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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0:27

三十九章.無憂舜華

  陶無辛胸口生出的邪火忽然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歎息了一聲,走到她身邊,跟她一樣席地而坐。

  “我不會傷害你。”他踟躕了許久,才說出這句話。“我想要的——我曾經以為自己很明白,如今我卻有些糊塗。”

  梅非轉過臉來看他,眼神淡淡的。“我真的可以信你麼?”

  “可以。”他說的輕鬆,臉上的神情卻很鄭重。他將手掌挪到她的手肘上,輕輕按了按。“剛剛弄疼你了?”

  梅非搖搖頭。心中所有複雜的情緒在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就平息了下來。本想質問他,想看清他的那些心思,忽然都淡去,甚至似乎都沒有了猜測試探的必要。

  “剛剛——我迷路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琦芳和你三妹的交談。”她又轉過頭去。“王妃已經召見了薛幼桃,看來似乎還挺喜歡她。會不會是因為薛幼桃跟她說了什麼,她才會想要見我?”

  “有這個可能。她們還說了什麼?”

  “還說——”梅非頓了頓,斜睨了他一眼。“琦芳不是‘你的人’?你直接問她不就好了?”

  陶無辛一愣,隨即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梅非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你幹嘛?”

  “我說小梅子怎麼又開始張牙舞爪,原來是泛了酸。”陶無辛湊近她,深吸了一口氣。“好濃的酸味。”

  梅非惱羞成怒,朝他狠狠一瞪。“我在說正經的,你別岔開話題。”

  “我也說正經的。”陶無辛的唇角翹得很高。“我不是說過那時我還是處——哎喲!”

  他那幾個字只說了個開頭,胳膊卻被梅非狠狠一掐。“不許再說了!”

  “好罷。”陶無辛揉揉胳膊。“真是兇悍的女人。難怪會對我霸——”

  “還說?”梅非又作勢要掐。

  “好罷。”他悻悻地。“這回當真不說了。不過尹玄昭這個人城府很深,我一直都沒查到他的來歷,你還是得多小心著他一些。”

  “知道了。”她看看四周。“你就這麼把我拽出來,沒看見那些人的眼神麼?”

  “這有什麼奇怪?我跟我的‘愛妾’稍稍親密些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仰著頭,唇角微勾,有些睥睨天下的狂妄氣勢,叫人移不開眼。

  “所以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梅非白了他一眼。

  “還沒有完全為所欲為。”他的神情頗有些遺憾。“什麼時候你能給我侍寢,那才算圓滿。”

  梅非笑得很冷。“侍寢?你倒是想得很好。”

  他咳了一聲。“現在說些正經的。既然你已經不可避免地跟我站到了一起,那有些事情我得告訴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害我的人是誰?”

  梅非斂去笑容。“是誰?”

  “這件事得從我七歲的時候被人下毒說起。當年師父說過,那毒是南疆而來的稀有毒種,名為‘亥魂消’。若不是他之前在南疆呆過一段時間,也不會恰好知道它的解法。”他蹙起眉。“當時我年紀小,師父他又不便露於人前,無法追查下毒者。但師父曾對我提點,叫我要小心父親這位新王妃。”

  “你是說——”梅非明白了過來。

  “這個王妃姓衛,祖籍正是南疆,而將軍衛良則是她的胞兄。父王對他們很是信任,我也不敢輕易向他指認,畢竟沒有證據。”

  “‘亥魂消’是慢性毒藥,若不解去,我遲早會衰竭而死。外人看來,不過是一場怪病罷了。”陶無辛冷笑一聲。“她為父王生了一子一女,卻遲遲等不到我衰竭而死,怕已起了疑心。這才趁我回西蜀的路上布了殺陣。只是我沒想到連張躍禮也被他們給收買了去。”

  “所以你該知道了罷,她要見你,一定是不懷好意。”陶無辛眼神冷厲。“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她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放心,這裡畢竟是王府,她不敢明著來。”梅非不自覺地伸手按在他的手上,仿佛想借此平定他內心的憤恨。“再說我會武,吃不了什麼虧。”

  “就怕她來陰的。”陶無辛的視線移到她握住他手背的纖長手指上,頓了一頓。“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牽我的手。”

  梅非下意識要抽回手,又被他給抓了回去。

  “既然牽了我的手,便再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梅非氣鼓鼓地看他。“你是螃蟹麼?霸住了就不放。”

  “我只霸你這一顆小梅子,也算不得過分罷?”他的燕子眸閃閃,彎成兩道曲折的弧。

  “過分極了。”梅非轉過頭去不看他,手卻沒有再抽走。

  月色正好。兩人在河堤相鄰而坐,靜聽流水蟲鳴,看月華碎星,雲卷雲舒。

  氣氛剛剛好。陶無辛偷瞄了一眼認真地看月亮的梅非,輕喚了一聲。“臭丫頭。”

  “嗯?”

  “我想……”他喃喃地說著,朝她的臉頰漸漸湊了過去。

  梅非卻突然垂下頭,揉了揉肚子。“我餓了。”她轉臉,正好對上陶無辛放大版的正臉,嚇了一跳。“你要幹嘛?”

  陶無辛愣住,無奈地搖頭。“不是說餓了?現在已過了飯時,我帶你去錦城的貓耳巷轉轉。”

  “貓耳巷?這是什麼地方?”

  梅非有些好奇。

  “去了就知道。”

  可容六人並行的小巷,兩側搭上了一排竹棚,竹棚周圍簡單擺放著木桌椅。每個竹棚內都燃了燈,將整條巷子照得燈火通明。每個竹棚內都有老闆笑呵呵地或煮或烤,或炸或煎,各種香辣酸甜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毫無阻擋地鑽進所有人的鼻腔,誘得食欲大增。

  幾乎每個竹棚周圍的桌椅上都坐滿了人,也有不少行人將吃食買好之後邊走邊吃,似乎那些美食的吸引力令人無法抗拒。

  “這兒是錦城最有名的夜宵街,每到了戌時便熱鬧起來,一直到亥時末才結束。”陶無辛見梅非看得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勾了唇解釋。“如何,想吃什麼?”

  梅非一把拉起陶無辛的手,滿臉興奮。“快,快去那邊,還有那個!看上去也很好吃!”

  陶無辛微訝,看了看被她主動拉上的手,勾了勾唇。“早知道剛剛就帶你來了。”

  “什麼?”

  “沒什麼。”他反手握住她的,放下袖子,將兩人交握的手掩藏在寬袖之下。“怎麼,要吃那個?”

  梅非把他拉到一個賣烤肉的攤子前面。老闆看上去像是回鶻人,生得深目高鼻,手裡拿了竹簽串起大塊的牛肉羊肉魚肉,放在炭爐子上一邊烤一邊叫賣。

  “我要這個!”梅非指了指他手裡的烤魚串。

  “好。老闆,每一種都來三份。呃,魚肉再多加一份。”

  “好咧!請二位客官先坐,稍候就來。”

  攤子旁邊的桌椅上大多坐滿了大快朵頤的人們,梅非和陶無辛占了一桌,大大咧咧地坐下。這桌面上還有些油蹟,普通的木頭筷子,粗糙的椅。

  梅非見陶無辛就這麼坐了下來,毫無為難之色,倒是笑了一聲。“怎麼,不怕弄髒你的衣服?”

  “早知道要帶你來這裡,我便換身衣服了。”他皺皺眉。“這樣寬袍大袖的,吃起來實在有些礙事。”

  “聽你這麼說,難道你還經常來?”

  “來過好幾次。這街邊的小食的確有誘人之處。”他笑著拿了兩雙木筷,遞了一雙給梅非。“我在越州的時候,總是很懷念這兒的東西。”

  “的確。越州就沒有這樣的巷子。”梅非接過筷子,又四處看了看。“奇怪了,現在都過了亥時還這麼多人,難道錦城沒有宵禁?”

  “西蜀的宵禁很晚開始,時間也很短,只從子時中到寅時末,逢年過節都會暫時取消。蜀地的人們愛吃夜宵,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你還能看到更多的人。這兒會有許多買冰酸梅湯和冰粉的小攤,解暑得很。”

  梅非滿臉嚮往。“真想看看。”

  “會有機會的。”陶無辛轉頭朝另一個攤子的老闆娘招招手。“老闆娘,來兩碗醪糟圓子。”

  “好,客官您稍候啊!”

  “我不想吃甜的。”梅非揉揉肚子。“現在我餓得能吃下三條大魚。”

  “待會兒你會想吃的。”陶無辛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小心吃多了肚子疼。”

  話音剛落,那老闆端著熱氣騰騰的烤肉和烤魚盤送了過來。

  “客官小心燙咧!”

  頓時一股濃烈奇特的香味入鼻。“好香——這是什麼?”

  “孜然。這東西能去腥膻,用了它烤出來的肉特別地香。”

  梅非拿了一串烤魚正要咬,卻被陶無辛阻止。他拿起桌上一隻裝了辣椒粉的小木盒子,用裡頭的小勺挖了一勺辣椒粉,均勻地撒了上去。“好了。”

  “蜀地的辣椒是不是真的比平陽的辣很多?”梅非看著他動作,饒有興致。“我嘗嘗看。”她大大咬了一口。“好吃!比大師兄烤的還要好吃很多……”她的嘴裡塞得滿滿的,還沒忘了要講話。“沒覺得多辣——嘶,好辣好辣!”

  她眼淚汪汪地看向陶無辛。“好辣……”

  陶無辛忍俊不禁。“再忍一會兒就好。”

  她不住地吸著氣,舌頭和嘴唇開始發麻。

  正在這時,賣圓子的攤主將兩碗醪糟圓子送了上來。“二位慢用!”

  陶無辛趕緊將圓子推到她面前。“快吃點兒。”

  梅非吞下一大勺圓子,頓時解了不少辣。她擦了擦眼淚,看著手上的魚肉咽了咽口水。“好吃。”

  “要是你覺得太辣,就把那串給我罷。喏,這裡還有沒放過辣的。”

  “不行!”梅非搖搖頭。“好容易吃到這麼好的辣味,怎麼能放棄?”

  陶無辛笑了一聲,自己也拿了一串準備開吃。

  “無辛大哥?”

  兩人一愕,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男一女站在不遠處,那女子笑目盈盈地正看著這邊。

  “真的是你?”

  那女子滿臉驚喜,朝那男子轉臉說:“我說吧,沒有看錯。”

  蜀地女子大多身形嬌小玲瓏,而這女子卻偏高挑,五官秀致,落落大方。她拉著那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男子穿著一身銀藍色的裘衣,五官俊朗,神色間卻頗有些不願。

  “無憂你快點兒啊。”她皺了皺眉,索性放下手,自己先走了過來。

  “無辛大哥,真巧,沒在府裡見著你,卻在這兒碰上了。”

  陶無辛站起身來,朝她微微一笑。“舜華妹子。你跟二弟也會來這兒?”

  “是啊,我喜歡這裡的東西。不過無憂他受不了。”女子吐了吐舌頭,有些俏皮。“對了,這位姑娘是——”

  梅非站起身朝她笑笑。

  陶無辛為她介紹:“舜華,這是梅非,這次跟我一同從越州回來。”他又轉向梅非:“這是尹舜華,尹先生的女兒,也是我二弟的未婚妻子。”

  尹舜華的臉上略有扭捏。“無辛大哥,後面那句就不用加了。我可還沒答應呢!”

  “什麼叫還沒答應?”那穿著銀藍裘衣的男子總算是走了過來,朝陶無辛點點頭。“大哥。”

  “二弟。沒想到你也會來這兒。”陶無辛輕笑一聲。“既然碰到了,不如坐下一同用罷?”

  “好啊好啊!”尹舜華撫掌而應,順勢就在梅非身旁坐了下來。“我正想吃這個呢。”

  莫無憂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舜華……這兒……”

  他瞟了瞟桌椅上的油汙和看起來不甚乾淨的食盤,面露難色。

  “怎麼了?”舜華眨眨眼。“你又要嫌東嫌西了是不是?要麼你先回去,要麼你就忍著坐下,沒得商量。”

  莫無憂無法,只好撩開衣袍下擺彆彆扭扭地坐下,離桌子足有一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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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0:43

四十章.王妃其人

  舜華偷笑了一聲,這才轉眼瞧了瞧梅非和陶無辛,然後對梅非挑了挑眉。

  “梅姑娘,無辛大哥他從前可從沒帶過女孩子來這兒。”

  梅非已對她心生好感,聽得她這麼一說便斜睨了陶無辛一眼。“以他的作風,即使帶了也不會讓你們發現。”

  “喂,你們兩個丫頭偷偷摸摸地說什麼呢?”陶無辛不滿地敲了敲桌子。“小梅子,不管舜華說什麼,你都別信。她總喜歡看人難堪。”

  舜華笑彎了眼。“怎麼,這就緊張了?我還沒說你從前那些個花花草草呢!”

  她跟梅非對視而笑。

  “我哪兒有什麼花花草草?”陶無辛居然有些狼狽。

  舜華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轉向梅非。“梅姑娘,你是越州人?”

  梅非點點頭。

  “那你為何會跟無辛大哥到蜀地?”她轉了轉眼珠子。“原來無辛大哥終於開竅了?看來王府裡得準備喜事了。”

  梅非愣住。

  陶無辛咳了咳。“沒法子,我再不開竅,怕是得因為擋人姻緣要被暗地裡罵了。”

  舜華頓時有些尷尬。“我可沒有。”

  “不是說你。”陶無辛朝莫無憂看了一眼。“二弟心裡怕是惱火得很。”

  莫無憂擡眸,朝他望瞭望。“大哥說笑了。”

  他這句話一出,卻不知怎地讓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

  舜華展顏一笑。“無憂,你要吃什麼?我再去買一些。”

  “不必了。”莫無憂臉上的神情很有些僵硬。“我不想吃。”

  “沒意思。梅姑娘,我們兩個去?”

  “好啊。”梅非點頭,便被她給拉著走了出去。

  兩人有說有笑,頗為投緣。

  “尹姑娘,我們兩個走掉,讓他們兩兄弟待在那兒好麼?”

  “就叫我舜華罷。”尹舜華買了兩隻桂花糕,遞了一隻給她。“你不知道,他們兩兄弟從小就不對盤。沒法子,無辛大哥他一直對王妃有芥蒂,無憂他看在眼裡,心裡也不舒服。”

  “芥蒂?”梅非接過桂花糕,心中卻歎了一聲。哪裡是芥蒂這麼簡單。

  “不錯。無辛大哥他應該跟你說過罷?王妃不是他的親生娘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從小便對王妃態度很冷漠。”她搖搖頭,咬了一口桂花糕。“我聽爹爹說,他的母妃在他五歲的時候生了場病離世,王爺僅僅在一年之後便娶了現在的王妃。無辛大哥他心裡一定還過不去這個坎兒。”

  “現在的王妃——是怎樣的人?”

  “其實是個很好的人。”舜華想了想。“她很溫柔,跟王爺挺相配。我沒有見過無辛大哥的母妃,也不好說什麼。不過聽說王爺當年很愛那位王妃,只娶了她一位夫人,卻在她過世了只一年之後就又娶了別人——也的確有些薄情。”

  溫柔?很好的人?為何舜華的評價卻跟陶無辛所說的完全不同?

  梅非心中生出疑問。究竟是這位王妃太會做戲,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無辛大哥他表面上看有些浪蕩不羈的,實際上卻很執著,他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舜華歎息了一聲。“看著他對王妃冷淡,跟無憂之間也總是隔了些什麼,我有時也很無奈。小非,你要是有機會就勸勸他罷。”

  梅非垂下眼來。“也許他這樣的態度事出有因,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罷了。”

  “也許罷。不過再怎麼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鬧成這樣?”舜華把桂花糕都放進嘴裡,牽起梅非的手。“小非,無辛大哥他對你很不一般,我想他這次是真的陷了進去,真是謝天謝地,總算是尋著一個能治得了他的人。”

  “舜華,你太擡舉我了。”梅非連連搖頭。“我哪兒是他的對手。”

  “怎麼不是?你沒看見,剛剛我跟你說悄悄話的時候,他那個緊張的樣兒——真是百年也見不著一回!”

  梅非好笑地看她一眼。“哪兒有那麼誇張。”

  “就有就有。”舜華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小非,以後我們可以做個伴兒。我就住在王府的附近,有時間來我家裡玩兒罷?”

  “呃?好啊,不過尹先生他——”

  “我爹他是好人,雖然看上去有點兒凶。”她眨了眨眼。“他愛擺弄些花花草草,我家裡都快成了花園了。下次帶你去看看他種的那些怪裡怪氣的東西。”

  “好啊!”梅非忽然覺得這個女子的身上有種讓人喜歡的特質,跟她在一起總是特別地放鬆,能讓人忘記了煩惱。

  是不是她的世界裡都是些單純美好的東西?梅非雖然知道舜華她的身份也挺特殊,卻又忍不住要和她親近。

  兩人吃飽喝足回到那個烤肉攤子上的時候,呆呆坐在那兒的兩個大男人臉上都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想來叫他們兩個呆在一道,對彼此都是種折磨罷。

  舜華朝梅非做了個無奈的眼色,便走了過去。

  “無憂,我們走罷。無辛大哥,小非,我先回去了。”

  “好。”

  兩人沿著漸漸冷清下來的小巷一直往前緩緩走著。

  “你們兩個去了哪裡?怎麼這麼久才回來。”陶無辛頗有些不滿。“把我一個人就這麼丟下。”

  “哪裡是丟下你了?不是還有你二弟?”

  “你又不是沒看見,我二弟他跟我就沒什麼話好講。再說——”他蹙了眉。“那個女人心如蛇蠍,也許我這個弟弟也有份其中。畢竟她做了這麼多事,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他。”

  “為了他?”

  “當然,若我死了,誰是最大的受益人?想想便知。”

  “陶無辛,剛剛舜華也說了一些事。既然現在還沒有證據,我倒是覺得先別這樣武斷得好,免得誤傷。”

  陶無辛停住腳,盯著她看。“是不是誤傷,很快就能知道。對了,你難道就不能換個親密點兒的稱呼?要是被人聽見,這可大大不妥。”

  梅非尋思了片刻。“那——叫世子?”

  “不可。太生疏。”

  “那就叫公子。”

  “不可。太尋常。”

  “呃——那你說該叫什麼?”

  陶無辛燕眸一彎。“叫無辛哥哥,或者叫辛哥哥,你自己選一個。”

  梅非白了他一眼。“我看還是叫黑心桃子好了,最適合你不過。”

  回到寧遠閣的時候夜已深沈。

  “好困。”梅非揉了揉眼睛。“我回去睡了。”

  “好。”陶無辛突然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低頭便湊上去。

  梅非躲閃不及,只覺得唇上一溫,被他偷去一個吻。

  陶無辛放開她,勾著唇笑得心滿意足。“這樣才能好睡。”

  梅非臉一熱,毫無氣勢地瞪了他一眼,又冒出些邪惡的念頭。

  她索性走上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緩緩,緩緩地接近他的臉。

  陶無辛微愕,居然有些慌亂,隨即又反應過來,攥住她的腰,閉上眼等待她的接近。

  梅非看見他睫毛顫顫遮了燕眸,豐潤的唇微張,一副任人採擷的模樣,噗嗤一下子笑出聲來。

  陶無辛睜開眼,見她滿臉戲謔,半是惱火半是無奈。“臭丫頭,你算計我?”

  她轉了轉眼珠子,做小鳥依人狀,貼緊他的胸膛蹭了蹭。“辛哥哥,別生氣。”

  陶無辛一僵,只覺得她柔軟的身體與他的胸膛擦出點點火星,漸漸往下,燎了原。

  梅非卻趁機掙開他的懷抱,朝他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兒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間,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陶無辛獨自一人留在風中,許久才冷靜下來,搖了搖頭。“真是越來越壞心眼兒。”

  他正要走,卻似感受到了什麼,朝南面的牆角處瞟了一眼,臉色頓時有些發冷。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過身,朝屋頂擡了擡手。

  “出來罷。”

  一道影子落下。“拜見主上。”

  “起來說話。”

  “是。主上,剛剛那個偷窺的女人,是否需要——”

  “不必了。說說你查到的事。”

  “薛臨的確已死,不過不是死在豐州,而是死在昌平。屬下還查出薛臨跟其女當年離開西蜀之後,的確輾轉去了幾個地方,卻最終是回了昌平。薛臨死後,其女便沒了蹤跡,一直到前不久才出現在幽裡。”

  “好。梅隱那邊可有動靜?”

  “他已經回了越州,表面上看還沒什麼動作。屬下已遵主上所言,派遣了兩名弟兄在他身邊時刻關注他的動向和保護他的安全。”

  “很好,一有風吹草動,都記得要跟我彙報。”

  “是。”

  “桃九,既然你回來了,我還有件事要你去做。”

  “請主上吩咐。”

  “剛剛在我身邊的那個女子,你可看清了她的相貌?”

  “屬下已經看清。”

  “好。我要你最近時刻跟在她身邊,只要我不在,你就得確保她的安全。不過——”他頓了頓。“別叫她發現了。”

  “屬下得令。聽聞主上在蜀山遇險,我等失職,請主上責罰。”

  “這與你們無關,不必自責。”陶無辛闔了闔眼,似有乏累。“最近弟兄們都辛苦了。傳令下去,從下月開始,每人月俸增加兩成。”

  “謝主上!”

  “好了,你也下去休息罷。”

  人影屈身行了禮,便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陶無辛面色冷凝,轉向梅非所住的房間時才轉柔了下來。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肯告訴我真相?”他搖了搖頭,輕笑一聲,朝自己的房間踱了過去。

  梅非在心中想像過許多這位後娘王妃的形象,卻沒有想過會是這個樣子。

  翠竹環繞中,有清流一彎。清流邊有山茶花開,但見絨衣佳人,手執花鋤,細柔鬆土。兩名小丫鬟手執水壺絹帕立於一側,整個畫面無比恬靜。

  “王妃娘娘,大公子來了。”

  琦芳上前,朝那佳人屈膝行禮。佳人轉過臉來,欣喜地朝陶無辛笑著。

  “無辛,你終於來了。”

  看清她的臉時,梅非的心震了震。用絕代佳人來形容她也並不為過,縱使年紀已長,歲月的流逝也絲毫未曾讓她減色半分。

  陶無辛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立刻又恭恭敬敬地垂首行禮。“見過母妃。”

  王妃快步地走上前來。“來讓我看看,聽張副將說你遇了險,可真把我給嚇壞了。好在你沒事。這些日子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頭罷?人都瘦了一圈。”她的音色輕柔,令人聽了心頭一熱。

  陶無辛卻沒有絲毫動容。他只是勾了勾唇,淡淡地說。“有勞母妃惦念。”

  王妃伸了手去拉他,卻被他不露痕跡地避了開去。

  她顯然有些尷尬,轉眼朝向梅非。“這位就是你從越州帶回來的姑娘?”

  “不錯。”

  梅非連忙屈膝行禮。“梅非見過王妃娘娘。”

  王妃微微蹙眉端詳了她一會兒,並不言語。陶無辛微側身,將她的目光都擋了回去。“母妃近來身體可好?”

  “很好。無辛,既然你回來了,今晚就留下跟我和你父王一同用飯罷?”王妃的眼神有些殷切。

  “多謝母妃盛情,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待處理完畢之後再找時間陪母妃和父王用飯。”

  王妃顯然有些失望,又轉向梅非。

  “無辛,我可以跟這位姑娘單獨聊聊麼?”

  “這……”

  陶無辛正要拒絕,卻感覺到梅非在他衣角拉了拉。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這才回道:“既然母妃這麼說了,孩兒自當遵從。”

  “小非,那你先跟母妃聊聊,我一會兒再來接你。”

  “好。”梅非點頭答應。

  陶無辛又看了王妃一眼,這才告辭離開。

  王妃朝梅非凝視了一會兒,直到看得梅非有些不自在才收回了視線。

  “梅姑娘,這邊請。”

  她跟在王妃身後,步入那一片山茶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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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1:02

四十一章.莫名敵意

  “梅姑娘,你看這些山茶花開得如何?”

  梅非環視了一圈,只見粉茶嬌嫩,紫茶絢麗,白茶高貴,無不形態優美,生機勃勃。“梅非雖不懂得花藝,但也看得出這片花兒開得相當繁盛。”

  王妃微微一笑,望向花田。“這片茶花,原是無辛他娘親種下的。”

  梅非愣了愣。

  “他娘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過了世。過世的時候,她將此生最重要的事物一一託付於我。其中,便有這片茶花田。”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隨即又清明了起來。

  “而無辛怕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了。這個孩子,性情如她一般倔強,一旦認定了,哪怕是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回頭。”

  梅非心中卻如雷雨疾電,翻江倒海。這位元王妃竟然是認識前王妃的,看樣子交情還不淺……怎麼就沒人告訴她這麼重要的事?

  “我只能盡我所能護著他,有時卻還是力所難及。”王妃垂下頭,娥眉一皺,突然轉向梅非,面色冷肅。

  “梅姑娘,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要什麼。請別傷害他。”她的眼神相當地堅決。“我看得出他很在意你。若你要倚著他對你的在意做一些傷害他的事,休怪我不留情面。”

  梅非愕然。難道她長得很像壞女人?第一次見面就說這樣的話,還真叫她有些傷感。

  “娘娘,我想也許是您誤會了什麼——”

  “不必說了。”王妃擺了擺手,轉過身去。“你的身份我不會追究,但記住我的話。”

  梅非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好追問,只得訥訥地應下。

  “無辛那邊的侍女已經足夠多了。既然他還沒有給你什麼名分,你也不好再住在他那邊。”她沈吟一番。“聽聞你在越州,是經營酒館的?”

  “是。”梅非心中悶悶。

  “好,即日起,你就調到釀酒司那邊兒去罷。一會兒我會讓人帶你過去。你且先回去準備準備。”

  梅非很委屈。被這樣一個長得天仙似的王妃娘娘討厭,怕是誰也不會好受到哪兒去。

  然而她深知若此刻辯解怕是只會加深這種誤會。既然還不知道王妃娘娘對她的警惕從何而來,她也只能先隱忍為上。

  “多謝娘娘的安排。”梅非望向她,不卑不亢。“無論娘娘是否相信,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世子大人。至於我的身份,也並無甚不可告人之處。日久見人心,娘娘盡可觀驗。”

  王妃的眼神微訝。“但願如此罷。”

  陶無辛很快便重新上門將梅非給領了回去。告辭之時,王妃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梅非在回去的路上異常地沈默,一直到回了寧遠閣也沒有說一句話。

  陶無辛瞟了瞟她的臉色,終於忍不住問了。“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叫你臉色這麼難看?”

  梅非歎了口氣,轉向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王妃她跟你母妃是舊識?”

  陶無辛愣了愣。“這與你們的談話有關麼?”

  “我覺得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她皺眉。“王妃她似乎對你很維護。”

  “她若是連這點戲都不會做,當年又是怎麼瞞著我母妃跟我父王暗渡陳倉的?”陶無辛冷笑一聲。“她騙過了所有人,卻騙不過我。若不是師父,我早就死在她的算計之下了。”

  “什麼?”梅非驚了驚。“你是說她跟你父王——?”

  陶無辛目露恨意。“她跟我母妃是在南疆認識的朋友。母妃嫁給父王之後,不忍她過貧苦的日子,便把她和衛良一同帶到了蜀地。可惜我娘她心存慈善,卻引狼入室。若不是因為她跟父王暗通款曲被我母妃發現,母妃她又怎會年紀輕輕便因病過世?”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當年的事,知道的人大多已經離開了。但我後來逐一查探,還是查到了這些傳言。無風不起浪,若他們當真無事,又怎會有這樣的傳言?若他們沒有私通,父王他怎會在母妃去世僅一年之後便娶了這個女人過門?”

  “的確有些奇怪。”梅非搖搖頭。“好罷,這個暫且不管。不知道為何,王妃她似乎對我有敵意,覺得我會傷害你。”

  梅非把王妃之前警告她的話說了一遍。“你不覺得奇怪?若她真對你心存殺意,又為何要多此一舉來警告我?”

  陶無辛想了想。

  “也許她是想試探你,看能不能跟你合作。”

  “哦?”梅非轉了轉眼珠子。“若是這樣,她一定還會加以試探。這倒是個引蛇出洞的方法。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麼就覺得我一定不是好人了?”梅非有些胸悶。“明明才第一次見面而已。”

  陶無辛也有些疑惑。“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要什麼,請別傷害他。’”梅非將王妃的原話複述了一遍。“就好像她知道我想做什麼壞事或者就是個身份可疑的人似的。真是冤枉透了。”

  陶無辛垂下眼,摸著下巴想了一會。

  “我記得你昨天跟我說過,你無意中聽見三妹跟琦芳的談話,說王妃她已經見過了薛幼桃?”

  “不錯,是有這事。”梅非反應過來。“你是說薛幼桃——”

  “多半就是她了。我還在奇怪她最近為何沒什麼動靜,原來是把主意打到了那個女人頭上。她們兩個倒是一丘之貉,各懷鬼胎。”

  “難怪了。”梅非嘴一別,垂頭喪氣。

  “怎麼了?”

  “我一想到被王妃娘娘討厭,心裡就憋屈得很。”

  陶無辛啼笑皆非。“她那樣的女人,你又何必在意?”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有些彆扭。”梅非心裡頭的感覺就像是醜媳婦上門,終於被嫌棄了似的。雖然這比喻有些不恰當,她也不願意承認。“對了,王妃她要把我調到釀酒司,待會兒就會有人來帶我走。”

  陶無辛修眉打成了結。“她果然忍不住了。我去找她。”

  他起身要走,卻被梅非拉住。“別!其實這樣挺好。”

  陶無辛挑眉聽她說。

  “一來我本來也喜歡釀酒這一行,正好去看看蜀地的釀酒方子。二來若她真有什麼目的,便一定會再來試探於我,這也是我們查出真相的最好機會。”

  “可是——這樣會有危險。”他思量了半刻。“誰知道她又會想出什麼陰毒的法子?”

  “我會小心的。若她真想跟我合作,自然不會對我下手。”

  陶無辛依然皺著眉。“就不能不搬走麼?我不想讓你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梅非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又沒有離開王府,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擔心自己會相思成疾。”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梅非沒忍住,笑出聲來。“就知道胡說八道。”

  “我是認真的。”他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昨夜叫我難受了一晚,你這個害人精。她說得沒錯,你就是來折磨我的。”

  梅非燒紅了臉,被他話中的意味羞得擡不起頭。

  “臭流氓。”她的聲音如蚊鳴,絲毫也沒了前一晚的勇氣。“再說我就——”

  “就怎樣?”陶無辛的眼神熱得快要燃起來。“也許我該讓你知道,隨便引誘男人的後果很嚴重。”

  “我什麼時候引誘過你?”梅非連忙擡起頭來爭辯,卻被他一把抱了起來,輕而易舉地放在榻上便壓了上來。

  “隨時,經常。”他低笑著,看著她有些驚慌的粉紅臉龐。“既然你強佔了我的身子,就得對它負責。它現在難受了,你得負責安慰它。”

  梅非瞪大了眼。“你——無賴!”

  “無賴也好,反正你是逃不掉了。”他頭也不擡,揮下床帳,便朝她吻了過來,一隻手已經去解她的腰帶。

  梅非手忙腳亂地去擋,卻奈何不了他得空就鑽的執著,不一會兒便已衣衫淩亂,氣喘籲籲。陶無辛的眸色越發深沈,一隻手將她的雙手壓在頭頂上,另一隻手隔著衣服滑到她的胸口上重重地捏著,從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粗喘聲。

  “梅兒,給我罷。”他的聲音嘶啞,像是滿滿的渴望正在內裡翻滾,就要爆炸開來。“我想你想得要命。”

  這句話像是一團烈焰,融化了梅非的大半清明。她只覺得自己身在雲霧的頂端,卻還依稀記得有件很重要的事。

  “不行……”她又開始掙扎。“待會兒會有人來……”她的聲音很小,很快淹沒在兩人的喘息中。

  可是這話音剛落,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梅非一下子清醒過來,下意識擡腳一蹬,把毫無防備的陶無辛給活生生地給蹬了下去。

  陶無辛臉色相當相當地難看。

  “什麼事?!”

  他的聲音還含著一絲沙啞,調子卻冷得嚇人。

  “世-世子,是內務司那邊的人,說來領梅姑娘去釀酒司的。”

  琦芳的聲音有些驚慌失措。

  梅非連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開始梳頭發。

  “知道了。讓他在廳中稍待片刻。”

  “是。”

  “真是該死。”陶無辛忿忿。“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

  梅非看到他狼狽又惱怒的樣子,心情好了許多。“誰叫你大白天的就——”她別開臉,沒再說下去。

  陶無辛看著她的模樣,突然笑了一聲,伸手抱住她的腰身。“你是說,晚上就可以?”

  “不跟你說了。我得走了。”梅非窘了窘,將他推開。“對了,要是舜華來找我,你可別忘了告訴她我的去處。”

  “你跟她倒是投緣。”陶無辛有些戀戀不捨。“臭丫頭,要不——你就真的嫁給我罷?我去跟父王要求,只要你願意,他應該不會阻攔。”

  梅非愣了愣,別開眼去。

  “不行。”

  “為什麼?”

  “我還不想嫁人。”她朝他擺了擺手。“走了。”

  陶無辛坐在椅子上,右手撐著額,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漸漸蹙起了眉。

  而此刻梅非的心中也頗有些糾結複雜。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裡是有些開心的。可她還有自己的秘密,若他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會想娶自己為妻麼?

  想到這裡,她的所有歡欣雀躍都消失了個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漸漸包圍的沈重感。

  他若知道了真相,會憤怒麼?一定會的吧。他想要的原本是熊掌,卻發現自己得了個雞爪子,換成誰也要惱火的吧……

  也許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可是這份喜歡,有沒有足夠大到能讓他放棄自己最初的想法?

  共創河山,共用河山。

  若他知道自己給他的那個承諾,不過是一時的緩兵之策,他會怎麼想?

  梅非搖了搖頭。

  怕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罷。

  兩人之間,最怕是不能坦誠以待。這猜疑就像是一群不起眼的白蟻,不知不覺間就能蠶食了一切,多深的感情也好,遲早會被它們啃食得土崩瓦解。

  她不想這樣,卻不得不這樣。

  容璃也好,陶無辛也好。為何自己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梅非隔著衣服,將脖子上的玉貔貅握在手裡,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子,閉上眼。

  希望一切早點兒過去,該來的,就讓它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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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1:32

四十二章.蓉湖夜邀

  梅非被內務司的人帶到了釀酒司。

  “這是釀酒司的總管陳師傅,以後你就跟著他做事。”

  陳師傅是位蓄著短須的中年大叔,打量了她一遍,頗為和善地朝她點點頭。

  梅非朝陳師傅行了禮。“小女子梅非。以後還請師傅多多照拂了。”

  “哪兒的話。咱們釀酒司大多是些粗漢子,姑娘還請不要嫌棄才好。”

  “怎麼會。小女子也曾釀過一些酒,還希望能得得各位的指點。”

  “哦?”陳師傅眼睛一亮。“不知道梅姑娘釀過哪些種類?”

  “只是一些普通的品種。菊花酒,松花酒,還有一些米酒。”初來乍到,還是先低調一些為好。

  “已經很不錯了。”陳師傅笑著摸摸鬍子。“咱們這兒用的原料不同,但方法都異曲同工,你再慢慢學。來,我替你介紹介紹這兒的夥計們。”

  釀酒司一共有五個人,除了陳師傅以外,還有三個小工和一個幫忙的小丫鬟。

  “小吳,老鄭,還有這個小丫頭瑤瑤。”陳師傅樂呵呵地把其中那個看上去有些靦腆的白淨小夥子拉出來。“這是我兒子。大家都叫他小陳。”

  “這是新來的梅姑娘。”

  “叫我小非就好。”梅非朝各位笑了笑。

  “小非你來得正好。”老鄭年逾不惑,寬臉大耳,長得很結實。“眼看著就要過年,咱們正準備過年喝的迎春酒。多個人手,咱們也就輕鬆多了。”

  “不錯。小非,你就和瑤瑤一起負責最後的過濾罷。好了好了,大家開始幹活!”

  蜀地的酒大多用高粱釀制,而梅非之前大多用糯米,見識到蜀地與之不同的釀制法,頗有些興致勃勃。身強力壯的小吳負責添柴加柴,老鄭負責酒麴,小陳和陳師傅負責原料製作和拌勻。梅非則跟瑤瑤一起將發酵好的酒用絹袋過濾,用手擠幹,再用勺裝到小口酒瓶中。一天下來,雖然辛苦卻很充實。

  陶無辛這一天也沒閑著,一大早他便帶了微醺,去了錦城西面,陳爾蕭的家中。

  陳爾蕭還在臥床休息。他的夫人恭敬地將陶無辛迎了進來:“世子大人快請進,大夫說相公的腿得靜養,不可下床,所以不能來親自迎接世子大人,實在是失禮。”

  陶無辛擺了擺手,讓微醺把準備好的補品遞到陳夫人的手中。

  “爾蕭這次受傷也是因我之故,就讓他好好休養一段時間罷。”

  “多謝世子大人。”陳夫人撩開門簾。“相公,世子大人來了。”

  屋內滿室藥香,躺在床上的陳爾蕭立刻掙扎著要起來拜見。陶無辛上前幾步,將他按了下來。“爾蕭,不必多禮。”

  “世子,爾蕭問心有愧啊!”他皺著眉,幾乎要掉下淚來。“世子遇險,爾蕭卻未能陪同在旁,只求世子責罰于屬下!”

  “不必說了。這件事都是意外,與你無干。”陶無辛在他床榻旁坐下。“爾蕭,那日我們走後的情況,你再詳細地跟我說一遍。”

  “是。那日你們進了岔洞口之後,我和魯秉在外等候。誰知道等了許久也不見你們出來,魯秉正欲進洞尋找,卻見張副將他一個人從洞內出來。”

  原來那日張躍禮隻身出洞,見到魯秉和陳爾蕭之後,便問起其他人可有從洞內出來。魯秉和陳爾蕭自然回答未曾。張躍禮臉含焦急,說是與世子一行人走失,尋不得他們的蹤跡,又說這洞內有古怪,怕是有服翼出沒。

  三人在洞口等待了一會兒,又見外頭的火勢漸弱,張躍禮便提議說不如由他先快馬加鞭趕回錦城請王爺派人來尋,讓他和魯秉雇輛馬車隨後而至。兩人想想無法,這洞中形勢複雜,若是隨便進去怕是於事無補,只好同意了這一提議。

  沒想到兩人剛回到錦城,陶無辛也隨後便到了。

  “好在世子大人無事,否則就是爾蕭難辭其咎!”他滿面愧色。

  “爾蕭,不必自責了。對了,你平日裡與張副將同僚而作,可有覺得他近些日子有什麼異樣的舉動?”

  “張副將?”陳爾蕭仔細地想了想。“沒有啊……對了,前段時間,他有些心神不寧。我們問他,他只說是家中出了些事,後來他不再提及,我們也當他已經解決,所以——世子,難道張副將他有什麼——?”

  “沒有。”陶無辛搖了搖頭。“爾蕭,你只管安心在家養病便是,待到病好了再說。”

  陶無辛又待了一會兒,才跟微醺一同告辭離開。

  是夜。梅非被安排跟瑤瑤一間房同住。這間屋子裡一共有四個人一起住,另外兩個是王府裡廚房打雜的小丫頭小安和悅蘭,互相認識之後很快便熟稔了起來。

  正在閒聊之際,房間的門卻被敲響。

  瑤瑤走過去開了門,卻見微醺立於門外,朝她微微頷首。

  “梅姑娘在麼?”

  “微-微醺公子?”瑤瑤驚訝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在,在。您稍等啊。”

  梅非已經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微醺?”她有些歡喜。“你怎麼來了?”

  微醺朝她微微一笑。“有事找你,跟我來罷?”

  “好。”梅非點了頭,正想朝那三個丫頭說一聲,卻見她們神情各異,無不驚羨。“我出去一會兒。”

  “我們留著門。”瑤瑤連忙開口。

  梅非走在微醺身側,沿著一條小徑一直往前。天色已黑,小徑的兩側都掛了燈,倒不顯得昏暗。

  “小非,在這兒習慣麼?會不會很辛苦?”

  “還好了。”梅非說到這個,眉飛色舞起來。“這兒的釀酒工藝跟越州有些不同,我正好可以學學,有機會的話還能在美人笑裡自己釀釀。”

  “那就好。”微醺點了點頭。“王爺聽說你被王妃調到那邊頗有些擔憂,他又不好來見你,只好從我這兒瞭解一些情況。”

  “原來是王爺讓你來的?”梅非笑了笑。“請你回稟他,就說我喜歡呆在這兒,一切都好。”

  “王爺這邊只是一方面。”他停了腳,朝梅非淡淡一笑。“我是受人所托,卻不是王爺。”

  梅非剛要發問,卻聽得前方有動靜。

  只見月光下,榕樹前,那墨發銀裘的男子遙遙望來,燕眸輝若晨星。

  梅非呆愣了一瞬。

  “既然使命已達,我也該先行告退了。”微醺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梅非往前走了幾步,男子早已不耐,速行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臭丫頭,怎麼那麼慢?。”

  “你怎麼來了?”梅非推推他的手,有些好笑。“還叫微醺出面?”

  “我要是親自來,怕給你惹麻煩。”

  “這倒是。”梅非想了想那幾個小丫頭看到微醺時的表情。“說罷,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麼?”陶無辛很委屈地抿了抿唇。“我怕你不習慣,特地來瞧瞧。”

  “放心罷,這兒很好。”梅非翹了唇,跟他手把手順著小徑一路往前。“釀酒司的人都挺和善,特別是那個陳師傅。他教了我許多釀酒的技巧!”

  “是麼?看來那個女人倒是壞心辦了件好事。”他輕笑一聲。“累著了罷?”

  梅非搖頭。“不累,倒是有些餓了。你府裡給丫鬟們安排的例食實在太少,吃不飽。”

  “那是你胃口太大罷?”陶無辛把另一隻手裡捏著的紙袋遞給她。“喏。”

  梅非接過來,雙目閃閃。

  “糖炒栗子?太好了!難怪剛剛就聞到一股香味。”她眯了眼,很是陶醉地深呼吸了一口。

  陶無辛捏了捏她小巧的鼻樑。“饞鬼。”

  梅非朝他做了個鬼臉,左右看了看。“我們要去哪兒?”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陶無辛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走過兩道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安寧的湖水上,綴滿了悄然盛開的粉色芙蕖。

  “怎麼樣?這裡跟平湖是不是很像?”

  梅非看呆了神去。“現在不是冬天麼?為什麼——”

  “錦城比平陽溫暖許多,即使是現在芙蕖也一樣開得很好。不過在這兒我們叫它們‘水芙蓉’。這裡便是蓉湖了。只不知道這湖裡有沒有鱔魚。”他不懷好意地朝梅非挑了挑眉。

  梅非打了個哆嗦,想起在平湖遇上的那條鱔魚,她還很有些心理陰影。

  兩人找了塊大石頭坐下,陶無辛解了裘衣,將她裹在懷裡。

  “不冷了罷?”

  她搖了搖頭,乖乖地縮在他懷裡,忽然想落淚。

  若沒有責任,沒有心事,沒有其他的一切,她應當會幸福的罷?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就像現在這樣將她擁在懷裡,滿是憐惜。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將她緊緊地包圍著,叫她一刻也不想離開。

  陶無辛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卻正為她難得的乖順而暗自開心。

  “對了,今日我去見了陳爾蕭。”

  “哦?他怎麼說?”梅非拋開了心中的紛亂,擡頭問他。

  陶無辛將陳爾蕭所述的事實向她說了一遍。

  “這麼說,魯肅應該也不知情。”

  “不錯。張躍禮一個人就已經足夠,完全沒必要再加上魯肅。再說魯肅跟陳爾蕭始終共同進退,的確不像是跟張躍禮共謀的樣子。”

  “那麼根據陳爾蕭所說的,張躍禮家中出了事,會不會與衛良有關?”

  “我懷疑正是這樣。說來也巧,張躍禮有個妹妹正是在釀酒司做事。你大概也見過了。”

  瑤瑤?梅非點點頭。“的確見過了,還跟我同一間房。”

  梅非回到房間的時候,三個小丫頭還為她留了燈。

  她剛關上門,瑤瑤便蹦了過來。“小非姐,你認識微醺公子?”

  “是啊是啊。”長了一張圓圓臉的小安也湊了過來。“微醺公子他居然親自來找你誒——真叫人羨慕!”

  梅非朝她們笑了笑。“我跟世子和微醺公子一道從越州回來,所以——”

  “原來你就是那個世子大人從越州帶回來的侍女?”悅蘭有些驚訝。“這些日子大家都在傳。那你怎麼會去了釀酒司?”

  “這——因為我之前在越州做過釀酒的活兒,所以王妃就把我調過去了。”

  悅蘭點點頭,眼神卻有些了然和不屑。

  梅非知道她一定是把自己看做了妄想攀附高枝卻最終失敗的典範,笑了笑也不欲辯解。

  瑤瑤撐著下巴:“不管怎麼樣,做過世子的侍女,算是值了。”

  小安嗤笑了一聲。“怎麼,你不要你的小陳哥哥,又打上世子的主意了?那也得有小非姐那麼漂亮才行。”

  瑤瑤紅了臉,在小安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子。“亂說些什麼?你要再胡說,下一次我可不幫你向我大哥傳信了。”

  大哥?難道就是指張躍禮?梅非下意識地盯著瑤瑤的臉。

  小安急了。“好妹妹,別這樣。上次讓你替我傳的口信,你到現在還沒給我消息。”

  瑤瑤又笑了起來。“知道我的好處了?前些日子大哥他為了二哥的事弄得焦頭爛額,後來又去了越州,現在剛回來,你就讓他歇歇罷。”她忽然想起什麼,又轉向梅非:“小非姐,我大哥你大概也認識罷?他帶了幾個人去接世子來著。”

  梅非勉強地笑了笑。“應該是認得的。”

  沒想到瑤瑤卻無意間透露了關鍵的線索。原來他的家中果然出了事,還跟他的二弟有關。梅非不禁有些同情她。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大哥居然做出了那樣的事——

  “好了好了。瞧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樣子。”悅蘭瞪了瞪瑤瑤和小安,又瞟了梅非一眼。“小心讓人家笑話。有本事就得了世子大人的歡心,那才叫手腕高明。”

  梅非垂眸笑了笑,沒有言語。

  瑤瑤聽出些意思,皺了皺眉。“悅蘭,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咱們這些做人奴婢的,還是本本分分地好,省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落得個叫人恥笑的下場。”

  “悅蘭你——”瑤瑤有些生氣。

  “都三更了。”梅非突然開口。“瑤瑤,明兒個我們還得早起,先睡了罷。”

  瑤瑤瞪了悅蘭一樣,朝梅非點點頭。

  “好,咱們睡覺,別理那些酸裡吧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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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1:58

四十三章.噩耗忽至

  雖然從瑤瑤的口中得知了線索,梅非卻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不把這個線索告訴陶無辛。說不上什麼原因,她覺得如果自己說了,對於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來說是種傷害。

  其實陶無辛遲早也會查出真相,梅非一方面希望能早些將傷害他的人揪出來,另一方面卻希望瑤瑤能晚點兒知道真相,就這麼帶著矛盾的心情過了兩天。

  到某天收工的時候,小陳悄悄地走到她身旁,紅著臉,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她。

  “小——小非,這是我娘做的醪糟圓子,你——你夜裡要是餓了,可以吃。”

  梅非愣了愣,接了下來。“太好了。我替瑤瑤謝謝你啊。”

  小陳有些怔愣。“我——”

  瑤瑤走了過來,看到兩人的神色,有些疑惑。

  “怎麼了?”

  “瑤瑤,這是小陳他娘親做的醪糟圓子。”梅非趕緊把手裡的食盒遞到她手裡。“你來了就好。我還有些事,先走了啊,你們倆聊聊。”

  梅非轉了個彎,松了一口氣。

  “這才幾天,又招惹了一個?”

  她一呆,看向右側。只見某桃子抱著手臂站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盯牢她看。

  “你怎麼來了?”

  她左右看了看,連忙把他推到隱秘的拐角處。

  “我要是不來,還不知道原來還有人這麼周到給你送夜宵。”

  陶無辛醋意滿臉,全然沒了腹黑相。

  梅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你也計較?那我還沒計較你那兒鶯聲燕語,左擁右抱呢!”

  “左擁右抱?這又是從哪兒說起?”

  “一個薛幼桃,一個琦芳。還不算?”梅非正色。“說正經的,你這個時候來找我,一定有事吧?”

  陶無辛點了點頭,神情嚴肅了起來。“我已經查到了。原來前些日子,張躍禮的二弟被人指認殺了人,本來已經被關了起來等待處決,後來卻不知怎地又被放了出來,說是誤判。”

  梅非皺起了眉。“看來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不錯。我找到了從中相關人等,證據確鑿。張躍禮跟衛良的確有過接觸。現在就只等陳大爺的證詞,便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梅非點點頭,卻垂下眸歎了口氣。

  “怎麼?看你這樣,倒是有些不開心?”

  “無辛,這件事是張躍禮糊塗,但與他妹妹無關。儘量不要牽扯到他妹妹身上罷。”

  陶無辛端詳著她的神色,點了點頭。“這是當然,無辜之人不會受到牽連。但張躍禮為了替自家弟弟脫罪而跟衛良勾結,這個罪卻絕不可赦。”

  “我明白。”梅非朝他笑笑。“沒事了?那我先走了?”

  陶無辛的臉頓時皺成包子。“怎麼,有了新歡,就不要我這個舊愛了?”

  梅非啼笑皆非。“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呢?這兒人多眼雜的,要是被人看見,又得說我攀龍附鳳了。”

  陶無辛的眸色一冷。“怎麼,有人嚼舌根了?”

  “沒有沒有。”她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快回去罷,啊。”

  陶無辛側過臉,甚不滿意。

  梅非勾了勾唇,拉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陶無辛摸著嘴唇,笑得有些傻氣。“可惜了。”

  “可惜什麼?”

  陶無辛朝她身後看了看。“有人來了。”

  梅非一呆,隨即惱羞成怒。“你怎麼不早說!”

  “我怎麼知道——你忽然這麼主動。”他笑得像只成功偷了腥的貓。

  梅非不敢回頭。“那你還不快走?”

  “走不掉了。”他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朝她身後搖了搖。“無傷,舜華。”

  “大哥?”

  “無辛大哥?”

  梅非認命地閉上眼,厚著臉皮轉過身去,哂笑一聲。“舜華。”

  舜華笑得相當地曖昧。“沒想到啊沒想到,小非你可真有一套!”

  梅非扯了扯唇角,尷尬地咳了一咳。

  她身邊還有個眉目精緻的少女,看上去十六七歲,正疑惑地打量著她。“你是誰?”

  “哦,無傷,你還沒見過小非罷。”舜華連忙介紹。“這是小非,跟無辛大哥一同從越州回來的。小非,這是無傷,無辛大哥的三妹,王府的三小姐。”

  “見過三小姐。”梅非朝她微微一笑。

  莫無傷隨即反應過來。“你就是大哥他從越州帶回來的侍女?”她皺著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陶無辛。“你們……”

  陶無辛清了清嗓子。“舜華,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小非的。本來去了寧遠閣,琦芳卻說她已經被調到了釀酒司,我便找到了這兒。來的路上又恰好遇見了無傷,所以就一道過來了。”

  “你找小梅子做什麼?”

  “無辛大哥,你管得可真寬。”舜華皺了皺鼻子,有些嘲笑的意思。“小非可還沒嫁給你呢,怎麼就管成這樣了?”

  陶無辛瞟了梅非一眼,勾勾唇。“好罷,你們女孩子家的事情我就不摻和了。”

  “這樣才對嘛。”舜華朝梅非眨了眨眼。“小非,到我家去玩吧。”

  梅非剛一猶豫,舜華又抓了她手。“去嘛去嘛。”

  “好好好。”梅非笑出聲來。“若是不去,怕是得被你念叨得腦仁兒疼。”

  “對了,大哥。”莫無傷突然對陶無辛開口道:“父王和母妃他們似乎正派人找你。”

  “是麼?”陶無辛點了點頭。“那我去拜見他們。”

  陶無辛走後,三個女孩子又一起走了一段,恰好迎面碰上了薛幼桃。

  薛幼桃朝莫無傷微笑著行了個禮:“三小姐。”她又轉向梅非。“梅姑娘。聽說你前幾天調到了釀酒司,我也一直沒來得及去看看。在那兒還習慣麼?”

  “很好。有勞薛姑娘掛心了。”

  “哪裡。”

  “薛姐姐,你是要去父王和母妃那裡麼?”莫無傷不知怎地,說完這話後又看了梅非一眼。

  “是。王爺和王妃讓人通知我去拜見。各位,我先行告退了。”她朝三人矜持有禮地笑笑,才走了開去。

  “這個女人我不喜歡。”舜華皺了皺眉。“她是哪兒來的?”

  “是跟大哥一同回來的。聽說是父王好友的女兒。”莫無傷猶豫了一下子。“我看父王和母妃都挺喜歡她,他們似乎打算讓大哥娶她為正妻。”

  “什麼?!”舜華驚訝,下意識地轉頭看了梅非一眼。“那小非算什麼?無辛大哥他不會同意的。”

  “我也不知道。”莫無傷搖了搖頭。“聽說他們兩個原本就是有婚約的,所以……梅姑娘,你跟我大哥的事,怕是父王和母妃他們還不知道。”

  “誰都看得出來,無辛大哥喜歡的是小非。”舜華有些生氣。“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舜華,別說了。”梅非朝她搖搖頭。“這件事還未定論,看看再說罷。”

  “無傷,你去看看情況好不好?”舜華靈機一動。

  莫無傷點點頭。“我原本也是要去的。待會兒若有什麼情況,我再告訴你們。”

  “好。我帶小非回家,你若是要找我直接上我家就是。”

  舜華的娘親長相普通,看上去卻很賢慧。尹先生不在家裡,莫無傷也沒有跟來,但晚膳的時候,莫無憂倒是邁進了門。

  看見梅非,他顯然愣了愣,眉頭一蹙。

  “無憂!”舜華朝他招招手。“你來了。”

  “二公子。”梅非朝他點點頭。

  莫無憂沒有回應,只看向舜華。“我是代無傷來走一趟。關於大哥的婚事。”

  “怎麼樣了?”舜華睜大了眼。

  “母妃和父王的意思是讓大哥娶了薛姑娘為正妻,卻被大哥一口拒絕了。”他瞄了梅非一眼,眼神中有些厭棄。“後來母妃說了可以讓梅姑娘做側室。誰知道大哥他不但不領情,還臉色很難看地就這麼走了。”

  “這還差不多。”舜華松了口氣。“小非,你可以放心了。”

  梅非啼笑皆非。似乎從一開始舜華就比她還要緊張。

  莫無憂挑了眉。“梅姑娘,若你真的喜歡大哥,就該勸他接受母妃的好意。以你的身份,原本就配不上他的。難道還想做西蜀的世子正妃麼?”

  梅非一愣。

  舜華倒是被激怒了。“莫無憂!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小非她哪點兒配不上無辛大哥了?”

  “舜華,你不知道,她是——”莫無憂慌了神,連忙安撫她。“她的身份很不簡單。”

  “怎麼個不簡單?我看你也昏了頭了!”舜華猛地一推他,把他推出了門。“我覺得我也配不上你,這裡也配不上你,你還是回你的府裡吧!”

  “舜華,舜華,我不是這個意思。”莫無憂拼命地要擠進來,拉住她的手。“你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你是堂堂西蜀二公子,犯不上跟我們這些平民來往!”

  “舜華。”梅非聽出莫無憂的話中有話。“我倒是想聽聽,我的身份就怎麼不簡單了?”

  以莫無憂的意思,再加上那日王妃的意思,這個不簡單絕對不會是指她背後那個前朝公主的身份。究竟薛幼桃在王妃面前說了些什麼?她倒是很好奇。

  莫無憂盯著她,眼神頗有些輕蔑。“你自己心裡清楚自己是用了什麼手段將大哥迷得昏頭轉向。想因此坐上西蜀世子妃的位置?別做夢了。”

  梅非心中堆積的火氣終於爆發了出來。

  “二公子,我敬你們是西蜀王室,說話也總留三分恭敬。請你們也有點兒做王室的自覺!你說我用了什麼手段,請拿出證據!無憑無據對人汙言相向,這就是你們西蜀王室的風度?”

  “你——”

  舜華擡腳,往莫無憂的膝蓋上狠狠地踹了一腳。莫無憂沒防著這下,被踹退了幾步,舜華趁機關上門落了鎖。莫無憂在外面低聲下氣了許久,漸漸沒了聲音。

  “小非,你罵得真好!”

  舜華滿臉忿忿。“這種人就是該罵!”

  “舜華,我也有些衝動了。”梅非對她勉強笑笑。“本來這件事跟你們無關的。”

  “怎麼無關了?若不是這件事,我還不知道這個莫無憂心裡居然是這麼想的?”她皺著眉。“平日裡都被他給騙了。”

  “舜華,這件事不是二公子的問題,是有人在其中挑撥。”

  “誰?”

  “沒有根據之前,還是不要說了。”梅非朝她笑笑。“你不是說有好多東西給我看?”

  舜華將她領到屋後的一大片花園裡,興致勃勃地拉著她看。

  “這個,叫風見草。我爹說把它的根磨成粉來寫字,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但若用它的葉泡水去沖洗寫字的絹帛,便能看出裡面的字。我試過,的確很好用。”

  “這麼奇怪?”梅非好奇地看著兩片綠葉的風見草。

  “還有這個。迷蹤花。”舜華指著一朵喇叭狀的紫色小花。“它的花粉,要是撒在人的身上,無論這人跑多遠也能找得到。”

  “哦?怎麼找?”

  舜華指了指一旁的小鴿籠。“那兒是爹爹養的迷蹤鳥。它可以循著花粉找到人。”

  “太神奇了。”梅非驚歎。

  “你也覺得吧?我就知道。”舜華笑眯了眼。“這裡爹爹平時不讓人進,除了你我可沒帶過人來。連無憂也沒有。”

  “知道你對我好啦。”梅非轉了轉眼珠子。“下一次,我釀一些特別的酒來給你喝。”

  “真的?”舜華大喜。“你可別說話不算數。”

  “放心吧!”

  “對了對了,還有那個。杜光藤。它的果實炸成汁,再塗在任何地方,能顯出觸摸過這些地方的人的手紋。還有那個……”

  梅非在舜華家用了晚膳,已是日暮時分。她謝絕了尹夫人和舜華要叫人送她回去的好意,一個人慢悠悠地往回走。她細細地思量著自己在舜華家看到的一切,關於尹玄昭的身份,有個想法漸漸地成了形。

  才剛走出了一段,就見陶無辛面色凝重地匆匆迎面而來。

  “怎麼樣,什麼時候大婚?”她一時興趣,剛剛調侃了他一句,卻見他的神情依然凝重,絲毫不變。“怎麼了?”

  陶無辛靠近她,雙手將她的肩膀按住。“小梅子,這件事,你聽了一定要穩住。”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梅非也察覺到了不對。

  “我剛剛得到消息,陳家——陳家一家四口,全部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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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2:14

四十四章.請君入甕

  梅非一下子懵住。周圍的聲音似乎一下子變得很遠,陶無辛的嘴唇一開一合,也聽不清他在焦灼地講些什麼。

  那個好心腸的陳大娘,那個精神矍鑠的陳大爺,還有相識已久的陳嫂子,憨直可愛的小虎——他們,死了?

  她愣愣的,沒有哭,也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那一刹那突然化作了石頭。

  陶無辛擔憂搖了搖她的肩膀。“小梅子,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你一定很難受,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抓住兇手。只有這樣才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她依然沒有反應。

  陶無辛將她一把按進懷裡。“梅兒,別這樣,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得下心——”

  他的話音未落,已感覺到自己的胸前一片濕意。

  她就這麼靜靜地突然地落下淚來,埋進他的懷裡,沒有擡頭。

  “是不是如果沒有遇到我們,他們就不會死?”

  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她的淚流得這樣洶湧,聲音卻無比平靜。

  “梅兒,別這樣想。一定是衛良後來又去找到了他們。都怪我,應該早些派人保護他們。只是我們當初陷在蜀山,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

  陶無辛的眼圈發紅,按住梅非的頭,垂下眼。

  “梅兒,我會為他們報仇的。”

  “你詳細地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梅非深呼吸,從他懷裡擡起頭來,抹幹淚水,倔強地看著他的臉。

  “你——”

  “我沒事。我要知道,每個細節都要知道。”

  陶無辛派的人只晚了一步。

  他們到達的時候,只見陳大爺和大娘,陳寡婦倒在屋內,已經沒了氣息,但身體還未全冷。滿屋都是血跡和搏鬥的痕跡。至於陳小虎,他們在屋外的竹林找到了他,身中數刀,奄奄一息,不久之後還是死了。

  “是衛良幹的?”

  “不錯。那孩子臨終之前將兇手的特徵逐一描述,而且——”陶無辛拿出一塊布片。“這是從那孩子手裡找到的。沒想到他會親自動手。”

  “這塊布片跟衛良平日所穿之衣物的材質顏色均很相似。想來是他們殺人之時察覺有人到來,所以倉惶逃走,還沒來得及確認小虎是否已死。但僅憑布料,沒有證人還是無法指認。”

  梅非將布片攥緊手裡,轉過身去,低下頭走了幾步。

  “他們並不知道小虎究竟有沒有死,不是麼?”

  她擡起頭,雙目被恨意染紅。

  “若衛良知道小虎不但沒死,還將指認他,又要如何?”

  “你是說——”陶無辛的眉頭漸展。

  “引蛇出洞。”

  西蜀王府議事大廳。一干臣子在場。

  聽完陶無辛的稟告,西蜀王莫齊眉頭緊鎖,底下的臣子們交頭接耳,一陣騷動。

  “無辛,照你的說法,這次你在蜀山的遇險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不錯。”陶無辛呈上那片樹皮。“父王請過目,這是我從山洞下的樹木上取得的樹皮。”

  尹玄昭拿起樹皮聞了聞。“上面有硫磺。”

  “奴婢也可以作證。”梅非挺身上前。“這片樹皮的確是在我們所去的山洞旁找到的。”

  莫齊面露怒意。“究竟是誰要對你下手?無辛,是誰帶你們去的山洞?”

  張躍禮出列,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是臣下帶世子去的那個山洞。臣下願意接受懲罰,但對於樹上塗硫磺一事微臣的確不知啊!臣下一直對世子和王爺忠心耿耿,絕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俯首拜倒,聲音顫抖得厲害。一旁的衛良目不斜視,面無表情。說來也是奇特,王妃那樣傾國傾城的美人,卻偏偏有個一臉橫肉長得兇神惡煞的哥哥。

  梅非瞟了衛良一眼,咬了咬牙。

  陶無辛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又轉向莫齊。

  “父王,我已經找到了一個證人,他看到了當日是誰往那樹上塗了硫磺。只可惜我們晚到了一步,他的全家都遭到了兇手的滅口。然而天網恢恢,他雖然身受重傷,卻依然活了下來。如今我已將他安置在寧遠閣,待他明日醒來,自可指認兇手。”

  “好!”莫齊在桌面上重重一拍。“待到抓住兇手,必為我兒和那被無辜殺害的人們討回公道!”

  衛良臉上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他看了看埋首跪倒在地的張躍禮,又迅速地轉開了眼,唇角抿了抿,一臉的橫肉下意識地痙攣了一下子。

  是夜,寧遠閣內,終於等來了一位意料之中的黑衣蒙面人。

  他偷偷進了藥香濃郁的客房,舉劍朝床上睡著的人刺去。

  當他刺下去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這人的身體軟綿綿,完全沒有刺入血肉的彈性。

  然而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陶無辛帶了幾個人從門口進來,屋內頓時被燈籠的光照的通明。

  那人閃身想從窗戶逃走,卻被陶無辛的下一句話止住了身形。

  “張副將,不必再逃了。”

  那人僵住了身形,緩緩地轉過身來。“果然是個局?世子大人好手段。”

  他摘下面罩,面色灰白,一副絕望求死的模樣。

  “世子大人,一切都是我做的。只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他撲通一下子跪下,丟了手中的劍。

  “都是你做的?”陶無辛邁近兩步,輕笑了一聲。“那麼請問你是與我有何等仇怨,要置我於死地?”

  “我……”

  “或者我該問,你身為兄長,為了幫你弟弟脫罪而做出這等助紂為虐之事,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麼?”

  張躍禮垂下頭,整個人都沈寂下來。“原來世子已經查清了。”他忽地憤然擡眼:“我弟弟他是無辜的。”

  “我知道。不僅如此,你可知道是誰陷害了你弟弟?”

  張躍禮睜大了眼。

  陶無辛搖了搖頭,有些悲憫。“你幫了自己的仇人做事還不自知,也的確有些可悲。”

  張躍禮不可置信地搖頭。“這-這不可能——”

  “你若要看,我這兒有的是證據。”陶無辛走到他面前,俯首而視。“我只想問你一句。可願意將功折罪?”

  他還有些猶疑。

  “只要你願意助我將那幕後之人揪出,我可保你弟弟和妹妹安全無虞。”

  張躍禮擡頭,與他對視了許久,終於脫力般地點了點頭。

  蜀王的議事廳,這一次氣氛相當地凝重。

  張躍禮跪在廳中,雙目低垂。

  莫齊平日裡的溫潤也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他站起身,走到了張躍禮的面前。

  “張副將,這件事果然與你有關?”

  他恨鐵不成鋼地眯了眼。“虧本王平日極是看重信任你,沒想到你居然對世子做出這等事來?”

  “臣下愧對王爺的信任。”張躍禮沒有擡頭,只是悶聲悶氣地回答。“臣下的確是故意帶世子進了那山洞,趁著山洞內地形複雜,且有吸血服翼出沒,想叫世子喪命於洞中。”

  “張躍禮!”莫齊氣得說不出話來。“世子究竟與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加害於他?”

  “……”張躍禮擡頭,朝衛良看了一眼,隨即又垂下頭。“一切都是臣下所犯之罪,任憑王爺發落。”

  無論莫齊如何詢問,他卻始終不肯說出緣故。最後莫齊只得讓人將之收監,待查明原因再行處斬。整個過程中,衛良依舊面無表情,甚至連看也沒看張躍禮一眼。

  眾人退下後,莫齊只留了尹玄昭和陶無辛兩人。

  他長歎一聲。“未曾想到張躍禮竟然會做出這等事。可惜他如何也不肯透露真相,實在是讓人不解。”

  尹玄昭微微一笑,望向陶無辛。“王爺,微臣看世子大人從容不紊,想必已經有了計較。”

  “不錯。我已經查到了關於那幕後主使的線索。”

  “幕後主使?”莫齊眉頭一蹙。“無辛,你是說張躍禮並非主使?”

  “不錯,僅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布得了如此大局?”陶無辛冷笑一聲。“兒臣已經佈置好了一切,父王只管看戲就是。”

  兩天之後的深夜,錦城監牢。

  張躍禮枯坐在乾草團之上,前塵往事有如雲煙飄過,心中既有愧疚,亦有後悔,卻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世子答應過,要讓弟弟和妹妹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受自己這個大哥的影響。但自己所做之事早已傳遍錦城,怕是他們從此都要背負眾人指點,再難擡頭了罷。

  他長歎一聲,扶額閉目。

  監牢的通道口傳來鑰匙撞擊發出的脆響。他聞所未聞,依然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腳步聲傳來,悉悉索索,像是來人有意地放輕了力道。

  腳步聲在他的牢前停了下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張副將。”

  他將頭漸漸地轉了過去,朝著來人看了一眼,又轉回了頭。

  “大人,你還是來了。”

  來人開了鎖,邁步進來。一步,兩步,離他近了一些。

  “張副將,你自行背負了所有的罪名,本將心存感激。你可放心,你的弟弟妹妹都會過得很好。”

  “多謝大人。”

  “只是如今世子要徹查此事,若他到時對你嚴刑,怕是你又得多受幾分罪。”

  “那麼大人的意思是——”

  “張副將是個聰明人,該怎麼做,你應該一清二楚。如今你死罪難逃,又何必在死之前還受這些酷刑?你大可放心,待你故去之後,你的弟弟妹妹,本將一定會加以照顧。”

  張躍禮自嘲地笑了一聲。

  “大人的意思,躍禮明白了。只是躍禮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指點。”

  “副將有話請說。”

  “大人為何要在這個時候設局來加害世子?難道是王妃娘娘她——”

  “此時與王妃無關。只是本將這些年來,一直眼睜睜地看著世子對王妃仇視,若他將來接任蜀王之位,我那可憐的妹子必然結局淒涼。所以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原來王妃娘娘竟不知此事麼?”

  “我這妹妹心地太過良善,對這孩子多年來掏心掏肺,卻一直不得好報。我這做哥哥的,不能不為她將來考慮啊。再說,我也活不了幾時了。”

  張躍禮有些驚愕。“大人你——”

  “我已罹患重疾,不久將別于人世。副將,你也是做人兄長的,想必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張躍禮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苦笑著搖搖頭。

  “大人,這幾日躍禮思量許久,赫然發覺自己做錯了。我一生最看重親情,然而最終卻要讓我的親人們因為失去我而哀傷,因為我做的事而受人恥笑,這樣究竟值得麼?”

  “副將你——”

  “大人,王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大人所為之事,必然也會傷心欲絕啊。”

  牢房中沈默了片刻。

  “多謝副將勸諫。然而此刻本將已無退路。”

  “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啊。”

  牢房的另一側,忽然傳出痛心的男聲。

  衛良驚駭望去,卻見莫齊率領眾人緩緩步入,神情悲慟。

  “若不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阿良,你怎地如此糊塗!”莫齊閉上眼,仰天長歎。

  衛良看向一側的陶無辛。“你——”

  陶無辛的臉色複雜。“衛將軍,今日種種不過一局,名為請君入甕。”

  衛良怔愣了半響,忽然長笑幾聲。“哈,哈,哈,莫無辛啊莫無辛,你果然心機深沈。也不枉我栽在你手裡。不過所有的事均是我一人所為,與我妹妹毫無關係,不要牽連於她。”

  “你也知道愛護自己的妹妹,但陳家四口難道就不是性命了麼?”梅非紅了眼眶,恨恨地出言道。“為了你的目的,戕害無辜的人們,難道你就不怕作孽太多,禍延他人?”

  衛良的神情微變。

  “不,我也不想如此。若不是因為你們找到了他們,我又怎會痛下殺手?”

  梅非愣了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良卻沒有回答,兀自搖了搖頭。“一步錯,步步錯。”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你說啊!”梅非焦灼地想要上前,卻被陶無辛一把拉住。

  衛良忽然擡眸,朝她看了一眼。“我不會說的。我也不能說。”

  “來人。”莫齊側過身去,不想再看。“將衛良收監,擇日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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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2:30

四十五章.風波未平

  梅非和陶無辛走在路上,心事重重。

  “如果衛良不親自來,那你的設計不就全都白費了?”

  陶無辛勾了勾唇。“以他行事之風,這樣重要的事,一定會親自來做。蜀山的硫磺,陳家滅口,哪一件事缺了他?若非如此,我們也揪不出他來。”

  “只是他最後那句話,還是沒有說明白。”梅非咬咬唇。“他說是因為我們找到了陳家,他才殺人滅口。可是我們找到陳家這件事一直都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也許是我派出去接陳大爺的人裡出了奸細。”陶無辛的手放在她肩上,安撫地拍了拍。

  梅非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你一向做事謹慎,會派去做這樣重要的事的人,一定是心腹。會背叛你的可能性很小罷?”

  陶無辛沒有說話,只是擔憂地注視著她。

  “別安慰我了。我們都知道問題出在哪兒。”梅非慘然一笑。“只是我一直不願意去想罷了。是出在薛幼桃的身上,出在我說漏嘴的那句話身上,對不對?”

  “小梅子,未必是這樣。還沒搞清事實之前,你別往自己身上攬,好不好?”

  “我沒法不去想!”梅非掙開他的手,抱著自己的腦袋。“我一閉上眼,就會想到陳大爺和陳大娘的臉。他們一家都是我害的!都是因為我的冒失,才會——”

  “梅兒!”陶無辛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冷靜點。就算你之前說漏了嘴,讓薛幼桃知道了些什麼,她又為何要告訴衛良?在這件事還沒有確定之前,怎麼能說是你的錯?”

  梅非擡眸望著他,眼裡全是無助。

  “其實是不是又如何?我已經認定了自己的錯。”她搖著頭。“爹爹從前一直說,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我。他一直告誡我要謹言慎行謹言慎行,我卻從來都不以為然。”

  “原來行差踏錯一步,竟然會帶來這麼可怕的結果。”她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狂亂。“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梅兒——”陶無辛將她輕輕摟入懷中。“今後有我,你做不到的,就由我來做。你做得到的,我會跟你一起做。你做錯的事,我跟你一同償還。我們欠了陳家的,就用另外的方式來還,好麼?”

  梅非在他懷中閉上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梅非回到房裡,已是身心俱疲。

  房中還燃著一盞燈,瑤瑤坐在桌旁,面無表情。

  張躍禮被抓,她的心裡一定很不好受。梅非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瑤瑤,還沒睡麼?”

  瑤瑤輕輕搖了搖頭,緩緩地抽出了手。

  “小非姐,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

  “世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大哥他做的事了?”

  梅非愣了愣,垂下眸,點了點頭。

  瑤瑤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轉向燭光,一眼也不眨。

  “瑤瑤——”

  “我沒事。”她望著燭光,笑了一聲。“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梅非心內雜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自行洗漱更衣上床。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也未能睡去,睜著兩隻大大的水泡眼迎來了晨曦。

  拉開圍帳下床的時候,發現瑤瑤已沒有了蹤跡,連圍帳被衾都與前晚一般,似乎她就沒有在床上躺過。

  梅非只好一個人去了釀酒司,誰知道到了才知道,瑤瑤她已經告假回了家。

  “嗨,張副將出了那等事情,她自然心裡不好受。就讓她多休息兩天罷。”

  陳師傅搖了搖頭,滿臉憐憫。

  衛良與張躍禮合謀要殺害世子,終於被擒。這一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府,乃至整個錦城。人們議論紛紛,慨歎不已之時,也紛紛猜度,不知王爺會如何處理這個要殺害自己長子的大舅子。

  這件案子的涉案人等很快統統被捉拿,一切只等王爺一聲令下。

  人們在等,西蜀王同樣也在等。

  莫辛負手而立,蓉湖邊,暮日芙蓉葉,隨風搖擺。

  “夫君。”

  “夫人,我一直在等你。”

  “妾身知道。”王妃擡眸,美目紅腫,叫人不忍直視。“妾身叫王爺久等了。”

  “夫人,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當年若不是我犯了錯,如今這些事應當也不會發生罷。夫人,是我負了清兒在先,如今又負了你。”

  “夫君,妾身這些年過的很幸福,從不曾後悔。”王妃捂唇,似難自抑。“妾身只對清姐姐有愧。我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無辛,如今卻是我自己的兄長要置他於死地。這叫妾身如何自處?”

  “夫人,這不是你的錯。”

  “夫君。大哥他罪不可赦,請按例處罰他罷。”她忽然跪下。“妾身只求青燈古佛,為兄長所犯下的錯日夜贖罪。”

  “夫人——”莫辛連忙去扶。

  王妃卻不肯起身。“王爺,就應了妾身這唯一的請求罷。”

  莫辛怔怔地望著她依然美麗如初的臉龐。

  “……罷了。如你所願就是。”

  衛良和張躍禮,以及相關涉案人等被處極刑。

  西蜀王妃為兄贖罪,終日禮佛,不問世事。

  這件事,終於告一段落。

  “無辛,既然這件事王妃她並未參與,是不是說明你之前的判斷有誤?”梅非坐在涼亭裡,揪了一把葡萄藤,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

  “未必。”陶無辛眯了眯眼,湊到她臉龐邊上。“我發現你對那個女人似乎很有好感。”

  “是有些。誰叫她長得那麼美。”

  梅非往他臉上一按,把他往後推了推。

  “她哪裡美了?就算美,也是蛇蠍美人。”陶無辛很有些不屑。“現在整天在佛堂裡不知道做些什麼。我看她這麼做也不過是掩人耳目。”

  “別說這個了。如今衛良已死,她想做什麼也沒了助手,你就別再針對她了。還是想想我們要如何對付另一個人罷。”

  “誰?”

  “薛幼桃。要害你的人已經抓到了,該想辦法對付她了。之前你拒婚怕是已經得罪了她,小心她再耍心機。”

  “是麼?”陶無辛勾了勾唇,仔細地看她。“難道不是因為實在看不慣她住在我那兒了?”

  “你就得瑟吧。”梅非笑了一聲。“就算是,那有怎樣?”

  “那還不簡單。我想個法子讓她搬出去就是。”

  “不,我要讓她的真面目敗露,我要讓她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梅非目露恨意。

  陶無辛斂去了笑意,微微蹙眉。“你還在想陳家的事。”

  “不錯。我要為陳家討回這筆債。”

  “小梅子,你聽我說。”陶無辛凝重地望著她的眼。“薛幼桃不比衛良,她心機深沈,善於偽裝。若我們冒然對付她,怕是會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場。這件事,一定得有個周密的計畫。”

  梅非垂下眸,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冒失了。”

  “梅兒。”陶無辛心懷憐惜。他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地摩挲她的背脊。

  這件事發生之後,梅非變了許多。她不再像從前那般將心事都寫在臉上,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沖他。她似乎已經漸漸開始學會內斂,隱忍,偽裝。

  他看在眼裡,痛在心頭。

  “梅兒,我明白你心中的苦,但在我面前,你永遠都不用這般小心翼翼。”

  “無辛。”她歎了口氣。“我知道的。只是現在——再給我些時間,好不好?”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閉上眼在他肩窩上蹭了蹭。

  “你之前說——要我嫁給你,現在還作數麼?”

  “當然。”陶無辛的手緊了緊。“永遠都作數。”

  “不管我是誰,你都願意娶我麼?”

  “不管你是誰。”

  “哪怕我不是公主?”

  陶無辛輕笑了一聲。“不管你是不是公主,你都是我的小梅子。”

  梅非的手用了用力,緊緊地抱著他。

  “好。再過些時間,我就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等到那個時候,我就嫁給你。”

  陶無辛有些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擡起她的臉。

  “你說的——是真的?”

  梅非被他的樣子逗笑。“假的。逗你玩的。”

  “就算是假的,我也當真了。”陶無辛佯裝怒氣地抓緊她的手。“到時候不嫁也得嫁。”

  “你想強娶民女麼?”梅非朝他做了個鬼臉,從他懷裡蹦了出來。

  “強娶你又如何?反正你也無親無故,正好被我欺負。”

  梅非挑眉。“你似乎忘了,我還有個弟弟。還有一大票的師兄們。”

  “說到這個,”陶無辛的臉似乎有些臭。“你的師兄倒真是要來西蜀了。”

  “噢?哪個師兄?”梅非一下子振奮起來。

  “還有哪個?”他的臉越發地臭。“自然是你最掛念的那個。”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聽你這酸酸的意思——是容師兄?”

  “看吧,你果然還在掛念他。”陶無辛悶悶的。“平陽王派他過來拜訪西蜀,想來是想在起事前探探西蜀的意向,年後就會來。”

  梅非卻絲毫也沒理會他。

  “容師兄要來了?這麼說,四師兄也會來了?”梅非的臉上一掃陰霾。“太好了太好了。”

  陶無辛終於按捺不住,鐵青了臉,手撐著額頭怨念滿滿。

  梅非瞟了他一眼,又偷偷縮回他懷裡拱了拱。“師兄,就只是師兄而已。”

  “那我呢?”陶無辛忍住上勾的唇角,悶聲問了一句。

  梅非笑了一聲。“你是——這個。”她湊近他的唇,用力吻了一下。

  陶無辛順勢按住她的脖子,渴望她已久的唇舌自發地動作,在她的唇齒之間攻城掠地。才吻了幾下子,呼吸已然繚亂。

  “你這臭丫頭,總是故意使壞。”他勒緊了她的腰肢,努力壓下自己紊亂的氣息。“是想看我怎麼發狂麼?”

  梅非扭了扭身子,想從他懷裡出來,卻又被他一把按住。“別動。”

  “可是——”梅非可憐巴巴地紅著一張臉。“你那裡……咯得我難受。”

  陶無辛的眸色深了深,泛出水澤。“我真該下一道命令,叫誰也不能靠近這裡。”

  梅非聽出些端倪。“誰來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刻意加重的腳步聲,朝涼亭而來。

  梅非趕緊從他懷裡出來,陶無辛也未阻攔,只是望著來人的方向眸色一寒。

  “小辛,梅姑娘。”

  梅非下意識地轉頭,只見薛幼桃佇立在亭外,柔和地朝兩人笑著。“打擾了。”

  她一身鵝黃,依然是矜持淑雅的模樣。

  “阿桃?找我有事麼?”陶無辛唇角一勾,意味難測。

  “是,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她垂了眼,眉宇之間有些憂傷。

  梅非會過意,立刻極為自覺地告退了下去。陶無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把視線轉回薛幼桃身上。

  “阿桃,來,坐吧。”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

  薛幼桃點了點頭,步入涼亭坐下。

  “小辛,我這次來找你,正是為了之前王妃娘娘所提的婚事。”

  “噢?”陶無辛挑眉。

  “小辛,這件事我事前並不知情,沒想到王妃娘娘和王爺竟然會直接向你提出,實在是為難了你。”

  “阿桃,我當時拒婚,想必也令你難堪。實在對不住。”

  “不。”薛幼桃擡眸,眸中竟有淚痕點點。她平素矜貴,如此更是有種叫人憐惜的動人情態。“比起難堪,我更在乎的是小辛的心。”

  陶無辛微蹙了眉,看著她的臉。

  “小辛拒婚,是為了梅姑娘吧?”她微微搖頭,像是滿心惶恐。“我早已看出你對她有意。只是——以梅姑娘的身份,怕是很難得到王妃與王爺的認同。”

  “阿桃的意思是——”

  “小辛,我——”她猛地擡頭,美目緊鎖住他的眼,流轉萬千情意。“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你。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在幽裡相遇時一眼便認出了你。”

  陶無辛蹙著眉,一語不發。

  “小辛,能給我一個機會麼?我只希望能陪在你身邊。”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你喜歡梅姑娘,就讓她做你的側室,我可以只要這麼一個虛名,其他的什麼都不爭。可以麼?”

  陶無辛微微勾唇,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又反握住。

  “阿桃,真沒想到你竟然對我如此有心。只是——”他為難地低了頭。

  “難道是梅姑娘不願屈居側室?”薛幼桃細細打量他的神色。“若她對你是真心,自然不會在乎這些虛名才是。”

  陶無辛鬆開手,視線似無意地朝涼亭旁乾枯的葡萄藤下一轉,又微微一笑,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阿桃誤會了。並非她不願,而是我不想。”

  薛幼桃似乎愣了愣,臉色微白。

  “小辛對她……倒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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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2:49

四十六章.銀桃精兵

  陶無辛走進西蜀王的書房,朝正在桌前對著一副畫像沈吟的西蜀王行了揖禮。

  “父王。”

  “無辛,你來了。”莫齊收起畫像。“我找你來,是有件事要問你。”

  “父王請說。”

  莫齊站起身,踱到他身前,略一端詳。

  “無辛,前些天變故太多,這件事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向你問個明白。”

  “父王可是想問小非的事情?”

  “不錯。”莫齊點點頭,眉心微皺。“無辛,之前我同你母妃向你提及與薛家女兒的婚事,被你一口回絕,而你母妃卻提到將小非納為側室一事,令我有些疑惑。無辛,你與小非之間,難道真的——”

  “父王,我與小非兩廂情願,還請父王成全。”陶無辛垂眸,神色堅定。

  莫齊沈吟了一刻。

  “無辛,若論及血緣,她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妹。你平日行事如何,為父都看在眼裡。為父只問你一句:你是真心喜愛小非,還是因為她的身份?”

  “自然是真心喜愛。”

  “當真?”莫齊的眸中滑過一絲複雜。“無辛,你越長大,為父便越是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應該知道,小非她作為連姓皇室最後一人,若真有一日得了天下,作為女帝登基也並非不可能。一旦身為女帝,很多事也將不得已。以你之性,難道能甘於在她身後,掌管後宮?”

  “父王,這些還太遙遠,孩兒未曾想那麼多。”

  “不,不是你沒有想到,怕是你心中早已有了計較。”莫齊搖了搖頭,喟歎一聲。“你要怎麼做,為父是無法阻擋。若你真心愛她那便罷了,若你只將她當做棋子,為父卻絕不會原諒於你。”

  “……孩兒知道了。”

  莫齊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辛,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無法原諒為父當年所做之事。但你母妃她是無辜的,如今遭逢此變,她心中對你極是愧疚。有空的話你還是去佛堂看看她罷。”

  “孩兒的母妃只有一個,早已過世。”陶無辛側過臉,抿緊了唇。

  莫齊語塞,拂過他肩膀的手停在半空,終究落了下來。

  陶無辛牽著梅非的手,邁進西蜀王室宗廟。

  宗廟內彌漫著終日不散的嫋嫋青煙,檀香入鼻,令人沈心靜氣。

  梅非被這肅穆所染,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陶無辛在她手心裡握了握。“來見我的母妃。”

  陶無辛帶著她走到了最深處。眼前是一尺來高的紅木牌位,上書“莫門莫商氏清槐之靈位”。牌位的上方懸著一副精巧的裝裱畫像。

  牌位之前供奉了香爐,裡面有三支檀香,悠悠青煙直直往上。

  “看來父王來過了。”陶無辛先是自己上了香,又從旁抽出三根檀香,點燃後遞到梅非的手裡。

  “娘,我帶了小梅子過來看您。”他側過眼來看了她一眼,眼神飽含笑意。“雖然她有時候脾氣很壞,又愛彆扭,心眼兒卻很好。我已經把她搶回家做媳婦兒了,您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梅非瞪了他一眼,唇角卻翹得很高。

  她恭謹地手持檀香,向牌位行了躬禮。“王妃娘娘,我是梅非。初次見面,至於令郎說的那些——您聽過就好,千萬別當真。”

  陶無辛作惱怒狀。“小梅子,當著我娘親的面,你可不能亂說話。”

  梅非朝他吐了吐舌頭,又轉過頭去,將三根香□香爐。透過嫋嫋上升的青煙,她仔細地看了一眼這位已故王妃的畫像。

  是個美麗的人,不比現任王妃的傾國傾城,她的美麗很生動,那笑容清澈直接,看上去倒跟舜華的笑容是同一類,都是那般純粹,仿佛她們的世界裡只有美好的東西。

  這眉眼——

  梅非努力地想透過這青煙看個清楚,陶無辛卻拉了拉她的手。

  “怎麼?”

  陶無辛看著通道的另一側。“父王來了。”

  “王爺?”

  梅非連忙轉身,正好對上莫齊朝這邊走來的身影。

  “無辛,小非?”莫齊的臉上有些驚訝。“你們在這兒?”

  “是。兒臣想帶小非來看看娘親。”

  莫齊的神情很有些複雜。他轉臉看著梅非。“若清槐還在這兒,定會甚感欣慰。”他的臉黯淡了幾分。“無辛,可有向你母妃上過香?”

  “已經上過了。”

  “好。”莫齊走到香爐面前,微微一訝。“看來夫人她來過了。”

  “王妃?”陶無辛臉上有些不屑,隨即又掩了下去。“父王,兒臣和小非先行告辭了。”

  “去吧。”

  莫齊望著香爐上方的畫像,神情悲傷,竟似瞬間踏入了另一境界。

  陶無辛和梅非走出廟堂之後,梅非忽然歎了一口氣。

  “其實王爺很愛你娘親罷。”

  陶無辛笑了一聲。“若真愛,當初就不該叫她傷心而逝。現在人已經不在了,再懷念又有什麼意義?”

  梅非搖了搖頭。“當年的事,誰也說不清。無辛,我剛剛瞧著王妃娘娘的畫像,覺得她的眉眼有些眼熟。好像——好像在哪兒見過。”

  “哦?”陶無辛饒有興趣地側過臉來看她。“難道我娘親她知道你要做我的媳婦兒,所以特意托了夢給你?”

  梅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說正經的呢,你又扯東扯西。”

  陶無辛在她臉上啄了一口。“一看到你,我的腦子就全亂了。沒法兒說正經的。”

  “臭桃子。”她在他臉上捏了捏。“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差點兒忘記了。”

  “什麼事?”陶無辛挑眉。“是想說你忽然發現自己離不開我了麼?”

  梅非白了他一眼。

  “是關於尹玄昭的。”

  “哦?”陶無辛斂去了玩笑不經的神情。

  “那日我到尹家去玩,舜華帶我去看了尹玄昭的園子。”梅非蹙著眉,踱出兩步。“他種的東西相當奇怪。有能在紙上寫字然後又消失的花粉,有能追蹤人的鳥兒,還有些能顯出人們手紋的東西——”

  陶無辛垂眸,思量了一刻,沒有言語。

  “你一定也聽說過,大夏以西,有月氏國。月氏族人,自古以來就有世代相傳的特別能力。”梅非轉過身來,雙目灼灼。“據說月氏族人沒有找不到的人或物,沒有藏不了的人或物。”

  “不錯。”陶無辛點點頭。“我亦有耳聞。他們有些神秘的方法,只要有一點兒線索便能明晰全域,若他們不想被人找到,便無人能尋出線索。你是說——尹玄昭他可能是月氏國人?”

  “對。”梅非微微一笑。“我想月氏國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這些秘術,本來是不難查出他的身份。但既然他會這些秘術,一定也會掩藏自己身份,所以你查不出他的來歷。”

  “月氏國……”陶無辛蹙眉。“月氏國與大夏向來交好,為何他要來到西蜀?”

  “這就不知道了。”梅非搖搖頭。“但我們至少知道了他可能的身份,也算多了一分瞭解。雖然尹玄昭看上去深不可測,舜華卻是個好姑娘。我覺得——能養出像舜華這樣的女兒,他應當也不是什麼惡人。”

  陶無辛輕笑一聲。“不錯,就如同林太傅一生忠良淳厚,養出來的女兒也如他一般。”

  梅非怔愣了一瞬。“無辛,我……”

  “好了,尹玄昭的身份暫且放到一邊。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梅非詫異地被他拉著朝前走。“我得回釀酒司去幫忙了,最近瑤瑤不在,馬上就要過年了,又得準備迎春酒——”

  “沒關係。”陶無辛朝她笑著搖搖頭。“我已經派了人去幫忙。我要帶你看的東西,非常重要。”他忽然正色。“小梅子,你一定得看。”

  “好罷。”梅非無奈。“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如何?”

  陶無辛和梅非一人一匹踏雪駿馬,朝城外飛奔而去。

  大概一個時辰不到,一片重巒疊嶂的蒼綠山脈一覽無遺。

  “這兒是錦眉山。”陶無辛眉目舒展,與梅非下馬而行。

  “這兒很美。”梅非四周看了看。“不過——你要帶我看的,就是這個?”

  “當然不是。”陶無辛神秘地眨眨眼。

  才剛進山道,便有一隊守在山道上的銀甲衛兵,將兩人攔了下來。

  那衛兵之首正要上前詢問,一眼便認出了陶無辛,慌忙帶著一隊人下跪行禮。

  “世子大人。”

  “不必多禮。”陶無辛擡了擡手。“今日我只是前來稍作探視,勿要驚動大家。”

  “是!”

  兩人進了山腹,梅非才把疑問提了出來。“蜀軍不是駐紮在錦城城郊麼?我來的時候,曾經看過蜀軍的大營。這兒又是——”

  陶無辛勾唇笑而不語。

  兩人轉過幾條彎路,眼前豁然開朗。

  這層層山巒中間,竟然有一大片平原。平原上駐紮了白色的營帳,一隊隊身著銀甲的士兵正在上面操練,井井有序,士氣凜然,呼聲震天。

  這片山巒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將這些兵戈之聲掩藏於其中,不深入到山谷中絲毫也不能發現。

  梅非看呆了神。

  這些銀甲士兵看上去大概有數千人,訓練有素,攻守之技�熟,隊形變換整齊劃一。每一個人的護臂上,都繡了一朵銀色的桃花。

  “這……”

  “這是我的銀桃軍。”陶無辛唇角微勾,目光中含有傲然磅礴之勢。

  梅非心中震撼不已。“太不可思議了。誰會想到在這深山之中,還有這麼大一支軍隊。”

  “不知我的銀桃軍要是與薑紅月的紅月兵對上,哪一個會贏?”陶無辛用的雖然是問句,語氣中卻絲毫沒有疑惑的意思。他凝神望著底下勤苦操練的將士們,整個人突然生出睥睨天下的浩然大氣。

  “可是——”梅非皺著眉。“你如此練兵,就算再隱秘,也難免被人發現端倪。馮賊那邊若得了消息,又怎會相信西蜀已投誠?”

  “怎麼,你沒聽說過‘桃花世子’素愛狩獵麼?”陶無辛悠然道。“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注1)‘桃花世子’四季不歇,自然得勤練兵士,以便田獵之用。”

  梅非睜大了眼,又轉向那些銀甲士兵,半響才回過神來。“原來你也早有準備。”

  “自然如此。”陶無辛意氣風發。“只待平陽和嶺南聯軍與馮賊打個兩敗俱傷,便是我們出兵的最好時機。”

  梅非望著滿山谷的銀桃軍,心中豁然開朗。

  “無辛,你帶我來這裡,是為了叫我放心麼?”

  陶無辛伸手,與她十指相握。“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也就是你的。我會用盡所有來助你。”

  梅非望著他的眼,怔怔半響。

  “無辛,我想回去面見王爺。有件事情,我想是告訴你們的時候了。”

  陶無辛目露異色,隨即又沈澱下去。

  “好。”

  他握著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

  “梅兒,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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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3:09

四十七章.虛情假意

  西蜀王的書房裡,四人默然而立。除了西蜀王莫齊,陶無辛和梅非以外,還有尹玄昭。

  陶無辛有些不解地望了梅非一眼,不明白她為何要求讓尹玄昭也同時在場。

  莫齊欣然道:“小非,你來找我,不知所為何事?”

  梅非的視線在三人身上略一流連,最後落到了莫齊的臉上。

  “王爺,我有一件事始終沒有說出來。”她垂眸,咬了咬唇。“那就是關於君王璧的下落。”

  “君王璧?”莫齊微驚。“你是說大夏皇室的君王璧?”

  尹玄昭亦是略有驚訝之色,而梅非心中也疑惑了一瞬。她曾經同陶無辛提過自己手上有君王璧的事情,看樣子他並沒有把這個告訴莫齊。

  陶無辛的神情則有些耐人尋味。他鎖了眉,雙眸緊緊地盯著梅非,卻是忽明忽暗,看不清晰。

  “不錯。”梅非深呼吸一口氣。“其實君王璧正在我這兒,我也知道它的秘密。”

  “哦?”莫齊欣喜道。“真是太好了。有了這件傳國之寶,我們又多一份助力啊!小非,聽聞君王璧的秘密與一筆巨大的財富有關,可是當真?”

  “的確如此。”梅非微微一笑。“這筆財富足以做為我們的後盾。”

  莫齊朗聲大笑。“真是天助大夏!”

  尹玄昭若有所思,並未說話。

  “小梅子,你要說的事,就是指這個?”

  陶無辛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沈。

  梅非心生疑惑。這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他卻為何擺了一副臭臉?難道他並不相信自己手上有君王璧?

  “正是這件事。”梅非轉過頭去,當著他們的面解下脖子上的玉貔貅。

  “這個,便是君王璧。”

  “什麼?!”那三人不約而同地出聲,語氣各異。

  “誰也不會想到,這所謂的君王璧,居然只是一隻看上去挺普通的玉貔貅。”梅非見他們三人如此,勾了勾唇角,將玉貔貅往桌上的雕花燈盞旁一放。

  燭火透過玉貔貅的輪廓,在牆上投出一副模模糊糊的影像。

  “王爺請看。”

  “這是——”莫齊仔細地湊近看了看。“好像是——地圖。”

  “不錯。這正是那筆財富的藏寶地地圖。”梅非將貔貅一收,影像立刻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王爺,我願將君王璧雙手奉上。”

  莫齊沈吟一刻,搖了搖頭。“小非,這件寶物乃大夏皇室之物,放在我處不妥。且現在暫時還不需要這些財富。不如先放在你處,待到將來起事之前我們再派人找到它。”

  梅非愣了一瞬。

  尹玄昭呵呵一笑,撫了撫鬍鬚。“王爺說得不錯。這件寶物還是留在公主身上為好。”

  梅非朝他們兩人的臉上依次望了一瞬,終於點點頭,將貔貅重新掛回脖子上。“如此我便先收起。如有需要,隨時找我就是。”

  “小非,最近在釀酒司做的可習慣?”

  “很好。”梅非朝莫齊笑笑。“多謝王爺。”

  “為何還這樣客氣?沒有外人的時候,喚我舅舅即可。”莫齊瞟了陶無辛一眼。“無辛,快要過年了,你也替小非置辦些新的衣裳首飾。”

  “兒臣明白。”

  “對了,小非,林太傅不是還有個兒子,是跟你一同長大的?”他忽然轉向梅非。“你若想念他,不妨將他也請到西蜀來,一起過個年。”

  “多謝舅舅。”梅非不慌不忙地應對。“我的確正要傳信給他。”

  梅非和陶無辛並肩出了書房,陶無辛面無表情,匆匆邁步向前,沒有像往常一般拉她的手。

  梅非的心沈了沈,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他卻似絲毫也沒有發覺,只顧著自己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兩人便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梅非忽然有些不安,心跳得厲害。

  “你——怎麼了?”

  她終於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到離他還有兩步遠的時候問出了口。

  他停了腳,卻沒有回頭。

  “原來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梅非望著他修挺的背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聲。“我用金玉相對,你卻回我以沙礫。罷了。梅非,不管你心中如何算計,不管你拿我當做什麼也好,不要讓我知道。虛情假意,也真難為你了。”

  梅非的心跳忽然慢了下來,每跳一下,便帶出些疼痛。像是被尖刺包裹著,越是掙扎,越是劃出了滿身傷痕,流出血來。

  “我——”

  陶無辛的身形微顫,很快又恢復如常。“公主殿下,在下先行告辭。”

  他加快了腳步,邁進了那片深幽的翠竹林,很快沒有了蹤跡。

  風吹過,竹林梭梭作響。竹林前懸掛的蓮葉宮燈輕輕地左右搖晃了一下子,燭火明滅,照出她臉上一片昏黃色的荒涼。

  “不是虛情假意。”梅非喃喃出聲,只可惜這句話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她的手緩緩地伸到胸口上方,抓住那一隻玉貔貅,緊緊地握在手裡。

  這冬末的夜,忽然變得很冷。

  她照例又迷了路。這一次,再沒有人焦急地四處尋她。

  腦中一片空蕩蕩,她努力地想,卻什麼都想不了。腦子裡只有那副修挺的背脊,耳邊只有他說過的那些話。這些話在她耳邊晃啊晃,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耳邊傳來飄渺的笛聲。她順著笛聲而去,像是夜裡漫無目的飄蕩的魂。

  繞過竹林,再過一座拱橋,依稀可見人影。笛聲越發清晰了些。

  她再走近兩步,笛聲忽止。那人影似乎朝她動了動,便聽得一聲疑問。

  “小非?”

  梅非愣了愣,終於看清了人影的模樣。“微醺,原來是你。”她朝他笑笑。

  微醺將手中的笛子放進懷中。“小非,你怎麼來了這兒?”

  “我聽得有人吹笛,所以——”她這才反應過來,轉頭看了看周圍。“這是你的住處?”

  “是。”他朝她走近幾步。“你看上去不太好。世子呢?他沒有和你一起麼?”

  梅非搖了搖頭。“他先走了。”

  微醺神情微訝,隨即又恢復了淡然。

  “小非,不如進來喝杯熱茶罷。”

  “不用了。”梅非擺了擺手。“我還是回去吧。”

  “等等。”微醺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地替她系上。“好了。”

  他淡淡一笑,視線在她臉上頓了頓,才收回手。誰知手碰到她的髮髻,將一隻玉簪碰了下來。

  他俯身拾起玉簪,滿臉歉意。“小非,我替你插上吧。”

  梅非點了點頭。

  微醺朝她走了一步,兩人面對面,距離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梅非覺得有些不妥,微醺卻非常自然地一手扶住她的頭髮,一手將那玉簪穩穩當當地插了進去。

  正在此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微醺哥哥,剛剛——”

  聲音戛然而止。

  梅非驚訝地回過頭,卻見莫無傷呆呆地看著他們,臉上有些不可置信的怒意。

  “你們——”

  梅非心知不好,這姑娘怕是誤會了。從她的角度看來,他們大概就像是在擁抱。

  “三小姐。”微醺卻不慌不忙地朝她點點頭。

  “你們-你們剛剛在做什麼?”莫無傷像是氣急,竟然有些結巴。“你們怎麼能這樣?!”

  “三小姐,你誤會了,我們沒有——”

  “我親眼看到,還能誤會?”莫無傷恨恨地盯著她。“難怪母妃她說你不簡單,不讓大哥跟你在一起。我還同情你來著,簡直是瞎了眼!”

  “三小姐,請勿中傷他人。小非她不是什麼壞女人。”微醺微皺了眉,語氣也有些冷。

  “你是被她給騙了!她明明跟大哥好,怎麼又會和你——她就是會使這些狐媚的手段!微醺哥哥,你別上她的當啊!”莫無傷濕了眼眶,看上去真急了。

  “三小姐請回。”微醺的語氣也頗有些不客氣。

  梅非聽得頭疼。“三小姐,你真是誤會了。剛剛不過是他幫我——”

  莫無傷壓根兒就沒聽進去。她只是怨恨地瞪了梅非一眼,轉身跑開了。

  “這下子好,我把這西蜀王府的人給得罪了個遍。”梅非自嘲地笑了笑。

  微醺蹙眉望著她。“都怪我,不該——”

  梅非搖了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她忽然眉開眼笑。“你知道麼,以前還在越鳳派的時候,我師父常說我荒唐,不像個女孩子家,別的師兄們也常歎氣,說我這個性子,一定嫁不出去。現在居然還能被人家說成狐媚——”她滿意地點點頭。“說明我進步了不少。”

  “小非……”微醺的神情有些複雜。“難過的時候就應該哭,開心的時候才應該笑。你這樣,只會讓自己更難受而已。”

  梅非漸漸收斂了笑容。“微醺,你不明白,我不能哭。”

  若是哭了,她會軟弱。若是軟弱了,她會覺得自己很可悲。若是覺得自己很可悲,她會更加難過。

  只要不哭,她就還是那個神經比大象腿還粗,荒唐得不得了的梅小五。

  微醺不明白,也許也沒有誰明白。她心中的酸澀,不能夠通過流淚排解。

  “我先走了。”梅非朝他擺擺手。“對了,從這兒怎麼去我的住處?”

  “我送你罷。”

  “不用了。我能行。”梅非朝他眨了眨眼。“不會再迷路了。”

  梅非提著微醺送的一盞燈籠回到住所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剛剛返回的瑤瑤。

  瑤瑤坐在桌前,悅蘭和小安坐在她身旁,似乎正在安慰她。

  “瑤瑤?”梅非放下手中的燈籠。“你回來了?”

  瑤瑤朝她笑了笑。“是啊。釀酒司這邊缺人手,我得早些回來幫忙。”

  “怎麼不多休息幾天,這兒不是還有我?”梅非坐到桌邊。

  “沒事了。”瑤瑤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神情卻已經正常了許多。小安的神情也很有些悲傷。她與瑤瑤對視了一眼,歎息了一聲。

  瑤瑤垂下眼。“大家都早些睡吧,明兒個還要早起。”

  悅蘭和小安都起身去洗漱,而梅非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麼地,她總覺得瑤瑤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安然。

  瑤瑤感受到她的目光,擡眸朝她笑了笑。“小非姐,我先去睡了。”

  梅非這一夜,睡得是輾轉反側,不得好寐。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她才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眼角濕了一片。

  當然不是眼淚。

  她這麼對自己說,然後狠狠地擦了去。

  瑤瑤回來了,釀酒司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但瑤瑤自己卻像是個沒事兒人,依然像從前那般笑笑鬧鬧。

  大家見她沒有異常,才漸漸又放開了,恢復了從前的熱鬧。

  釀酒坊收工之後,梅非走出門口,下意識地看了看,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她躊躇了一會兒。

  “小非姐,還不走?”瑤瑤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過頭,笑著擺擺手。“我還有些事要做。”

  “好罷。那我先走了。”

  梅非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決心去找陶無辛。

  不管怎樣,她得跟他說清楚。那些話——她還不明白。至於虛情假意,她從來沒有過。

  她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這一次沒有迷路。

  剛剛踏入那片桃樹林,她就聽到兩個聲音。一個是微醺,另一個是無傷。

  “微醺哥哥,你的話——當真?”

  “我說的都是真的。小非她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其實她——很可憐。”

  “為什麼?”

  “世子他對小非是——”微醺似乎欲言又止。

  梅非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她的心跳得飛快,似乎有什麼秘密就要揭開。

  “總之你別再誤會她就是。”

  “微醺哥哥,你別說到一半就停啊。”無傷的聲音有些著急。“究竟大哥對她怎麼了?”

  微醺歎息了一聲。“世子他並非表面那樣。所以——你就別為難小非了。她也是個可憐人。”

  “你是說——”無傷似乎恍然大悟。“你是說大哥對她不是真心的?我就覺得奇怪啊,大哥以前那麼喜歡舜華姐,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喜歡上了別人?”

  “三小姐,別說了。”

  “這麼說來,她倒真是挺可憐。”無傷歎了口氣。“那大哥他為什麼要對她那樣好?”

  “這件事,三小姐就別再追問了。我是不會說的。”

  “好罷。我不再誤會她就是。”

  “三小姐,我還有事要找世子,先告辭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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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3:30

四十八章.黑白分明

  梅非側身閃進桃樹林裡,掩藏了身形。

  莫無傷走了出去,而微醺則向裡面走去。

  若說昨晚在她的心中留下的是酸澀,那麼此刻在她心中留下的,是一道赫然見骨的傷痕。

  “那麼喜歡舜華姐……”

  “對她不是真心……”

  “她也很可憐……”

  從來沒有人,用“可憐”來形容過她。

  她很憤怒,這種漲得滿滿的憤怒甚至掩過了傷心。

  梅小五可以被人嘲笑,可以被人謾駡,卻不可以被人可憐。她從桃林裡出來,深呼吸了一下子。

  之前陶無辛也對薛幼桃示好,但她心裡清楚他的目的,雖然略略泛酸,卻並不十分在意。但若說陶無辛喜歡的人是舜華,卻真在她心中壓下了一塊沈甸甸的石頭。因為這多半是真的。

  舜華這樣的女子,的確十分讓人喜歡。更何況她還有跟陶無辛的娘親相同的笑容。

  既然陶無辛喜歡的是舜華,那為何又要對她如此情深款款?

  她似乎被寒冰久凍,已然麻木,索性將自己抽離在整件事情之外,細細分析。

  從西蜀的態度來看,他們的確是支持大夏複國無疑,自己拿出那只玉貔貅,已是做了最後的試探。試探的結果讓她徹底地放下心來。

  她本打算讓人傳信到越州,讓阿隱來西蜀,順便也將整件事的經過向他們和盤托出。

  可是現在她又不明白了。究竟陶無辛為何要對她如此?

  難道真是為了將來可能的關係鋪路?或者是為了君王璧的秘密?她遲疑了。在沒有摸清其中的道理之前,還不能冒險說出真相。

  或許她應該聽他親口說出來。可是如今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那些暖人心脾的溫言軟語,那些飽含情意的擁抱親吻,若都是假的,那她還能相信什麼?

  梅非朝裡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她不知道見了陶無辛又該說些什麼。

  正在猶豫間,微醺卻又走了出來。看見梅非,他神情微訝地停了腳。“小非,你來找世子麼?”

  “對。”梅非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在麼?”

  “在。不過——”微醺略一遲疑。“小非,世子他似乎心情不大好。”

  “是麼?”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正好,我的心情也不大好。有些話要問他。”

  微醺愣了愣。

  “小非,不如改日再——”

  “微醺。”梅非盯著他,看了許久。

  微醺轉開了眼。“小非,很多事情,還是糊塗一些好。何必一定要弄清楚?”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裝糊塗能讓人永遠不受傷害麼?”梅非反而下定了決心,越過他,朝房間走去。

  走到門前,她並未止步,伸手將房門一推。

  陶無辛站在窗下,見她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愣了一瞬,隨即把手上握著的東西放到身後。雖然他動作極快,梅非卻恰好看清了他所握之物。那正是一隻月白色的木頭簪子,簪頭雕了一朵木槿花,惟妙惟肖。

  她的心本來已經凍得麻木,卻在此時又清晰地感覺到了絲絲入骨的涼意。

  舜華舜華,不正是木槿的意思?

  “你——”陶無辛清了清嗓子,側過身去。“你來做什麼?”

  梅非走近了兩步。他的神情居然有些慌亂。

  “陶無辛。我們之間,究竟誰是虛情假意?”她冷笑一聲。“我已經厭煩了這樣猜來猜去。不錯,比心機,我鬥不過你。咱們索性攤開來說,你究竟要什麼?”

  陶無辛臉上的慌亂化作怒氣。

  “怎麼,事到如今,你還要問我這樣的問題?”他咬牙。“原來我果然是白費了心思。”

  “說罷,難為你費心與我周旋,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君王璧的秘密,我已經說了出來。只要你是真心助大夏,你想要的,只要我有,一定雙手奉上。”她望著他的臉,努力做出一臉淡漠。

  “你是要跟我談條件麼?”陶無辛冷哼一聲。“我還要什麼?你以為我想要你什麼?跟我講條件?你怕是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你是什麼意思?”梅非皺眉。

  “我的意思,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他的神情忽然變得邪惡。“公主?你真是公主麼?”

  梅非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她與他對視,一雙鳳眸漸漸地失卻了溫度。

  “原來你早就懷疑了。”

  “不止。我很早之前便已經確定了。”他勾著唇角,卻沒有一絲笑意。“你身上的青蓮標記是紋身。林太傅隱忍了這麼久,怎麼會在最後一刻讓自己的心血白費?你,就是他設下的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局。”

  梅非垂下眸,薄唇泛白,抿成一條顫抖的弦。

  陶無辛看到她這模樣,眉心微蹙。

  “你——”

  “繼續說罷。我洗耳恭聽。”

  他別開眼,繼續說道。“當年王妃產下的應該是一個男孩,而林夫人產下的才是女兒。所以你是林太傅的女兒,而梅隱,他才是真正的皇室後人。”

  “林太傅在臨終之時布下最後的一個局,假稱你是皇室,以你為擋箭牌,試出西蜀的誠意。”他轉過身去。“我一直在等你親口告訴我真相,卻沒想到——”

  “那個玉貔貅,也根本就不是君王璧罷。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東西。我說的可對?”他似在自嘲。“未想到我如此真心待你,你卻還是不信。”

  梅非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許久。

  她忽然笑了起來。

  “沒錯。既然你已經確定,又何必要讓我自己說出真相?”她笑得奇特,既有些絕望,又有些瘋狂。“這就是你如此對我的原因?如今你已經得到了答案,又將把我如何?”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陶無辛蹙緊了眉,看上去惱火得很。“我要把你如何?從一開始到現在,哪一件事不是順著你的心意來做的?”

  梅非垂下頭,似乎完全也沒有聽進去。

  “我會書信一封給阿隱。他是大夏皇族的最後一人,的確還需要西蜀的全力相助。至於真正的君王璧,待到時機成熟他自然會拿出來。”

  陶無辛望著她,卻看不清她的心思。

  “如今真相已揭,你也不用再對我做戲,可以去愛你真正所愛之人了。”

  梅非丟下這麼一句話,便要轉身離開。始終沒有再看他一眼。

  “什麼叫做戲?什麼真正所愛之人?”他皺眉想要上前拉住她,卻見微醺走了進來。

  梅非沒有看微醺,只垂著頭匆匆與他擦肩而過。

  微醺朝梅非的背影望瞭望,又轉向陶無辛。“世子,小非她……”

  陶無辛煩躁地坐下,擺了擺手。

  “為何去而又返?”

  “世子,剛剛得到桃五和桃六的消息,梅隱已經離開了越州,看樣子是要去平陽。臨走之前,他回了一趟越鳳派。”

  “他在這個時候去平陽?”陶無辛蹙眉。“讓桃五和桃六繼續盯著,如有任何動靜馬上回報。勿要驚動了他。”

  “是。”微醺略一猶豫,還是問出了口。“世子,為何要派人跟著梅隱?是因為——他是小非的弟弟麼?”

  陶無辛閉上眼,右手放在額間,沒有回答。

  “屬下逾越了。”微醺垂眸。“另外,在平陽和嶺南的桃二和桃三也傳來了消息,最近平陽和嶺南已經開始徵兵,看來是準備公開對抗馮賊的時候了。”

  “好。”陶無辛沒有睜開眼。“過年之後碧璃和紅月會來西蜀。我懷疑梅隱在這個時候去平陽,是要跟他們一同來西蜀。若真如此,叫桃五桃六加倍小心,尤其不能被桃色發現。”

  “是。”微醺點點頭。“世子,其實這件事可以讓桃九來做,他的武功在幾人中屬上乘,當更有把握。”

  “桃九已經回了西蜀。我讓他去做另外一件事了。”陶無辛揮了揮手。“還有事麼?沒有的話先下去罷,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

  微醺轉身要退去,陶無辛突然又開了口。

  “微醺,為什麼女人這麼奇怪?”

  微醺垂眸淺笑。“女子動情之時,總易患得患失,鑽了牛角尖。不妨叫她冷靜下來,自然會想通。”

  “動情?”陶無辛摸了摸下巴,臉色突然陰轉多雲。“這些也是你娘親告訴你的?”

  “不。是屬下感悟所得。”微醺搖了搖頭。“其實男子也一樣,一旦動了情,便會做出些不合常理的舉動。”

  “照你這麼說,是該給她時間讓她好好想想,自然會想明白?”

  “應當不錯。”微醺朝他手上瞟了一眼。“世子花了這麼多心思才刻成的白檀木簪,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

  陶無辛的唇角一勾,隨即又咳了咳。“好了,你先下去罷。”

  梅非走出寧遠閣,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搖搖晃晃地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一個人影便撲了上來。

  “小非!”

  竟然是舜華。

  她照例笑得無比燦爛。“小非,你去哪兒了?我等了你好久。”她嘟著嘴。

  “怎麼,找我有事?”這個時候遇到她,梅非其實很有些彆扭。

  那個說要陪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共同進退的男子,心裡竟然愛著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如果是舜華的話——她似乎可以理解。可是她心裡的難受卻沒有消散半點。

  舜華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是說這些天要釀酒給我喝?我等不及,所以自己找來了。”她俏皮地眨眨眼。“怎麼樣,有好酒招待我麼?”

  梅非想了想,有些為難。“釀酒司已經關了——”

  “小非姐。”

  她身後忽然響起柔柔女聲。

  “瑤瑤?”梅非朝她招招手。

  “小非姐,剛剛舜華小姐說要找你喝酒。”她微微一笑。“這是今天剛從釀酒司拿回來的一壇桂花酒,新釀的,你們拿去試試罷。”

  “真的?太好了。”舜華連忙接了過來,打開壇口聞了聞。“好香!”

  梅非沖瑤瑤笑了笑。“真是謝謝你了瑤瑤。”

  瑤瑤搖搖頭,看了梅非一眼。“這不算什麼。小非姐平日裡對我這樣照顧,我只是回報一二。”

  她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梅非總覺得她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是哪兒怪。舜華左手捧著酒罈,右手拉著她的胳膊。“走,咱們找個地方喝個痛快。”

  “好。”梅非把疑惑拋到腦後,跟舜華相攜而行。

  明月當空,兩人找了一處涼亭,喝了個酣暢淋漓。

  一壇桂花釀下了肚,舜華已經迷迷糊糊,而梅非還保留著大半的清明。

  “舜華,舜華?”她搖了搖舜華的手臂。

  舜華趴在桌上,勉力擡起頭望瞭望。“小非,來,繼續喝!”

  “喝什麼呀,你都醉成這樣了。”梅非搖搖頭。“酒量淺又非要喝。”

  “我沒醉!小非,我還能喝——”

  “好了好了。我還是送你回家罷。”

  “不,我不要回家!”舜華皺著眉。“我不想看到那個討厭的莫無憂!”

  梅非明白了過來。原來舜華是為了躲莫無憂,大概也是心裡煩悶,這才來找她喝酒。說起來,這一對之所以鬧彆扭,還是因為她。

  她歎了口氣。“舜華,對不住,都是因為我的事——”

  “不是,不是。”舜華拼命地搖著腦袋。“我看不慣那小子很久了。”她含含糊糊地說著。“他那公子脾氣,誰受得了!”

  “二公子雖然彆扭,心眼卻不壞。”梅非笑了笑。“舜華,我看他對你是真心的,只是不會說話。你也給他個臺階下下,啊。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怎麼還鬧彆扭。”

  “誰要跟他成婚!哼!”舜華別別嘴。“還是無辛大哥好。嫁給他,還不如嫁給無辛大哥!”

  梅非一愣。雖然知道舜華這話不過是氣話加醉話,她的心裡卻還是忍不住揪了揪。

  “尹舜華!”

  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

  梅非轉頭一望。“二公子?”

  莫無憂黑著臉,走到舜華身前。“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舜華擡起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我問你,你當真不想嫁給我?”

  “不錯,我就是不想。一點兒也不想。嫁給你,那我就是昏了頭!”

  “我早該知道。”莫無憂冷笑一聲。“你後悔了是不是?你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大哥?行,現在還來得及!你去啊,去跟他說你要嫁給他!”

  “好啊,說就說!怎麼樣!”舜華被他激怒,猛地站起身,身形又晃了晃。

  她閉了眼,又用力地睜開,瞪著莫無憂。

  梅非咳了咳,朝兩人的臉上輪流看了看。“二公子,舜華她醉了。不如你送她回家罷。”

  她又拍拍舜華的手。“舜華,別衝動。有什麼話等明兒個清醒過來再說。別圖著一時痛快,說了叫自己後悔的話。”

  舜華垂下頭,似乎恢復了些清明,也知道自己之前說得有些過分。

  “小非,你別生氣。我剛剛一氣就胡亂說了那些話。我一直拿無辛大哥當哥哥的,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梅非笑了笑。“夜深了,讓二公子送你回去罷。”

  “我不要他送。”舜華別開臉。

  莫無憂也有些悔意,望著她欲言又止。

  “二公子,舜華就交給你了。”梅非朝他微微一笑。“女人有時發點兒小脾氣,是得好好哄的。千萬別硬碰硬。”

  莫無憂別開臉,隔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知道了。”

  梅非松了口氣,拍拍舜華的肩。“我先走了。你跟二公子好好說,別再鬧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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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3:48

四十九章.是非顛倒

  梅非走出了遠遠一段兒,又往後望瞭望,依稀可見兩人已經挨近了些。

  她勾勾唇,回過頭來,心口卻像塞了一團棉絮,透不過氣來。

  桂花釀的醇香還在鼻間回蕩,自己卻似喝了一肚苦茶。梅非搖了搖頭,打算回房睡個好覺。左右看了看,卻發現自己居然又走到了寧遠閣的附近。

  她頓住腳,苦笑一聲,正打算折返,卻見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在前方,垂著頭走得不緊不慢。

  梅非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心中頓時警醒。這身影瞧著怎麼這麼眼熟?

  她腳步輕點,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身影。

  真的是個眼熟人。梅非心下一驚,竟然喚出了聲。“桃色?”

  那人影一滯,轉過身來。

  妖嬈嫵媚的容顏,偏偏神情淡雅。她朝梅非微微一笑。“姑娘可是在喚小女子?”

  梅非立刻反應過來。“你是笑語?”

  “不錯。沒想到姑娘還記得小女子。”她掩唇,微微一笑。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下意識地朝寧遠閣看了一眼。

  “我是特地來見你的。”

  “見我?為何?”梅非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笑語走近兩步,忽然詭譎地勾了勾唇,將手中一隻小瓷瓶塞入她手裡。“這是你要的東西,我特地送了過來。”

  “我要的東西?”梅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手中的瓷瓶。

  “好,物已送到,先告辭了。”

  她後退了幾步,縱身而起,在樹枝和屋簷上輕點,消失了身影。

  梅非本想追去,又覺得此事甚有蹊蹺,怕著了道,只得停住了腳。

  她將手中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旋開來,隔得遠遠地看了一眼。裡頭有一些白色的粉末,看不清是什麼。

  她越加莫名,想了想,將這瓷瓶放進荷包,本想去找微醺,但時間太晚,最後還是決定了第二天再讓他看看。

  侍女們的住所附近,有一圈種滿了桑樹的密林。這桑樹四季常青,哪怕到了冬季亦是如此。夜裡走過,頗有些嚇人。梅非正走到這圈密林,卻見有一人影擋在路中央,梅非一愣,才發現那是釀酒司的靦腆夥計小陳。

  “小陳,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兒?”她有些奇怪。

  他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頭。“不是你,你約我來的麼?”

  “我?我什麼時候——”梅非話音未落,卻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從他身上傳來。

  這香氣剛一入鼻,立刻叫她的手腳發軟。

  小陳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上前想扶,卻又礙著男女大防,正猶豫了一下子,只見梅非腿一彎就往下倒。

  “小非!小非你怎麼了?”

  小陳立刻接住她,焦急地搖著她的肩膀。

  梅非心中已經有了幾分意識,怕是遭了人算計。她努力想要說話,腦子裡卻是一片混沌。“你——你快走——”

  “你這樣了,我怎麼能走?”小陳的臉漲得通紅。“我,我帶你去看大夫!”

  “別——”梅非勉強地睜著眼,卻看見小陳一怔,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迷亂。

  他看著梅非,雙目灼然。

  “小非……”他的聲音有些呢喃,喉結上下急速地滑動了幾下。“你真好看……”

  梅非知道不對,卻又動彈不得。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著了道?她已無暇去想,因為小陳的手已經在她的腰間來回摩挲,越來越緊。

  “小陳,你聽我說。”她盯著他的眼。“你被人下了藥,快離開這兒!”

  小陳的眼睛清明了一瞬,隨即又愈加迷亂。他將她一把抱起,步入林中。

  桑葉密集,擋去了月色和燈籠的光線。梅非心下越沈,卻越是感到有股熱氣嫋嫋而生。

  小林紅了眼,將她放在地上,喘著粗氣俯身過來。

  梅非咬著唇,用痛感來轉移身上的異樣。“快醒過來!”

  小陳恍若未聞,一把扯開她的領口。潔白瑩潤的皮膚暴露在黑暗中,像是唯一的一點光亮,引人渴望。

  他低頭便要吻上來。

  梅非下意識要閉上眼,卻見他的身形一滯,閉上眼往旁邊倒了去。

  一名黑衣男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他蹙著眉將她的頭扶了起來。“梅姑娘,你怎麼了?”

  梅非知道脫離了危險,松了一口氣,正要回答他,卻只覺得一陣炙熱湧上心頭,再次清醒些的時候,發覺自己衣裳半開,正扯著那男子的衣裳,一片淩亂。

  那男子滿臉難色。“梅姑娘——”

  她努力壓下心中的火焰。“快,快帶我去找莫無辛。”

  “好。”那男子點頭,將她抱起。

  正在此時,忽聞一聲尖叫。

  幾盞燈籠的光線立刻照亮了這一小片地方。

  梅非被光線一刺,先是下意識地闔了眼,接著才睜開了眼睛。奇怪的是,那種異樣的熱感忽然間消失了個一乾二淨,她的意識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幾張臉出現在梅非的視線中。薛幼桃,琦芳,莫無傷,還有兩個侍女。她們此刻的表情各異,無不驚恐。

  梅非朝抱著她的黑衣男子點了點頭。“這位公子,我沒事了。”

  黑衣男子將她放到地上。

  她知道眼前的場景很難解釋。她淩亂的衣衫,□在外的肩胛,躺在地上的小陳,還有這個抱她在懷的黑衣男子。

  梅非環顧了一周,視線停在薛幼桃的臉上。

  “真是好計謀。”她冷冷一笑。

  薛幼桃絲毫不避,反倒滿臉驚惶。“梅姑娘,原來你——你真的是天水門的人?”

  什麼?梅非呆了呆。

  莫無傷皺著眉。“一切等母妃判定罷。”

  主廳燈火通明。王妃和王爺坐在主位,神情各異。

  王妃一臉冷凝地盯著梅非,而王爺目露歉意,卻無可奈何。

  莫無辛,莫無憂,莫無傷三人佇立在一旁。還沒來得及返回家裡的舜華滿臉焦急。

  “梅姑娘,今晚的事,你作何解釋?”

  王妃淡淡地開口。

  “我被人下了藥。”到了這時,梅非反而冷靜了下來。慌亂於事無補,她的腦子正高速運轉,要將這件事理個一清二楚。

  “可是為何你現在如此清醒?”王妃的視線轉向小陳。“小陳,你說罷。”

  小陳窘到無地自容。

  “我——今天,瑤瑤來找我,說小非她約我酉時末到桑林見面。我-我就去了。結果遇到了小非,不知怎地就……”

  “桃九,你怎麼也會在那兒?”莫齊忽然開口問道。

  “是我吩咐他保護小非的。”陶無辛開口。“桃九,說說你看到的。”

  “是。”那黑衣男子,也就是桃九抱拳行禮之後便開口敘述:“今晚梅姑娘先是與舜華小姐一同飲酒,後來便一個人往回走。在回來的路上似乎遇上了另一位元認識的姑娘,攀談了幾句之後,那姑娘便用輕功離開。後來梅姑娘來到桑林,便遇上了小陳。他們說了幾句話之後,梅姑娘忽然倒了下來。小陳他就——”

  “你可有聽到他們說了些什麼?”

  “屬下離得較遠,未曾聽見。”

  陶無辛蹙緊了眉,眼裡一片深沈。

  “無傷,幼桃。說說你們看到的。”王妃轉向莫無傷和薛幼桃,點了點頭。

  薛幼桃歎了一口氣。“三小姐,還是你來說罷。”

  “好。”莫無傷猶豫了一下子。“今晚我去聽薛姐姐彈琴,臨走的時候她送我出門,我們看到了一個女子鬼鬼祟祟地走在路上,正想過去問問,就看見梅姑娘她也出現了。兩人交談幾句之後,那女子將一個東西塞到她手裡,便離開了。”

  她看了梅非一眼,咬了咬唇。

  “我們覺得有些不對,就遠遠地跟了上去。後來看到小陳抱著她進了桑林,再後來——就是大家都看到的那一幕了。”

  “梅姑娘,不知那女子交給你的東西,可否讓大家過目一番?”

  梅非坦然地從荷包裡拿出那只瓷瓶。“我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將這個東西給我。”

  王妃瞟了她一眼。“原因難道你自己還不清楚?微醺,看看這瓷瓶裡的東西是什麼。”

  “是。”微醺接過瓶子,將其中的粉末倒了一些在絹帕中,仔細地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猶豫了片刻。“這——這似乎是一種烈性的催-情藥。”

  梅非心中的紛亂忽然找到了一個頭,漸漸明晰起來。

  她下意識地朝陶無辛看過去,只見他垂著眸,唇線繃得筆直。

  “到底怎麼回事兒?”舜華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小非她受了那麼大委屈,為什麼還要在這兒問東問西的?一定是小陳他對小非下了藥!”

  小陳臉色煞白,連連搖頭。“不——不是我!”

  “舜華,你不知道其中的緣故。”王妃朝她擺了擺手。“我知道你跟梅非平日裡交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她可能是天水門的人。”

  “天水門?那是什麼地方?”

  在場的人大多神情驚詫。天水門的名聲,在座大半的人都聽說過。

  莫無憂拉了拉舜華。“舜華,這個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

  莫齊搖了搖頭。“夫人,你說梅姑娘是天水門的人,可有憑據?”

  “當然有。”王妃朝旁邊的侍女耳語幾句。侍女點頭出了門,很快領了一個柔柔弱弱的少女進來。

  梅非睜大了眼。“瑤瑤?”

  瑤瑤沒有看她,徑直地走到中央,朝王爺和王妃行了禮。

  “王妃,這是奴婢在小非姐的枕頭下面發現的東西。”

  她將手中的瓷瓶呈上。“這件事,悅蘭和小安都可以作證。”

  這只瓷瓶,跟從梅非荷包裡拿出來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是這只瓷瓶內空空蕩蕩。

  梅非的視線從瓷瓶上又轉到瑤瑤面無表情的臉上,心內一片空白。

  “好。”王妃轉向薛幼桃。“據我所知,你們前來蜀地的路上也遇上過天水派的人。幼桃,我問你,今晚鬼鬼祟祟出現的那個女子,是否就是你們在路上遇到的天水派人?”

  薛幼桃看了梅非一眼,似無奈地點點頭。“是。”

  “小陳,我問你,你在遇到梅非之後,失去理智之前,有沒有聞到什麼特別的味道?”

  小陳仔細地想了想。“好像——有一股香味,從小非身上發出來。”

  “夫人,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齊有些疑惑。

  “王爺,請聽妾身說來。她原本就是天水門的人,今晚是她的同門給她送了催-情藥,大概也是想借此做些見不得人之事。小陳也正是中了她的藥才會喪失神智。”王妃眼神冷厲,傾城容顏結上寒霜。“我早就說過,若你安安分分也就罷了,沒想到你居然還能做出這等事來。”

  梅非低著頭,腦子轉得飛快。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她已經想了個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瑤瑤她為何要這麼做,還有小陳和她是怎麼中的藥。小陳他的確是跟她接觸之後才表現失常,而她也是聞到了小陳身上的香氣才腿腳發軟。

  莫齊臉色很有些不自然。他看了看梅非,又轉頭,神色有些焦灼。“夫人,會不會是——弄錯了?”

  王妃盯著梅非。“證據確鑿,不知道梅姑娘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不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舜華滿臉怒氣地嚷嚷。“小非她不是這種人!一定有人栽贓嫁禍。”

  “舜華,別急。”梅非擡起頭,不慌不忙地說:“想必大家都知道,天水門的人以采補之術聞名。而這采補之術,自然要對有武功的人進行才能受益。小陳他不會武功,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若我真是天水門的人,何必要費盡心思對他下藥?”

  “其次,若我真想對他做什麼,為何要輾轉通過瑤瑤去約,而不親自約他?這麼做,豈不是多一個人知道,也多一分危險?”

  眾人皆有些沈吟之意。莫齊連忙開口道:“梅姑娘說得沒錯。夫人,這件事還值得推敲啊。”

  王妃蹙眉,思索了片刻。“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這些只是你的片面之詞,並無確實的證據。再說,你又如何解釋那個天水門的女子跟你的關係?”

  梅非語塞。

  “梅姑娘,若想證明你不是天水門的人,其實也不難。”薛幼桃忽然開了口。

  “怎麼說?”

  “大家都知道,天水門習的是采補之術,若不行房無以大成。既然你不是天水門的人,又沒有出嫁,那應該還是處子之身罷?”她微微垂首,顯得有些為難。“只要找位婦人驗一驗便知。若還是處子之身,也就真是冤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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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4:08

五十章.真相大白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目光各異,有嘲諷,有贊同的,也有同情的。

  梅非咬緊了牙,恨不得能用目光將她絞成碎片。這件事跟薛幼桃絕對脫不了關係,用了這樣的手段陷害她,還要將她羞辱得無地自容麼?

  “幼桃說的也有些道理。”王妃點了點頭。

  “怎麼能這樣?”舜華看著四周的人。“太欺負人了吧?!”

  “母妃,這樣——似乎有些不妥。”莫無憂也開了口。

  梅非垂下眸,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往眼眶裡沖。她閉上眼,努力地深呼吸,把這些情緒再塞了回去。

  “不必驗了。”

  陶無辛忽然開口。他緩緩地走到梅非身邊,握住她的手。“小非不是天水門的人,我能確定。”

  薛幼桃臉色微白。“小辛,就算你再喜歡她,也不能這樣偏袒啊!”

  “無辛,為何你還不清醒?她很危險。”王妃皺了眉,苦口婆心地說。

  陶無辛擡眸,微微一笑。“我想你們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與小非早已行過夫妻之禮,她將是我的正妻。至於她的清白,還需要我說得更清楚一些麼?”

  眾人皆驚。

  梅非猛地擡頭,看著他的臉。

  她聽錯了麼?正妻?明明之前他們已經把話說開,他為什麼還說要娶她的話?

  他不是心有別屬?自己又不是什麼真正的公主,所有的秘密都已經揭開,他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娶一個不愛的人?

  她不明白,只能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看,像要從他的臉上找到答案。

  陶無辛側過臉來看她,燕眸中滿是無奈。

  “傻丫頭,怎麼這麼容易就讓人給算計了?”

  這一瞬間,那些被勉強壓下的委屈和憤怒像脫了韁的野馬,化作淚水從眼眶裡源源不斷地流了下來。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不斷地沿著臉頰往下掉。

  “怎麼了?剛剛還好好地,怎麼哭了?”陶無辛略慌了神,將她抱在懷裡,手忙腳亂地抹去她臉上的淚。

  舜華也紅了眼眶,與莫無憂對視了一眼。

  “無辛,照你的意思——我們是冤枉了她?”王妃臉上的神情也有些複雜。“若梅非真不是天水門的人,怎麼會有這些藥?”

  “是有人故意栽贓。”

  “我有些糊塗。”王妃搖了搖頭。“栽贓?是誰?”

  “這大概要問問瑤瑤姑娘了。”陶無辛冷冷一笑。

  瑤瑤的面色蒼白,垂著眸一語不發。

  “瑤瑤,究竟是怎麼回事?”王妃語氣發冷。

  瑤瑤無力地笑了笑。“不錯,是我。是我把那個瓶子放到小非姐的枕頭底下,是我以小非姐的名義約了陳大哥。”

  “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才是天水門的人?”

  瑤瑤咬著唇,沒有回答。

  “瑤瑤。”梅非走近她。“為什麼?”她一直沒有明白,瑤瑤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做。

  “我恨你!”瑤瑤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吼。“自從你來了,我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先是小陳哥哥被你搶了去,後是大哥的事。是你,是你把我的話告訴世子的對不對?是你害了我的大哥!”

  梅非驚呆了。她看著瑤瑤崩潰的臉,無話可說。

  “小非她並沒有跟我說過什麼。”陶無辛歎息了一聲。“你大哥他臨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讓你和你二哥過得平安。沒想到你卻——”

  瑤瑤抱著腦袋,不停地搖頭。“我不信——我不信——”

  “把她帶下去。”王妃的臉色很難看,像是愧疚,又像是惱怒。

  “梅姑娘,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可是那個天水門的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恰好跟你遇上了?”

  梅非正要回答,卻聽得一個熟悉的沈穩聲音從門口傳來。

  “因為真正的天水門人,就在你們中間。”

  廳內頓時一片騷亂。

  “這個人是誰?”

  “他怎麼進來的?”

  梅非目瞪口呆。“大——大師兄?”

  上官久一身灰襖大氅,頭上戴了一隻翠竹簪,臉上恢復了滿滿的絡腮鬍子,狐狸眼一彎。

  “小五,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可就得含笑九泉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抖了三抖。

  梅非扶了扶額。“大師兄,是含冤難雪。”

  “差不多了。”上官久摸了摸鬍子,嘿嘿兩聲。“你就是師妹夫?”他轉向陶無辛,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圈。“長得不錯,就是不夠風雅。”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隨即抱手行禮。“早就聽小非說過上官公子風雅無匹,品位不凡,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好說好說。”上官久聽得極為滿意,連連點頭。“真是會說話,難怪小五有眼無珠看上了你。”

  陶無辛呆立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大-師-兄!”梅非真想找個地縫把他給塞進去。“他想說的是‘慧眼識珠’。”她咳了咳,朝陶無辛解釋了一番。

  陶無辛這才反應過來。“上官公子果然……與眾不同。”

  “無辛,這位是——”莫齊終於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這位是小非的大師兄,越鳳派門主的大弟子,上官公子。”陶無辛向眾人介紹。

  “越鳳派?”莫無憂有些驚愕。“難道你就是逐月郎君?”

  廳內頓時轟然一片。

  “不敢不敢,這些都是江湖上誇大的虛名罷了。”

  “小非,原來你是越鳳派的人?”莫齊驚訝地問。

  “是。”

  “居然把我們越鳳派的弟子說成是天水門的人?”上官久眉一斂,忽然泛出肅殺之氣。“若不是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這兒竟然有人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

  “上官公子,我們都知道是誤會了梅姑娘。”王妃終於開了口。“但你剛剛所說的話又是何意?”

  “數年前,我奉師命參加武林大會的途中,險些遭了一名天水門人的暗算。”他冷哼一聲。“後來我對天水門做一查探,瞭解了不少其中的玄秘,也知道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原來竟是天水門的現任門主。沒想到的是,今日此人居然用同樣卑劣的手段要算計我的師妹。”

  “上官公子,你說的是——”

  “她。”上官久擡起手,指向廳內的一人。“她就是天水門的現任門主。”

  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他的手指所落之處,正是薛幼桃。她此刻臉色發青,隨即又無比憤怒。“上官公子,你怎能血口噴人?就算是為了幫你師妹洗脫冤情,也不能這樣損害一個女子的名聲!”

  “不錯。”王妃蹙眉。“上官公子,你可有憑據?”

  “當然。”上官久盯著薛幼桃。“天水門所練之心法很是特別,但凡動欲之時,一定會在身上某處呈現水紋。當年那名女子曾脫衣引誘於我,被我看見她的右胸上呈現水紋。若你想證明你並非天水門人,很簡單。只要你吃了那瓶催-情藥,再讓在座的女子查驗你的右胸。若沒有水紋,在下願負荊請罪,任憑處罰。”

  薛幼桃漲紅了臉。“此等侮辱,絕不能受!”

  “的確是,這樣做,叫幼桃以後如何面對外人?”王妃有些無奈。

  莫齊也搖了搖頭。“上官公子,此事——”

  “你也知道這是侮辱?”陶無辛嗤笑一聲。“那你剛剛要小非驗身,就不算侮辱了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

  薛幼桃愣了愣。“小辛,我——”

  陶無辛不掩厭煩之態,別過臉去。

  眼看事情漸漸陷入僵局。梅非自然是冤枉的,但也無法證明薛幼桃便是上官久所說的天水門門主。

  梅非略一沈吟,站了出來。

  “我倒有個法子。”

  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舜華,我還記得你那裡有一種能顯出人手紋的杜光藤汁?”

  舜華一愣,對上梅非別有深意的眼神時又立刻反應了過來。“沒錯。”

  “好,只要將那藥汁取來,塗在這瓷瓶上,凡是摸過這瓶子的人,手紋都會顯在上面。到時候再做一比對,不就真相大白了?”

  “說得沒錯!”舜華點了點頭。“我這便去拿。”

  莫齊遣退了不相關的人,廳內只留下了兩個當事人梅非和薛幼桃,以及王妃,陶無辛和上官久。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沈重。

  薛幼桃微紅了眼眶,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王妃蹙著眉,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梅非。

  陶無辛一直握著梅非的手,對她微微地笑著,像是身處月下花園,輕鬆舒暢。

  上官久似笑非笑地盯著兩人交握的手,咳了一咳。“小倆口果然黏乎。”

  梅非一窘,便要掙開手來,陶無辛卻勾了唇不肯放開。

  薛幼桃的眸色一冷,忽然垂了眼,似有所思。

  舜華和無憂不一會兒便將那藥汁拿了過來。舜華仔細地將藥汁塗在瑤瑤拿來的那只藥瓶上,不過片刻的工夫,瓷瓶上果然顯現出了幾個明顯的手指紋。

  “現在,只要比對一番便可。”

  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約而同地轉向薛幼桃。

  薛幼桃看著瓷瓶上的手指紋,恍惚了一下子。

  “幼桃,既然如此,不妨試一試。”莫齊也開了口。

  薛幼桃突然微微一笑,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化。之前那個嬌柔矜貴的大小姐消失了個一乾二淨,現在的她,更像是個氣勢過人的女王。

  “不必試了。”

  她緩緩地開了口,清晰而毋庸置疑。“莫叔叔,幼桃有些話想說。只要您和王妃娘娘,小辛和梅姑娘在場就好。”

  莫齊一愣,讓舜華和無憂以及上官久都退了出去。

  薛幼桃終於開了口。“不錯,我就是天水門的現任門主。”

  莫齊和王妃臉上的不信和痛惜觸目驚心。

  “幼桃,你——你怎麼會——”莫齊顫抖著嗓子。

  “幼桃,你說的都是真的?”王妃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這麼說,真是你跟瑤瑤串通陷害了梅姑娘?”

  “不錯。的確是我做的。”薛幼桃沒有否認,也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我早就知道她不對勁!居然還誣陷小非?”舜華忿忿。

  陶無辛的眉一蹙。她這樣坦然,反而叫他有些不安,似乎還有什麼沒有料到的事。

  “幼桃,你——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爹?!”

  莫齊搖著頭。

  “莫叔叔,有些事也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薛幼桃勾了勾唇,居然有一絲妖邪之氣。“我不僅是天水門的現任門主,還是當今聖上親封的安樂公主。”

  “什麼?!”莫齊的臉色遽變。

  在場之人無不呆愣。

  “莫叔叔,我和我爹,都是當今聖上的親隨。當初我和我爹逃到西蜀一事,其實是聖上他對西蜀不放心,特地讓我們做一查探。”薛幼桃怡然自得地踱了幾步。“當然,聖上如今對西蜀的忠心是絲毫不疑了。莫叔叔,既然我們如今都是聖上的臣子,關於我的身份,自然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莫齊的臉色變幻了幾下子,終於又恢復如常。

  “既然如此,你這次回到西蜀,又有何用意?”

  “如今平陽和嶺南不安分,聖上自然也要派我來探探西蜀的意向。”薛幼桃微微一笑。“還有,前些日子,昌平接到了一個消息。據說西蜀有了前朝連姓後代的下落,這也是我來的原因之一。”

  陶無辛的手緊了緊。

  “來這一趟,果然大有收穫。前幾天,我才得知,原來西蜀真有了連姓後代的下落,甚至還把她接到了錦城來。”她的視線轉向梅非。“所以我設了這個局,想確認她的身份。如今看來,是十有**了。”

  “幼桃,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齊臉色如常。

  “這我自然不能說。不過我已經將這件事傳信到了昌平給聖上,想必他很快就會派使者前來。”她垂下眸。“先父和莫叔叔乃是至交好友,幼桃自然也不想給莫叔叔惹上麻煩。我想西蜀之所以將連姓後人接到錦城,也不過是為了確認之後再向聖上回報。我說得可對?”

  莫齊的眉頭糾了一下子。

  “自然是這樣。”

  “好。”薛幼桃又瞟了梅非和陶無辛一眼。“幼桃的任務已經完成,明日便會啟程回昌平。聖上所派之使者想必過些日子就會到了,還望莫叔叔好生接待,免得令聖上的疑心,為西蜀惹了麻煩。”

  她滿意地笑了笑。“如今事情都一清二楚,幼桃先行告退。”

  她轉身,從容不迫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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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4:28

五十一章.情投意合

  莫齊僵直在原地,許久才頹然坐下。

  “夫君,她的意思是——”王妃轉向梅非。“難道梅姑娘她——”

  莫齊長歎一聲。

  陶無辛抿了抿唇。“父王,事到如今,只有先下手為強。”

  “但平陽和嶺南還未起事,若我們先做,怕會被他們得了便宜。蜀軍雖強,要對抗三路大軍,還是勉強了些。”

  梅非忍不住開了口。“其實——”

  陶無辛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梅非下意識住了口,只見他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小非,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把你交給馮傲。無辛,今晚小非也辛苦了,你先帶她下去休息罷。釀酒司那邊就不要去了。”

  “是。”

  梅非和陶無辛走在路上,默然無語。

  “剛剛為何不讓我說出真相?”梅非垂著頭。“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公主,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把我交出去就行了。”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陶無辛的聲音裡隱含了怒氣。“我不會把我的女人送入虎口。”

  “可是王爺他遲早也會知道真相。我們不能一直瞞著他。”梅非停下了腳。“無辛,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讓西蜀蒙難。再說——”她垂下眸,咬了咬唇。“雖然我們有過肌膚之親,但若只是為了責任,你不必這樣——”

  “責任?”陶無辛轉身,挑眉注視著她的臉。“你究竟是怎麼了?突然說這種話?”

  “我——我都知道了。”她深呼吸一下子,擡起頭來。剛剛流過淚的眼眶紅紅的,像只風中淩亂的兔子。“其實你喜歡的人是舜華吧?既然如此,何必勉強自己?”

  陶無辛睜大了眼,哭笑不得。

  “難怪你那麼奇怪——你究竟聽誰說的?”

  梅非愣了愣。“很多人都這麼說。”

  陶無辛扶了額。“報應啊,真是報應。”他歎息了一聲。

  “當年我年少輕狂,又對王妃心存怨憤,總想著做些什麼事情叫她不好過。”他搖了搖頭。“我知道她很喜歡舜華,一直想讓舜華做她的兒媳婦,便裝作喜歡舜華的樣子去接近她。當然,舜華最後還是跟二弟在一起了。我很快就忘了這件事,誰知道現在居然——”

  “我對舜華,最多是兄妹之情。”他無奈地在梅非的臉上揪了揪。“你這臭丫頭,為什麼聽信別人的話,卻不信我?”

  “可是——可是你昨天為什麼對我說那些話?還說什麼虛情假意……”梅非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陶無辛歎了口氣。“我只是氣你,為何到了現在還不肯對我說實話。”

  他從懷裡掏出那一隻雕了木槿花的白檀木簪。“我娘親曾經對我說過,等以後有了心愛的女子,一定要自己親手做一件東西送給她。這是我花了好些時候刻成的,本來想等你向我坦誠之後,便將它送給你,誰知道——”

  梅非呆愣當場。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木槿花最適合你。”他笑意溫柔,眼裡閃動著光芒。

  “這是要送給我的?”梅非喃喃,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傻瓜。

  “當然。”陶無辛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水波,晃晃悠悠,從她的耳裡流到了心上,一片潤澤。“雖然晚了些,應該還來得及。”他擡手,將木簪輕輕□了她的髮髻裡。“跟我想的一樣好看。”

  梅非怔怔地望著他的臉。“我真傻。”

  “你才知道麼?”陶無辛燕眸一翹。

  梅非忽然笑了起來,伸手抱著他的腰,貼近他的肩膀。“是我誤會了。”

  陶無辛閉上眼,把她緊緊地按在懷裡,將下巴埋進她的肩窩裡蹭了蹭。“臭丫頭,你就是老天派來折磨我的。”

  梅非的唇翹得高高的,把臉拱到他的裘衣裡,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對不起。可是——可是我也很難受。”

  陶無辛輕笑了一聲,勒住她腰肢的手緊了緊。“誰叫你不信我,卻去信那些傳言?我對你的心思,難道你自己都體會不到麼?”

  她搖搖頭。“不是體會不到,是不敢相信。我怕自己陷得太深,會無法自拔。”

  “為何要拔?”他的手移到她的臉龐上,把她的下巴輕輕擡了起來。“我要把你綁在我身邊,一輩子也別想逃開。”

  梅非勾勾唇,別開臉去。“真霸道。”

  “霸道?”陶無辛挑眉。“剛剛我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表白了,難道你還能不嫁給我?”

  她掙開他的懷抱,跳出幾步遠。

  “我還沒答應!”

  “又想耍賴?”陶無辛做惱怒狀,身形一動便到了她身前。

  梅非只覺得腳一輕,已經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喂,你幹嘛?!”她笑著想要逃。

  “當然是把生米煮成熟飯了。”陶無辛笑得很邪惡。“雖然已經煮過了兩次,但多煮幾次也無妨。”

  “色桃子!”她用力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子,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現在形勢那麼複雜,你還有心思想這個?”

  陶無辛委屈地揉了揉胸口。“好痛。”

  “真痛?”她湊過去想替他揉揉,卻被他一把抓住,便吻了上來。

  兩朵涼涼的唇貼在一起,輕輕地摩擦。他小心翼翼,卻又難掩急切。他的舌尖濕熱,滑過她唇上的每一處輪廓,在她的唇角停了停,終於忍不住用力地含住,輾轉不舍。

  她忍不住,悄悄打開了唇齒,迎合他,主動地與他糾纏。舌尖摩擦的灼熱漸漸蔓延到了全身。

  兩人的呼吸漸漸急促,像在冬夜裡低鳴著渴望伴侶撫慰的小獸。

  許久之後,陶無辛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指尖劃過她酡紅的面頰,頗有不甘:“若不是有這麼多礙事的人,我真想——”

  梅非羞惱地瞪他一眼。“我已經落在你手裡,想逃也逃不掉了。你還急什麼?”

  “急。我急得很。”他曖昧地一笑,引導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身下去。“你自己看,我是有多急。”

  梅非抽出手,往他腳上狠狠一踩。

  陶無辛呲牙咧嘴。

  “怎麼樣,現在不急了罷?”梅非笑得很得意。

  “臭丫頭……”陶無辛無奈。

  “呀!”梅非忽然睜大了眼。“我怎麼忘了,大師兄!他去哪兒了?”

  陶無辛愣了愣。“他似乎是跟舜華他們一同走的。別著急,明日我替你找他。”

  “嗯,大師兄這一次過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等明天見到他,再詳細地問問。”梅非皺了皺眉。“我總覺得大師兄神出鬼沒,倒好像是什麼都了然於胸的樣子。”

  “上官久的確是個奇人。”陶無辛勾勾唇,又蹙眉。“這一次雖然讓薛幼桃的真面目暴露,卻被她把連姓後人這個消息給傳了出去。西蜀內果然有內奸。”

  梅非點點頭。“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說的話?她說,前些日子昌平得到消息,說是西蜀可能有連姓後人的下落。後來她又說,前幾日,她確認了這個消息。”

  “嗯。她說的這番話很有些疑點。”陶無辛仔細地想了想。“也就是說,一開始他們得到的那個消息是很含糊的,而前幾天才得到了確認。”

  “沒錯,也就是說,就在前幾天,有人將我是公主這件事透露給了她。”梅非沈吟了一刻。“這個內奸實在是厲害,竟然連我的身份也被他給挖了出來。”

  “這個內奸一日不除,西蜀便一日不得安寧。”陶無辛握緊了拳頭。“過些日子,馮傲派的使者就會到了。我想到時這個內奸一定會有動作,我們就小心看著吧。”

  “那薛幼桃呢?就讓她這麼回去?”

  “目前還不宜打草驚蛇。”陶無辛攬住她的腰,兩人一同慢慢朝寧遠閣走去。“只好先放她一馬了,否則若她出了事,馮傲一定會有警覺。梅兒,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讓她為對你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我明白。”梅非點點頭。“所幸阿隱的身份還沒有暴露。父親的部署果然還是起了作用。”

  “梅兒,你這樣為他考慮,那你自己呢?”陶無辛皺著眉。“如今馮傲以為你是連姓後人,必然會對你不利。你這是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我何嘗不知?但這是我的責任,阿隱是我的弟弟,我一定要保護他。”她一轉臉,看見陶無辛不怎麼好看的臉色,立刻又抱住他的胳膊。“我會武功,再說不是還有你?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鬼丫頭。”陶無辛無奈地搖搖頭,在她鼻樑上刮了刮。“還有什麼法子?我的未來娘子,自然得好生護著。”

  “是啊是啊,桃九又是怎麼回事?”梅非突然想到。“是你讓他跟著我的?”

  陶無辛討好地笑笑。“我是擔心你。還好這次我讓他跟著你,否則——”

  “好了好了,就算你有理了。”梅非戳戳他的手。

  梅非依舊住在之前的房間,剛一躺下,便聽得有人敲門。

  她披了件外衫,打開門,卻見薛幼桃佇立門外,朝她微微一笑。“梅姑娘。”

  梅非一愣。在這種時候,她居然會來找自己?

  她倒是不擔心她會對自己做什麼,畢竟桃九還在暗處,又是陶無辛的地方。

  “梅姑娘,噢,不,應該叫你連姑娘。”薛幼桃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你放心,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對你如何。”

  “以你的身份,只有一個人能決定你的將來,那就是當今聖上。只要陛下他不開口,我不會對付你。”她勾了勾唇。“我來,只是想勸勸姑娘。如今已是大厲的天下,以你一人之力想要翻這天,根本就不可能。若聖上有意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就該感恩戴德了,那些個有的沒的,還是少想想比較好。”

  “多謝薛姑娘,噢,不,是安樂公主提醒。”梅非笑了笑。“我自然銘記於心。”

  “只要你識時務,我自然也會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薛幼桃勾了勾唇。“今晚的事,希望你別放在心上。有時候為了達到目的,用些小小的手段也是難免。”

  “我還有些疑問,不知公主能否解答?”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她眼珠一轉,風情萬種。“不錯,的確是我跟瑤瑤說了些話,才讓她決定要跟我合作。還有,想知道你和那個釀酒司的小夥計是怎麼中的藥?”

  “你對我們天水門的秘藥解法很清楚,當然不能用一般的藥。這是‘雌雄雙飛香’。雌的和雄的單獨用,都沒有任何的效果,然而一旦中了雄香和雌香的人靠近,便會如雌雄相吸一般無法自抑。”

  “這雌香,是下在了那壇桂花酒裡。雄香,則叫瑤瑤找了個機會讓那個小夥計吃了下去。”薛幼桃面露得色。“沒想到中間殺出一個桃九。小辛對你還真是上心,只不知道是因為你的身份呢,還是因為他真動了心?”

  梅非笑了一聲。“世子大人的心思,自然無從猜測。”

  “無論他是什麼心思,我只勸連姑娘你別對他動什麼心思。你們兩個,一個是西蜀世子,一個是前朝餘孽,怎麼也不可能在一起。”

  “多謝安樂公主的提醒。”梅非面上帶笑,心內已經憋火到內傷。“只是沒想到西蜀王竟然真不念舅甥之情,真要把我交給馮傲。”

  “當今聖上的名諱,你怎能這樣呼得?”薛幼桃搖頭。“連姑娘,不是我說你,若是將來到了昌平,還得多多注意。莫叔叔他這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也不用怪他。要怪,就怪你樹了敵還不自知,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梅非一愣。

  薛幼桃似察覺自己失言,隨即掩飾了過去。“連姑娘,聖上英明,在各地都有耳目。我勸你還是別想那些個不可能的事,好好想想如何讓聖上饒你一命罷。咱們相識一場,我好心提點你,還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梅非垂下眸。“多謝公主了。連非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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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4:50

五十二章.月氏上官

  薛幼桃走得悄無聲息,第二天一大早已沒有了蹤跡。

  梅非將她對自己講的那番話向陶無辛複述了一遍。

  “這話的意思很值得推敲啊。”陶無辛沈吟一刻。“這麼說來,這內奸還是你平日裡接觸過的人。”

  “可是——就算是我平日裡不小心得罪了人,也沒理由會被他知道我的身份啊。”梅非苦惱地抓抓頭髮。“我想了一宿,也沒想出來會是誰。”

  “罷了。至少說明的確有個這樣的人存在。他一定還會做事,我們小心看著便是。”

  梅非點點頭,卻聽得清脆一聲呼喚。

  “小非!”

  舜華從外面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莫無憂。“聽說那個薛幼桃走了?昨天晚上我們走了以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承認自己是天水門的門主了。”

  “那——就這麼讓她走了?!”舜華憤憤不平。“她這樣陷害你——無辛大哥,你也想想法子給她點顏色看看啊!”

  陶無辛微微一笑。“放心,我心裡有數。”

  “小非,這次你可真受了大罪。”舜華瞥了無憂一眼,咳了咳。“某些人有話要說,是不是?”

  莫無憂窘迫地上前一步,皺著眉頭像十分為難的樣子。

  “喂,剛剛說好的,你——”

  “舜華,我知道。”莫無憂終於下定了決心,擡眸看著梅非。“梅姑娘,之前我跟我母妃都聽信了薛幼桃的話,這才對你說了那些話——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梅非和陶無辛好笑地對視一眼。

  “二公子,之前是薛幼桃挑撥離間,才會著了她的道。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莫無憂臉上一紅。

  “雖然是她挑撥在先,我卻沒有經過查證便對你惡語相向,實在心中有愧。舜華她罵我罵得很對。”

  梅非笑著,偷偷朝舜華豎了個大拇指。

  舜華頗有些自得狀。“這還差不多。”

  陶無辛咳了咳,俯身在梅非耳邊悄聲說:“看來我得讓你跟舜華少接觸接觸,否則你把她整治無憂那套都學了來,我可就苦了。”

  梅非偷笑。

  舜華的眼珠子轉了轉。“唉,無憂,看來咱們這西蜀王府就要辦喜事了……快,咱們想想要送什麼禮罷?”

  梅非的眉一挑。“看你這麼上心,不會是自己等不及了罷?”

  舜華的臉破天荒地一紅。“小非,你跟著無辛哥哥學壞了。”

  “不是學壞。”陶無辛笑得很得意。“這叫夫唱婦隨。”

  “瞧瞧,瞧瞧。這麼快便連成一氣了。”舜華做苦臉狀。“無憂,我們還是走罷,別在這兒礙眼了。”

  莫無憂笑了一聲,攬住她的腰。“你忘了尹伯伯交待我們的事?”

  “噢——對了。”舜華這才想起來。“小非,你那個長了一臉大鬍子的師兄,現在正在我們家。”

  梅非愣了愣。“大師兄?他怎麼會去了你家?”

  “不知道。”舜華搖搖頭。“不過他看上去好像跟我爹還挺熟。我爹說你要是想見你師兄,可以去我家找他。”

  梅非想了想,“好,我待會兒就去你家。”

  無憂和舜華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

  “大師兄竟然認識尹玄昭?”梅非有些疑惑。“而且還挺熟?”

  “這就對了。小梅子,你不是說懷疑尹玄昭是月氏國的人?我記得你說過,上官久也來自月氏。”

  “不錯。之前尹玄昭說受人所托照顧我,難道就是指大師兄?”梅非反應過來。“這麼串起來,倒是想得通了。”

  “這麼說來,上官久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來了西蜀?”陶無辛眉頭微蹙。“月氏國人的消息鏈果然厲害。說不定——他連你的身份都已經心裡有數了。”

  “也許罷。大師兄平日裡看上去大大咧咧,卻總在關鍵的時候出現。我想就算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會做對有害於我的事。”梅非略一沈吟。“若尹玄昭真是與他相熟,那應當也不是壞人。”

  “希望如此罷。”陶無辛點點頭。

  “世子,梅姑娘。”琦芳恭敬地在門上敲了敲。“王妃娘娘來了。”

  陶無辛和梅非對視了一眼,均有些驚愕。

  王妃邁入門來。神色有些憔悴。

  “你們先下去罷。”她擺了擺手,叫跟來的兩個侍女和琦芳都退了下去。

  “不知母妃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陶無辛的禮行得恭敬,神情卻有些警惕。

  “無辛,我只想跟梅姑娘談談,不知是否可以。”王妃垂眸,溫言細語。

  “母妃說笑了。你要跟小非談話,兒臣哪有反對的餘地。”陶無辛微微一笑,站到一側。“兒臣跟小非都洗耳恭聽。”

  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王妃看了看他,臉色為難。

  “無辛,你不是說還有些事要做?”梅非朝他使了個眼色。

  陶無辛有些猶豫。

  “去吧去吧。我正好也有些話,想跟王妃娘娘說。”

  “好罷。”他朝王妃笑了笑。“母妃,那我先行告退了。”

  “梅姑娘,謝謝你。”王妃垂著眼,似乎不敢看她。

  “王妃娘娘,不知你要跟我說什麼?”

  王妃猶豫了一下子,忽然向她一拜。

  梅非趕緊上前去扶。“娘娘——”

  “梅姑娘,這次的事都是我的錯。”她似乎有些哽咽。“若不是我聽信了幼桃的話,對你有了偏見,也不至於讓你受到如此委屈。”

  今兒個是怎麼了,一個一個排著隊來道歉麼?梅非有些無奈,將她扶了起來。

  “娘娘,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梅姑娘,之前跟你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失禮了。”她擡眸看著梅非,滿眼歉疚。“我答應過無辛的娘親,要好好照顧他,誰知道卻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危險,所以——所以我才怕你會害他。”

  “娘娘,我心裡明白。”梅非猶豫了一下子。“娘娘,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不知娘娘可否給我解答。”

  “但問無妨。”

  “聽聞無辛的娘親跟王妃娘娘是舊識,不知您是否知道她是哪裡人氏?”

  王妃想了想。“我跟清槐是在南疆認識的。她當時只說自己並非大夏國人,但具體來自哪裡她卻始終沒有說。”

  “我明白了。謝謝娘娘。”

  王妃朝她看了一會兒。“若清槐還在這兒,無辛他這些年也就不會過得那麼不快活。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會怪我也是應該的。”

  “娘娘,為何不想辦法消除這些隔閡?”梅非試探地問。“也許他對你有些誤會。”

  “我也不明白。”王妃無奈地搖搖頭。“無辛在七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在那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與我也越來越疏遠。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梅姑娘,以後還請你對他多加照料了。”

  “一定會。”

  上官久和尹玄昭對坐花園之中,品茗對弈。

  “先生,你快輸了。”

  尹玄昭輕笑一聲。“久公子,還未見得。”

  “如今局勢已經明朗。有人要保她平安啊。”

  “雖然有人要保,但受者未必情願。”

  “先生,雖然她並非真龍子女,卻已為此事付出了許多。不該再叫她犧牲了。更何況,小兒女心心相印,非要拆散未免不近人情。”

  “難道久公子有更好的辦法?”

  上官久手裡拿了一顆白子,沈吟許久。

  “成大事者,需懂得取捨。久公子,我也知你心內不忍。但如今只能來這一招偷天換日,方能解此困境。”

  尹玄昭輕輕落下一子。

  “還得苦了無辛。”上官久歎了口氣。“對他虧欠太多。”

  “無辛公子雖有謀略,卻太過狂妄。經此一事,他想必會收斂些許,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等此事一了,我也好放下身上重擔了。”上官久雙眸微闔,又落下一子。“累了,真想回家看看。”

  “也好。回去之後,替我向五夫人問安。”

  “姑母她可有說過先生何時可返回故鄉?我所負之責尚有盡時,而先生所負之責——”

  “無妨。我已經習慣了這裡,有了夫人和孩子。哪怕一輩子待在這裡也可。倒是久公子你,是否還因為數年前之事對上君大人不滿,所以才久久不肯回去探視?”

  “這件事我始終難以釋懷。雖然我知道父親大人他是為了不讓我為情所惑而負先祖之托,卻無法認同他的作為。”上官久微微一笑,笑容中諸多苦澀。“然而如今再說什麼都遲了。”

  “老夫也有耳聞。碧璃公子與紅月將軍這場婚事辦得很轟動啊。”

  “不錯。不久之後,他們還會來到西蜀。這一次,我們師兄弟幾個又要聚個滿堂。”

  “你這個做大師兄的,又得辛苦嘍!”

  尹玄昭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指了指棋盤。“還下不下?”

  上官久苦笑一聲。“無子可下了。”

  “爹!”

  尹玄昭呵呵一笑,咂了咂嘴。“我那小女兒到了。”

  “舜華姑娘天真爛漫,性情直爽,實在難得。”

  “是啊,這孩子偏偏看上了莫家的孩子。捨不得也沒法子,女兒大了,由不得咱們了。”

  話音剛落,舜華已經跟梅非一同走了進來。

  “爹,小非來了。”

  “尹先生,大師兄。真沒想到,你們竟然認識。”

  梅非朝尹玄昭和上官久笑著點點頭。

  “小五,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上官久朝她招招手。“過來坐。”

  “下棋?”梅非過去坐了下來。“白子的形勢似乎不妙。”

  “豈止不妙,根本就無路可走了。”

  舜華將手搭在尹玄昭的肩上。“爹,娘親找你。”

  “好。”尹玄昭點點頭,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梅姑娘,久公子,你們先坐。梅姑娘,待會兒就在寒舍用晚膳罷。”

  “好。”梅非微笑著點點頭。

  “我去弄些點心過來。”舜華蹦蹦跳跳,跟尹玄昭一起離開。

  “大師兄,你怎麼會想到來西蜀?還來的這麼巧,該不會——是專程幫我解難的罷?”

  “是啊,我掐指一算,算到小五你有此劫,所以特地前來相救啊。”上官久裝模作樣地掐著手指頭。

  “哈哈,大師兄,沒想到你除了會烤魚之外,還會算命?”

  “這話說得,難道你大師兄就只會這一樣?”上官久佯作惱怒。“小五啊,在西蜀待得開心麼?”

  “還不錯。這裡的東西很好吃——對了大師兄,這裡有許多賣烤魚的小攤子,都很美味噢!”

  “真的?那豈不是我唯一的技能也沒用了?”上官久嘿嘿一笑。“小五,莫無辛他對你好麼?”

  梅非抿唇輕笑。“還不錯。”

  “認定他了?”上官久搖搖頭。“雖然有些可惜,但也沒法子。”

  “可惜?”

  “我原本以為你會和小六在一起。”他的狐狸眸一闔。“小五,以後的路,可要更難了。”

  梅非怔愣了。

  “大師兄,你——”

  “我知道你和小六不是親姐弟。”上官久歎息了一聲。“小五,苦了你了。”

  “大師兄,有時我覺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上官久眨了眨眼。“我不是說過我能掐會算?小五,過些日子他們都會來蜀地,到時候讓我們好好聚聚。”

  “我知道,四師兄和三師兄年後就會來。”

  “不止,小六也會和他們一起來。”

  “什麼?!”梅非臉色一變。“阿隱為什麼會跟三師兄他們一起?他不該在越州麼?”

  “他前些日子去了平陽。”

  “這孩子!”梅非站起身,臉色焦灼。

  “小六這樣做,也許是心裡有了主意。”上官久在她肩上拍了拍。“小五,小六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你別把他還當做孩子。”

  “我是習慣了。”梅非勉強笑笑。“對了,大師兄,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

  “無辛的娘親是不是月氏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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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5:11

五十三章.不速之客

  上官久微微一愕。“小五,這件事為何要問我?”

  “你不是能掐會算?”梅非笑了一聲,看著他的狐狸眼。“大師兄,請告訴我實話。”

  上官久擡手摸了摸鼻子。“不錯。”

  “她跟你——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梅非終於問出了口。

  上官久愣了楞。“小五,你怎麼這麼問?”

  “我曾經見過他娘親的畫像。”梅非踱了幾步。“當時就覺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這一次見到你,我才反應了過來。大師兄,她跟你有些相像。”

  “小五,你想太多了罷?”上官久呵呵兩聲。“我們的共同點就是都來自月氏而已。若我真和莫無辛的娘親很像,他們為何都沒看出來?”

  “那是因為你臉上這把絡腮鬍子,再加上他們只是偶爾見一見你,當然看不出來。”梅非勾勾唇。“罷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再問。只是無辛他小的時候有些遭遇,我總覺得疑點重重。想若是能借助月氏國的能力,也許能解開一些謎題。”

  “女生外向啊。還沒嫁給他呢,就已經開始替人籌謀了?”上官久戲謔一笑。“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

  “大師兄,你這算命先生忒玄乎了些。”梅非搖搖頭。

  上官久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小丫頭,以後還是多為自己想想,知道了麼?”

  梅非用手拉住臉皮,朝他做了個鬼臉。“大師兄,我覺得你甚有潛質。”

  “什麼潛質?”

  “做老媽子的潛質。”

  “你這死丫頭——”上官久作勢要捉,卻又忽地停住了腳,狐狸眸不懷好意地轉了轉。“小五啊,說說,這莫無辛是怎麼把你迷了個昏頭轉向的?”

  “大師兄,你搞錯了罷?”梅非叉著腰,仰頭自得狀:“是我把他迷了個昏頭轉向才對。”

  “小五原來這麼厲害麼?”上官久摸了摸下巴,往她身後某處瞟了一眼。“這麼說,你對他是——”

  梅非晃了晃手。“我看他可憐,這才勉為其難地跟他在一塊兒的。”

  “當真?”他笑得像偷了雞的黃鼠狼。“那他要是跟小六相比——”

  “這怎麼能比?小六他是我弟弟。”

  “那老三呢?”

  “容師兄?”梅非蹙起眉,研究起上官久的神情。“大師兄,你問這個做什麼?嘖嘖,你這表情——”她忽然反應過來,朝後面看了看。

  “你算計我?!”梅非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非也非也,只是開個玩笑。”上官久悠哉悠哉地踱了幾步,往黑著臉站在梅非身後的陶無辛肩上拍了拍。“師妹夫,給我個面子,隨便教訓教訓就可以了啊。”

  梅非怒。“大-師-兄!”

  上官久咳了咳。“我還想起來有些事要跟尹先生說說。先走了啊!”

  他的身影一晃,已經溜出了老遠。

  梅非追了一步,又瞥見陶無辛滿臉不善地盯牢她,不禁有些心慌。

  “那個——無辛啊,我去找找舜華——”

  她正想效法上官久來個溜之大吉,卻被陶無辛一把抓牢。

  “想逃?”

  她乖乖地猛搖頭,知道逃不掉,便放軟了聲音。“無辛,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是有意,是特意。”陶無辛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叫梅非又顫了顫。

  “那——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好不好?”她索性撲到他懷裡,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陶無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手上卻絲毫沒有放鬆。

  “那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什麼問題?”她無辜地眨巴了一下子眼,愣是把鳳眼給瞪成了圓咕隆冬的龍眼。

  陶無辛燕眸一眯。“關於你那個三師兄——”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我不是早就說過?三師兄現在只是師兄而已,跟大師兄,四師兄他們都一樣。”

  “那我呢?”陶無辛斂去了笑容,無比正經地問。

  “你?

  梅非偷笑一聲,踮腳湊到他耳邊。“你是我的男人。”

  陶無辛終於掩飾不住高高上翹的唇角,把她拉進懷裡,吻上她的粉唇。梅非柔順地貼著他的胸膛,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與他唇舌相接。

  園中散發出幽幽的花草香,仿佛這些奇特的花花草草也感應到了兩人蒸騰的情動。

  陶無辛似永不滿足般地索取,雙手滑到她的臀,將她略略擡起放到石頭花架上,一隻手托著她的身體,另一隻手滑到她的薄襖內,在她腰間不緊不慢地摩挲。梅非一喘,雙手撲騰著抓下了一把爬滿了花架的常春藤。

  “梅兒——”他的舌尖在她耳垂上不懷好意地遊動,灼熱的氣息從耳邊蔓延到了全身。

  梅非的腦子裡像灌滿了溫水,正被陶無辛點了一把火,慢慢地燒著燒著,漸漸冒了泡,就快要燒成滾熱的開水。

  常春藤被拉開一個小小的縫隙,綠葉紛紛落下,落到兩人的身上。冬日午後的暖陽透過縫隙鑽到兩人的身上,像要為這把火再添柴加油。

  他的眉心微蹙,像在忍受疼痛,又像是在安享愉悅。梅非的眼無力地眯成一條小縫,從這條小縫裡微微看到些晃動的光亮。腦中漸漸沸騰的水浪似乎順流而下,流到了五臟六腑,溫熱了整個身體。透過這溫熱,她感覺到他的手輕柔地掠過她腰間的皮膚,在她的胸口上流連不去。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揪住了翅膀的鳥兒,隨著他的手,在半空中起伏晃蕩。

  梅非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緊繃著,蓄勢待發的身軀。他的唇劃過她的耳垂,在她的脖子上舔吻。低低的喘息聲從他的喉嚨裡時斷時續地傳進她的耳朵,讓她的身體也緊跟著一陣一陣地顫抖。

  “梅兒——”他的聲音低啞,像是不能自抑的吟歎。“我忍不住,讓我做——你的男人。”

  梅非張了張嘴,才發現喉嚨裡乾澀得厲害。

  “別——別在這裡。”她的聲音顫抖著,帶了些軟糯的柔音。

  陶無辛停了動作,將頭埋在她的肩窩裡,深呼吸了好幾下子,漸漸地緩了過來。

  他把手抽出來,替她掩好衣襟,又在她臉頰上戀戀不捨地親吻。

  梅非睜開眼,鳳眸帶水,看得他心跳又似停了一拍。

  “真應該把你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頓。”他恨恨的。“臭丫頭,遲早我會被你弄瘋掉。”

  她垂了眸,唇角微勾。“這是人家的地方——”

  “噢?”陶無辛輕笑了一聲。“不在人家的地方就可以?那今晚——”

  梅非朝他笑著,一隻手已滑到他的身下,用力一捏。

  “嘶——”陶無辛微白了臉。“臭丫頭,你下手還真狠。難道就不怕後半生幸福堪憂?”

  “誰叫你在別人的地方亂來?”梅非瞪了他一眼。“要是被舜華他們看見了怎麼辦?”

  “放心罷,桃九他會盯著的。”

  梅非張大了嘴。

  “那豈不是被他給看了個一清二楚?”

  “呃——”陶無辛想了想。“以他的作風,應當會找個既能望風,又不會瞧見的地方。”

  “既能望風,又不會被瞧見?”梅非思量了一會兒,視線順著常春藤往上,果然看見似有人影一閃而過。

  “不會吧?”

  梅非哭喪了臉。“臭桃子!他看不見,但卻聽得見啊!忒丟人了……”

  “那——我下次叫他躲遠一點。”

  梅非狠狠一抹臉,白了他一眼,跺著腳絕塵而去。

  陶無辛愣在原地,許久才舒展了筋骨坐下,搖了搖頭。“女人就是麻煩。”

  年三十,錦城裡已經充滿了過年的喜慶味道。街道兩旁的樹上都掛了紅燈籠,布料鋪子和售賣年貨的雜貨店都迎來了一年內最興旺的時節。雖然到了夜裡是一定要回家吃一頓年夜飯的,但白天大部分的店還都開著,不想錯失了這個興隆良機。

  “這麼熱鬧?”梅非興致勃勃地四處望著。“真好玩。”

  “夜裡還會搭上戲臺子,舞龍舞獅舞春牛的什麼都有。父王今年特地吩咐了,要讓西蜀的人們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陶無辛唇角含笑,攬住她的肩。“小心些,別被人擠著了。”

  “那是什麼?”梅非指著一家人家屋簷下掛著的黑漆漆的物事,疑惑地問。

  “那是臘肉。西蜀人愛吃醃臘的東西,尤其是過年的時候。”

  “這能吃麼?”梅非咋舌。“看上去好像挺嚇人。”

  “不僅能吃,滋味還很香。”陶無辛笑道。“這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待會兒夜裡用膳的時候,我叫廚子做一些給你嘗嘗。”

  兩人說著便到了錦城裡最大的一間成衣坊。

  “本來是打算讓王府裡的制衣司替你做,不過時間太緊怕是趕不出,所以還是直接買做好的衣裳罷。”

  “為什麼非要買新衣裳?”梅非有些疑惑。

  “我們這兒過年都得穿新衣,著新鞋,以示新年新貌。”

  “這個意思不錯。”梅非點點頭,邁步進去。

  這成衣坊名為“雲袖”,坊內分為兩塊兒,分別是男衣和女衣。還有專為客人設計的試衣閣,相當周到。

  “兩位,想買些什麼?”兩人剛一進門,一名穿著白紫相間的立領長襖的女子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來。待看清了陶無辛的相貌,她慌忙地屈膝行禮。“世子大人。”

  “不必多禮了。雲萊,我們來選些衣服。最近可有什麼精緻的女裝?”

  那女子的眼神立刻轉到梅非身上,略一打量,連連點頭。“這位姑娘的身形苗條,正好試一試我們最新制出的‘瓊縷’。”

  “好。小梅子,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中意的?”

  梅非四處打量了一圈,只見男衣那邊最醒目處掛著一件繡著白色桃花的裘衣。

  “無辛,你是不是也有件類似的?”

  雲萊順著她的目光看到那件衣服,立刻賠笑道:“這種衣裳在錦城很流行,也是借著世子的光,還望世子不要怪罪於我們。”

  陶無辛勾了勾唇。“無妨。”

  梅非笑了一聲,悄聲在他耳邊說道:“沒想到你這‘桃花世子’還成了人家效仿的物件。”

  “不止,我還是錦城女兒家的最理想夫君人選。如今桃花有主,不知道有多少女兒家暗自垂淚……”

  “得了吧你。”梅非笑著掐了他一把。“我進去試試衣裳。”

  雲萊在前指引,把她引到了最裡面的一個試衣閣。這間試衣閣可以算得一個小型的房間,桌椅睡塌無不俱全,雪白的紗幔下還豎了一面高高大大的銅鏡,可以看到全身。

  銅鏡旁的衣架上掛了幾件襖裙,色澤鮮麗,襖裙上的花紋很是特別,像是千絲萬縷的彩霞交纏而成。

  “雲萊,這就是‘瓊縷’?”梅非有些好奇地上前仔細看了看。“的確很漂亮。不過是不是太顯眼了?”她皺著眉頭想了想。“跟我不太相配。”

  沒有聽到答覆。她正要回頭看,卻聽得男子悠然平和的聲音。“老夫倒是覺得跟姑娘很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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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5:44

五十四章.微醺心結

  梅非一愣,隨即沈了沈。這男子進來得悄無聲息不說,連雲萊的聲音也沒聽到,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這聲調——似乎在哪兒聽過。

  她沒有回頭,手指悄悄往腰間的綠岫劍移去。

  “這位先生,不聲不響地進女子的換衣間,似乎有違禮數,倒像個登徒子所為。”

  那男子呵呵大笑兩聲。“姑娘言重了。老夫向來不屑於所謂禮數,不過以老夫的年紀,做這登徒子似乎並不合宜。”

  梅非的手剛觸到綠岫劍柄,只覺得右背上一麻,身子竟然動彈不得。

  “姑娘,老夫並無惡意,請勿動干戈,驚動了他人。”

  梅非笑了笑。“既然先生這樣說,梅非自當遵從。”

  右背一松,又恢復了自如。

  梅非心知不是這人的對手,索性落落大方地轉過身來。

  眼前一位長髯男子,大約四十來歲,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袍,笑眯眯地看著她。

  梅非只覺得眼熟。

  “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那男子微微一笑。“姑娘之前曾與老夫上過一課,老夫至今仍鐫刻在心。”

  梅非眉頭微蹙,目光落到他手上的羽扇上,忽然反應過來。

  “大婚——”

  “正是。”男子搖了搖羽扇。“老夫字無苗,人稱無苗先生。”

  “小女子梅非。不知先生來訪,究竟是何用意?”梅非瞟了一眼歪倒在榻上似已暈了過去的雲萊,不動聲色。

  “姑娘請放心,她只是睡過去片刻。老夫冒然前來,只為兩件事。第一件,是想來看看梅姑娘。第二件,則有件要事相告。”

  “先生請說。”

  “不可不可,我這件要事,卻不能在這裡說。”

  “先生的意思是——”

  “請姑娘隨老夫移步。”

  “好。”梅非巧笑一聲。“請容我與我的朋友說一聲,便與先生前去。”

  “姑娘那位朋友不是普通人,若叫他知道了恐惹麻煩。還請姑娘單獨隨老夫前去。”無苗先生看上去波瀾不驚,卻絲毫不容拒絕。

  梅非很快衡量出了厲害。這人武功不凡,若自己不肯去,想必也是個被打暈帶走的下場。此處離大廳甚遠,陶無辛多半聽不得動靜,而他安排在自己周圍的桃九也沒有出現,足可見眼前這位無苗先生的厲害之處。

  倒不如保持清醒,先隨他而去,伺機逃走。

  “好,就依先生所說。”

  這試衣廳裡有個後門,無苗先生開了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梅非點點頭,走了出去。

  雲袖的後頭是一片竹林。

  兩人用了輕功,梅非有意使出了九成的柳葉飄,無苗卻始終優哉遊哉地跟在她身旁,看上去很是輕鬆。

  “先生,不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梅姑娘很快便會知道。”

  穿過竹林,後面竟是一片小山丘,少有人跡。無苗將她領到一座小山頭上,停了下來。

  “先生,現在可以說了罷。”

  無苗撫須微笑。“老夫與姑娘雖只有兩面之緣,卻深有相惜之意。姑娘將逢變故,老夫只想送姑娘一句話。”

  梅非愣了愣。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無苗吟出這一句,又朝梅非看了一眼。“玉碎不如瓦全,還望姑娘好生琢磨。”

  梅非垂下眸,眉頭微蹙,心下一片隱隱不安。

  “最後,奉勸姑娘一句,凡事小心,休要輕信他人。老夫先行告辭了。”

  她擡頭想要追問,卻見這無苗縱身而起,幾下便沒了蹤跡。這等輕功,不知超出了自己多少。

  把自己帶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梅非越想越覺得奇怪。這個人從頭到尾都透著神秘,身法也相當地高明。可是他的用意究竟在於何處?

  她琢磨了一會兒,卻聽得鞭炮聲響,眼看已近黃昏。

  正要折身離開,卻見不遠處一個人影映入眼簾。竟然是微醺。

  他手裡提著一隻竹籃,神色略有哀戚。

  “微醺!”

  梅非沖他招招手,縱身幾下子,落在他面前。

  “小非?”微醺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在這兒?”

  梅非搖搖頭。“我跟無辛上雲袖買衣裳,卻遇上了一個怪人。別提了,你呢?怎麼會在這兒?”

  微醺勉強地拉了拉唇角。“我來拜祭娘親。”

  梅非聽陶無辛說起過,微醺的娘親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經過世。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個時候來拜祭。

  “微醺,你看上去不太好。”梅非有些擔憂。

  “只是想到些舊事。年三十是娘親的忌日,所以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微醺轉頭望向路那邊,神色悵惘。

  當年名滿平陽的箜篌娘子,淪落異鄉,孤苦伶仃了一世,最後葬在西蜀,永遠也回不去了。

  兩人沿著小路慢慢朝外頭走,從大路上傳來的鑼鼓鞭炮之聲不絕於耳。

  “十年前的那個新年也是如此。”微醺忽然輕輕一笑。“每家每戶都在慶賀新年,喜慶團圓,而我和我娘卻呆在家裡,連買肉吃頓餃子的錢都沒有。我娘她心有所感,舊疾復發,就這麼去了。”

  梅非歎息了一聲。“微醺,我一直很想問你,為何你娘親會到了西蜀來?還有,你爹——對不起,我問得有些冒昧。你要是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微醺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其實沒什麼不能說的。我爹是平陽的官宦子弟,他與我娘相識的時候,家中已有妻子。”

  “我娘很愛我爹,她懷了孕,滿心以為他會將自己娶進府中為妾室。誰知道卻莫名其妙遭人追殺,不得已才逃到了西蜀。生下我只後,她不敢重操舊業,怕會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所以我們的日子才會過得那麼困頓。”

  “那你爹呢?”

  他搖搖頭。“我爹他一直沒有出現。誰知道呢?說不定那些人就是他派的。”

  “別這麼想。也許你爹他是想幫你們的,卻出於某些原因而無法行動。”

  “也許罷,不過娘都已經過世,再說別的都沒有意義。所幸我遇到了世子,被他帶到了府裡。否則也許我也早在那一年就餓死了。”

  梅非的情緒也被他所染,生出些惆悵。“微醺,你恨麼?”

  “恨?”微醺笑了一聲。“娘親剛過世的時候,我的確恨過一段時間。可是恨又如何?我既不能報仇,更不能讓娘親再活過來。所以漸漸的,我也看開了。就當自己從未有過爹爹也好。”

  “微醺,若有機會,還是去看看自己的爹爹罷。也許當年的事情是個誤會,也許他也一直在尋找你們的下落?”梅非垂下眼。“我爹他生前常說,為人一生但求不留遺憾,問心無愧。若你還有機會與父親再見,將這心結解開,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微醺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小非說的也是。只不過如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再尋回親情。”

  “那是什麼?”梅非順口接著問了下去。

  微醺淡淡一笑,卻沒有回答。

  剛走到這山路的路口,陶無辛滿臉焦急地從天而降。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拉著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怎麼會跟微醺在一起?”

  “說來話長。”梅非朝他搖搖頭。“我跟微醺是偶然遇見的。對了,雲萊和桃九沒事罷?”

  “雲萊和桃九只是被人點了昏穴,現在已經醒了。”見她毫髮無傷,陶無辛總算是松得一口氣。“晚膳時間快到了,我們先回去再說罷。”

  年夜飯之後,照例是要守歲。陶無辛聲稱自己的頭疼病犯,要回房休息,便拉著梅非一同離開了。

  回到寧遠閣,琦芳和幾個侍女準備好了暖爐熱茶和點心,便被陶無辛揮退。

  窗外爆竹劈裡啪啦,窗內暖意融融。梅非半跪在臥榻上,趴著窗格朝外頭看。天空被爆竹映得忽明忽暗,隱約傳來孩童的歡笑打鬧聲。

  “喝些茶罷。”

  肩上略沈,她轉過臉來,接過陶無辛遞來的茶盞,朝他笑了笑。“這還是我頭一回沒有跟阿隱一起過年。”

  陶無辛從身後抱住她,將頭放在她的肩窩裡,深深地呼吸。“想他了?”

  “嗯。”梅非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往後松松地靠著他的胸膛。“不知道阿隱現在怎麼樣了。”

  “放心罷,他好得很。”

  梅非忽然想起什麼,起身轉過頭來。“你也派人跟著他了是不是?”

  陶無辛一愣,只得點點頭。“我那是保護他。”

  “你那是老奸巨猾。”梅非伸了手指,在他臉上按了幾下子。“不是說頭疼病犯了?我看你這樣子比什麼時候都精神。”

  “我這麼說,是想跟你單獨過這個年。”陶無辛彎了彎燕眸,捉住她的手。“只有我們兩個人。”

  “誰要跟你單獨過?”梅非翹著唇,還在逞強。“人家家裡過年,都圖個熱鬧。兩個人有什麼好的?”

  “當然好。可以做些只有兩個人時才能做的事。”

  梅非的臉一熱,擡手捏住他的臉。“你這只色桃子。”

  陶無辛的一雙燕眸無辜地眨了眨。“怎麼想下下棋也是色麼?”

  下棋?梅非一愣,見他偷笑,才知道又被他給捉弄了一番。

  她也不惱,只是擡手解開自己的兩顆紐扣,露出脖頸和一小片鎖骨。“原來是下棋。這樣也好,本來我還想著做些別的,可惜——”她故作歎息,“那就算了。”

  陶無辛的眼鎖在她的脖頸上,喉結飛快地滑了滑,伸手向她的腰肢而來,被她攔截在半路。

  “做什麼?”她純真地眨眨眼。“不是下棋麼?”

  陶無辛苦笑了一聲,捉住她的手俯身而來。“算我錯了還不行?梅兒,我們前兩天還沒做完的事……”

  他半闔了眸子,對著她的唇就要吻下來。

  梅非往後一閃。“你不是頭疼?頭疼的話,還是下下棋比較好。”

  “你就是我的藥。”他輕笑一聲,不容她躲閃地狠狠吻了下去。

  窗外的歡聲笑語越發地大了些,像是為這一對纏綿的人兒做著掩護。

  暖爐裡的紅炭發出劈啪的聲響,應和著漸漸升溫的喘息和低吟。陶無辛的手急切地遊走在她的身體上,像是饑餓已久的人面對一份得來不易的饕餮盛宴。

  梅非努力睜著眼睛,想將這個伏在自己身上求索的男子看個清楚,陶無辛卻低頭去吻她的眼睫,想讓她閉上眼。

  “別——讓我看著你。”梅非捧著他的臉,仔細地看。

  “怎麼了?”陶無辛的聲音沙啞而含糊。他略略停頓,不解地看著她的臉。“不舒服麼?”

  “不是。”梅非搖搖頭。為什麼這樣的話他總能說得這樣自然?她心裡很無奈,卻也很甜蜜。“無辛……唔!”

  他已經低頭,含住她的肌膚。梅非很快無暇再想其它。他的手指和唇舌似帶火星,每到一處便燃成烈焰。

  這一次,再不會有人打擾。

  她的身體完全為他打開,他的吻沿著脖頸,胸口,小腹,匯做涓涓細流,瓊漿蜜液。

  他緊繃著,顫抖著,嘴唇貼近她的耳廓。“梅兒,從前的事——對不起。”

  他並沒有說是哪一件事,梅非卻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所指的,是之前的兩次歡愛。第一次,她已經沒了印象,而第二次,則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雖然她也有過快樂,卻都不算得美好的回憶。

  梅非抱著他的脖頸,輕輕搖了搖頭。

  他凝視著她的臉,忽然璀然一笑。“這位小姐,小生伺候得可好?”

  梅非的鳳眸微轉,生出了幾分動人的嬌媚。“這位公子,還需多加努力。”

  他勾著唇笑了一聲,沈身輕輕送入她的身體。

  梅非仰著頭,輕吟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

  “放鬆些。”他吻著她的脖頸,忍著下身的不適,輕輕摩擦。

  梅非喘息著,將他往下拉,吻著他的嘴唇。“給我罷……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這句話,成功地焚燒了陶無辛所有的清明,也讓梅非在接下去的許多天都後悔不叠。

  低喘和呻吟伴隨著特有的節奏,成了這方天地裡所有的生機。

  大厲國二十一年春,就在這一片生機中悄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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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6:14

五十五章.重逢連隱

  這一晚,兩人都沒有睡,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守了歲,一直到破曉時分,陶無辛才在梅非的極力反抗下戀戀不捨地停了動作,將她摟在懷中。

  梅非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累得脫了一層皮,比第一次醒來時還要累上幾分。

  她往他的小腿上踢了踢。“壞蛋!”

  “怎麼?”陶無辛穩住她的腳。“累著了?”

  梅非朝他瞪了瞪,氣呼呼地背過去不理他。

  陶無辛攬住她的腰。“別生氣,只怪我——我實在忍不住。”

  梅非在他懷裡彆扭地拱了拱。

  “睡會兒罷,今天是年初一,府裡會有很多人來,可補不了眠。”陶無辛在她的側臉上吻了吻。“我叫琦芳送水過來給你沐浴好不好?”

  “那豈不是全被她知道了?”

  “你以為她們不知道?”陶無辛似笑非笑。“昨晚你叫得那樣大聲,怕是整個寧遠閣都聽到了。”

  “好罷。”梅非索性破罐破摔地癱倒。“反正名節這種東西早在我遇上你的時候就化為浮雲飄走了。”

  沐浴過後,果然神清氣爽。

  梅非將前一日被那個無苗先生“請走”的過程跟陶無辛詳細地說了一遍。

  “無苗?”陶無辛蹙眉細想。“難道是他?”

  “誰?”

  “我聽聞馮傲身邊有一謀臣,來去都頗為神秘,自稱‘無苗’。”

  “馮傲的人?”梅非一愣。“這麼說,他找我是出於馮傲的命令?”

  “有可能。”陶無辛面色凝肅。“沒想到馮傲身邊還有這般的人物。好在看來他並無傷害你的意思,否則我們根本防不勝防。”

  “不錯。他的武功很高,在我所知的人中,大概只有師父能跟他媲美。”梅非拿了銀梳,替陶無辛慢慢地梳著頭髮。“只是我不懂,他特意把我叫到那兒去,跟我說這些話,究竟是何用意。”

  “的確有些奇怪。”陶無辛撐著下巴,任由她在自己身後擺弄著頭髮。“難道薛幼桃所說馮傲的使者,是指他?”

  “我倒是想到了一點。”梅非將他的頭髮梳順,束了一個髮髻,用金冠別上。“既然他無心傷害於我,說明馮傲也不想殺我。”

  “那又如何?”陶無辛敏感地聽出她的意思,轉身拉住她的手腕。“就算他不想殺你,也不代表他不會傷害你,或者利用你做些什麼事。我不會讓你去昌平的。”

  “馮傲又沒有說要讓我去昌平,你擔心什麼?”梅非扶住他的手。“看看,我梳得好麼?”

  銅鏡中公子翩翩,鬢髮齊整,面若冠玉,唇似點朱。

  陶無辛勾了勾唇,把她從伸手拽到自己的膝上按住,又將昨夜裡放在桌上的那支白檀木簪小心翼翼地插到她的頭髮裡。

  “這樣最相配。”

  他細細地看過她臉龐的每一處。“若是以後的每一日都能如今晨一般廝守,便是少活幾年也甘願。”

  “說什麼呢!”梅非雙手合十,搖了搖。“神明勿怪,他就是說說而已,千萬別當真。”

  陶無辛有些好笑。“你在做什麼?”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在說,神明可在聽呢!”

  “是麼?”陶無辛忽然斂去了笑意,一臉正經。“那就請神明保佑,讓小梅子她快些嫁給我罷。”

  梅非翹著唇把臉轉向另一邊。“這事,神明可做不得主。”

  “那誰能做主?”

  “多了。我的師父和師兄們,還有阿隱。若他們不喜歡你,我可嫁不了。”

  “連隱?”陶無辛眉頭微皺,低聲說了一句:“情敵相見,他會喜歡我才怪了。”

  “什麼?”梅非聽得不真切。

  “沒什麼。小梅子,這一次連隱到蜀地,我們還得好好招待。”

  “他既然來了,我也打算趁此時機向莫叔叔說明真相。”梅非有些犯愁。“無辛,莫叔叔他會怪我麼?”

  “放心罷,爹爹他待人溫厚,你也是為了保護連隱,他會理解的。”

  正月剛過,平陽來的訪客便已抵達西蜀。

  西蜀王將平陽二公子及夫人迎至王府安頓,禮儀周全。

  梅非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不時往外望一望。舜華和上官久坐在屋內,眼珠子跟著她轉啊轉。

  “小非,你弟弟他很快就會來,別急啊。”舜華磕著瓜子拿她打趣兒。“我看你對你弟弟,可比對無辛大哥還要緊張些。”

  “我跟阿隱可從來沒分開那麼久。知道他來了,我能不急麼?”

  “小五,你先坐下。”上官久將她拉了過來。“不是已經派人去通知小六我們在尹家等他了?你還著什麼急啊。”

  梅非神思恍惚地坐下,剛拿了一杯茶要喝,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

  “小非!”

  她騰地一下子站起來,轉身便看見了一身青色棉袍的阿隱。

  不過數月未見,阿隱看上去似乎跟從前有些不一樣。還是微濕的桃花眼,眼下一粒朱砂痣,鮮豔欲滴。但整個人卻褪去了從前的優柔,展露沈靜。

  “阿隱。”梅非的心忽然跳動得很厲害。這些日子一直牽掛在心的弟弟真正出現在她面前,她忽然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阿隱快步上前,幾乎沒有絲毫的猶疑,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呼吸也帶著顫抖。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梅非閉上眼,擡手撫上他的肩。“阿隱……”

  上官久和舜華不約而同地咳了咳。

  阿隱這才放開她,朝上官久微微一笑。“大師兄,你怎麼也來了西蜀?”

  “我是來探訪故友的。”上官久笑呵呵地起身,往阿隱的肩上拍了拍。“小六啊,你跟小五久別重逢,我就不打擾了啊。夜裡我叫了老三和老四一起吃夜宵,你們兩個可別忘了。”

  舜華好奇地朝阿隱打量了幾眼。“小非,這是你弟弟?跟你不太像。”

  “是麼?”梅非笑了笑。“阿隱,這是舜華,尹先生的女兒。舜華,我弟弟梅隱。”

  阿隱朝舜華點了點頭。

  舜華又開始大驚小怪。“小非,你弟弟他長得真好看!”

  “那當然。”梅非頗有些自豪。

  上官久咳了咳。“舜華啊,我們還是先讓人家姐弟敘敘舊罷。”

  舜華這才反應過來。“沒錯。小非,阿隱,我們先出去了啊!”

  兩人出了門,甚至還頗為體貼地把門合上。

  “阿隱,你怎麼沒有等我的信?”梅非眉頭一皺。“我不是說了三個月內會有消息麼?”

  “小非,我不能再這麼等待下去。”他拉她坐下。“臨行之前,我去了越鳳山,見過了師父。你留給我的信和東西,我都看到了。”

  梅非點點頭,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阿隱,這次來西蜀,我已經可以確定,莫齊的確是忠於大夏之人。我們可以信任他。待三師兄他們離開之後我就帶你去見他。不過,關於君王璧的事情,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罷。”

  “小非。”阿隱的眼睛凝視著她的側臉。“別再為了我做這些事了好不好?到此為止。相信我,我能憑自己拿回那些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梅非愣了愣,笑著搖搖頭,在他額頭上賞了個爆栗子。“臭小子,現在已經不把你姐姐放在眼裡了?”

  阿隱捉住她的手。“小非,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是怎麼過的。”

  他的眼中溫柔流轉,帶著不加掩飾的情愫。“我只怕你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每天每夜,我都後悔得要命。也——想你想得要命。”

  梅非的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阿隱——你——”

  “小非。我知道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但是——”他忽然貼近她的臉,擡手在她臉上摩挲。“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對麼?從前,是姐弟。以後,是夫妻。”

  梅非睜大了眼,往後一躲,躲開他的手。

  “阿隱,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們是姐弟,怎麼能成得了夫妻?”她皺了眉頭。

  “為何不可以?我們並無血緣關係。”阿隱的面色微紅,眼瞼下的淚痣似也閃動著光彩。“小非,我心裡明白。我對你是男女之情,並非姐弟親情。”

  梅非心如亂麻。“阿隱,我對你卻只是親情而已。對我而言,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阿隱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只剩下一片蒼白。

  “小非,你說的——是真的?”

  “是。”梅非看他神色驚痛,雖有不忍,卻也知道這種事情含糊不得。“阿隱,我只能做你的姐姐。”

  連隱怔怔地望著她,忽然目露淩厲。“是因為他麼?”

  “什麼?”梅非心下一驚,再看時,他已恢復了一派沈靜。

  “沒什麼。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姐姐。”他垂下眼,掩下了所有的神情。

  “阿隱,你明白就好。”她松了一口氣,不知怎地竟然有些緊張。“如今形勢緊迫——”

  “姐姐。”連隱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們久別重逢,難道非要說這些煞風景的話麼?”

  梅非噎了噎,朝他笑笑。“是我的不是。阿隱,美人笑裡的大夥兒還好麼?”

  “都很好。小蜻蜓一天到晚念叨著你,還問我你究竟是去了哪兒。”連隱微微一笑。“姐姐,這一次我去平陽,三師兄提到了想讓我加入平嶺聯軍和他們一同作戰的事。”

  “這怎麼行?”梅非立刻反對。“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你會武,也防不住意外啊!若是你有個什麼事,那爹爹和我的苦心不都白費了?”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是不肯的。但我早晚也要參與到這場戰事之中的不是麼?難道要我安坐一旁,看著別人為了我廝殺?”

  梅非想要反駁,卻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什麼理由。

  “姐姐,我不過是個落難的皇族。西蜀王莫齊忠心,他願意為連姓皇室賣命,可不代表別人也會。”連隱抿唇,修眉微斂。“我要做讓人心甘情願追隨的王,而不是被保護在一旁的雛鷹。”

  說這話的時候,他微仰了頭,桃花眸裡一片清明安定。“我雖然學過行軍佈陣,學過武,卻並未有過實戰的經驗。就讓我在這場戰事中做一磨練,也好叫忠於大夏皇族的人看看,連姓的最後一人,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光復河山,一統天下!”

  似乎有難以言喻的光彩從他身上散發,叫人不能不心生崇敬。

  梅非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明白了大師兄曾經說過的話。阿隱他已經長大了,會有自己的想法,會有自己做事的方式,將來,也許還會成就一番巨業,在史書上留下輝煌的一筆。

  自己的保護,已經不是他所需要的,也不是他所應該選擇的了。

  她忽然有些惆悵,又有些釋然。

  “阿隱,這麼說,你已經決定了?”

  “不錯。我已經決定了。”連隱側過臉來凝視著她。“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她微微點頭,忽然濕了眼,只好低下頭來掩飾過去。-y-

  “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也只好依你。記住你的話,要好好地。”

  “答應過你的事,我有哪件沒有做到?”連隱放柔了聲音,低下頭去看她。“姐姐,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要讓你保護的弟弟,我也不要再做你的弟弟。總有一天,你會改變主意的。”

  她擡頭,心中驚惶。連隱的眼中漫出柔情,這柔情叫她看了有些混亂不安。

  阿隱他看上去優柔,卻也是個認死理的主。如今怎麼說都不行,只好讓他先冷靜冷靜,往後若是遇上了別的女子,也許自然而然就改了主意。

  門口傳來兩下叩門聲。梅非松了口氣,轉臉朝門口喚了一聲。“進來罷。”

  有人推門而入,正是陶無辛。

  他唇角微勾,朝裡走了幾步,自然不過地攬住了她的肩。“怎麼,和隱公子聊天呢?迎客筵剛結束,我便趕了過來。沒打擾你們罷?”

  梅非搖搖頭,卻有些彆扭。他的動作似乎在宣示著什麼——而阿隱的眼神,很顯然相當不對勁。

  所幸阿隱很快恢復了淡定,甚至還有禮地朝陶無辛點點頭。“世子大人。”

  “何必那麼客氣?”陶無辛擺了擺手。“你是小非的弟弟,自然也是在下的貴客。”

  連隱微微一笑。“多謝世子大人這些日子以來對姐姐的照顧。”

  “哪兒的話。”陶無辛笑意更深,柔情款款地看了梅非一眼。“照顧小非是我的責任,我亦甘之若飴。”

  連隱抿了唇,桃花眼微眯,那顆淚痣也暗了幾分,卻依然保持著笑容。

  梅非的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了好幾下,明明笑得一個比一個溫和可親,怎麼就總覺著有種風雨欲來的低氣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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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7:04

五十六章.醋海生波

  依然是人聲鼎沸的貓耳巷,燒烤攤子旁邊,師兄弟妹五個人圍成一圈,碰了一杯酒。

  上官久流覽了一圈,頗有些心滿意足。“沒想到我們幾個還能在西蜀聚上一聚,也算是圓滿了。”

  梅非仰頭喝了杯中酒,頗有些歡快。“大師兄,你是不是又要說什麼闔家團圓之類的話了?”

  上官久搖搖頭。“還差一個老二,算不得闔家。”

  連隱也笑了一聲。“二師兄向來行蹤詭秘,尋不著他也沒法子。”

  “這倒不是,算算日子,他應該也快到西蜀了。”

  梅非有些詫異,正想發問,卻見燒烤攤的回鶻老闆端了一大盤子烤肉上來。“客官們請慢用呵!”

  容璃一直清淺地笑著,目光落在梅非的身上。“小五,我聽小六說你也在西蜀,便一直有些疑惑。你怎麼會突然來了這兒?”

  梅非有些尷尬地與連隱對視了一眼。“其實我——”

  “其實小五是快要嫁人了。”上官久笑得很歡樂。“老三啊,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小五跟西蜀莫家那個世子感情好得很哪!”

  容璃望向梅非,清淺的笑容未變,眼神卻略深了一瞬。“是麼?”

  梅非的心中卻有些紛亂。雖然她早已將對容璃這七年的苦戀埋葬,雖然如今已有了陶無辛,但真正面對這個自己愛了多年的人時,她卻暫時還做不到全然放下。

  她依然有些局促,甚至是心慌意亂。

  當然,表面上她儘量不露痕跡。

  正要開口回答,身旁的連隱卻搶先了一步。“桃花世子的浪蕩之名傳遍四方,就算他真要娶姐姐,我也不會答應。”

  梅非瞥了他一眼,眉頭微蹙,索性開口道:“其實他不像傳言中那般荒唐。”

  上官久狐狸眸一閃。“小六啊,聽到沒有?女生外向啊,你姐姐她如今有了心上人,自然得幫他說話了。”

  連隱抿了抿唇,看了看梅非的臉,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容璃垂了眸,看著手上的酒杯,也不言語。他的清冷貴氣原本就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這麼一沈默,倒更顯得引人注目。

  同樣是一方之王室,他像是雪,天生冷清,高潔出塵;而陶無辛卻像是水,平和清淡,無論到了哪兒都能融入其中。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五人身處鬧市,卻不約而同地沈默著。周圍的聲音越是嘈雜,卻越是顯得這方桌面靜過了頭。梅非伸手去拿酒壺,想緩解一下怪異的氣氛。誰知還沒觸碰到酒壺,就見它被另一隻手給拿了過去,正是方雪卿。

  方雪卿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怎麼講話,陰沈著臉,不停地喝著酒。

  “四師兄?”

  方雪卿愣了愣,見她擔憂地望著自己,勉強地笑了笑。“小五,怎麼了?”

  “該我問你怎麼了才對。”梅非指著他杯中溢出的酒水。“都滿了,你怎麼還在倒?”

  “噢?”他似剛剛反應過來,連忙住了手,放下酒壺。

  “四師兄,你怎麼心不在焉的樣子?對了,這一次桃色有跟你一起來麼?”

  方雪卿剛剛舒緩一些的臉色立刻又沈了下去。

  梅非心知不妙。看來問題正出在桃色的身上,被自己無意中給碰了個正著。

  “老四他從出發開始就一直這樣神思恍惚,到現在也沒有緩過來。”容璃看了他一眼。“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肯說。小五,你平日跟老四最好,待會兒可以替他疏導疏導,解開心中鬱結。”

  “三師兄,瞧你說的,我哪兒有什麼鬱結?”方雪卿笑了笑,舉起酒杯。“來來來,好容易聚聚,咱們再幹一杯!話說這魚啊,可比大師兄烤的還好吃些!”

  五人笑笑鬧鬧,一直到貓耳巷也漸漸冷清起來,這才打道回府。

  上官久回了尹家,連隱扶著喝得醉醺醺的方雪卿走在梅非和容璃的身後。

  梅非歎了口氣。“四師兄一定有心事。”

  “的確有。大概還和桃色有關。”容璃不緩不急地走著,絲毫沒有醉意。

  “三師兄,我怎麼就從沒見你喝醉過?”梅非很有些納罕。“難道你的酒量真那麼好?”

  容璃微微一笑。“我也很想醉一場,奈何怎樣也醉不了。”他側過臉來,清冷的眉眼只染上了些許紅意,就像大婚那日所見,無論他喝了多少酒,都無奈地保持著清醒。

  “你可以裝醉,也許裝著裝著便真醉了。”梅非打趣道。

  容璃輕笑一聲,點了點頭。“小五說的有道理。”

  “三師兄,你——過得好麼?”

  “什麼樣算是好,什麼樣算不好?”容璃的聲音有些飄渺。“反正所有的事都朝計畫的方向走,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也許這一輩子都這樣下去罷。”

  梅非的心裡忽然有些難受,說不上是為他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嫂子這次也來了?什麼時候介紹給我們認識罷,”梅非轉開了話題。“嶺南紅月,可是出了名的人物。”

  “好。”容璃輕聲答應。“小五,你當真與莫無辛交好?”

  梅非也不掩飾,索性直接說了實話。“是。我喜歡他。”

  容璃的腳步一頓,隨即又繼續往前。“你可知道我們這一次為何要來西蜀?”

  “知道一些。”

  “小五,以我所見,西蜀不會加入到平陽和嶺南的聯盟之中。但就算他們真想中立,到最後也難免被牽涉入世。若你與莫無辛有所牽絆,那麼將來——”

  “三師兄,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梅非苦笑一聲。“你是擔心將來我會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容璃側過臉來望著她,柳葉般的雙眸微眯,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世事難料。師兄,雖然你的人生有條不紊,我的人生卻意外連連。夾在中間,未必就是件壞事。”梅非搖了搖頭。“師兄,有許多事,我現在還不能說,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只希望你能相信,小五就是小五,從來都沒有改變。”

  容璃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過頭去。

  “我明白了。”

  連隱把方雪卿扶回了西蜀王府安排給平陽貴客的鴻來軒,容璃則把梅非送回了寧遠閣。

  “時辰不早了。小五,你先歇息罷。”

  夜色深沈,西蜀王府裡燃了燈,只能隱隱照見路。

  “三師兄,你能找著回去的路麼?”梅非四周望瞭望,有些擔心。“西蜀王府地形很複雜,我初來時可時常迷路。”

  “放心罷。我可不是你,連在呆了那麼久的越鳳山也能迷了路。”容璃輕笑出聲。“每一次都叫我漫山遍野地找。”

  兩人相視而笑,卻漸漸都褪去了笑意。

  她依然會迷路,但四處尋她的人已不再是他。是什麼悄悄改變了一切?

  雖然遺憾,雖然悵惘,卻也只能道別,朝著各自的方向漸行漸遠。

  容璃神情溫柔,在她的肩上拂了拂。“小五,早些安睡罷。”

  梅非點了點頭,折身推開了門。而他也在同時轉過身去,沿著青磚小道緩緩向前。兩個人都沒有再回頭。

  梅非關上房門,出了長長的一口氣。也許今夜過後,她真的可以釋然了。

  “終於捨得回來了麼?”

  黑暗裡藏著一個影子,幽幽地吐出這麼句話。

  梅非嚇了一跳,隨即又反應過來。“你怎麼在我房間裡?”

  “我在等你。”

  “怎麼不點燈?”這晚沒有月亮,四周一片黑暗。梅非只能從聲音來辨別他的方向。“你要嚇死人麼?”她轉身正要去抽屜裡找火摺子,卻感覺到腰身猛地被人從後抱住,一具微涼的胸膛便貼了上來。

  “怎麼這麼冷?”她撫上他的手,被他手上的涼意激得一個哆嗦。“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屋子裡沒有燒暖爐,冷風從各個縫隙鑽進來,呼呼作響。

  “晚膳回來,我便一直在這兒。”他埋首在她的脖頸上甕聲甕氣地回答,冰冷的鼻尖又讓她一寒。

  “為什麼不讓琦芳點上暖爐?”她拍拍他的手,有些生氣。

  “有人要搶我的夫人,我哪兒還顧得上取暖?”他的聲音悶悶地,很有些委屈。

  梅非又好氣又好笑。“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她側過身子,摩挲著捧起他的臉。

  黑暗裡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通過那雙略微黯淡的燕眸稍作想像。

  “前有狼後有虎,我擔心得很。”

  梅非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你說誰是狼誰是虎呢?不好好在自己屋裡呆著,卻跑到我這兒來吹冷風。你是在使苦肉計麼?”

  “不止。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用美人計。”

  “好啊,讓我看看,美人在哪兒呢?”梅非的手放到他肩上,才發現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單衣。

  “在這兒。”莫無辛低笑一聲,抓住她的手便往自己的領口裡面放。

  梅非本想掙扎,卻觸到他如涼璧般順滑潤澤的皮膚,玩心頓起,索性順勢沿著那領口溜了進去,在他的胸口上摸了一把。

  “唔——小姐,你是在輕薄在下麼?”

  “非也。”她笑了一通。“我是在驗美人。”

  “既然如此——”他的聲音沈了沈。“得驗得仔細些才是。”

  梅非翹著唇,往他的脖頸上咬了一口。“色桃子。”一隻手卻已沿著他的胸膛朝下,踏著節奏朝他腿間而去。“這兒——可是重中之重。”

  他低哼了一聲。“壞丫頭,輕些——唔!別停——”

  梅非抽出手來往外逃,又被一把拉了回去。可想而知,好一頓暴風驟雨。

  兩人親昵的笑聲,交頸纏綿的溫言柔吟,讓著初春的涼夜也漸漸有了些夏的躁動。

  當然,某人心中那些酸情澀意,醋海洪流,也在這躁動中全都化作了繞指柔波。

  果然是,說得多不如做得多。梅非在這片柔波中暈頭轉向,隱約冒出這樣的想法。

  做得多的後果,便是第二天兩人齊齊睡過了頭。

  梅非被滿臉焦急的莫無辛推醒的時候,陽光已經鑽進了圍帳。

  “怎麼了?”她揉了揉眼,惺忪之間只看見莫無辛白皙的胸膛在眼前晃啊晃。“天都亮了——不要——我還想睡。”

  “小梅子,我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很重要。”

  “什麼事?”她闔著眼,砸吧砸吧嘴。

  “我夢見你被連隱拐跑了——你不會被他拐跑的對麼?”

  梅非極其無語。她惡狠狠地睜開眼。“你所謂的很重要,就是這件事?!”

  莫無辛撐著頭,鴉發散落在枕頭和肩膀上,滿目憂傷。

  “這難道不重要?讓我擔心了一宿。”

  梅非往他腿上蹬了一腳,硬生生地把他就這麼光著蹬下了床。

  “有多遠走多遠,千萬別回來。”她頭一埋,把自己的頭塞到被子裡,打算補個眠。

  莫無辛可憐兮兮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始亂終棄,吃完了就丟——我的命真苦。”

  梅非沒理他。

  他往床上瞄了一眼,慢吞吞地把衣服拿在手裡晃了晃。“小梅子,難道你不想看美人穿衣?”

  被子裡傳來悶聲悶氣的聲音。“美人脫衣還差不多,穿衣有什麼好看的?”

  他諂媚地迎上去:“我可以穿了再脫,脫了再穿,穿了再脫——”

  梅非突然掀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

  莫無辛愣了愣。“脫了再穿。”

  “說到阿隱,倒真有件重要的事。”她一臉嚴肅。

  “什麼?”他有些憋屈,敢情自己剛剛的討好壓根兒也沒進人家的耳朵。

  “他昨天跟我說,打算加入到平嶺聯軍。”

  “哦?”他走到床榻前坐下,神情卻絲毫不見意外。

  “你怎麼這麼平靜?”梅非納罕。“不會連這也在你意料之中罷?”

  “雖不在我意料之中,卻可以理解。”他將她連同被子一同抱住。“連隱他果敢又有野心,你該為他高興才是。”

  “看你說的,倒好像你比我更瞭解他。”梅非將下巴搭在彎曲的膝蓋上,有些惆悵。“我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罷。若他都無法在這場戰事中生存成長,又怎麼面對將來更多的磨難,怎麼讓為大夏賣命的將士們心服口服?”

  “他也是這個意思。”梅非點了點頭。“可是戰場上諸多意外,有時候並非只靠能力和頭腦就能活下去。無辛——”

  “我明白。”莫無辛笑了一聲。“我會安排人保護他。”

  梅非終於露出了笑容。“為什麼你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融為‘一體’。”他意有所指,眼神往那些個不該去的方向溜啊溜。

  梅非瞪了他一眼,唇角卻忍不住上翹。“臭流氓。”

  她臉頰微紅,眼眸微濕,混合著剛醒時的慵懶,有種說不出的嫵媚。莫無辛只覺意亂神迷,手臂一緊,又上前索吻。

  兩人唇齒剛貼,便聽得外間房門被人敲了兩聲。

  “姐姐,醒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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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7:58

五十七章.雪卿醉酒

  梅非驚恐地跟莫無辛對視了一眼,猛地將他一推。

  莫無辛沒防著,又被她給推到了地上。

  “快快快快快!”

  她蹦起來,胡亂地拿起地上的裡衣就往身上套。“你快走,窗戶在那邊!”

  莫桃子同學很不滿地黑了臉。“你就那麼緊張?還要讓我從窗戶走?!”

  梅非見他又炸了毛,只得替他順順。“乖啊,要是被阿隱看見了那多尷尬。你就從窗戶那往外一跳,再越過那個花架回自己的房間啊。”

  他悶悶地低頭。“反正你也快嫁給我了,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還沒定麼?”梅非無奈,只得在他唇上親了親。“阿隱他還是孩子,看到這個可對他今後的身心發展非常不利……”

  “孩子?”他嗤笑一聲。“就你還當他是孩子。”

  莫無辛懶洋洋地穿了衣服,百般無奈地從窗子裡躍了出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翻窗,卻是最憋屈的一次。怎麼搞得像被人捉姦?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他蹲在窗戶下面想了想,決定儘快把小梅子給納為己有,以免這種情形再次出現。

  想通了這點,他才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褶皺。

  一擡頭,只見莫無傷和莫無憂雙雙站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莫無辛愣了一瞬,心中哀鴻遍野。想必剛剛的情形已經被他們看了個一清二楚——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兄長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然而莫無辛畢竟是身經百戰,專擅化尷尬於無形。他咳了咳,沒有窘迫,甚至沒有臉紅,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朝弟弟妹妹點點頭。

  “二弟,三妹,早啊。今兒個天氣不錯。”

  莫無傷和莫無憂神情怪異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跳下來的那扇窗戶,不約而同地答道:“大哥早。我們還有些事,先走了!”

  說完,兩人逃也似地走得沒了影。

  莫無辛摸摸下巴,心想果然人還是得厚顏無恥一些的好……

  梅非在房間裡,手忙腳亂地整理好了衣裳,又拿簪子把頭髮別好,這才去開了門。

  連隱站在門口,朝她淺笑。“剛醒麼?”

  “是啊!”梅非忙不叠地點頭。“阿隱,你怎麼這麼早來找我?”

  “四師兄他不見了。”連隱的臉上有些焦急。

  “不見了?”梅非驚道。“你把情形跟我說說。”

  “昨天夜裡他喝了個大醉,是我扶他回房休息的。誰知道今兒個一大早我去叫他,卻看見他房門開著,房間裡卻沒有人。”

  “我知道他去幹什麼了。”梅非轉過念頭,心中有了數。“阿隱,今天你們不是還要面見西蜀王?”

  “是。四師兄情況不對,我特意提早了時間去叫他,誰知道——姐姐,我先去三師兄那裡說明情況,找四師兄的事就拜託你了。”

  “好。我立刻就去找他。”

  “好,就這麼定了。”連隱剛要離開,目光卻落在她的發間頓了頓,立刻陰沈了下去。

  “怎麼了?”

  連隱搖了搖頭,又微微一笑。“姐姐,我先走了。”

  “好。”

  待他走遠,梅非才下意識地去摸了摸自己的髮髻,這才發現剛剛匆忙之間插在自己發間的不是自己的那只白檀木簪,而是莫無辛的白玉簪。

  一定是被阿隱發現了……梅非欲哭無淚。

  她一面在心裡抓狂,一面迅速地梳了髮髻換了簪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趕,徑直往錦城裡離王府最近的酒館奔去。

  果不其然,真在裡面發現了方雪卿的身影,還不是一個人。

  他身邊坐著一個粉衣男子,粉衣男子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上去很有些曖昧。

  梅非一怒之下,沖過去給了他一巴掌。

  “居然敢趁我師兄醉酒占他便宜?!你個死斷袖!”

  她怒氣衝衝地朝那粉衣男子一瞪,瞬間傻了眼。

  那男子捂住被打的側臉,又氣又怕。“你你你——又是你這個凶女人!”

  居然是茅房兄,那位屢次調戲上官久最後被他胖揍一頓關茅房的容瑜。

  梅非心中百感交集。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傢夥難道之前還被教訓得不夠麼?這次又打上方雪卿的主意了。

  “這兒可不是平陽。不管你是誰,也不能趁人家喝醉了行不軌之事!”

  梅非激揚憤慨。

  “我哪兒不軌了?我不過是看他傷心,好心安慰安慰他啊——你這個不講道理的野蠻女——”他說著說著,居然眼眶含淚,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梅非傻了眼,索性不再理他,改坐下,推了推趴在桌上的方雪卿。“四師兄?四師兄?”

  方雪卿勉強擡了頭,眯著眼看她。“原-原來是-小五!來,一起喝!”他渾身酒氣,舌頭也擼不直。

  “還喝什麼啊喝?!你忘記了今天的事麼?”梅非有些生氣。“四師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知輕重了?”

  方雪卿醉笑了兩聲。“什-什麼輕,什麼重?就讓我再-再喝點兒……”

  說著,他便拿起桌上的酒壺往喉嚨裡灌。

  “你——”

  “他那是失戀了。”容瑜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被梅非一瞪又給嚇了回去。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只有容二公子來西蜀麼?”

  “憑什麼他能來,我不能來?”容瑜色厲內荏地吼了一聲,又在梅非凶巴巴的眼神下不自覺地低下聲去。“我偷偷混進隊伍裡,跟著一起來的。”

  “你怎麼知道四師兄他失戀了?”

  “我看得出來,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容瑜居然收起了那副欠扁的猥瑣樣兒,仰頭側臉,表情憂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你看得出來?”梅非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是快點兒以圓潤和諧的方式出去罷。”

  “圓潤和諧?”容瑜不解,正想問,卻見梅非鳳眸一眯,右手朝他揚了揚。

  他立刻轉身狂奔逃了出去,期間踢倒兩個凳子一個小幾,摔了好幾個跟頭。

  梅非搖搖頭,叫夥計拿了一碗醒酒茶,遞到方雪卿面前。

  “四師兄,你這風流不羈的惜緣刀,難道要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失戀算得上什麼?借酒澆愁,只會讓人更加難以自拔。”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做過相同的事,也正因為那一次才跟莫無辛糾纏不清,終於再也解不開這結。

  若當時遇上的不是莫無辛,而是別人——她忽然不敢想下去,心中生出些慶倖。

  其實她很幸運罷?錯過了容璃,卻遇上了莫無辛。

  方雪卿輕笑一聲,看著手上的酒杯搖了搖頭。“我早已無法自拔。”

  “是因為桃色?”梅非試探性地問。

  方雪卿沒有回答,只拿起那碗醒酒茶往嘴裡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回答:“我真傻,真傻。被這麼個心機深沈的女人騙了個團團轉。”

  “虛情假意?”梅非皺了眉。“師兄,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桃色對你應該是真心的。”

  “真心?”他冷笑一聲。“她那是真心欺騙,真心利用!”方雪卿忽然轉向梅非,盯著她的眼:“小五,我還記得你當時對我說的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桃色她——”

  “是。我知道一些。”梅非點了點頭,臉色沈靜。“但你現在要做的,是放下一切情緒,跟三師兄他們一起面見西蜀王。”

  方雪卿一愣,隨即滿臉懊悔。“我竟然忘了這件事!”

  “四師兄,今後你會是三師兄的左膀右臂。因自己的情緒而誤了事,讓他失望事小,若因此連累他人,怎麼對得起咱們越鳳派義薄雲天的名聲?”

  方雪卿被她說得羞愧不已,頻頻點頭。“小五說的是。我只顧著自己傷心,卻忘了大事。”

  “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回王府,換身衣服去見三師兄罷。這件事,就算他不追究,你也該自省一番才是。”

  方雪卿訥訥。“小五,我發現你跟師父倒是越來越像了。”

  “換了誰也會這麼說你。”梅非拍拍他的肩。“瞧你這一身酒氣的。快回去罷。至於桃色的事,等這次面見結束之後,我再跟你慢慢說。”

  西蜀王府的議事大廳,西蜀王莫齊不緩不急地邁步而入,莫無辛和尹玄昭緊隨其後。

  容璃和薑紅月坐在右側的貴客位上,方雪卿和連隱則坐在左側位,四人起身,先向莫齊行了一禮。

  “四位快請坐,不必客氣。”莫齊一掀衣擺在主座上坐下,莫無辛坐在他身旁的位置,而尹玄昭則立於兩人身後。

  “莫王爺,這次我等前來西蜀,只為兩件事。”容璃清淺一笑,眸中貴氣熠熠,卻不逼人。“其一,家父常言與莫王爺同僚已久,近些年來卻鮮少謀面。此番特遣容璃覲見問候,並呈送書信一封,以示平陽與西蜀交好之意。”

  莫齊溫和地笑著點頭。“平陽王真是客氣了。”

  容璃身旁的薑紅月也微笑著開了口。“莫王爺,家父聽聞夫君與紅月此行,亦命紅月送上禮物,以示嶺南之誠意。”

  她將手邊一隻長形紫檀木盒交與容璃,容璃起身,將這木盒連同他手中那封蓋了平陽王金印的書信奉上,尹玄昭上前幾步接過,送到莫齊手邊,將木盒的蓋子打開呈給他看。

  正是一叢鮮紅色的珊瑚樹,雖然不大,卻內鑲明珠,璀璨生光。

  “嶺南王有心了。”莫齊呵呵一笑,將那封書信拆開,細細觀閱了一遍,又合上放在一旁。

  “素聞碧璃公子和紅月神女之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天生一對璧人。”莫齊贊了一聲,轉頭朝莫無辛吩咐道:“無辛,碧璃公子與紅月神女大婚,我們西蜀也未曾參加,實在失禮。你看——”

  “父王說的是。府中正好有一柄雪玉如意,正好補做賀禮。”

  莫齊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好,就依你所言。”

  “孩兒稍後便讓人送到鴻來軒。”莫無辛唇角微勾,燕眸深邃莫測。

  “此等薄禮,權當老夫贈予二位的新婚賀禮。二位請勿推辭。”

  “多謝王爺。”

  尹玄昭在他們身後頷首一笑,隨即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情。

  “容二公子,此番來西蜀,還請多留幾日,讓無辛帶你們四處看看。”

  容璃有禮地略一點頭。“王爺美意,容璃卻之不恭。”

  莫齊又朝方雪卿和連隱打量了一番。“容二公子身邊人果然都英姿不凡。”

  “雪卿和阿隱與晚輩皆為同門,得他們二人相助,實乃晚輩之福。”

  “看來越鳳派果然名不虛傳。”莫齊轉向方雪卿和連隱。“若我西蜀多些二位這樣的人物,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哪裡。承蒙師兄青眼,我二人只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雪卿拱手謙道。

  “王爺過謙了。世子大人才算得上是位人物,謀略過人,行事高明,實在叫人欽佩。與我二人實是雲泥之別。”連隱雙目坦蕩,從容應對。

  莫無辛唇角的笑意深了深,燕眸中偶有光線掠過。

  莫齊的眼一眯,又往連隱身上掃了一眼,轉而頷首微笑。

  寒暄了一番之後,容璃四人告辭離開。

  莫齊命莫無辛相送,自己卻和尹玄昭留了下來。

  “王爺,從這一件玉如意所含之深意,正可看出世子如今行事老道,滴水不漏。您也該放心了罷。”

  “不錯。”莫齊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玄昭,你看著這孩子長大,一直暗中培養幫助於他,本王心裡有數,他卻不知。他如今長大成熟了,卻相疑於你,實在叫本王無奈。”

  “他相疑之人又何止我一個?”尹玄昭呵呵一笑。“王爺,對人設防,不輕信於人,對於世子所處之境乃是好事。”

  “你心懷大度,本王卻深感歉意啊。”莫齊搖搖頭。“玄昭,你對那位梅公子怎麼看?”

  “梅隱公子?”尹玄昭雙目微眯,試探地望向莫齊。“少年出眾,龍章鳳姿,卓而不凡。不知王爺何出此問?”

  “本王聽無辛說過,他就是小非的弟弟,也就是林太傅的兒子。”莫齊歎了一聲。“這孩子生得出眾,倒讓本王想起當年林太傅的風姿。不知何故,本王總對他有種親切之意。”

  “既然王爺與他投緣,大可與他多多接觸。”

  “如今他是容璃的屬下,本王也不好特意與他來往。”莫齊搖了搖頭。“只是他加入了平陽與嶺南的聯軍,恐怕小非她會為難啊……”

  “王爺,事情也許並不如我們所想。即便如此,梅姑娘她一定也早有心理準備。”

  “玄昭啊,你是不是還對小非心存疑慮?”莫齊微皺了眉。“私下裡你總稱她‘梅姑娘’,而非‘公主’。這實在有些不敬。”

  尹玄昭神情微變,卻依然恭敬地應道:“王爺說的是。屬下以後會多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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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8:32

五十八章.薰草傷身

  莫無辛送容璃四人至鴻來軒門口。

  “有勞世子大人。”容璃抱拳向他行了一禮。

  “世子大人請留步。”薑紅月亦出聲道。

  “二公子與夫人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實在叫人心生感慨。”莫無辛微微一笑。

  容璃笑而不語。

  “聽聞世子亦覓得心上佳人,不知何時大婚?”薑紅月倒不忸怩,大方地發問。

  莫無辛唇角上勾,似心情愉悅。“應該不遠了。諸位不妨待在下大婚之後再走,也好讓在下好生招待一番。”

  “平陽還有俗事要務,怕是耽擱不了那麼久。”容璃笑得有些勉強。“世子美意,容璃心領了。”

  “既然如此,也不勉強二公子了。”莫無辛滿臉惋惜,又勾著唇轉向連隱。“隱公子,剛剛那些話在下都銘記在心,希望有一日能如數奉還。”

  連隱面色一冷,隨即又笑了一聲。“會有那麼一天的。”

  “如此,在下先行告辭。”

  莫無辛又朝他們施了一禮,這才轉身而去,腳步輕快。

  容璃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垂下眼,匆匆折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薑紅月愣了愣,明豔的眉眼中略有疑惑。她朝方雪卿和連隱問道:“夫君他似乎有些不對勁。你們可知道為何?”

  方雪卿咳了咳。“大概是累著了。”

  薑紅月也不追究,朝兩人點了點頭。“我也先去休息了。”

  薑紅月走後,方雪卿才摸了摸下巴。“小六,這莫無辛說的大婚——不會是跟小五罷?!”

  “誰知道?”連隱冷笑一聲。“他想得倒是挺美。”

  “他最後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連隱的眸色一涼,眉頭微蹙,擡首望向寧遠閣的方向。“宣戰……”

  “宣戰?!”方雪卿大惑不解。“他幹嘛要跟你宣戰?”

  連隱笑了笑,沒有回答。

  “今兒個真是奇怪。還有啊,三師兄明明說了有兩件事,怎麼只跟西蜀王說了一件便走了?”

  “第二件事,就在那封信中。”連隱略一沈吟。“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封信的目的是要西蜀王表明立場。”

  “可是——西蜀王並沒有說什麼表明立場的話,三師兄怎麼也不追問?”

  “因為三師兄他已經得到了答案。”連隱踱了兩步。“答案就在那柄玉如意裡。如意如意,莫無辛和莫齊的意思是如他所願。他們會保持中立。”

  “原來如此。”方雪卿恍然大悟。“這些個彎彎繞真是厲害。小六,你這心思轉得可真快。”

  連隱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對了,我得去找小五,問她一些事情。”方雪卿頓下腳步。“待會兒回來。”

  甯遠閣內,梅非抱了一碟子醃青梅,拿了一本書看得不亦樂乎。

  莫無辛推門而入。

  梅非擡了擡眼,沖他晃了晃手。“無辛,來。”

  莫無辛勾著唇坐到她身邊去。“在看什麼?”

  “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梅非神秘地沖他眨了眨眼,把封面往他面前一送。

  上頭赫然印著“大夏舊說”四個篆體小字,藍色封面,看上去有些破舊。

  “這裡頭記述了大夏開國以來的一些野史傳說,也有些好看的傳奇故事。”梅非翻了一翻,拿了顆梅子塞到莫無辛的嘴裡。“很有趣兒,不知道是誰編著的。怎麼樣,談得如何?”

  “已經跟他們暗示過了西蜀的態度。容璃應該是明白了。”莫無辛嚼了嚼,酸得燕眸也眯成一條縫。“這麼酸——”

  “你不喜歡?”

  “也就你喜歡。”莫無辛笑了一聲,忽然神色一凜,盯著她仔細地看了看,最後視線集中在她的小腹上。

  “小梅子,該不會——”

  “怎麼了?”梅非擡眸,見他臉上的神情怪異,半是激動半是歡喜。她皺了皺眉。“你想說什麼?”

  莫無辛貼近她,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便往她小腹上摸。

  梅非一面笑一面躲。“你幹嘛?!”

  “別動!”莫無辛有些緊張。“說不定,你已經有了咱們的孩兒……”

  “孩兒?”梅非先是哭笑不得,又有些為難地看了他一眼。

  “無辛——”

  “什麼?”莫無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小腹,仿佛這裡頭已經有了個小生命。

  梅非的臉色有些凝重。“其實——”她咬了咬唇,把他的頭捧起來。“我不會懷孕。至少現在不會。”

  “為什麼?”莫無辛很是疑惑。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麼?”她垂下眸。“早在那時,我便用薰草送了酒服下,一年之內,我不會懷孕。”

  莫無辛的臉上滿是震驚。

  “小梅子,你怎麼用這樣傷身的方法?”他臉上的神情隨即化作悔恨和痛楚。“我該想到的——”他擡手捧額,聲音也顫抖了幾分。

  他與她一夜風流,卻忘記了她畢竟是女子,會面臨懷孕的可能。他們兩人在那時並無相許之意,以梅非的脾性,自然不會因為一個錯誤為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懷孕生子。

  所以她用了這個古方,果斷地杜絕了自己一年之內懷孕的可能。

  這個方法簡單有效,卻頗有些傷身,一年之後再要懷孕時一定得好生調養,否則很容易小產。

  “跟你的那次意外,讓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梅非垂著頭,低低地說。“當時我想,將來一定還會面對更多的意外,但唯一不能發生的意外便是孩子。”

  “若真有了孩子,我怕自己因為孩子被人挾制,也怕這孩子會成為我的牽絆,或是為我所連累。所以我——”

  她不再說下去。

  莫無辛可以想像,這個女子是如何下定了決心,找來薰草瞞著所有人服下,又是如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他以及所有其他人的面前淡定來去。尤其那時,她心裡頭還裝著另一個人,剛剛受過失戀的傷。

  他想到那時和她第二次纏綿時,她的身體對藥物的反應過大,在平陽湖裡泡了冷水之後她居然輕易地著了涼,還有之後的些微細節——她本是習武之人,身體怎會那麼弱?可氣的是自己竟然一點兒也沒想到。

  他的眼眶發脹,不敢看她。從未有一刻像此時一般悔恨,只恨自己的無意放縱製造了這個意外,製造了她身心最深刻的傷痛。

  “梅兒,我——我真該死!”他顫抖著嗓音不敢擡頭。“連隱說得沒錯,是我傷了你。我不知道——不知道——”

  堂堂的桃花世子,此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渾身發冷,害怕下一刻她便要離開他,又覺得即使她離開也是自己活該。

  溫軟的手指忽然觸碰到他的臉上。“無辛,別這樣。這件事,你我都有錯。這是我為自己的荒唐付出的代價。”

  “但我不後悔。”

  她輕輕說完這句話,將他的臉擡起來,對著他略微發紅的燕子眸。

  “就像那次在山洞裡回答你的,我不後悔。”她眯著眼,貼向他的額頭。“雖然付出了代價,但好在是你。好在我遇到的是你。”

  莫無辛的喉嚨裡傳來一聲深遠的歎息聲。他快速地伸手,將她抱緊在懷裡。

  “莫無辛遇上梅非,何其有幸。”

  梅非翹著唇角,伸手抱著他的腰。“若你真想要——等這一切過去之後,那時薰草藥效已過,我們再努力。”她從他懷裡擡起頭,朝他的下身不懷好意地望瞭望。“還是——你對自己沒信心?”

  莫無辛被她話中的意味逗笑,搖了搖頭,心中柔軟一片。“臭丫頭。沒信心?難道你還沒體會夠麼?”

  她轉著眼珠子。“誰知道呢?有的人年紀大了之後力不從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年紀大?”莫無辛啼笑皆非。“力不從心?看來你的確還沒體會夠……”

  說著他的手便朝她衣內鑽。

  梅非笑著往旁邊躲。“別-別來!我有正經事跟你說呢。”

  “什麼事也比不上我的尊嚴重要。”莫無辛壓住她的手,在她腰上撓了撓,梅非笑得合不攏嘴,拼命地躲閃。

  “別鬧——哈哈!”梅非翻來翻去想要躲開,卻被莫無辛壓得死緊。

  “啊——哼!”

  方雪卿站在門口,神色尷尬地左顧右盼。

  莫無辛的手一松,梅非趕緊直起身來,順便瞪了他一眼。

  “四師兄,你怎麼來了?”

  “那個——門沒關。”方雪卿咳了咳。“打擾了。”他這句話主要是對著莫無辛說的,而此時後者正討饒地望著梅非。

  梅非遞了個眼色,莫無辛這才直起身,一本正經地說了句:“無妨。方公子來找小非?”

  “來找她聊聊,當然,也沒什麼要緊的。”方雪卿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輪流來去了幾回。“要不——我先走,待會兒再來?”

  “別,四師兄,我也正要找你。”梅非把那一本《大夏舊說》塞到莫無辛手裡。“無辛,你先回房去,待會兒我再找你說剛剛那件事。”

  “也好。”莫無辛朝方雪卿點了點頭,繞過他出了門。

  方雪卿扭頭目送他走遠了,這才一臉曖昧地走進了房間。“小五,你厲害。”

  他豎了個大拇指,滿臉讚歎。

  “那當然。”梅非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四師兄,你來找我,是問桃色的事情?”

  “是。”說到這個,方雪卿的臉色又黯淡了下去。“小五,桃色她不是一般人。”

  “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梅非歎了口氣,倒了一杯香茶遞給他。

  方雪卿將茶盞握在手裡,眉頭微蹙。“你之前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心中就隱隱有些猜測,但最終還是置之腦後。我以為她既然跟了我,從前的事便不必再計較。誰知道——原來一切都在她掌握中。”

  他冷笑了一聲,有些淒然。“這樣看來。我的感情,我的作為,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師兄,暫時別下結論。先說說罷,你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她在跟一些可疑的人接觸。而且——”他似有些難於啟齒。

  “什麼?”梅非追問道。

  方雪卿咬牙,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行房的時候,她身上——有水紋。”

  梅非心下一沈。桃色果然也是天水派的人,這樣說來,倒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大師兄曾經說過,天水派的弟子,在動欲之時身上會呈現水紋。我懷疑她正是天水派人。”方雪卿臉色沈凝。“她的水紋呈現在右腿膝蓋內側,我也是很偶然才發現的。”

  “大師兄,我記得當時你們剛在一起時,她還是處子之身?”梅非皺著眉。“就算她是天水派人,也許也潔身自好,或者其中另有隱情?”

  她仔細思量斟酌。“大師兄說過,天水門的心法只要一修煉,身上便會呈現水紋。但真正要大成,則需要與人行房,對人采補。四師兄,我看你的功力未退,精神也很好,說明她並未對你行采補之術。也許她只是修煉了心法,而為了你放棄了令心法大成的機會。”

  “你說的我也想過。”方雪卿也顧不上窘迫。“所以我原本也不想再追究下去。這次來西蜀,我只想一個人冷靜冷靜,便把她留在了平陽。可是來西蜀的路上,我無意中碰見了她跟一名男子態度親昵,雖然她裝作不認識我,神情也有些不同,但那容貌我卻是一點兒也不會認錯。”

  “等等。”梅非皺眉。“你在哪兒看到的?”

  “湖州。沒想到我剛離開平陽,她就——”

  “湖州?”梅非心裡有了數。“你看到的恐怕不是桃色。”

  “不是?”方雪卿一愣。“那會是誰?”

  “那個女子名為笑語,也是天水派的人。我想她跟桃色一定有著血緣上的聯繫。也許正是她的孿生姐妹。”梅非搖了搖頭。“我們路過湖州時也遇上過她。你若聽她聲音便知,跟桃色是全不相同。”

  “原來是這樣?”方雪卿的神情很複雜,喜憂參半。

  “你誤會她了。”梅非歎了口氣。“四師兄,桃色對你的感情自然是不容懷疑,但她的確另有身份,這也是事實。”

  “我明白。”方雪卿點點頭。

  “天水門現在全為馮傲所控制,它的門主便是馮傲的人。所以桃色在你身邊,一定也同時在替馮傲做事。”梅非看了他一眼。“我想天水門一定有一套控制門人的方法,否則她也不會這樣為難。四師兄,你還是找機會與她把話說清,弄清她的苦衷再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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