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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8:52

五十九章.紅月心計

  莫無辛半倚在榻上,翻著那一本《大夏舊說》,看得津津有味。

  “世子,請用些銀耳羹。”

  柔和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他勾了勾唇角。“先放在桌上罷。”

  “是。”

  咯噠一聲,是瓷盞與桌面輕貼發出的輕響。“世子還有什麼吩咐?”

  “替我揉揉肩。”

  “是。”

  來人邁著小碎步走到他身後,伸了手替他按揉肩膀。“力道可好?”

  “太輕。”

  “現在呢?”

  “太輕。”

  “現在如何?”身後的聲音沈了沈,不復之前的輕柔。

  “太輕。怎麼,沒用飯麼?”他皺了眉,相當神氣。

  “莫無辛!你給我差不多點兒!”他頭上挨了狠狠的一下子。

  莫無辛輕笑一聲,看也沒看,直接把身後人拽到自己的膝上。“難得小梅子乖乖地服侍,我自然得多享受享受。”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梅非喪氣。“我還特意從琦芳手裡把這銀耳羹拿了過來,還學她的聲音來著。”

  “你還沒進房間,我就聽出來了。”莫無辛笑著在她鼻尖上刮了刮。“你習過輕功,腳步要比一般人輕些,步速也快許多。”

  “沒意思。”梅非不滿。“怎麼樣,這本書你看得如何?“

  “的確很有意思。”莫無辛把書放到一旁,將桌上的銀耳羹端過來,盛了一勺送到她嘴邊。“裡頭記錄了許多大夏國從前的傳說。”

  梅非張口接下,大口地咽了下去。“尤其是這裡。”

  她把書拿了過來,翻到開頭幾頁,指給他看。

  “根據這書裡的傳說,數百年前,夏文帝建國初期,曾請了位鼎鼎有名的嶽天師為大夏的國運卜卦。當時的卦語頗有玄機,稱大夏數百年之後,將有亡國滅族之禍。然而這滅族亡國之禍尚有一絲生機,若能轉危為安,便能再得盛世百年。”

  “照這麼說,這卦倒的確很準。”莫無辛若有所思。“不過這些所謂傳說,大多是後人編造出來以博取民眾關注的故事罷了。”

  “就算是故事那又如何?”梅非狡黠一笑。“我們要的,不就是能讓所有人相信大夏還會復興的故事?”

  “臭丫頭,你倒是越來越精明了。”莫無辛會過意來。“得人心者得天下,這是個好辦法。”

  “再說,也許這是真的呢?”梅非猶豫了一下子,還是開了口。“有一個傳說你一定聽過,就是夏文帝的乾坤神劍。”

  “當然。傳說夏武帝手持乾坤神劍,身披琅琊寶甲,一統江山,平定天下,無人能敵。然而夏武帝薨逝之後,那把神劍和那件寶甲也隨之不見,令後人猜測紛紛。”莫無辛勾了勾唇。“眼見為實。除非親眼所見,否則我想這也不過是傳說而已,或是後人的穿鑿附會,頂多是上好的利劍盔甲,硬生生說成了神兵。”

  “不。乾坤神劍和琅琊寶甲,都是真正存在的東西。”

  莫無辛的神色一肅。“當真?”

  “當真。”梅非點了點頭。“所以許多傳說也有依據。只是人們太久未親眼所見,便不敢相信這些傳說了。”

  “若真是如此——。”莫無辛燕眸眯了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梅非笑著往他懷裡一倒。“跟我想的一樣。”

  莫無辛壞笑一聲,攬住她的腰。“我們在這兒謀算天下,也算得一對志同道合的亂世夫妻了罷?”

  “志同道合是不錯,夫妻還未定。”梅非故意板了臉。“我還得考慮考慮。”

  “還得考慮?”莫無辛相當不滿。“不都試過好多次了,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

  梅非皺了眉,兩隻手分別朝他左右臉側揪去。“你就不能說話含蓄點兒,文采風流點兒?”

  莫桃子摸了摸下巴,沈思了一刻。“要文采比較難,要風流倒可以試試。”

  “你倒是敢試試!”梅非手下用力一揪,莫無辛慘叫出聲。“夫人饒命!”

  “叫錯了!”梅非繼續用力。

  “小梅子饒命——”

  “再換一個。”

  “女俠饒命……”

  這還差不多。梅非滿意地松了手,只見莫無辛俊臉上一邊一團紅印,可憐兮兮。

  這時,琦芳的聲音從門外輕柔地傳來。

  “世子,西蜀容夫人求見。”

  “容夫人?”莫無辛神情微訝,跟梅非對視了一眼。

  “是薑紅月罷?”梅非轉了轉眼珠子。“她來見你?”

  “姜驚瀾的女兒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莫無辛詢問地望向她。“小梅子,你願意見她麼?若不願意,我找個由頭回絕了就是。”

  “不用了。我倒正想見她一面。只不過她單獨來找你,想必也有些要單獨同你說的話,我在似乎不太方便。”

  “那還不簡單。”莫無辛輕笑一聲。

  琦芳薑紅月引至花廳,莫無辛已站在花廳中央,朝她微微一笑。“容夫人請坐。琦芳,沏杯茶來。”

  花廳比正式的王府迎客大廳要小了不少,但因為蓋在花園中,別有一番雅致。兩雙竹椅相對而設,中間一隻翠竹案幾,放了筆墨紙硯。竹椅的後方還有六扇的竹藤曲屏,曲折含韻,巧妙地擋住了花廳後方的景色。

  “不必麻煩了。”薑紅月面容帶笑,目光卻冷靜自得。“紅月前來,實有些要事想同世子大人言說。”

  莫無辛朝琦芳擺了擺手,她會意地退出了花廳。

  “夫人有何事,但講無妨。”

  薑紅月倒也直爽,毫不拘泥。“世子金口玉言,令夫君與妾身不虛此行。妾身與夫君心甚感激,故特來相謝。”她將手中一隻沈香木匣放在案幾上。“聽聞世子也將大婚,這就當是我們夫妻送給世子和未來世子妃的賀禮。”

  “夫人實在客氣了。一切都是父王的意思,我並無甚功勞,何須言謝?”莫無辛瞟了一眼那只沈香木匣,唇角一勾。“夫人的禮物,在下只怕受之有愧。”

  薑紅月大方地一笑。“世子請勿推辭,明人不說暗話,其實妾身到這兒來,還有另一件事,想請世子幫忙。”

  “什麼事?”

  “妾身曾經無意間得到一隻通體泛藍的海東青,因為寵愛非常,所以將它鎖在籠中好生伺候著,隨身攜帶。誰知剛進錦城的時候,負責打掃籠子的小丫鬟卻不小心將它放走,就這麼一飛沖天,去而不返了。”

  “哦?”莫無辛挑了眉。“夫人請放心,在下定會派人仔細尋找,一旦找到,便會送至平陽返還給夫人。”

  “那就多謝世子了。”薑紅月歎息了一聲。“這只海東青在籠中待得安穩,有吃有喝,受人精心照料,又何必要飛走去那野外天空?”

  莫無辛垂下眸,身體後仰,放鬆靠在椅背上。

  “夫人,這海東青本是鷹中之神,翺於九天,俯瞰萬物,才是它與生俱來的本性。夫人將它束於籠中,不是損了它的本性?”

  “世子說得很對。”薑紅月微微一笑。“此事之後,妾身悔恨不已。雄鷹蟄伏,本是無奈。如有機會,便會騰雲而起。世子,不知妾身說得可對?”

  莫無辛的雙手五指松松地交叉,懶散地搭在膝頭。

  “夫人說得不錯。不過你得確定那是雄鷹,而不是安于平和的雀鴿。”

  “我相信它是。”薑紅月盯著他的眼。

  “就算它是,夫人又打算如何?”莫無辛的眼微闔,像是倦極,快要睡了過去。

  薑紅月看了他一會兒,鮮亮動人的眉眼舒展開來。“若它是,自然得好生尊重對待,同享天空。”

  莫無辛唇角微勾,突然睜開眼。“夫人有所不知,這海東青野性難馴,怕是你再如何尊重對待,它也不願為人所束失了自由。更何況——”他頓了頓,燕眸意味深長。“怎知你所予的天空,正好就是它想要的?”

  薑紅月微微一愣。

  莫無辛身後的竹藤曲屏忽然發出些微磕碰的聲響。薑紅月剛要擡頭望去,卻聽得莫無辛又開了口。

  “夫人所托之事,在下定然盡心盡力完成。”

  他言語神情之間,已露了些疲態。

  薑紅月是聰明人,立刻會過這逐客之意。她朝莫無辛點了點頭。“那就多謝世子了。時候不早,妾身先行告辭。”她站起身來。

  “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挽留了。”

  莫無辛揚聲喚了一聲,琦芳便推門而入。“琦芳,送夫人回去。”

  “是。”琦芳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薑紅月落落大方地朝莫無辛行了個禮,便隨著琦芳離開了花廳。

  她們兩人的身影剛消失在花廳,莫無辛臉上便一掃疲色,轉頭朝屏風處輕笑一聲。

  “還不出來麼?”

  梅非揉著腦袋從後面繞了出來。

  “聽你們講話,真是比看《女誡》還要累。”她一邊揉著,一邊搖頭。“就不能直說麼?非得拐彎抹角,聽得我快睡著了。”

  “怎麼,磕著腦袋了?”莫無辛把她拉過來。“讓我看看。”

  “別,海東青大人,我怕你待會兒野性大發啄我一口。”梅非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不過薑紅月倒是有些眼力。”

  “的確有眼力,還很有城府,懂得繞過父王來找我。”莫無辛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他們想要西蜀也加入到聯軍,為何在信中不直接邀請,而卻在這之後找到了你。”

  “這是他們的聰明之處。”莫無辛勾勾唇。“父王為人保守謹慎,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參與進來。所以他們退而求其次,只請求西蜀保持中立。”

  “但薑紅月卻覺得我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合作者。所以便想辦法要把我拉入到他們的陣營中去。”

  “那容師兄為何不親自來,卻要讓薑紅月來?”

  “如果我沒有想錯,來找我並非容璃的意思。來找我是薑紅月自己的主意。”

  “她?”梅非沈吟一刻。“有道理。以容師兄的性子,應該是做不出這樣的事。這麼說來,這紅月果然名不虛傳。容師兄有她相助,如虎添翼啊。”

  “不錯。只是他們兩個畢竟還嫩了點兒,要跟馮傲那只老狐狸鬥,怕是還欠些火候。”

  “所以不是來拉攏你了麼?可惜你這只黑心桃子未讓他們如願啊。”梅非打開桌上的沈香木匣,一對翡翠龍鳳佩落入眼簾。

  “雖未如願,也沒徹底絕了這條路。”莫無辛將龍鳳佩取出來,拿到她眼前晃了晃。“喜歡麼?”

  梅非撐了下巴,看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怎麼了?”莫無辛見她如此,奇怪地問道。

  “桃子,我覺得你有些變了。若是從前,你才不會留什麼後招,若不滿你的意一定是直截了當地拒絕。”

  莫無辛笑了笑,垂下眼。

  “那是因為從前無所畏懼,才能恣意妄為。”他的語調清和,不緩不急。“現在有了要護著的人,自然得考慮得萬分周全。”

  “這麼說,我倒成了你的包袱?”梅非的心底柔軟,嘴上卻還硬著。

  “我有說是你麼?”莫無辛故作驚訝。“其實我說的是連隱。”

  梅非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鳳眸瞪成杏核狀,朝他臉上狠狠一剜。

  “你就消遣我吧!”

  莫無辛忍不住偷笑。“別生氣——小梅子——”

  梅非終於怒了。“有那麼好笑麼?”

  他扶了額,勉強忍住了一瞬,又開始不停地笑。

  梅非一氣之下,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她轉過身,蹬蹬蹬上前,往他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腳,這才又轉身離開了。待到莫無辛從疼痛中回過神來,她已經消失了個沒影兒。

  梅非回到自己房間,悶悶不樂地剛坐下,外間的門便被敲響了。

  她本想不理,轉念一想又起了身,拿了桌上裝著冷茶的茶壺,一把拉開了門便要潑。

  門外的人朝她微微一笑,她趕緊收住了茶壺。

  “梅姑娘,打擾了。”

  梅非笑得有些尷尬。“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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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39:13

六十章.穆澈現身

  “梅姑娘,冒昧來訪,還望不要見怪。”薑紅月面露歉意。“我知道你是夫君和雪卿公子的師妹,一直想來拜會,卻沒有機會。”

  “哪裡的話。”梅非將她往裡一讓。“夫人請進。”

  薑紅月邁步進門,走到了桌邊。“可以麼?”

  “當然。”梅非連忙點頭。“夫人請坐。”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紅月就好。”薑紅月明豔的眼眸帶了幾分真誠的笑意。“你們幾個師兄弟妹平日裡都以排行相稱,你是小五,對麼?”

  “對。”梅非心裡頗有些說不清的繚亂。坦白說,她對這薑紅月有些好感,之前那麼多次非正式的交道,讓她對這個女子頗有些欣賞之意。

  但她畢竟又是容師兄的夫人,而且還跟大師兄有過一段情。梅非想到這點兒,又覺得有些彆扭。

  薑紅月卻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小五,我知道你們師兄妹幾個關係很好,讓我也很有些羨慕。”她垂下了眼,似猶豫了片刻。“其實我這次來找你,是有些話——”

  “紅月有話不妨直說。”

  “好。”薑紅月也松了口氣。“小五,我剛剛去找過西蜀的無辛世子。”

  梅非笑了笑。“是麼?”

  “當時在屏風後的人,就是你罷?”姜紅月望向她的眼。“其實我講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不錯。”

  “小五,我沒有想讓你為難的意思。”薑紅月微蹙了眉頭。“只是如今四方鼎力,西蜀絕無可能置身事外,保持中立。就算我們可以放棄勸說西蜀加入聯軍,一旦真的打起來,馮傲他也一定會讓西蜀王表明立場。而且據我所知,西蜀這邊已經埋下了馮傲的眼線。難道西蜀真要幫馮傲,與我們對立麼?”

  “紅月,我明白。”梅非垂下眸,看著桌面上的茶壺。“只是我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無辛的決定。再說——”

  “既然你知道西蜀被埋了眼線,那麼平陽和嶺南,一定也有馮傲的人。”梅非擡眼望著她,意味深長。“西蜀會有自己的作法,與其擔心西蜀的立場,不如先將平陽和嶺南的蛀蟲給挖出來。否則戰事一起,必有內傷。”

  薑紅月一愣,斂去笑容,神色凝重。

  “小五說得沒錯。只是這蛀蟲既然已生了,自然得叫他露出更多破綻,也好來個一網打盡。”

  梅非笑了笑。“原來你們都心裡有數,我這麼一說倒是多餘了。”

  “怎麼會多餘,至少我知道你是真心幫助我們。”薑紅月的臉上忽然有些寂寥。不過只是一瞬,她很快又收拾了神情,恢復到之前的淡定從容。“小五,希望我們不要有一天站到敵對的兩方。”

  “希望如此。”梅非定定地看著她。

  “還有一件事。”薑紅月突然站起身,雙臂交叉置於胸口,彎腰向她行了一個嶺南傳統的大禮。

  梅非連忙起身。“紅月,你這是——”

  “謝謝你。”她直起身來,雙目灼灼。

  梅非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卻輕輕一笑。“如此,我便告辭了。”

  一直到她出了門好久,梅非還怔愣在原地。

  究竟是為了什麼感謝她?難道是在平陽王府被暗算那一次?

  她又怎麼會知道……

  梅非這疑惑,許久也未曾得到答案。

  新的問題,很快又到來。

  幾日之後,容璃一行告辭動身離開西蜀,連隱則留了下來,打算在西蜀多住幾天。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容璃一行人離開西蜀的第二天,西蜀又迎來了另一位客人。

  莫齊眉頭微皺,看向來人。

  “穆公子,這是陛下的意思?”

  “不錯。”來人一聲黑衣,眉眼冷寒,如同千年不化的堅冰。正是許久未見的穆澈。他腰間別著一把圓月彎刀,當他側身時,便正似一道銀弧懸掛。

  “王爺,陛下說了,既然連姑娘是連姓皇室唯一的遺孤,自當回歸昌平,不能再流落民間。”

  “可是——”莫齊有些猶豫。“她畢竟是本王的外甥女,這麼做——”

  “王爺請放心。陛下既然這麼吩咐了,就不會傷害她。”穆澈的神情未變,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卷金黃色的絹帛。“這是陛下的密函,請王爺過目。”

  莫齊恭敬地雙手捧過密函,展開看了一刻,又重新卷好。

  “本王明白了。”莫齊的神情似有些疲倦。“穆公子請下榻在敝府,待我跟小非商量過後,自然會給予答覆。”

  “也好。”穆澈瞟了他一眼。“陛下對這件事甚是看重,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才好。”

  “本王知道。”

  “父王。既然馮傲已經將我們逼到這一步,那麼我們也只能先下手為強了。”莫無辛抿緊了唇,語氣堅定。“借此機會,與之決裂。”

  莫齊歎了一聲。“如今看來,也只有這樣了。然而平陽和嶺南虎視眈眈,我們先起事,怕是要讓他們漁翁得利。”

  “或者,我們也可以跟他們聯合。”

  “聯合?”莫齊沈吟片刻。“聯合不是不行,但他們的目的是天下,我們的目的是複國,最終還是要對立。”

  “但眼前要做的,是對付馮傲。聯合三軍對付馮傲,應當有一半的勝算。”

  “別忘了,馮傲當年是聯合了北戎才得以奪位成功。北戎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盟軍,驍勇善戰。”

  “無妨。父王,我對我們蜀軍也同樣很有信心。”

  莫齊點了點頭。

  “只可憐了百姓們。這麼一戰,又要令得他們妻離子散。”

  “這一戰早晚會來。蜀地的將士們早已迫不及待。我的銀桃軍也已磨掌擦拳,等待在戰場上一灑熱血!”

  “好,就照你說的。”莫齊一掃眉間愁緒,從腰間扯下一塊玉牌。“無辛,虎符聽令,叫蜀家軍肅清整頓,準備迎戰!”

  “接令!”

  莫無辛半跪在地,接過玉牌。

  “等等!”

  梅非突然推門而入。

  莫無辛起了身,臉上的神情非常複雜。而莫齊則有些吃驚。“小非,你怎麼來了?”

  “王爺,小女子有一事相告。”

  梅非忽然跪下。

  莫齊連忙去扶她起來,也沒留意到她的異樣。“小非,這是怎麼了?起來好好說。”

  “小非!”莫無辛突然出了聲。“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好不好?你先回去。”

  “不。”梅非很堅持。“無辛,事到如今,已不能再隱瞞。這件事,本來就該早些讓王爺知道。”

  莫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莫無辛,疑惑不已。“究竟怎麼回事?”

  梅非與莫無辛對視一眼。

  莫無辛終於歎了口氣,轉開眼去。

  “王爺,其實我並非大夏皇室後裔。”梅非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莫齊的眉頭一皺,又緩緩地放鬆開來。

  梅非將前因後果講了個一清二楚。莫齊的神情從驚訝到不解到恍然大悟,滿臉感慨。

  “王爺,事情就是這樣。此前的種種偽裝,都只是為了試探西蜀的真正立場。”她面露愧色。“請王爺原諒我不得已的欺騙。”

  “難怪,我看連隱那孩子,總覺得有些親切。”莫齊歎息了一聲。“林太傅一生智慧過人,連死去之時也沒忘了佈局保護連姓皇室的最後一人。這般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啊……”

  “這麼說,無辛你早就知道了?”他忽然轉向莫無辛。

  莫無辛垂眸,點了點頭。“是。是孩兒讓小非先不要說出真相的。”

  “為何?”莫齊盯著他的臉。

  “她是孩兒認定的妻子,孩兒不願讓她涉險。”

  莫齊有些怔愣。

  “王爺,此局都是林非一人所佈置,甘願承受結果。”她忽然擡頭。“請王爺將林非送到昌平,以為西蜀爭取時間。”

  “父王,這萬萬不可!”莫無辛目露焦色。“孩兒願領兵,與馮傲對戰沙場!”

  “王爺,請以大局為重。”梅非出言懇求。

  莫齊長歎一聲,向梅非走近幾步。“孩子,你也真不容易。你跟你爹一樣,都是大夏國的功臣啊!既是如此,我又怎麼忍心將你送到昌平那等虎狼之地?”

  “王爺。林非一人的性命,怎比得上西蜀的萬千百姓!”梅非略有著急。“馮傲若要殺我,根本沒有必要派穆澈來接我去昌平。若要殺我,直接派人讓我死在西蜀,不是更加神不知鬼不覺?”

  莫齊眉心微皺。“就算他不是想殺你,難保會有別的危險。”

  “林非從小習武,所不算高手,但自保還得勉強。去了那兒之後,自會加倍小心。”

  莫齊為難地看了莫無辛一眼。“再容本王考慮考慮罷。”

  莫無辛沈著臉,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

  梅非跟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唇。“無辛。”

  她心中很清楚,現在的關鍵在於莫無辛的態度。只要他答應了,莫齊自然也會答應。

  她的胸口悶悶的,深呼吸了幾口,才緩解了些許。她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

  莫無辛似未聽見,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無辛。”她大聲了一些。

  莫無辛停了下來,沒有轉身。

  兩人站在寧遠閣的那一片桃林裡,默默無言。

  早春的桃樹已經抽枝吐蕊,一個個粉紅色的花骨朵綴滿枝頭,嬌嫩可愛。偶爾有一兩朵略略開放的桃花夾雜其中,沾染了點點露水,薄紅顫顫,惹人愛憐。

  她往前走了兩步,與他的背脊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無辛。”她溫柔地喚了一聲。“聽我說。”

  莫無辛忽然轉過身,將她一把拽進了懷裡。“你聽我說好不好?”

  “小梅子,我不能把你送到昌平去!在我心裡,你早就是我的妻子。有誰會為了苟且偷生,將自己的妻子送入虎口?”

  “不是這樣。”梅非閉上眼,擡手撫著他的背。“無辛,你冷靜些。”

  她離開他的懷抱,拉著他的手,兩個人緩緩地朝前走。

  “無辛,我還記得在平陽,你向我坦誠身份時說的話。”她握緊了他的手,唇角帶笑。“你說要讓西蜀涉進險局,要讓西蜀子民受戰亂之苦,你得知道這究竟值不值得。你說你只追隨配得上這位置的人。”

  莫無辛垂著眸,沒有說話。

  “如今形勢很明確。把我交出去,保得西蜀暫時平安,等待恰當的時機再出手,勝算能大許多。不把我交出去,與馮傲決裂,時機不對,西蜀會遭受重創。”

  莫無辛想說什麼,梅非卻阻止了他。“聽我說。無辛,你愛西蜀的子民,在你心中,也同樣珍惜他們的生命不是麼?”

  她停了腳,與他面對面。“難道就因為你捨不得我,要叫西蜀的子民白白犧牲?他們之中,也有多少戀人,夫妻,多少相愛的人?”

  “蜀地的人們,大多淳樸真摯,安居樂業。將他們牽連進亂世,已經讓我不忍。你還記得貓耳巷裡那些小攤麼?你還記得新年時,人們臉上的笑麼?”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龐,帶著留戀地摩挲。“我不想每日入睡時,都覺得自己心中有愧。”

  “不,我們並非沒有勝算。”莫無辛按上她的手,目露掙扎。“我們可以扣住穆澈,跟馮傲談判。”

  “扣住穆澈?”梅非有些驚訝。“他不過是馮傲的手下,扣住他有什麼意義?還不如當時扣住薛幼桃,她好歹算是個公主。”

  “薛幼桃這個公主,不過是個虛名。她只是馮傲的一顆棋子,雖然重要,卻隨時可棄。但穆澈不同。”莫無辛頓了頓。“他是馮傲的兒子。”

  梅非意外。“兒子?”

  “不錯。根據我所查到的,他全名為馮慕澈,是馮傲的第四子,生母是北戎國的公主。他頗受到馮傲的重用,化名穆澈為他做了不少事。”莫無辛蹙了蹙眉。“就算虎毒亦不食子,只要我們扣住穆澈,應該能拖住馮傲的行動。”

  “真的可以麼?”梅非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你剛剛為何沒有說?”

  莫無辛擡眸看著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因為你自己也知道,這個方法不過是權宜之計罷。”她搖搖頭。“無辛,穆澈好歹是我的二師兄,他不會眼看著我死的。再說馮傲的作為來看,的確也沒有殺我之意。只要我還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

  她朝他微微一笑。“我會在昌平等你。無論多久。”

  莫無辛怔怔地望了她許久,終於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閉緊了雙目,長睫微顫。

  早春的淡淡桃花香,溫柔地纏繞在兩人的周圍,戀戀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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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1:43

六十一章.月氏之秘

  “不可以。”連隱蹙緊了眉,死死盯著梅非的臉。“我不同意。”

  “阿隱,我可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梅非笑了一聲。“來,笑笑。別繃著個臉,像個老頭似的。”

  “姐姐!”連隱有些惱火。“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還跟沒事兒人似的?昌平是馮傲的地方,誰知道他會對你做什麼?”

  “阿隱。我不是跟你講過了?”梅非握著他的手。“他不會殺我。我只是暫時被困在昌平,待時機成熟,無辛他會來救我的。”

  “那你呢?你居然也同意這麼做?”連隱轉向莫無辛,冷笑一聲。“連保護你都做不到,還有什麼資格跟你在一起?”

  莫無辛沒有惱怒,只是沈著眼。“她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

  連隱的面色一白。

  “阿隱,無辛!”梅非怒氣上湧。“這件事,跟任何人無關。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要這麼做。”

  “姐姐。”連隱怔愣地看著她,半響之後垂下了頭。“姐姐還是那樣,自己的主意從來都不會為任何人改變。我無論怎麼做,也阻止不了你,對麼?”

  “阿隱……”梅非的眼裡有些黯然,很快又恢復了精神。“難道你還不信你姐姐?無論在哪兒,我都會好好的。”

  連隱終於勾了勾唇。“我信。”

  “再說,這一次帶我去昌平的,是二師兄。他以前就幫過我。”梅非伸出右手小指,跟他的小指勾了勾。“我們兩個,都要活的好好的。這是我們的約定。”

  “好。”連隱彎曲了小指,大拇指在她的指尖上點了點。“誰也不能背約。”

  “有人來了。”莫無辛眉頭一皺。

  正在這時,有人敲響門扉。

  梅非走過去開了門。尹玄昭和上官久站在門外,朝她微微一笑。

  “小五,進去再說罷。”說罷,兩人便自然不過地邁了進來。

  梅非有些呆愣地合上門,跟在他們身後。

  上官久和尹玄昭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難道也是為了她要去昌平的事?

  上官久看見連隱和莫無辛,絲毫沒有意外地點了點頭。

  “兩位都在,省得麻煩了。”

  他與尹玄昭對視了一眼。“既然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還望各位聽我們說完。”尹玄昭開了口。

  梅非挪到莫無辛和連隱中間,三人同樣疑惑。

  “大師兄,你們——要說什麼?”梅非下意識地問了出口。她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說不出的激動,仿佛看著一個謎題漸漸要揭曉答案。

  “小五,對不起。”上官久似有不忍。“又要讓你犧牲。”

  “大師兄,你——”

  “我是月氏國人,這你們應該早就知道。而尹先生,也是月氏國人。”上官久清了清嗓子。“我之所以來到大夏,正是為了你和小六。”

  三人驚呆。

  梅非是最早反應過來的人。“難道大師兄你就是月氏王族人?”

  “不錯。”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白色的玉璧,玉璧一側有參差不齊的缺口。“這是君王璧的另外一半,跟你們手上的那塊原本為同一塊。當年先祖將一整塊白玉璧一分為二,也就是為了將來這一天相認而用。”

  連隱從懷中拿出另一塊白色的玉璧,上前與之相合,果然契合得一分不差。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無辛看了看尹玄昭和上官久,又看了看神情複雜的梅非和連隱。

  梅非舒了口氣。“我來說罷。”

  “無辛,你還記得我說過關于君王璧的秘密麼?”梅非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其實真正的君王璧,的確在我們手上。但它的秘密,卻跟寶藏什麼的完全沒有關係。”

  “它的秘密,其實是關於開國皇帝夏武帝的那件琅琊寶甲和乾坤寶劍的下落。”梅非垂下眼。“所以那日我說這兩樣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那這與月氏王族又有什麼關係?”莫無辛很快理清了思緒。

  “這件事,父親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說要我確定西蜀的立場之後,便將君王璧交給連隱,讓他去找月氏王族人。找到月氏王族人,便能找到這兩樣寶物。”

  “誰知道——”梅非轉向上官久。“原來月氏王族人就在我們周圍。”

  “不止如此。其實我來到大夏,也是為了你和小六。”上官久歎息了一聲。“這件事,是落到我肩頭的重任。”

  “為何——為何大師兄你不早點說明自己的身份?”連隱忽然開口。

  “我得首先確定,你們是不是想要複國。”上官久盯著他。“這是一個前提。若連姓後人不想複國,我們便沈寂,將這個秘密埋葬。因為君王璧的秘密,並不僅僅是那兩樣寶物的下落。小非來到西蜀,我們才敢確定。”

  “你們?”莫無辛轉向尹玄昭。“難道尹先生他也是——”

  “不,他並非王族人。但他為王族做事。”

  “我有些糊塗了。”梅非搖了搖頭。“大師兄,這件事從頭到尾,難不成都在你們的掌握當中?”

  “差不多。”上官久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月氏國人有些特殊的能力,你們也知道。讓我將整件事跟你們說一遍罷。”

  數百年前,大夏的開國皇帝夏武帝南征北戰過程中,救了當時的月氏王。月氏王感激夏武帝的救命之恩,與之結為兄弟,並約定願為夏武帝做三件事。

  但夏武帝一生也沒有要求月氏王的幫助,只在自覺大限將至時將寶甲和乾坤劍交給他,請求他好生保管,以在將來大夏逢難時交給他的後人。

  月氏王不僅答應了這個請求,還立下承諾,只要他的後人需要幫助,月氏國將傾全國之力相助。而這個約定的信物,便是君王璧。

  月氏國人重視承諾。數百年來,一直遵守祖訓,默默注視著大夏國的情況。

  當年馮傲叛變前夕,月氏國人已經前去警告,奈何夏安帝卻沒有相信,更沒有拿出君王璧請求月氏的幫助。大屠殺發生之後,一切已經來不及。

  林如海帶著太子妃逃走,月氏國人一直在暗中保護。奈何太子妃卻難產而死,生下了一名男嬰。

  林如海帶著兩個孩子逃到越州,月氏國人則用了些方法將他們的行跡隱藏,這也是林如海能順利逃出去並隱藏了這麼多年而沒被找到的原因。

  所以上官久和尹玄昭一開始就知道梅非和連隱的身份,也一直在等待他們拿出君王璧,尋求月氏的幫助。

  梅非和連隱呆愣在原地,默默無言。

  莫無辛倒是開了口。“若能再得月氏國相助,我們的勝算便很大了。但我不明白,當年夏武帝為何要將寶甲和神劍交給月氏國保管?”

  “只因為寶甲和神劍乃遠古神器,並非人人都可駕馭。不能駕馭神器,便會被神器的力量反噬。”尹玄昭神情凝重。“夏武帝一方面擔憂後人會擅動神器招來災禍,另一方面也擔憂神器落到居心叵測的人手裡,所以就將神器交給了善於隱匿的月氏國。”

  “如果這樣說,阿隱也未必駕馭得了?”梅非蹙眉。

  “若連隱公子能讓神器認為其主,自然便可駕馭。是否可以,只有等隱公子去了月氏國才能知道了。”

  “為什麼一定要他親自去?”莫無辛有些疑惑。“你們拿來不行麼?”

  “不可。祖訓說過,只有雙璧合一之後,連姓皇族的人親自前往,才可打開密道取劍。”

  “如果是這樣的話,小非她就不用再去昌平了吧?”連隱忽然問道。“有了月氏和西蜀的力量聯合,還不能與馮傲對抗麼?”

  “抱歉,小六。”上官久別開眼。“月氏國人雖有秘技,卻不善於作戰。更何況整個月氏國的兵力也不過數千人,對於現在的情況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梅非心情複雜地看了上官久一眼。難得用了一次那麼恰當的成語,卻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況下。

  “連公子,我們會讓昌平的族人保護她。”尹玄昭也有些不忍。“她不會有事。”

  連隱握緊了拳頭,閉上眼,複又睜開。

  “那麼你們現在表明身份,是為了什麼?”

  “一方面是我們確認了你們希望複國的想法,另一方面。”尹玄昭轉向梅非。“我們也希望盡綿薄之力,來幫助小非度過難關。”

  上官久從袖中拿出一枚琥珀戒指,以及一隻白瓷小瓶。“小五,這戒指能解大部分的毒和藥物。這只瓷瓶裡的藥粉,能讓你身上的紋身處光滑,這樣便沒人能夠辨認出這究竟是紋身還是胎記。”

  梅非伸手接了過來。

  “至於小六——你是堅持原來的想法先加入平嶺聯軍,還是先跟我們回月氏取出神兵,都由你自己決定。”

  “已經做了的決定,我不想改變。”連隱沈聲說。“再說即使拿出神兵,也不到用的時候。我還是先去平嶺聯軍罷。”

  “好。”上官久轉向梅非。“小五,此去昌平,萬事小心。老二他雖然是馮傲的兒子,但他人卻不壞,我會讓他照顧著你。”

  梅非點了點頭。

  莫無辛忽然開了口。“既然尹先生並非王族中人,自然也跟這件事無關。那你為何要呆在西蜀?”

  尹玄昭微微一笑。“老夫自有別的使命,但對西蜀絕無惡意。”

  西蜀王莫齊答應了穆澈,將梅非交給他帶回昌平。

  臨行前的這一夜,月色極好,梅非在床上翻來覆去也沒有睡著。

  她索性坐了起來,趴在窗口往外看。莫無辛的房間沒有燃燈,想來也已經睡了。

  這幾日,她跟莫無辛都過得不輕鬆。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層尖刺,靠得稍微近些,就會覺得難過。連隱已經提前一天離開了。用他的話說,既然無法改變梅非決定,他只好自己先轉身離開。

  這兩個在她心裡占了重要地位的男子,一定都在怪她罷。

  又或者與其說是怪她,不如說是在怪自己。

  梅非歎了口氣,撐著下巴,一瞬不眨地望著莫無辛的窗口。

  望了一會兒,她忽然起身,就這麼穿著單衣光著腳從視窗跳了下去。

  她爬上他的窗戶,左右看了看。屋裡一片濃烈的酒氣,桌上歪七豎八放著幾個酒壺,還有一隻翻倒在桌上的酒杯。

  她從大開的窗口翻了進去,輕輕落地,光腳沾在地板上,立刻引來一陣寒意。

  梅非剛一哆嗦,身體已經懸空,被人從背後抱了起來,徑直放到了榻上,接著便是一陣酒香湊了過來。

  她的手放在他肩上。“你沒睡?”

  “你以為我還能好生安睡?”莫無辛笑了一聲,笑聲中卻滿是苦澀。“為什麼不穿鞋子,會著涼。”

  “沒來得及。”梅非垂了頭。“我想你了。”

  他的手臂緊了緊。“我知道你會來,所以特意開了窗戶等你。”

  梅非瞪大了眼。“要是我不來呢?”

  他的燕眸閃閃,有久違的笑意。“那我來。”

  “臭桃子。”梅非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奸詐。”

  他的手移到她的腳背上,替她捂熱。“昌平不比西蜀,冬天凍得很,夏天又熱得很。去了那兒,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

  “不許再光著腳到處走。”

  “嗯。”

  “不許再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地對別人好。”

  “嗯。”

  “不許看別的男人。”

  “嗯。呃?”梅非愕然。“這個比較難。”

  “難?”莫無辛的燕眸危險地眯了眯。

  “當然啊,馮傲,二師兄都是男人,我能不看麼?”梅非無辜地眨眨眼。“除非我帶上眼罩。”

  “臭丫頭。”莫無辛笑了一聲。“等我,要好好的。”月色在他的側臉投下若隱若現的影,朦朧,卻又深刻。

  梅非望著他的眼,忽然躍起來,將他撲倒在榻上,吻了上去。

  他愣了愣,隨即閉上眼。

  她扯開了他的腰帶,便將自己微涼的身體貼了上去,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愜意的吟聲。

  這聲音像刺激了莫無辛的神經。他忽然發狠了一般地在她的脖頸上輕咬舔舐,左手早已經扯斷她的衣帶,急切地尋上潔白的山巒,顫抖地、用力地揉按,像要把她的一切攫取。

  山巒上開出嬌豔的梅,在他的指尖綻放。

  梅非的手指陷入他的肩膀。她努力地靠近他的耳廓,斷續地輕聲說:“無辛,我愛你。”

  他的動作一頓,隨即變得越發狂熱。全身燃起的熱度幾乎要讓梅非也燒了起來。

  只是瞬間的功夫,他已經探入她的雙腿,狠狠地,不留餘地地深入到她的身體,像要用這狂野的方式來表達她的情緒。

  她驚叫著,呻吟著,無法言語。

  他顫抖著,將她揉進懷裡,佔據她。偶爾些許的離開,之後便是更加的深入。

  纏綿至天明。他們是糾纏的蛇,團團抱的獸,相濡以沫的魚,甜蜜的桃和酸澀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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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2:02

六十二章.怪人穆澈

  舜華哭紅了眼,被無憂攬在懷裡,朝梅非擺著手。王妃和王爺,莫無傷站在一起,眼神中略有悲傷。

  微醺站在另一側,神情有些惆悵。他送了她一隻浸過曼陀羅藥汁的香囊,放在人鼻前,便能叫他昏睡三個時辰。

  穆澈來得低調,去得也同樣低調。他拒絕了莫無辛要求同行相送至昌平的意思,也沒有接受西蜀王安排的人馬,只一輛普通的馬車便接走了她。而他自己則跨了一匹毛色金黃的駿馬,從旁跟隨。

  梅非掀開車簾望了許久也沒有看見莫無辛的影子。最後朝眾人望了一眼,擺了擺手便放下了車簾,閉著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手裡還攥著那只白檀木簪。

  車輪剛剛滾過了兩下,卻聽得焦急的一聲呼喚。“等等!”

  馬車還未停穩,梅非就掀開門簾直接躍了下去。穆澈勒了韁繩讓馬停下,冷眼旁觀。

  莫無辛縱馬而來,右手還提著一隻盒子。

  快接近的時候,他拍了拍馬脖子,從馬上一躍而下,落到梅非的面前,額頭上還有薄汗。

  “你去做什麼了?”梅非欣喜地看著他,悄聲埋怨。“這麼晚才到,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的燕眸一彎,將手裡的盒子遞到梅非面前。

  梅非剛一接過,便聞到一股濃濃的孜然香氣。盒子竟然還是熱乎乎的。

  “這是——”她雙目發亮。

  “昌平那邊可吃不到這樣的東西。”莫無辛笑意潺潺,往她臉頰上捏了捏。“饞丫頭,以後得受罪了。”

  梅非抱著香氣撲鼻的盒子,眼眶發脹。“我——我得走了。”

  “去罷。”莫無辛斂去了笑意。“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梅非點了點頭,轉身才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奔到他面前,把一個東西往他手裡一塞,這才又飛奔著回了馬車上。

  莫無辛攤開手心,一隻拴著紅線的玉貔貅靜靜地躺在那裡,瑩潤透亮。

  他的唇角微勾,闔上手掌。再擡頭的時候,馬車已成了一點小小的黑色,終於消失在轉角。

  梅非在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子。盒子共分成三層,第一層裡裝的是滿滿當當的烤魚烤肉,第二層裝的是她平素愛吃的桂花糕和白糖餅,第三層裡裝著蜀地特有的辣醬和孜然等調料。

  第三層裡還夾著一張紙條,是莫無辛的字跡。

  “臭丫頭,即使學會了做飯,也只能做給我吃。”

  她笑了一聲,想罵他無聊,卻有一顆水珠從眼眶滴落,沾濕了字跡。

  穆澈不愛說話,除了一些必要的解釋和說明,一路上幾乎沒說過什麼別的。

  梅非悶得要命,只好跟馬車夫聊天,跟他分享那些烤肉和烤魚。

  車夫是個中年漢子,姓趙,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稱趙二哥。他留了滿臉虯須,倒是跟上官久有些相似。這漢子性情直爽,也愛跟人嘮嗑,一來二去,兩人倒是聊得挺開懷。

  這趙二是西蜀北邊一個叫巴都的小城裡的人,趕馬車那是一把好手,曾經受過穆澈的恩,一直想要報答。穆澈便依了他的意思,這一次叫他送他們回昌平。

  “他究竟對你有什麼恩?”梅非有些好奇。穆澈那樣冷眉冷眼的人,也會對陌生人施以援手?

  “俺有個姐姐,嫁到宵雲鎮那邊兒一戶獵戶。去年秋天的時候,俺去看望俺姐姐,誰知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隊惡人,舉刀就砍啊!”這趙二說起這件事,還頗有些難過。“可憐俺姐姐這一家人——死得一個不剩!”

  趙二這麼大年紀的漢子,眼眶含淚。

  “當時要不是遇上了恩人,俺怕是也逃不過嘍。”他掀開衣袖,露出寸長的傷疤。“看看,當時被砍了一刀,到現在還沒好全。”

  梅非聽著聽著,心裡沈了沈。“你姐姐嫁的人家姓什麼?”

  “姓陳。他們都住在蜀山裡,誰知道得罪了哪兒的土匪山賊!”趙二恨恨的。

  梅非沈默了下來。

  所謂無巧不成書,就是這個意思吧?

  趙二見她臉色不對,以為是被這慘劇嚇到,隨即體貼地轉開了話題。“還好當時恩人他出現,救了俺。這次在巴都又恰好遇上了他,這不就跟著他來了。”

  梅非勉強地笑了笑。“挺巧的。”

  “當然!這可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來報答恩人的!”

  梅非放下車簾,縮回了車廂裡。

  趙二竟然是陳家的親戚,最奇妙的是竟然被穆澈所救。

  可是穆澈為什麼會恰好出現在那裡?

  這件事,實在叫人疑惑。

  幾天之後,三人走出了西蜀,進入了本都昌平郡的範圍。越往北走,便能明顯地感覺到氣溫的降低。已經早春三月的天氣,路邊的小水溝竟然還結著冰。四面空曠,少見綠色。

  近黃昏的時候,三人到了一個小鎮上了安頓下來。

  莫無辛替梅非準備了裘襖,但西蜀常年溫暖,即使有的裘襖大半也偏薄,應付這樣的寒冷還是有些勉強。

  所幸房間裡都燒了暖爐。梅非把暖爐挪到床榻邊,脫了裘襖,一股腦兒鑽到被子裡,打著哆嗦。

  沒有莫無辛在她身邊替她暖腳,沒有他的懷抱,有了暖爐,有了棉被,依然有種說不出的冷。仿佛這冷已經生在了骨子裡,外頭再溫暖,也抵消不了骨子裡頭的孤寒。

  她把木槿花簪取下來,放到自己的枕頭邊細細端詳。

  那一朵月白色的木槿花,精巧逼真,惟妙惟肖。他是花了多少的時間,花了多少心思才刻成的?

  她忽然很想他。

  他的名字,在她的心中徘徊了一千遍,一萬遍。

  “無辛……”她無意識地喃喃出聲,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有些懊悔。才剛分別了幾日就這樣,是不是太沒骨氣了些?

  門外有人敲門,有節奏的三下,不緊不慢。

  梅非想把頭蒙在被子裡裝睡著,過了一會兒,這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還是三下,一模一樣的節奏。

  她無奈,只好下床,穿好衣服跑過去開門。

  穆澈依然是一襲玄衣,神情如霜。

  “二師兄?怎麼,找我有事?”

  穆澈點了點頭。“隨我來。”

  兩人走到客棧中間的院子裡,穆澈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我們已經出了蜀地。”

  “嗯。”梅非不知所以地點點頭。

  “一入昌平郡,便是陛下的地方。這兒耳目眾多,哪怕是絲毫的動靜也很容易被發覺。”

  梅非注意到一件事。穆澈雖然面對著她,視線卻偏過她的臉,似乎在看著她身後的某處。

  這夜晚尤其寒冷,冷風吹到耳朵上,像把刀子在割。穆澈穿得單薄,倒是看不出絲毫怕冷的樣子。倒是梅非,已經裹成了一隻球,卻還是瑟瑟發抖。

  “二師兄,你想說什麼?”她實在忍不住發了問。

  穆澈的視線轉回她臉上。“若陛下知道你在莫無辛心中的分量,那麼你必然將成為牽制西蜀的一顆棋子。這對你和西蜀都並無好處。所以——”

  他又偏了偏視線。“世子,還是請回罷。”

  梅非愣了愣,猛地轉身。

  莫無辛從陰暗處走出來,無奈地沖她擺了擺手。“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就知道。”穆澈冷若寒冰的神情未變。“我念在同門一場,好心提醒,還望你們好自為之。”

  梅非壓根兒就沒聽見他後來說了些什麼。只看見莫無辛一步步走過來,燕眸微閃。

  穆澈身形一閃,便已離開,替他們騰了地兒。

  第二天,莫無辛帶著他的人離開。梅非則跟著穆澈,繼續上路。

  經過這一次的事之後,梅非對他生出些親切感。雖然他是馮傲的兒子,但他的確不止一次地幫過她,大師兄也說過他人不錯。也許去了昌平之後,他算得上唯一可寄託信任的人。

  於是她尋了個休息的機會,趁穆澈喂馬的時候跑過去找他。“二師兄,這是你的馬?它叫什麼名字?”

  穆澈把一團乾草放到那匹金黃色的駿馬面前,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黃金。”

  梅非一愕。“黃-黃金?”她心裡想一定是自己聽錯了,要不然這麼個冷酷到底的師兄怎麼會給自己的愛馬取上這麼個惡俗拜金的名字。

  她也沒有過多糾結,又轉開了話題。“二師兄,你怎麼會進了越鳳派的?”

  穆澈有些不耐。他平日裡沈默是金,這幾天已經難得地開了口許多次,誰知道這個小師妹是個話癆,還非得拉自己一起說。

  “偶然。”

  他動了動嘴皮子,吐出兩個字。

  梅非噎住,垂眼正看到他腰間的銀色圓月彎刀。

  “我聽師父說過,越鳳派有一套飛空掠影刀,就是你所習的刀法對不對?”梅非回憶著當初在平陽交手時看到的淩厲刀法。“果然很厲害。為什麼沒有在江湖上揚名?”

  穆澈抿了抿唇,替黃金刷著背,沒有回答。

  梅非別了別嘴,縮了回去。“也是,師兄那麼低調,應該不喜歡揚名之類的。”

  穆澈刷馬背的間隙瞥了她一眼,見她垂頭喪氣,勾了勾唇,隨即又恢復了冰山臉。

  “不知道飛空掠影刀跟越鳳劍法想比,哪個比較厲害。”梅非還在自言自語地嘟嚷。

  “不一樣。”穆澈終於開了口。

  梅非雙目發亮。“怎麼個不一樣法?”

  “飛空刀講究快速一擊,攻人於不備。越鳳劍擅長以柔克剛,傷人於無形。”穆澈難得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很有些不習慣。

  梅非恍然大悟。“難怪了,你的出招很快,當時我根本無法招架。”

  “那是你太弱。”

  梅非又被他一噎,胸口很有些憋悶。這個師兄看上去不聲不響的,一說起話來還真有些膈應人。她悻悻地摸了摸頭。“越鳳劍我的確練得不怎樣,但輕功還算不錯。”

  “的確不錯。逃跑是足夠了。”

  梅非坐在井口上,惱怒地瞪著他的後背。這人根本就不是不善言辭,而是心壞嘴毒。奈何穆澈還是一副淡定冷傲的樣子,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絲毫沒有嘲笑她的意思。

  她閉上眼,深呼吸。

  穆澈替黃金擦完了背,到水盆裡洗了洗手。

  “我可以教你。”他望向梅非,忽然開口。

  “什麼?”梅非愣了愣。

  “飛空掠影刀。”穆澈淡淡地說。“它的心法與越鳳劍類似。你練過柳絮飄,再連飛空掠影刀,可以省力不少。”

  “真的?”梅非很有些躍躍欲試。“那——那我可以用自己的綠岫劍麼?還是得改用刀了?”

  “用劍就好。雖然用法不同,另有收穫也說不定。”

  “好,就這麼說定了!”梅非跳下井口,很振奮。“師兄,我可以看看你的刀麼?”

  穆澈猶豫了一下子,伸手取下腰間的彎刀遞給她。“小心點兒,它沒有鞘。”

  梅非握著柄,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這彎刀似一輪新月,把手上鑲嵌了琺瑯,刀刃薄如蟬翼,看上去很輕巧,入手卻很沈。她用了兩隻手,才能勉強將它拿穩。

  彎刀的把柄上刻了兩個字。

  梅非仔細地看了看。“白——銀?”她呆了呆。

  “這是它的名字。”穆澈不以為意,將刀又拿了回來。

  梅非心中五味雜陳。“師兄,這是你替它取的名字?”

  “唔。”穆澈點了點頭,把彎刀別回腰間。“該上路了。”

  梅非望著他的背影,差點兒淚流滿面。

  自己的馬取名叫“黃金”,刀取名叫“白銀”。二師兄你究竟是有多缺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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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2:57

六十三章.又見安樂

  又趕了十余天的路,終於到達了昌平城郊。到達城郊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城門已關。三人在城郊尋了家客棧暫且休息一晚,打算第二天再進城。

  天空中正飄著鵝毛大雪。梅非抱著手臂站在客棧走道窗口,跺著腳往外看。遠處的昌平城門已被紛飛的大雪覆蓋,天色昏黃,白雪如絮,飄飄散散而下。若不是太過寒冷,倒是副不錯的景致。

  “小非姑娘,在看什麼呐?”趙二樂呵呵地走過來。

  “趙二哥。”梅非轉過頭,跟他打了個招呼。“這雪下得好大。”

  “這哪兒算大。”趙二抽著一杆旱煙,吧嗒吧嗒吸兩口。“有一趟,俺替人送一批貨去北邊兒的戎國。嘖嘖,那可是俺有生以來看到最大的雪。壓根兒連路也看不清,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兒。”

  “那還怎麼趕路?”

  “沒法兒趕路。那積雪深得,馬蹄子一伸就給陷了進去。後來等雪停了,又結上了冰給馬蹄上裹了層鹿皮,這才勉強走得。”趙二眯著眼,似在回憶。“唯一的好處是常在路上撿些凍死的小獸,到了休息的地方便烤著吃。兄弟幾個再喝些燒酒吹吹牛,比啥都舒服。”

  梅非笑了一聲。“北戎國也有燒酒麼?”

  “當然有。”趙二取下煙杆,在窗欄上磕了磕,倒出些煙灰。“北戎那邊的燒酒可比咱們這兒的勁兒足多了,他們那兒有種馬奶酒,喝一口啊,保管你醉得找不著北!”

  兩人笑了一會兒,穆澈上樓來,手裡抱了些皮毛狀的東西。

  “趙二,讓掌櫃的準備晚膳罷。”

  趙二連忙應了,跟梅非點了個頭便下了樓。

  穆澈將手裡的東西往梅非身前一遞,也不說話。

  “這是什麼?”梅非接了過來,才發現是一件拿了銀灰色毛皮做成的連帽斗篷,還有一雙鹿皮長靴。“給我的?”

  穆澈點了點頭。

  “謝謝二師兄。”梅非將斗篷披了上去,立刻溫暖了不少。外頭的冷風似乎都被擋在了皮毛的外頭。

  她眯了眯眼,愜意地打了個寒顫,把內裡的寒氣都送了出去。

  “好暖和。”

  “待雪化的時候,會更冷。”

  穆澈也不看她,只望向窗外。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棉袍,甚至沒有披裘。

  “二師兄,你不冷麼?”

  他搖搖頭。“習慣了。”

  “這是什麼做的?”梅非指了指身上的銀灰色斗篷。“狐皮,還是狼皮?”

  穆澈神情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兔皮。”

  “兔?”梅非唇角抽了抽。

  “這兒很難打到狐狸和狼,即使有,也很貴。”穆澈簡明扼要地說。

  梅非心生感慨。看來二師兄果然很缺錢……給自己買這些已經很難得了吧?馮傲就這麼虧待自己兒子的?

  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感激之情。“二師兄,明天——我們就要進宮了?”

  “是。”

  “宮裡——是什麼樣子?”

  穆澈微皺了眉。“很大。”叫他形容皇宮的模樣,果然還是太勉強了些。

  “有平陽王府大麼?”梅非不放棄,繼續追問。

  “比平陽王府大許多。”

  穆澈想了想。“宮裡有四個湖,二十六座殿,八個花園,六十七道門。”

  梅非瞠目結舌。

  “果然很大。”

  “那——陛下是什麼樣的人?”梅非試探地問,心中有些不安。

  “陛下?”穆澈的眉頭皺得更緊。“很威嚴的人。”

  “威嚴?是不是就是很厲害的意思?”梅非心中早已無數次構想過馮傲的模樣。莫無辛說他是只老狐狸,自家爹爹又說他是頭嗜血兇殘的狼。總之很難對付。

  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上自己鎖骨上青蓮的位置。一想到也許明天就要面對這個傳說中的鐵腕人物,阿隱的滅族仇人,她就覺得胸口上像被堵上,喘不過氣。

  “你很緊張?”穆澈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

  “放心。”

  梅非愣了愣,沒有接話。

  “放心罷,陛下他不會傷害你。”穆澈又補充了一句。

  “我知道。”她勉強笑了笑。“若他想殺我,早就可以派人來了。也不用叫你來接我。”

  穆澈垂下眸。“不錯。他若想殺你,不必那麼麻煩。”

  “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梅非歎了口氣。“我怕自己說錯話,惹怒了他。”

  “你很奇怪。”穆澈勾勾唇。“從西蜀到昌平,要去見自己的仇人,卻沒見你忿忿,也沒見你鬱結,倒是和我所想的不同。”

  梅非垂下眼來,將手籠進袖子裡,捉住自己的手腕。

  “我自小跟爹爹和弟弟長大,從沒想過自己是什麼皇族後裔。還是爹爹臨死之前告訴了我這些事,我才去了蜀地投奔舅舅。沒想到——”

  她歎了口氣。“自家的親人也靠不住,還有什麼辦法?”

  “我那是也帶了蜀國的權杖去越州試探與你,為何你卻不認?”

  “我可不敢。前朝的遺孤,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要是那樣簡單就認了的話,我怕是早就死了。”

  “你倒是有幾分心思。”穆澈居然笑了一聲。“可惜你所托非人,最後還是一樣的結果。”

  不一樣。若當時跟著他走了,也許自己便再沒有跟莫無辛的這一段情了。

  梅非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自己沒有任何其他的身份。”

  她垂下眸。“其實我心裡也恨,尤其是聽爹爹說了那些關於自己族人的事之後,特別難受。可是我又能如何?我不過是一個女人,連自己的親舅舅也靠不住,難道我還能掀起什麼風雨不成?”

  “所以後來就想通了。既然恨了也沒有用,我還不如叫自己好受一點兒。”

  穆澈側過臉來,看了她一會兒。他的睫毛很長,外面飄進來的雪融化在上面,顯得濕亮細密。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罷。若你的爹娘有知,應該也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此刻梅非的心中卻忐忑得厲害。這副說辭能讓穆澈相信,又能否讓馮傲相信?

  “二師兄,陛下身邊是不是有一個叫做無苗先生的人?”梅非突然想到了這個人。

  穆澈思索了一番。

  “的確有。我只見過幾次,是個高手。”

  “他是陛下的謀臣麼?”

  “說是謀臣,他卻沒有明面上的官職,來去都很自由。我看陛下也對他有幾分尊敬。怎麼,你見過他?”

  “曾經聽說過。”梅非笑了笑。

  “他似乎跟咱們越鳳派也有些關聯。”穆澈突然說了一句。“還認識咱們的師父。”

  “真的?”梅非驚訝了一瞬,又回憶起之前遇到他那一次,才忽然覺得他的身法輕功都跟柳絮飄很有些相似,卻高出了她許多。“難道——他也是越鳳派的人?”

  “不知道,我沒有看過他出手。不過看得出他內力深厚,遠在我之上。”

  穆澈皺了皺眉。

  “恩人,小非姑娘。”趙二上樓來,搓了搓手。“飯菜準備好了。”

  “走罷。”穆澈點了點頭。

  第二日,飄飄揚揚的大雪奇跡般地停了,陽光照在雪面上,反射出一片耀目的白。

  雖然雪停了,這氣溫非但沒有回升,反而似乎更冷了些。

  梅非穿上了穆澈送的斗篷長靴,在雪地裡一步一個腳印,跳來跳去,不時回頭看自己留下的腳印。

  “小非姑娘從西蜀來,沒看過這麼大的雪。”趙二樂呵呵地瞧著梅非在雪地裡蹦躂。

  穆澈微微一笑。“也許她是想起了從前呆過的地方。”

  梅非回了個頭,正好對上穆澈些微的笑容。

  像冰塊在陽光下漸漸融化,露出晶瑩純粹的內芯。梅非像看見了在雪地裡打滾的黑猩猩,張大了嘴。

  “原來二師兄也會笑——”

  穆澈斂去了笑容,又恢復了一臉冷淡。“快走罷。”

  入了昌平城,梅非便換了宮中的馬車。趙二推辭不過,受了穆澈一些銀兩,便依依不捨地回了西蜀。

  昌平皇宮原名太平宮,是大夏皇族之前修建的。馮傲接手之後,稍做改建和擴張,變成了現在的太安宮,至於宮殿的名稱則大多維持原來的,沒有作變更。

  馬車從西側的順義門進去,徑直開到了一處偏殿,停了下來。

  梅非從馬車裡下來,左右看了看。

  偏殿門口站著兩名宮女,垂著首,十分恭順。

  “陛下說了,明日再宣你覲見。”穆澈走了過來。“這是安樂殿,今日你暫時先住在這兒罷。”

  “安樂殿?”梅非嚼著這幾個字,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偏殿門忽然打開,一行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為首的女子皮膚白皙,氣質高雅。一聲淡粉色的宮裝,肩膀上圍著狐裘披肩。

  一見穆澈,眾人紛紛行禮。

  “見過四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穆澈的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了一絲窘迫,隨即看了梅非一眼。

  對於他的身份,莫無辛早就跟她說過。雖然她其實並不意外,卻還是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

  為首的那名女子看向梅非。

  “連姑娘。好久不見了。”

  她微微一笑,擡袖捂住唇,眼神別有深意。

  梅非閉了閉眼,深呼吸,然後同樣回了她一個微笑。“好久不見。”

  薛-幼-桃?不是冤家不聚首,這句話果然沒錯。

  “這位是安樂公主。”穆澈簡單介紹了一下子。“你們之前也認識。公主殿下,連姑娘就拜託你照顧了。我先去覲見陛下。”

  “放心罷,本宮與姑娘是舊識,定當好生‘照料’連姑娘。”

  穆澈走後,梅非一個人站在眾人面前,擡了首大大方方地接受她們的審視。

  按照宮中的規矩,公主及二品以上的嬪妃著粉,紫色;二品以下的嬪妃著橙,青;宮女著藍。從衣著來看,這群人裡除了薛幼桃這個安樂公主,還有幾個品級不高的嬪妃,以及幾個宮女。

  梅非心中剛有了數,便聽得那群女子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民間來的果然不懂禮數,見著咱們公主,連行個禮也不懂!”

  薛幼桃轉頭微怒地看了講話的人一眼。“你懂什麼?這位連姑娘與本宮曾有姐妹之誼,又何須這些虛禮?”她轉過頭來,對梅非笑了笑。“連姑娘,你說是不是?”

  梅非心頭扭了扭,表面上卻絲毫不以為意。

  “正是。”

  她上前幾步,朝薛幼桃行了個標準的宮禮。“民女見過公主殿下。”

  薛幼桃微愕了一瞬,上前扶起她。“說了不需要這些的嘛。怎麼,這次來昌平,小辛沒和你一起麼?”

  梅非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世子自有別的要事。”

  她故作驚訝。“再重要的事,也不能叫你千里迢迢一個人孤零零來昌平罷?”她轉了轉眼珠子,又笑了一聲。“罷了,不說這些了。男人的心啊,就跟昌平的天氣似的,一天一個樣兒。你別看著今兒個陽光燦爛的,說不準明兒個就得落雪。”

  梅非垂了眼,沒有說話。

  “好了。連妹妹既然來了,就在本宮這兒住著吧,雖然地方不大,再多加幾個人倒也住得下。明月,翠湖,好生服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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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3:15

六十四章.厲肅偽帝

  太平正殿內,香爐中龍涎嫋嫋。

  穆澈屈膝跪地,頭觸地面,行了稽首之禮。“兒臣參見父皇陛下。”

  “起來罷。”

  低沈威嚴的聲音。一身黃色皇袍的男子背身而立,右手擡了擡。

  穆澈起身。

  “阿澈,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男子轉身,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龐,與全身縈繞的威懾氣場頗有些不合。“將功抵過,之前的過失朕就不再追究了。”

  “多謝父皇。”

  馮傲,也就是厲肅帝,朝他邁了兩步。“朕命你在路上對她加以試探,結果如何了?”

  “回父皇,連姑娘生性淳善,也很聰明。”穆澈拱手相報。“她知道憑自己也做不了什麼,心中未存妄念。”

  “當真?”厲肅帝眼微眯。“然朕聽安樂說,這個女子可不是簡單的人物。當時在西蜀,安樂曾施計陷害於她,也未能成功。”

  “她的確有智慧,卻也珍惜自己的性命。”

  厲肅帝瞟了他一眼。“阿澈,你與她算是同門,心存照顧也屬應當。不過這件事非同小可,萬萬不能因一時之意誤了大事。”

  穆澈眉頭微蹙,臉色凝重。“兒臣明白。”

  厲肅帝沈吟一刻。“依你之見,那西蜀世子是否真傾心於她?”

  “兒臣不敢斷言。西蜀世子風流浪蕩之名在外,紅顏知己亦不少。但兒臣提出帶連非回昌平時,這西蜀世子並未表示異議。”

  “但據朕所知,他可是暗中相送,一直將你們送出了西蜀。”

  穆澈微微一僵。

  這件事,果然還是被他知道了。“世子與連姑娘本為表兄妹,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

  “聽聞這莫無辛為人城府極深,難以捉摸。你看不出他的心思也是正常。”厲肅帝撫須輕笑。“無妨,朕自有別計,可探其意。阿澈,這次辛苦你了。”

  “兒臣不敢。”

  “阿澈,這些年時局不穩,你一直為了國事四處奔波。朕這麼幾個兒子裡,只有你還沒有成家封王。這次回了昌平,就多待一段時間再走罷,待朕給你賜門婚事,封王建府。”

  “父皇,這——”穆澈面露難色。“兒臣年紀尚輕,還不想成家。”

  “這是哪兒的話?朕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有了兩個兒子了!”厲肅帝呵呵一笑。“還是阿澈已有了心上人?”

  “兒臣未曾想過這些。”

  “該想了。”厲肅帝直視著他的臉。“若有了心上人,大可告訴父皇。父皇也不是什麼拘禮之人,只要身份尚可,納進來就是。哪個皇子沒有幾個妃子侍妾的?”

  “多謝父皇。兒臣知道了。”

  “你也奔波了這許多日,如無他事,便早些下去歇息罷。”

  “是。”穆澈猶豫了一下。“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安置連姑娘?”

  “朕自有打算。”厲肅帝瞟了他一眼。“怎麼,你有話要說?”

  “是。兒臣聽聞安樂公主與連姑娘有舊怨,連姑娘住在安樂殿,恐怕——”

  厲肅帝斂去笑意,目露利光。

  穆澈垂眸不語。

  片刻之後,厲肅帝忽然呵呵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放心罷,朕另有安排。”

  “兒臣逾越,請父皇恕罪。”

  “父子倆哪兒來那麼多罪不罪的?”厲肅帝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下去休息罷,順道看看你母妃。她許久沒見你,也很是掛念。”

  “是。兒臣告退。”

  梅非被明月和翠湖帶到了一間客房。客房地處安樂殿的西北角,偏僻幽靜,旁邊就是一小片荒地。積雪鋪陳,只零星有幾顆枯黃的草莖,顯得有些荒涼。

  客房看上去像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佈置相當地簡單,只草草地做了清潔,角落裡還有明顯的積灰,甚至偶爾還能看見些許蛛網。

  傢俱床榻看上去都有些舊,所幸還沒有殘破。

  “連妹妹來得匆忙,本宮實在騰不出地方,只好命人收拾了這件房給你。”薛幼桃站在門口並不進來,眼神裡頗有些嫌棄之意。“這地方雖然有些舊,但卻安靜得很。正好適合連妹妹。”

  梅非微微一笑。“的確不錯。多謝公主殿下。”

  薛幼桃從一開始便仔細地看著她的神情,卻沒有找到絲毫氣餒厭惡,不免有些失望,也沒了捉弄她的心思。

  “連妹妹辛苦了。早些休息罷。”

  她轉身,施施然而去。

  身後那一群宮人見沒了熱鬧可看,便都幸災樂禍地跟著離開了。

  明月和翠湖留了下來。

  明月朝梅非行了個禮。“姑娘若有什麼需要,儘管找奴婢就是。奴婢就住在旁邊那一間房。”她倒是神色恭謹,畢恭畢敬,不像其他人那般不屑。

  梅非也回之感激一笑。“謝謝。”

  翠湖不耐地催了催。“明月,你還不走?姑娘初來乍到,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需要。我們還忙著呢。”

  明月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先休息休息,晚膳奴婢會送到房中。”

  “多謝明月姑娘。”

  明月和翠湖出了門,從外面闔上了門板。依稀還能聽到翠湖的聲音,像是在抱怨明月為何要多管閒事。

  梅非笑了一聲,將自己背的包裹放到桌上,尋了塊手巾和水盆,開始大掃除。

  一個時辰之後,屋裡總算是乾淨了許多。

  做完了這些,她又拿了一把掃帚,仔細地掃著門口的雪,清出了一片空地。

  “你在做什麼?”

  她一嚇,猛地擡頭。穆澈微蹙了眉,站在她面前。

  “二師兄?”她愣了愣,下意識朝周圍看了看。“你翻牆進來的?”

  他是皇子,若是光明正大地來,怎麼也不可能不驚動薛幼桃。

  穆澈神色一赧,隨即又恢復了冷冽。“我問你在做什麼。”

  “掃雪啊。”她的臉紅彤彤,額頭和鼻尖都滲出了汗。“要是不掃門口的雪,久了就會變成冰,很容易滑倒。要是冰融化了,又會滲到土裡變成泥,會沾得滿鞋泥汙,很難看。”

  穆澈的眉頭揪得更緊。

  “為什麼要你自己動手?難道安樂殿沒有下人?”

  “呃——”梅非把掃帚一豎。“這樣不是挺好?我在越鳳派的時候,天天都掃雪來著。”

  “越鳳派什麼時候讓弟子掃雪了?”

  梅非臉一熱,所幸之前臉色泛紅,也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常惹師父生氣,所以他就罰我嘍。”

  穆澈無奈又有些好笑。“我已經同父皇說過了,他會另外替你安排住處。”

  “那自然好。我跟這個安樂公主實在不對盤。”梅非朝他眨眨眼。

  穆澈垂了眸,欲言又止。

  梅非見他神色為難,疑惑地問:“二師兄,你有什麼話要說?”

  穆澈咳了咳。

  “關於我的身份——”

  原來是這個。梅非反應了過來。敢情他是覺得騙了自己,心中有愧,特地來解釋一番。

  “沒關係。”梅非搖了搖頭。“誰沒有秘密?我們初見的時候,我不也說了謊?”

  穆澈的臉色柔和了些。

  “那我還能叫你二師兄麼?還是該改口叫殿下了?”

  穆澈擺了擺手。“還是叫二師兄罷。”

  “二師兄,你也住在宮裡?”

  “是,我住在安樂殿以北的永康殿。”他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丟給了她。

  梅非堪堪接住。

  “這是飛空掠影刀的心法。你先看著,自行練習運氣。以後有機會了,我自會教你。”

  “多謝二師兄!”梅非笑嘻嘻地拿了心法朝他晃晃。“我會好好學。”

  “好。”穆澈似有些不自在。“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他縱身而起,幾下子便沒了人影,地上的雪屑被帶起,在半空飛舞。

  “大師兄果然厲害。腳底下沾了那麼多雪,還能用輕功。”梅非滿臉崇敬。

  只聽得悶聲一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梅非一呆。

  大概是聽錯了。她晃了晃腦袋,繼續掃雪。

  掃了一會兒,天色暗了下來。安樂殿裡陸續燃起燈籠。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姑娘,你怎麼在這兒?”明月提著一隻宮燈,面露驚訝。翠湖捧了一隻食盤,跟在她身旁。

  “我反正沒事,就出來逛逛。”梅非把掃帚放到一邊。

  “用些晚膳罷。”明月將宮燈放在門口。“翠湖,你把屋裡的燈點起來。”

  晚膳是簡單的兩菜一湯。大概是因為時間長了的緣故,微微發涼。

  明月抱歉地說:“姑娘,我拿到廚房熱熱再給你。”

  “不用了。”梅非連忙謝絕了她的好意。

  “明月,你就別操這心了。”翠湖點了一盞燈,拿到桌上。“姑娘這麼大冷天兒還在外頭散步,一看就是不怕冷的。怎麼還需要熱飯熱菜?”

  明月臉色微怒。“翠湖,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如此怠慢,小心我回稟了公主,給你教訓。”

  翠湖有些不屑。“公主才不會罰我呢。”

  明月瞟了她一眼,眼中似有厭色。後來又轉向梅非。“姑娘請先用膳,奴婢先行退下了。”

  梅非先拿那琥珀戒指試了試,確定沒有毒,隨即草草吃下。已經是寒冷的天氣,再吃這些冷食,胃裡涼得有些難受。飯菜的分量很少,對於一般的女子也許是夠了,不過她從小習武,胃口一向很大,這麼一點兒還不夠平日裡正餐的一半。

  她揉了揉肚子,皺眉,忽然開始懷念在西蜀每餐被莫無辛喂得餮足的日子。哪怕在越州的時候也好啊,至少不會吃不飽。

  難道自己來昌平,沒死在馮傲的手下,卻是被活活餓死的?

  她決定自力更生,想想辦法。

  她換了身月白色的衣服,拿塊絹帕蒙了臉和頭髮,出了門。

  所幸她所住的地方離安樂殿的主殿很遠,離小廚房倒是很近。摸索了一陣子,還真被她找到了廚房的所在地。

  然而這廚房乾乾淨淨,只有爐子上燉著的一碗雪耳燕窩散發濃香,再沒有別的東西可吃。梅非剛猶豫了一下子,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

  她連忙屏氣,躍上了屋裡的橫樑。

  從橫樑上往下,恰好可以將下面的情形看個一清二楚。

  門被推開,進來了兩個宮女。一個正是翠湖,而另一個面生得很,想來也是薛幼桃的侍女之一。

  “不知道公主的燕窩熬好了沒有?”那個面生的宮女快步走到爐子面前。“好像差不多了。”

  翠湖走到她身邊,掀開蓋子看了看。“再熬一刻鐘就好。白芍,你就好了,做公主的貼身侍女,不用去別的地方。誰像我,還得去服侍那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女人。”

  “你剛剛去送飯了?”白芍笑了一聲。“不就是送送飯,問兩聲做做表面功夫。有什麼麻煩的?”

  “那也得做啊。不知道明月怎麼想的,還跟那女人好生好氣的,仿佛是她主子似的!”

  “別說人家。”白芍走到門邊,探頭出去看了看。“你可知道這女人是什麼來歷?”

  “什麼來歷?”翠湖很是好奇。“我只看公主待她輕慢,看來也不是什麼多高貴的身份。”

  “別那麼說。我無意中聽到,這連姑娘她可是咱們前朝大夏皇室的血脈!”

  “什麼?”翠湖驚訝。“她也算皇室?大夏皇室,不是在很多年前就被咱們陛下給——”

  白芍連忙捂住她的嘴。“小心些你這嘴。”

  翠湖拍了拍胸口,表示知道了。

  “就算她是又如何?前朝的公主,說白了,什麼也不是!”

  “話雖這麼說,表面上總歸也要做做工夫。”白芍瞧了瞧火。“誰知道陛下是個什麼意思?所以現在總歸還得小心著些,人家明月不就比你聰明。”

  “怎麼,我聽你這意思——”

  “聽說這連姑娘之前在西蜀就跟西蜀的世子糾纏不清,很有些曖昧。如今四皇子又為她說話,多半也讓她給迷了去。這女人手段可高著哪!趕明兒見了皇上,說不準——”

  兩人會意地笑了一陣子。

  “我看她長得也不是什麼傾國之色,怎麼能迷得了西蜀世子,還有咱們四皇子?”

  “這你可就不懂了。女人跟男人之間這點兒事啊,玄妙著那!真正狐媚的女人,往往都不是那個最美的。晏妃不就是這個活生生的例子?”

  “這倒是。看來我還得對她好言好語,省得一朝鹹魚翻身——”

  “瞧你這形容!”白芍往她臉上拍了拍。“燕窩好了。咱們送過去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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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3:31

六十五章.太安夜話

  兩人出了門,漸漸聽不見腳步聲。

  梅非松了口氣,動了動酸麻的腿,這才輕飄飄地一躍而下。

  怎麼自己到了哪兒,都能博得個狐媚的名聲?她忍不住對著水缸裡的水照了照。難道自己果然越長越有女人味兒了?

  連一個宮女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看來馮傲的確沒有殺她的意思。否則她的身份這樣公開,若真殺了難免引來非議。

  梅非放下了心,又開始琢磨自己的肚皮。

  這安樂殿的小廚房裡沒了吃食,她只得另尋它處。

  難道要去禦膳房?她心裡很是糾結。雖說自己的輕功不錯,萬一驚動了禦林軍或是禦前侍衛什麼的,豈非自討苦吃?

  梅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再說。

  她躍出了安樂殿,再翻過幾道圍牆,果然聞到一股說不出的香,像是某種滷味。

  肚內的饞蟲開始騷動。她就這麼樂顛顛地順著香味尋了過去。一路上避開了一隊巡邏的禦林軍,幾個守夜的太監和一組形色匆匆的宮女。

  香味越發濃烈。梅非翻過一道牆,看見了一個類似廚房的地方,跟安樂殿的小廚房大小差不多,看來也屬於某個殿。

  只要不是禦廚就好。

  她松了口氣,在視窗探了探確認沒人之後,便推開虛掩著的門走了進去。

  香味從爐子上的大鍋裡傳來。她揭開蓋子,只見一隻金黃色的肥雞在鹵汁中上下翻滾,鹵汁已經滲透到了雞身,油亮油亮。

  早已經過了飯點兒,竟然還有人在這兒做燒雞。想必是這殿裡的奴才宮女們嘴饞,私自弄來吃的。

  梅非咽了咽口水,蓋上蓋子,左右看了看,尋到了蒸籠裡的幾個雪白大饅頭,竟然還熱乎著,往外頭冒著氣。

  梅非拿了一個,用力咬了一口,把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的,一邊用力大嚼,一邊從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吃到熱乎乎的饅頭,真是太棒了。尤其是周圍還飄散著燒雞的香味,仿佛自己嘴裡的饅頭也染上了燒雞味兒。

  “沒人給你飯吃麼?”

  “沒吃飽。”她含含糊糊地應著,應完了之後才驚覺不對,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呃-呃師兄?”她拼命地將饅頭往下嚥,偏偏這饅頭太幹,卡在喉嚨那兒,上不去,下不來。於是只能憋紅了臉,拼命地咳嗽。

  穆澈無奈,趕緊拿了水瓢,往一旁的水缸裡舀了一勺清水,遞到她嘴邊。

  梅非張嘴喝下,這才緩解了下來。

  “二師兄。”她拍了拍胸脯。“你怎麼神出鬼沒的?嚇死我了。”

  穆澈皺了皺眉。“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她搖了搖頭。

  “不知道,你就敢隨便亂闖?”穆澈啼笑皆非。“你就不怕被宮裡的暗衛當刺客給抓了?”

  “我餓。”梅非垂了頭,可憐兮兮地。

  “怎麼安樂她都不給你飯吃麼?”

  “不是。你們這兒的飯量太小,我只好自己出來找些吃的。”

  “不是有宮女麼?怎麼不叫她們弄些吃的?”

  “我不想麻煩別人。”梅非咬了咬唇。“二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兒是我的永康殿。”穆澈扶了額頭,看上去很頭痛。“還好你找到的是這兒,再往前就是坤儀殿,是皇后的寢宮。若是到了那兒,你一定會被抓。”

  二師兄難得說那麼多話,看來的確是被自己給驚著了。

  梅非很有些內疚。“我是循著香味過來的。”

  穆澈聞言,瞟了一眼爐子上煮的大鐵鍋。

  “這麼說,是怪我的燒雞煮得太香了?”

  “我不是這個意——呃?”梅非瞪大了眼睛。“這燒雞,是你煮的?”

  “是啊。”穆澈並不在意,走到鐵鍋旁邊,揭開蓋子看了看。“差不多了。”

  他撩起袖子,拿了只大瓷碗和一雙長筷,把雞從鍋裡撈出來。

  頓時,一股比之前還要濃的香味遍佈了整個廚房。

  穆澈另外取了一把刀,把煮得脆嫩的雞分肉拆骨,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熟練無比。

  梅非看得目瞪口呆。

  “吃吧。”他拎了整只肥厚的右腿,遞到梅非眼前。

  梅非下意識地接了過來,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燒雞,又看了看穆澈。

  穆澈見她滿臉抽筋似的神情,咳了一咳。

  “我長年在宮外,早就習慣了自己弄吃的。”

  他拿了一隻饅頭,在燒雞身上撕了一塊肉,就著饅頭吃。

  “二師兄,你真叫人刮目相看。”梅非咬了一口右腿。“好吃!”

  “這是西蜀巴城的做法。”穆澈微微一笑。“‘巴城燒雞’也算是一道名菜。我去巴城的時候,向趙二家人學的。”

  “大師兄擅長烤魚,二師兄擅長做燒雞,三師兄擅長做湯,四師兄擅長蘿蔔燒牛肉。”梅非來了興致,一個一個數過來。“再加上我這個擅長釀酒的小五,還有擅長做點心的小六。咱們幾個以後可以開個館子,就叫‘越鳳酒樓’!”

  穆澈笑了一聲。“你擅長釀酒?”

  “那當然。你忘了我原來做什麼的了?不僅能釀,不管什麼樣的酒到了我面前,我都能說出它的原料和特點。”梅非有些忘乎所以。“可惜了,現在沒酒。否則這燒雞配糯米酒,那才算完美。”

  “唔。”穆澈放下手裡的饅頭燒雞。“你等等。”

  他在廚房裡四處搗騰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個角落找來一隻落滿了灰的密封酒罈。

  梅非趕緊上前去抱了過來,拍掉瓷蓋周圍的封土,將蓋子掀了起來。

  她對準壇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微微一愣,臉色黯淡了下來。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穆澈看見她臉色不對,走過來看了看,卻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你不喜歡女兒紅?”

  “不是。”她搖了搖頭,臉色恢復如常。“我爹爹當年也釀過幾壇女兒紅,都放在越州的酒窖裡了。現在想起來,有些懷念。”

  穆澈沈吟了一刻。“一定還有機會可以回去,你別想太多了。”

  梅非笑了起來。“二師兄,這酒不會也是你釀的罷?”

  “不是。”穆澈搖了搖頭。“很久之前就有人送了放在這兒,我一直沒喝。”

  “好!今兒個我們就把這酒喝了。”梅非興致勃勃地拿了兩隻小碗,將壇中的酒往碗裡倒。

  這酒呈琥珀色,乾淨透亮,散發著馥鬱芬芳。

  “來。”梅非把一碗遞給穆澈,另一碗自己捧在手裡。

  兩人碰了碰碗,便仰著脖子往下倒。

  梅非閉著眼,回味著甘醇的味道。“這酒少說也釀了五年了。果然有口福。”

  “別喝太多了。”穆澈阻住她繼續倒酒的手。“別忘了,明兒個還得覲見聖上。”

  “放心罷。”梅非搖搖頭。“這女兒紅,我就算喝個三壇也醉不了。”

  兩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一會兒便將燒雞醇酒給消滅了個一乾二淨。

  “終於吃飽了。”

  梅非揉了揉肚子。“二師兄,有時候覺得你可真不像是皇子。”

  穆澈挑眉看她。

  她笑了一聲。“哪兒有皇子在宮裡自己做飯菜的?還會做燒雞——哈哈!”

  穆澈勾了勾唇。“我的母妃是北戎國人。北戎人歷來隨性,不像中原這般拘束於禮節。”

  馮傲對選妃納美這種事並不算熱衷,整個後宮裡不過幾十位嬪妃。皇后孔氏是他的原配夫人,據說出身不甚高貴,卻和馮傲有結髮之情,馮傲也對她甚是尊重。

  居於四妃之位的只有兩位,一位是穆澈的母妃吳妃和一位據說來自民間的晏妃。

  其餘的便是些被封做貴人,美人之類的官宦小姐,也有些高官的女兒。都是以姻親拉攏權臣的手段而已。

  這些嬪妃一共為馮傲誕下了五子三女。長子是皇后孔氏所出的馮琪遠,已經被立為太子,並賜了拓元大將軍的女兒為太子妃。

  像薛幼桃這種後來封的公主,在宮中的地位全憑自己的本事。馮傲對子女並無偏愛,只看能耐。誰的能耐大些,誰就受寵受賞。雖然薛幼桃不是馮氏血脈,卻幫他做了不少事,所以在宮中也算得個說得上話的人物。

  穆澈跟梅非簡單地說了宮中的一些情形,提醒了她一些重點。

  “這麼說來,目前嬪妃裡最受寵的,還當真是這位晏妃?”

  “不錯。晏妃兩年前才進宮,年紀還很輕。父皇他原本對後宮並無特別的偏好,但這為晏妃進宮之後,便深得他歡心。若你遇上了她,最好是小心些。”

  “我知道了。”梅非有些疑惑。“二師兄,聽你這麼說,幾個皇子都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為何你還住在宮裡?”

  “我常不在宮中,所以建府邸一事就被耽誤了下來。”穆澈只說了一部分的原因。建了府邸那便一定會被賜婚。他還不想成婚,放個女人在家裡,看著很礙眼。

  兩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陣子,見天色已晚,穆澈便送她回了安樂殿。

  當然,還是翻牆進的。

  梅非走到自個兒房間前面,卻見房間裡影影綽綽,似乎有燈光。而她臨走之時,明明是吹了燈的。

  她警醒了起來,手剛放到門板上,門便從裡面開了。

  “連姑娘,你總算是回來了。”

  明月一臉欣喜,隨即又微訝。“姑娘喝了酒?”

  梅非有些不好意思。“明月,你怎麼在我房間裡?”

  “奴婢擔心姑娘夜裡會餓,所以特地拿了些宵夜過來。”明月指了指桌上的點心。“誰知道姑娘不在房裡。奴婢便一直在這兒等著。”

  “真是麻煩你了。”梅非心生感激,不免對她多了幾分好感。“我出去走動走動,所以——”

  明月也沒再提她身上酒氣的事,只微微一笑,把她讓了進來,又將門闔上。

  “姑娘初來乍到的,一定有很多不習慣。若有什麼事,直接來找奴婢就好。”她拿手試了試桌上的碟子。“有些涼了。我再去熱熱罷。”

  “不用了!”梅非連忙阻止她。“謝謝你的好意。”

  明月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往外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樣子。確認沒人了之後,她才走回桌邊。“姑娘不必多禮,奴婢是受了世子的密令,要在宮中照顧於你。”

  梅非一愕,立刻想到了莫無辛。

  明月抿唇輕笑。“是無辛世子大人。奴婢是他的屬下。”她從懷中拿了一小塊翠綠色的玉璧,上面雕了一個“蜀”字。

  梅非看了一眼。“你是莫無辛的人?”

  她心中有些歡喜,但又隱隱有種說不出的不對勁。

  “正是。世子說了,姑娘是他最重要的人,一定要奴婢好生照顧。”明月微笑著說。“所以姑娘大可不必與奴婢客氣。”

  “他可還說了別的沒有?”

  明月點點頭。“他還說,請姑娘放心,他早晚也會來昌平見姑娘的。”

  梅非挑了挑眉。“你們平日裡怎麼聯繫?”

  “我們有專門的信鴿相傳。”明月面容沈靜。“姑娘,你可有話要奴婢帶給世子?”

  梅非沈吟了一刻。

  “暫時沒有。要是我想到什麼,會來找你。”她朝明月笑了笑。

  明月回了她一個恭謹的禮。“姑娘盡可信任于奴婢,若有任何難處,都可以來找奴婢。”

  明月走了之後,梅非半是欣喜,半是說不清的憂慮。

  她提筆,寫了幾行字,又將它揉成團燒成了灰燼。

  思量許久之後,她吹了燈,合衣躺在了床上,閉上眼。

  或許是酒足飯飽的緣故,她睡得相當地好。在太安宮的第一個夜晚就這麼平靜地度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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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8:04

六十六章.歸蓮郡主

  梅非被一名嬤嬤驗明正身之後,在宦官的帶領下進了太平正殿。

  厲肅帝坐在正殿之上,一雙銳利的眼立刻鎖在她身上。他的身後站了兩名宮女,身前還有一名看上去位階較高的宦官。

  梅非之前在心中想過馮傲的形象,卻不想他面容溫潤,白麵短髯。若不是穿了龍袍了戴冕冠,倒像是個謙謙文官。她愣了愣,竟然忘記了行禮。

  “大膽!見了聖上,還不行禮?”厲肅帝身前的宦官大聲呵斥。

  梅非垂下眼,遲疑了許久,才勉強行了個跪拜之禮。

  “參見陛下。”這幾個字說得愁腸百結又不甘不願。

  “平身罷。”厲肅帝薄唇微抿。“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梅非緩緩地擡頭,與他對視了一下子,又別開臉去。

  只這一下子,便叫她心驚肉跳。馮傲雖外表謙和,卻掩不住眼神中的陰鶩威壓,一與他對上,她便感覺到一股沈重的氣勢迎面而來。

  “你就是連非?”

  “正是。”

  厲肅帝身前的宦官又呵斥道:“跟陛下回話須用‘回稟’!”

  梅非咬了唇。“回稟陛下,民女正是連非。”

  厲肅帝瞟了那宦官一眼。“李公公,休要這樣苛刻。”

  “陛下恕罪。”李公公慌忙下跪。

  厲肅帝也沒理會他,徑直起身,走到梅非面前。

  “當年的事,你瞭解多少?”

  梅非微微發抖。“只略有過耳聞。爹爹他說過一些,但並不詳細。”

  “林太傅倒是忠心耿耿。”他冷笑了一聲。“可惜他明珠投暗,月照溝渠。”

  梅非低著頭,沒有說話。

  厲肅帝瞟了她一眼。“聽聞你也習得武功。如今朕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報仇了。”

  梅非擡頭,臉色蒼白,淒然一笑。

  “民女深知勢單力薄,報仇一念早已不再妄想。”她搖了搖頭。“陛下,民女不過一介女子,無依無靠。只請陛下放民女一條生路。”

  厲肅帝盯著她的眼,目露狠厲。

  “所謂斬草除根,你以為朕還會放虎歸山麼?”

  他這話說得陰測測,右手微揚,像是要抽出腰間的寶劍。

  梅非驚惶地看著他的動作,似強撐著才沒有倒了下去。

  “陛下,民女再無他想,只求陛下讓民女活下去。”她慘白了臉,渾身顫抖。“民女可以離開中原,永-永遠不再-回來。”

  她的話有些語無倫次。厲肅帝盯了她半響,忽然放下手,和煦一笑。

  “連姑娘,朕何曾說過要殺你?”

  梅非怔愣,竟然也似忘了禮節,呆呆地看著厲肅帝。

  “連姑娘大可放心。你是連氏的唯一後人,又是西蜀王的外甥女,朕不但不會殺你,還會命人好好保護你。”厲肅帝轉過身去,回到龍座上,微微一笑。“朕當年年少氣盛,如今想想也有些悔恨。連姑娘,你暫且待在宮中,待朕想出些補償的方法,好好補償於你。”

  “民-民女不敢。”梅非像失去了力氣,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李公公,送連姑娘下去。讓人小心伺候著。”

  “是。”李公公畢恭畢敬地走到梅非身前。“連姑娘,請。”

  梅非額前沾滿了薄汗,甚至忘記了要向厲肅帝行禮告退,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跟在李公公身後走了出去。

  李公公將她送出了太平殿,滿面笑容。“姑娘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小的說。”

  梅非搖了搖頭。“多謝公公。民女並無甚要求。”

  她似乎還沒從之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朝李公公胡亂地行了禮便朝外走。

  李公公站在原地看了半響,折身回了太平殿。

  梅非走過一個轉角,確定身後已無人看著,靠在牆壁上,松了長長的一口氣。滿頭的薄汗不是假的,甚至自己背後的衣衫都被汗濡濕。但這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緊張。

  自己已經儘量去扮演這個雖有不甘怨憤,卻更加無奈的形象,能騙得過馮傲的眼睛麼?

  她知道厲肅帝不會殺她,那般作為不過是試探她的反應。看她是否真如表面上那般惜命,識時務。

  這般急智之下的反應,是否真能讓他打消疑心?

  她從懷中拿出絹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連姑娘,又見面了。”

  她一呆,手中的絹帕落地。

  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洗得發白的青袍,標誌性的羽扇。

  “無苗先生?!”

  “沒想到連姑娘還記得老夫。”無苗笑眯眯地撫了撫鬍鬚。“實乃榮幸啊。可是剛剛見過了陛下?”

  “是。”梅非朝他勉強笑了笑。“先生怎麼會在這兒?”

  “老夫有時會來宮中與陛下對弈。”無苗搖了搖羽扇。“姑娘在這兒住的可好?”

  “挺好。多謝先生關心。”

  “哪裡哪裡。老夫關心你可是理所應當的。”他撫須一笑。“老夫還要去面見陛下,下次再與姑娘閒聊。”

  厲肅帝在書房裡拿了筆在宣紙上作畫,正勾出一湖碧水,幾片蓮葉。

  李公公守在他周圍,察言觀色。

  “陛下,驗身的嬤嬤稟告說,她身上的確有青蓮胎記。”

  “嗯。”厲肅帝埋頭,仔細地描畫。“德昭,你看這連非如何?”

  “陛下,我看她被陛下的威勢嚇得魂不附體,看上去是個普通女子,沒什麼野心和能耐。”

  厲肅帝笑了一聲,提筆在蓮葉上加了幾條折線。“未必。”

  “陛下的意思——”李公公上前,取了石綠粉兌膠,磨成綠色的顏料。

  “不是真惜命,就是別有所圖。”厲肅帝換了一隻白圭軟毛筆,蘸了蘸石綠,朝蓮葉上輕輕刷去。“太濃了。”

  “奴才重新再配一遍。”

  “不用了。”厲肅帝蹙了蹙眉,把整張宣紙揭起來看了看,又隨手一扔。“燒了。”

  “是。”李公公恭敬地接下宣紙。

  “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一種。”厲肅帝鷹目一閃。

  “啟稟陛下,無苗先生求見。”

  厲肅帝神色一松。“快請。”

  他擺了擺手,李公公立刻會意地退了出去。

  無苗悠然地邁步進門,朝他行了個漫不經心的揖禮。“參見陛下。”

  厲肅帝連忙上前相扶。“先生何須多禮?聽聞先生前陣子去了趟西蜀,可有收穫?”

  無苗呵呵一笑。“自然是有的。”

  “貴徒可好?”

  “比從前沈穩許多,讓老夫甚是安慰啊。”無苗撫了撫鬍鬚。“只不過未來徒媳被陛下給請到了昌平,怕是得害相思之苦嘍!”

  “先生此言,可是在怪罪於朕?”厲肅帝笑容微斂,銳目微眯。

  “豈敢。”無苗笑了一聲。“國家大事,自然重過兒女私情。”

  “朕也不想如此壞人姻緣。”厲肅帝歎了一聲。“但先生這未來徒媳身份特殊,若真叫她與貴徒結為連理,若她在貴徒耳旁挑唆幾句,影響了西蜀與北都的平和,卻是大事。”

  無苗搖了搖羽扇,瞟了他一眼。“我看我這徒媳倒不是那等挑撥離間之人。”

  “不是,當然最好。”厲肅帝微微一笑。“朕已經留得她的性命,還打算賞她榮華富貴,將來自然也有好男兒相配。至於先生那徒兒——不如朕從那幾個女兒當中選個秀外慧中的,賜給了他如何?”

  無苗撫了撫長須。“陛下心意已決,無苗豈有置喙的餘地?不過諸位公主嬌貴,劣徒怕是配不得。”

  “哦?是配不得,還是嫌朕的女兒配不上?”厲肅帝面容森冷了一瞬。“先生待你這徒兒倒是真心實意。”

  “陛下言重了。不過在下愛護徒兒,這是理所應當。”無苗坦然一笑,毫無退色。

  “先生倒是念舊。”厲肅帝愣了一下子,複又笑得溫文爾雅。“清槐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該為先生的深情厚意所動了罷。”

  “陛下說笑了。”無苗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不快。

  “先生勿要動怒。”厲肅帝見他面露不豫,連忙好言相說。“朕只是擔憂,先生會因為維護自家徒兒,而忘了我們的大事。”

  “老夫在陛下心中,就是此等不知輕重之人麼?”無苗冷哼一聲。“老夫這些年來辛苦扶植天水門,培養暗探使其分佈全國,又將其餘門人交予安樂管束,甚至將門主之位拱手相讓。難得這些還不足以證明老夫的誠意?”

  “先生請息怒。”厲肅帝滿面悔意。“先生所出之力,朕怎會不知道?只怪朕一時糊塗,我倆相交一場,怎會忘了先生的為人?”

  他將無苗往旁邊一讓。“朕已命人準備了先生偏愛的雲頂金針,不如我倆對弈一局如何?”

  無苗臉色稍緩。“如此也好。”

  在覲見厲肅帝幾日之後,一道聖旨下,將連非封為歸蓮郡主,賜住靖安殿。

  幾乎與此同時,平陽和嶺南終於向厲肅帝下了戰書,以討賊之名出兵相伐。平嶺聯軍兵分東南兩路,分別由容璃和秦奮掛帥,朝北都昌平攻來。

  戰事已起,厲肅帝命拓元大將軍帶領北都五萬兵馬前往前線支援。太子馮琪遠自請纓上陣,與拓元大將軍共赴前方。

  而北都昌平,還暫時維持著表面的安定。

  厲肅帝將歸蓮郡主乃前朝遺孤一事昭告天下,民論譁然,分為兩派。一派稱厲肅帝仁慈寬宏,體恤連氏血脈;另一派認為他虛情假意,所謂前朝皇室血脈,不過是一個博得民心的幌子。而梅非這個歸蓮郡主,自然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

  梅非搬到了靖安殿,不用再時常對著薛幼桃,自然是輕鬆不少。再加上穆澈時常到來,對她修練的飛空掠影刀做一指點,除了時常掛念阿隱的近況,思念莫無辛之外,日子倒也過得愜意。

  明月也不時會到靖安殿為她送些點心,一來二去,兩人也熟稔了許多。

  某日梅非出門溜達,卻碰見了薛幼桃。

  她坐在花園的石桌上,慢條斯理地端了盅小口小口地飲著。翠湖和那個叫白芍的宮女站在身後替她打扇。

  明月垂著頭跪在她身前,看樣子已經跪了許久。

  薛幼桃瞟見梅非過來,朝她極其友好地打了個招呼。“歸蓮妹妹?來坐坐罷。”

  梅非本不想理睬她,但看到明月的樣子實在可憐。她猶豫了一下子,還是走過去坐在了薛幼桃身邊。

  “來,嘗嘗這禦廚房剛熬出來的蜜藕桃花羹。”薛幼桃指了指桌上的杯盞。“還不替郡主倒上。”

  “是。”白芍連忙應聲,恭敬地替梅非倒了一盞。“郡主請。”

  梅非瞥了明月一眼,又不好多問。只得裝作不在意地端起杯盞。“多些公主了。”

  “郡主客氣了。”薛幼桃笑了一聲。“你有所不知,這蜜藕桃花羹看上去簡單,做起來可麻煩得很。須得要驚蟄采藕,春分採花,加入二十六種輔料燉整整三個時辰才能做得那麼一小鍋,用了它能叫肌膚細滑白嫩,對我們女子實在是難得的好東西。”

  梅非淺嘗了一口,敷衍地點點頭。“的確不錯。”她神情自然地朝明月側首:“不知明月她犯了什麼錯,公主要這樣罰她?”

  “郡主,你有所不知。”薛幼桃轉過臉,冷冷地看了明月一眼。“近來廚房裡常常少些材料點心,後來才被本宮查到是被這個賤婢給偷走了。你說這等吃裡爬外的奴才,本宮怎麼能不好好罰罰她?”

  梅非知道薛幼桃借題發揮做給自己看,若自己此刻為明月說情,怕是她會更加受罪。但若自己不說,又不知她會想出什麼別的花招。“若是這件事,公主怕是誤解明月了。”她歎了口氣,眼神憂傷。

  “最近明月常送些點心到我的靖安殿,只說常聽公主提及我背井離鄉,想念家鄉的吃食,所以特意做了送給我,以慰我思鄉之情。想必明月她平素也知道公主待人仁厚,所以便自作主張這麼做了,誰知道卻引起了公主的誤解。公主要怪,應該怪我才對。”

  “原來如此。”薛幼桃恍然大悟狀。“翠湖,快把明月扶起來。”

  “是。”翠湖趕緊去扶。明月跪立過久,雙腿顫顫,終於站了起來。“多謝公主開恩。”

  “怎麼謝我。應該謝歸蓮郡主才對。”薛幼桃面作不忍。“既然是送給郡主,你早些說不就是了?白白挨了這些罪。”

  “奴婢理當受罰。”明月垂首道。

  梅非趁機說道:“公主,你也知道,我那靖安殿正缺個貼身的侍女。明月這樣可心的人可不多見,不知公主是否願意割愛?”

  “這——”薛幼桃沈吟一刻,似有些為難。

  “若郡主願意割愛,歸蓮自當感激不盡。”梅非好言好語。

  “既然郡主這麼說——”薛幼桃正要答應,卻有婉轉的女聲響起在不遠處。

  “這不是安樂公主和歸蓮郡主麼?咱們今兒個倒是巧了,把這兩位公主都給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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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8:28

六十七章.明月之心

  梅非和薛幼桃不約而同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幾名宮女,簇擁著兩名身著紫色宮裝的女子迎面而來。其中一名年近中年,五官明麗端莊,衣服上繡了銀紫色的牡丹花。另一名年紀很輕,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衣衫上繡著淡紫色的雲紋,手裡拿了一把孔雀翎做成的羽扇,紅唇微勾,雖然算不得明豔奪目,卻別有一番風流嫵媚的味道。

  說話的,正是這位年紀輕的女子。

  身著紫色,那一定是二品以上的嬪妃,而宮中二品以上的嬪妃只有兩個,也就是穆澈的母妃吳妃和那位剛進宮不久就聖寵有加的晏妃。

  梅非心中有了數,卻見薛幼桃已上前盈盈行禮。

  “安樂見過吳妃娘娘,晏妃娘娘。”

  梅非從容上前,也行了個禮。“歸蓮見過吳妃娘娘,晏妃娘娘。”

  “快起來罷。”晏妃舉了羽扇擋唇一笑。“吳妃姐姐,這兩位公主瞧著還真叫人歡喜,是不是?”

  吳妃的視線瞟過薛幼桃,在梅非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聽聞晏妃此言,她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這位就是歸蓮郡主?晏妃妹妹,你怎麼認得?”

  “之前遠遠見過一次。”晏妃搖了搖羽扇。“兩位公主,在這兒聊天呢?”

  “我們正在品嘗禦廚新做出的蜜藕桃花羹。”薛幼桃笑臉相對。“兩位娘娘,不妨坐下一同品賞?”

  晏妃瞧了瞧桌上的杯盞,紅唇微翹,似有些委屈。

  “我就知道陛下偏心,怎麼這樣的好東西只給了公主,卻不給我和姐姐。”

  吳妃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晏妃妹妹,你這話說得,實在有**份。”

  晏妃羽扇一頓,雙目眨了眨。“好姐姐,我錯了。”

  “好了好了。別讓小輩們看了笑話。”吳妃上前,尋了個位置坐下。晏妃跟在她身旁,款款落座。

  “之前看你們聊得開懷,是在聊什麼呢?”吳妃和顏悅色地問梅非。

  “回娘娘,我們是在聊關於侍女的事。”梅非微微一笑。

  “是啊。歸蓮妹妹瞧上了本宮的侍女,正想叫本宮割愛呢。”薛幼桃嬌笑兩聲。“本宮還真有些捨不得。”

  “哦?是哪位侍女,還能叫咱們兩位公主爭搶的?”晏妃好奇地問。

  “明月,快過來讓兩位娘娘看看。”

  “是。”明月慢慢走過來,朝兩位娘娘下跪行禮。“奴婢明月,見過吳妃娘娘,晏妃娘娘。”

  “倒真是個玲瓏的姑娘。”吳妃面露讚賞。

  晏妃端詳了她一會兒。“真是不錯。本宮也挺喜歡她,安樂公主,不妨割愛給本宮如何?”

  此話一出,薛幼桃,梅非和吳妃都愣了愣。

  明明是梅非在問薛幼桃討要侍女,晏妃卻插上一腳,算得怎麼回事?

  吳妃皺了皺眉。“晏妃妹妹,你又在跟小輩們玩笑了。”

  “哪裡是玩笑?”晏妃轉了眼去直視著薛幼桃。“安樂公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薛幼桃面露為難。“安樂自然沒什麼,但之前安樂已經答應將明月送給歸蓮妹妹,這件事恐怕還得要問她才好。”

  梅非暗自腹誹。這麼容易就把這皮球踢給她了?

  不知這晏妃行事詭異,言語皆不同于普通宮妃,不知她來這麼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晏妃聽薛幼桃這麼一說,盈盈笑臉便轉向梅非。

  “歸蓮郡主,想必你也不會捨不得這麼個小小宮女罷?”

  梅非略一沈吟。

  “晏妃娘娘,歸蓮自然沒有異議,但這件事是不是也該聽聽明月自己的意思?”

  吳妃微笑點頭。“歸蓮郡主說得沒錯。你們幾個在這兒爭來搶去,怎麼就不聽聽人家明月的心思?”

  “奴婢自然是聽主子的安排。”晏妃輕笑一聲。“怎麼還需要問她的意見麼?”

  “晏妃妹妹,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吳妃皺了皺眉。“奴婢又如何?不也是爹生娘養的,在家中也是寶貝女兒。”

  “是是是,吳妃姐姐心善,妹妹受教了。”晏妃長睫一飛,雙目中光華盈動,轉到了明月身上。“好罷,那你倒是說說,你願意跟著誰?”

  明月撲通一下子跪了下來。

  “奴婢——奴婢受公主殿下照拂多時,自然是當繼續跟隨著公主。”

  薛幼桃連忙擺手。“別,你這麼一說,豈不是叫我同時開罪了歸蓮妹妹和吳妃娘娘?依我看,你還是在歸蓮妹妹和吳妃娘娘兩人中選一個做你的主子罷?”

  “誒,安樂公主,這話說得可不是了。”晏妃搖搖孔雀翎扇,翎毛輕擺帶出一陣微風。“顯得本宮跟歸蓮都小家子氣。以本宮看,這侍女你還是留著罷。如此乖巧又忠心的人兒,你怎麼捨得?”

  薛幼桃笑了一聲。“晏妃娘娘這麼一說,叫安樂如何自處?這樣罷,明月,明兒個你便搬到歸蓮妹妹那兒去,至於歸蓮妹妹怎麼處置你,本宮就不管了。”

  明月垂著頭,應了下來。

  晏妃勾了勾唇,轉向梅非。“歸蓮,你當真要留下她?”

  梅非微微一愣,卻見晏妃一雙細長彎月眸,光芒詭譎複雜。“明月也曾對歸蓮照顧有加,若她能到歸蓮那兒去自然是最好。”

  晏妃看了她一會兒,轉向明月。

  “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好奪人所好。明月啊,你以後跟著歸蓮郡主,可得要上心些,別負了她待你的一片真意啊。”

  明月依然垂著頭,只能看見她的頭點了點。“奴婢一定盡心服侍郡主。”

  “如此也算圓滿了。”吳妃欣然一笑。“晏妃妹妹,我們還要去皇后娘娘那兒請安,別耽誤了時辰。”

  “好。”晏妃起身,輕佻地笑了一聲。“兩位公主,改日再敘了。”

  明月就這麼被梅非帶回了靖安殿,成了她的貼身侍女。

  明月性格溫婉,做事又靈巧,再加上頗投合梅非的脾性,一來二去,梅非倒真是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平日裡待她親厚如友。

  戌時,照例又是穆澈前來監督梅非刀法進展的時候。

  梅非有了自己的院子,照理穆澈是不必再翻牆而入。但皇宮之內男女授受之禮嚴謹,偶爾探訪無妨,若是經常相會,便難免流言紛紛。

  所以穆澈選在夜裡前來,一來不會被人發現,二來練武一事實在不好外揚,只能選在夜深人靜之時。梅非只說自己喜歡獨睡,將跟在身邊守夜的侍女都去了臥房外,連明月也沒有留下。

  靖安殿的內殿之外正好有一片草木叢生的園地,大概是疏於打理的緣故,那裡的草叢都長得老高,梅非的臥房窗戶正對著這片園地,便將它做了個極好的連功地。

  宮中的宮女們常傳言太安宮鬧鬼,所以到了晚上幾乎沒人敢出門,無不拿了被子蒙頭大睡。這倒正方便了梅非練習刀法,即使弄出些聲響,也沒有人敢來查看。

  她抽出藏在腰間的綠岫,將柳絮飄結合飛空掠影刀的心法,輕盈騰步起身,縱躍,突刺,旋身落下,穩穩著地。

  “勉強。”穆澈抱著手臂在一旁看著。“輕盈有餘然力不足,靈活度也不夠。”

  他抽出腰間的白銀刀,身形一閃。“接招了。”

  白銀刀與綠岫劍相碰的一刹那,梅非只覺得手腕一麻,綠岫劍已然脫手。

  穆澈收了刀,搖了搖頭。“飛空掠影刀最講究的便是快速給人致命一擊。按照你的力度,最多只能傷個皮毛。”

  梅非撿起地上的綠岫劍。“若現在練習力度,怕是已經來不及。師兄,難道沒有別的辦法,讓我能揚長避短?”

  穆澈沈吟一刻。“你使的是綠岫劍,比刀長許多。試試把你的速度練到最快,然後從下圍突襲敵方臏骨內側。尋常人此處最為薄弱,若能廢了他的行動,便能大大降低攻擊力。”

  “說得不錯。”梅非欣喜地將劍舞了個劍花。“我們再來。”

  “今天先到這裡罷。我還有些事要做。”

  “這麼晚了還有事做?”梅非自然而然地應道。“師兄,你可真辛苦。”

  “如今戰亂四起,我自然也得出一份力。”穆澈神情之間有些厭倦。

  “太子和拓元將軍不是已經去了前線?不知近況如何?”

  穆澈看了她一眼。“前方傳來的戰報,太子帶的軍隊在幽州相遇了秦奮帶領的一支精兵。初戰告捷。”

  “贏了?”梅非有些悵惘。

  “看樣子你不太高興。”穆澈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平嶺聯軍中有三師弟,四師弟,還有六師弟。難怪你心神不定。”

  “那你呢?他們也是你的師弟啊。”

  穆澈側過臉去。“是他們先發動了戰事。”

  其實梅非心裡也清楚。穆澈雖然看上去冷淡,卻是個重情義的人,否則也不會不動聲色地保護自己,還教自己武功。

  若不是因為上戰場後將要直接跟他們作戰,怕是他也早就該自請纓上場了罷。師兄弟情誼與家國天下想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他能做到此步已屬不易。

  “師兄,難道你也要奔赴前線了?”

  “不。”穆澈略一猶疑。“父皇有令,要讓我去北戎,向北戎國主談援兵一事。”

  “馮——陛下他又要找北戎合作了?”梅非心中一沈。

  “五師妹,這場戰事你就不要在牽涉其中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刀法的訓練不要停頓。”

  “我明白。”

  梅非剛從窗戶翻回到臥房裡,便聽見有人敲門。

  “郡主,睡了麼?”

  是明月的聲音。梅非脫下外衫掛到一旁,又解了頭髮躺在床榻上,這才喚道:“明月麼?進來罷。”

  明月輕輕推門而入,手裡托著託盤,託盤上放了一隻湯盅。

  “郡主,這是剛燉好的雪蛤。我想郡主也許有些餓了,所以特意拿來。”

  “辛苦你了。放在桌上罷。”梅非心生疑惑。在這個時候送甜品來,莫不是她發現了什麼?“明月,以後夜裡就不用給我送這些了。”

  “郡主每晚練劍,也需要補一補。”

  梅非愣了愣。“你都知道了?”

  “明月偶然間看見的。”她垂了眼。“郡主,你要練劍本不是什麼大事,但為何要深更半夜,還與四皇子相約?這樣似乎於禮不合。”

  梅非拉她坐下。“明月,四皇子是我的師兄,所以才請他教我刀法。”她又跟明月解釋了一番為何要晚上練劍,明月的臉色才漸漸柔和了起來。

  “原來郡主是如此用意。”明月有些慚愧。“我以為——”

  “你以為我跟四皇子有什麼私相授受的情意?”梅非笑了一聲。“沒有的事。現在可以放心了罷。”

  明月點點頭。“世子他對郡主一直牽掛在心,我見郡主這麼久也未曾給他寄過隻言片語,又不常提及,還當是郡主已經另有所愛了。”

  梅非心中一澀。她又何嘗不想寄信給他?相思如麻的滋味,難道只有他在體會麼?可是——

  “明月,不是我不想寫,只是——”她搖了搖頭。“我實在不知道寫什麼。再說,他不是也沒有寫信給我?”

  “我想世子他不是未寫,而是近來實在無暇顧及。”明月沈吟了一刻。“我聽同伴說,西蜀最近會開始有些行動了。”

  “行動?”梅非愕然。“什麼行動?”

  “郡主不知道麼?當然是關於這場戰事的行動啊。”明月盯著她的臉。“難道世子沒有跟郡主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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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8:44

六十八章.聯姻之計

  梅非呆了一呆。難道說西蜀已經準備要掀開真相了?不對啊,如今的戰事剛起,時機也沒到,他們為何提前動作?還是西蜀有了什麼變化?

  梅非略有慌亂,卻看見明月雙目炯炯仔細地觀察著自己,眉心微蹙,似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她別開眼,視線落到梳�檯上那一支白檀木簪上,忽然平靜了下來。

  “世子他不常跟我提及西蜀的政事。”她眨眨眼,歎了口氣。“西蜀究竟出了什麼事?叫他也忙成這個樣子,連給我寫封信也沒時間麼?”

  這語氣幽幽,透出一股哀怨。

  明月端詳了她一會兒,這才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既然如此,郡主還是早些休息罷。等奴婢跟世子通上了消息,也好告與郡主知道。”

  “好。”梅非點了點頭,面露感激之色。“明月,真是謝謝你了。”

  “郡主說的是哪兒的話。”

  “我是認真的。”梅非握住她的手。“你也真不容易,無辛他怎麼能讓一個姑娘家到這險惡的宮裡來呢?實在是有些不妥。”

  “郡主心地善良,是我們的福氣。不過我們為世子做事,都是心甘情願的。”明月回之一笑。

  “明月,你今年多大了?來這兒多久?”

  “明月今年十九歲,來這兒已經三年了。”

  梅非微微一怔,隨即說道:“十九歲,倒是比我還小上兩歲。今後若是有機會,你還是離開這兒罷。宮中孤寂單調,哪兒及得上宮外的世界?你還小,還得嫁人呢。”

  明月垂眸。“這些事,我早就不想了。”

  兩人又聊了些體己話兒,梅非才讓明月回了房間,自己則看著那盅雪蛤,沈思了許久。

  第二天,卻又來了一份出乎梅非意料的聖旨。

  厲肅帝要歸蓮郡主與四皇子馮慕澈同行,共赴北戎。

  梅非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為何馮傲要讓她跟穆澈一起去北戎。然而時間相當緊迫,她只簡單地收拾了行李便跟穆澈一同上了路。

  一起上馬車的,還有明月。

  梅非原本是不想帶明月的。但明月很堅持,又說她身邊總得需要個人照顧,北戎那邊情況不清,多一個人也比較安全。梅非考慮之後還是答應了。

  從昌平往北走了十幾日,便進入了北戎的邊境。

  恰逢春夏之交,入目便是一片油綠茁壯的大草原。草原之中,自有雪白的羊群和黑白相間的乳牛緩緩而行,像碧海中沈浮的魚。

  羊群和牛群之間,還奔波穿梭著不少高大又行動迅猛的犬類。

  梅非到了草原便怎麼也坐不住了,自己尋了匹馬,在草原裡蹦躂。北戎人豪邁,女子也常騎馬圍獵,絲毫不以為奇。倒是一同前來的幾名大厲侍衛面面相覷,對歸蓮郡主的作風頗感驚訝。

  明月也騎了一匹馬,跟在梅非的身後。而穆澈則與梅非一左一右同行。

  “這兒好漂亮!”梅非讓馬兒自在地一邊吃草一邊慢慢朝前走,自己則放鬆了韁繩,伸了個懶腰,深呼吸。“二師兄,我常聽人說踏到北戎的草原上,離天宮便近了一步。當時還只當是笑話,沒想到卻真有這樣的事。”

  穆澈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這兒的景色的確跟中原不同。感覺離天近,不過是因為地域開闊罷了。”

  這時候,一隻深黃色的長毛大犬追著一隻脫了群的羊羔,沖它狂吠幾聲。“它要咬那只羊麼?”梅非有些緊張地揪緊了韁繩。

  “那是牧羊犬,咱們草原上的獒。它是在趕羊兒歸隊哪。”有些生硬的中原話,聲音渾厚粗獷。

  梅非轉過臉去,只見一名裘帽戎衣的男子,濃眉俊眼,跨馬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名彪壯的大漢,也是類似的裝束,腰間帶有短刀。

  “巴雅爾王子?”穆澈上前來。“幸會。”

  “澈兄弟,我可是特意到這兒來迎接你們的。”巴雅爾爽朗一笑。“這位就是貴國新封的那位蓮花郡主?”

  “是歸蓮郡主。”穆澈的眉角動了動。“歸蓮,這位是北戎的五王子,巴雅爾。”

  大家都騎在馬背上,似乎並沒有要下來正式行禮的意思。梅非索性朝他抱拳行了個江湖式的見面禮,坦然一笑。“巴雅爾王子,幸會。”

  巴雅爾愣了愣。“我還以為你們中原的女子都跟小白兔似的,沒想到還有蓮花郡主這樣豪爽的女子?哈哈……”他笑得豪邁,梅非和穆澈卻都抽了抽唇角。還是蓮花……

  “承蒙王子誇讚。”梅非咳了咳。

  巴雅爾笑著掉轉馬頭,與他們相攜而行。“蓮花郡主是第一次來草原吧?”

  “是。”梅非腹誹歸腹誹,該答的還是答。

  “難怪了。咱們草原的景色跟中原大有不同,保管你來了之後啊就不想回去咯!”巴雅爾與他們說笑著走了一段,那幾名大漢則在後面跟隨。

  “澈兄弟,你們來得還真是巧。我三哥阿莫爾正好要娶親,你們來了,也正好參加他們的婚禮。”

  “是麼?”穆澈淡淡一笑。“我上次來時,阿莫爾還為不想娶親的事跟國主鬧得不快,沒想到這麼快就妥協了。”

  “你不知道,他去了趟月氏,把人家月氏的公主給搶了回來。父王看他終於肯娶親,便不多過問,直接叫他大婚了。”

  梅非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把一國的公主給搶了來,還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成婚?當人家月氏是軟柿子麼?

  穆澈顯然也有些吃驚。“那月氏國——”

  巴雅爾見他們兩人都面露訝色,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放心罷,那公主自己也是願意的。月氏國沒法子,只得認了這門親,還派了人來送嫁哪。”

  原來如此。梅非對北戎國彪悍的做風有了立體直觀的認識。雖然北戎跟馮傲一夥兒,她卻不由得生出些好感。月氏國的公主——不會是大師兄的妹妹吧?

  她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等到了北戎的都城巴彥也許就能確認。

  明月驅馬上前來,對梅非悄悄地說:“郡主,這北戎國的人還真是野蠻。我看你還是少跟那個巴雅爾王子說說話,要不然若是他看上了你,也把你給直接搶了怎麼辦?”

  梅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人家雖然行事有些直接,卻不會強人所難。你這麼想,倒是顯得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說,你當我是香餑餑麼,人人都搶著要。”

  明月的視線朝走在前面的巴雅爾掃了掃。“這可難說。我看他瞧你的眼神兒就有些怪。”

  “好了好了,別瞧來瞧去的。說不準人家看上了你,到時候我也只能忍痛割愛,把你留在這兒嘍!”梅非戲言一句。

  明月臉上一紅。“郡主!我都是為了你好,你倒還拿我消遣了。”

  梅非唇角微勾,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往前。

  一行人又走了兩日,這才到達北戎的都城巴彥。

  當今的北戎國主是吳妃的兄長,穆澈也算得上是他的外甥。北戎人重視血脈之親,他們進入巴彥之後,便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北戎國主甚至親自到城門來迎接,還給梅非這個郡主準備了中原式的坐轎。當然,比起坐轎子,梅非更願意騎馬進去。然而盛情難卻,她便只能在轎中撩開車簾,好奇地打量著這座繁華的城市。

  巴彥建築與中原很不相同。城裡的民居大多是圓形的穹廬,但宮殿卻華美大氣,簷角向四方峭立,牆壁上花紋獨特。

  王宮大殿上,北戎國主端詳了梅非一陣子,似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歸蓮郡主當真如馮老弟信中所說一般,靈秀動人啊。跟咱們北戎的姑娘就是不一樣。”他轉向坐在一旁的巴雅爾。

  “巴雅爾,你說呢?”

  “我也這麼說來著。”巴雅爾摸了摸頭,笑呵呵地。

  穆澈眉心微微一蹙,與梅非對視了一眼。

  “原來父皇大人已經派人送過書信給王上了麼?”

  “不錯。你們來的前幾日剛剛到。”北戎國主名為阿日斯蘭,在戎語中是“雄獅”的意思,人如其名。“阿澈啊,你們來的目的,本王已經知道了。”

  他忽然改用北戎語,與穆澈對話了幾句。

  梅非聽不明白,卻見穆澈臉上微露訝色,飛快地掃了梅非一眼,又用北戎語回了幾句。

  最後國主呵呵一笑,又改用中原話。

  “過兩日便是阿莫爾的婚禮。阿澈,到時候你跟歸蓮郡主可一定要來喝杯馬奶酒。”

  “一定。”

  “巴雅爾,阿澈與郡主的食宿安排就都交給你了,務必好生招待。”

  “是,父王放心。”巴雅爾應道。

  見過北戎國主之後,巴雅爾把他們帶到了一處側殿。

  剛進了門,幾名手捧白色綢緞的北戎少女上前,將手中的綢緞雙手捧過頭,獻到他們面前。

  梅非愣了愣,卻見穆澈自然而然地接了過來。她便也學他的模樣,將少女手中的綢緞接了下來。“這是‘哈達’。北戎的習慣,對貴賓尊敬的表示。”穆澈向她稍作了解釋。

  “澈兄弟,蓮花郡主,你們先休息休息。我去叫人準備飯食。”

  桌上早放好了熱呼呼的奶茶。幾名北戎宮女欲上前相侍,穆澈卻揮手讓她們退了下去。明月去了臥房整理行裝,庭中邊只剩梅非和穆澈二人。

  穆澈坐了下來,將壺中的奶茶倒進杯中,推給了梅非。“試試看。”

  “嗯。”梅非接過來喝了一口。“很香。這奶茶難道就是在我們平日裡喝的茶里加了牛乳?”

  “不,這一種加的是羊乳。”穆澈也倒了一杯。“還有一種酥油茶,加了紅糖和酥油。”

  “這麼奇怪?”梅非又喝了一口。“二師兄,剛剛國主用北戎話跟你說了什麼?”

  果不其然,穆澈的面色微變。

  “怎麼了?”梅非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要是什麼國家機密之類的,就不用講了。”

  “是關於北戎國出兵的事。還有——”他看了梅非一眼。“父皇給國主的信中說,特意派我帶歸蓮郡主來北戎,也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合適的兒子可以相配。”

  梅非的手一抖,差點兒把杯子跌落在地上。

  “放心罷。”穆澈見她神情驚慌,忙出言相慰。“父皇只是提了一提,並沒有定下來這件事。我看國主讓巴雅爾招待我們,大概是想做一撮合。若你們彼此無意,自然也不會罔顧你們的意願。”

  梅非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攪得心中一片混亂。原來馮傲讓她來北戎,是想趁機把她嫁到北戎來麼?

  的確也是,遠離中原,又嫁了個庶出的王子,無論她是否有心機,也掀不來什麼風浪。送個郡主與北戎聯姻,這利害關係上又加了一層,馮傲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妙。但若自己不願,以北戎人的個性也不會強迫於她。這麼一來,這算盤還要怎麼打下去?

  不對。他一定還有別的謀算。

  梅非的臉色忽陰忽雨,穆澈也有些不忍。“五師妹,我知道你與莫無辛兩情相悅,定然不肯嫁與他人。我會適時稟明國主,請他體諒。”

  梅非感激地朝穆澈笑了笑。“謝謝二師兄。”

  梅非知道了北戎國主的心思之後,便刻意與巴雅爾保持距離,冷語相待,而巴雅爾則渾然不覺,依然大大咧咧地替他們安排飲食玩樂,毫無尷尬惱怒之意,倒讓梅非心中生愧,也就漸漸又恢復了之前的態度。

  所幸北戎國主亦未再提及聯姻之事,倒像是她自己思慮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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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9:01

六十九章.清槐夫人

  北戎國三王子與月氏國公主的婚禮當天,整個北戎皇宮內一片喜氣洋洋。

  阿莫爾頭戴紅纓冠,腳蹬皮靴,腰間還紮了彩帶,意氣風發的樣子。他的五官跟巴雅爾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加英氣一些。

  月氏國來了幾名王族成員,其中有一名女子,臉蒙面紗,身形婀娜,看不出年齡,只能從她頭上的婦人髻看出她已婚。月氏國來的人都尊稱她為“五夫人”。

  梅非在一旁看得真切。那女子身姿優雅,舉止高貴,別的月氏國人也待她尊重,看樣子是為地位不低的人物。她雖然只露出了一雙美眸,卻叫梅非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巴雅爾,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是什麼人?”她側過臉,問身旁的巴雅爾。

  巴雅爾看了看。“聽說是月氏國主的五妹,也就是新娘的姑姑。”

  “難怪了。”梅非正要感歎這女子的氣質高雅,卻見新郎阿莫爾將新娘從車上抱了下來,頓時一陣歡呼。新娘沒有蒙面,穿著北戎的禮服,顯得嬌豔可人。

  這麼一看,倒是跟上官久有好幾分相似之處。都是一對狐眸,面若白玉,年紀大約十**左右。梅非心中有了數,這女子即使不是上官久的妹妹,也當是血緣極親的表或是堂妹。

  阿莫爾抱著新娘從兩堆旺火之間穿過,又是一陣震耳發聵的歡呼聲。

  梅非卻沒有看這對新人,視線又不由自主地朝那位五夫人看去。她只默默站在對面的角落,似乎在微笑。

  像察覺到了梅非的眼神,她突然視線一移,在梅非身上頓了頓,上下打量了一番。

  梅非正要不自在,卻見她的美眸微眯,像是有些笑意。再要看去時,她卻已移開了眼光。

  “這新娘子果然美貌啊。月氏商家的女兒就是不一樣。”巴雅爾感歎道。

  這句話,正好被梅非給聽了進去。

  “商家?”

  “是啊,月氏王族以商為姓,蓮花你不知道麼?”

  “我不叫蓮花。”梅非唇角一抽。“是‘經商’的商麼?”

  “對啊。”

  梅非心中似有一塊謎團,而她正漸漸找到了解開謎團的關鍵。

  婚禮的最後,自然就是狂歡盛宴。北戎人愛暢酒歡歌,興起的時候便圍著大團的篝火舞蹈,讓整片天空都熱烈了起來。

  婚宴上有各種各樣的酒,梅非自然是喝了個痛快,也嘗到了北戎特有的馬奶酒,一直到頭開始發暈這才作罷。

  穆澈一直在喝,卻沒有絲毫的一樣,臉龐依然如往常一般的冷峻,連一絲紅暈都找不著。

  梅非拍了拍他的肩,朝他豎了根大拇指。“你厲害。喝了那麼多,竟然一點兒也沒醉。”

  穆澈唇角微勾。“北戎人的酒量都很好。”

  “不知道你和三師兄相比,哪個的酒量更好些?”梅非的臉頰含粉,眼珠子卻轉個不停。“可惜,以後大概也沒有機會比一比了。”她神色一黯,歎了口氣。

  穆澈別開眼,沒有說話。

  明月端了一杯奶茶上來,遞到梅非手邊。“郡主,喝些熱茶罷。那麼多酒下胃,得喝些茶水緩一緩。”

  “好。”梅非從她手裡接過奶茶,放到唇邊卻遲疑了一下子。

  明月疑惑地問:“怎麼了郡主?”

  “這奶茶真香。是你自己做的麼?”

  “是啊。”明月微微一笑。“我知道郡主喜歡喝這個,這幾天我特意跟這裡的宮女學的。以後回了昌平,我也能泡給郡主喝。”

  “你真是有心了。”梅非對她笑笑。

  “嘗嘗看罷?”

  梅非點了點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的確很好喝。跟宮女做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她又看了明月一眼,把手裡的奶茶遞到她面前。“你也喝一點兒。”

  “我就不用了。”明月笑著推辭。“剛剛泡的時候我自己先嘗了嘗,覺得味道差不多了,才敢拿來給郡主的。現在再多喝一點兒也不行了。”

  “那只好叫我一個人享受了。”梅非似有惋惜,將奶茶一飲而盡。

  過了一會兒,梅非扶了扶額頭。“不行了,我大概是喝的太多,有些頭暈。”

  穆澈看了她的樣子,像真是喝多了,眼神也有些迷離。“你剛剛喝了那麼多酒,還混著喝,我還當你也真是千杯不醉。明月,你扶郡主回去休息罷。”

  “好。”明月去扶她。“郡主,先回去休息休息罷。”

  “好。”梅非胡亂地點點頭,朝穆澈擺了擺手。“二師兄,我先走了。”

  穆澈唇角微勾。“明月,你能扶得動她麼?還是我送她回去罷。”

  “不要緊。”明月連忙搖頭。“我可以扶郡主回去。四殿下,剛剛國主還在找你呢,你不過去看看麼?”

  穆澈猶疑了一下子。“好。那你先扶她回去,好生照顧著。要是還醉得厲害,就叫宮女熬些醒酒湯。”

  “奴婢知道了。”

  明月扶著梅非,朝一條僻靜的小道上走。

  “這條路,好像不是回咱們寢宮的路。”梅非擡起眼來迷蒙地看了看四周。

  “郡主,這是條捷徑。”明月好言相哄。

  “哦。”梅非乖順地點點頭,便又任憑她攙扶著,走到了一處宮殿前。今日三王子大婚,守衛也偷了懶,殿前居然無人。

  梅非擡起頭,又在疑惑。“怎麼跟我們住的地方不太一樣?”

  “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了。”明月笑了笑。“郡主,你醉了。”

  “看來我是醉了。”梅非笑了一聲。

  明月接著扶她,將她扶進了寢房。

  她們進去後不久,有個身影尾隨而至,在門口猶疑了一會兒正要進去時,卻見一個人影從房內慢慢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月光下,那人鳳眸清明,面容神秀。

  正是梅非。

  梅非臉上的神情頗有些複雜,卻在看到來人的瞬間變作驚訝。

  “你是——”

  來人正是那位白紗蒙面的月氏國五夫人。

  五夫人見到她,顯然也吃了一驚。“你沒事?”

  這是梅非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音色如溪水靈動,玉石相擊。

  梅非很快反應了過來。“您是來幫我的?”

  五夫人轉過身去。“我只是恰好遇到你們往巴雅爾王子的寢宮走,覺得有些奇怪,這才特意來提醒一番。既然你沒事,那就先告辭了。”

  她身姿輕盈,飄然欲行。

  “等等!”梅非連忙出聲叫住她。“清槐夫人。”

  她腳步一頓,隨即又往前行。

  “清槐夫人,您是清槐夫人罷?”梅非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您是無辛的娘親對不對?”

  她終於停了下來,卻不轉身,也不言語。

  梅非也停在離她幾步遠處,望著她的背影。“為什麼不告訴他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去看看他?他很想念你。”

  五夫人的身形有些顫抖。“姑娘,你認錯人了。”

  “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娘親已經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過了世。他跟新王妃一直相處得不好,雖然表面上不在意,但心裡一定也很難過。”梅非看著她。“他時常跟我講起你的事情,講你對他說過的話。清槐夫人,既然您並沒有死,為什麼卻不去看看他?我不知道當年究竟是怎樣的恩怨過往,但他是您的孩子啊!您怎麼忍心?”

  五夫人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取下了面紗。面紗下,正是一張梅非曾在畫像上見過的俏麗生動的容顏。

  只是此刻,這容顏上卻寫滿了憂傷。

  “我何嘗不想?只是我無論如何也過不了自己心中這個坎。”她深呼吸,眼眶含淚。“梅姑娘,你是怎麼猜到我的身份的?”

  “其實我很早便懷疑你沒有死。”梅非望著她的臉。“王爺提到您時,用的都是‘走’這個字,而不是‘去世’。當然,單從字面上看,兩個意思有時可以互換。但奇怪的是他們似乎都下意識地避免用‘去世’這樣的字眼。”

  “上官久,也就是我的大師兄。他跟您的相貌有些相似,我想他一定與您有血緣之親。但他提到您時,並未面露哀戚,且也從未提過要去您的靈位前看看。”梅非頓了頓,按下心中的激動。“我問過無辛。他曾經查過當時您過世的情況,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您究竟是得了什麼病,又是在具體哪一日過的世。”

  “今日我便更加確定了。您姓商,是月氏王族。若當真亡故在西蜀,月氏怎會不聞不問?至於我是怎麼認出的你——”梅非伸手,拔下頭上的白檀木簪。“我見過您的畫像,對您的相貌自然有些印象。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是這個。”

  五夫人怔了怔,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烏木簪。

  “您頭上的這只烏木簪,我曾經在莫王爺從前的畫像上看到過。”梅非抿唇一笑。“無辛說,您曾經告訴他,要親手做一件東西送給心愛的人。我想這只烏木簪,應該是您從前親手做給莫王爺的罷?”

  五夫人看了她許久,忽然笑了起來。

  “真是個心思細密的孩子。”她伸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放在手心裡,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不錯,這簪子的確是我從前送給莫齊的。不過人心易變,我早已收回了它。”

  二十餘年前,當五夫人還是五公主,莫王爺還是莫世子的時候,他們很偶然地相遇,又自然而然地相愛了。

  月氏國的人,向來很少與外界通婚。五公主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就這麼嫁給了自己心儀的男子,為他生了個兒子。成了莫夫人的五公主從南疆接來了自己體弱多病的絕色好友,讓她到氣候宜人的西蜀休養。

  她以為自己很幸福,哪裡知道幸福總是短暫不由人。

  自己的丈夫,竟然對自己那位絕色的好友動了心。

  他們發乎情,止乎禮,並未作出背叛她的事。但對於心高氣傲的月氏公主商清槐而言,哪怕是精神上,她也絕不容許與人分享。

  於是當她發現了這件事之後,便毅然決然地離開,不顧丈夫和好友的苦苦挽留。

  莫齊痛悔不已,清槐卻只覺得連看他們一眼心裡也覺得難受。與其留下承受這樣的雙重背叛,不如離開。

  唯一舍不下的,是自己的兒子。她本想帶著兒子一同離開,卻在莫老夫人的哀求下只得放了手。

  所有的東西,她都託付給了自己的好友,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這個曾給予她美好回憶的國家,她忽然一刻也不願再呆。於是憤怒和衝動之下,她發下毒誓,有生之年再不進大夏國。她本來就沒對誰說過自己的來歷,再加上月氏王族與生俱來的隱匿能力,莫齊再也沒能找到她。

  梅非聽完這段過往的時候,心忽然揪得厲害。她能體會到清槐夫人當年的憤怒,不甘和痛苦,也能理解她的驕傲,卻不能釋懷她因為一時衝動發下的毒誓,對無辛的狠心。

  因為毒誓,或是因為尊嚴,她不能再回到大夏,不能再見一面自己的孩兒。

  “雖然你不能來大夏,但你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梅非歎了口氣。“所以你安排了尹玄昭到他的身邊加以照顧,對不對?”

  清槐夫人點了點頭。“不錯。我回到月氏之後,一直在暗中關注無辛的情況。後來——我聽說他身體不好,生了場怪病。所以便安排了玄昭到他身邊,也算就近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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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9:18

七十章.移花接木

  “他不是生病。”梅非猶豫了一下子。“他是被人下了毒。”

  “什麼?!”清槐夫人驚怒不已。“是誰給他下了毒?”

  “他一直認為是王妃。”梅非想了想。“那毒的名字叫做‘亥魂銷’。聽說是南疆至毒。”

  “不會是她。”清槐夫人搖了搖頭。“她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對她知根知底。雖然她和她哥哥來自南疆,卻從來不會擺弄這些毒物。”

  “若不是她,又會是誰下的毒?”梅非疑惑了。“誰會希望他死?”

  “這件事,我會去查個明白。”清槐夫人似有些焦急。“那他身上的毒——”

  “已經解了。”梅非連忙讓她放心。“是他的師父替他解的。”

  “師父?”清槐夫人皺了皺眉。“我怎麼沒有聽玄昭提起過他還有個師父?”

  “我聽無辛說過,他的師父來去無蹤,行蹤不定。是個高人。”梅非仔細地回憶了一下。“他沒有說過自己的名號,只說自己姓孫。”

  “秀禾?”清槐夫人一愣,脫口而出。

  “夫人,您認識他?”

  “認識。”清槐夫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是我的朋友。當年我離開大夏的時候,還將天水門的門主之位讓給他了。”

  梅非呆了呆。“天水門?!”

  “是啊。”清槐夫人反應過來。“我知道天水門在中原的名聲不太好。但天水門的第一任門主,便是月氏王族的人。”

  梅非更加地匪夷所思。

  “天水門最初其實只是修身養性以得延年益壽的門派。采補之術,大多用於陰陽雙修之時,絕不許門徒用於害人。卻不知為何這傳言越來越離奇,也把天水門的名聲給壞了。”她歎了口氣。“我走之前,實在無心再管天水門的事。所以便將門主一位讓給了秀禾。”

  “可是——可是現在的門主,不是那個安樂公主麼?”

  清槐夫人愣了愣。“我已經許久未管天水門之事,原來竟有了這麼多變化。待我派人查個一清二楚之後再說。”

  “夫人,無辛他若是知道你尚在人間,一定會很高興。”梅非甚至已經迫不及待要將這件事告訴他。

  清槐夫人卻有些猶豫。“梅姑娘,能不能先別告訴他?”

  “為何?”梅非剛一問,卻已經反應了過來。

  這麼多年,她都沒有來看過自己的孩子,甚至當他中毒快要死去的時候,她也毫不知曉。她害怕他會怨恨她,會責怪他。

  清槐夫人歎息了一聲。“他會怨我的罷?我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

  “就算不負責,也總比生死兩別好。”梅非悵然。“夫人,您已經浪費了二十年的時間。糾結於從前的恩怨而放棄天倫之情,值得麼?”

  “讓我想想罷。”

  “好。在您想明白之前,我不會說。”梅非笑了笑。

  “小非,我可以叫你小非麼?”清槐夫人擡頭仔細地看她。

  “當然。”

  “你跟無辛好容易才走到一起,為何又要分開?”清槐夫人皺眉。“我也知道關於君王璧的事。難道就沒有其它的方法?你在馮傲的掌握之下,實在太危險。你看今天的情形——”

  “夫人請放心,我可以應付。”梅非俏皮地眨了眨眼,朝裡頭看了看。“今天的事,我不都應付過來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你那侍女不對勁的?”

  “早就發現了。”梅非歎息了一聲。“我原本想,若是她不算計我,我也就裝糊塗留她在身邊。既然她算計我,自然是留不得了。”

  “這麼說,你是要——”

  “將計就計,送她個好歸宿。”

  清槐夫人會意一笑。“小非,你可真合我的心意。”

  這個時候,不遠處有幾個人提著燈籠而來,聽聲音正是喝多了的巴雅爾王子。

  清槐夫人挑眉:“小非,會輕功麼?”

  “當然。”梅非點點頭。

  “好。”她眼神一示意,兩人提氣一同躍上另一側的屋簷。

  果然是巴雅爾王子,他似乎喝得醉醺醺,被幾個人扶著進了房間。

  “這裡頭應該也有他們的同伴。”

  “不錯。”梅非撐著下巴。“就是委屈了巴雅爾。”

  “放心罷,他已經有了幾個侍妾,多一個也不會嫌多。”清槐夫人開懷地笑著,與那幅畫中的笑容一樣,乾淨純粹。

  “對了,清槐夫人,有件事——”

  “小非,你該叫我伯母才對。”清槐夫人微微一笑。“以後,或許還得要叫我一聲娘親。”

  梅非臉一熱。

  “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我一定知無不言。”

  “伯母,天水門是不是有什麼管束下屬的方法?”梅非有些為難,畢竟這是一門之秘,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這個秘密關係重大,她又不得不問。

  清槐夫人略想了想。“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了。”她微微一笑,卻並不窘迫。“天水門修習的心法特殊,當初為了防止門徒擅自對無辜民眾進行采補,會在每一位門徒身上種下一蠱。平日裡不會有事,但若違反門規,便會受噬心之痛,甚至會危及性命。這蠱向來掌握在門主的手裡,以作懲罰之用。”

  “那這蠱可有解法。”

  “要解這蠱也不難。待我回房之後便將解法寫下來給你。”

  “多謝伯母。”梅非舒展了眉頭,放下心來,感激地沖她一笑。

  回到自己所住的殿中時,夜已深沈。

  梅非剛邁進去,正好碰見穆澈眉頭緊蹙從裡面要往外走。看見她時,臉上的神情一松。

  “你去了哪裡?”

  梅非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我看這月色挺好,所以就出去走了走。”

  “方才我想去找明月問問你的情形,誰知道她和你都不在房中。”穆澈頓了頓。“五師妹,你身體可有不妥?”

  梅非搖了搖頭。

  “那就好。”穆澈欲言又止。“自己小心些。”

  梅非點點頭,目送他轉身離去。

  她之所以沒有尋求穆澈的幫助,正是擔心他跟明月是同一邊的,如今看來倒並非如此。他平素心細如發,想必是後來也發現了明月的可疑,所以才特地回來尋她。

  穆澈待她真心,她卻一直對他保留,甚至多加猜疑。雖然有些愧疚,卻也無奈。

  五王子巴雅爾酒後失儀,強佔了大厲國歸蓮郡主的貼身侍女。好在歸蓮郡主大度不計較,還表示願將貼身侍女嫁予巴雅爾為妾。

  風波平息,皆大歡喜。

  巴雅爾滿臉羞愧,朝梅非彎腰行了個大禮。“蓮花妹妹,實在是對不住!我不過是多喝了幾杯,不知道怎麼就——”

  “我看你是看人家美貌,早就包藏色心了罷?”阿莫爾王子嗤笑一聲。“居然在我的婚禮上做出這種事來。真是我的好弟弟。”

  巴雅爾越發羞愧,簡直想找條地縫給鑽下去。“我-我真的沒有——唉!”

  梅非笑了笑,拍拍他的手。“好了,明月可是個好姑娘,我一直拿她當妹妹看的。你可得好生待她!”

  巴雅爾連連點頭。“蓮花妹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

  穆澈站在一旁,視線在梅非身上頓了頓,又轉了開來,一直沒有說話。

  梅非走進內室,明月靜靜地坐在桌前,面無表情。

  梅非在她對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悠然地喝了一口。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明月忽然開了口,雙眸發紅地盯著她看。

  “很早。”

  “我究竟露出了什麼破綻?”

  “你的破綻太多了。”梅非歎了一口氣。“我想不發現也難。”

  明月的唇抿得緊緊的。

  “你明明喝了那碗茶,為什麼——”

  “為什麼沒事?”梅非微微一笑。“若我說我天生百毒不侵,你信不信?”

  明月半驚半疑地打量著她。

  “好了,事已至此,你看我也沒用。”梅非放下茶盞,與她對視。“明月,其實這對你又何嘗不是件好事?雖然遠嫁他鄉,卻也好過回去繼續受人利用指使。巴雅爾王子身份尊貴,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為何你不問我究竟受誰指使?”

  “我不必問。”梅非勾了勾唇。

  明月的手指攥得很緊。“你以為我想受人利用麼?你以為我在這裡,就能不繼續被人利用?”她淒然一笑。“我根本逃不掉。”

  “誰說你逃不掉?只要你願意。”梅非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平攤到她眼前。“這是解法。我看過了,並不難。”

  明月抓起紙張,手指顫抖得厲害。“你真的——”

  “以後就在這兒好好生活罷。”梅非站起身來,最後看了她一眼。“不要再回去了。”

  她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很早便已經懷疑了明月。確切地說,自從踏入昌平的那一刻,她便已告訴自己,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明月的示好,實在是來得太過蹊蹺,當然,若非要說她是莫無辛安排的人,也說得過去。但以莫無辛的性格,他寧可選擇書信給她,也絕不會讓別人來轉告她那些話。那枚西蜀的玉牌,不能說明什麼。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對明月存有疑心。明月多少次試探,都被她給敷衍了過去。然而真正的確定,卻是在明月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明月今年十九歲,來這兒已經三年了。”

  這句話,卻讓梅非撥開雲霧,直接見到了月明,心中一片亮堂。

  莫無辛若真安排了人在薛幼桃身邊,且已有三年,當初在幽裡相遇時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身份,還為了讓她露出破綻而與她虛與委蛇?這是最基本的邏輯,也是最大的破綻。

  所以明月絕對不是莫無辛的人。

  既然不是莫無辛的人,那麼她接近梅非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從她平日裡的言行便可明白,是想探聽她與莫無辛,與西蜀之間,究竟還有怎樣的糾葛羈絆。所以她不是薛幼桃的人,便是馮傲的人。

  而在北戎發生的這件事,則讓梅非明白了她真正的主子是誰。

  薛幼桃。

  也許是馮傲命薛幼桃安排人接近她,但下藥這件事,卻一定是薛幼桃的意思。

  很簡單,馮傲還不確定梅非對於莫無辛,對於西蜀究竟是怎樣的分量,若用這種方式逼迫她不得不嫁給巴雅爾,很有可能會引起西蜀的憤怒,莫無辛的憤怒。所以他讓梅非到北戎來,倒不一定是真要她嫁給北戎王子,而是想看看西蜀的反應。

  但薛幼桃卻會錯了意,或是她出於私心希望梅非走得越遠越好,所以讓明月對她下藥。

  可惜她實在錯估了梅非的警惕心。梅非那枚可以解百毒的琥珀戒指和那根能叫人昏迷三個時辰的紅繩起了關鍵的作用,給他們來了個偷樑換柱。

  最後,躺在巴雅爾床上的人變成了明月。

  梅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裡頭的陰謀錯綜複雜,好在她化險為夷,破了這重重計算。

  同時,她又有些惆悵。莫無辛到現在也沒有消息,說明太安宮的確很難混入,不知道這樣遙遙牽掛的日子還有多久。

  早在婚禮第二日,包括清槐夫人在內的月氏國人便已離開。而梅非與穆澈在北戎多待了幾日後也啟程回國。北戎國主答應了大厲借兵相援一事,所援之兵會由三王子阿莫爾率領,隨後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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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9:34

七十一章.甜桃酸梅

  梅非臨走的前一晚,意外地迎來了明月。

  明月已經被巴雅爾納為侍妾,禮節簡單但也足夠,若不是因為她是郡主的婢女,根本不會有任何禮儀。

  明月換上了北戎的服裝,梳起了北戎女子的髮髻,看上去就像個地地道道的北戎人。

  “郡主,我是過來跟你說一聲。我身上的蠱毒已解,謝謝你。”

  她垂著眼。“這件事算我欠你的。”

  梅非笑了一聲。“不必想這些了。好好跟巴雅爾過罷,別再想從前的事。”

  “不。我向來不喜歡欠人情。”明月忽然擡起頭來。“有件事,我想你也許有興趣知道。”

  梅非挑眉看她。

  “關於西蜀的事。難道你不想知道埋在西蜀的暗線是誰?”

  梅非的臉色一凝。

  “據我所知,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就潛伏在西蜀世子的身邊,你的身份也是這個人洩露出來的。”

  梅非眉頭蹙了蹙,隨即面露微笑。“多謝告知。”

  “不必謝我。如此,我們便兩清了。”明月起身,朝她行了個禮,最後看了她一眼。“郡主保重。”

  她轉身走了出去,姿態優美。

  梅非從來沒有注意到,原來明月竟然有這樣美好的儀態和身段。她在天水門中,也當屬於出挑的弟子,如今留在北戎嫁為人婦,不知對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當然,是好是壞,都已不由她選擇。

  梅非和穆澈踏上回程。她依然坐在馬車內,穆澈和其餘的侍衛騎馬隨行。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明月所說的話。埋藏在西蜀的暗線,一死一生。生的那個,甚至還在莫無辛的身邊。若不能及早地將這暗線挖除,西蜀便時刻處於危機之中。

  死的那個倒是不難想到,多半就是衛良。當初陳家全家被害這件事已可看出衛良和薛幼桃之間的問題,只是沒有證據,她和莫無辛都默契地沒有說出來。

  而活的那個——

  她做了諸多猜測,但都難以確定。如果能提醒莫無辛注意,他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只是她如今與莫無辛斷了聯繫,身邊又滿是馮傲的耳目,要如何把消息給他?

  一籌莫展。

  穆澈一路上也有些異常的沈默。梅非知道明月的事情他也看出了端倪,卻又不好插手其中,恐怕也在怪自己的隱瞞。她雖知道,也無從辯駁,只能任由兩人間沈寂了下去。

  好在穆澈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走了兩日之後,他便也漸漸恢復如常。

  路過北戎邊境的一個小城時,梅非卻遇上了一件怪事。

  本來梅非只是坐車坐得悶了,出來走走,卻碰上這城裡正在開廟會,賣各類雜貨的小攤擺滿了街道的兩側,熱鬧得很。

  梅非好奇地邊走邊看,穆澈走在她身邊,後面還跟著幾個侍衛。

  這些小攤中,有一個賣水果的相當惹人注意。

  那攤主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留了兩撇八字鬍,氣質跟周圍格格不入。在一片吆喝拉客聲中,他偏偏穩坐攤頭,也不招呼,還時不時朝前來問詢的客人瞪上一瞪。

  然而他的水果卻實在是誘人得很,尤其是那水蜜桃,個兒大,白裡透粉,底下還有兩片兒綠葉,令人垂涎。

  梅非走上前去,蹲下瞧了瞧。“老闆,這水蜜桃怎麼賣?”

  “十文錢一個。”

  “十文錢一個?!”旁邊兒一位老太瞪圓了眼。“小夥子,你這是仙桃咩?”

  “愛買不買。”那男子瞟了老太一眼。“不二價。”

  老太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丟下一句:“奸商。”邁著小碎步子走了。

  梅非笑了一聲。“這桃子我要了。”

  “不單賣。”

  梅非愕然。“那要怎麼才能賣?”

  這老闆彎腰,從攤上拿了一顆青梅,一隻水蜜桃和一隻鵝黃色的杏子。“青梅配桃子,這桃子很甜,青梅很酸,正好一對。一共二十文。”

  梅非從他手裡接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問:“那這顆杏子呢?”

  “杏子算額外附送的。”老闆擡頭看她。“如何?”

  “好,我要了。”她從荷包裡掏了二十文遞給他。

  “歸蓮,這家似乎也賣得太貴了。”穆澈站在一旁,蹙蹙眉。

  “罷了,好久沒有看到這麼新鮮的水果,貴就貴些罷。”梅非朝那堆水蜜桃指了指。“老闆,這只桃子旁邊有個壞的,還不早點找出來丟掉,免得帶壞了其它的。”

  那攤主愣了愣,往她指的方向看著,胡亂地點點頭。“姑娘說的是。”

  梅非抿唇一笑,起身便要走。

  “等等!”

  “怎麼?”

  “姑娘,你不試試這蘋果麼?這可是平陽來的蘋果,好吃得很。”

  梅非朝那堆蘋果上瞧了一眼,微笑著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梅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水果攤,穆澈朝那攤主看了一眼,也轉身離開。

  他們離開後不久,攤主便起身,在小攤後緊閉的房門上敲了敲。

  “進來罷。”慵懶磁性的聲音,有一絲輕鬆欣悅。

  攤主收了攤,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房間的竹簾搭下,遮去了光線。房中間的竹榻上斜倚了一名垂著頭髮的男子,白底素袍,上面綴了幾朵淡粉的桃花。

  “主上,屬下已按主上的吩咐,把水果賣給了梅姑娘。”

  “唔。我已經聽到了。”

  “恕屬下愚昧,不知這水果究竟是何用意?”

  男子輕笑一聲。“這你就不必知道了。桃九,扮奸商的滋味如何?”

  桃九面露窘色。“主上,屬下實在……”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莫無辛勾了勾唇,燕子眸裡光華一轉。

  “梅姑娘臨走之前說的話,屬下似乎不太明白。”

  “她是在提醒我。”莫無辛笑意一斂。“桃九,回去之後,把我身邊的人全部清查一遍。”

  “是!”桃九猶豫了一下子。“主上,為何我們不趁他們留宿客棧的時候暗中去找梅姑娘?”

  “她身邊全是馮傲的耳目,還有一個穆澈。想不讓他發現根本不可能。”莫無辛垂了眼,似有所傷。

  “梅姑娘似乎還不知道那個消息。”

  “這件事我已有了計較。”莫無辛起身,燕眸明明暗暗,隔著窗格朝梅非離去的方向望了許久。

  梅非回到馬車裡,掏出那一隻桃子,放在鼻間聞了聞。水蜜桃的香氣飄進她的鼻間,她不由得偷偷笑了起來。

  這只黑心桃子,自己不出來,叫桃九來說那些肉麻兮兮的話?話說桃九那兩撇小八字鬍看上去還真有些滑稽。

  一隻桃,一隻梅子,還有一顆杏子。是要她信他?

  那顆蘋果,是告訴她阿隱他們都平安麼?

  千里迢迢跑到這兒來,費盡心思就為了說這些?雖然她想罵他,卻忍不住甜蜜地笑,若不是提早捂了唇,怕是要笑出聲來被他們發現了。

  這三顆水果,梅非放在荷包裡捨不得吃,直到幾天後壞掉,才依依不捨地扔了。扔掉的時候,穆澈神色怪異地瞟了瞟她,以及已經發黴的水果。

  “歸蓮,你沒吃?”

  梅非搖搖頭。“忘記吃了。”

  穆澈一臉惋惜。梅非可以聽見他此刻的心聲——女人果然是奢侈又浪費的動物。

  終於回到昌平,梅非和穆澈一同覲見了馮傲。

  馮傲看她的眼神裡別有些深意,但最終沒有說什麼,只叫穆澈留了下來。

  靖安殿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寂靜。幾個宮女迎了上來,難免對明月的去向有些疑惑。梅非只說她被北戎的王子看中留了下來,叫她們又是羨慕又是感慨。

  “小榕去了哪兒?”梅非瞧了瞧,發現少了一名宮女。

  “郡主,最近宮裡頭在準備喜事,小榕她繡工很好,被制衣司借過去了。”

  “喜事?”梅非有些好奇。“什麼喜事?”

  “是安華公主的喜事。陛下將安華公主賜婚給了西蜀王的世子,所以——”

  梅非看著說話的宮女,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她的唇一張一合,像離了水的魚。

  “郡主?”

  宮女有些疑惑,終於停了下來。

  梅非愣了愣,晃了晃腦袋。“是麼?什麼時候的事?”

  “前不久。據說婚期大概很快就能定下來,所以宮裡的制衣司最近都忙得很。”

  “我知道了。”梅非扯了扯唇角。“有些乏了。你們都下去罷。”

  梅非一個人坐在窗前,手裡還握著那只白檀木簪。她的手指滑過簪頭上那一朵精巧的木槿花,一遍又一遍。

  窗外的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她沒有點燈,也沒有喚人進來服侍,只呆呆地望著那朵木槿出神。她忽然有種衝動,想離開這個皇宮,想去西蜀,用什麼辦法也好。

  她猛地站起身來,心跳得極快,震得耳膜發疼。

  “歸蓮妹妹。”

  昏暗的房間裡,忽然響起薛幼桃的聲音。

  梅非沒有看她,也不關心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或是怎麼進來的。

  “歸蓮妹妹這一去北戎,倒是把明月給落在那兒了。”薛幼桃輕笑一聲。“妹妹當真是好手段。”

  她上前了幾步,坐在梅非身邊。“妹妹站著做什麼?坐啊。”

  “你來做什麼?”梅非的語氣很有些冷淡。

  “妹妹,其實想想,我們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何必搞得像仇人似的?”薛幼桃拍了拍她的手臂。“西蜀已經接受了陛下的賜婚。若說咱們之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那都是為了無辛。當時雖然是有意接近,但我對他也是真有些喜歡。如今我們兩個誰也沒得到他,還有什麼必要再對立?”

  梅非緩緩地坐了下來。

  “妹妹,我知道你也是喜歡他。只是這男人心中,女人永遠被排在功名利祿以及大局的後頭。如今陛下賜了婚,他們西蜀還能說不?”薛幼桃歎了口氣。“妹妹,這深宮裡,誰都不容易。陛下對你也算得上是仁慈,或許過些日子還會替你選個好些的歸宿。何必想不開?”

  “你是特意來安慰我的?”梅非笑了一聲。“有勞了。不過我好得很,叫你白跑一趟了。”

  外面懸掛的宮燈隨風搖晃,屋裡的光影飄搖。薛幼桃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不過陛下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該說的我也說完了,就此告辭罷。”

  “不送了。”

  馮傲以西蜀找尋連氏後人有功為名,將安華公主賜婚給西蜀王世子。

  果然是是一舉多得。若這場婚事順利,西蜀便自然而然成了馮氏陣營中的一份子,也能斬斷了自己跟莫無辛,跟西蜀的淵源。另一方面,大張旗鼓地宣傳西蜀將連氏後人獻上一事,讓西蜀在暗中忠誠于大夏的人們心中已成了眾矢之的。

  只要西蜀接受了這場婚事,不管莫無辛與自己是否有舊,都已不足為意。若西蜀不肯接受這樁婚事,馮傲便知道了梅非對於西蜀的重要性,可以將她攥在手心加以利用。

  怎麼看也不會虧。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這樣的招數也能想出來。

  梅非忽然神經質地笑了一聲。

  難怪無辛他要千里迢迢為她送一隻杏子,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他要她信他。是信他會處理好一切,還是信他就算娶了別人,心也不會改變?

  桃既成雙,梅又該何處容身?

  她捧著腦袋,之前那陣離開的衝動已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就算她能離開,離開之後又要做什麼?難道去找莫無辛,跟他私奔麼?

  當然不可能。為了今日,她已經做了那麼多。眼看局勢一步步地朝設想的方向走去,不能在這個時候壞在了自己的手上。

  梅非握緊了拳,簪頭上的木槿花瓣刺進了肉裡,染上一絲鮮豔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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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49:56

七十二章.夜會連隱

  穆澈翻牆落到靖安殿的那片草地上的時候,正好看見梅非呆呆地坐在地上,往天空望著。昏黃的燭光映到她臉上,有種異樣的平靜。

  “五師妹,你在看什麼?”穆澈皺了皺眉。“怎麼沒有練劍?”

  “我在看月亮。”梅非淡淡地回答。

  穆澈順著她的視線往天上看了看,又回到她臉上。“今晚沒有月亮。”

  梅非終於撤了眼。“師兄,你就不能偶爾不說實話麼?”

  穆澈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賜婚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

  穆澈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琢磨要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師兄,你不用安慰我了。”她右手捧著臉,左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放進嘴裡咬著。“反正我失戀也不是第一次了。”

  穆澈啞然失笑。“你倒挺想得開。”

  “想不開還能怎麼樣?”梅非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師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穆澈搖了搖頭。“我只想過得自在。”

  “有了喜歡的人,難道就不能過得自在了?”

  穆澈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梅非自嘲地笑了笑。“也是,看我這樣就知道了。”她狠狠地咬著嘴裡的狗尾巴草,似乎這麼一來可以稍稍解了氣。“師兄,有時候我覺得你可真不像是馮——陛下的兒子。”

  穆澈挑了眉。“如何不像了?”

  “你很簡——”她想說“簡單”,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說他也許會不高興。所以就拐了個彎。“簡潔。”

  “簡潔?”穆澈哭笑不得。這算是什麼形容?

  “我是說你思考問題的方式。簡單直接。”梅非訕笑一聲。“要是陛下什麼時候也給你賜婚,叫你娶一個見也沒見過的人,那怎麼辦?”

  穆澈皺了皺眉。“拒絕。”

  梅非緊追不放。“那要是拒絕不了呢?”

  “逃走。”

  “要是逃不掉呢?”

  穆澈瞟了她一眼。“只要想走,就一定有辦法。”

  梅非呆了呆,眼神糾結。“這倒也是。師兄,你學飛空掠影刀,不會就是為了將來逃婚用的吧?”

  穆澈的眉頭一擰。“當然不是。”

  梅非點點頭。“我想也——”

  “只是飛空掠影刀怎麼夠?”穆澈似在回憶。“我還偷學了點蒼派的無蹤忍術和昆侖派的禦風神行。三者結合,才能百逃百中。”

  梅非抽了抽唇角。“你可真不容易。”

  “好了。”穆澈站起身來。“失戀了,也得練劍。把你的綠岫抽出來,今天我們較量較量,看看你這段時間的進步如何。”

  跟穆澈過了幾十招,梅非也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心事,全心投入,竟然還能勉強跟他打成平手。當然,是在穆澈刻意放水的情況下。

  “師兄,今天你用了幾成功力?”

  “六成。”穆澈也不避諱,面露讚賞。“之前教你那個攻人臏骨內側的方法,看來你掌握得很好。”

  “那也是師兄教導有方。”

  大概是累著了,梅非回房裡,簡單洗了洗臉倒頭便睡,竟然也睡了個囫圇覺,第二天又精神煥發地跑到廚房裡搗騰。

  “郡主,您這是——?”

  一個宮女探出頭來。

  “小橙?叫明月把我房裡那些桃花瓣拿過來。”

  “明月?”小橙愣了愣。

  梅非這才反應過來,明月已經留在了北戎。她搖搖頭,“那就你去罷,把我那些桃花瓣拿過來。”

  小橙一溜煙兒地去了,很快便拿了一兜陰乾的桃花瓣來。

  “郡主,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梅非朝她神秘地眨眨眼。“做桃花釀啊。”

  “桃花釀?”

  梅非挑選了一些花瓣放進裝滿了酒的瓷壇裡,加了一些花蜜,又合上封蓋。

  “把它埋在咱們院子裡,過個十幾二十天再拿出來便能喝了。”

  “哦——”小橙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把瓷壇口拿了泥封好,抱起來搖了搖。這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郡主,奴婢差點忘了。晏妃娘娘剛剛遣人送了些東西過來,說是賞賜,讓您今天務必好好看看。”

  “噢?”梅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在哪兒,我待會去看。”

  “在廳裡擱著呢。郡主,這罎子埋在哪兒好?”

  “最好是埋在樹底下。”梅非想了想。“就那顆桑樹下頭吧。”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又是挖坑,又是填土的,終於把那罎子酒給埋了下去。

  小橙抹了抹汗。“郡主,這桃花釀好喝麼?”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梅非放下袖子。“大家辛苦啦,小橙,夜裡叫廚房多燒些菜,慰勞慰勞大家。”

  “奴婢知道啦。”

  梅非這才進了廳裡。廳裡的案幾上放了一個盤子,裡頭放滿了一些琳琅滿目的首飾和小玩意兒,看上去有些雜亂。

  梅非拿了一串珍珠鏈子看了看,心中疑惑不已。這些首飾算不得多貴重,但數量卻不少。自己平常跟晏妃又無甚交情,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喚了小橙進來。“小橙,你挑一些拿下去分給大家,剩下的放進櫃子裡。”

  “多謝郡主賞賜。”小橙歡喜地過來接過了盤子。

  正在此時,梅非眼角瞟過盤子那一堆首飾底下壓著一個金黃色的東西,一晃而過。

  “等等。”

  梅非忙止住了她,從首飾底下把那個東西拿了出來,竟是一個金黃色的香囊,上面繡了一隻貔貅。

  “怎麼還有個香囊?”小橙湊過來看了看。“晏妃娘娘賞賜的東西還真是奇怪。”

  梅非笑了笑,把香囊握在手裡。“我倒挺喜歡。好了,拿下去罷。”

  “是。”小橙端著盤子歡快地出了門。

  梅非朝她走的方向望瞭望,確定沒有人之後,才把手心攤開。

  手指竟然有些顫抖。這一枚香囊,與在平陽時她買了送給阿隱的那一枚一模一樣。怎麼會出現在晏妃的賞賜裡頭?

  她的心跳加快,手指揉了揉香囊,裡頭似乎有東西。

  打開香囊口,伸手進去,取出一張絹帛。絹帛上寫了兩個字:“壹,零”。

  她一把捏緊了絹帛,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了兩步。

  這絹帛上只有兩個字,很難判斷是否是阿隱的筆跡。但她曾跟阿隱約定暗號,按照當初約定的規則,“壹”代表的是時間,指十二時辰中的第一個,也就是子時。

  而“零”代表的是地點。太安宮裡只有一個地方的名字與“零”字諧音,那就是臨景閣,正在晏妃的昭仁殿旁邊。

  要不要去?

  梅非猶豫了很久。這晏妃的來歷原本就有些蹊蹺,但這暗號和荷包,又的的確確是屬於阿隱跟她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雖然心中仍有忐忑,但到了子時,她還是悄無聲息地換了身暗色的衣裳,朝臨景閣小心翼翼地潛了過去。

  她先是在臨景閣外觀察了一陣子,沒有動靜。

  剛想走近瞧瞧,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子,她立刻下意識地去拔腰間的綠岫。

  “別緊張。”

  一個柔媚動人的聲音。

  “晏妃?”梅非目瞪口呆地看著晏妃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站在她身後。“你——”

  “還不進去?”晏妃朝臨景閣擡了擡下巴。“隱公子可是等了很久了。”

  梅非驚疑不定。

  晏妃笑了一聲。“既來之,則安之。”

  梅非朝她點了點頭,進了臨景閣。

  雖然她心中仍有疑惑,但在見到連隱的那一刻,所有的疑惑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連隱靜靜地望著她,胸口起伏得沒有規律,像在努力壓抑著。那一顆鮮紅的朱砂,紅得像是下一秒便會化作血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阿隱……”梅非顫抖著嗓子,朝他擡了擡手。

  連隱便立刻迎了上來,將她抱在懷裡。“姐……姐。”他的聲音像是從心口裡繞了幾圈,才終於發了出來。

  “阿隱。”她閉上眼,抱著他的肩膀。“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怎麼會來這兒?”

  她忽然反應過來似的,將他輕輕推開一個拳頭的距離,仔細地端詳他的臉。

  “讓我看看你。”

  連隱穿著不顯眼的玄色布衫,看上去似乎結實了些,原本光潔細膩的臉龐變得有些粗糙,下巴上還有些新生的胡渣。雖然夜裡看不出膚色,梅非卻可以斷定他一定是黑了不少。

  只有那雙桃花眼,依然如從前一般多情繾綣。

  “阿隱,你變醜了哪。”她皺皺眉。“不過——更有男人味兒了。”

  連隱輕笑出聲,兩側略尖的小虎牙一閃一閃。“姐姐變美了。”

  梅非笑了一聲,往他胸口上捶了一拳頭。“也壯了。臭小子,這麼久沒有消息。傷著了沒?”

  連隱搖搖頭。“我跟著容師兄。才剛剛跟馮傲的太子打了一仗,我們小勝。”

  “真的?”梅非笑了笑。“那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我是來取一樣東西的。”連隱拉過她坐下。“你也知道,平嶺聯軍,平陽和嶺南的郡官裡藏了不少馮傲的人。我這一次到宮裡來,正是和宮裡的人接應,取一份記錄了馮傲分佈在平嶺的暗線名冊。”

  “真的?”梅非鳳眸一凝。“據我所知,馮傲應該有兩批暗線。一批是直接隸屬於他的暗線,藏在各地官員當中,還有一批是天水門的暗線,潛伏在重點人物的身邊。你所拿的名冊是哪一種?”

  “現在只能弄到官員裡的那部分名冊。”連隱沈吟一刻。“至於天水門的暗線,聽說歸馮傲身邊一個叫做無苗的謀臣所掌握,這人來去無蹤,行動莫測,要想從他那裡拿到名冊,實在難上加難。”

  “無苗先生?”梅非微訝。“原來他也跟天水門有關麼?”

  “不僅如此,聽說他還是天水門的前門主。”

  “等等。”梅非的腦子轉得飛快。“天水門的前門主,無苗,秀禾——他是孫秀禾?!”

  “姐姐,你認得他?”

  “認得。”梅非胡亂地點點頭。“不但認得,還說過幾次話。真沒想到——無苗對秀禾,這的確是昭然若揭,可誰又能想到那兒去?等等!”她的表情忽然變成了驚惶。“孫秀禾,他是——”無辛的師父?!

  無辛的師父,天水門的前門主,馮傲的謀臣,清槐夫人的好友?

  這幾個詞在她腦子裡不斷地來回盤旋。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姐姐!”連隱見她臉色蒼白,不免有些焦急。“你想到什麼了?”

  梅非強逼自己冷靜下來。“阿隱,這些消息是誰查出來的?是否可靠?”

  “是容師兄安排到宮裡的接頭人。她來自月氏國,所以跟大師兄一樣,有些特別的本事。這些消息既然從她手裡傳出來,多半可以相信。”

  “你說的是——晏妃?”梅非皺著眉,搖了搖頭。“我有些糊塗了。明明月氏王室是幫你和西蜀,怎麼又跑去幫平陽了?”

  “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容師兄說過她可以信任。”

  “那——她知道你的身份麼?”梅非壓低了聲音。

  連隱搖了搖頭。“應該還不知道。大師兄和尹先生說過,我的身份在月氏王室中也只是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對了。”連隱忽然抓住她的手,神情有些焦急。“見到姐姐一高興,差點兒誤了正事。我這次來,除了拿名冊,還要帶你走。”

  “帶我走?”梅非愕然。

  “不錯。西蜀接受賜婚的事你應該知道了罷?留在這兒已經沒什麼意義,姐姐,你跟我走罷。晏妃她做了佈置,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可是——”梅非心中一亂。“我不能走。”

  “為什麼?”連隱有些驚訝。

  梅非轉過身,走了幾步。“我答應過無辛,要在這兒等他。”

  “姐姐!”連隱怒意隱隱。“他都要娶公主了,你還要等他?”

  “我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佈置。如果我走了,會讓他措手不及,搞不好還會壞了他的佈局。”梅非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走。只要他一刻還沒娶公主,我便一刻也不能離開皇宮。”

  “姐姐!”連隱幾乎要咬牙切齒。“你怎麼——”

  “阿隱,你聽我說。”梅非依然倔強。“不僅僅是跟無辛的約定。還有,如今我在皇宮裡暫時是安全的,若是我跟你走了,馮傲派人捉拿,到時候一定會拖累你。而且有些事,我還得在這里弄清楚。”

  “什麼事?”

  “關於那個無苗先生的事。若能找到契機,從他手里弄到天水門的暗線名冊便是最好。”

  “姐姐——”

  “你不必勸我了。我心意已定。”梅非看見他臉色瞬間變得黯然無光,心有不忍。“阿隱,我不會有事。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好不好?”

  連隱死死地盯著她,半響才轉開眼去,面白如紙。“好罷。既然姐姐已經決定了,我也只好妥協。”

  “時間不多了。”晏妃忽然不知從哪兒轉了出來。“過了子時,禦林軍便會巡邏到這邊,你們準備好了麼?”

  “嗯。”梅非握了握連隱的手臂。“阿隱,小心些。”

  “林姑娘,你不走麼?”晏妃目露微訝。

  “我不走。”梅非搖了搖頭。“晏妃娘娘,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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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0:15

七十三章.無辛之死

  連隱走了之後,梅非很是深思恍惚了一陣子。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但心裡卻隱約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既然信了,就該信到最後一刻。

  關於前線的戰況,她只能從穆澈和晏妃那裡不時地得到。

  自從連隱將那份埋藏在平嶺聯軍內部的蛀蟲名單取走之後,平嶺來了個大洗盤,將潛伏在內部的馮傲黨羽洗了個一乾二淨,隨即一改溫吞輾轉之勢,勉力反撲而來,竟連連獲勝,攻佔了不少城邦,逼近北都。太子馮琪遠在與平陽容璃的壁州之戰中身負重傷,被送回昌平休養。由王子阿莫爾率領的北戎國援軍已進入大厲國邊境,朝前線奔赴而去。

  北都昌平終日惶惶不安,人心搖動。厲肅帝卻似早有準備,絲毫不亂,依然在大張旗鼓地準備安華公主與西蜀世子的婚事。

  “他的打算,不過是與西蜀結為姻親之後,讓西蜀從後方出兵攻打平嶺。”

  晏妃冷冷一笑,將一隻葡萄放進紅唇之中,輕輕咬破了皮。

  梅非迅速地往周圍一瞟,倚在軟榻上。“好姐姐,我們這可是在院子裡。你就不擔心隔牆有耳?”

  “放心罷。”晏妃細長的妖目蹁躚一翻。“要是這點兒把握都沒有,還敢混進宮裡?”

  “晏姐姐,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是月氏王室,怎麼會幫我三師兄做事?還混到宮裡做了馮傲的妃子?”見晏妃如此悠然,梅非也不再擔憂,索性放開來說話。

  晏妃的動作一頓,神情忽然黯淡了一瞬。

  梅非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不自覺地往某個方向想了過去。難道她跟三師兄——

  “我只是月氏的宗室女,不算正統的王室。幾年前我曾受過容家的恩惠,不能不報。”她勾了勾唇,一雙美目卻凝在一處,似糾結在回憶之中,久久不語。

  是怎樣的恩惠,能叫她做出這樣的犧牲?梅非心中明瞭。怕是還有一份愛而不得的情意罷。

  “晏姐姐。跟我說說關於無苗先生的事罷。”梅非轉開了話題。

  “怎麼,你想從他手里弄到天水門的暗線?”晏妃搖了搖頭。“我勸你還是別去冒險。這個人相當高深,連我都在他那裡討不到絲毫的便宜,反而差點兒吃了大虧。”

  “哦?你也試探過他?”

  “對。他不時會到宮裡見馮傲。”晏妃柳眉微蹙。“你也知道,他曾經掌管了整個天水門,現在還手握很大一部分勢力。我曾經想從他手裡拿到天水門解蠱的秘方,也未能成功。”

  “解蠱秘方?”梅非微微一笑。“我倒是偶然之下,得了這個方子。”

  “當真?”晏妃一喜。“若是這樣,能否讓我想辦法轉交二公子?”

  “當然可以。我也差不多能猜到他拿來做什麼。”梅非點了點頭。一定是為了方雪卿和桃色。她從清槐夫人手裡要來這單子,原本也是為了桃色,如今看來倒正好派上了用場。

  “晏姐姐,這段日子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馮傲為人陰險多疑,這一次名單被盜,他一定會提高警惕。”

  “放心罷,既然我有法子混進宮裡取了名冊,自然也有法子能叫他懷疑不到我頭上來。”晏妃頓了頓,轉向梅非。“倒是你,小非,你得小心些。我總覺得馮傲沒這麼簡單就把你撂下了。他一向是物盡其用,你這麼大一個名頭,他沒理由不用。”

  “嗯,我也一直覺得有些奇怪。自從北戎回來之後,我的日子似乎也過得太平靜了點兒,叫人不適應。”

  晏妃正要開口,卻又停了下來,眼睛轉向門口。“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小橙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郡主,四皇子殿下來了,看上去好像有急事。”

  穆澈向來只在夜晚來教她練劍,日裡很少來訪。這次匆忙前來,一定是有要緊的事。

  “請四殿下到花廳。”梅非吩咐完了之後,又朝晏妃歉意地笑笑。“看來我得去一趟。”

  “無妨,我也該走了。”晏妃點點頭。

  花廳之內,穆澈一襲黑衣,背對門口而立。

  “二師兄,出什麼事了?”

  穆澈轉過身來,眉眼冷峻依然,卻難掩心神不定之色。

  “五師妹,你聽了千萬要冷靜。”

  “什麼事?”被他這麼一說,梅非也懸起了心。

  “你也知道,我大皇兄他這次傷得很重,無論如何也不能上戰場了。所以我得帶兵上陣,與平嶺聯軍對抗。”

  “就是這件事麼?”梅非雖然有些悵惘,卻也早就料到。“我想到了。二師兄,難為你了。不過——兩軍交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穆澈似有些難於啟齒。“不止是這樣。”

  他看了梅非一眼。“其實我們從北戎回來那次,父皇他已跟我提及此事。這次我要去前線,他便將這件事定了下來。”

  “什麼事?”梅非聽得有些糊塗。

  穆澈一咬牙。“五師妹,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之前我也已拒絕了。沒想到父皇他舊事重提,還不顧我的意願直接——”

  小橙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郡-郡主!聖旨來了!”

  “聖旨?”梅非一驚。“我馬上來。二師兄,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

  她匆忙要走,穆澈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五師妹。這聖旨裡的旨意,是賜婚。”他的臉色很有些窘迫。

  “賜婚?”梅非呆了神。“誰和誰?”

  穆澈尷尬地看著她不語。

  梅非終於反應了過來。“不會是——我和你?!”

  梅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接了聖旨,又渾渾噩噩地回到了花廳,揮手退下了所有的宮女。

  穆澈還站在原地,垂著眸一語不發。

  她僵著身體坐下,揉了揉腦袋。“陛下這亂點鴛鴦譜的手段倒是越來越厲害了。”

  “五師妹。”穆澈皺了眉。“我知道你心內怨恨,但也不可這般無禮。”

  “是因為你要領兵到前線,所以才讓你娶了我,贏得更多民心麼?”梅非笑了一聲。“的確是好法子。”

  不僅如此。聖旨中稱歸蓮郡主和四皇子兩情相悅,厲肅帝特意恩準兩人成婚,並考慮到四皇子即將奔赴前線,將婚期定在下月初十。

  距離現在,不過只有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給了梅非一個措手不及。

  難怪連穆澈都按捺不住來找她了。

  “對不起。”穆澈的臉上很有些愧疚。“五師妹,只怪我未能說服父皇改變主意。”

  梅非搖了搖頭。“這跟你沒有關係。即使不是你,他也會把我指婚給別的人。如今不過是更名正言順了而已。”

  穆澈踱了幾步,眉頭緊蹙,渾身上下寒意陣陣。

  “二師兄,你不是會逃?”梅非突然想到。“不如你走罷?”

  穆澈面露難色。“五師妹,若是平常我自然可以走,但現在——”

  梅非也明白了過來。現在正是馮氏一族處於危難之際,他怎麼能在這時候因為逃婚而離開,不顧自己的責任?

  “是我自私了。”梅非搖搖頭。“二師兄,就當我沒說。”

  “雖然我不能走,但是你可以。”穆澈似下定了決心。“我想辦法送你走。”

  “你以為馮——陛下他會想不到麼?如今我們兩個一定都成了重點監視的物件。若是你一個人還好,怎麼送我走?”梅非有些喪氣。

  穆澈略一猶豫,忽然轉身看著她的眼。“五師妹,若你不俱聲名受損,我們倒不妨先假作成婚。成婚之後,我便向父皇要求帶你一同出征。一旦出征,即使父皇耳目眾多,也必然無暇顧及。到時候我定能尋個機會放你離開。”

  梅非愣愣地看著穆澈。“那——你呢?”

  “我是男人,自然不在乎這些名聲。”穆澈微微一笑。“再說這麼一來,也能杜絕了父皇再隨意安排婚事的可能,對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二師兄——”

  梅非心中頗有些感觸。自家的夫人逃走離開,落在何處都是樁丟人現眼,落人笑柄的醜事。更何況還是堂堂四皇子。儘管他說不在意,梅非卻不能不顧及。

  “二師兄,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再想想別的對策罷。”

  臨景閣中。

  “看來你只能走了。”晏妃沈吟一刻。“我替你安排。”

  “可是——”梅非還在猶豫。

  “你還在想西蜀那邊的情況?”晏妃歎了口氣。“小非,如今事態緊急,就算西蜀有什麼打算,也不會想到馮傲居然有此一招。若你還不走的話,恐怕就真的只能嫁給四皇子了。”

  “晏姐姐,我想如今馮傲一定在我身邊安插了不少耳目。若要逃出去,怕是沒這麼容易。說不準還會連累你。”梅非想到此,忽地站起身來。“原來如此。”

  “怎麼了?”晏妃疑惑道。

  “馮傲也許正是此意。”梅非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他會在這時候把我賜婚給穆澈。”

  “你想到了什麼?”

  “他一定是懷疑我了。”梅非笑了一聲。“他懷疑是我把名冊洩露給了平陽。但也知道憑我之力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索性來個亂點鴛鴦譜,逼我逃走,好讓他抓到我的同黨。”

  “的確有這個可能。”晏妃想了想。“這麼說,我們都得加倍小心了。”

  “不錯。所以這個時候,我萬萬不能離開。”梅非皺緊了眉。“麻煩,果然是麻煩。”

  然而正當梅非為了賜婚焦頭爛額的時候,一件更加驚天動地的噩耗卻從西蜀傳來。

  西蜀世子莫無辛遇刺,身受重傷,沒有幾日便亡故了。

  據說刺殺西蜀世子的人已經逃脫,但所有人都猜測那一定是最不希望西蜀和北都聯姻的平嶺所派的殺手。

  世子身亡,西蜀王大慟。與北都的這樁婚事自然是就此擱置。

  梅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卻沒有太多震驚悲傷,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欣喜。且不說容師兄怎麼會派人去暗殺莫無辛,單說莫無辛,他豈是那麼容易遇刺的人物?他這麼一招釜底抽薪,倒是做得巧妙。想必也是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他的佈置已經開始啟動。

  當然,馮傲的耳目尚在,表面上她還得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樣,甚至終日悲泣度日,眼睛也腫了一圈,暗地裡苦不堪言。

  穆澈來看過她幾次,好言相慰。她不能說出自己的猜測,只是悲咽以對。

  直到幾日之後,晏妃來看她。

  “小非,我已經看過了,你這兒周圍的確都排滿了馮傲的耳目。但我們小聲說話,他們是聽不見的。千萬別形於色就好。”晏妃先是壓低了聲音,又擡高了聲調。“歸蓮,這幾日看你精神不大好,可是身體抱恙?”

  梅非點點頭,也朗聲道:“多謝娘娘關懷。歸蓮只是心有所感,思念家鄉罷了。”

  她壓低了聲音,表情卻依然哀戚。“晏姐姐,有消息了麼?”

  “小非,我的確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晏妃表情微變。“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梅非心一沈。

  “莫無辛遇刺的事情,是真的。”

  “那個刺客是嶺南王所派,二公子事先並不知曉。”晏妃搖了搖羽扇,面色從容。“聽說是個高手。據那刺客歸來所稟,莫無辛聽聞北都賜婚你與穆澈一事,心神恍惚終至酩酊大醉,他便趁機出擊,與他過了數十招之後,一劍刺穿了他的右胸。所以——”

  梅非一臉蒼白。

  “小非,你先別急。這是那刺客所言,也未必就是實情。也許莫世子將計就計也不一定。”晏妃見她神情大變,忙出言相慰。

  梅非臉上的驚痛這下子倒是毫不摻假了。“就算將計就計,他也一定受了重傷。”

  她心慌意亂,又怕被人看出來,只得垂了頭用手巾遮擋。

  “小非,你放心。二公子也在盡力追查真相,一旦有消息便會立刻想辦法送到我這邊。”

  晏妃又朗聲道。“歸蓮,你可要多注意身體。本宮先回去了。”

  “恭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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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0:32

七十四章.小別重逢

  梅非盡力地安慰自己,就算受了傷,也許並不像那刺客所說的那般嚴重。再說有尹玄昭和微醺在他身邊,怎麼說也不會讓他傷重不治罷?

  更何況莫無辛身邊向來跟著他的暗衛,怎麼會任由他被刺客襲擊?這件事仍有疑點。

  雖然如此,她心中卻仍然七上八下,心驚肉跳。

  若他真的受了傷——

  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不可能的,莫無辛這樣的人,哪裡是這麼容易死的?他一定是早留好了後招,很快便會來找她。

  一定是這樣。她忐忑地等待著,每天希望,又失望。

  莫無辛沒有來,來的卻是許久未見的無苗。

  無苗先生依然是標誌性的一聲青袍,那終日掛著淡淡微笑的臉居然也染上了黯淡。

  “郡主,近日可好?”

  梅非看著他,一語不發。

  他歎息了一聲。“我知你對他也算一片癡心,只可惜——”

  “無苗先生,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梅非驚疑不定。

  “事已如此,老夫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無苗面色灰敗。“其實老夫正是無辛的師父。此番正從西蜀而來。”

  這件事梅非早心裡明白,無苗這麼一說,倒讓她對無辛的情況越發恐慌。

  “無苗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必你也聽聞了無辛遇刺身亡一事。”無苗搖了搖頭。“郡主請節哀。老夫這次特意前來,是將此物給郡主送回。”

  他將手中的物事往梅非眼前一送。

  梅非看清那物事,差點兒要厥了過去。

  竟然是她送給無辛的那只玉貔貅。

  “無苗先生,難道——這不可能,我不信!”梅非顫抖著嗓子,伸了手去接,又縮了回去。“這只玉貔貅是誰交給你的?”

  “郡主,面對現實罷。”無苗先生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我親眼看著那孩子下葬。這只玉貔貅,是他離世之前交給微醺的。可憐微醺那孩子,一直跟著無辛,此番也受了不小打擊。”

  他將那只玉貔貅放在桌上,搖了搖頭,慢慢走出了屋子。

  “叫我如何向清槐交待……”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消弭。

  梅非呆坐下,對著那只玉貔貅,腦子裡一片空白。

  無辛的佈局,無論如何也不該會瞞過微醺。若他沒死,他也沒有理由將這貔貅交給微醺。連無苗先生都認定他已經死了——

  不管梅非怎麼告訴自己要往好處想,兜兜轉轉到最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那個可怕的結果。

  歸蓮郡主徹底地垮了。

  她手裡握著那只玉貔貅,卻再也沒有流淚,每日只是呆呆地坐在院子裡,不知想些什麼。與四皇子的大婚將近,她沒有絲毫的變化,依然每日對人不理不睬,也不出去。

  晏妃來過,穆澈來過,甚至薛幼桃也來過。但無論是誰,她都像看不見。

  後來,她的大師兄上官久也來了,對她好言相慰。

  即使這樣也沒有用。她依然魂不守舍,不肯進食,身體也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

  儘管如此,馮傲卻似無心顧及,依然讓人準備大婚。

  有了北戎的參與,前線終於又有了捷報。然而雙方勢均力敵,均損失慘重。

  與此同時,歸蓮郡主在大婚前夕,終於香消玉殞。

  梅非像走在一條長長的隧道裡,沒有盡頭,也看不見來時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只是不停地走著。

  不知何時,她的耳邊出現了一個柔和慵懶的聲音。

  “臭丫頭,還不醒過來麼?”

  她停下腳步,打了個激靈。

  梅非緩緩睜開眼,光線一下子鑽進眼裡,叫她有些不適應,立刻又閉上了眼。

  左手暖暖的,像被人緊緊地握著。臉頰像被羽毛輕輕撩動,有些發癢。

  “小酸梅,再不醒過來,我可等不及了。”

  梅非的唇角勾了勾。“等不及什麼?”

  她的聲音稍稍有些沙啞,像睡了許久之後附帶的綿音。

  “等不及做我想了好久的事了。”他輕笑一聲。

  梅非只感覺到腰身被攬住,那只手在她腰間流連了一陣子,便厚顏無恥地朝上遊走而來。

  她一把抓住。

  “色桃子!”她睜開眼,正對上莫無辛戲謔的臉。

  “果然還是這個辦法有用。”他湊上前來,在她的手背上親了一口。一雙燕眸笑意盈盈,溫柔似水。

  梅非瞪著他看,看了一會兒突然淚珠子冒了出來,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這是莫無辛第一次看見她掉淚。

  他徹徹底底地沒了主意。

  “小梅子,梅兒,你-你怎麼了?”他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怎麼哭了?”

  “你個死桃子!”梅非開始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往莫無辛身上招呼。“怎麼想了這麼個損招!”

  莫無辛賠笑:“別哭了,乖啊,別哭,我-我不是想快點解決一切,好早些來接你——”

  “騙人!你就是故意要讓我提心吊膽的!”

  梅非大聲控訴。“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還叫我猜猜猜!要不是大師兄來,我可能就真的——”

  她忽然止住了話,沒往下說。

  “真的什麼?”莫無辛雙目灼灼。“梅兒,難道你真的想為我殉情?”

  “誰要殉情了?!”梅非臉頰微紅,卻還記得白了他一眼。“你當我那麼笨麼?送了個假的玉貔貅,我會看不出來?”

  “我知道小梅子聰明得很。”莫無辛調笑地在她臉上一刮。“要不是這樣,我哪兒敢用這等計算?”

  “等等。”梅非忽然反應過來。“這麼說你們已經知道了?無苗先生的身份。”

  “無苗?這件事跟他有什麼關係?”莫無辛有些莫名。

  “貔貅正是他交給我的。”

  莫無辛愕然。“我當時只是囑託微醺,叫他無論如何要交到你手裡。”

  “無辛。”梅非猶豫了一下子。“無苗先生,他就是你的師父,孫秀禾。”

  莫無辛臉上的神情像被雷劈了一下子。

  “這件事我也是偶然之間才得知的。他——他與清槐夫人似乎是舊友。”

  “師父他是馮傲的謀臣?是我娘的舊友?”莫無辛有些混亂。“怎麼會這樣……”

  “不僅如此,他還是天水門的前門主。天水門的暗線,如今正控制在他手裡。”

  梅非將她與清槐夫人的相遇隱瞞了下來,既然答應了清槐夫人,暫時還只能先遵守承諾。

  莫無辛聽得震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竟然是馮傲的人。這麼算來,將來豈不是也是他的敵人?

  梅非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便去扯莫無辛的衣襟。

  莫無辛愣了愣,也忘記了剛剛得知的這些消息,恬著臉迎了上來。

  “小梅子原來這麼急,嗯?”

  梅非沒管他的不經,扒拉開他的衣服。

  莫無辛蜜色的胸膛上,一條寸長的傷疤,不偏不倚正傷在心口的位置。傷疤還未完全結痂,浸出的點點血跡染在了裡衣上。

  這傷疤看起來十分兇險,若不是已有癒合的跡象,看上去根本就是必死之傷。

  梅非屏住呼吸,手指在那傷疤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莫無辛抓住她的手。“已經沒事了。”

  梅非呆呆地望著那條傷疤,喉嚨發澀,所有的情緒堵在喉尖,叫她發不出聲音。

  莫無辛遮住傷疤。“不過是苦肉計罷了。我的心脈位置稍偏中間,這個角度不會有事。”

  的確是一場苦心經營的雙重詐死計。

  莫無辛自然是早就發現了潛伏到西蜀的刺客,也正是這刺客叫他靈機一動,與上官久,尹玄昭一起演了這齣戲。

  他先是裝醉,故意露出破綻讓那刺客出手,又裝作被他刺穿了心脈,借助月氏國的龜息假死藥“一命歸西”。這場戲演的艱難,不僅要叫那刺客深信不疑,更重要的是叫馮傲的那個暗線也深信不疑。為了不露出任何破綻,這件事除了上官久和尹玄昭之外,只有西蜀王莫齊知道。

  他“臨死”之時,將事先準備好的偽造玉貔貅交給了微醺,叫他務必交到梅非手裡。而微醺又是怎麼將這貔貅託付給無苗先生,也就是他們的師父孫秀禾的,這便不得而知。

  西蜀世子風光大葬之時,莫無辛已經易容成侍衛,與上官久一同往昌平而去,表面上看是上官久為了自家師妹趕去安慰,實際上卻將假死藥一併送到了梅非的手裡。

  梅非便順勢演了一出苦命絕食殉情戲,金蟬脫殼,被莫無辛和上官久帶出了昌平,如今正在昌平郊外一個小鎮上。

  “還好馮傲沒打算讓你入帝陵,否則我們可就苦了。”莫無辛笑了一聲。“盜帝王陵可比盜郡主墳要困難得多。”

  “馮傲能讓我入哪個帝陵?”梅非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伏在他肩上吻了吻。“連姓皇室的帝陵自然是用不得了,他自己修的帝陵更不可能。所以只會匆匆修了個簡單的陵墓給我。如今我們兩個可都是不該存在在這世上的人了。”

  莫無辛伸手攬住她的腰,閉上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也算雙宿雙飛罷?總算能抱著我的小梅子,心願得償。”

  “我不明白。”梅非坐起身來,捏著他的臉。“明明有假死藥,為什麼你還非得挨一刀?”

  莫無辛勾了勾唇。“你可知道我身邊那個馮傲的暗線是誰?”

  “誰?”

  “琦芳。”

  “是她?”梅非愣了愣,又覺得的確在情理之中。

  “我本來也想,反正我也從小裝病到大,就算裝一個病況突重也是合情合理。但這個人是琦芳,她在我身邊許久,想必也對我真實的身體情況有了些懷疑。若裝病而死,怕不能叫她完全信服。”

  “原來如此。”梅非點了點頭。

  “這還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微醺知道我的打算。他精通藥理,若我因身體漸衰而死,他一定會有所懷疑。這是瞞不過他的。”

  “為什麼不能讓微醺知道?”梅非有些疑惑。“他不是一直都跟在你身邊?”

  莫無辛略略沈吟,看了梅非一眼。“小梅子,他也有疑點。”

  梅非呆了呆。“什麼意思?”

  “你想,薛幼桃當初是怎麼肯定你的身份的?琦芳雖然在我身邊,卻從來不曾接觸到這些機密。實在沒理由會傳到她的耳朵裡。”莫無辛蹙了蹙眉。“當時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我,父王和微醺。”

  “其實我當時便有些懷疑。後來果然被我發現,他似乎還與天水門的人有些接觸。”莫無辛面色不豫。他向來信任微醺,卻不曾想到微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出賣他們,導致梅非不得不前往昌平的人。

  “所以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讓他親眼看見,讓他不得不信。”

  梅非心中雜亂。“我還是很難相信,微醺他會——”

  “是與不是,很快就會知道。”莫無辛捏捏她的下巴。“小梅子,你瘦了。”

  “你也瘦了。”梅非翹著唇,盯著他看。“像個猴子似的。”

  “還記得你臨走前那一晚我說過的話麼?”莫無辛笑得有些邪惡。

  梅非愣了愣,點點頭。

  “說什麼了?”

  “你說——要好好照顧自己。”

  “還有呢?”

  “呃——不能再沒心沒肺。”

  “還有呢?”

  “——”梅非皺了眉,努力地回想。

  “單這句想不起來了?”莫無辛輕言細語,手卻已經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腰肢,來回地摩挲。“不許看別的男人。你不僅看了,還差點兒跟人跑了。”

  “哪有!”梅非瞪大了眼,連聲否認。

  “沒有麼?”莫無辛湊近了她的脖子,豐潤的唇在她的耳廓上嬉戲遊弋。“北戎國的五王子,還有你那二師兄?”

  “你怎麼知道的——”梅非心虛地縮了縮。“那都是馮傲給我下的套呢。”

  “是麼?”莫無辛勾了唇,右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解開了她的衣帶。她本來就只穿了單衣,衣帶一開,裡頭水粉色的肚兜便顯山露水。

  肚兜上彎彎曲曲地繡了梅枝,粉梅點點。莫無辛的眸色暗了暗,修長的手指劃過那點點粉梅。

  “這梅花兒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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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0:53

七十五章.兩心相印

  梅非只覺得渾身一熱,他的視線像帶了不加掩飾的火焰,在她身上恣意來去。

  “是-是麼?”她口乾舌燥,只覺得喉嚨裡啞得厲害。

  “是,尤其是——這一朵。”莫無辛的喉結動了動,手指停在那片起伏當中,低低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梅非的頭嗡一聲,像所有的火都燒到了他手指觸碰的那一處,幾可燎原。

  她抓住他的手,喉嚨不自覺地咽了咽。“臭桃子,你的傷——”

  莫無辛勾著唇,右手一揚,拉斷了系在床幃上的絹帶。

  紗帳瞬間垂落,梅非的心也跟著一跳。

  “我的傷不礙事。”他已經將她逼至床角,雙手撐在她兩側,灼熱的呼吸沿著她光滑的脖頸來去,卻只是撩動,並不碰觸,像嗜酒者正在不緩不急地聞香。“不妨礙我們做些親密的事。”

  梅非忽然有些緊張。

  她的手將他一推,沒有推開卻被他重新捉住,放在之前被她扒拉開一半的衣襟上。為了不惹人注意,他的外裳是普通的雲紋,底下的白衣卻繡著精緻的桃花瓣。

  梅非遲疑地將手滑進他的裡衣,卻摸到一條紅繩,順著往下,還能觸碰到熟悉的形狀,正是瑩潤的玉貔貅。

  “這只貔貅,是我娘留給我的。”她忽然開口。“她希望我一生安樂。”

  莫無辛望著她的眼。“一生安樂。這也是我對你的承諾。從此之後,我便只為你一人而活。”

  “可是——你花了那麼多年訓練出來的銀桃軍怎麼辦?莫王爺怎麼辦?還有——”

  莫無辛微笑著,握住她的手。“銀桃軍,還有我爹和二弟。我爹他還有二弟,還有三妹,還有王妃。而你,只有我。從此之後再沒有莫無辛,只有你的桃子。”

  梅非的唇顫抖著,勾了勾又放下,終於順手將他的脖頸拉過來,吻了上去。

  她假死了好幾日,嘴唇上略些乾裂。而莫無辛的唇卻一如既往的豐潤光澤,觸碰上去的時候,柔和而有彈性。

  她貼住他的唇,從唇角那處微陷的小窩,一寸不放地細細親吻。他勾著唇,耐心地等待,一雙手移到她的腰身上,緊了又緊。她的唇上略微粗糙,摩擦之間甚至有些細微的疼痛,卻叫他越發心癢難耐。

  梅非不得其法,睜開眼時,卻見他笑得戲謔,心中羞惱,便要往外逃。

  “我去找大師兄——”

  莫無辛一把把她拽了回來。“這個時候走,還去找別的男人?你要存心氣死我麼?”

  “我——”梅非語塞,他卻趁機把她壓在身下,伸手去解她的底褲。

  她一嚇,拽著自己的褲帶不放手。

  他又轉向去解她的兜肚系帶,她勻了一隻手,趕緊兒地按住。

  莫無辛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的眼。“放手。”

  梅非猛力地搖頭。

  “放不放?”

  她仍然拼命地搖頭。

  瞧著他這笑,她就不自覺地緊張,一緊張,就忘記了自己實際上已經被人家翻來覆去地啃了好多遍,這個時候反而矯情了起來。

  莫無辛看著她縮成一團緊張兮兮的模樣,哭笑不得。

  “你在怕什麼?”

  “我——”梅非也說不清。“我沒怕。”

  “沒怕,你躲什麼?”莫無辛慢條斯理地,開始解自己的腰帶。腰帶一解開,那外裳便自然而然地滑了下來。他一揚手,丟到了床下。

  梅非縮了縮,心裡咯噔一下,眼睛卻忍不住往他身上黏。

  外裳裡面,是斜襟的白色裡衣。裡衣松松地搭在他身上,露出胸口的皮膚。莫無辛的身材修長,濃纖合度,正如同上好的骨瓷佳人,只可惜那片傷疤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叫這骨瓷上生出了瑕疵。

  梅非心裡的緊張,忽然又消散了個一乾二淨。

  她松了手,跪在床榻上,朝他挪了兩步。“一定很疼吧。”她抱著他的腰,手指在那傷口邊緣小心翼翼地滑動。

  “疼。很疼。”莫無辛的視線從她的手指挪到她的臉龐上。“梅兒,這些日子,我每時每刻都想著你。我想要你,想得發疼。”

  他意有所指,梅非渾身發熱,手指一抖,差點兒沒往那傷口上戳去。

  “小心些。”

  梅非自己倒嚇出了一身冷汗。

  莫無辛輕笑了一聲。“不躲了?”

  梅非搖了搖頭。

  莫無辛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溫存繾綣。“你呢,想我麼?”

  梅非點點頭。

  他的手指沿著她的鬢髮朝上,輕輕抽出了那只白檀木簪。

  青絲三千,垂順而下,遮住她露在外的潔白肩胛。鎖骨上一朵青蓮,嬌嬈撩人。

  莫無辛的呼吸重了重,那手指沿著她的鎖骨摩挲了一陣兒,便朝下而去。

  綴了紅梅的兜肚落下,紅梅散落在床榻上,瞬間碾皺。

  莫無辛俯身,在她的脖頸上印上一串紅跡。他的呼吸滾燙,雙手火熱。

  梅非仰著脖頸,咬了唇才勉強地忍住呻吟。

  “叫出來罷,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莫無辛沙啞了嗓子,像被濃重的欲潮圍繞,無法自拔。

  “可是——唔——大師兄——”

  “放心,他聽不見的。”莫無辛勾了勾唇,埋首輕輕一咬。

  梅非終於忍不住,嗚咽了一聲,像貓兒渴望的呼喚。

  莫無辛的胸膛不住地起伏著,動作激烈了些,立刻牽動了傷口,眉頭微蹙。

  “別動了。”梅非連忙止住他。“你的傷還沒好。”

  他不甘不願。“不行,如果不做下去,我一定會憋悶而死的。”

  梅非微微一笑,鳳眸裡流光溢彩,閃爍似星。

  “讓我來。”

  莫無辛愣了愣,隨即唇角微勾,點了點頭,側躺到一邊。

  梅非翹著唇,半坐起身,緩緩地解開他的裡衣帶,手指柔柔,又朝他身下而去。

  莫無辛胸口的起伏更大了些,從他的角度,正能看見那玉色肌膚上,兩片白雲紅霞,起伏綿連,叫他難以克制地沈醉其中。

  他伸手想將那雪色的雲霞攏在手心裡,梅非卻忽然僵了僵身子。

  “它——”梅非無辜地看向他。“它——”

  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已經解了他的底褲,然後便坐在那兒六神無主。

  雖然他們纏綿了許多次,卻大多由莫無辛主導,更是很少在白天,梅非從來也未看得這麼清晰。這一次猛地一瞧,自然是嚇了一跳。

  莫無辛有些好笑。“它也想你了。好容易見了你,當然挺著身子出來打招呼。”

  梅非咬咬牙,手指便碰了過去。莫無辛倒吸一口涼氣。“要不——還是我來?”

  梅非的倔性子這時候又上了來。

  “不。”

  她一翻身,褪了自己的底褲便緩緩往下一坐。兩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莫無辛面色泛紅,笑得很浪蕩。

  “梅兒果然也很想我。”他喘息著,伸手往她臀下一探。“洪水破了堤,江海氾濫哪。”

  梅非紅著臉,白了他一眼,雙腿蹬了蹬,身子一挪。

  兩人不約而同地低歎了一聲。

  “梅兒,要不還是——”莫無辛憋得很辛苦。

  梅非搖頭。

  床幃飛舞,被翻紅浪。

  細細淺淺的呻吟揉碎了,和著喉嚨裡傳來的低喘,一曲鸞鳳和鳴,交頸纏綿調。

  莫無辛在這甜蜜的折磨裡暈暈沈沈,像是鑽入了雲端。一直到最後的時候,還沒忘了抱緊她,在她耳邊說出想了許久的話。

  “梅兒,我們成婚罷。”

  “再也不分開……”

  “我——愛你。”

  上官久捏了一把摺扇,風度翩翩地站在庭院裡,朝他們住的房間望瞭望,又搖了搖頭。那一把絡腮胡與全身氣度格格不入,顯得突兀得很。

  “年輕人,就是不懂節制。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做這事兒。”

  “什麼事兒?”面容清臒的長髯男子邁步而入。“阿久,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師父。”上官久一窘。“我本來想去看看小五她怎麼樣了,結果——”

  “怎麼不去?”蕭攬撫了撫鬍鬚。“我也是這個意思。咱們一同去罷。”

  說罷他便要往前走。

  上官久趕緊站到蕭攬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蕭攬微愣。“阿久,你為何擋我?”

  “這個——小五她——不太方便。”

  “不方便?”蕭攬眉頭微皺。“她跟莫無辛在一塊兒?”

  上官久點點頭。

  蕭攬歎了口氣。“真沒想到啊,最後居然讓老莫家的兒子把我這徒兒給得了去。不成,我得問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娶小五過門。”

  說完,他又繞過上官久往前走。

  上官久神情尷尬。“師父,您就別去了。人家小倆口小別重聚,舉案齊眉的,您去那多彆扭。”

  “有什麼彆扭的?”蕭攬又皺了眉。“阿久,你這詞怎麼用得這麼怪?”

  “怪麼?”上官久打開摺扇搖了搖。“小五他們都說我文采出眾,風雅了不少。”那一臉絡腮胡隨風亂舞,看上去很有些魔怔。

  蕭攬咳了咳。“阿久啊,你若是不剃這臉大鬍子,怎麼也風雅不了。”

  “師父——”上官久很有些委屈。“真的很難看?我倒覺得挺好。”

  “師父?”梅非和莫無辛正下得樓來,看見蕭攬,梅非滿臉驚喜,立刻飛奔了過來。“你怎麼來了?”她一把拉住蕭攬的胳膊,親昵地搖了搖。

  “你們這麼大的事兒,我能不來麼?”

  蕭攬寵溺地拍拍她的頭。“小五,你受苦了。”

  梅非搖搖頭。“師父,一切都很好。”

  蕭攬掃了掃莫無辛,沒有做聲。

  莫無辛隨即反應了過來。“拜見師父。”隨即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蕭攬擺了擺手。“我可不是你師父。”

  梅非有些尷尬,搖了搖蕭攬的手臂。“師父……”

  莫無辛淡定地笑著說:“您是梅兒的師父,也就是晚輩的師父。”

  蕭攬看著梅非滿臉懇求,頗有些不忍,又拉不下面子。上官久見這情形,連忙說道:“師父,無辛為小五做的事,也算得上惡貫滿盈,罄竹難書了,就別再為難他了罷。”

  除了上官久以外,三人均是一顫,然後不約而同地瞥了上官久一眼。

  “怎麼了?都看著我做什麼?”上官久莫名。

  梅非轉過臉來,勉強笑了笑。

  “師父,話說回來,無辛的師父您或許還認識。我看他的身法跟咱們越鳳派的功夫很有些相似,說不準也跟咱們越鳳派有淵源。”

  “噢?”蕭攬挑眉轉向莫無辛。

  “晚輩的師父姓孫,全名秀禾。”

  蕭攬的神情僵了僵。“居然是這小子。”

  三人一愣。

  梅非看他臉色不佳,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您還真的認識?”

  “豈止認識。”蕭攬滿臉恨鐵不成鋼。“他是我師弟。”

  眾人皆驚。

  “怎麼從沒聽師伯和師叔他們提起過啊?”

  “秀禾這小子,從小就不務正業,吊兒郎當,偏偏習武的天分還特別地高。”蕭攬憶及往事,感慨萬千。“他十四歲的時候就把柳絮飄給練得精純無比,還在柳絮飄的基礎上開創了一套全新的輕功。只可惜他從來無視禮樂正途,凡事隨心所欲。後來師父將他趕出了師門,也不許其它弟子提及。”

  梅非和莫無辛對視一眼,均驚訝不已。

  “那他——為什麼會被趕出師門?”上官久也聽得津津有味。

  “說起來,這事還與前西蜀王妃,也就是你娘有關。”蕭攬轉向莫無辛。

  “清槐夫人?”

  “我娘?”

  蕭攬點點頭。

  當年孫秀禾偷溜出山,四處遊歷,在南疆遇上了商清槐。美人如玉,教不羈的少年墜入情網。只可惜商清槐只當他是朋友,後來遇上了莫齊,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情,便義無反顧地跟他一同去了西蜀。

  孫秀禾不死心,還想跟去西蜀爭取,卻在這時候被他的師父,當時的越鳳掌門找到,強制地帶回了山裡。

  等到他再想辦法偷跑出來的時候,商清槐已經嫁給了莫齊,成了西蜀世子妃。

  孫秀禾痛失所愛,受此打擊,與他師父大吵了一頓,退出了越鳳派,不知所蹤。

  “原來他竟還是去了西蜀,還做了你的師父。”蕭攬一聲歎息。“這師弟,也不知該說他癡,還是該說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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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1:09

七十六章.鹹魚烏龍

  話已至此,結合清槐夫人之前說的話,梅非也能猜了個大概。

  孫秀禾當年離開越鳳派,大概並沒有去西蜀那個傷心地,而是四處遊歷,不知怎地跟馮傲碰在了一塊兒。

  後來清槐夫人又找到了他,跟他說了莫齊相負一事,並將天水門相托。

  孫秀禾對清槐夫人怕是始終難以忘情,自然對莫無辛多加照顧,又做了他的師父,悉心相授。

  莫無辛先後聽說了這麼些消息,許久也沒回過神來。

  梅非握了握他的手,他朝梅非微微一笑,又回握了一下子,叫她放心。

  “這麼說,我應該喚前輩一聲師伯。”莫無辛轉向蕭攬。“既然師伯和上官公子都在,晚輩有件事想拜託二位。”他側臉溫柔地看了梅非一眼,這才又恭謹地對蕭攬說道:“晚輩希望能娶小非為妻。如今形勢緊迫,只能請二位替我們證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梅非略有驚訝地看了莫無辛一眼。“無辛,這——”

  “只要小五她願意,我們自然是卻之不恭。”蕭攬勉強壓下嘴邊的笑意。“小五,你意下如何?”

  梅非還有些猶豫。雖然之前已經答應了要成婚的事,但這樣突然卻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無辛,我爹娘已過世,師父就如我父,大師兄可作我兄。但你的父親兄弟尚在,卻無一人在場。若我們就這樣成婚,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其實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她知道清槐夫人尚在人世,若能看見無辛與她相認,那才算得圓滿。

  儘管如此,莫無辛卻很堅持。

  “梅兒,北都和平嶺都已損傷慘重,西蜀就將要起事,中原將再無一處太平,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至於父親那邊,他早就已經明白我的想法,不會責怪於我們。”

  “小五,無辛說得有理。”上官久也跟著起哄。“亂世之中,又何必太拘泥於禮節形式?你們已經經歷了那麼多事,也是時候成婚了。”

  梅非仍然有些猶豫。

  蕭攬也歎了一聲,拉過梅非的手拍了拍。“小五,看到你有了歸宿,師父這心裡才能放得下啊。你那早去的爹爹,也終於能含笑九泉了。”

  梅非眼眶微濕,點了點頭。

  “不過你們若要成婚,也不急於這一時。”蕭攬話鋒一轉。“不如等我們跟小六會合之後再舉行儀式。你就小六這麼一個弟弟,他自然是得參加的。”

  莫無辛的眉頭微皺。“連隱如今已是容璃的左膀右臂,我們若想將他帶出來,倒是得想些法子。”

  “正是。如今誰不知曉碧璃將軍身邊左梅右雪兩名幹將?”上官久說起來頗有些意氣風發。“碧璃軍帳,梅謀雪勇。師父,這小四和小六還真出息了。”

  蕭攬微露欣慰。“只可惜小六終究也是要與他們為敵。兵刃相見之時已不遠矣。”說到此處,眾人皆有些黯然。

  “其實也未必。”莫無辛見此情形,忙出聲相勸。“平陽王早已有意將王位傳予容二公子,若能說服容二公子歸順大夏,便可免去干戈。”

  儘管如此,大家也都知道這不過是最理想的情況。

  “這麼說,我們下一步是要去跟阿隱會合了?”梅非轉開話題。

  “正是,會合之後,阿久便會帶你們到月氏取神劍寶甲。”蕭攬點點頭。“他們如今正在東邊的熙州定懷城。自從壁州一戰後,他們連連獲勝,如今正與增援的北戎軍和昌平的馮軍僵持在那裡。”

  想到能見到阿隱,梅非心中也生出些歡欣。“我假死的事,阿隱他應該知道了罷?”

  “當然。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不告訴他。”上官久拿摺扇拍了拍胸脯。“我一早便派人暗示他了。”

  “暗示?”梅非與莫無辛對視一眼,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預感。

  “當然了。這等機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上官久面露得色。“我琢磨著不能用書信,便想了個絕妙的法子。”

  “什麼法子?”蕭攬也有些好奇。

  “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鹹魚翻身,死灰復燃’?”上官久嘩啦一下打開摺扇,自我感覺頗好地扇了扇。“我為了暗示他,小五會死而復生,所以讓人給他送了條鹹魚。如何,這個暗示可巧妙麼?”

  梅非三人面如土色。

  “大師兄,我就知道我們遲早會被你的‘風雅’給害死。”梅非幽幽地說了一句。

  “怎麼了?”上官久見三人表情怪異,頗有些委屈。“難道不好?”

  梅非沒理他,耷拉著腦袋跟蕭攬說:“師父,我們看來得儘早啟程,我擔心阿隱。”

  蕭攬哭笑不得地看了上官久一眼。

  “好,我們明日便啟程。”

  他往上官久肩上拍了拍,長長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到底怎麼了?”

  梅非搖了搖頭,拖著沈重的步伐往屋裡走。

  莫無辛輕笑了一聲,剛想跟上,卻見上官久哀怨地看著他。

  “無辛,我可替你說了不少好話。”

  莫無辛咳了咳,停了腳,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上官久立刻臉色發青。

  “知道了罷?”莫無辛也拍了拍他的手臂。“上官公子,以後這種重要的事,還是直接點兒的方法比較好。”

  上官久長歎一聲。“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啊。沒想到我一世英名,就毀在這兒了。”

  莫無辛咳了咳。“明日便得趕路,上官公子還是早些歇息罷。”說完便想走。

  “等等。”上官久止住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瓷瓶遞給他。“傷口又裂了罷?喏,拿去用用。”

  “多謝。”莫無辛接過來,朝他感激地點點頭。

  “明兒個還得趕路,別太勞累了啊。”這次換上官久在莫無辛的肩膀上拍了拍,轉身優哉遊哉地扇著扇子踱了開去。“年輕人啊,就是有力氣。”

  莫無辛的唇角抽了抽,看了看手裡的瓷瓶,轉身往梅非的房間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四馬,從捷徑朝東邊的熙州疾馳而去。

  因為擔憂連隱,四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到第六天終於到達了熙州。進定懷城之前,莫無辛和梅非用月氏秘術易了容,面容平凡,做僕人裝束。

  定懷城被平嶺聯軍所占,與城外十裡外駐紮的敵軍大營遙遙相望。

  因為蕭攬和上官久的身份,四人很容易便被守城的將士給放了進去,直接請到了主將的居所。

  蕭攬和上官久走在前面,莫無辛和梅非垂頭恭順地跟在他們身後。

  “師父!”還未進營,容璃和方雪卿便已迎上前來。容璃穿著一身玄色交領窄袖長袍,外面套著棕色鎧甲,英姿颯颯,只是臉上已略顯憔悴。清冷的眉眼依舊,已不僅僅是當初那一曲動平陽的翩翩美少年。

  “師父,大師兄?”容璃顯然很驚喜,但也沒忘了行禮。“你們怎麼來了?”

  “對啊!”方雪卿連忙跟著一同行禮。“大師兄,我聽說你去過了昌平,小五她——”他臉上的神情很有些焦灼。“難道小五她真的——”

  此言一出,容璃的神情也有些期盼之色。

  上官久看向蕭攬。

  蕭攬沈吟一刻,看了他們一眼。“此事千真萬確。”

  方雪卿臉色一變。“不可能啊,小五她不是那樣的人。怎麼會?還絕食殉情?!”

  容璃身形一顫,臉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眼中卻似有什麼東西正在大片大片地破碎坍塌。

  蕭攬有些不忍,只垂了眼,撫了撫鬍鬚,久久不語。

  方雪卿眼圈一紅,差點便要落淚。“馮賊!我定要取他狗命!”

  容璃垂下眼,退了一步,穩住身形。“請師父,大師兄移步到裡面說話罷。”

  梅非在後面看著,心裡很有些難受,眼眶也發了熱。她剛動了動,便被莫無辛拉住,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周圍還站著許多兵士,的確不是個足夠安全的地方。她只得按捺住情緒,所幸這面具遮去了大半的神情,再加上容璃亦心神大傷,否則以他的心細如發,怕是早已發現端倪。

  “這兩位是——?”

  上官久轉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是我的家僕,都是可信之人。”

  “好罷。請一起進來。”

  幾人進了內廳,容璃請蕭攬上座,自己則坐在一側案幾旁,上官久坐在另一側。而方雪卿還未從之前的噩耗中回過神來。他長籲一聲,渾渾噩噩地隨便找了一處便坐了下來。

  梅非和莫無辛垂著頭,站在上官久的身後。

  幾名侍人送上了茶,容璃便揮手,讓無關人等都退了出去。

  梅非左右也不見連隱,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上官久知道她的心思,隨即出言相詢。

  “老三,小六怎麼不在?”

  容璃的臉色頓時有些發僵。

  方雪卿歎了口氣。“小六知道小五的事情之後,像瘋了似的,我們好容易才勸住他,說小五不會這麼做,一定有些緣故。才剛剛平靜下來,不知道哪個缺德的王八蛋給他送了條鹹魚!他一見這鹹魚,難過得不得了,說小五一定是死了。正好我們這幾天又跟北戎人打得僵持不下,他今兒個一大早留了個字條,說是去敵營行刺那個領兵的首領了!”

  上官久呆愣在原地,面色忽青忽白。

  蕭攬連忙問:“你們可有叫人去找他回來?”

  “我正和三師兄商量對策,就聽見將士來報說你們來了。”

  梅非聽得焦躁不已。阿隱怎麼就這麼去了敵營?就算以為她死了,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啊!

  蕭攬朝梅非望了一眼,示意她安心。

  這一眼恰恰被容璃看見。容璃略有疑惑地看了梅非一眼,似在思索。

  梅非心裡一沈,以容師兄的心思慎密,怕是瞞不過。

  “既是如此,就讓為師走一趟,把小六帶回來罷。”蕭攬撫了撫鬍鬚。

  “師父,怎麼能讓您去?”上官久發了急,滿臉愧色。“這件事是由我而起,當然應該讓我去。”

  容璃忽然開了口。“大師兄,此話何解?為何是由你而起?”

  上官久呆了呆。“這個——”

  “阿久的意思是,沒照顧好師弟師妹,自然是他的責任。”蕭攬不動聲色地替他解了圍。

  梅非急得手心裡直冒汗,卻又不能開口。月氏秘術雖能易容,卻不能改變聲音。她若一開口,便全都露了餡兒。此時卻聽莫無辛道:“不如讓我二人替主子走一趟。”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倒是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上官久有些猶豫,看了莫無辛一眼。

  莫無辛又道:“我二人亦自幼習武,定能不辱使命。”

  容璃若有所思地望著莫無辛。

  上官久又望瞭望蕭攬,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應道:“好,就由你二人去一趟敵營。”

  天色漸暗,熙州多山地,地形複雜。方雪卿先是向他們介紹了敵營的狀況,又在沙盤上將道路仔細解說了一遍,兩人便趁著月色上了路。

  大概兩個時辰之後,便趕到了敵營前的一片山頭上。

  夜已深,敵營除了巡邏的兵士外,大部分的營帳都已經熄了燈。其中有一個營帳格外大,帳外豎著代表北戎的蒼鷹翺天旗,多半就是主帳。

  “小梅子,你就在這兒等我罷,讓我去找連隱。”

  “不行。”梅非搖頭。“要去一起去。我的輕功雖沒你的好,但探入北戎大營還綽綽有餘。再說——”她猶豫了一下子。“這次帶兵的首領是三王子阿莫爾,我曾跟他在北戎有過些交情。萬一被抓了,也許還能有脫身之法。”

  “好。”雖然隔著面具,梅非也能感覺到莫無辛的臉色凝重。

  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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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1:25

七十七章.桃花美酒

  北戎的軍營裡相當平靜,守衛的兵士也不算多,整個大營的氣氛還算平和。

  “看來連隱還沒有動手。”對整體情況做一查探之後,莫無辛和梅非潛在一處儲存糧草的帳蓬後頭,悄聲說話。

  “阿隱雖然有時候衝動,卻不會魯莽行事。”梅非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一大早便過來,一定是躲在暗處觀察,等到夜深人靜才會動手。”

  “這麼說來,他應該也藏在某處。”莫無辛蹙了蹙眉。“這樣倒麻煩了。小梅子,不如這樣,我去各處找找,你到主帳附近守著,萬一他出現便將他攔住。”

  “好,就這麼辦。”

  梅非趁人不注意,潛到了主帳背後。

  主帳的燭光已經熄滅,想必阿莫爾已經休息。門口守著兩名身穿皮甲的北戎士兵,雖然已熱得滿面滴汗,依然一動不動地堅守崗位。

  這時有一隊巡邏的士兵走了過來,領頭的手持火把,眼看著就要走到梅非的藏身處。梅非心下一急,縱身伏上了營帳頂部。她提了一口氣,也算得上身輕如燕,竟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巡邏的士兵走到門口守著的北戎士兵面前,用北戎語交談了幾句,那兩名士兵便點點頭行了禮,折身離開了,看樣子是在換班。

  巡邏的士兵換了人,看裝束卻不像是北戎人,倒更像是北都的士兵。

  梅非正在奇怪,卻見守著的那兩人小聲攀談了起來。“這天兒可是越來越熱了。”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這場仗還有得打。”其中一人抹了抹汗。“太熱了。”

  “老弟啊,哥實在受不了了。你先幫我看一會兒,我去洗把臉就來。”

  “行咧,哥你就去罷。這兒有我。”

  先說話的那人往四周張望了一下子,便朝營帳右側的小溪邊走去。

  剩下的那個等了一會兒,想必也是有些熱得急了,便走開了幾步,朝第一個人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就這麼電光火石的瞬間,梅非靈機一動,提氣悄然落地,閃身進了主帳。

  在外頭太容易被發現,不如乾脆躲進主帳裡等。這主帳挺大,藏個人是完全不成問題。再說阿莫爾雖然善戰,卻並無內力,應當發現不了她的存在。

  營帳裡一片幽暗,只有細微的光線透過帳幕穿進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梅非只往裡走了幾步,貼著帳壁,朝裡望瞭望。裡面的空間還很大,聽不見什麼動靜。想必是阿莫爾已然入睡。

  她安下心來,雙眼緊盯著帳門,忐忑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依然是一片平靜。梅非放鬆下來,卻漸漸聞到了一絲淡淡的桃花香氣,混合了酒香,醉人心脾。

  沒想到這阿莫爾也算是個風雅之士,居然喜歡喝桃花釀。梅非很快便辨認出了這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很新鮮,像是今年剛釀下的。

  她勾了勾唇,下一秒便心下一沈。竟然有人已來到她身後,而她之前絲毫也未察覺。

  還沒來得及反應,冰冷的刀刃便已抵在她脖子上,一絲微痛。

  “誰派你來的?”音色冰寒入骨。

  梅非正苦想對策,聽這聲音卻愣了愣。

  居然是穆澈。抵住她脖子的這把刀,多半就是許久不見的白銀兄了。

  見她沒有反應,那刀刃緊了緊。“說!”

  之前的微痛更加強烈了些,梅非能感覺到一小股熱流從脖子上留下。

  “等等。”梅非含糊地說了兩個字,忽地腰身前送,帶動脖子往後用力一仰,借力從穆澈的刀下錯身而出。

  在這幽暗中呆久了,梅非也漸漸適應了黑暗,依稀能看見穆澈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前方,一把彎刀閃動微光。

  她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只自以為是地認為這營帳中一定是沒有內力的阿莫爾,卻不曾料到穆澈竟然也來了。所幸還戴著面具,至少不會被他發現自己的身份。

  對上穆澈,她一定沒有勝算,只能想些逃脫之計。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麼?”穆澈冷笑一聲,複又攻來。

  穆澈的身法和飛空掠影刀,她都已經熟悉。雖然敵不過,但勉強接個幾十招還不成問題。

  她閃身一躲,抽出藏在腰間的綠岫劍,勉強一擋。

  綠岫劍跟白銀刀相碰,發出清洌一聲鳴響,驚動了外頭守候的衛兵。

  “四殿下,出什麼事了麼?”他們也沒敢進來,只站在門口問道。

  穆澈停了手,看了梅非一會兒。“無事。退下吧。”

  “是。”

  “綠岫劍?你怎麼會有綠岫劍?”穆澈站在原處,氣勢凜然。

  梅非心裡後悔不叠。這裡如此幽暗,穆澈竟然也能認出綠岫劍?實在不可思議。

  她並不言語,將手中的綠岫一揮,硬著頭皮朝他劈去。

  其實她只想趁穆澈不備,逃出這主帳。誰知道穆澈接了招,竟步步緊逼,絲毫不給她接近帳門的機會。

  幾十招之後,梅非已有些疲于應付。她心下一合計,索性上面虛晃一招,提氣縱身舉劍朝他的臏骨內側刺去。

  穆澈的身形一滯,竟然沒有抵擋。

  梅非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閃躲,連忙將劍鋒一轉,以劍背相擊。饒是如此,穆澈依然被擊中,膝蓋一軟,半跪在地。

  梅非趁機往門口逃,卻聽得身後一聲低喚。

  “是你麼?”

  她微一猶豫,腳下頓了頓。

  這時,守衛的兵士又接近了帳門。

  “四殿下,卑職等聽聞帳中有兵戈之聲,殿下是否安好?”

  穆澈此刻已起了身,朝梅非走來。

  “一切都好,不必大驚小怪。”

  “是。”

  梅非只得停了腳步,卻不敢轉身。面對穆澈,她心中多有愧疚。穆澈對她平日裡也算得照顧有加,她卻騙了他借死而遁,實在算不得厚道。但穆澈畢竟是馮傲之子,兩人註定對立,歉疚歸歉疚,她也並不打算讓他知道自己的下落。如今陰錯陽差地與他重逢,又被他發現端倪,卻是萬萬不該。

  然而再不該,卻也沒用了。

  穆澈已走到她身後一步遠,停了下來。

  “既然走了,為何又回來?”

  梅非一愣,緩緩地轉過身去,依稀能見他唇角微勾,冷峻的眉眼漸柔。

  她歎息了一聲。“二師兄。”

  穆澈抿了抿唇。“我知道沒那麼簡單。”

  她囁嚅了一會兒,只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不必這樣。”穆澈垂下眸,側身收起了白銀刀。“這麼說,莫無辛也沒有死罷?”

  梅非咬著唇,沒有說話。

  “既然好不容易才逃走,又來這兒做什麼?”穆澈靜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不如尋一處安生的地方,好好地過。”

  “我是為了找阿隱,才——”梅非終於說了出來。

  “六師弟?”穆澈有些驚訝。“他怎麼會在這兒?”

  他很快反應過來。“獨身闖敵營?他倒是有些膽量。不過據我所知,他還沒來這兒。”

  梅非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氣氛忽然有些怪異。

  穆澈咳了咳。“找到六師弟之後,你就帶他一起離開吧。別再摻和在這場戰事中了。我與老三和老四是註定要對立,想必你們看著也挺難受。不如去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等這場戰事終了再說罷。”

  梅非心中百味雜陳。總有一天,穆澈會知道他們離開,並不是去隱居,而是要做那只守候在暗處的黃雀,到那時,他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過分仁慈?

  她心裡有些難受。這幾個師兄,每一個都待她真誠。奈何如今相互殘殺,最可悲的是將來她也難以避免要與他們站在對立的一方,光想想都讓人難以承受。

  “嗯。”她低低地應了下來。“二師兄,你也——保重。”

  穆澈沒有說話,梅非擡頭,只見他目露悵惘。

  “早知道有今日,我便將點蒼派的無蹤忍術和昆侖派的禦風神行先教給你了。現在——也來不及了。”

  “沒關係。”梅非輕笑了一聲。“二師兄,我可沒有你的天分。”

  “以你的輕功,逃起來怕是有些吃力。”穆澈竟也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也太小瞧我了罷?剛剛我不也勝了你?”

  “那是我有意放你一馬。”穆澈抱著手臂,語氣很有些不屑。

  兩人像回到了在太安宮裡每晚交流武技的日子,但這輕鬆愉快的調子裡,卻總有種揮之不去的傷感。

  帳外傳來幾聲鳥啼。這是梅非和莫無辛之前約定好的暗號,若誰找到了阿隱,便以鳥聲相喚,到事先說好的地點見面。

  “二師兄,我該走了。”梅非聽得這鳥啼,知道莫無辛已經找到了阿隱,終於放下心來。

  “好。”穆澈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等等。”

  他走到裡面,拿了一隻水囊出來。

  “給你。”

  “這是什麼?”梅非微訝,接了過來。

  穆澈微微一笑。“這是你自己在靖安殿釀的桃花酒,忘了麼?”

  “真的?”梅非驚喜無比。“我一直在想,那壇酒真是可惜了。”

  “我來這兒之前,去過靖安殿,聽到小橙提及你釀的酒,順便帶了出來。”

  “太好了。”梅非打開聞了聞,果然是之前聞到的那一股桃花香。

  “很好喝。”穆澈垂下眸來。“以後怕是也難喝到了。”

  “以後——”梅非本想說以後也能再釀給他喝,卻不知怎地說不出口了。

  “好了,時辰不早了。快走罷。”穆澈走向營帳口,隨便找了個理由打發走了兩個守衛。“小心些。”

  梅非腳步輕點,飛身出了營帳,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營。

  她的身形輕盈,心中卻一片沈甸甸。

  大營的東側有一隅山丘,山丘上有一小片櫻桃樹林。

  梅非遠遠地,便看見樹林前立了兩人。一人是易容之後的莫無辛,另一人正是連隱。

  連隱一身玄色勁裝,雙手相抱,青鴻劍放在胸口,看上去又比之前沈穩內斂了不少。

  她落到山丘上後,莫無辛立刻迎了上來。“沒事罷?我看見你進了主帳。”他眼睛落在她的脖頸上,眉頭一蹙。“怎麼受傷了?”

  梅非搖了搖頭。“一點兒小傷罷了。我遇到了二師兄。”

  “穆澈?他也來了?”

  “嗯。”她舉了舉手上的水囊。“這是他帶來的桃花酒。”

  莫無辛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水囊。

  連隱站在不遠處,狐疑地看著他們兩人,顯然並沒有聽到他們之前的談話。

  “二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非愣了愣,轉向莫無辛。

  莫無辛挑了挑眉。

  “這位俠士,你說有我姐姐的消息,現在能否告知在下?”連隱顯然有些迫切。抱拳向莫無辛一敬。

  莫無辛咳了咳,恢復了自己的聲音。“公子不必著急。”

  連隱一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

  梅非嗔怪地瞪了莫無辛一眼。“好了好了。都這時候了,你還瞞他做什麼?”

  連隱一臉震驚地看著梅非。

  梅非轉向連隱,朝他走了幾步,微微一笑。“阿隱,我沒有死。”

  連隱的桃花眸瞬間張大,顫抖著闔了闔。“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她眨了眨眼。“如假包換。這件事說來都怪大師兄,居然——”

  她話音未完,連隱已經上前兩步,抱住了她。

  莫無辛的臉,隔著面具透出了黑氣。

  “姐姐——”連隱的聲音迫切而又不確定。“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做,卻還是害怕。”

  梅非在他肩上拍了拍,朝瀕臨抓狂的莫無辛抱歉地看了一眼。“阿隱,這兒不安全,我們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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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1:41

七十八章.玲瓏碧璃

  回到定懷城的時候,東邊的天際已經泛出一絲魚肚白。

  “總算是回來了。”方雪卿早已站在城門口翹首以待,見他們帶了連隱回來,忙上前拉住連隱仔細看了看。“小六,沒傷著吧?你怎麼就那麼衝動呢?”

  連隱有些內疚。“三師兄,我想了一宿,越想越恨,所以——”

  “沒傷著就好。”方雪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和大師兄也來了。”

  “我聽二位俠士說過了。”連隱朝梅非看了看。

  方雪卿感激地朝莫無辛和梅非拱手行禮。“這次真是多謝二位了。”

  “哪裡。”莫無辛答道。“主子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二位快請進。”方雪卿往城門一讓。“小六,快進來罷。”

  眾人竟然都沒有睡,還集合在廳內一直等待他們的消息。

  “沒事就好。”蕭攬撫須。“小六,為師看你近來也沈穩了不少,怎麼還做這樣冒失的事?”

  “小六那是關心則亂。一碰到小五的事情,他便沈穩不起來了。”方雪卿想到梅非,又悲從中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次多謝二位了。”容璃突然開了口。“請坐下喝杯茶水,用些餐點。”

  “既然將軍這麼說,你們就坐下罷。”上官久側臉,朝二人眨眨眼。

  莫無辛和梅非依言坐下,莫無辛倒了一杯茶,遞給了梅非。

  “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容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忽然又開口相問。

  莫無辛回禮道:“回將軍,在下許韜,這是家妹許槿。家妹生性內向,不愛說話。還望將軍海涵。”

  梅非垂著眼,心裡直佩服莫無辛臨場發揮的本事。

  “哪裡。這次多虧二位。”容璃終於將視線轉向連隱。“小六,你這次太胡鬧了。身為副將卻擅自行動,不能以身作則,實在難以服眾。”

  連隱慚愧地低了頭。“我已經想通了。請將軍責罰。”

  “好,就罰你自領二十軍棍。”

  “是。”

  “陳副尉。”容璃朝外喚了一聲,立刻進來一名戎裝的少年男子。長得倒挺清秀,只可惜左眼處一塊黑色的胎記,在整張臉上顯得有些突兀。

  “將軍有何吩咐?”陳副尉腰板挺直,行了個半跪軍禮。

  “帶梅副將下去,領罰二十軍棍。”

  “這——”陳副尉有些猶豫。

  “還不去麼?”容璃眸色一冷。

  “是。”陳副尉連忙應聲。

  連隱走到他身邊。“走罷,陳副尉。”

  梅非心頭一緊,看向連隱背影的眼神頓時有些擔憂。二十軍棍,不知道他會不會受傷?應該很疼的吧——

  莫無辛輕輕咳了一聲,梅非才恍然反應過來,剛把視線收了回來,卻無意間與容璃對視了一眼。

  容璃正望著她,柳葉般細長的清冷眸中暗藏光亮。

  梅非埋下頭,很是懊惱。

  “好了,想必大家都累了。”蕭攬突然開口:“先歇息罷。”

  “師父說的是。我已為大家安排了住處。請先休息休息。”容璃點點頭,站起身來。

  容璃不願擾民,只選了一家客棧做議事和住宿用,而平嶺聯軍則大部分都在城牆外的護城河邊安營紮寨。聯軍紀律嚴明,儘量不打擾到定懷城的居民,再加上平嶺這一次打出的是討伐竊國之賊的名號,得到了很大一部分民眾的支持,所以雖兩軍對峙,城內的情形卻還算得上安定平和。

  梅非因為是女眷,被安排在這家客棧三樓的房間住下,莫無辛和蕭攬,上官久則被安排在二樓。

  雖然她還是對連隱的情況有些擔憂,但莫無辛後來也安慰她說這二十軍棍當無大礙,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連日的趕路,再加上一夜未眠,她只做了簡單的洗漱,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昏昏沈沈中,聽見有人敲門。雖然百般不願,她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身紅色勁裝的薑紅月。一頭青絲束起挽了簡單清爽的單髻,頗有些雌雄莫辨的驚豔。她朝梅非微微一笑。“許姑娘,打擾了。”

  許姑娘?梅非愣了愣,立刻又反應了過來。

  薑紅月見她沒有說話,也並不難堪,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是薑紅月。”

  “原來是紅月將軍。”梅非壓了壓聲調。她倒也不太擔憂薑紅月會聽出她的聲音,畢竟她們只見過幾次,說過的話也寥寥無幾。“不知將軍有何要事?”

  “我是來看看姑娘有什麼需要。許姑娘,是否需要我讓人準備些換洗的衣裳之類的?”

  “多謝將軍的好意。”梅非笑了笑。“不過我已經帶了足夠的衣物,現在也沒什麼需要的。”

  “好,那就請姑娘好好歇息。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薑紅月點了點頭,笑容明豔。“我就住在旁邊的房間。”

  薑紅月走了之後,梅非撲倒在床榻上,立刻又睡了過去。這麼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連隱領了軍棍之後便守在樓梯口,等了許久也不見她人影。三樓上都住了女眷,他又不好上去,只好在樓梯口踱來踱去。

  姜紅月正好從樓梯下來,見連隱守候在樓梯口,有些好奇地問:“梅副將,你在這兒等人麼?”

  連隱一愣。“呃——對,我想等大師兄和師父醒來,跟他們好好聊聊。”

  “他們怕是沒這麼快醒。”薑紅月朝樓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連隱。“我聽容將軍說,他們這幾日日夜兼程地趕路,一定都累壞了。”

  連隱蹙了蹙眉,有些難過。

  “梅副將,難得這兩日休戰,不如你也去休息一會兒罷。待他們都醒過來,我便派人去通知你。”

  “好。”連隱朝她笑笑。“那我先去了。”

  姜紅月目送連隱回了房間,才折身去了容璃的屋子。

  她先在門上敲了三下,聽見容璃清冷的一聲“進來”之後,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紅月?”容璃正在看一本關於行軍佈陣的書冊,見她進來,點了點頭。“坐罷。”

  薑紅月在他對面坐下,神情凝重。

  “夫君,我已經去看過了,那個許姑娘。”

  “如何?”容璃眉峰微動,放下手上的書冊。

  “十有**,不會錯了。她耳垂上有一顆小痣,跟夫君所說一般無二。”

  容璃的神情有一絲釋懷。“好。”

  “夫君,你打算怎麼做?”

  容璃側開臉,沈吟了一下子。“什麼都不做。”

  薑紅月挑眉,略有疑惑地問道:“夫君,既然她沒有死,為何不趁機弄清她是否真是前朝遺孤?”

  “不必了。”容璃勾了勾唇。“既然她不欲為人所知,就隨她的心意罷。”

  “那阿隱公子和雪卿公子那邊——”

  “她絕不會隱瞞自己的弟弟。至於雪卿,以後我再找個機會向他暗示罷。”容璃說完,忽然眸一轉,視線停留在薑紅月的臉龐上。

  “紅月,既然我們已做了夫妻,勢必要分享許多秘密。我希望你明白,哪些話,哪些事情只能存留在你我兩人之間,不足為其他任何人所道。”他的聲音柔和,卻少了些溫度。

  “紅月明白。”薑紅月垂下眸。“請夫君放心,這件事絕不會洩露。”

  “好。”容璃清冷的眉眼放柔。“紅月,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在這裡的時候,還要麻煩你多加照顧。”

  梅非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熙州多山多林,鳥兒也特別多。在鵲鳥黃鸝的清脆鳴聲中醒來,令人心情格外地舒暢。

  梅非蹬了蹬腳,睜開眼剛要伸個懶腰,卻被身邊一張陌生的笑臉給嚇了一跳。一個巴掌過去之後,才反應過來是易容後的莫無辛。

  “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莫無辛捧著臉,委屈得很。“小梅子果然還是喜歡我原來的樣子。換了張臉,待遇就差了那麼多。”

  梅非哭笑不得,只得把他的臉拽過來摸了摸。“還疼麼?誰叫你一大早跑到我床榻上,嚇我一跳。”

  “你睡了那麼久,我不是擔心麼?”莫無辛半眯了眼,享受她溫熱的手心。“累壞了罷?”

  “嗯。”梅非扭了扭脖子。“睡得好痛快。”

  “的確痛快,都一天一夜了。”

  “真的?”梅非瞪大了眼。“不會吧?”她手忙腳亂地起身,打開窗子看了看。“我怎麼睡了那麼久……”

  “沒關係。這幾天都忙著趕路,你看看你,臉色那麼差。”莫無辛把她抓到自己腿上坐下。“待會兒吃些東西,再出去走走。我們可以在熙州多呆幾天再走。”

  梅非連連搖頭。“不,我想快些離開。”

  “怎麼,你擔心容璃認出你來?”莫無辛輕笑一聲。“還是不想看到穆澈跟容璃對戰?”

  梅非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頭埋到他懷裡,甕聲甕氣地說:“有時候真覺得你是住在我心裡的蟲子。”

  “我不是早說過了。”莫無辛勾著唇,往她額頭上親了親。“我們早已成為一體。你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我是不是很懦弱?”梅非往他懷裡拱了拱,深深呼吸著他身上的淡香。“三師兄認不認得出我倒是其次,我是不想看到他們兩個爭鋒相對。”

  “都依你的。”莫無辛沈吟了一下子。“接下來,連隱要跟上官久去月氏。你呢,怎麼打算的?”

  “我也想跟他們一起去。”梅非擡起頭,懇求地看著莫無辛的臉。“無辛,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打算跟去月氏,除了不放心連隱之外,梅非另一個目的便是希望讓莫無辛跟清槐夫人見面。當然,這一點她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莫無辛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既然你想去,我自然沒有意見。不過——”

  梅非睜大了眼,等他說下去。

  莫無辛笑了一聲,抽手刮刮她的鼻樑。

  “連隱的心思,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梅兒,我們該尋機抽身了。再說,我們的婚事怎麼辦?”

  梅非垂下眼想了一會兒。“等我們從月氏取到了神劍和寶甲,我們便成婚。那時西蜀也差不多該擁立阿隱起事,我也就能放心離開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莫無辛的燕眸柔光熠熠。“到時候我們找一處有山有水的人間妙境,或者回越州也好。生幾個孩子,再種一片桃樹和梅子樹,一家盡享天倫,好不好?”

  “還幾個?你當我是母豬麼?”梅非鼓著腮幫子,故作生氣地詰問他。

  莫無辛挑挑眉。“做野豬一家子倒也不錯。”

  “呸呸呸,你才野豬呢。”梅非笑了開去,鳳眸眯成一條縫。“我倒真想回越州了。小蜻蜓小土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我的美人笑,爹爹埋在酒窖裡那一壇女兒紅……”

  莫無辛攬緊她的腰肢,像哄小孩兒一般搖了搖。“好,你說什麼都好。”

  兩人正在膩歪,門扉卻被敲響了三下。

  “許姑娘醒了麼?”

  是薑紅月的聲音。

  梅非連忙從莫無辛身上跳了下來,示意他趕快跳窗。

  “是紅月將軍麼?請稍等。”

  莫無辛癟了癟嘴,萬般無奈地再次從窗口跳了出去。

  梅非又整理了一下子,這才去開門。

  “許姑娘,睡得可好?”薑紅月微微一笑。“我讓小二準備些洗澡水給你送來罷。”

  “謝謝你。”梅非感激地沖她笑了笑。“我正想洗洗。”

  “飯食也準備好了。姑娘沐浴之後便下樓來用些吃食罷,睡了這麼久,一定餓壞了。”薑紅月望著她的臉,神色柔和。“請姑娘喚我紅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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