀簪子送給他們,卻被陶無辛不動聲色地給攔了下來。

  出了門,陶無辛才替梅非解了疑惑。

  “你這麼給,人家是不會要的。”

  “我只想表示一下感謝,畢竟他們幫了我們這麼多忙。要不是遇上他們,說不準我們已經餓死在山裡了。”

  陶無辛咳了咳。“哪有這麼誇張,我會找到路的。”

  梅非瞪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

  “這東南和東的確很難分辨……”陶無辛越說越小聲。“其實,我已經往枕頭底下放了些銀兩。”

  “嗯?”梅非會過意來。“這倒是個好法子。”

  “待我們回了錦城,我便遣人來接他們過去。”陶無辛回頭望瞭望。“這樣的恩情,自然要好好回報。”

  兩人沿著陳老翁所說的路來到宵雲鎮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按照與微醺之前的約定,他們徑直去了整個宵雲鎮最大的雲來客棧,找了掌櫃的一打聽,果然找到了人。

  微醺和薛幼桃看上去都沒有受什麼大罪,只是看見陶無辛的時候神情各異。

  微醺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而薛幼桃則有些複雜。

  “大公子——”

  微醺的眼眶紅了一圈,說著便要下拜。“好在你沒事,否則屬下——”

  陶無辛擺手阻止了他。“你不也受傷了?當時的情況特殊,你並無罪責。”他轉向薛幼桃。“阿桃,你也沒事罷?”

  薛幼桃看了微醺一眼。

  “我們兩個都被咬了,好在微醺公子及時找到了能解毒的藥。”她望著陶無辛。“小辛,好在你沒有事。我們出來之後回到原來那個洞口找過你們,卻沒有見到你們的蹤跡。好在微醺公子說之前有過約定,我們便來了這兒。”

  她垂下眸。“此番真是意外連連。好在大家都有驚無險。”

  “恐怕不是意外。”微醺掏出一片樹皮:“那洞口的樹皮上都塗了硫磺。恐怕是有人刻意設局。”

  薛幼桃神情微訝。

  陶無辛點點頭。“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回了錦城我會查個明白。”

  “可惜只有這片樹皮,很難證明什麼。”

  “不,我們已經找到了——”梅非正要說出來,卻被陶無辛打斷。

  “微醺,我們趕了許久的路,都有些倦怠。你叫掌櫃的準備些飯菜,待我們用完之後便去歇息。”

  “是。”

  “阿桃,這一路上讓你受了這麼多危險,是我的不對。”

  “你這是哪兒的話。”薛幼桃搖了搖頭。“是我自己選擇要跟你一同回錦城,自然當風雨同擔。只可惜我又不會武,白白做了累贅。”

  “你這樣說,不是叫我更加自責?”陶無辛裝模作樣地一臉痛心狀。

  “好,我們都不必再說。小辛,你先好好歇歇,我去跟微醺一起張羅飯菜。”

  “那就麻煩了。”陶無辛看了旁邊的梅非一眼。“讓掌櫃的準備一道魚罷。”

  “魚?”薛幼桃挑眉。“你從前似乎不愛吃魚。”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口味自然也有了些變化。”

  “好,我去準備。”

  薛幼桃走後,梅非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剛剛你不讓我說,是懷疑薛幼桃麼?”

  “不錯。”陶無辛雙眉一鎖。

  “可是她當時不也在那蝙蝠洞裡?若她也和那些人是一夥的,沒理由把自己也給陷進去啊?”

  “話雖這樣說,還是小心為妙。在不清楚她的底細之前,不要向她透露任何秘密。”

  “我明白了。”梅非垂下眸,心裡有些喪氣。自己果然還是太莽撞,不及陶無辛的思維慎密。若他跟自己的立場不同,怕是十個她也對付不了。

  “怎麼,不高興了?”陶無辛撩了撩她額前的幾簇劉海。

  她搖搖頭。“不是。陶無辛,我以前的那些作為是不是在你看來都挺傻的?”

  陶無辛笑了一聲,俯首看她。

  “的確挺傻。”

  她耷拉著頭,沒精打采。“沒碰到你之前,我覺得自己還挺有城府,碰上你之後,才知道原來我就是一小池塘,一眼就見了底。”

  “我可不覺得。”陶無辛攬著她的腰。“你對我來說就像藏了寶藏的深潭,越往裡遊,就越多驚喜。”

  梅非忍不住翹了唇,擡眸望他。“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肉麻死了。”

  她的雙頰染上薄紅,眼神嬌嗔,紅唇似櫻。陶無辛只覺得理智啊什麼的都化作浮雲,又低頭想要朝她的唇上貼去。

  “大公子——”

  微醺卻在這時進了來。

  梅非趕緊推開陶無辛,尷尬地朝微醺笑笑。“你來了?”

  微醺似有些驚訝,但瞬間又恢復了波瀾不驚。“大公子,小非,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好,我們即刻就去。”陶無辛很有些窩火,卻又不好發作。

  微醺猶豫了一下子,關上門走了過來。

  “大公子,我跟薛小姐這次同路,發現了她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怎麼說?”

  “我與她當時都被服翼襲擊,且我們不會武功,都跑的很慢。但服翼似乎大多沖我來,很少沖她去。出得山洞的時候,她身上也就被咬了一兩處。”他沈吟一刻。“而且,事後我尋找到解藥要給她服用的時候,發現她其實並未中毒。”

  “你是說,服翼的毒對她也沒有作用?”梅非疑惑地問。

  “不錯。她的體質似乎也對毒有一定的抗性。所以……”微醺猶豫了一下子。“你們還記得我們在路上被天水門襲擊的事情?”

  “你是懷疑她——”

  “那日我聽得聲響便開門出來,卻見她已經到了你的房門口。照理說她不會武功,不可能速度這麼快。”

  “說到這個我倒是想到了。”梅非仔細一想。“那天夜裡一直到很晚她都沒有回來。我還當她一直跟陶無辛在一起,現在想想的確也有些不對勁。”

  陶無辛沈吟了一會兒。

  “這麼說,她有可能是天水門的人,所以才會有抗毒的體質。而那日天水門來襲,也是他們串通好要布的局。”

  他忽然皺起眉。“那他們為何要對小梅子——”他的眼神一冷。

  “怕是薛幼桃原本計畫是要接近你,奪得你的歡心。”微醺繼續開口。“而她察覺到你對小非不一般,所以想了這麼個一石二鳥之計。一方面可以除掉小非這個障礙,一方面若你因為她所中之媚毒與她同房,便正合她心意。”

  “沒想到,她這毒卻被我們給解了。”梅非轉了轉眼珠子。“只不過她為何要接近你?這件事還是叫人摸不清。難道還真是看上你了?”

  “這怎麼可能。”陶無辛冷笑一聲。“其實我一直懷疑天水門現在正為馮傲所控。”

  “馮傲?”微醺和梅非不約而同一驚。

  “對。你們可還記得我們在湖州所遇上那個天水門的女子?”

  “記得,她長得跟桃色一模一樣。”

  “她跟桃色一定有某種關係。如果我想的沒錯,桃色應該也是天水門的人。”陶無辛蹙眉。“而天水門所培養出來的弟子,已經滲入到了各處。成為一張佈置嚴密的密探網。只是她們各自行事,大概受不同的人轄管,怕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們見過桃色,否則絕不會在我們面前露出真容,招惹了懷疑。”

  “等等,若桃色也是天水門的人,那我四師兄他怎麼會沒發覺?”梅非有些慌亂。“大師兄說天水門女子在動欲的時候,身上某處一定會顯出水紋啊……”

  “會顯出水紋,卻未必是在哪裡。要是在腳心呢?豈不是極難發覺?”陶無辛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平常,卻叫梅非突然有些心虛。

  腳心——

  “那四師兄他豈不是很危險?天水門人精通采補,他能經得住幾次?”

  “放心罷,我看桃色對方雪卿倒是真心,不會對他使用采補之術。否則之前去平陽就早該看得出來了。”

  “走了一個桃色,又安排來一個薛幼桃。這個馮賊倒是絲毫也不肯放鬆。”梅非恨恨的。“只是——如果薛幼桃是馮傲的人,那當年的薛臨——”

  “小梅子,你不是說過林太傅他也曾覺得薛臨的逃脫有疑點?”陶無辛朝她望來。“其實這件事我也很早就開始懷疑。當年林太傅是借了蕭攬之力才逃出馮傲的追討,那薛臨的脫身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帶著薛幼桃來了蜀地之後,身後的追兵寥寥。他們在最危險的時候來了西蜀,卻選擇了最平靜的時候離開。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若真是不想拖累西蜀,當初就不該來才對,既然來了,為何一切都平定了反而要走?”陶無辛笑了笑。“只是沒有證據之前,我不能向父王說明我的懷疑,否則白白傷了他的心。這一次帶薛幼桃回去,也是想弄清當年的真相,究竟薛臨是忠是奸。”

  微醺歎息了一聲。“如今的西蜀怕也是危機重重。大公子,前有狼後有虎,這次回去定要多加小心。”

  “不錯。”陶無辛轉向梅非。“你也要當心。你的身份除了我父王和微醺,再沒有別的人知道。即使走漏了消息,他們當也還沒有確定,你自己千萬別暴露於人前引來危險。”

  “我明白。”梅非點點頭。

  四人會合之後低調啟程,租了輛樸實的馬車,總算是順利到達了錦城。

  西蜀王莫辛以仁德之名聞於天下,治世賢明。這一路上梅非看得很明白,進了蜀地之後所到之處無不民風淳樸,百姓安樂,難怪世人皆將蜀地稱作桃源,避世良所。

  西蜀王府位於錦城北面,地勢要略高於其他處,遠遠望去正似空中樓閣。整個府邸不比平陽王府的壯麗恢弘,卻別有一番典雅古樸之風。東西南北各有一道門,以南大門為主,其他作側門。每道大門旁均設了可供車馬通過的側道,由專人把守。

  陶無辛四人來到南門口,守衛們便驚訝地嘩啦啦紛紛收戈行禮。

  “大公子您回來了?”守衛中的首領連忙將陶無辛迎進門去。“張副將說您在路上遇上了危險,我們都擔憂得很,好在您沒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張副將他可在?”

  “他在,是跟魯秉和陳爾蕭一同回來的。他跟王爺稟報了您遇險的事,王爺已經派了衛大人帶人前去營救了。”

  “衛良?”陶無辛眉一蹙,轉向微醺。“微醺,我得去面見父王,你先安排小梅子和阿桃她們在府裡住下罷。”

  陶無辛朝梅非望了一眼,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便匆匆折身而去,一路上侍衛和侍女們行禮聲接連響起。

  梅非看著他遠去的方向,這樣的陶無辛又給了她一種陌生感,仿佛終於把他擺到了真正屬於他的位置上,那般自信妄為,躊躇滿志,那般高高在上難以企及。

  她心中有些異樣,卻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眼前這個自信妄為的他,蜀山中那個布衣灑脫的他,還有越州時那個痞子似的他,就像鑽石光華璀璀的每一面,組成了一個立體的,真實的陶無辛。而她每次發現他的新一面,就覺得自己似乎又更加地瞭解了他。

  真是種奇特的體驗。梅非微微翹了唇,卻聽見微醺朝她們兩人說:“大公子他有些要事要處理,我先替你們安排住處罷。”

  薛幼桃猶豫了一下子,開口道:“微醺公子,我是否可以去見見王妃?畢竟這一次貿然前來,我應該主動去拜見才是。”

  微醺淡淡一笑。“薛姑娘請放心,大公子他一定會安排。不如等他處理好這些事情再安排你覲見王爺和王妃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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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29:52

三十七章.驗明正身

  微醺將薛幼桃和梅非領到東側的一處種滿桃樹的宅院。時值初冬,桃樹早已掉去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梅非好奇地看著滿園的桃樹,側頭問道:“這兒是大公子住的地方?”

  “不錯。”微醺點了點頭。“這兒是大公子的甯遠閣。你們就先住在大公子這兒,待到大公子稟明了王爺和王妃,再決定你們的住處。”

  薛幼桃柔柔地感激一笑:“多謝微醺公子。”

  微醺將薛幼桃帶到了南邊的一間客房,卻將梅非帶到最北邊的客房,兩個房間的距離相當地遠。梅非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比越州自己的閨房自然是好上許多,甚至有些不適應。

  “微醺,你是故意的罷?”梅非轉過頭來沖他眨眨眼。“把我跟那個薛幼桃分那麼開,果然是貼心。”

  微醺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再說她是個危險人物,離你遠一些也好。”

  他將梅非的包袱放在桌上。“小非,你先歇息一會兒。我想王爺他很快就會見你。”

  “好。微醺,我聽說平陽王一共有兩子一女,他們也都在府裡麼?”

  “不錯。二公子和三小姐住在王府北面。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子。“小非,若是遇上了他們,還得要謹言慎行。”

  “我明白了。”梅非心中有些疑惑,卻也看出微醺不便多講。“微醺,你住在哪兒?待我有機會便去尋你。”

  “我自被大公子和王爺收留便一直住在王府裡。你出了寧遠閣,走右邊的小徑,過了一道石橋便是了。”微醺朝外頭喚了一聲,便走進來一名侍女。“務必好生招待這位姑娘。”

  “是。”那侍女長了一對彎彎的柳葉眉,看上去很是�靜。“琦芳見過姑娘。”

  梅非有些不慣,只朝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小非,我先回自己的屋子。你有什麼事儘管讓琦芳去做,也可以來找我。”

  微醺走後,梅非打發走了琦芳,自己整理好衣物,又應付了前來寒暄的薛幼桃,一直到黃昏時分才等到了陶無辛。

  他已換了一身孔雀藍色的正裝,領口袖口都繡了銀色的蛇紋,貴不可言。

  “臭丫頭,幹嘛呢?”

  梅非正要感歎這人靠衣裝,換了身衣服痞子也能變成貴胄,卻又聽得他如此戲謔,全然不改從前的調調。

  “果然是外在易改,本性難移。”

  陶無辛挑了眉。“我只聽過江山易改。”

  “不覺得很適合你?”梅非笑了一聲。“好了好了,世子大人,快說吧。”

  陶無辛關上門,拉她去了內室。

  “幹嘛?沒聽過不能隨便進女子閨房的麼?”梅非有些不滿。

  陶無辛似笑非笑。“好像這兒全都是我的地方。”

  “那又如何?如今我住這兒了,這兒便是我的。”

  “好罷。不過這府裡可不比外頭,謹防隔牆之耳。”

  陶無辛面色一肅。“有兩件事。第一,我父王他聽張躍禮說我在蜀山遇了險,已經派了衛良前往蜀山營救。”

  “所以?”

  “你可還記得陳大爺說那群往樹上塗硫磺的人麼?當時聽他形容那個為首之人,我便覺得有些熟悉。”

  梅非略一思量便反應了過來。“該不會就是這個衛良罷?”

  “不錯,這個衛良的兵器正是兩把大刀,形容也與陳大爺所述極為相似。”

  梅非心下一沈。“這麼說,這個衛良表面上是奉命去救你,實際上是去確認你究竟有沒有死。”

  “不錯。我已經暗中安排了信得過的人前往蜀山,接陳大爺一家到錦城。另一方面,父王他如今知道我沒死,也已經派了人快馬加鞭前去通知衛良了。”

  “他們的陰謀沒有得逞,想必氣急敗壞得很。”梅非笑了一聲。“再加上有了陳大爺為我們作證,一定能叫這背後指使者現形。”

  “怕是沒這麼容易,即使揪出了衛良,也難以再深入再查,只是給他們一個懲戒,也叫父王多個防人之心。”陶無辛眉微蹙。“只是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不踏實,但願不要出什麼岔子。”

  “你是擔心衛良會對陳家不利?”梅非搖了搖頭。“既然他當時沒有對陳大爺下殺手,事後那麼多日也沒有追究,說明他並不以為那會是威脅。若不是我們無意中走到那裡,又怎會碰上陳大爺?這正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但願如此了。還有第二件事。”陶無辛唇一勾。“我父王他要見你。”

  “嗯。”梅非早已料到,絲毫也不膽怯。“什麼時候?”

  “即刻。”

  “好。”她點點頭,便要起身。

  “等等。”陶無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你就這麼去?”

  “怎麼了?”梅非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藕荷色襖裙。“有什麼不妥麼?”

  “會不會太素了?”他想了想。“我叫琦芳去買些好看的衣裳來。”

  “喂,別去!”梅非趕緊拉住他。“我問你,我在西蜀王府對外的身份是什麼?”

  陶無辛一愣。“暫時——是我買回來的侍女。”

  “這不就對了?哪有侍女穿得花枝招展的?”梅非白了他一眼。“虧你平日裡還挺明白。”

  陶無辛勾了勾唇。“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想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樣子。”

  梅非轉開臉,不讓他看見自己忍不住上翹的唇角。“什麼時候變那麼膚淺了?打扮與否,有什麼不同?還是少些麻煩為妙。”

  “好罷。”陶無辛似有些惋惜。“反正以後機會有的是。”

  西蜀王莫齊摒退了左右,身旁只有一位三十來歲,身形高挑的清瘦男子。

  梅非跟在陶無辛身後進去,頓時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

  “梅非見過王爺。”

  莫齊神情略有激動。他年至不惑,略有發福,唇上留有短須。同樣的燕子眸,在陶無辛的臉上就顯得生動出挑,而在他臉上卻顯得溫雅平和。

  他起身正要迎來,身旁的清瘦男子卻咳了咳,朝莫齊使了個眼色。

  “這位是尹先生。”陶無辛開了口為她介紹。

  尹玄昭,西蜀王莫齊身邊的第一謀士。早在來這裡的路上,陶無辛便已向她做過簡單的介紹。

  她朝尹玄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見過尹先生。”

  尹玄昭眼神犀利,注視了她良久才開口。

  “梅姑娘,我等皆知林太傅之忠心,日月可鑒。然此事關係重大,我等不可僅憑一張書信便做出判斷。”

  陶無辛的臉色有些不豫。梅非卻莞爾一笑,點頭應道:“先生所言極是。”

  話音剛落,她已經擡手,將衣領往旁邊一拉。

  雪肩半露,鎖骨上一朵青蓮栩栩如生。

  “這青蓮乃是小女與生俱來的胎記。”

  尹玄昭和莫齊顯然沒有料到她竟會如此果決地亮出自己身上的標記,都吃了一驚。莫齊有些著急,連聲喚道:“小非,不必如此——”

  陶無辛迅速地替她掩回衣襟,面色慍怒。“如此,先生當信了罷?”

  尹玄昭沈吟一刻。“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找位婦人來驗一驗這胎記真假為好。”

  梅非的心一沈,卻聽得陶無辛不慌不忙地應對。

  “不必了。我在越州時已經親自驗過,一清二楚,絲毫不假。”

  此話一出,尹玄昭和莫齊的面色頓時有些震驚。

  莫齊在他們兩人的臉上輪流看了看,隨即咳了咳,掩下驚愕之色。“既然無辛他已經驗過,呃——先生,我們就不必再驗了罷。”

  尹玄昭面色也有些尷尬,點頭稱是。

  梅非朝兩人微微一笑。“梅影疏庭院,非作草木生。”

  此言一出,莫齊和尹玄昭不約而同地神色一凝。這兩句正是梅太傅傳給他們的密信中所書的其中一句。

  莫齊滿臉愧意,上前就要下拜。

  “微臣叩見公主殿下。”

  尹玄昭也連忙跟著下拜。“草民尹玄昭參見公主殿下。”

  梅非伸手扶住他們。“王爺,尹先生,你們行此大禮實在是折殺小女了。如今已不是大夏,我也算不得什麼公主。”

  “公主此言差矣。”尹玄昭一本正經。“在我等眼中,這江山只是暫時落入賊手,遲早還將回歸。如今連姓皇族僅剩公主一人,自當全力輔佐,伺機複國。”

  “不錯。”莫齊的眼神慈愛。“論起血緣,你我還算得舅甥,若是不介意,可喚我一聲舅舅。”

  梅非的心頭一熱,柔柔地喚了聲:“舅舅。”

  莫齊竟然眼眶一濕。“未曾想到我那苦命的姐姐還有一個女兒存在這世上,真是蒼天開眼。”

  “王爺。”尹玄昭勸慰道:“既然公主已經順利抵達了錦城,最重要的是安排好公主在府中的去處,萬不可惹人懷疑,為公主招來危險。”

  “不錯。”莫齊朝梅非望來。“小非,無辛帶你回來時只聲稱是他的侍女,只好委屈你先以此身份在府中住一段時間,待我們查出內賊,時機成熟之時再將你的身份公開。”

  “我明白。”

  莫齊又轉向陶無辛。“無辛,小非在府中的安全務必加倍注意。”

  “孩兒明白。如今我將她安置在寧遠閣,也好就近照顧。”

  “好,就這麼辦。”

  尹玄昭從旁思慮片刻,向陶無辛拱手言道:“世子,公主她原本在越州經營酒館,卻突然跟你來了西蜀還做了你的侍女,難免會令旁人心生疑慮。我們不妨為公主想個說辭,若有人相試,也好從容應對。”

  “先生的意思是——”

  “不妨請公主裝作對世子有意,故以身相隨。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表面上看公主身份低微,旁人以為世子表面上收了侍女,實際上卻打算要納為侍妾,便能打消了疑慮。”

  “此事——”陶無辛顯然有些為難。他看了梅非一眼,正要開口,卻被梅非搶了先。

  “此計甚妙。”梅非欣然點頭。“我也一直在想要如何應對外來之疑,先生此言正解了我這一難題。”

  “就是又要難為公主了。”尹玄昭微點了點頭,眼神轉和。

  “無妨。不過是一時隱忍,算不得難為之事。”

  尹玄昭呵呵一笑。“公主天資高貴,榮辱不驚,實在是我等之福。”

  莫齊欣慰地握住梅非的手拍了拍。“小非,以後有何需求,儘管找無辛就是。我自當儘快解決西蜀內賊一事,儘快為你正名。”

  “多謝舅舅。”

  梅非與陶無辛一前一後,兩個人各懷心事,許久都沒有說話。

  梅非仔細地將拜見莫齊的每個細節都回想了一遍,得出了兩個結論。

  第一,西蜀王莫齊為人溫和良善,的確不是虛名。他看見自己時的激動,那般的欣慰和關懷,實在不像是作假。

  第二,他身邊那個謀士尹玄昭的確不簡單。即使是現在,怕是他也沒有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公主。這個人若是忠良,便一定是個得力的助手;但若心懷不軌,也一定是個可怕的對手。

  她歎了一口氣。儘管自己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依然覺得有些心力不足。所幸當時莫齊信了自己,沒有堅持要驗明正身,否則……

  她突然想到了陶無辛的話。他在莫齊和尹玄昭面前直接說出那樣的話,不就是在暗示他和自己的關係不一般?而後來尹玄昭所提之計,想必也是在做一試探。但這些都不是她最擔心的。陶無辛說他已經驗過……究竟是真是假?

  梅非轉過頭,卻見陶無辛垂眸斂眉,雙唇緊抿。

  她停下腳步,他卻渾然未覺,依然按照自己的步伐走著,直到梅非在他眼前伸手一攔。

  “呃?”陶無辛微訝,終於擡了眸。“怎麼不走了?”

  “你在想什麼?”梅非指了指他前頭的大樹。“只差一點兒就撞上了。”

  陶無辛盯著眼前的大樹看了一會兒。

  “尹玄昭所說的那個法子不妥。”

  “為什麼?”

  “他是故意要讓你身處險地。”陶無辛忽地轉臉看她。“你會為我所累。”

  梅非與他對視,絲毫也不避讓。“你是怕那個想要對付你的人以我為柄?”

  “我不懼為人所挾,但這麼一來,無疑將你置於險地。”陶無辛目光灼灼。

  梅非輕笑一聲。“你不懼為人所挾,我亦不懼為你所累。尹玄昭這麼做,不正是跟你在越州時一般,要試試我這個所謂公主的能耐?我又怎能叫他失望?再說,若那幕後之人真要對我如何,倒說不定露出更多蛛絲馬跡,叫我們一舉搗破。”

  陶無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勾起唇角。“好,如此便共同進退。”

  “那是自然。”梅非轉了轉眼珠子,突然無限溫柔地朝他喚了一聲:“以後還要承蒙關照了,表——哥。”

  最後兩個字軟軟糯糯,叫得人心弦兒也快要繃斷。

  陶無辛呆愣在原地,將這兩個字細嚼慢嚥了許久。待到他回過神來,梅非已經沒了蹤跡。

  他搖搖頭,無奈地笑了一聲,悶著頭往前走,離鼻樑撞上那顆大樹還有零點幾公分的時候堪堪刹住了腳。

  “好險。”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後怕。“這個臭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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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0:08

三十八章.亂了誰心

  梅非哼著小曲兒心情極佳地走了一段,卻發現自己迷了路。

  這蜀王府佈局講究,一石一水都精心巧設,不拘一格,道路分支眾多,又彎彎繞繞看不到盡頭,再加上梅非本來也就初來乍到,找了許久之後,眼前的景物反而越來越陌生。

  照原路返回的話,難免要被陶無辛嘲弄一番。梅非猶豫了片刻,卻又發現自己連來時的路也找不著了。

  她轉了個圈兒,站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犯了愁。

  小徑兩側種了臘梅,結著一片嫩黃和淡粉的花苞,已有淡淡清香。前頭是一片竹林,看上去還挺幽深。她正打算折身,卻聽到臘梅另一側有軟糯的女子聲傳來。

  “琦芳,微醺哥哥也跟大哥一起回來了吧?”

  “回小姐的話,正是。”

  “那好,我這就去尋他。”

  “不過——”琦芳的聲音輕了些。後面的幾個字梅非都沒聽清。這西蜀王府的小姐,多半就是陶無辛的三妹了罷?

  她思量了一刻,停住腳打算等她們走過之後再行離開。

  “侍女?”那個軟糯的聲音似乎有些驚訝。“大哥他可真會折騰。從前母妃給他安排了那麼多侍女他都沒要,這次倒是自己帶了個回來。”

  “小姐,世子的作為奴婢倒是不敢多言,只是這位姑娘似乎跟微醺公子關係不錯。”

  “是麼?微醺哥哥他向來溫和平善,跟什麼人都能處得好。”

  “小姐說的是。除了這位侍女,世子還帶了一位姑娘回來,聽說是王爺的故友之女。”

  “這我知道。母妃剛剛已經召見了她,似乎還是個前朝大臣的女兒,從前也在錦城待過,不過那時我還未出生。我看母妃挺喜歡那姑娘,說不準大哥的終身大事這次終於能有個著落了。”

  琦芳笑了一聲。“的確是,世子他遲遲未娶,小姐和二公子也不好行嫁娶之事。”

  “我是為二哥和舜華姐考慮,你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

  “二公子成了婚,不就該輪到小姐了?”

  “壞丫頭,別以為你是大哥的人,便可以調笑於我了!大哥這不是還沒納你為侍妾麼,沒大沒小!”那聲音半羞半惱地故作兇悍。

  “三小姐,琦芳不敢。這話可別叫世子聽見,否則他定是要將我也趕走了。”

  “這有什麼關係?你跟了他那麼久,早該把你收進房裡了。你放心,我替你去說。”

  “別別別——千萬別。我的好小姐,你就別拿琦芳說笑了。琦芳高攀不得的。”

  …………………………

  女子的聲音漸漸遠離。

  隔了一會兒,梅非朝那頭看了看,兩人已經沒了蹤跡。

  她從小徑中踱了出來,拍了拍肩上落下的臘梅花苞。

  那句“是大哥的人”怎麼聽上去就這麼刺耳,這麼叫人浮想聯翩,越想越暴躁?還“跟了他那麼久”?

  她閉上眼,深呼吸。

  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她睜開眼,恨恨地朝旁邊的梅花樹踢了一腳。早該想到的不是,桃花世子浪蕩之名連她遠在越州都隱有耳聞,又怎會沒那麼幾朵桃花?

  還對自己做出那等純情狀——裝,你就裝吧!

  梅花樹的樹幹搖了搖,抖抖索索落下了更多花苞。

  梅非又有些不忍。“別怪我,要怪就怪那只死桃子,誰叫他——”

  她忽然反應過來。他怎麼她了?也就是對她有些親密,常常說一些曖昧的話罷了。他沒有說過喜歡她,之前說要娶她的話,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身份……

  現在仔細看來,好像是她想太多。

  梅非忽然有些氣餒,又轉為驚惶。自己這樣在意他的事,難道還真的喜歡上他了?

  梅非從小到大,只暗戀過容璃。初戀的失落還歷歷在目,自己又喜歡上了陶無辛?

  她很惱火,說不上是對誰,也許更多是自己。

  是了,她沒有拒絕他的親密,有時還有些歡喜。雖然知道他的身份同樣危險,卻還是忍不住。

  最可惡的是陶無辛的心思藏得那樣深,她怎樣也看不清楚。

  再這樣下去,她擔心自己終有一天會將所有秘密和盤托出,把自己和阿隱的性命交到他手裡。

  不行。至少在確定他的立場之前……

  “梅姑娘,草木亦有靈。”

  竹林中緩緩走出一名高挑清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尹玄昭。

  他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被梅非踹了一腳的臘梅樹,這才轉頭去看她,眼神中略含責備。

  “尹先生?”梅非有些窘。這麼說,自己之前的行為都被他看了去?

  “請恕在下無禮,不過府內人多耳雜,只能先如此稱呼。”尹玄昭壓低聲音,朝她微微點頭。

  “無妨。先生怎會——從這邊來?”

  尹玄昭有些驚訝。“這竹林後便是王爺的正廳,剛剛你們去的地方。怎麼,梅姑娘是不認得路?”

  梅非頓時無語。敢情自己兜了一圈,又給繞了回去。

  “我迷了路。”她訥訥道。

  “原來如此。”尹玄昭微微一笑。“不妨由在下送你回寧遠閣罷。”

  “不用勞煩先生,先生只要向我說明大概的走法即可。”

  “梅姑娘,還是讓在下送你一程。這府內路多曲折複雜,若是又叫你迷了方向,在下可擔當不起。”

  “那就勞駕了。”

  尹玄昭和梅非並肩而行。他的步伐不緩不急,梅非跟得並不吃力。

  “梅姑娘剛剛似乎心神不寧。”

  梅非勾了勾唇。“叫先生看了笑話。”

  “梅姑娘,方才三小姐與那侍女的對話,在下也聽到一些。”尹玄昭一頓。“姑娘如此異常,難道是為了世子?”

  梅非一愣,未想到他會問的如此直接。

  尹玄昭搖搖頭。“姑娘身負重任,勿要被兒女私情誤了大事。世子確屬人中之龍,待到大業既成再問兒女之情也不遲。”

  這席話說得真摯,卻叫梅非心頭一顫。

  “先生此言甚是。”她心中生出些慚愧。

  他呵呵一笑。“這蜀王府內暗流洶湧,姑娘若要自保,還得時時多留個心眼。雖然今日尹某多有冒犯,但並無噁心。尹某受人所托要照顧你,自然得對你多加提點考驗。”

  “受人所托?”梅非有些驚訝。“不知是受哪位所托?”

  “他過不了多久也會來這裡。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梅非不便多問,心中暗自猜度,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很快便到了寧遠閣的門口。

  “已經到了。尹某先行告辭。”

  “多謝先生。”

  梅非目送他走遠,這才折身走進院子,卻正好與陶無辛撞了個面對面。

  “你總算是回來了。”一見到她,陶無辛的神情放鬆了下來。“我還當你迷了路,正打算去尋你。”

  他的身後,琦芳低眉順眼地朝這邊望來,似乎有些驚奇。

  梅非退後一步,朝他笑了笑。“我的確迷了路,好在遇上了尹先生,是他將我送回來的。”

  “尹先生?”陶無辛挑眉。“倒真是巧了。”

  “世子。”琦芳走上前來。“王妃那邊……”

  “我知道了。”陶無辛揮了揮手。“你且同她回報,就說明日我們會一同去拜見她。”

  “可是王妃的意思……”琦芳有些為難。

  “不必多說了。”

  “是。”琦芳沒有再說什麼,行了禮便出了門去。

  梅非轉頭看了一眼,見她漸漸走遠,這才開了口。“發生什麼事了?”

  “王妃她想見你。”

  “王妃?”梅非有些驚訝。“我不過是你帶回來的一個小小侍女,連王妃也驚動了?”

  陶無辛蹙著眉。“王府中的內務都歸內務總管的範疇,本來跟王妃也沒什麼關係。但她卻特意遣人過來要見你。這麼快就按捺不住,倒是叫我意外。”他的語氣中有些輕蔑和厭煩。

  “你不該叫‘母妃’麼?”梅非聽出了他言語中的不妥之處。“怎麼——”

  “她不是我的娘親。”陶無辛垂下眸。“我的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已經過了世。這個王妃是父王的繼室。”

  梅非怔愣了一下子。夕照綿綿,落在他的臉上卻顯得黯淡。

  她扯了扯唇角。“我不知道——至少你還見過你娘的樣子吧?我連我娘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我是說,你比我幸運多了——呃不是,我是說,別難過……”

  她很懊惱。這類安慰人的話她向來很不擅長。

  陶無辛定定地望著她的臉。“你跟我娘親長得很像……”

  “呃?”梅非愕然。“我?跟你娘親?”

  “不錯。”他極感傷地凝視著她的臉。“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我的娘親——”

  梅非已處於一片迷惘中。

  “這樣的往事,一提便叫人難過。”他慨歎兩聲,又無比溫柔地朝她望來。“不如讓我從你身上汲取一些娘親的溫暖,聊作慰藉。”

  一邊說著,他便順勢伸了手過來抓她的腰。

  梅非愕然,隨即鳳眼一眯。“陶-無-辛!你是在故意耍著我玩兒麼?”

  陶無辛一臉的感傷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笑得相當欠揍。“這麼快便被識破,唉……小梅子真是越來越不讓人有可乘之機了。”

  梅非連把他嚼碎了吃掉的心都有了。

  “怎麼耍我很好玩麼?”她恨恨地瞪著他。

  “好玩。”陶無辛毫不避忌地點點頭,沒繃住臉又笑了開來。

  “你!”梅非的牙咬得咯咯響。她閉上眼,深呼吸,不看他直接往屋裡走。“你慢慢笑吧。”

  胳膊被他一把拉住。

  “怎麼,生氣了?”陶無辛挑了眉,似乎有些驚訝。

  “沒錯,難道我被你耍得團團轉,連生氣的權利也沒有?”她甩開他的手,怒目而對。“把我騙到了,你一定很開心吧?”

  陶無辛有些怔愣。“你——”

  “小辛?”

  薛幼桃站在不遠處,神情微訝地看著他們兩人的糾纏。“梅姑娘回來了?這便好,我們一道用膳罷。”

  “不必了。”陶無辛冷著臉,重新又抓住梅非的胳膊,把她往外拖。“我跟小梅子還有些事情要做,阿桃,你自己吃罷,不必等我們了。”

  梅非來不及去看薛幼桃的神情,便被陶無辛拖著跌跌撞撞地往前。他正好抓在她之前受傷的那處手肘,剛剛癒合的傷口嫩肉被他這麼一抓,又開始隱隱作痛。

  路上碰到了微醺,陶無辛甚至也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麼一直拉著她朝前走,害得她只能跟微醺點了點頭便又被拉走。

  一直他倆在眾人帶了些異樣的眼神中出了王府的大門,來到一條僻靜的小道上,陶無辛的腳步才微微放慢了下來。

  “你發什麼瘋?”梅非奮力去掰他的手。“放開我!”

  “你有些不對勁。”陶無辛打量著她的神情。“尹玄昭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提點我罷了。”

  “提點?”陶無辛神情有些發冷。“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不是麼?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才叫你對我生了疑心。”

  梅非愣了愣,垂下眸去。

  “我沒有。”

  “你瞞不過我。”他走近一步。

  夕陽正慢慢地移出這條沿河小道,兩旁楊柳輕擺,微風習習,寒意頓添。

  “好罷,反正我早就說過,在你看來就是我就是一眼到底的小池塘。”梅非索性坐到河堤上,看著漸漸陰暗下去的河水揉了揉手肘。“陶無辛,我看不清你。究竟你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究竟你想要什麼?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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