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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2:01

七十九章.情何以堪

  梅非沐浴完畢,神清氣爽地下了樓。只見蕭攬和上官久已坐在桌旁交談,容璃和方雪卿他們還沒有到。莫無辛跟連隱中間隔了一個空位,只見莫無辛慢條斯理地倒了一碗豆漿,推給了連隱。

  連隱看了看豆漿,又看看莫無辛,臉色頗有些冷。

  她走過去,到連隱和莫無辛中間的位置坐下。

  連隱目露歡喜,卻被她微搖頭止住,只得訕訕地收回了眼,捧著豆漿喝了一大口。

  很快,容璃和薑紅月便出現在門口,方雪卿在他們身後,依然灰著臉。

  “不好意思,來得晚了點兒。”

  容璃微微一笑,在蕭攬另一邊的座位坐下。“這家客棧的水晶蝦餃做得很不錯,我讓掌櫃的準備了一些,請各位嘗嘗。”

  薑紅月坐在他身旁,朝一旁守候的小二招了招手。“請拿些醋來。”

  “是。”小二動作利索,取了些小碟子,每個小碟裡都倒上了醋,放在每個人身前。

  “說起這蝦餃,其實是嶺南傳過來的點心。”薑紅月把桌上的蒸籠蓋子掀開,做了個請的手勢。“從河裡撈上來的鮮蝦,剝皮去頭,跟熟肉筍丁韭黃拌在一處,再用做好的澄粉皮包起來,放到蒸籠裡蒸熟。這皮既彈又薄,能看到裡頭的餡兒,所以才叫水晶蝦餃。”

  容璃夾起一隻蝦餃,遞到蕭攬的醋碟裡。“師父,嘗嘗看。”

  “好好。”蕭攬呵呵一笑,一嘗之下連連點頭。“果然很鮮美。”

  “這家也算做得正宗了。”薑紅月笑著將蒸籠往桌子中心推了推。“大家都嘗嘗啊。”

  梅非特意瞧了瞧,只見薑紅月和上官久偶爾眼神交流,也頗為坦然,看上去兩人似乎都已將那段過往在心裡埋了下去。

  眾人紛紛動筷,欣然稱讚。

  莫無辛替梅非夾了一隻,放到她碟裡。

  梅非朝他笑笑,桌子下的手往他的手上拍了拍以示謝意。正要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

  梅非掙了掙,瞪了瞪他,卻見他依然若無其事地吃著東西,好像伸了手指在她手心勾來勾去的人不是他似的。

  連隱朝他們兩人瞥了瞥,唇角繃得死緊,臉色很難看。

  方雪卿伸了筷子本想去夾,卻看見連隱的神情,筷子一僵又縮了回去,往桌上重重一放。

  座上皆愣,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小四,你怎麼了?”上官久問道。

  方雪卿在一桌子人的臉上溜了一圈。“我吃不下。”

  “怎麼,不合你的胃口麼?”薑紅月關懷地問:“我讓廚房也準備了些平陽的煎餅,馬上就來。”

  方雪卿搖了搖頭。“大家這是怎麼了?看看小六,他都難過成這樣了,我怎麼還有心思吃什麼蝦餃煎餅的?”

  連隱一愣。“我——”

  方雪卿目光沈痛,朝他擺了擺手。“小六,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小五屍骨未寒,你們都跟沒事兒人似的在這兒吃早點——唉!怎不叫人寒心!”

  連隱呆了呆。“四師兄,我沒那個意思。”

  “我明白。”方雪卿依然沈痛。“你不好責怪大家,只好把一腔悲愴埋在心底。四哥知道。”

  一整桌人的表情都很有些耐人尋味,連蕭攬一張雲淡風輕的臉都尷尬地僵了僵。

  “小四,這件事——”

  “師父,徒兒失禮了。”方雪卿歉意地垂頭。“但徒兒實在是心裡難過。”

  梅非望著方雪卿,眼眶含淚,心中感傷愧疚不已。

  上官久咳了咳。“小四啊,我們心裡其實都難過得很,但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再說了,小五她既然這樣選擇,一定有她的道理。”

  “大師兄!”方雪卿本來已經冷靜下來,聽他這麼一說,反而又激動了。

  “大師兄,你怎麼還能說得這麼平靜?”他站起身,對上官久紅了眼。“我們之中,最後一個見到小五的人不是你麼?要是你當時察覺到小五的情況,她-她也許就不會做這種傻事!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內疚麼?”

  上官久愕然。“這——”

  梅非忍不住,低下頭深呼吸,拼命睜著眼讓眼淚退回去。

  莫無辛的手緊了緊,像在給她力量。

  連隱被這場面搞得目瞪口呆。

  容璃終於開了口。

  他的眉頭微蹙,清冷的眸子往上官久的方向瞥了瞥。“小四,你怎麼這樣跟大師兄說話?太失禮了。”

  “還有你,三師兄!”方雪卿似乎積累了許久的怨氣,這時終於給發洩了出來。“當初小五她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就那麼無情?要不是因為你要娶別人,小五她也不至於那麼傷心回了越州,也不至於被那個莫無辛給騙回了西蜀,更不至於現在還為了他殉情!”

  容璃一怔,呆立當場。

  薑紅月愕然地看了看容璃,又看了看方雪卿,下一刻竟然看向梅非。

  梅非對上薑紅月的眼睛,頓時覺得事情變得大條了。

  莫無辛臉上結了冰霜,手攥得死緊。梅非已無暇顧及,因為她正頭痛。

  連隱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整個局面相當尷尬。

  “夠了!”上官久滿臉怒意,眉頭緊皺,一下巴的絡腮鬍子也被氣得翹啊翹。“小四,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也不看看周圍的情況!你說這些話,叫老三和紅月將軍情何以堪?”

  方雪卿一愣,隨即轉向薑紅月,頓時一腔怒火化作愧疚。

  “紅月將軍,對不住,是我失言了。”

  薑紅月垂下眸,擺了擺手。“無妨。”她站起身來,胡亂地朝大家點了點頭。“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她便折身上了樓,步伐很急。

  上官久擔憂地看著她,又轉向容璃。“老三,你去看看罷?”

  容璃的臉色晦暗,柳葉眸裡也失去了光亮,整個人像失卻神采的泥像。上官久說的話他也像沒有聽到,只呆呆地注視著桌上的蒸籠,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三?”上官久又叫了一聲,還是沒得到答覆。他惱火地瞪了方雪卿一眼,而後者訥訥地低了頭,懊惱地抱著手臂。

  “小四啊,你這直筒子脾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蕭攬見此情形,歎息了一聲,撫了撫鬍鬚。

  容璃此時才像大夢初醒一般,擡頭看了看眾人,勉強地笑笑。“待會兒還要商議戰事,我先回去準備準備。”

  一頓早飯,吃得不歡而散。蕭攬找了方雪卿“談心”,梅非和莫無辛,連隱,上官久聚在一處,臉色各異。

  “我真有些擔心四師兄。”梅非撐著下巴。“真對不住他。”

  “與其擔心小四,不如擔心老三啊。”上官久搖了搖頭。“我看他才是那個走不出來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梅非咬了咬唇。“我總覺得三師兄好像已經知道我沒死了。”

  “應該不會啊。”上官久揪了揪鬍子。“我們露出什麼破綻了麼?”

  “我倒覺得有這可能。”莫無辛蹙眉,臉色凝重。“容璃這個人,觀察和推敲的能力都相當出眾。”

  “即使被他發現,應當也無妨。”連隱接過話來。“以三師兄的為人,他一定會放我們離開的。”

  “若只是發現小五沒死倒是罷了,若被他發現小六的身份,那可就不一定了。”上官久搖了搖頭。“不成,我還是去看看罷。”

  他正要走,又猶豫地看了梅非一眼。“小五——”他欲言又止。

  “我明白。”梅非領會了他的意思。“我會找機會的,放心罷。”

  上官久感激地點點頭,開門出去。

  “姐姐,大師兄想說的是什麼?”連隱有些疑惑。

  “他擔心薑紅月。”梅非搖了搖頭。“這叫什麼事兒呢?”

  連隱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這樣。剛剛方師兄那樣說的確太傷人了。大師兄也真是可憐,明明是自己喜歡的人,如今卻不能不保持距離。”

  莫無辛瞥了他一眼。“求而不得,還是早些絕了念頭,這樣對每個人都好。”

  連隱的唇角一抿,桃花眼凜凜發寒。“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兒上的意思。”

  “你——”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梅非心煩意亂。“看現在這情形,我們還是提前離開罷。就用之前想好的那個理由。阿隱,你知道該怎麼說了罷?”

  “我明白。”連隱點點頭。“不過我還想最後再打一場。之前北戎那邊送來戰書,說是三天之後再戰,我會打頭陣,也算給那些追隨我的兄弟們最後的一個交待。”

  “可是——”梅非卻不贊同。“我直說了吧,二師兄也在北戎陣營裡,難道你要跟他打?”

  連隱面色冷凝。“姐姐,戰場上無父子,更別說是師兄弟了。我們註定站在對立的陣營裡,早晚也會打這麼一場。”

  梅非還想說什麼,莫無辛朝她搖搖頭。“隱公子說的也有道理。小梅子,你就讓他自己決定吧。”

  梅非鬱鬱地瞧了連隱一眼,點了點頭。

  “好罷。小心些。”

  連隱挑眉看了莫無辛一眼,又轉回梅非的臉上,春風化雨般地一笑。“放心罷姐姐。”

  “你們兩個聊聊。”梅非揉了揉肚子。“我還沒吃飽。去找些吃的。”

  她朝兩人瞪了瞪。“好好相處,聽到沒?”

  兩人笑得極其乖順地目送她離開。門剛一關上,一個冰天雪地,一個笑裡藏刀。

  “隱公子,你也聽到梅兒的話了。”莫無辛笑了笑。“以後你還得喚我一聲姐夫。”

  “我沒有什麼姐夫。”連隱桃花目發冷,那顆朱砂痣如同凝在眼下的冰珠。“以後,也不會有。”

  “這件事可由不得你。”莫無辛勾勾唇,將一隻手搭在椅背上。“我們很快會成婚,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她。”

  連隱眸色一厲。“就算是又如何?姐姐她不接受我,只是因為她還沒有適應我們的關係。你當真以為我們這二十年的情誼會比不上你們這一年?”

  莫無辛似不在意,雙眸卻已深沈。“你這樣只會叫她難過。真愛她,不如放手。”

  “放手?”連隱的眼裡血色頓現。“你說的倒輕鬆,若叫你放手,你願意麼?”他有些失去了理智。“我愛了她十年。從十二歲到現在,我的眼裡從來就沒裝過別的女人。我對她的愛一點兒也不比你少,為什麼現在要放手的人卻是我?!”

  莫無辛望著他的眼,坦然道:“不錯,你是愛了她很久,你心裡沒有過別的女人。那麼當初在平陽時,你為何不毅然決然地把她帶走,兩個人一起浪跡天涯?!你為什麼不放棄一切,放棄你身上的連氏血脈,只要她?”

  連隱像被冰凍住,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

  “你放不下。”莫無辛冷笑一聲。“當時她還沒有愛上我。你完全可以趁那時帶走她,阻止她跟我去西蜀。如果這樣的話,也許她的心現在已經屬於你了。只可惜你放不下。而我,可以為她放棄所有。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得到她的人是我,而要放手的是你。”

  連隱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死死地盯著莫無辛,卻找不到一句話來反駁他。

  莫無辛慵懶地起身,彈了彈衣袍。那張平凡的面龐下,一身卓華氣度自然流露。

  他在連隱肩上拍了拍。“放手罷。你還能做她最親的弟弟。”

  莫無辛與連隱錯身而過,從容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連隱顫抖著,修挺的背脊終於似不堪重負,軟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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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2:18

八十章.造化弄人

  上官久在門扉上敲了敲。

  “進來。”容璃的聲音傳來。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大師兄?”容璃正拿了筆在寫什麼,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坐,坐。”上官久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說話。

  “大師兄,是否有事相詢?”容璃放下筆,似乎已經恢復了過來,不見之前的頹唐。

  上官久點了點頭,順便瞟了一眼容璃面前的宣紙,只見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重複的詩句,隱約可見兩段:“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他想細看時,容璃卻不動聲色地將宣紙掩了去。

  “大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上官久咳了咳。“小五的事情,我知道你也很難受。別在意雪卿說的話,他就是直腸子,說話不經大腦的。”

  “我明白。”容璃垂下眸,勾了勾唇。“其實他說的倒也沒錯。如果當初我能多些勇氣的話,也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上官久沒有料到他如此直白地坦誠了心思,倒是愣了愣。

  容璃展開手上的宣紙,凝神望著紙上的詩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他輕聲誦出詩句,伴隨著一聲低歎。

  “我好像在哪兒看過。”上官久揪了揪鬍子。“是‘詩經’裡頭的?”

  “不錯。這一段是‘采薇’裡的句子。”容璃微微一笑。“講的是一名出征的兵士在歸家途中的所感所想。”

  “唔……”上官久琢磨著這幾句話。

  “從小我便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拿起帥印,號令千軍,在版圖上拓下容家的疆土。”容璃的眼睛失了神,喃喃自語。“若我不能成功,跟隨我的這些將士們的流血犧牲,又有什麼意義?這場戰爭又有什麼意義?”

  上官久愣了愣。

  “我從來,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活。”容璃苦笑了一聲。“小五她是我最珍視的人,我不想讓她也跟我一樣,活得失去了自我。”

  “她那麼鮮活動人。”容璃站起身,手指撫摩著宣紙上的筆墨。“我不忍心把她困在我身邊,我想讓她活得自在。可我沒想到的是,她還是沒能逃離這亂世之局。”

  “老三……”上官久感覺到自己說話也變得艱難。“既然小五已經去了,你就忘了她罷,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紅月她是個好姑娘。”

  “我當然知道。”容璃回過頭,目光清冷,透亮。“我只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因為我的不忍,因為我的不願,讓四個人都痛苦。這樣做,到底是對的麼?”

  上官久的腦中一片空白。

  容璃的意思……四個人……

  “老三,我——”

  “大師兄,別說了。”容璃搖了搖頭。“我只恨沒有早些知道。”

  上官久垂下頭,久久不語。

  “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罷。”容璃突然笑了一聲。“大師兄,不如我們對飲幾杯,忘了這些紅塵俗念。”

  “好。”上官久揪了揪鬍子。“咱們兄弟難得聚在一塊兒,不醉不歸啊。”

  “我也想試試喝醉的滋味。”容璃勾著唇,忽然想起梅非之前說的話。

  “如果怎麼也喝不醉,不妨試試裝醉。也許裝著裝著,便真的醉了。”

  容璃笑得清淺。

  小五,若是可以,我也想醉一回啊。

  梅非去廚房裡拿了些點心,敲了敲薑紅月的門。

  門被打開,薑紅月有些驚訝地看著梅非。“許姑娘?”

  “紅月將軍,我家主子讓我拿些點心來給你。”梅非朝她笑了笑。“紅月將軍,你都沒吃什麼東西。再用一些罷。”

  薑紅月愣了愣,隨即讓她進來。“多謝了。”

  薑紅月的房間佈置得很簡單,桌上只放了一對雙劍,劍柄上分別掛著一個串著蝴蝶狀玉墜的紅穗子。

  梅非將託盤放到桌上。

  “不如你也一起吃一些罷。”薑紅月出言挽留,卻正合了梅非的意。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梅非眨眨眼。“我正好也沒吃飽。”

  兩人對視而笑,在桌邊坐下。

  “剛剛是我失禮了。不該那樣離開的。”薑紅月很有些歉意。“害得大家都沒吃好。”

  “這怎麼能怪你!”梅非搖了搖頭。“是雪卿公子說話過了點兒。”

  “他說的不過是實話。”薑紅月拿了一隻饅頭,撕開一條放進嘴裡。“當初那場婚事,我也只是遵從了父親的安排。”

  梅非有些意外。薑紅月會主動跟她這個“陌生人”提到這些私事,倒是她完全沒有料到的。不過既然已經說起了,她也順著說了下去。

  “將軍身上背負了責任,這也是可以理解。其實你跟容將軍一樣,都是不得已。”

  薑紅月擡眼,看了她一會兒。

  梅非頓時有些不自在,心頭打著小鼓兒回想剛剛是不是說錯了話。

  “造化弄人。”薑紅月笑了笑,眉宇之間頗有些愁緒。“新婚那夜,我頗有些抗拒。容將軍他以禮相待,我以為他生性冷清,也算松了口氣。”

  梅非更加不自在。這麼私密的事情,紅月為何要說給她聽?

  “今日才知道,原來他與我一般另有所思。”薑紅月搖了搖頭。“我向來只歎自己無緣於情愛,未曾想這場婚事對他也同樣傷懷。”

  梅非心頭一痛。容璃的事,對她而言已恍如隔世。

  她有了莫無辛,覺得自己的幸福快要滿溢而出。可是知道容璃和紅月過得不好,卻還是會難過。

  容璃的心思,其實她也漸漸地明白了一些。知道他當初不是不愛,只是不能。她放下了過去,他卻還沒有。

  他沒有,薑紅月也同樣沒有。上官久,大概也沒有。

  四個人中只有她得到了幸福。梅非忽然有些惶惶。若不是遇上了莫無辛,若不是他以這樣強勢的姿態佔據了自己的心,是不是她到了現在也同樣還放不下?

  “為什麼——不放下?”梅非說得有些艱難。話出了口,才覺得有些逾越。

  “放下?”薑紅月卻沒有絲毫的異樣。她只是垂著眸,小口小口地咬著饅頭。

  “對啊,其實容將軍也會是個好的歸宿罷?”梅非著了急,索性看著她。“雖然他看上去清冷,但心卻很軟。只要對他溫柔,給他一些時間——”

  “我知道。”薑紅月對她柔和地笑了笑,明豔的五官一片平和。“可是我還做不到。”

  梅非愣了愣,再也說不出話來。

  “要走?”

  容璃挑眉,看著面前的連隱。

  “是。”連隱垂眸。“三師兄,我知道這麼做不合軍規,也對不住大家。但無論如何,我也要去昌平把姐姐帶回越州。畢竟那兒才算是我們的故鄉。就算她去了,我也要讓她回故里安葬。”

  容璃點了點頭,眉心微蹙。“你說得沒錯。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多加挽留了。大師兄和師父這一次過來,是要與你一同去麼?”

  “是。”

  “好。”容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好在越州生活罷。戰事結束之後,我再去看你們。”

  “多謝師兄成全。”連隱單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禮。

  “快起來罷。”容璃扶起他。“什麼時候走?”

  “待明日與北戎一戰之後。”連隱唇角微抿。

  “好。明日你做先鋒,可要多加小心。”容璃拍了拍他的肩。“小六,我看你這兩天精神不太好,明日大戰在即,好好休養。”

  “是。”連隱點了點頭。

  定懷城外,十裡丘陵地,硝煙彌漫,烽火連天。

  忽聞戰鼓聲聲震天,威喝怒吼,兵戈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連隱一身環鎖鎧,領數千平嶺騎兵,手持銀槍,腰佩青鴻劍,桃花眸冷肅,與北戎雄鷹之軍對面而峙。

  北戎軍的先鋒是一名年逾三十的壯年漢子,身穿魚鱗甲,手裡拿了一根長約五尺的狼牙棒,眉眼兇悍。

  梅非和莫無辛潛伏在遠處的山丘上觀戰。

  “這是北戎的第三猛將巴圖。”莫無辛緊盯著場上的情形。“據說他那一根狼牙棒以西域鐵木所為,重達數百斤,鮮有敵手。”

  “第三?那第一和第二是誰?”梅非聽得心驚肉跳,只得說些話來轉開注意力。

  莫無辛轉過眼來。“第一是這次帶兵的阿莫爾王子,第二是五王子巴雅爾。”

  “原-原來如此。”梅非其實都沒聽進去。她緊緊盯著巴圖的動作,害怕他下一刻就朝連隱攻去。

  “別擔心。”莫無辛輕輕歎了口氣,在她肩上握了握。“連隱他經歷了不少場戰事,沒那麼容易被傷到。”

  梅非點點頭。“我知道。但阿隱這兩天的表現有些奇怪,沈默得反常,叫我不能不擔心啊。”

  這時,只聽見巴圖策馬向前幾步,朝連隱大聲吼了幾句什麼,頓時兩軍一片沸騰。

  梅非隔得太遠,聽不清晰,急得伸長了脖子。“他在說什麼呢?”

  “他在要求跟連隱單挑。”莫無辛蹙眉。“兩軍交戰,一般是不會單獨挑戰的。想必是這個巴圖知道連隱的影響力,想打敗他一挫士氣。”

  “可惡。”梅非咬牙切齒。“他這麼一挑釁,阿隱他也只能接受了。”

  “不錯。帶兵最忌被人輕視,失去威信。他一定會答應。”

  話音剛落,只見連隱長槍一掄,也回了幾句話,單身策馬出了佇列。

  巴圖迎上前去,兩人兩騎,漸行漸近。

  行至戰場中央時,巴圖忽然發難,狼牙棒劈頭蓋臉朝連隱的面門而來。連隱腰身一側,躲過了這一襲擊。

  巴圖見此突襲未能成功,竟一鼓作氣,將手中棒柄一掄,朝連隱橫掃過去,不留絲毫喘息之機。

  連隱腰身前送,上身後仰,躲過這一掄後,長槍一轉,刺向巴圖的背心。

  巴圖趕緊俯身,又躲了過去。

  兩人來回幾下,狼牙棒和長槍相擊數次,看得梅非的心時而抓緊,時而放鬆,折磨得很。

  “小梅子,你還是別看了罷?”莫無辛見她臉色蒼白,頗有些心疼。“這戰場上,無情廝殺難免。”

  “我明白。”梅非雖然擔憂,卻還堅持著。“我得看下去。”

  這邊巴圖和連隱已經數十回合,旗鼓相當。

  巴圖忽地大喝一聲,狼牙棒用力一劈,竟然將連隱座下馬匹的右前腿生生劈斷,馬兒慘嘶一聲,向地上倒去。北戎軍中一陣叫好之聲。

  連隱絲毫不亂,幾乎在同時,翻身而起,長槍戳向巴圖的馬身,而後穩穩落地。馬兒一吃痛,高高上揚了前蹄,巴圖沒能穩住身形,從馬上摔了下來。

  平嶺軍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和嘲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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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2:34

八十一章.光復之子

  連隱站在地上,右手長槍點地,下巴微揚,唇角微勾,英姿耀目。

  巴圖狼狽地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惱羞成怒,冷不丁提棒狠狠朝連隱沖去。連隱連忙舉槍去擋,誰知巴圖這次用了九分的力氣,狼牙棒氣勢洶洶,有開山裂石之力,竟將他手中的長槍槍頭生生截成兩段。

  連隱眉頭一凝,閃身躲過他的追擊,索性將斷了槍頭的長槍一拋,抽出青鴻劍。

  青鴻劍,與綠岫原本為一雙雄雌雙劍,渾身上下泛出青光,如鴻鵠翺於蒼冥,也是難得的傳世奇劍。

  梅非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隱要使出越鳳劍法了。”

  連隱手中長劍一揮,舞出劍招,身形忽然變得變幻莫測。

  “這就是越鳳劍法?”莫無辛頗有些讚歎。“鳳鳴凰啼,越雲飛天。沒想到今日能一飽眼福。”

  “越鳳劍法,重在身法輕盈奇妙,難以捉摸;劍式精妙繁複,專攻人不意,難於閃避。劍鋒所至,無往不利。”梅非松了口氣。“沒想到這些日子不見,阿隱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

  狼牙棒雖然威猛懾人,卻欠缺在靈活度上。而越鳳劍正是以靈活變化見長。

  兩人過了十數招後,連隱身形一晃,劍鋒已朝巴圖的手臂而去。巴圖看得眼花繚亂,驚見劍鋒忽至,忙伸手去擋。誰知這不過是一虛招,青鴻忽然轉了方向,朝他的膝蓋削去。

  正中膝蓋。巴圖痛叫一聲,右膝一軟,半跪在地。

  連隱的劍鋒一轉,正對他的喉嚨。勝負已分。

  偌大的戰場上,安靜了片刻,隨即響起震天的呼喊聲。自然是來自平嶺聯軍的。

  按照規矩,這單挑不可取人性命,只分勝敗即可。

  連隱收了劍,朝巴圖臉上淡淡一瞥,轉身離開。

  巴圖垂首,杵著狼牙棒。正當連隱快要走回平嶺軍中時,他忽然猛地擡頭,暴喝一聲,猛力舉起狼牙棒,朝連隱的背心擲去。

  驚呼聲紛亂而起。

  梅非猛地起身。“阿隱!”

  莫無辛燕眸一凝,顯然也有些緊張。

  連隱聽得耳後風聲呼嘯而至,心知不妙,連忙往旁邊側身一閃。

  儘管如此,因為完全沒有防備,這一側身還是遲了些,狼牙棒錘頭上的鐵釘與他的右臂狠狠擦過,終於失去了衝力,重重落地。

  連隱低呼一聲,捂住右臂,絲絲鮮血如山泉汩汩,從他的指縫中奔湧而出。

  陳副尉連忙下馬,奔過去將他扶住。

  連隱朝他搖搖頭以示無事,換做左手持劍,轉身對著巴圖,桃花眼中一片冷酷。

  巴圖終於恐慌了,連忙掙扎著拖起受傷的右腿要往後撤。

  連隱縱身而起,劍若遊龍,直接刺進了他的喉嚨。

  他拔出青鴻劍,左臂一揚,劍尖指向北戎軍。“平嶺的弟兄們,殺!”

  平嶺兵士早已按捺不住憤怒和戰意,只待他這一聲令下。聽聞此令,全軍沸揚,舉起兵器朝敵軍沖了過去。戰鼓重擂,廝殺之聲漫天遍野。

  梅非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沿著臉龐落下。

  “梅兒,別擔心。”莫無辛慌忙替她擦拭。“我看見陳副尉讓人送連隱到後方了,他不會有事的。”

  梅非拼命地搖頭。“我不是在擔心。我——我是高興。”她轉向莫無辛,又哭又笑地。“阿隱他真的長大了。他——他會成為英雄。我的弟弟,將來會是一個英雄。”

  “是,你說得對。”莫無辛微笑著,擦乾她臉上的淚。“他已經是了。”

  平嶺自從對上北戎軍以來的最漂亮的一個勝仗,在連隱的手中誕生。

  這場怒斬北戎猛將的定懷之戰,多年之後被記錄在《光復大帝傳》中,作為夏耀帝連隱揚名天下,收復大夏山河的起始性標誌之一,極盡筆墨,將他渲染成為戰神臨凡般的傳奇。

  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現在的連隱,正默不作聲地靠在榻上,任由隨軍大夫替他換藥包紮,愣是沒吭一聲。

  梅非看著那一大團一大團染血的紗布,雙手抖得厲害。

  “阿隱——痛不痛?”大夫走出了門,她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瞧。

  連隱朝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流了那麼多血……”梅非的臉皺成了包子。“怎麼會不痛?那個巴圖,真是卑鄙!”

  “我不是已經取了他的命?”連隱勾著唇。“姐姐,我真的沒事。別擔心,這點兒傷算不了什麼。”

  “不成。”梅非想了想,又站了起來。“我得去問問大夫。”

  “姐姐——”連隱想喚住她,她卻已經奔出了門。

  “大夫,梅副將手臂的傷究竟怎麼樣了?”

  大夫有些遲疑。

  “究竟怎麼樣了?!”梅非見他囁嚅著不說,更加著急。

  大夫瞥了梅非一眼。“不知姑娘是——?”

  梅非呆了呆,隨即反應過來。“我是上官公子的家僕。梅副將是上官公子的師弟,所以他很是關心。”

  “原來如此。”大夫點點頭,歎息了一聲。“那些鐵釘紮斷了梅副將右臂的筋脈,即使今後長好了,怕也用不得力,一條手臂,算是廢了。”

  梅非睜大了眼,耳中嗡嗡作響。

  “大夫,難道就沒有治好的辦法?”

  大夫搖了搖頭,頗有些憐憫之情。“老夫醫術低微,實在沒有法子。或許有醫術更加高明者,能將這筋脈重接。恕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梅非勉強地點點頭,腦中一片混亂。

  “謝謝大夫。”

  她撩開門簾的時候,正看見連隱用左手去夠茶壺。

  “阿隱,讓我來!”

  梅非連忙上前替他拿了茶壺,倒下一杯茶,塞到他的左手裡。“你的傷得好好養,別毛毛躁躁,又弄傷了。”

  連隱微笑著說:“姐姐,你還當我是小孩兒呢?”

  “怎麼不是?”梅非瞪了他一眼。“不是千叮呤萬囑咐,叫你要小心些?”

  “這——”連隱有些委屈。“這可怪不得我。只是我這一傷,耽誤了離開的時辰。”

  “不管怎麼樣,你給我好生歇著。”梅非往他額頭上敲了敲。“過幾日,等你傷好些了我們再上路。”

  “姐姐,大夫怎麼說?”連隱喝了一口茶,不經意般地問起。

  梅非正把茶壺放回桌上,聽他這句話,手一僵。

  “沒什麼。”她隨即又恢復過來,不動聲色地放下茶壺,取了條汗巾泡進清水盆裡,又擰乾,替他擦了擦臉。“好生休養一陣子就會好起來。”

  連隱一瞬不眨地盯著她。“姐姐,你騙人的時候,總是不敢看別人的眼睛。”

  梅非的動作一頓,擡眼與他對視。“你這臭小子,現在連我也不信了?”

  連隱勾著唇搖了搖頭。“姐姐,我心裡清楚,這傷沒那麼簡單。不過沒有關係,哪怕這只手不能用了,我還有另外一隻啊。還好我早就學了用左手使劍——”

  “阿隱。”梅非垂下眸。“別說了。”

  “姐姐。”連隱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別擔心,真的。”

  “我不擔心。”梅非將傷感咽了回去,朝他搖搖頭。“我知道阿隱會照顧自己了。”

  “姐姐,莫公子呢?”

  梅非愣了愣。“他去給你熬藥了。怎麼,你找他?”

  “是啊,我要向他請教,是怎麼每次都能把你逗得開開心心的。”連隱眼神揶揄。

  “去!”梅非臉一熱。“又拿你姐姐打趣兒。”

  他這句話,倒叫她心頭一動。這代表——他已經接受了莫無辛麼?

  梅非看了連隱一眼,微微勾了唇,感覺到從左胸口處融動而出的溫暖,漸漸蔓延到了全身。

  “小六!”

  上官久忽然掀簾而入。“小五,你也在?”

  “大師兄?”梅非忙起身相讓。“你來看阿隱?”

  “是。”上官久坐到床榻邊。“小六,你可真出息了!”他伸手,朝連隱未傷的左臂拍了拍,哈哈大笑。“現在整個平嶺聯軍都在說你,少年英雄,英姿天縱啊!哈哈哈哈——”

  連隱抿唇輕笑。“那是他們誇大了。”

  “一點兒也不誇大。”梅非笑著說:“我家阿隱成了少年英豪,大師兄,你很羨慕吧?”

  上官久臉色一赧。“這小五,說的什麼話哪?我這是自豪!”

  “為師也很自豪啊。”蕭攬笑呵呵地邁步進來。“小六,你這套越鳳劍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叫為師甚是欣慰。”

  “師父……”連隱忙要下床行禮,被蕭攬給止住。

  “別起來,就躺著說話。”蕭攬轉向梅非。“小五,小六的傷,大夫怎麼說?”

  梅非的臉色一黯。

  上官久和蕭攬都會過意來,頓時笑意凝滯。

  “大家別擔心。”連隱反而來安慰。“就算沒了右手,不是還有左手?”

  “小六,沒關係。”上官久振奮起來。“我們月氏有不少名醫,一定有辦法醫治。”

  “大師兄說的沒錯。”梅非也歡喜了起來。“我曾聽無辛說過,月氏國有不少奇才,在各個領域頗具天分,一定有能醫好你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妨早些啟程。”蕭攬沈吟片刻道:“我聽聞這筋脈之傷,越早醫治好。”

  莫無辛端了一碗藥進來,頓時藥香四漫。

  “快喝藥罷。大夫說了,這藥每天得喝兩趟呢。”梅非從他手裡接過來,拿起勺子攪了攪,遞給連隱。

  連隱接過藥,卻朝莫無辛點了點頭。“謝謝。”

  莫無辛一愣,隨即微微一笑。“不必客氣。”

  “的確不用客氣。”上官久大而化之地拍了拍連隱的肩。“你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客氣什麼?”

  連隱的手指一僵,抿了抿唇。“是啊。”

  “說到這個,既然現在跟阿隱會合了,也該辦你們兩個的喜事了罷?”上官久向梅非和莫無辛笑了笑,又轉向蕭攬。“師父,你說呢?”

  “唔,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梅非翹著唇,跟莫無辛對視了一眼。“我們說好了,等從月氏回來,我們便尋一處安靜的地方辦我們的婚事。”

  “姐姐,你——”連隱的眼中閃過驚惶晦澀,又平靜了下來。“你已經決定了?”

  “阿隱。”梅非有些內疚。“沒有提前對你說,是我的不是。不過——”她看了看莫無辛。“我們已經決定了。”

  連隱垂下眼,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莫無辛淡然旁觀,心中半喜半憂。

  平嶺定懷一戰大捷,正在辦慶功宴。軍中一片歡騰。

  “這麼快就走?”容璃微蹙眉。“小六的傷——”

  “我們也是考慮到小六的傷,打算接他去月氏國給大夫看看。”上官久道。“月氏有不少名醫,應當能治好小六的傷。”

  “如果是這樣,自然耽誤不得。”容璃點了點頭。“師父,你也要一同去麼?”

  蕭攬搖了搖頭。“越鳳派不可久缺掌門,我得回越鳳去了。小六有阿久陪伴,應該無礙。”

  “好。”容璃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加挽留了。”

  方雪卿頗有些不舍遺憾之意。“小六他才剛一戰揚名就要走,真有些捨不得。不過治傷重要,也沒法子。”

  臨行之時,一隻手還包著繃帶的連隱朝容璃和方雪卿深深一叩。

  “三師兄,四師兄。”連隱垂下臉,舉手加額,伏於地面。“這些日子,謝謝你們的照顧提點。”

  “小六!”容璃趕緊扶他。“你這是做什麼?”

  “就是。”方雪卿也有些著急。“你身上還有傷,小心點兒。跟我們還講什麼虛禮?”

  連隱卻神色歉疚。

  “對不起。我有負于兩位師兄,心中有愧。將來師兄若要責怪,絕無怨言。”

  容璃眉頭微蹙。“小六,你離開也是不得已。我們不會怪你。”

  “就是就是。”方雪卿握著連隱的手。“別說這些了。”

  他們都當連隱是為了這樣離開而內疚,但梅非卻知道,連隱是為了將來要與他們對立而內疚,為此時的隱瞞欺騙而內疚。

  雖然內疚,卻只能繼續騙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梅非黯然神傷,莫無辛站在她身邊,燕眸閃動,像在給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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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2:51

八十二章.巧遇清晏

  一行人離開定懷城後,蕭攬離開回了越鳳山,而連隱,梅非和莫無辛則與上官久一同西行,朝月氏國一路而去。

  路上遇得小溪,梅非就著溪水取下了面具,頓時覺得空氣也清新了些。回頭看莫無辛也揭開了面具,正用溪水洗臉。

  清透的水珠順著發梢沾在他臉上,又沿著蜜色的肌膚滑落,讓她想到在平陽王府的那一夜。

  當時他與她站在平湖裡,他揭開面具,叫她深深驚豔了一瞬。

  那面如桃花,鼻若玉筍的美人面,如今叫她看了,還時不時被惑住了心神。這“桃花世子”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不懷好意地笑著,躡手躡腳地跑到他身後,伸手正要推他下水,他卻朝旁邊一閃,叫她撲了個空。

  梅非身子不穩,驚呼一聲就往水裡栽去,所幸手上一緊,又被莫無辛給抓住帶了回來。

  莫無辛勾著唇笑得輕狂。“怎麼,想暗算我?”

  梅非懊惱地瞪了他一眼。“你躲什麼?”

  “我不躲,難道等著被你推下去?”莫無辛挑眉。“還是梅兒想跟我一同做對落水夫妻?”

  “我只是想到那時在平陽被你算計的情形了。”梅非站穩了身子,撇撇嘴。“罷了,我知道武功不如你。看來這輩子也算計不回來了。”

  莫無辛見四下無人,便順手攬住她的腰,在她唇上溫溫貼了貼。

  “若是被你算計,我甘之若飴。”他低笑一聲,額頭抵住她的。“這些日子一直沒機會兩人相處,叫我想得好苦。”

  梅非的鳳眼羞色瀲灩。“色桃子,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我可不同意。”莫無辛的唇溫柔地移到她的唇角。“有誰能對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坐懷不亂做柳下惠?”

  梅非忍不住唇角上翹,雙手放在他的腰上。“就會說些甜言蜜語。”

  “還有更甜的。”

  莫無辛正要去親她,卻冷不防被她狠狠一推,終於落了水。

  梅非拍了拍手,站在岸邊看著半坐在水裡濕了半個身子的莫無辛。“這可是你說的,被我算計,也甘之若飴。”

  莫無辛啼笑皆非。“梅兒,你真不厚道。”

  “我可從沒厚道過。”梅非朝他做了個鬼臉。“怎麼樣,這溪水是不是比平湖的水清甜多了?”

  莫無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滴,無奈地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記著當時被我拉下水的事。”

  “不,我是惦記著那條黃鱔。”梅非朝他擺擺手。“我走了啊,莫小桃,水雖然好,可別泡久了哦!”

  梅非心情舒暢地回到馬車邊,連隱見她滿面春風,好奇地問:“姐姐,怎麼了,那麼高興?”

  梅非笑而不語。身後傳來上官久驚奇的聲音。

  “無辛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莫無辛的聲音相當坦然。“踩到一條黃鱔,滑進了溪裡。”

  梅非正要發笑,卻聽得柔媚女聲。

  “這位公子講話真不實在。”那女聲飽含笑意。“分明是那位姑娘把他推下了溪裡,怎麼變成黃鱔了?”

  梅非呆愣了片刻,猛地轉回頭去。

  “晏姐姐?”

  晏妃一身暗紅綢裙,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小非,好巧。”

  上官久瞅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皺了皺眉,才向忽然想起似的:“你是三叔家的清晏?”

  清晏愣了愣。“你是——”

  上官久忙把絡腮鬍子撥開,留出眉眼五官給她看。

  她這才恍然認出來。“是久殿下?”

  “在外頭還叫什麼殿下,”上官久忙擺手。“叫我大哥就行。清晏,你怎麼會在這兒?”他又想起晏妃之前跟梅非說話。“你認識小非?!”

  “是啊,我們在太安宮裡頭認識的。”清晏也不避忌。“沒想到居然在這兒遇上了你。”

  梅非有些尷尬。照理說她是“已死”之人,清晏卻似乎並不驚訝。

  “晏姐姐,我——”

  “我就知道你是假死。”清晏擺了擺手。“月氏國的秘藥,我會想不到麼?”

  她又轉向莫無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這位就是你那小情郎?倒是長得不錯。”

  “晏姐姐。”梅非把莫無辛拉過來。“這是無辛。無辛,這位是晏姐姐。”

  “等等等等。”上官久上前來,滿臉疑惑。“我還是不明白,清晏你怎麼會在太安宮?”

  “清晏姑娘是為了幫容師兄拿到馮傲的機密,這才潛伏進太安宮的。”連隱突然開口解釋。清晏朝連隱點了點頭。“梅公子,你怎麼會在這兒?現在不是應該跟二公子一同作戰麼?”

  連隱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我受了傷,為了治好它,這才跟大師兄一同回月氏。”

  “原來如此。”清晏頗有些歡快。“這麼說,我們可以一道上路了。”

  “你也要回月氏?”

  “不錯。”清晏點點頭。“馮傲已經開始懷疑我,我要做的事也已經做完,索性就想法子逃了出來。也是時候回月氏了。”

  上官久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梅非和連隱。

  “看來是我冒昧了?”清晏頗有些敏銳地察覺了他的猶豫。

  商清晏是幫容璃做事的人,若一同上路,必然會給他們帶來些不便。這也是上官久猶豫的原因。但既然她已經提出了,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怎麼會!”梅非搖搖頭。“晏姐姐你來得正好。這兒只有我一個女兒家,正悶得慌。”

  清晏和梅非投合,一路上聊得很是歡快。

  “梅公子,你的手臂是怎麼傷的?”

  “被狼牙棒的尖釘所傷。”連隱答道。“傷著了筋脈,很麻煩。”

  “原來如此。”清晏略一沈吟。“久大哥,五夫人不正擅長筋脈重接之術?不如請她幫忙看看。”

  五夫人,不就是清槐夫人?

  梅非見上官久一僵,下意識地看了莫無辛一眼。所幸莫無辛正為梅非削水果,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正有此意。”上官久點點頭便帶了過去。“清晏,你怎麼會到了中原來?”

  清晏垂下眸。“我跟隨五夫人修習陰陽雙修術,聽她講過中原的天水門,一時好奇便偷跑出來想來瞧瞧。誰知道這麼一出來便呆了三年。”

  “天水門?”莫無辛這下子總算是聽到了。“天水門現在的名聲可不太好。”

  “那也是被那個無苗給搞壞了。”清晏眉心微蹙。“五夫人任門主的時候,天水門可清淨得很。”

  莫無辛驚訝了。梅非坐不住了。

  “五夫人到底是什麼人?她竟然也做過天水門的門主麼?”莫無辛有些不可思議。

  “她是嫡系的一位公主,曾經嫁到中原,後來不知道為何又回了月氏。”清晏好心地解釋道。“天水門的創始人便是月氏的一位公主。後來的每一屆門主,都由月氏選一位獨有天分的王室女子擔任,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了。到了五夫人手上,才將天水門傳給了無苗。”

  莫無辛蹙了眉,似在思索。

  梅非知道他腦子活轉得快,說不定就被他想到了真相,連忙轉開話題。

  “對了,前段時間我曾去過北戎,他們的三王子阿莫爾剛娶了位月氏公主,可是你們的姐妹麼?”

  “是清棠。”上官久點點頭。“我聽說了這件事。”

  “清棠妹妹?”清晏有些驚訝。“她怎麼會嫁給北戎國的王子?”

  上官久呵呵一笑。“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清晏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寂寂。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沈默了,車廂裡一片安靜。

  連隱闔著眼小憩,莫無辛還在思索。梅非忐忑,上官久掀了車簾往外看。而清晏也不再說話,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麼。

  去月氏的路上,一定要路過西蜀。

  梅非和莫無辛重又戴上了面具。

  再次回到西蜀王府,在梅非看來恍若隔世。

  甯遠閣內的桃樹上已結了粉色的水蜜桃,芳香四溢,卻無人摘采。桃樹仍在,琦芳和微醺卻已都沒了蹤跡。

  梅非站在寧遠閣門口,感慨萬千。

  “琦芳已經回了昌平。倒是微醺。”莫無辛看出她的懷念。“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罷了。”梅非搖搖頭。“我還是不信微醺會背叛你。總覺得他不會那麼做。”

  莫無辛望著門前掛的白綢,輕歎一聲。“我也不願相信。雖然他是平陽王的兒子,我跟他一起長大,早已把他當做手足至親般信任。”

  梅非睜大了眼。“平-平陽王?”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莫無辛挑眉。“怎麼,他沒有告訴過你?”

  梅非搖搖頭。“他只說過他爹是平陽的官宦子弟——”

  “他是平陽王和箜篌娘子的兒子。當年箜篌娘子懷著他被人追殺,逃到了西蜀,生活得很落魄。後來箜篌娘子去世,他才偶然地進了府做我的伴讀。他身上,還有一塊平陽王的青龍佩。”

  “難怪了。”梅非恍然。“我總覺得他跟容師兄有些神似。無辛,你說他會不會去了平陽?”

  “應該不會。他對平陽王心有隔閡,應當不會去認親。”莫無辛頓了頓。“當年追殺他娘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平陽王妃派出的。”

  梅非愣了愣。“若是這樣——他們母子也太冤了。”

  “不能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啊。”莫無辛輕笑一聲。“若你是平陽王妃,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外頭與青樓女子有染,還有了孩子,會當如何?”

  梅非鳳眼一眯,手指觸上腰間的綠岫劍。“叫他嘗嘗綠岫的滋味。”

  莫無辛打了個寒顫。

  “怎麼,你有想法?”

  “怎麼會……”莫無辛諂媚地笑著。“小梅子果然威武……”

  “你們怎麼在這兒?”上官久和清晏找了過來。“無辛,你跟小六一同去見見王爺罷。”

  “好,我立刻就去。”莫無辛轉向梅非。“小梅子,你先四處逛逛,不過別走太遠,雖然有面具,還是小心些的好。”

  “知道了。”

  梅非和清晏兩人在寧遠閣外的花園裡散步。

  “小非,有時候我很羨慕你。”清晏勾著唇。“有個人能為了你放棄一切。”

  “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梅非舒了一口氣。“這世上,還有幾個人,能像莫無辛一般待我?清晏,說說你罷?嫁給自己不愛的人,真的只是為了報恩?”

  清晏搖了搖頭,唇上掛著神秘莫測的笑意。

  “小非,你誤會了。雖然當初我接近馮傲的確是為了報答容二公子的恩情,但嫁給馮傲,卻是出於真心。”

  梅非意外地停了腳。

  “清晏,你是說——”

  “我愛的人,正是馮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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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3:10

八十三章.父子之怨

  三年前,商清晏來到中原,原本想找到天水門,與之做一友好的跨國交流。

  誰知道卻被她發現天水門的行事詭秘,甚至有不少的門徒利用秘藥對無辜之人進行采補,以達到駐顏和增進功力的目的,破了最初創立天水門的商清葵所立下的規矩。

  商清晏心中憤怒,想要加以阻止,卻反而被算計,差點兒受之所害。

  所幸在那時遇到了容璃,並為之相救。

  商清晏此人,心性果敢,敢作敢為。她查出天水門與當朝皇帝有關,便自發決定要想辦法混入宮中伺機以查探天水門的細況,並伺機以報容璃相救之恩。

  說來也巧,彼時馮傲布衣下巡,路過湖州。

  商清晏那時並不知道馮傲的身份,只從些細微末節處推測他可能來自皇宮,便刻意接近。

  她自小修習陰陽雙修術,媚術只是附帶的小課程,吸引男人的注意對她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到了最後,卻說不清是究竟是他被她媚惑,還是她被他吸引動了真心。

  馮傲雖然行事狠厲,生性冷酷,私底下卻是個風雅的人物。雖年過四旬,卻依然保留了翩翩風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其擅長水墨風景畫,寥寥數筆,意境深遠。

  清晏只當他是宮中的畫師文臣,便自稱來自月氏,家中已無親眷,孤身一人來中原遊歷。與馮傲相處短短十數日,卻已難捨難分。

  最後,馮傲向她坦明身份,並提出帶她回宮。她雖暗自驚訝猶豫,最後卻也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她成了馮傲從凡間帶回來的妃子,也是第一個讓馮傲不顧禮法直接封妃的女子。

  “你放心,雖然我愛他,但我也很清楚自己該站在什麼位置上。”清晏見梅非神情驚訝,微微一笑。

  梅非搖了搖頭。“清晏,我並非不相信你。只是你既然真心愛他,又怎麼會幫容師兄?難道報恩比忠於自己所愛之人更重要麼?”

  “對我而言,容二公子的恩情在先,對馮傲動情在後。”清晏垂眼,“更何況,我雖然愛他,卻也明白他並不愛我。”

  梅非愕然。“我以為像馮傲那樣的人,若不是動了真心,是不會將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收納在宮中,並給予最大程度的地位和自由的。”

  “你說得不錯,也許他的確動了真心,卻不代表他會付出真心。”清晏在芍藥花叢中緩緩穿行,風姿嬌嬈,甚至掩過了芍藥的嬌豔。“他那樣的人,最愛的永遠都是自己。他對我的愛,不過是比寵愛多了些尊重而已。”

  “他寵愛我,卻不懂我真正要的是什麼。”她的手指拂過一朵嫣紅的芍藥花。“所以感情是一回事,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我卻從不曾忘。對於這兩點,我一向分得很清。所以該離開的時候,我絲毫也沒有猶豫。”

  清晏真正要的是什麼?

  梅非忽然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的不是無二的嬌寵,尊貴的封號,而是一顆真心而已。她是清醒的人,清醒得可敬,也清醒得有些可憐。

  “清晏,你要的東西,總有一天,總有那麼個人能夠給你。”梅非抿唇一笑。

  “我也這麼覺得。”清晏朝她挑眉,拋來一雙貨真價實的媚眼。“大好的男兒還在前頭等著我哪!”

  梅非忍不住跟她一同笑出聲來。

  “小非,若不是你已經有了莫無辛,我還真想帶你去瞧瞧咱們月氏的俊俏兒郎。”清晏笑得極曖昧。“可一點兒也不比你們中原的男子遜色。”

  “是麼?”梅非頗有些興致高昂。“現在還不晚。我倒挺想看看。”

  “算了罷。你家那情郎,跟個醋罎子似的,要是知道我教唆你的這些話,非得要我好看不可。”清晏做了個怕怕的表情。

  兩人正說笑著,卻見一對人朝這邊走來,卻是許久未見的舜華和無憂。這兩個人的形容均有些憔悴,神情鬱鬱。

  “你們是什麼人?”無憂見她們兩人在花園內逛蕩,皺眉相問。

  清晏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們是上官公子的家僕。”

  “原來是上官公子的人。”舜華點了點頭,拉了拉無憂的袖子。“無憂,你幹嘛那麼凶?”

  “這是大哥的園子,她們怎麼能在這兒隨便逛?”

  “無辛大哥本來就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舜華說著又紅了眼。

  “舜華——”

  無憂趕忙攬著她的肩,把她往另一邊帶,忽略了清晏和梅非。

  梅非一直望著他們,心內酸澀無比,卻不能上前相認。

  遠遠的,還傳來舜華的聲音。

  “無辛大哥也走了,小非也走了。他們兩個,如今在地府應當已經相會了罷……”

  “放心罷,他們兩個那麼相愛,一定能聚在一起。”

  …………………………

  梅非呆呆地,看著他們漸漸走遠。

  在西蜀的那些快樂相知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而今日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黯然神傷。

  到底還有多少人要在這場局裡受傷?

  一行人見過了西蜀王后,便又踏上行程。

  再往西行了十數日,終於進入了月氏國境。

  月氏國地勢較高,景物較之中原都宏偉了不少。高山險峻,流水澎湃,不比中原的精緻細巧。月氏的建築多以圓形拱蓋和廊柱相結合,月白色的牆壁,鮮活明豔的壁畫,充滿了濃濃的異域風情。

  清晏回了自己的家,而梅非和莫無辛,連隱則跟上官久一同面見月氏王。

  月氏王,也就是上官久的父親,看上去威嚴自持,月氏皇家特有的狐眸,長在上官久臉上那是精明狡猾,長在他臉上卻就叫人肅然起敬。

  “拜見君上。”

  上官久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看得梅非很是不解。難道他不該叫父王什麼的麼?

  月氏王有些難堪,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這位就是連公子?”

  連隱上前行禮。“連隱參見王上。”

  月氏王端詳了他一會兒。“連公子,關於月氏和大夏之間的盟約,想必阿久他已經同你提過了罷。”

  連隱點了點頭。

  月氏王轉向上官久,上官久會意,將懷中合二為一的君王璧呈上。

  “好。只要你能取出神劍與寶甲,我月氏必將傾一國之力,助連公子光復大夏。”

  “多謝王上。連隱必將用盡全力。”

  好個老狐狸!

  梅非在心中暗暗腹誹。明明當年月氏王與夏武帝的約定,是只要君王璧重合,便將無條件相助連氏後人。怎麼到了這兒卻變成了要取出寶甲神劍方可相助了?

  上官久說過,這寶甲神劍並非人人都可駕馭。若阿隱駕馭不得,月氏豈不是就打算冷眼旁觀了?

  梅非心中不平,上官久亦蹙了眉。“君上——”

  “阿久。”月氏王的聲音頗有些冷厲。“不必多說。”

  “是。”上官久也冷淡了許多。

  幾人出了大殿,上官久掩蓋在絡腮鬍子下的臉猶在忿忿。

  “這幾年,這老頭子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麼固執!獨裁!”他轉向連隱。“小六,崩理他說的,就算你取不出寶甲和神劍,我也會想辦法助你。”

  “大師兄,你放心罷。”連隱沈著一笑。“我一定能取出來。”

  “好!”上官久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過為今之計,還是先醫治你的手臂。我先把你們安頓下來,明日便帶你去見五夫人。”

  上官久將他們安置在他宮外的宅院,便匆匆而去。

  “看上去,大師兄似乎跟他父王的關係不太好。”

  莫無辛勾了勾唇。“若我是他,也一樣不會原諒月氏王。”

  “月氏王究竟做了什麼事?叫大師兄記恨到現在?”梅非頗有些驚訝。

  “你忘了,薑紅月的事。”莫無辛提醒她。

  “薑紅月?跟月氏王有什麼關係?”梅非越發糊塗。

  “姐姐,當初大師兄不是說,他們原本約好了要見面,結果他突然得到消息說母親病重回了國?他派了人去跟薑紅月碰面,那人卻騙了他,說薑紅月沒有去?”連隱與莫無辛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一定是月氏王從中動了手腳,才叫他跟薑紅月生生錯過的。”

  梅非在一旁看得很鬱卒。

  “好吧,就我沒想到。可是月氏王幹嘛要這麼做?”

  “也許是因為月氏向來不喜與外界通婚,也許是因為薑紅月的身份,誰知道呢?”莫無辛勾唇,在她臉上捏了捏。“要不然,以月氏人查探消息的能力,上官久怎麼會查不出薑紅月的身份?這就是最大的疑點。”

  連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的互動,不一會兒便悄悄別開了眼。

  “對了,小梅子,你可知道那個五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莫無辛突然想到了這個。

  梅非一呆。“這個——”

  “你知道些什麼,對不對?”莫無辛眉頭一蹙。“我總覺得你們有事瞞著我。”

  “這——”梅非咳了咳。“對了,清晏說要請我去玩,我出去看看她來了沒有。”

  莫無辛也不阻攔,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發毛。

  “我——我走了啊!”梅非落荒而逃。

  “莫公子,姐姐她不想說的話,你就別逼她了。”連隱看著她跑遠,才輕輕開口。“以她的個性,若真有事瞞著你也一定有她的原因。”

  “我明白。”莫無辛瞥了他一眼。“隱公子,你最近——似乎變了許多。”

  “那也是拜你所賜。”

  “這麼說,我應該覺得欣慰。”莫無辛的燕眸微闔,像有些疲倦。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但不代表我要徹底放棄姐姐。”連隱微微一笑。“若有一天,你讓她傷了心,或是讓她失瞭望,我也一樣會把她從你手裡搶過來。”

  “你盡可試試。”莫無辛毫不在意地低笑一聲。“不過,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希望如此罷。”連隱與他對視,空氣中劈裡啪啦一陣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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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3:34

八十四章.母子之怨

  這是梅非第二次見到清槐夫人,依然是姿態優雅,白紗遮面。

  莫無辛跟在她身後走進去的時候,她能明顯地感覺到清槐夫人的身形動了動,連原本舒散放鬆的姿態也變得有些僵直。

  清槐夫人替連隱看了看手臂上的傷,略略沈吟。

  連隱的外傷已經結了痂,但整只右手仍然無力,甚至握不住一隻茶杯。

  “五夫人,不知他的傷是否還有痊癒的希望?”上官久按捺不住問出了口。

  清槐夫人點了點頭,面紗隨著她的動作小幅晃蕩,露出削尖的下巴,很快又被垂下的面紗遮了去。

  “筋脈重接並不難,但我得用到一味很珍奇的藥材,相當難找。”

  “是什麼?”

  “紅頂花。”

  上官久聞言,神情頓時有些複雜。

  “五夫人,這花就真的找不到麼?”梅非見上官久也露出這副表情,忐忑問道。

  “據我所知,在普通的藥材鋪早已經沒了蹤跡,只聽說南邊天山上的祝龍池附近還有少許存在。”

  “不錯,我也聽說過。”上官久頗有些振奮。“看來這次我們倒真要來個梅開二度了。“

  眾人面面相覷。

  清槐夫人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說:“我想阿久是一箭雙雕的意思。聽聞神劍和寶甲所在的密宮正在天山的祝龍池旁邊。你們可以順路采到紅頂花。”

  梅非肅然起敬。清槐夫人果然與眾不同,不僅理解了大師兄的成語,還解釋得那樣淡定。

  而莫無辛自一進門便一直一語不發地細細觀察著清槐夫人,別說清槐夫人自己,就連梅非也頗有些緊張,有種一觸即發的危機感。

  上官久顯然也察覺到了這等微妙的氣氛。

  “多謝夫人相告。待我們從祝龍池帶回紅頂花,是不是就能讓他的手臂恢復了?”

  “我有七成的把握。”

  “太好了。”梅非喜極,轉向連隱。“阿隱,你的手有希望治好了!”

  連隱也頗有些欣喜。“得五夫人相助,連隱感激不盡。”

  “不必謝我。”清槐夫人搖了搖頭。“天山祝龍池旁危機重重,傳說還有異獸出沒,更別說密宮內的機關無數。你們此行,萬萬記得要多加小心。”

  “請夫人放心,我們定會安然返回。”

  “好。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候你們的好消息。”

  眾人相謝正要告退,莫無辛卻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乾脆俐落地行了個禮。

  “夫人,在下莫無辛。也許有些冒昧,但在下有一問,還望夫人好心解答。”

  “你——”清槐夫人的聲音顫了顫,隨即又恢復。“莫公子請問。”

  莫無辛忽然擡頭望向她,眼神淩厲。

  “敢問夫人名諱?”

  清槐夫人愣了愣,竟不知道如何應對。

  “無辛,你這樣問實在有些冒昧。”上官久忙出來打圓場。“夫人的名諱豈是能隨便問的?”

  “夫人大度,想必不會計較晚輩的無禮。”莫無辛的燕眸一眯。“晚輩這樣問,只是因為夫人與晚輩的一位已故去的親人有些相似。那位故人名諱‘清槐’,該不會恰好與夫人的名諱相同罷?”

  清槐夫人終於維持不住淡然的氣度,雙手扶住桌角,幾乎要站立不住。

  “無辛……”梅非有些不忍,小聲央求他。

  莫無辛沒有理會,反而咄咄逼人。“不知夫人可否能將面紗摘下?”

  這話,越說越是無禮。

  連隱不知道其中的緣故,見莫無辛如此失態,連忙相勸。

  “莫公子,夫人待我們如此親厚,你怎能這樣失禮?”

  上官久連忙拉了連隱一把。“五夫人,我們先退下了。你們聊聊。”

  連隱頗不解,卻也知道上官久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依言隨他告退。而梅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頗有些尷尬。

  莫無辛已無暇顧及許多。他只盯著五夫人,臉色相當難看。

  “夫人為何一語不發?”

  清槐夫人垂下頭,緩緩地摘下了面紗。

  終於看到她的容顏後,莫無辛冷笑一聲,轉身便往外走。

  “無辛……”清槐夫人已是淚光盈盈,見他如此,無奈又糾結。

  梅非追了兩步,想了想還是停下來,轉身先去扶了扶清槐夫人。

  “夫人,你放心,我去勸他回來見你。”梅非將她扶到軟榻旁坐下。“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很正常。夫人,多給他一些時間罷。”

  清槐夫人點點頭,歎息了一聲。“說到底,是我欠了他的。只希望能請求他的原諒才好。”

  “無論如何,你們畢竟是母子。”梅非握了握她的手。“我會盡力。別擔心。”

  “無辛!”

  梅非徑直去了他所住的客房,莫無辛果然在裡面,闔著眼斜靠在睡塌上。

  “無辛。”

  她松了口氣,溜到他身邊,討好地替他按肩膀。“無辛……怎麼了?”

  莫無辛眉心微蹙,眼也未睜便轉了個身靠裡,不理睬她。

  梅非歎了口氣。這傢夥怕是真惱了。

  “無辛,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清槐夫人她也很可憐。這些年,她時時刻刻都關注著你,還叫尹玄昭潛伏在你身邊照顧你。其實——”

  “你早就知道了吧?”莫無辛惱恨的聲音傳來。

  梅非一愣,只好低聲下氣地認錯。“是。那次去北戎,我便見到了她。但我答應了她暫時不告訴你,所以——”

  “她不讓你說,你就真不說了?”莫無辛猛地轉過身,盯著她看。“你究竟是向著誰的?”

  梅非哭笑不得。這問題——

  “當然是你。”梅非摸著耳朵,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要永遠瞞著你,只是你娘親她也需要些時間。”

  “她不是我娘親!”莫無辛忿忿地還想責備她,卻見她一臉內疚咬著唇,又不忍心再說,只好無奈地把她拽到身邊。“這算什麼?我以為自己早就沒了娘親,現在卻告訴我那個所謂的娘親活得好好的?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沒來看過我。我中毒的時候她在哪兒?我受人欺負的時候她在哪兒?這算什麼娘親?”

  “無辛,清槐夫人她雖然做得有些不妥,但也有她的苦衷。”梅非把當年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若換了我,也不會再留下來。只是苦了你,對於這一點,她也很內疚。她不是不想來看你,而是害怕你會恨她。”

  “不告訴我,以為我就會不知道麼?”莫無辛咬牙。“這麼多線索,只要稍微聯繫在一塊兒便已一目了然。”

  “無辛,你去見見她罷?”梅非試探地說。

  “不去。我跟她沒什麼好說的。她不是我娘親。”莫無辛板著臉。

  “至少給她一個機會解釋啊……”

  “沒這必要。”

  “其實她也不容易。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和朋友,與自己的兒子天涯兩隔。”梅非歎了一聲。“你還不知道罷,尹玄昭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把你的情況跟她報告。她只能依靠這些消息來想念你。她離開西蜀的時候才二十來歲,至今也沒有再嫁人,難道不是出於對你的愧疚麼?”

  莫無辛沈默了一會兒。“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梅非見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終於有些惱火。

  “你去不去?”

  “不去。”

  “真不去?”

  “不。”

  “好。”梅非從他懷裡掙脫開來,往外走。

  莫無辛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兒?”

  “我去跟夫人說,我勸不動你,辜負了她的期望。”梅非面露哀戚。“她把我當兒媳看待,卻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不過而而,叫她失望了。”

  莫無辛:“……”

  “好吧,我去。”

  梅非的臉色登時陰轉多雲,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他拉起來便往門邊推。

  兩人剛開了門,卻見清槐夫人站在門口,正做了個敲門的手勢。見他們出來,頓時有些驚訝和窘迫。

  “無辛——”

  梅非咳了咳。“你們進屋聊罷。我還有些事。”

  她朝莫無辛做了個眼色,莫無辛才不甘不願地往裡一讓。“進來罷。”

  梅非沒有走遠,尋了處安靜陰涼的地方等著。從午後,一直等到了黃昏,清槐夫人才從門內走了出來,雙目紅腫。

  她連忙迎上去。

  “夫人,怎麼樣?”

  清槐夫人勉強一笑。“他心中仍有隔閡。不過他願意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以後,我會用盡所有來補償他。”

  “夫人,無辛他向來很通情達理。過些時間,他一定能想明白。”

  莫無辛沒有點燈,屋子裡一片昏黃。

  “雖然我能理解,卻無法不怨恨。”莫無辛平躺在塌上,把頭放在梅非的腿上,閉著眼,像是累了。“梅兒,要是你,能不恨麼?”

  梅非的手沿著他的臉龐細細摩挲。

  “不能。”梅非搖搖頭。“無辛,你不是聖人。真真切切嘗到無母之痛的是你,這些年的孤寂,不是一兩句話可以抹去。你盡可以去怨恨,但時間沖淡了這些怨恨之後,我希望能看到你的寬容。不僅僅是為了夫人,更是為了你自己。”

  “怨恨自己的母親,是對自己的折磨。無辛,我不想看到你受這折磨。讓這些怨恨儘快過去好麼?”

  莫無辛睜開眼,朝她微微一笑。

  “我想這時間不會很久。上天把你帶到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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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3:50

八十五章.天山龍池

  三日之後,一行五人縱馬踏上了前往天山密宮的路。

  上官久和連隱是一定要去的,梅非放不下心,非要跟去幫忙,莫無辛自然也不會落下。清槐夫人說清晏對天山密宮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再加上清晏也興致勃勃地想跟去看看寶甲和神劍的模樣,於是又加了個清晏。

  清晏並不知道連隱的身份,還當是梅非要去取那寶甲神劍。她知道這寶甲神劍意義非凡,但中原一切已與她無關,所以也聰明地沒有多問。

  大約走了五日,終於遠遠地瞧見了天山連綿不絕的山脈。遠遠望去,山頂上尚有積雪,與翻騰雲海交互掩映,神秘而聖潔。

  月氏天山,以上達瓊樓仙宮,下延萬里草原聞名,是在月氏族人以及周邊諸多小國中頗受崇敬的神聖之山。有不少天山的信徒,每逢春末夏初,攜兒帶女在山腳下膜拜祈福。但大多數人都只是走到山腳下,除了地勢險峻的原因外,對它流傳已久的敬畏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傳說隨意踏入褻瀆了天山的人,都會被天山的守護神獸吞噬。只有被視作天神降生的王族才可進入。

  有走了一日,才到達了山腳。見他們像是要上山的樣子,不少當地的住民都紛紛加以勸阻,將天山的險峻描繪得繪聲繪色。雖然並未被說動,眾人卻不免都多了分警惕。

  “這樣的傳言,大多是月氏的先王們刻意散佈的。”清晏見大家臉色有些凝重,連忙開口解釋。“天山上有月氏的密宮,保存著月氏族的所有寶物。雖然密宮並不易找到,但為了防止被人所盜,所以讓這樣的傳言遍佈周圍,也好打消了一些盜寶賊的念頭。”

  “這麼說天山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險?”梅非有些疑惑。

  “不,天山的確很險峻,但並非不可攀登。”清晏微微一笑。“我曾經隨父親上去過,知道一些相對來說比較安全的捷徑。至於異獸,我倒是從未遇過。”

  “清晏的父親曾任月氏的祭司,每一年都會到天山上的祝龍池舉行祭祀儀式。所以五夫人才讓她跟我們一同來。”上官久翻身下馬,向她們走來。“接下去的路,我們得徒步了。”

  “還是小心些為妙。”莫無辛跟當地人攀談了一會兒之後走了過來。“他們說曾經有人上山,結果遇到了龍。”

  “龍?”連隱眉頭微蹙。“龍不過是傳說中的神物,怎麼真的存在?會不會是他們不希望我們上山,所以故意編造?”

  “我看他們生性淳樸,不像是在刻意編造故事。”莫無辛指了指之前跟他攀談的那人。“那個人說他兒子就遇到了龍,結果被吞了一條腿。據他兒子說那龍有數十丈長,身披青鱗,頭長鹿角,兇神惡煞。就算是編,也不會拿自己的家人來說事兒吧?”

  “無辛說得有道理。”梅非點了點頭。“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我看這未必是龍,可能是一條大些的蟒蛇,他們驚慌失措之下看岔了眼也有可能。”

  “不錯。”上官久贊同。“既然有祝龍池這個名字,必定有些緣故。我們小心些總歸沒錯。”

  清晏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了幾個香袋,分給他們一人一個。

  “這山上難免會有些蛇蟲鼠蟻,這裡頭是些能驅蛇蟲的草藥,你們都把它佩戴在身上罷。上了山之後大家都聚在一起,千萬別走散了。”

  五人將馬匹寄存在當地人家中,簡單地用了些飯食,休整片刻之後便背著行禮往山上步行而去。

  一開始的一段路還比較平坦,再往上,只見參天古樹盤根錯節,藤蔓灌木叢生,不時有蝴蝶飛起,鳥鳴聲聲。因為很少有人上山,自然也沒有人為辟出的山路。

  梅非和連隱拔出了綠岫和青鴻,準備斬斷藤蔓開條路出來。清晏卻連忙阻止。“小非,不必如此。我知道有一條捷徑,跟我來就好。”

  清晏帶著大家朝一旁繞了些路,來到一片垂絲海棠樹前。樹邊有山泉流過,清冽純澤。現在已過了海棠花期,只見一片鬱鬱蔥蔥,擋去了視線。

  這片海棠栽得很是特別,從外面看不過是普通的海棠樹叢,而進到了裡頭才知道它們的位置錯綜複雜,似有意而為之,一旦深入,無論怎麼走,最後都一定會走回那個唯一的入口。

  清晏稍作解釋,讓大家跟在她身後,步步緊隨。

  眾人跟在她身後,也不知拐過了幾個彎,走過了多少顆海棠,終於走到一棵最大的海棠樹前。

  這樹看上去有四人合抱粗細,枝葉繁茂。

  “這顆海棠,應該有上百年的歷史了罷?”梅非仰著頭,嘖嘖稱奇。

  “我聽父親說過,這顆樹自月氏建國以來便有了。”清晏走到樹後,招手向梅非:“小非,借你的劍一用。”

  梅非聞言走了過去。“哪兒?”

  清晏指了指樹後紛亂的藤蔓。“這兒,把這些劈開。”

  梅非點點頭,手起劍落,刷刷刷便將幾根藤蔓斬落。

  藤蔓剛一落地,一條看上去頗為古老的青石磚路便出現在眼前。雖然石磚已有些破敗,卻明顯是一條人工修築的通道。

  “這兒可以直接通往祝龍池。”清晏招呼大家過來。“每一年祭司都會上山祈福,所以這條路也一直保留在這兒。”

  “這條路似乎很長。”連隱朝它延伸的方向望瞭望。“奇怪了,這兒環境濕潤,石磚上卻絲毫沒有生出苔蘚,連雜草也未見一顆。”

  “大概是祭司在這些石磚上塗了些特別的藥物。”上官久走近來看了看。“既然有了路,我們就別耽擱了。”

  眾人這便沿著青石小路一直往前行去。

  青石小路並不寬敞,至多能容兩人並行。清晏和上官久走在最前頭,連隱在中間,而莫無辛和梅非則走在最後。但走出一段之後,連隱放慢了腳步與梅非一排,原本走在梅非身邊的莫無辛則被擠到了後面。

  “姐姐,這兒實在奇怪。”他對梅非悄聲道。

  “怎麼?”梅非見他面色肅然,頓時也覺得周圍有些個不對勁。

  “你看這小路周圍,竟然沒有絲毫活物出沒。實在是不可思議。”

  梅非本來並沒有注意到這麼多,他這麼一說,她也留心看了看,還真的沒有任何鳥獸飛蟲,進入這兒之前聽到的鳥啼蟬鳴都消失了個一乾二淨,只有他們這一行人的腳步聲,顯得極不尋常地冷清。

  “會不會是因為祭司在路上塗的藥物影響了周圍的環境,所以沒有活物靠近?”

  莫無辛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沒那麼簡單。”他忽然開口。“你們看那邊。”

  梅非和連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片灌木草叢中,有一大片被壓倒的痕跡,這些痕跡蜿蜒蔓延了很遠,如同一條天然形成的道路。

  “這是——”

  上官久和清晏見他們都停了下來,便也走回幾步詢問。

  見此情形,他們也有些驚訝。

  “清晏,你之前來時看到過這樣的情景麼?”莫無辛問道。

  清晏搖了搖頭,頗有些困惑。“在我記憶裡,似乎沒有看到過。”

  “這種痕跡——像是被動物行走之後壓出來的。”上官久走過去,仔細看了看。“又壓得這麼平整——難道還真是蟒蛇不成?”

  “要真是蟒蛇,那得有多大啊?”梅非咋舌。“把我們全都吞了,怕也不夠它一頓的。”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守護神獸?”莫無辛疑惑道。

  “那為何月氏祭司他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難道這神獸還真的不襲擊月氏王族人?”連隱顯然不贊同神獸這個說法。

  “清晏,你們祭祀一般會在什麼時候進行?”梅非忽然發問。

  “按照月氏的祖訓,祭祀一定要在冬季開春之前進行。之後便不能再進山。”清晏忽然反應過來。“難道——”

  梅非點了點頭。“這就對了。蛇會冬眠,所以你們從未遇到過。”

  “不錯。”莫無辛點頭稱許。“看來這天山上一定有蟒蛇出沒,也許還不止一條。大家還是小心些為上。”

  知道了這山中的危險,梅非反倒放下心來。人最怕面對的是未知的敵人,知道是什麼東西了,反而不會特別地害怕。

  但出於防患於未然的目的,眾人還是改變了隊形,不會武功的清晏走在最中間,上官久和連隱走在前頭,莫無辛和梅非斷後。

  “大家也不用太過擔憂,蟒蛇一般不會主動襲擊人,更何況我們身上都帶了驅蛇香包。若是遇上了,我們小心避開便是。”

  上官久在前頭安撫大家的情緒,而清晏也附和道:“不錯。若那蟒蛇真是神獸倒好了,久大哥是正統的月氏王室,它應該歡迎才對。”

  “就是,說不準它知曉了我們的來意,主動地帶我們去采紅頂花,再拿神劍寶甲,那就再好不過了。”梅非笑著接了話。

  之前凝重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眾人開始說些話,那種不尋常的冷清也消散了去。

  就這麼走了大半日的工夫,黃昏時分,他們安然地到達了祝龍池,連個蟒蛇的影子都沒看到。

  “果然是以訛傳訛罷?”梅非舒了口氣,眺望著在夕陽下格外靜謐的祝龍池。“哪兒有什麼蛇?”

  “或者因為有王室人,所以它特意避開了?”清晏也四處望瞭望。

  “清晏,密宮的入口在哪兒?”

  清晏搖了搖頭。“我們祭祀只在池邊進行,密宮我可從未進去過。也不知道密道在何處。這個得問久大哥。”

  上官久朝池邊望瞭望。“父王說過,密道的入口就在池邊。但現在天色已晚,我們不如先在池邊休息一宿,明天一早再找密道可好?”

  眾人皆無異議。

  “對了,你們不是要取紅頂花?我們在祝龍池周圍找找罷,這花兒長得像雞冠,頂上一簇紅,很好認。”清晏提議道。

  “好。我和清晏去找紅頂花,你們三個大男人就準備準備安營紮寨,今兒個晚上就在這池邊睡吧?”梅非見那池水清澈碧綠,池邊奇花異草開得豔麗,心情格外舒暢。

  “好。”上官久,莫無辛和連隱都頷首同意,開始準備搭樹屋和生火。

  雖然叫祝龍池,卻是一方湖泊。

  清晏和梅非一同走到了湖邊,不由得感慨。“我還從未見過這池水未結冰時的模樣。真是漂亮。”

  “這兒冬天是什麼樣子?”

  “水都結了冰,周圍也落滿了雪,幾乎要融在一起。”清晏蹲下,鞠了一捧水洗了洗臉。“周圍沒有這麼多好看的花兒草兒的,只有一片雪白。”

  “果然還是夏天好啊。”梅非也洗了洗臉,站起身來。“清晏,我看這池子挺大,不如我們一個往東,一個往西,繞著這湖找一圈。”

  “好。”清晏點點頭。“若是找到了,直接采了就是。五夫人說這藥很罕見,我們能帶多少就帶多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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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4:1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30 17:54 編輯

八十六章.巨蚺異獸

  梅非向東,清晏向西,兩人分開兩頭沿著湖邊的花草叢中仔細地尋找。

  梅非剛走了一段,莫無辛也閃身跟了過來。

  “你來做什麼?”梅非回首看了看。“不用幫他們搭屋生火了?”

  “已經弄得差不多了。”莫無辛忽然攬住她的腰。

  梅非當他又不分場合犯色心,轉頭正要瞪他,卻見他一臉戒備地看向周圍。

  “怎麼了?”見他如此,梅非也心生警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梅兒,你看這周圍的花草。”莫無辛彎腰,看著一朵碗口大小的金黃色圓形花朵。這花朵分成數十瓣,中間是金黃色的花蕊,看上去有些眼熟。“看得出這是什麼嗎?”

  “莫非——難道——”梅非越看越是震驚。“是雛菊?”

  “不錯。銅錢大小的雛菊能長到那麼大,你不覺得很詭異麼?”

  “太詭異了。”梅非朝四周看了看。“無辛,那個像葡萄一樣的——是茉莉麼?還有那個——長得像玉米枝一樣高的,該不會是狗尾巴草罷?”

  “這普通的植物在這兒長得這麼大,說明這兒有靈脈,地氣充沛。”莫無辛往周邊看了看。“但是這樣的地方,居然沒有野獸和蟲類出沒……也太奇怪了。”

  “除非是——這兒真有什麼東西,讓這些活物都敬畏不敢靠近。”

  “不錯。”莫無辛點了點頭,將她護在身邊。“我們還是先回營地,跟大家商量商量罷。我們就這麼靠近祝龍池,還是太冒險了。”

  梅非和莫無辛一起返回了營地,把這情形向上官久和連隱一說,大家都心生不安。

  “你們說得沒錯。我先去把清晏叫回來,然後我們退回去,尋一個安全的地方再紮營。”上官久說完,便朝池邊遠處尤在尋找紅頂花的清晏走去。

  清晏已經找到了紅頂花,興奮地摘了一把,放進荷包裡,這才擡頭看梅非的蹤跡,卻見她已經回了營地,而上官久也朝她遠遠地走來。

  清晏雖有疑惑,卻也未來得及多想,朝他們招招手,大聲喊道:“我摘到了!”

  話音剛落,卻見上官久一臉震驚。

  她還沒反應過來,一條銀白色的大魚便從池內一躍而起,不偏不倚正好撲到她懷裡。

  她一把抱住大魚,愣了半響。

  “可以加菜了?”

  上官久卻加緊了腳步朝她跑來,滿臉焦灼。

  “快離開!”

  清晏卻沒有聽到他的話,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被池水中突然發出的巨大的劃水之聲吸引了過去。

  不過是電光火石般一瞬間的工夫,水中潛移而來的龐然大物已嘩啦一聲破水而出,渾身泛青,有四人合抱般粗細,朝清晏直撲而來。

  清晏已經被眼前的異象震懾得無法動彈,雪亮的利齒和帶有腥臭的喉嚨瞬間而至。

  上官久在靠近她的時候便已察覺水中異動,此刻更是加快了腳步,用了十分的輕功踏花而來,終於在異獸咬上清晏之前將她抱住躲了開去,藏到一塊岩石的夾縫中。

  清晏的手臂一軟,之前撲到她懷中的那條銀白大魚也順勢掉下,落在她原來站立的地方。

  那異獸徑直地沖到大魚面前,一口吞了下去,豎著身子打量躲到一旁的上官久和清晏。直到這時,他們才將這異獸的模樣看了個清晰。

  它露在水外的身子便有好幾丈高,頭部呈三角形,上有金棕色獨角似錐,向天而立。金色的獸眼冰冷無情地盯著兩人。

  梅非三人在遠處看著,也都屏住了呼吸,被眼前的可怕景象攝去了心神。

  所幸僵持了片刻之後,那異獸似對他們並無興趣,又漸漸地屈身滑下了水面。

  池面漸漸恢復了平靜,只有蕩漾的水波證明了之前的驚險。

  莫無辛最先反應過來。

  “我們先去看看他們怎麼樣了。”

  梅非和連隱連忙跟在他身後,朝上官久和清晏的方向疾奔而去。

  上官久和清晏被那巨獸駭得僵在原地片刻,見巨獸退回水中,似再無動靜,這才從那石縫中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

  “太可怕了——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啊?”清晏拍著胸口,驚魂未定。

  “我看它長得像條綠蚺,頭上卻有角,又像是角蝰。”上官久的絡腮鬍子打成一個結,眉頭緊蹙,扶著清晏。“這兒怎麼會有這樣的異獸?難道還真是龍不成?”

  “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再說罷。”莫無辛守在池邊眺望。“保不準它什麼時候還會回來。我們先到那邊的石岩高處,也好隨機應變。”

  眾人連忙動身,帶著行李包裹去登上了一塊巨岩上。巨岩連著上面的山麓,又可俯瞰祝龍池,可進可退。

  天色已黑,明月懸在空中,灑下柔和的華光。月色下,祝龍池像鍍上了一層水銀,美妙如同仙境。

  “從這兒看,這池子這麼安靜,誰能想到它底下卻潛伏著那麼個怪獸?”梅非安撫著清晏。“怎樣,沒傷到罷?”

  清晏笑著搖了搖頭。“還好久大哥及時趕到。否則我現在已經在它肚子裡了。”

  “這蛇頭上有只角,也許真是龍也不一定。”上官久回想起來,還頗有些後怕。“剛剛我只看見水裡有個巨大的黑影遊過來,所以出言警示。沒想到它來得那麼快。”

  “若只是單角,大概也不是龍,而是虯。”連隱一眼不眨地盯著池水。“這虯守在這兒,難道還真是傳說中的守護神獸不成?”

  “我看未必是虯。”莫無辛拿出之前摘下的雛菊。“你們看,這兒普通的植物都能長那麼大,更別說是活物了。我想一定是因為這池水靈氣充沛,才讓這大蟒產生了變化。它為了獨佔這處靈氣充沛之地,才趕盡吃光了這周圍的活物。而池水中的魚,是因為要充當它的食物,才被留了下來。”

  “這麼說,它剛剛出水,也是對我們的警告。叫我們不要靠近這池水。”清晏突然想起荷包裡的紅頂花,連忙翻了翻。“還好,紅頂花已經采到了。”

  “可是明天我們還得繼續在池邊尋找密道入口。”梅非犯了難。“若是這傢夥一直守在池邊,我們要怎麼辦才好?”

  “不妨。大家還記得我們在青石路上看到的那些痕跡麼?”莫無辛沈吟片刻,一席話寬了大家的心。“那條蚺蛇一定另有巢穴,不會一天到晚都呆在水裡。我們只要輪流值夜,等待這蚺蛇出水歸巢的時候再去尋找密道便可。”

  “莫公子說得不錯。”連隱點頭贊同。“今晚我們就在這岩石上露宿罷。我們三個男人輪流值夜,一旦這蚺蛇出水,便叫醒大家,去池邊尋找密道。”

  “好,就這麼辦。”上官久點點頭。“清晏,小五,我們把火生起來,包袱裡有乾糧,晚飯就交給你們了。”

  梅非和清晏相視而笑。“這個,放心罷!”

  連隱負責值第一趟班,而上官久和莫無辛則去樹林裡搜集了樹枝柴木,拿了火摺子生了一堆火,又在火堆上豎了支架。梅非和清晏把在山腳下當地人家裡買的大饢餅拿出來,穿到枝上放在支架上烤。

  “只能先簡單地吃點兒了。”梅非把烤好的饢餅遞給那三人,又倒了水囊裡的奶茶給他們。“這兒也沒有些可以捕捉的活物來吃。”

  “早知道,我便把那條魚給抱緊一點兒。”清晏頗有些遺憾。“那條魚那麼大,可夠我們幾個吃了。”

  “要不是那條魚填了它的肚子,你以為它會放過你們麼?”梅非輕笑一聲。“好了好了,咱們還是安生地吃點兒饢餅為好。”

  “哈哈,這麼一說,那條魚還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上官久咬了口饢餅,就著水喝了一口。“的確可惜了。本來還能叫清晏和無辛見識見識我烤的魚。”

  “說起大師兄烤的魚,那可真是一絕!”

  梅非朝清晏眨眨眼。“不過比起西蜀那個回鶻人的燒烤攤,還是有些差距。”

  眾人嘻嘻哈哈了一陣,吃過了晚飯便準備入睡。因為進入祝龍池的時間不定,大家都抓緊了時間休息。

  上官久,連隱和莫無辛輪流值夜,梅非和清晏在岩石邊鋪了茅草團,和衣而睡。

  岩石堅硬,自然比不得床榻。但大家都累極,折騰一會兒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梅非睡到一半,忽然感覺到身子一暖,周圍都變得溫軟了起來。

  她勉強睜開眼瞧了瞧,見莫無辛勾著唇朝她看。

  難怪舒服了些,原來是他做了她的肉墊。

  她往莫無辛的懷裡蹭了蹭,找了個愜意的姿勢。“無辛,現在是誰在值班?”

  “是大師兄。”他的手指滑上她的臉龐。“這些天,累著了罷?”

  梅非搖了搖頭。“等去了密宮,阿隱拿到了寶甲神劍,我也就放心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都是因為我,叫你也吃了那麼多苦頭。”

  “梅兒這說的是什麼話?”莫無辛挑了眉。“所謂婦唱夫隨,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梅非被他的話逗笑。“只聽過夫唱婦隨的,哪兒有婦唱夫隨?”

  “你可別說,咱們家就是這樣。”莫無辛舒了眉頭,隨意地闔上眼。“以後我還要告訴咱們的小小桃子,小小梅子,一切都聽娘親的話,無論什麼事兒娘親最大。”

  梅非仰起臉,在他唇上吻了吻。“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便找個地方成親。總有一天,這天下會平定下來。到時候,我們再回越州好不好?”

  “好。一切都聽你的。”莫無辛的燕眸微睜。“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

  “你得替我生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兒。我想想,至少得要一男一女。不,還是兩男兩女,要不三對也不錯……”

  梅非微惱。“還是把我當母豬了。”

  莫無辛卻又搖了搖頭。“不好。若是孩兒太多了,會叫你忙不過來,沒空理會我。還是只要一個就好。”

  梅非在他胸口上敲了敲。“你一個人自說自話麼?”

  莫無辛笑著握住她的手。“我是在開心。光想到那場景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瞧你這點兒出息。”梅非笑著半擡起身來。“你呀,也就適合種種地,過過農家小日子。”

  “沒遇上你之前,我還真沒發覺自己就是這塊料。”莫無辛瞧著她賊笑。“夫人,不知這造人大計,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夫人的恩準?”

  梅非瞪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卻聽得上官久刻意壓低的聲音。

  “大家快起來,那條蚺蛇出水了!”

  此時已接近破曉時分,因為怕引起蚺蛇的注意,眾人滅了火,靜悄悄地伏在岩石頂上朝下看。只見池水中浮起巨大的黑影,正是那條巨蚺。

  它呼啦一聲,從池水中探出頭來,露出小半截青光凜凜的身軀。

  四處看了看之後,它似乎認準了一個方向,慢慢地出了水,龐大的身軀從水中浮出,漸漸滑動到岸邊,上了岸。

  池水從它的身上滴落到地上,它蜿蜒遊行,朝著那個方向緩緩而去。整個身軀離開水面之後,竟然有十餘丈長。

  “看來它是傍晚到這池水裡,早晨再歸巢。”上官久悄聲道。“這麼一來,我們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可以用來尋找密道。”

  巨蚺終於漸漸消失在了遠處。眾人又等待了一會兒,天色漸亮,巨蚺也的確沒有回來的跡象,這才收拾行裝下了岩石,朝池邊走去。

  朝陽洋洋灑灑地替湖水抹上一層金邊,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那些奇花異草紛紛舒展了枝葉花瓣,一片勃勃生機。

  “難怪都說天山接壤仙宮,這樣的景色,倒勝似仙境。”梅非歎道。

  “越是美麗的地方,卻越是危險。”莫無辛揚眉淺笑。

  “無辛說得不錯。我們還不知道那巨蚺會不會返回,不如分成兩隊,沿兩側好好尋找密道的入口。”上官久四處望瞭望。

  “大師兄,入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君上他也沒有來過,但根據世代君王間流傳的密訊,這入口處有月氏國的雪狼標識。用這個,”上官久從懷裡拿出君王璧。“可以開啟入口。”

  “好,既然這樣,我們就沿路尋找白狼標識,一旦找到,便射出穿雲箭,讓對方過來相聚。”連隱說道。

  眾人皆無異議。

  上官久與清晏,連隱一隊,梅非和莫無辛一隊,分別朝池水的東西兩側細細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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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4:44

八十七章.藏寶秘宮

  梅非和莫無辛在草間細細尋覓了許久,一直走到了晌午也未曾發現絲毫線索。

  “沒有穿雲箭,看來大師兄他們也沒有找到入口。”梅非有些著急。“眼看著日頭漸盛,說不準待會兒那巨蚺就來了。”

  莫無辛正在沈思,聽到她的話,突然靈光一閃。

  “等等,巨蚺……”

  “怎麼?無辛,你想到什麼了?”

  “我在想,這條巨蚺總不會沒有來頭。說不準它正是月氏的先王放養在這兒震懾盜寶賊的,只是吸收了靈氣才變得如此巨大。”

  “是有這可能。但這跟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係麼?”

  “你想,若這密道入口的標誌在這些花草之中,總會被巨蚺掃到而破壞。月氏先王還期望著後代們帶連氏族人來這兒,不可能讓大家都找不到標誌。所以這標誌一定不在這花草裡,而在一處不會被巨蚺觸及的隱秘地帶。”

  梅非和莫無辛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朝池邊的岩石看去。

  “梅兒,你果然與我心有靈犀。”莫無辛笑得有些不經。

  “好了,我們分頭去看看這些岩石中間的縫隙裡,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梅非指了指那些造型各異的月白色岩石。

  兩人離開了池邊的巨形花草,在月白色的岩石上仔細地尋查。找了一個時辰左右,梅非終於有了發現。

  一片平坦豎直的岩面,乍看上去很普通,岩面的右方有嶙峋怪石,形狀似麒麟含珠。

  “無辛,快來看!”

  梅非趴在怪石的前端像是麒麟嘴的地方朝裡頭看。

  莫無辛連忙過去。“小梅子,你發現了什麼?”

  “你看,那個是不是白狼標記?”

  莫無辛湊過去仔細一看,果然見這怪石的喉嚨深處有白狼影影綽綽。

  “應該不錯了。”莫無辛如釋重負。“這麼隱秘的地方也能被你找到,小梅子出馬,果然不同凡響。”

  梅非的嘴撇了撇。“我是看到這兒周圍沒有長草,覺得有些奇怪,這才特別留意。”

  “這裡想必是被塗上了些特別的藥物,防止蟲蟻靠近破壞機關。沒想到這條巨蚺長到現在,把這兒所有的活物都給趕了個一乾二淨。”

  莫無辛拿出穿雲箭。

  “我們叫他們過來相會吧。”

  穿雲箭尖嘯而出,破風穿雲。

  上官久等人聞得穿雲箭的聲響,連忙趕了過來。

  “怎麼樣?”上官久一臉急切。“你們找到入口了?”

  梅非點點頭,示意他往裡看。

  上官久在外頭瞄了瞄。“沒錯!就是這個。”

  他從懷裡拿出君王璧,對著怪石嘴比了比。“可是——這個要在哪兒用?”

  君王璧呈長方形,分為兩塊。截面上一塊是凸起的陽形輪廓,一塊是凹進的陰形輪廓。

  連隱拿過君王璧看了看。“以這形狀來看,應該要分別用在兩處。我們不妨找找這石頭周身有沒有一些大小相似的孔洞。”

  “我想這裡既然是機關所在,又難免日曬雨淋,這孔洞一定在能防日曬雨淋的地方。”清晏繞著這巨石仔細地看了看。“我們不妨看看它底下。”

  “對啊!”上官久驚喜地點頭,隨即蹲下身往它底下看。

  “如何,大師兄?”

  眾人等得心焦,卻見上官久一臉嚴肅地擡起頭來。

  “看來我們有眼無珠了。”

  聽他這麼一說,連隱,莫無辛和清晏道是想錯了,都有些失望之色。

  梅非愣了愣,又見他們如此,連忙說道:“等等,大家別急。大師兄的有眼無珠,其實是另外的意思。”她又轉向上官久。“大師兄,這個時候你就別顧著你的風雅了,那下頭到底有沒有機關啊?”

  上官久揪了揪鬍子。“真沒意思。我這不是表達一下找到機關的激動之情麼!”

  “這麼說——機關真在這下頭?”清晏欣喜地蹲下去看。“真的在!兩個孔洞,跟君王璧的形狀大小都很匹配。”

  莫無辛和連隱都松了一口氣。

  莫無辛歎了一聲。“對啊,之前他就說過小梅子有眼無珠。當時還把我給好好驚了一下子。”

  連隱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

  “快快,我們把君王璧放進去罷?”梅非也蹲下身去看。“可是一左一右,究竟哪個該在左,哪個該在右?”

  “左為陽,右為陰。”莫無辛道。

  上官久按照左陽右陰的順序將兩塊玉璧放了進去,分毫不差,只露了一小段在外面。“這裡頭似乎可以旋動。”

  他試著動了動,卻只能旋動右側的璧玉。左側的無論他怎麼轉,也沒有挪動分毫。

  機關沒有啟動。

  “這是怎麼回事?”上官久有些疑惑。“為何只有一個能動?難不成左邊的機關損壞了?”

  “先王做了那麼多設置,怎麼會讓機關這麼容易被損壞?”清晏也想不明白了。

  “大師兄,月氏王的秘訊裡,有沒有提到要怎麼開啟這兩個機關?”

  上官久搖了搖頭。“只說見白狼,便得機關。具體怎麼操作卻未曾說明。“

  “那秘訊裡是怎麼說的?”

  上官久仔細回想了一番。“天山祝龍,白狼為標。大夏月氏,同享秘寶。好像就是這麼幾句。”

  莫無辛沈吟一刻,忽然低下頭去看了看那兩塊玉璧。

  “哪塊玉璧是屬於月氏的?”

  “這右邊陰面的。”

  “也許是這樣。”莫無辛擡頭望著大家,燕眸閃亮。“這兩塊玉璧,一定要大夏後人和月氏王室同時用力,才可開啟機關。”

  上官久茅塞頓開。“這麼一來,也說明了為何一定要大夏後人一同前來方可開啟。”

  “有這麼神奇的機關麼?”梅非有些不可思議。“還能識人?”

  “我們到這兒來,遇上的神奇事物還不少麼?”莫無辛微微一笑。

  “不管怎麼樣,試試再說。”清晏將梅非讓進來。“小非,你來試試。”

  除了清晏之外,所有人都面露尷尬,尤其是梅非。

  “那個——清晏啊,不該我來試。”

  清晏有些疑惑。“怎麼了?”

  “其實阿隱他才是大夏的後人。”

  清晏目露震驚,張大了嘴看了看梅非,又看了看連隱。“竟然——”

  上官久拍了拍她的肩。“清晏,這件事之前隱瞞了你。請不要放在心上。”

  清晏終於反應了過來,搖了搖頭。“我明白了,又是障眼法對不對?”她歎了一聲。“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

  上官久朝連隱招了招手。“小六,你來試試。”

  連隱應聲,拿了左邊陽面的玉璧,與上官久同時用力。

  玉璧果然被他旋動了起來。

  兩塊玉璧同時旋轉到底,岩石內部突然傳來輕微的哢哢聲。

  “機關啟動了!”梅非睜大了眼,往四周看。

  眾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卻見岩石左側那一大片光滑的石壁上的一部分正漸漸抽離,露出黝黑的洞口。

  “就是那兒了。”上官久的聲音有些顫抖。

  “時候不早了。”莫無辛往旁邊看了看。“我們儘快進去罷。若那巨蚺歸來便麻煩了。”

  “對。”連隱走到洞口,往裡看了看。“這裡看上去很深,大概還有些機關。姐姐和清晏就別進去了,莫公子,你也留下陪伴姐姐罷。我和大師兄進去就好。”

  “那怎麼行!”梅非拼命地搖頭。“我一定要跟你們進去的。”

  “就是,好容易到了這兒,怎麼能不進去看?”清晏也不同意。“我這輩子,可沒有第二次機會能看到月氏一族的秘宮了。”

  “大家還是一起行動吧。”莫無辛思量了一會兒。“月氏先王布下這機關,並不是為了防自己的後人。我們是用君王璧打開的秘道,那些對付盜寶賊的機關也許並不會發動。”

  “無辛說得很有道理。”上官久也點了點頭。“小六,就一起進去罷。”

  眾人依次邁進秘道,帶進的風一吹,秘道兩側忽然自發地燃起了燭火。

  這燭火照亮了前路,依稀可以看到這秘道是旋轉往下的階梯,兩側岩壁上都掛著白狼頭形的青銅燈盞,燭火在這燈盞中晃蕩著。

  眾人剛往前走了一小段,便聽見後方轟然一聲,秘道的石門又重新閉合了起來。

  梅非連忙奔回去查看,見石門閉合得毫無縫隙,周圍似乎也沒有機關可以重新開啟。

  “糟糕。”清晏也幫著找了找。“這個機關只能從外面打開。難道我們都被困進來出不去了?”

  “別著急。我想著秘道下面一定另有出口。”莫無辛連忙安撫眾人的情緒。

  “不錯。先王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一定會給我們留下出路的。”上官久往前走了幾步。“這階梯似乎還很長。所幸我們的包袱都帶在身上,也不用擔心食物和水。繼續往下走罷。”

  “對。既然這出口已經關閉,我們糾結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如沿著秘道往下走。”連隱走到梅非身邊。“姐姐,待會兒小心些,別到處亂跑。”

  梅非瞪了他一眼,故作不滿狀。“阿隱,現在輪到你不放心我了麼?”

  連隱微微一笑。“的確有些不放心。”他轉向莫無辛。“莫公子,請照顧好姐姐。”

  “一定。”莫無辛含笑。

  “好了好了,我說你們還走不走了?”上官久敲了敲岩石壁。“再不走,怕是夜涼如水了。”

  清晏挑眉,饒有興趣地瞧了瞧上官久。“久大哥,真沒想到,你去了中原才那麼些年,就把中原的這些詞語融會貫通,用得這樣精闢風雅。實在是叫人佩服。”

  “哪裡哪裡。”上官久聽她贊他,頗有些受用,又沒忘了要自謙幾句。“我也是學了個皮毛。若要說到風雅,還得數我師父。”

  “久大哥,你實在謙虛了。”

  梅非抽了抽唇角,湊到莫無辛和連隱中間悄聲說:“清晏她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居然說大師兄風雅?”

  莫無辛摸了摸下巴。“我看她不像是在說笑。”

  連隱抿了抿唇。“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大師兄的這種風雅總算也有人欣賞了。”

  “原來清晏所謂的才華橫溢,是這種特別的橫溢法——”

  梅非聯想到了清晏曾經說過,之所以愛上馮傲也是因為他的才華。這麼說——

  梅非打了個哆嗦。

  眾人稍作整頓後便沿著階梯向下而行。這階梯兩邊都是打磨得光滑的岩壁,往下了許久也是相同的單調景象,讓人很難判斷究竟走了多長。

  “我們走了有多久了?”

  “大概半個多時辰罷。”莫無辛扶著她的手臂。“小心些石階。”

  “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清晏探頭朝下麵望瞭望。“看不清楚到底還有多高。”

  “繼續走罷。所幸這階梯上沒有機關。”

  再下了兩個彎道,階梯終於到了盡頭。

  盡頭是狹長的通道,通道兩側都有精美絕倫的壁畫,還有些月氏文字。

  清晏仔細地看了看這些壁畫。“似乎講的是月氏國的一些傳說,還有月氏王征戰的故事。”

  “有沒有跟神劍和寶甲相關的?”

  “我看看。”清晏沿著這片壁畫看著。“這裡。月氏先王建了一個秘密的宮殿將征戰得來的寶物放了進去。在這些寶物中,還有大夏王拜託他保管的神物。”她興奮地擡頭。“這個宮殿一定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至於神物,不是寶甲和神劍,還能是什麼?”

  “看來沒錯了。”莫無辛也有些雀躍。“那壁畫上有沒有透露神劍和寶甲的位置?”

  清晏和上官久都在壁畫上一寸一寸地尋找,不放過絲毫訊息。

  “沒有。只有一句話含糊地提到,這神物被放置在宮殿的最深處,有兩條白龍相隨,冰晶鎮守。”清晏蹙了蹙眉。“白龍?”

  “白龍?”眾人愕然。

  梅非心一緊。“不會還是蛇罷?之前是大蚺蛇,這次是白蛇?大師兄,莫非月氏先王特別喜歡蛇?”

  上官久也想不明白。“也許那位先王擅馭蛇之術?”

  “大家小心為妙。”莫無辛搖了搖頭。“看來我們這一行,跟蛇還真脫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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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6:01

八十八章.神劍寶甲

  五人繼續往裡走。通道兩側都點著長明燈,依然是狼頭狀的底座,裡頭不知道裝著什麼油脂,燈火竟然絲毫不晃,穩穩當當地燃燒著,散發出絲絲暖香。

  “我們朝裡走罷。既然說了在最深處,進去中沒錯。至於白龍——”連隱左手抽出青鴻劍。“若真是守護獸,能認得我們自覺退散便罷。若不能,大不了拼一場。”

  他轉頭望了莫無辛一眼。莫無辛微微點頭。

  梅非看得納罕,趁大家都往前走,拉住莫無辛問。“臭桃子,你剛剛跟阿隱眉來眼去的幹嘛呢?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好成這樣了?”

  莫無辛輕笑一聲。

  “你不一直都希望我們好好相處?如今我們感情好了,你又一驚一乍的。”

  “我這不是奇怪麼。”梅非撅了撅嘴。“不說也罷。”

  她跑到前面跟清晏一排,莫無辛則跟在後頭,勾著唇。

  他和連隱唯一的共同點,自然是保護她。這些事情,她不必都明白,就如同她一直都不知道連隱對她究竟是多深的執念,而自己是費了多少的心力才叫連隱勉強地放開了手。

  梅非的側臉,在橘黃色的燭光下顯得格外沈靜柔美。

  無論花了多少心力,他始終都覺得很值得。

  五人沿著通道走了一會兒,連隱忽然開口道:“大家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都停下了腳,屏住呼吸仔細地聽著。

  果然,有陣陣湧動的水聲傳來,不緩不急。

  “好像是從上面傳來的。”梅非指了指上頭的岩壁。

  “從我們下來的方向來看,似乎是朝祝龍池走的。”清晏睜大了眼。“莫非我們現在正在祝龍池的下方?”

  “很有可能。”上官久點了點頭。“看來這密宮正在祝龍池的下方,真不知道當初建造的時候費了多少力氣。”

  這段通道的盡頭是個寬闊的大廳。大廳與通道相連處有兩根水晶柱,柱上分別蹲著兩隻水晶製成的麒麟,威風凜凜地瞪視著通道。

  上官久走在前面,忽然大喝了一聲,身體緊繃做出戒備狀。

  梅非和連隱趕緊舉起了青鴻綠岫劍,往前一望,只見大廳中央一隻碩大的白狼,兇神惡煞地呲牙盯著他們,似乎下一刻便要撲上前來。

  “等等。”連隱似乎發現了端倪。“這只狼,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了愣。

  連隱緩緩走上前去,那白狼果然一動不動。他走到白狼身邊,仔細地看了看。“這是用白玉雕成的。”

  上官久有些窘迫,放下拳頭嘿嘿一笑。“沒想到被這死物給嚇了一跳。”

  眾人走了進去,只見這大廳有圓弧形的穹頂,上面鑲嵌了閃閃發光的寶石,做成日月星辰的點綴其上。中心的白狼英姿颯颯,眼珠子竟似用黑曜石做成,靈動逼人。

  大廳的牆壁上做了凹陷的木閣,總共有十八隻木閣,繞著圓形的牆壁一圈。木閣上整齊地放置著琳琅滿目的金石玉器。

  “紫檀木,上頭塗了一層桐油。”清晏上前看了看。“看來這兒就是放置寶貝的地方了。”

  眾人四處查看,讚歎不已。

  在這些寶物中,最突出的是一尊三尺多高的白玉觀音像和一座鑲滿了夜明珠和碧玉的微型仙宮,用象牙雕就,精美無比。

  “月氏先王也太暴殄天物了。”梅非咋舌道:“這麼多寶貝,就放在這祝龍池下面不見天日?太可惜了。”

  “小五,你要是喜歡什麼,直接拿走就好。”上官久抓了抓鬍子,朝她咪咪笑。“先王早就說過,這些寶貝是月氏和大夏共有的,也就是說有一半屬於小六。既然是小六的,不就是你的?”

  梅非正拿起一匹翡翠駿馬瞧,聽他這麼說搖了搖頭放了下來。

  “我要這些做什麼?這次來的目的是寶甲和神劍。只要阿隱能拿到寶甲神劍就行了,帶著這些怕是累贅。”

  連隱也微微一笑。“大師兄,你還不知道姐姐?她只喜歡酒,你送她這些,不如送她一屋子好酒。”

  “還是阿隱知道我。”梅非眯了眯眼。“話說回來,這兒顯然沒有神劍寶甲,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們接下去怎麼辦?”

  莫無辛四處探了探。“大家找找看這牆壁後面有沒有秘道之類的罷。前面的壁畫也說了,神物在最深處,一定藏得更加隱秘。”

  “對。我們查探一下牆壁,或許會有些機關。”

  眾人分散開來,在裝著木閣的牆壁上敲擊,但查探了一圈,無人有收穫。

  “奇怪了……”莫無辛摸著下巴,頗有些不解。“難道我們找錯了方向?”

  梅非靠在牆壁上,盯著大廳中央的白狼看。

  “這最深處,或許不像我們想的是個朝裡的密道,也許指的是這下面?”梅非忽然開口。“在這間密室的下方。”

  莫無辛燕眸一亮。“說得沒錯。”

  大廳的地面上鋪著光滑的琉璃磚,顏色隨著角度和光線的不同,也時刻發生著變化,看上去像是流動的彩霞。

  莫無辛伏在地面上,抽出身上的匕首敲了敲磚面。

  一陣陣空洞的迴響傳來。眾人大喜。

  “看來下面是個很大的空間。”莫無辛朝梅非眨了眨眼。“小梅子,這次可多虧了你。”

  梅非仰頭,得意洋洋。“知道帶我來沒錯了罷?”

  “小五果然大智若愚。”上官久連忙稱讚。

  梅非黑了臉。“大師兄,只有你才當得這個詞。”

  “哪裡哪裡。”上官久尤在謙遜。“咱們都是大智若愚。”

  眾人皆樂。

  “不過我們要怎麼下去?”連隱看了看琉璃磚。“難道要把這些磚撬開?”

  “不對,一定有機關。”莫無辛朝周圍看了看,目光落到梅非身上。“大智若愚的小梅子,你可有發現了?”

  “不許那麼說我。”梅非氣鼓鼓地。“我還真有發現。”

  “什麼?”清晏好奇地問。

  梅非指了指那頭狼。“你們不覺得那頭狼放在那兒很奇怪麼?”

  莫無辛唇角含笑。“小梅子果然是當之無愧的智者。”

  “這麼說,機關在白狼的身上?”清晏走了過去,繞著白狼看了看。“除了特別逼真,沒什麼特別的啊。”

  莫無辛走開幾步,到遠處又瞧了瞧。

  “我覺得玄機在這狼的眼睛上。”

  上官久聞言,仔細地觀察白狼的眼珠子。“似乎是黑曜石做的。”他伸出手去按了按,那顆黑色的寶石竟然被按得朝裡推動了一格。

  “真的能動!”

  另一旁的清晏興奮地去按另一顆眼珠子,卻絲毫不動。

  “還得要阿隱上。”梅非下了結論。

  連隱點點頭,伸手一按。

  兩顆黑曜石往裡推動,白狼震動了一下子,發出轟隆隆的聲響,開始緩緩地往下移。

  等轟隆隆的聲響結束之後,白狼原來所在的區域出現了方形的洞口。

  眾人面面相覷。

  “咱們下去罷?”上官久伏在洞口朝裡看了看。“我先下,等聽到我叫你們,你們再下來。”

  “久大哥,小心些。”清晏有些擔憂。

  上官久點了點頭。“放心罷。”

  “不如讓我跟大師兄一起下去,萬一遇上什麼,也好相互照應。”連隱提議道。

  梅非連忙開口。“不可,你的手臂——”連隱雖然能用左手使劍,卻怎麼也趕不上右手的熟練,劍技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也難怪梅非擔憂。

  她這麼一說,連隱的臉色便頗有些黯淡。於是梅非忙噤聲,為難地扭頭看了看莫無辛。

  莫無辛懂得她的意思,上前道:“大師兄,不如讓我跟你一起下去。”他走到上官久身旁。

  上官久點了點頭。

  “好,就這麼辦。”

  兩人躍下了洞口,其餘的三人在洞口邊焦急地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這兩人卻沒有絲毫的訊息。

  梅非著急地把頭伸進去看,卻只見光影晃動,依稀傳來水聲,其餘的都看不清晰。

  “怎麼回事兒,他們兩個還沒消息?”

  “姐姐,別著急。”連隱握住她的肩。“他們一定是要確定下面安全了,才會叫我們下去的。”

  清晏也伸長了脖子往裡看。“真怪,這洞裡頭倒沒有長明燈了,什麼也看不清。”

  她的話音剛落,只聽見上官久和莫無辛的驚歎聲。

  “兩條白龍——原來是這樣——”

  “真沒想到——”

  三人聽見他們在洞裡的聲音,越發著急。

  “無辛,大師兄!究竟裡頭有什麼?”梅非沒忍住,開口朝裡頭喊。

  那兩人似才反應過來。

  莫無辛走回了洞口底下,朝他們喚道:“你們都下來罷,這兒大概有兩三米。用輕功下來就行。”

  梅非和連隱聞言,縱身而下。

  上官久等他們跳下來,便又上去接了清晏下來。

  這是一條微微傾斜的青石方磚道,道路的兩側是兩道丈寬的水流,順著道路同行而下。水道做成了彎彎曲曲的形狀,看上去就像條長龍蜿蜒而出,傾瀉到兩個碧玉拱門之中,不知各自流向何方。

  道路的盡頭,螢光閃爍。

  突然又一種凜冽寒氣撲面而來。梅非和清晏都縮了縮脖子,抱緊了雙臂。

  走近了,才發現是整片的水晶壁,壁中赫然封著一把長約五尺,金光熠熠的窄刃長劍,劍柄上纏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纖毫畢現。

  長劍旁有金色長盔甲,甲身纏繞金蓮,正如天兵神將駕臨人世,叫人不敢直視。

  光一副鎧甲便有如此氣勢,若真穿在連隱的身上,更不用說是如何威風凜凜,令人拜服。

  “雙龍鎮守,冰晶相護?”梅非喃喃出聲。“原來這雙龍,指的是這兩條溪流。”

  “這溪流散發寒氣,想必是天山上的冰雪形成的冰水道。”莫無辛朝一旁的水流看了看。“水浪翻湧,的確有幾分白龍的模樣。”

  連隱默默地走近了水晶壁,隔著水晶深深地凝望著其中的琅琊甲和乾坤劍。

  “終於找到你們了。”他忽然毫無意識般地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寶甲和神劍上的光芒漸盛。

  “我們要怎麼把它們弄出來?”梅非走到他身旁,朝裡瞄了瞄。

  連隱雙目灼灼,拉著梅非退後了兩步。

  上官久,莫無辛和清晏都走了過來。

  “難道要用砍的?”上官久瞧著水晶壁。“這水晶看上去堅硬得很。”

  “等等。”莫無辛拉住上官久,朝連隱看了一眼,目露深意。“關於這寶甲和神劍的傳說如此玄妙,我想不是沒有道理。”

  連隱沈聲說:“交給我罷。”

  他的神情異樣,桃花眼肅穆,其下那一點朱砂異常地鮮紅,伴隨著寶甲神劍發出應和的光華。

  梅非怔了怔,一動也不動地看他。

  他左手微揚,示意大家往後退一些。自己卻拔出青鴻劍,往右手上一劃。

  眾人還沒來得及驚呼,連隱將青鴻劍一揮,劍刃上帶著的一絲鮮血便灑落在冰晶壁上。說也奇怪,這鮮血非但沒有順勢流下,反而凝在壁上,漸漸地滲透了進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滲到了寶甲和神劍上,與之結為一體。

  寶甲與神劍身上的光芒大漲,除了連隱外,所有的人都遮住了眼睛。一陣碎裂之聲傳來。

  待到感覺周圍光芒減弱時,梅非才睜開眼,驚奇地發現水晶壁已呈沙石狀碎裂在地,而乾坤劍和琅琊甲浮在半空之中,似有生命般激動地震顫,卻不靠近。

  連隱穩穩當當地走了過去,劍與甲縮了縮,又朝他靠近。他伸手,一把握住了乾坤劍的龍身劍柄。

  在這一瞬間,眾人似乎看見一條金色透明的小龍沿著他握劍的手盤旋而上,繞著他的身體轉了轉,最後隱入他胸口。乾坤劍和琅琊甲的光芒一收,之前的異象便都消失不見。

  連隱左手持乾坤劍,右手扶著琅琊甲,朝他們轉過身來,俊美的面容高貴肅然若九天神祗。

  “那-那個——是龍?”清晏喃喃出聲。“神龍顯聖,天子降世……小-小非——”

  眾人心中頓生敬畏。

  梅非朝他走了兩步。“阿-阿隱?是你麼?”

  她這麼一喚,連隱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看了看她,又看看手上的乾坤劍。

  “拿出來了?”

  眾人心中的敬畏這才漸漸褪去,朝他靠近過來。

  “小六,剛剛你的樣子——”上官久咳了咳。“真有些嚇人。”

  莫無辛沒有做聲,打量著連隱。

  “好了,神物已經拿到,我們該找找出路了罷?”清晏朝之前放置寶甲的地方仔細看了看。“這兒應該會有機關。”

  “好,大家分頭找找看。”

  正在此時,一陣巨大的悶聲從上面傳來,整個密宮都似震盪了一下子。

  “怎麼回事?”梅非疑惑道。

  話音剛落,又一下震盪,比之前更加劇烈,仿佛有巨物在上頭拼命地擊打。

  大夥兒險些站不住,清晏被上官久一扶才沒有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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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6:23

八十九章.小小桃梅

  “不好。”連隱凝神聽去。“怕是我們取了神物,驚動了什麼東西。”

  莫無辛攬住梅非,臉色有些沈重。“果然如此。”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他。“莫公子,你知道怎麼回事?”清晏問道。

  “大家想想,能有這麼大力氣,搞出如此動靜的,還能是什麼?”

  “你是說——那條巨蚺?”梅非臉色發白。“它回來了?”

  “不錯,我之前一直在想,這兒就算地氣充足,也不至於給周圍帶來那麼大的變化。現在終於明白了,正是因為寶甲和神劍在此的緣故。如今我們要取走寶甲神劍,斷了它的靈氣之脈,它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又是一陣強烈的震盪,頂上的石壁已有開裂的跡象。

  “大家快找找出去的機關吧!一定要在巨蚺撞破石壁之前逃出去!”清晏驚呼。“我們現在可是在祝龍池下面,若它撞破了石壁,池水倒灌,我們必死無疑!”

  所有人連忙行動,在周圍尋找機關。但震盪越來越強烈,眾人只能勉強站立,更別說去尋找機關了。

  頭頂上的震盪越來越激烈,眼看著石壁頂就要被衝破,已有股股水流落下。

  上官久長歎一聲。“真沒想到,先王養了這條蛇,到頭來卻是作繭自縛,要了我們的命。”

  梅非歎了一聲。“大師兄,你每次說對成語,都是我們處境糟糕的時候。早知如此,我倒希望你永遠也別說對了。”

  莫無辛攬緊梅非的腰。“各位先別慌張,既然現在已大禍臨頭,我們不如來個破釜沈舟。這兩條冰水道雖不知流向何方,但一定是活水,我們不如跳進冰水道裡,隨它漂流,也許能尋得一條出路。”

  “也只能如此了。”

  適時連隱與上官久,清晏扶著右面的欄杆站立,莫無辛和梅非扶著左邊的欄杆站立。

  “我們是兵分兩路,還是齊頭並進?”

  “還是一起罷。”梅非與莫無辛相視一眼。“要死要活,大家都一條心。”

  他們正想離開欄杆朝右側走,手剛離開這欄杆,不偏不巧,這時石壁頂嘩啦被捅開一個大洞,巨浪伴隨著一條碩大的青色蛇尾一齊湧進了密室。

  梅非與莫無辛躲閃不及,被巨浪沖到了左側的冰水道裡。而其餘三人則被沖到右側的冰水道裡,很快五人都沒了蹤跡。

  梅非被水流撞擊得暈頭轉向,還記得抓住莫無辛的衣襟。而莫無辛將她緊緊地護在懷裡,隨波逐流。這冰水寒冷刺骨,而衝擊的力量也叫兩人漸漸失去了意識。

  梅非記不清自己是漂流了多久,多少次清醒了一瞬又繼續昏迷過去。

  一直到最後。

  她漸漸清醒過來,伴隨著渾身上下的酸痛感。再沒有冰水的寒酷,周圍一片溫軟。她沒有睜開眼,只當自己還在另一趟昏迷當中一個美妙的夢境。她等待著下一次清醒,然後再一次失去意識。可是這一次的夢境似乎來得特別地真實而持久。

  她等待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這夢境結束,終於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

  迷迷糊糊地,像是天青色的紗帳。

  她忽然聯想到很久之前,她在莫無辛的床上醒來時的場景。也是這樣昏昏沈沈,不知道今昔何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她微微一笑。何其相似。

  下一秒,她立刻僵直了身體,猛地坐起身來。“無辛!”

  一陣疼痛從右腳腳踝處傳來。她呲牙咧嘴地摸了摸。“痛痛痛痛!”

  她轉頭看了看房間。這房間佈置普通,遠比不上莫無辛在桃花醉裡那間美輪美奐的臥房,比她在越州的閨房還要簡單幾分。從房間的風格來看,應該還在月氏。

  她索性坐在床上,仔細地回憶起之前的場景。他們兩人被沖進了冰水道裡,莫無辛一直用身子護住她。這麼說,他們是被人救了?

  梅非松了口氣。記憶裡她一直沒有放開抓住莫無辛的手,莫無辛也同樣。看來這次總算是險處逢生。只不知道大師兄和阿隱,清晏他們怎麼樣了——

  她挪了挪腳,還是一陣微疼,難道是折了骨頭?

  無論怎麼樣,這次沒有送掉一條命,已經很不錯了。

  “有人麼?”她朝門口的方向喚了一聲。“有人在麼?”

  外室的門被推開,有人緩緩地走了進來。

  梅非面帶感激,正要向來人致謝,卻在看清來人的臉龐時凝滯了神情。

  “你終於醒了。”來人一襲藍衣,手裡托了一隻託盤。依然是面容沈靜,溫和安心的模樣。“小非。”

  “微-微醺?!”

  梅非終於喚出了聲,語調裡充滿了意外。“怎麼會是你?”

  “怎麼不會是我?”微醺微微一笑。“也許是上天註定罷。讓我救了你。”

  “救了我?!”梅非一愣。“那無辛呢?”

  “大公子?”微醺挑眉。“我在河裡看見你的時候,只看到了你一個人。再說——大公子他不是早就過世了麼?”

  他的神色頓時有些黯然。“原來他也跟你一樣,並沒有死?”

  梅非知道自己一急之下失了言,又有些內疚。

  “微醺,這件事事關重大,所以——”

  “我明白的。”微醺搖了搖頭。“小非,你怎麼會在河裡?”

  “我們去天山取月氏國的秘寶,遇了險,被沖到了河裡。”梅非聽他說沒有看見無辛,頓時心一沈。“微醺,難道無辛他沒跟我一起?”

  微醺搖搖頭。“只有你。我發現你的時候,你還昏迷著,所幸沒有受什麼大傷,只是右腳崴了。大概是在河流裡撞上了礁石。”

  梅非心下焦灼。連她都受了傷,更別說一直護著她的莫無辛了。

  “微醺,我實在不放心。不成,還得去河邊看看,說不準他在我後面?”

  “就算在你後面,現在去找,怕也找不到了。”

  “為什麼?”

  微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小非,你知道你在這兒躺著昏迷了多久麼?”

  “多久?”梅非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忐忑。

  “已經快一個月了。”

  “什麼?!”梅非大驚。“一個月?”

  “不錯。所以即使大公子真的在你後面,現在也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但只要他是跟你一起從這河流裡飄出來,便一定被人救了。你現在只要安心養好腳傷就行。我會托人打聽打聽,問問這周圍的人家有沒有人看見。”

  “好,好。”梅非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微醺,拜託你了。”

  “放心罷。”

  微醺將手裡的託盤放在桌上,將上面一碗粥遞給她。“先吃些東西罷。這是我熬的藥膳粥,能替你補補元氣。”

  梅非接了過來,舀了一勺要吃,聞到濃濃的當歸味,突然沒了胃口。

  “微醺,我不太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一點兒。”微醺坐到她身邊。“這些天,我只能給你喂些流食,再不吃點東西,身子會受不住。”

  “我也知道。不過一想到無辛不知道在哪兒,我就吃不下去。”

  梅非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微醺輕笑一聲。“我知道你不放心。但你就算不顧自己的身子,也得顧及肚子裡的孩子罷。這孩子,是大公子的?”

  梅非睜大了眼,手下意識地摸上小腹。“微-微醺,你說——什麼?”

  “難道你還不知道?”微醺微訝。“你有了身孕。算上昏迷的這一個月,已經快三個月了。你在水裡漂了那麼久,這孩子還牢牢地住在你肚子裡,還真是夠堅強的。像他的爹娘。”

  梅非的臉繃了繃,又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孩子……”

  “你之前用過薰草,傷了身子。懷孕之前本該好好調理,所幸你身體底子不錯,只是動了胎氣,沒有大礙。藥膳裡我也放了些安胎的成分。所以你一定得吃。”

  梅非看了看藥膳,又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手指上的琥珀戒指。沒有異樣。

  這一眼落在微醺眼裡,他抿了抿唇,垂下眼。

  “你擔心我會下毒?”

  梅非愣愣,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微醺,我……”

  “我懂,你如今已知道了要防備別人。”微醺的笑容有些單薄。“不過若我要對你或者你的孩子不利,早就做了。”

  梅非也想到了這一層。若微醺想做什麼,以他的醫毒之術,完全沒必要等她醒來再做什麼手腳。

  “對不起,我實在是習慣了。”梅非內疚地說。

  微醺搖搖頭。“無妨。”

  她趕緊拿了勺子,把粥喝了個精光,舔了舔嘴唇。“謝謝。”

  微醺輕笑一聲。“你腳上的傷,再養個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微醺,多虧了你。”梅非誠摯地感激。“無辛的事,拜託你了。”

  “放心罷。”微醺垂眼點了點頭。“你剛醒來,還得多休息休息。現在有了身孕,萬不可使用內力,亦不可動武。”

  微醺離開了房間。梅非重新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讓她又是喜又是憂。

  喜的是她和無辛憧憬了許久的小小桃子或是小小梅子,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然到來。憂的是無辛現在不知在何方,這孩子呆在她肚子裡,她也不敢再不管不顧地去找他。

  而微醺的出現,更叫她摸不著頭腦。

  怎麼會這麼巧?微醺也來了月氏?

  梅非雖然覺得微醺的確不會害她,但也對這樣的巧合感到蹊蹺。

  而莫無辛的下落,更叫她牽腸掛肚。還有大師兄他們,阿隱——每想一次,她都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根絲線懸在半空,時不時晃蕩一下子,心驚膽顫。

  她的手摸上肚子,又覺得那些擔憂忽然都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要是被無辛知道了,怕是會高興得忘乎所以……

  她想像著他開懷的樣子,那一雙閃閃發光的燕眸,上翹的唇角,不知不覺地又睡了過去。這一次,睡得很舒坦。

  微醺端著託盤走出了門,走過幾條回廊,來到另一個房間前。剛要推門而入,一個聲音卻喚住了他。

  “她醒了?”

  微醺眉尖微蹙,轉過身來。“對。”

  “好。”

  “等等!”他叫住那人。“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跟她打個招呼了。”那人輕笑一聲。

  “不行。”微醺難得的強硬。“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太好,不能被人打擾?”

  “怎麼就叫打擾了?我只是跟她敘敘舊。”

  “不行。”微醺沈靜的雙目厲光一閃。“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那人嗤笑了一聲。“你對她倒是維護得很。也好,過些時候我們的人就要到了。等到那時,她便什麼也清楚了。你如今在這兒裝好人,也不知道是做給誰看,有意思麼?”

  “這事不用你操心。反正你記住,別去打擾她。”

  “好罷。”那人冷笑一聲,折身而去。“現在我還能如何?”

  微醺望著那人離開的方向,眉心緊了又緊,最終又舒展開,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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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6:44

九十章.幼桃之死

  梅非好吃好睡地養了幾天,受傷的腳踝也漸漸好轉了起來。微醺不在的時候,她也嘗試著下地,基本上可以走動幾步而沒有痛意了。

  除此之外,她還每日都規規矩矩地喝著微醺送來的安胎藥,也不敢大動作,怕不慎傷了腹中的孩兒。

  微醺說已經托人去尋找莫無辛,卻遲遲未有消息。

  等到梅非腳傷全好,便又過了好幾日。

  微醺帶她出去逛了逛。這兒是月氏與中原交界的邊陲小鎮,人煙稀少,物資匱乏。他們的住處是微醺向當地人租來的,已經算得上是當地上好的宅院了。

  梅非之前隨上官久進月氏國時也曾路過這裡,知道從這兒到月氏都城大概需要兩三天,距離天山大概也有兩天的車程。天山裡流下的冰水道竟然把她帶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也實在是匪夷所思。

  “小非,這裡氣候乾燥,能吃的東西也很少,不利於養胎。”微醺見她傷勢已無礙,腹中的胎兒也漸漸穩妥,便如此提議。“不如你先回西蜀罷。那兒氣候適宜,王爺和王妃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梅非心裡也清楚,自己長期呆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卻又放心不下莫無辛和連隱的下落,這一掙扎間,便被微醺看了個明白。

  “你還擔心大公子?放心罷,我會在這兒多呆一段時間。如果有了消息,會馬上通知你。”

  梅非搖搖頭。“不止是無辛,阿隱和大師兄他們也下落不明,我實在是牽掛。”

  “你是說連隱?”

  梅非點了點頭,又是一愣。

  微醺應該是不知道阿隱的身份才對,他怎麼就直接喚“連隱”了?

  “西蜀王已經起了兵,擁戴大夏後人連隱稱帝。”微醺微微一笑。“原來你們來了個魚目混珠。”

  梅非有些尷尬。“這麼說,阿隱他已經在西蜀了?”

  “半個多月前,西蜀便已經宣佈起兵了。由連隱和莫無憂帶兵,這陣子怕是早就出了西蜀。聽聞月氏國也參與到了這場戰事裡,只可惜這地方偏遠,實在打聽不到更多的戰況了。”

  “怎麼這麼快……”梅非喃喃道。按照原來的計畫,應該要再等一段時間才對。

  但既然阿隱沒事,大師兄和清晏他們想必也沒有大礙。想到此,梅非才稍稍寬慰一些。

  “不止如此。聽聞連隱他得到了大夏國開國皇帝曾經用過的神兵寶甲,威儀更勝神將臨世,在西蜀軍中頗得擁戴,被描繪成了天之神子,真龍現世。”微醺朝她笑笑。“如此,你該放心了罷?”

  梅非點點頭。“知道他沒事,我便放心許多。”

  微醺把水裡浸好的藥材拿到了廚房,將其中的一部分倒進砂罐裡,又加了一勺水,燃起柴火煎藥。梅非也跟了過去,想幫幫他的忙。

  “微醺,不如讓我來吧?煎藥這種事,我以前也做過。”

  微醺笑著擺了擺手。“我是大夫,怎麼煎藥能叫它的藥效最好,我是最清楚不過了。”

  梅非只得站在一旁看他乾淨俐落地點火,先用武火將藥煮沸。

  “微醺,這藥我還得吃多久?”梅非皺了皺眉。

  “為了安全起見,最好再喝幾天。”微醺搖著蒲扇扇火,臉上浮起薄汗。

  “擦擦吧。”梅非遞了條絹帕給他。“我來扇一會兒。”

  微醺也沒有堅持,騰出一塊地兒讓她進來。

  “這兒煙火太重,你也別多呆。”他退到一旁,拿絹帕擦了擦汗。“小非,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西蜀?”

  梅非想了想,答道:“我還是想先去一趟月氏王都找我的大師兄,請他們幫忙找無辛。”

  她思來想去,這是最好的方法。月氏王族在尋人方面別有一套法子,再加上人又是在月氏境內失的蹤,想必現在也正在尋找他們的下落。她回到王都,再把線索告訴上官久,要找到莫無辛也就不難了。

  “這樣也好。”微醺點頭。“不如我明天便替你準備好馬車,明日一早便走。”

  梅非愣了愣。“這麼快?”

  “這兒的環境都不適合你久呆。你還是早些離開罷。”

  “好罷。那你呢?你不同我一起麼?”

  微醺搖了搖頭。“不了。我在這兒還有些事情要做。小非,一路上好好照顧自己。”

  微醺做事雷厲風行。上午剛說了要走,下午便已租好了馬車,準備好了要讓梅非帶走的行李盤纏。連梅非的安胎藥也全都熬好放在罐子裡,仔細囑咐了她要如何服用。

  第二天一早,他便送她出了門,將行李都放進了馬車裡。還對車夫仔細叮囑,說明要他駕車駕得安穩些,免得驚了孕婦。

  梅非感激地同他告別。

  “微醺,你的事情處理完,就到西蜀等我罷。我一定把無辛也帶回來。”

  微醺望著她,眼神中似乎有些悵悵,但還是應了下來。

  梅非剛要上馬車,卻聞得身後一聲怒喝。

  “好啊微醺,你居然敢私自放她離開?!”

  這聲音叫她聽了無比地耳熟。梅非怔愣了一瞬,轉過身去。

  許久未見的薛幼桃,冷著臉站在不遠處,瞪視著她和微醺。

  “我就知道你信不過,特意來看看。”

  微醺的眉頭一蹙。“若我偏要放她離開呢?”

  “你以為她能跑出多遠?”薛幼桃冷冷一笑。“我們的人很快就會趕到。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微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和煦地一笑。“即是如此,那我們到裡面商議罷。”

  梅非,微醺和薛幼桃,三人進了院子。

  院子裡彌漫著幽甜的桂香,原本聞了叫人心曠神怡,奈何這時院內的氣氛劍拔弩張,誰也沒心思去享受這怡人香氣。

  梅非瞧了瞧薛幼桃,又瞧了瞧微醺,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麼看來,微醺真的跟薛幼桃是一夥的?那他放自己離開,難道是念在過去的交情上?

  可是薛幼桃和微醺又是怎麼會到了這兒,又恰恰好把自己給救了的?

  梅非想通了一個問題,又冒出更多的疑問。心中像堆了團永遠也理不清的亂麻,只待找到一個解開它的契機。

  可惜綠岫劍已在漂流中失去了蹤跡,再加上她如今身懷六甲,不可動武。否則對付個薛幼桃只是小菜一碟。

  薛幼桃瞥了梅非一眼,施施然一笑。

  “妹妹,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你這金蟬脫殼之計,把姐姐騙得可真苦。想當初我可還真傷心了一陣子。”

  梅非勾唇。“的確沒想到,居然又被你給找到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不算是我們找到的你。”薛幼桃踱了兩步。“你可能不知道,與你們同行的晏娘娘可早就被咱們英明的聖上給盯上了。她以為自己逃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早就被我們掌握了行跡。沒想到的是,居然還遇上了你們。真是一箭雙雕。”

  梅非一驚。“你們——”

  “我們原本只想看看她背後究竟是誰,可惜跟到這兒便跟丟了。”薛幼桃笑得很是妖嬈。“原以為這下子白費苦心,卻沒料到老天又把你們從河流裡給送了回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別說了。”微醺沈聲道。

  “怎麼,你擔心她知道得太多了,會更加脫不了身?”薛幼桃嘲諷地哼了一聲。“別白費心機了。她根本就不可能脫身,陛下的人很快就會到,你要是現在悔改,我可以不向陛下報告這件事。”

  薛幼桃朝微醺走了兩步,杏目媚意淺淺。

  “微醺公子,當初若沒有你,我們也不會知道她的身份,雖然是假的。你幫了我們那麼多忙,陛下一定會好好謝你,功名利祿,一切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如今又是個立功的好時機,何必做這些多餘的事?”

  梅非不可思議地望向微醺。莫非莫無辛查到的消息是真的,當初真是微醺將她的身份透露給了薛幼桃?

  微醺沒有看她,只垂眸一笑。“你的陛下,可不是我的陛下。”

  薛幼桃笑容一滯,隨即又蕩漾開來。“微醺公子此話何意?”

  “這都聽不出來?”梅非冷笑一聲。“你的陛下,很快就坐不穩這個位子了。”

  薛幼桃目光一寒。

  “只要有你在手上,還怕威脅不了連隱?”

  梅非大笑幾聲。

  “你笑什麼?”

  “我笑你想得太簡單了。我不過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可左右江山社稷?”梅非笑完了,盯著她不放。“連隱是真龍天子臨世,拿我來威脅他?你在說笑吧?”

  “是不是說笑,試過了才知道。”薛幼桃有些惱火,面色漲紅。“微醺公子,你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微醺淡然一笑。“我想你說得有道理。”

  薛幼桃得意地轉回他身旁,朝梅非拋了個嘲笑的眼神。

  梅非卻看得清楚,正當薛幼桃靠向微醺時,微醺的右手一揚,一根銀針已經紮進了她的脖子。薛幼桃驚呼一聲,捂住脖子,不可置信地倒下,瞪著微醺說不出話來。一張俏臉已經轉成深紅,渾身顫抖個不停。

  “你說的有道理。若你還活著,小非她的確逃不掉。”微醺唇角一勾,流露出從未有過的邪氣。“你死了,她便能走了。”

  薛幼桃瞪著他,一直到整張臉變成紫紅,才閉上眼,再無氣息。

  梅非被這一幕震懾,忘記了要怎麼反應。

  微醺卻朝她微微一笑。“小非,你走罷。若是晚了,馮傲的人也許就到了。”

  梅非望著他,眼神複雜。

  “微醺,她說的話——是真的麼?”

  微醺垂下眸,沒有否認。

  “為什麼?你什麼時候做了馮傲的人?”

  微醺搖了搖頭。“我承認,的確是我將你的身份透露給了琦芳。但我從來也不是馮傲的人,除了大公子,我不會為另外任何人做事。”

  “可是你背叛了他。”

  微醺擡眼看她。“我是為了我自己。雖然如此,我也並不想讓你置身險境。我只是——希望你離開而已。”

  他的眼神突然染上了淒苦的顏色。“小非,我對不住你。但我不後悔這麼做。這一輩子,我總要為自己活一次,為自己唯一想要的東西爭一次。”

  梅非的心中各種情緒不斷翻湧,真相像掩藏在若有似無的霧氣中,只要一伸手,便能摸個清晰。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兩人站在這氣氛詭異的院落,靜靜地呆了一會兒。

  “走罷。”微醺朝門口走了幾步。“別再耽誤了。”

  梅非跟在他身後,走得有些沈重。“那薛幼桃——”

  “我會處理。”

  “若是馮傲的人來了,你怎麼辦?”

  “放心罷,處理完她的屍首,我便會離開。”微醺朝她淡淡一笑,打開了門。“快走罷。”

  恍惚間,梅非仿佛回到了許久之前的那個清晨。

  她從莫無辛的房間裡狼狽地逃出來,被微醺送到桃花醉的後門。

  他也是這樣溫柔沈靜地打開了門,對她淡淡一笑。

  “快回去罷。”

  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一切?

  她的眼眶裡有些酸澀。微醺的身影漸漸模糊,又漸漸清晰。

  “怎麼了?”微醺見她一動不動,有些疑惑。

  “沒什麼。”她朝他笑了笑,輕聲開口。“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微醺怔愣了片刻,眉目間的悵惘漸漸地彌漫開來,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小非,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大公子的孩子。”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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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7:01

九十一章.無辛下落

  梅非並沒有走遠。

  她不過剛出了小鎮,便叫馬車夫停了車,說突然想到些東西要買,叫他先在原地等著。而她自己卻又折返,回了之前的宅院。

  若說微醺急於叫她離開的態度尚且算是合情合理,最多叫她有些疑惑,那麼薛幼桃的話,則叫她徹底地起了疑心。

  “原以為這下子白費苦心,卻沒料到老天又把你們從河流裡給送了回來。”

  這句話,她記得清清楚楚。而薛幼桃說了這句話之後,微醺的臉色便有些奇怪。

  “你們?”

  很明顯,她的意思是,還有人跟她一起被救。而被救的這個人——

  梅非的心狂跳著,下意識地伸手撫著小腹。除了莫無辛,還能是誰?

  莫無辛也被救了,卻遲遲沒有出現,也沒有來找她,多半是被他們困住了。

  薛幼桃已經死了,如今只剩下微醺。微醺將她送走,下一步便一定是要轉移莫無辛。可憑他一個人的力量,似乎辦不到這一點。莫無辛會武,且體質特殊,那些毒對他也沒用,所以他一定會找幫手。

  梅非換了套當地人的粗布衣裳,裹上頭巾遮住了半邊臉。

  當地居民不多,也沒人注意她。她小心翼翼地繞著宅院到了後門。後門落了門拴,卻沒有上鎖。

  梅非取下頭上的銀簪子,往門縫裡撥弄了幾下,門拴便被挑了開去。她等待了一會兒,才將門推開了一條小縫,通過小縫望瞭望,確定沒有人之後,才推開門溜了進去。

  這宅院由前院後院的好幾間屋子組成,只要莫無辛真是被困在這裡,一一搜尋過來,便定能找到莫無辛的下落。

  梅非剛要查探,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竟是微醺朝這邊走來了。

  她連忙左右看看,閃身進了柴房。背靠著柴房的窗邊,警惕地看著外頭的動靜。

  只見微醺端著一隻湯碗,走進了柴房對面那間屋子。片刻之後,又端著碗走了出來。

  她等待了一陣子,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之後,才從柴房裡探身出來,走到那間屋子的門前,貼耳上去聽了聽。

  似乎沒有動靜。

  以微醺的警惕性,這些門上應該都有灑有毒。但梅非有琥珀戒指護身,也不懼這些毒物,索性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燃著能助眠安定的沈香,芳香如蜜。通往裡屋的帳幕垂著,安靜得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不錯,兩個。

  梅非站在帳幕前,遲疑地伸出了手,沒有觸碰上去。

  她揪緊了心。裡頭的,究竟是不是無辛?

  她只糾結了一瞬,便揭開了帳幕,邁步而入。

  裡屋不大,只有一方小桌,和一張梨花木的床榻。

  像是怕被人打擾床榻上那人的睡眠,青色的紗帳被拉了下來。她撩開紗帳,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樣。

  正是莫無辛。

  梅非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擔憂起來。

  他雙目緊閉,眉頭微蹙,臉色蒼白,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身上蓋著薄被。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正常的樣子。

  她輕輕喚了一聲。

  “無辛?”

  莫無辛依然閉著眼,沒有絲毫反應。

  她撩開薄被看了看,見他身上似乎沒有受多大的傷,這才稍微好受了些。

  “無辛?你聽得到我說話麼?”

  梅非輕推他的肩膀。

  依然沒有反應。

  不可能是睡著了。梅非的心一沈。難道他還在昏迷中?

  “無辛……”她又喚了一聲。“我就知道你還在我周圍……你聽不見也沒有關係,我只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她俯身到他耳邊,輕輕地說。

  “我們有孩子了。”

  她微笑著擡起頭來,伸手撫著他的臉龐。“無辛,你高興麼?”

  莫無辛微蹙的眉頭忽然動了動。

  梅非一驚,再要去看時,卻再也沒有絲毫的動靜了。

  “無辛,你聽得見我說話是不是?”梅非歡喜地要再跟他說話,卻聽見外間門一響。

  她一慌,四處一望,將床帳又重新放了下來。自己則躲在莫無辛的腳邊,貼在床側,努力地調整呼吸,跟他同一節奏。

  雖然微醺不會武,但還是小心為上。

  腳步聲輕緩,卻是兩個人的。

  梅非有些意外,呼吸微亂,又調整了過來。

  兩個人沒有進裡屋,只在外屋停了腳。

  “微醺,無辛他還是沒醒?”

  “是。”微醺的聲音有些惆悵。“我用盡了方法,也沒辦法讓他醒過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

  “只有那個法子了。”微醺歎了口氣。

  “血玲瓏?”

  “對。師父,如今也只有試試這個法子了。”

  “可是這東西的用法如此歹毒——”

  “師父請放心,我已經找到了方法。”

  與微醺同來的那人,竟然是無苗先生,孫秀禾。

  雖然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除了孫秀禾,微醺還能找誰幫忙?

  “微醺,安樂的屍首為師已替你處理了。以後萬不可如此魯莽。安樂公主這麼一失蹤,必然會叫馮傲懷疑上咱們從中動了手腳。”

  “微醺明白。只是被她看到了我送走小非的事,不除掉她,依舊是心頭大患。”

  “你也是,為何不等為師來之後再動作?還有,小非她是不是還不知道無辛在這兒?”

  微醺沈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回答。“是。”

  “你啊,真是糊塗了。無辛心裡裝的都是她,她若是能呆在無辛身邊,說不準還能叫他快些清醒過來。為什麼反而要送走她?”

  “師父,她——她知道了當年是你給大公子下了‘亥魂消’的事,若讓她呆在這兒,大公子醒了之後她一定會告訴他的。”

  這些話,說得理所當然,卻一字一句敲在梅非的心上,叫她連呼吸也屏了起來。。

  微醺說這些話的自然為了遮掩自己真實的目的,但卻無意中叫梅非知道了這個困擾她許久的真相。

  原來當年,給莫無辛下毒的人,居然正是孫秀禾。

  給他下毒,又替他解毒。孫秀禾這麼做,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小非她怎麼會知道當年的事?”孫秀禾沈吟一刻。“微醺,真是這個原因麼?”

  微醺又沈默。

  “微醺,為師雖然不常在你身邊,卻對你知道得很。你這孩子,就是性子太擰。你對無辛的心思,為師會看不出來麼?”

  “師父——”微醺的聲音有些驚惶。

  “為師也不是那世俗拘禮之人,你不必擔憂。只是無辛他已心有所屬,他們兩人既然傾心相戀,你又何苦要執著,非要拆散他們?”

  梅非的心裡一陣苦澀。她原以為微醺會依然選擇沈默,卻聽他輕輕地說道:“師父,當年大公子的娘親和莫王爺不也是傾心相戀,你不也沒有放棄?”

  “你倒是反問起為師來了?”孫秀禾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不錯,為師的確沒有放棄。但至少也沒從中作梗,做什麼壞人姻緣的事!微醺,你這麼做,會叫他恨你。”

  “我不在乎。”微醺悶聲說。

  孫秀禾重重地歎了一聲。“事已至此,也只好這樣了。”

  梅非忽然覺得胸口憋悶,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意識中屏住呼吸了許久。

  她一時不妨,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誰!”

  孫秀禾立刻發現了她的存在。

  梅非心中懊悔不已。明知道他是個高手,怎麼就放鬆了警惕,好死不死在這時候露出了破綻?

  兩人已經掀開裡屋的帳幕,匆忙地走了進來。

  躲是躲不過了。

  梅非掀開床帳,躍了出來,坦然地站在床榻前,面對著進來的兩人。

  微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便白了臉。

  “小非,你怎麼——”

  梅非望著他。“我怎麼會回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切,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我?”

  孫秀禾蹙眉看著她。

  “小非,既然你回來了,就呆在無辛身邊照顧他罷。”

  “師父!”微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孫秀禾止住。“微醺,你先下去,讓我跟小非說說話。”

  “是。”微醺神情複雜地看了梅非一眼,低頭退了出去。

  “小非,想必你有話要問老夫罷。”孫秀禾撫了撫鬍子。

  “先生,我不明白。”

  “不明白當年我為何要向無辛下毒?”孫秀禾背過身去,歎了一聲。“當時我也是年少氣盛。莫齊當年跟清槐成婚時,口口聲聲說要愛護她一生一世。結果呢?才成婚了多久?他就愛上了別的人,而他們的孩子還要認賊作母。”

  “清槐她心地善良,就這麼簡單地放過了他們,我卻不願。但我又答應過她,不能傷害莫齊和那個女人,所以我想了個法子,將毒下到無辛身上,再替他解毒,告訴他是王妃要害他。我要讓他恨那個女人,我要讓他們永無寧日。”

  梅非聽得震撼。

  “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也折磨了無辛?”

  “所以才說當初年少氣盛啊。”孫秀禾有些慨歎。“現在才知道,最可憐的就是無辛。”

  “先生,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聽聞無辛死後,我去月氏找過清槐。天水門和無辛的事,我已經全都告訴她了。”孫秀禾搖了搖頭。“沒想到最對不起她的人,原來是我。”

  “按照她的意願,我將解散天水門。”孫秀禾轉過身來,望著梅非。“在那之後,我會到月氏再請求她的原諒。”

  “至於微醺——”孫秀禾沈吟了一刻,搖了搖手上的羽扇。“小非,他做了許多錯事,你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但有件事我想應該讓你知道。”

  孫秀禾又看了她一眼。

  “無辛的頭撞到石頭上,一直到現在也未清醒過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會有生命危險。微醺已經試過了所有的方法,只有血玲瓏也許可以喚醒他。”

  “血玲瓏?”

  “不錯。這是一件奇寶,有通脈活血,起死回生之效。但這件奇寶現在不知所蹤。據微醺得到的消息,這件奇寶現在是在平陽郡。”

  梅非愣了愣。“平陽?”

  “不錯。微醺這孩子,為了救無辛,打算帶他去平陽。”孫秀禾搖了搖頭。“我想他送走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擔心你會放心不下無辛而一起去平陽,從而落入險境。畢竟現在帶領西蜀起兵的人,是你的弟弟。去敵軍的大後方,實在是危險。”

  梅非出了門,放緩了步子走進院落。

  依然是濃郁的桂香,混合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梅非想到薛幼桃的死,並不歡喜,反而有些失落。微醺站在院落的中央,微揚起頭,看著初升的明月。

  他的背影,籠罩著說不出的落寞。

  她慢慢地走過去,在他身後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知道了一切,一定覺得我很可恨罷?”

  微醺淡淡地開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微醺,有沒有想過要殺了我?”

  微醺的背影僵了僵。

  “沒有。”

  “即使是剛才,發現我聽到了所有的事,也沒有?”

  “沒有。”

  “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不趁我昏迷,把我送走?”

  她的語氣裡很有些逼人的滋味。

  微醺低下了頭。

  “你下不了手。”梅非笑了笑。“你還把我當成朋友,對不對?”

  微醺沒有回答。

  “因為你下不了手,讓我發現了一切。後悔麼?”

  “……不。”

  梅非點點頭。“微醺,我不恨你。若無辛他愛的是你,我願意離開。但他愛的人是我。”

  “……”

  “不僅如此,我也愛他。我愛他不會比你少。所以我不會離開,就是死也不會。”

  “我知道。”微醺挺直的背脊略微地彎曲,像已失去了力氣。“我不會說抱歉的。”

  “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平陽罷。”梅非終於說出了口。“沒有什麼比在一起更重要。”

  微醺慢慢地轉過身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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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8:50

九十二章.血色玲瓏

  又是初秋的平陽,方圓百里,紅楓似烈火燃燃。

  再一次來到平陽,所有人的心境已是大不一樣。孫秀禾還有要事在身,再加上平陽王府認得他的人不少,實在不宜出現在平陽,只送他們到平陽郡附近便離開了。

  孫秀禾離開之後,微醺便向梅非交了底。

  原來所謂的血玲瓏在平陽,他只說了一半。實際上,血玲瓏是在平陽王府裡。

  “之前我沒有告訴師父,是怕他知道之後,會冒險去王府盜寶。”微醺垂下頭。

  “這麼說,你是打算——”梅非已經知道了他的想法。

  微醺望著她,很堅定。

  為了拿到血玲瓏,他甚至願意違背自己的意願,到平陽王府認父。

  梅非忽然覺得她從前對微醺的那些想法,都太簡單了。微醺並不是個簡單單純的男子,他不僅不簡單,還很有想法,並且相當地決絕。

  他們為了同一個男人,可以付出一切。有了這個共同點,原本已對微醺產生的隔閡,在梅非心中仿佛消散了許多。

  三方大戰,平陽城關看得很緊。梅非和微醺想了些法子才帶著昏迷的莫無辛勉強混了進去。

  如今的燃楓城,已經沒有了當年蓬勃熱鬧的景象。雖然前方的戰火還沒有蔓延到這兒,但也顯然影響了人們的情緒。

  那一城的紅楓樹,顯得委頓了不少。

  所幸城內的客棧大多還開著,只是生意清淡。兩人尋了一處位置偏僻的地方安頓了下來,細細商議之後,第二日,微醺便去了平陽王府。

  憑著他手上的青龍佩,他幾乎沒有受到什麼阻攔便見到了平陽王。

  平陽王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容瑜,那就是個草包。二兒子容璃倒是出息,如今也陷在前線。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看上去還頗有些順眼的兒子,平陽王驚喜不已。

  他不僅認下了這個兒子,還很喜歡他。

  微醺對他講了當年娘親離開,後來客死他鄉的經過,平陽王震怒,又傷懷不已。

  當年他倒的確是動了真情。

  平陽王妃,是平陽大家的女兒,很有些背景。兩人的結合,也不過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未曾見過,婚後也曾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了一陣子,但也很快就淡了下去。

  平陽王為人強勢,喜歡溫婉的女子。

  而平陽王妃,偏偏也是個手腕強硬,很有想法的女人。嫁給平陽王,是她自己的主意,而她嫁給平陽王后不久,便用了些手段將平陽王府裡那些鶯鶯燕燕清除了個一乾二淨。

  平陽王那時還不是世子。他需要借助王妃娘家的支援,所以便容忍了下來。但王妃變本加厲,將他看了個嚴嚴實實,掐滅了所有納妾再娶的苗頭。

  平陽王是生性好強的人。這麼做,他暫時地容忍,卻埋下了不滿的因。

  後來,大兒子容瑜,二兒子容璃相繼出生,總算是轉移了王妃不少的注意力,也叫平陽王舒了口氣。彼時,他也已承繼了世子之位,不必再看她的臉色。

  當然,他還得維持世子與夫人相親相愛的表像,不能多加放肆,只是偶爾布衣出行,跟三兩好友出去喝喝酒,到民間略做遊歷。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名噪一時的箜篌娘子。

  這位箜篌娘子,不僅箜篌彈得精妙絕倫,更有美麗沈靜的容貌,和一副溫柔善良的好性子。

  平陽王的心動,完全可以預料。

  他愛上了這個女人,卻也知道自家那位王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所以他將她贖了出來,在平陽置了一所宅邸,將她秘密地安置了起來。

  至於她是怎麼會被人追殺以至於不得不逃離平陽,他卻絲毫不知。他只以為她已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離開了他。

  他甚至不知道她已經懷了身孕。

  雖然心下難過,他也派人找了找,卻最終沒有她的下落,只能作罷。

  沒想到二十年後,她和他的兒子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對她愧疚,又在微醺的身上看到了當年那位箜篌娘子的影子,怎麼能不愛這個孩子?

  至於究竟是誰派了殺手,他心裡也有數得很,只是無憑無據,這麼久遠的事情,他也不能再追究。

  但如今的平陽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隱忍行事的世子了。

  他立刻就向整個平陽王府宣佈了微醺的身份,將他認作自己的小兒子。平陽王妃雖然忿忿,卻無可奈何,更不好明著對付微醺,只能賠著笑臉做賢良狀。

  至此,梅非和微醺的計畫,已經實現了一半。

  血玲瓏是至寶,平陽王雖然寵愛微醺,也未必會願意拿出來給他。更何況微醺並不想呆在平陽王府裡做這個兒子。

  兩人商議之後,微醺還是決定先從平陽王口中探出血玲瓏的藏身之處,將它偷出來,治好莫無辛遠走高飛。

  然而,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還沒等微醺從平陽王那兒探出消息,梅非和莫無辛所住的客棧卻被平陽王妃的人包圍了起來,兩人一起被帶進了王府。

  議事廳內,氣氛凝重。

  昏迷的莫無辛被帶到了客房,嚴加看守。梅非和微醺站在廳內,面對平陽王和平陽王妃。

  這是梅非第二次見到平陽王和王妃。之前那次隔得遠了,這次卻看得無比清晰。

  平陽王長相英挺,唇上留須。平陽王妃一對鳳眸,寒光四射。這兩人身上的咄咄氣勢,簡直要將人生吞活剝了去。

  “王爺,你也看清了罷。這個女人,就是連隱的姐姐。客棧的掌櫃我也帶回來了,他可以作證,正是微醺公子帶著她和昏迷的莫無辛一起去住店的。”

  平陽王妃冷笑一聲。

  “他們一定是奸細。以妾身看,微醺公子怕也是一夥的,他是不是您的兒子,還很難說。”

  平陽王瞥了她一眼,頗有些厭煩。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平陽王妃,梅非和微醺皆是一愣。

  平陽王望向梅非和微醺。

  “從你們剛進平陽城,我便已經知道了。若不是我的放行,你以為你們真能這麼簡單地混進來?”

  微醺垂下眼。梅非卻開了口。

  “王爺,我們的確不是奸細。而微醺,他也的確是您的兒子。”

  “我知道。”平陽王容謙擺擺手。“若不是這樣,我會讓你們活著麼?我只是不明白,你們把莫無辛帶到這兒來做什麼。”

  平陽王妃柳眉一豎。

  “王爺,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相信他們的話?”

  容謙朝她瞥了一眼。“你有見過帶著昏迷的人來做奸細的麼?再說,莫無辛是何等身份?他會跑到平陽來做奸細,還這麼容易被我們給抓住?至於微醺——”

  他望向微醺,眼神柔了柔。

  “他是不是我兒子,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平陽王妃語塞。

  “王爺英明。”梅非拱手道。“其實我是為了血玲瓏而來的。”

  事到如今,索性攤開來說個明白。

  容謙笑了一聲,頗有深意。

  “梅姑娘,如果我所知的消息沒錯,你正是連隱的姐姐?這麼說,你也該姓連?”

  “我並非連隱的親生姐姐。”梅非開口解釋。“我的父親,是前朝太傅林如海。”

  “林太傅的女兒?”容謙恍然大悟。“所以當年事林太傅救下了連氏的最後一條血脈?”

  “正是。”

  “好。”容謙的神情叫梅非看了有些發冷。“就算你不是他親姐姐,你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想必情誼匪淺。”

  梅非勾了勾唇,回答得相當坦然。

  “王爺想用我做籌碼?可惜了,雖然我與他情如親人,但親情與這複國大義比起來,實在不足為道。他很明白這一點。”

  “既然如此,我為何要救莫無辛?”容謙冷冷一笑。“你們對我而言毫無價值。”

  一直沈默的微醺終於開了口。

  “請父親救救大公子。”

  容謙眉頭微皺。“微醺,就算你在西蜀受過莫家的恩惠,這些年還得也夠多了。何必再對他如此?”

  “父親,若不是大公子,我怕是早已餓死了。”

  “不必說了。血玲瓏是我平陽至寶,怎麼能拿出來救一個敵人?”容謙搖搖頭,依然強硬,絲毫也沒有說動的跡象。

  “請王爺救救莫無辛。”

  梅非望著他。

  容謙挑眉。“你有別的理由可以說服我麼?”

  “當然。”梅非唇角一勾。“莫無辛身為西蜀世子,對西蜀軍瞭若指掌,還有一隻聽命於他的專屬軍隊。若能救醒他,不僅可以利用他威脅西蜀王,也能挫了西蜀軍的銳氣。而且——”

  容謙的眼中已經漸露光亮。

  “而且,我會說服他,讓他把西蜀軍的機密告知王爺。”

  容謙挑眉。“他為什麼會聽你的?”

  “我是他未來的妻子。而且——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王爺若不信,可以請大夫相驗。”

  容璃已信了大半,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蹙了眉。

  “梅姑娘,據我所知,你曾經為了保護連隱費盡心機,甚至犧牲自己。不知你如今為何又改了主意?”

  梅非低下頭,撫著小腹歎了一口氣。

  “那是因為我現在才明白,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若無辛他死了,我和肚子裡的孩子要怎麼生活?我不能讓我的孩子還未出世就沒了父親。”

  容謙凝視了她一會兒。

  “好。不過,你們打算由誰來祭這血玲瓏?”

  梅非愕然。“祭?”

  “血玲瓏救人一次,需要十年方可再次使用。而它救人的方法,無非以血換血,以命換命。怎麼,難道你們不知道?”

  梅非呆愣在原地。這件事,微醺的確從未提過。

  “父王請放心。”微醺不慌不忙地答道:“孩兒這些年跟隨一位奇人學習醫術,也算小有成就。血玲瓏救人,並非一定要血祭。”

  “噢?”

  “孩兒曾在月氏發現過一種叫做紅頂花的奇藥。只要在十五月圓之夜,結合一些材料,便可代替血祭。”

  “果真?”平陽王有些好奇。

  “千真萬確。”

  “紅頂花,我倒是也聽過。不過這花不是只有在天山上才有?”梅非疑惑地問。“難道你也去了天山?”

  微醺搖搖頭。“這花雖然稀罕,卻恰恰被我得了一株。是順著河道飄下來的。”

  大概是在那時巨蛇拍打洞壁引發倒灌,無意中牽扯了一些紅頂花進去,又順著河道飄了出去。梅非如此推測。

  “好。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一言為定。”容謙轉向梅非。

  “多謝王爺。”

  平陽王妃還想勸阻。“王爺,這——”

  “不必多言。”他目色一涼。“微醺的身份,我不想再聽到任何人質疑。好生招待梅姑娘和莫公子。”

  “……遵命。”

  第二天便是十五。容謙爽快地拿出了血玲瓏,微醺立刻對莫無辛開始了醫治,一天一夜才醫治完畢。

  “怎麼樣了?”

  梅非悄聲問從屋內走出來的微醺。他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連唇色也失了光彩。“情況不錯。不出意外的話,三天之內就能醒過來。但我用紅頂花代替了血祭,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呢?沒事罷?”梅非打量著他。“你看上去不太好。”

  微醺搖搖頭。“我沒事。這一天一夜沒合眼,有些累了。”

  “快去歇息罷。平陽王也在等這個消息,我讓人跟他說一聲。”

  “小非,你為何要跟他說那些話?”微醺顯然有些不解。

  梅非指了指窗外,同時朗聲道:“這是我的真心話。為了救無辛,我什麼也不顧了。”

  眼下他們都在嚴密的監視之下,不可說錯一句。

  她湊到他耳邊輕語。“不這麼說,他會拿出血玲瓏麼?”

  “可是,大公子醒了以後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罷。”

  莫無辛躺在床榻上,安靜地舒展著眉,唇角甚至還有細微上翹的弧度,像是睡著了,正在做一個微妙的美夢。

  他頭上的紗布已經拆掉,露出額頭上的傷疤。

  梅非坐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

  微醺站在她身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折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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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9:08

九十三章.草包容瑜

  雖然梅非看上去像是自由的,但也僅限於平陽王府之內。若她表露出絲毫要出府的想法,立刻便會有人阻止,那是毋庸置疑的。

  而微醺則稍好些。他可以出府,但平陽王派了人,說得好聽是貼身保護,其實也是貼身監視的意思。

  平陽王雖然愛這個兒子,卻絲毫不曾放鬆警惕。

  梅非忐忑地等待著。她相信,只要莫無辛醒過來,他一定有方法解決眼前的困境。

  然而在王府,她卻遇上一個熟人:草包容瑜。

  容瑜見到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驚恐地捂住臉。

  “凶女人,怎——怎麼回是你?”

  梅非沒好氣地沖他一揚手。

  他驚恐地叫了一聲,抱頭鼠竄。

  “你逃什麼?”

  梅非把他給揪了回來。“我又沒打你,只是沖你打個招呼。”

  “誰知道你是要幹嘛?”容瑜心有餘悸。

  “對了,你認得桃色麼?”梅非忽然想到了這一點。在王府似乎沒有看見桃色的影子。

  “知道。二弟那個方副將的老婆?”容瑜想了想。“她前不久也去了前線。大概是找方副將了。

  “哦。“梅非有些失望。要是桃色在,也許還能請她幫忙。

  “你還要在這兒呆多久?”容瑜小心翼翼地問。

  “很難說。”梅非撐著下巴,趴在回廊的欄杆上。“可能很快就走,也可能會呆很久。”

  “不會吧……”容瑜苦了臉。他突然想到什麼,又朝梅非諂媚地蹭蹭。“對了,上官公子——”

  “不知道。”梅非沒精打采地回答。“不知道他在哪兒。”

  “怎麼會不知道——”容瑜越發諂媚。“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怎麼,你還想去找他?”梅非挑眉。

  容瑜拼命地點頭。

  “你倒是古今斷袖情深第一人。”梅非笑了一聲。

  容瑜像個哈巴狗,就差沒向她搖尾巴了。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雖然我不知道,但有個人倒是知道。”

  “誰?”容瑜睜大了眼。

  “月氏國都城,有位清槐夫人。你若是找著了她,便能找著大師兄。”

  “真的?!”

  “真的。你只要說是我叫你去的就行。”梅非笑著往他頭上一拍。“你可得快點兒,否則大師兄怕是該成婚了。”

  “好好好,我一定儘快去!”容瑜千恩萬謝地捂著腦袋走了。

  “利用容瑜傳信倒是個好辦法。”微醺沈吟了一番。“但平陽到月氏,少說要一個月。大公子很快就會醒,怕是怎麼也來不及了。”

  “至少讓清槐夫人知道我們的下落。她一定會有辦法救出我們。”

  “就怕他出不去。平陽王現在看得那麼緊,一定會把他拽回來。”

  容瑜此人,草包歸草包,癡情卻不是蓋的。

  在跟梅非說話之後的第二天,他便真的卷起包袱溜出了平陽。

  俗話說,草包也有草包的法子。平陽王派了那麼多人看著,居然讓他給光明正大地溜了出去,大概也是因為他從來對這個大兒子不上心的緣故。

  平陽王一世英明,毀在自家的草包兒子身上,可悲可歎。

  而莫無辛,真的醒了過來。

  雖然醒了,這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人的意料。

  梅非和微醺都守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睜開眼,然後無比驚恐地坐起身往四周看。一邊看,還一邊拼了命地朝床裡頭縮。

  “無辛?”梅非愕然。“你怎麼了?”

  微醺也吃了一驚。“大公子?”

  莫無辛睜開燕眸,純潔無比地瞄了瞄小非,又瞄了瞄微醺。

  “姐姐。”

  他怯生生地朝小非叫了一聲。

  梅非和微醺對視一眼,眼神相當非常極其地複雜。

  微醺朝身旁伺候著的侍女說:“快去請平陽王過來,就說莫公子醒了。”

  “是。”侍女中的一人連忙匆匆走了出去。

  梅非朝莫無辛招招手。“小辛?”

  莫無辛咬咬唇,慢慢朝她挪了挪。

  “小辛,姐姐和哥哥都是好人,別害怕,啊。”梅非像在安撫小孩子。

  莫無辛猶豫了一下子,點點頭。

  “那你乖乖的,讓微醺哥哥替你看看頭上的傷好了沒啊。”

  平陽王和王妃聞訊而至,見莫無辛一臉清純羞澀的朝他瞄了瞄,又縮回梅非的懷裡。梅非一臉無奈地在他肩上拍著。

  “姐姐,我害怕!”他的語氣——像是五六歲的小男孩。

  天真純潔的表情加上天真純潔的語氣。

  “不怕不怕噢,小辛……”梅非好脾氣地哄著。“那是容叔叔。”

  平陽王深受震撼,渾身一寒,成功地起了起皮疙瘩。

  “微醺,他——他究竟怎麼了?”

  微醺也滿臉沈鬱。

  “大概是撞傷的後遺症。”

  “那——要怎麼醫治?”

  “我會試試。”微醺歎息了一聲。“看起來情況不妙。他大概以為自己只有五歲。”

  容謙愕然,眉頭皺緊,又看了莫無辛一眼。

  莫無辛正躲在梅非身後瞧他,見他一看他,立刻又轉過臉去,作泫然欲泣狀。

  “那個叔叔好凶……”

  梅非抱歉地朝容謙笑了笑。

  “王爺,請見諒。”

  容謙擺了擺手,吩咐侍女好生服侍,朝身旁的王妃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匆匆走了出去。

  梅非與微醺對視一眼,歎了口氣。

  莫無辛縮在梅非懷裡,燕眸充滿了依賴。

  “姐姐,我不喜歡他。”

  “好好好,我知道。”梅非在他頭髮輕撫。“小辛,乖乖聽話啊。”

  梅非轉向微醺。“微醺,你說這可怎麼辦啊?我這孩子還沒生出來,現在倒提前養上了。難道以後我要同時養兩個孩子?我究竟應該叫孩子以後叫他爹呢,還是叫哥哥?”

  微醺咳了一聲。

  “小非,你想太遠了。我想這後遺症早晚也會好起來,只要別再刺激他就好。”

  “姐姐。”莫無辛搖了搖梅非的袖子。“我想吃荷包蛋。”

  “你乖乖的,姐姐就去給你做啊。”

  …………………………

  容謙和王妃在窗外看了一會兒。

  “王爺,你說這莫無辛是真的腦子壞了,還是裝的?”

  “這些天本王一直派人守在他們周圍,沒看見他們跟莫無辛有什麼交流。”容謙皺著眉。“要是真的,這可就麻煩了。本王還指望從他嘴裡套出點兒西蜀軍的情況。你說這麼個心智未全的傻子,能有什麼用?”

  “妾身覺得這事情實在有些蹊蹺。血玲瓏是至寶,怎麼會醫不好他的傷?叫他成了個傻子?”

  “不錯。”容謙沈吟一刻。“夫人,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加緊人手監視,一定要探出他究竟是不是真傻。”

  因為莫無辛見不得陌生人,屋內守著的侍女都被梅非和微醺給請了出去。裡屋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梅非捧著碟,拿筷子夾了碟中的荷包蛋,喂到莫無辛嘴邊。

  “張嘴。”

  “啊——”莫無辛張開嘴巴,把荷包蛋吞了進去,眯著眼滿意地嚼著。“好吃!”

  梅非替他擦了擦嘴,又端了微醺熬的藥膳粥,用勺子攪了攪,喂到他嘴裡。

  莫無辛皺了眉,把臉埋進她懷裡。

  “不要,苦。”

  “苦也得吃。”梅非把他的頭挖出來。“看看這是什麼?”

  她從微醺手上接了一包桂花糖,在他面前晃了晃。

  莫無辛眼睛一亮。“糖!”

  “想吃糖,就得乖乖把這碗藥粥給喝了。”

  莫無辛翹著唇,豐潤的唇瓣像半開的胭脂花。他猶豫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好吧。”

  他像吃了大虧,委屈得很。“喝了藥粥,我要全吃掉!”

  梅非黑了臉。“隨便你。”

  莫無辛拼命地點了頭,也不顧這藥粥還燙著,一股腦兒全給灌了進去,然後張著被燙紅的嘴不住地哈氣,還沒忘了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桂花糖。

  梅非看呆了眼。

  “微醺,他原來這麼愛吃桂花糖麼?”

  微醺笑了笑。“大公子小的時候的確很愛吃桂花做的甜食。後來長大了些,漸漸地也就不再吃了。”

  莫無辛把紙包裡的桂花糖抓了一大把,全塞到了嘴裡,鼓著腮幫子很是享受的樣子。

  “吃那麼多?”梅非一嚇。“快吐出來,會卡住喉嚨!”

  莫無辛咬緊牙關,就是不肯吐。

  “快吐出來!”梅非紅了眼,搖著他的肩。

  莫無辛目露驚懼,卻怎麼也不肯屈服。

  “你——”梅非又急又氣。“要是不吐出來,你就別想再吃東西!”

  他憋著一口氣,恨恨地瞪著梅非,豆大的淚珠子在眼眶裡晃啊晃,突然爆發出一聲哭喊。

  “壞姐姐!……”

  他嘴裡還塞著一大把桂花糖,這麼一哭,糖塊兒不斷地往下掉,還真被卡住了。

  只見他憋紅了臉,捂著喉嚨不停地咳嗽。

  “大公子好像真卡住了。”

  微醺有些焦急。“小非,快用力拍他的背。”

  梅非連忙用了七八分的力道,用力朝他背上拍了幾下,他才啊嗚一口,吐出了喉嚨裡的糖果,喘過了氣來。

  梅非的眼圈微紅,看著他,捂住了嘴,掩下悲泣聲。

  微醺看著她,有些擔憂。

  “小非,你還好吧?”

  梅非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微醺,他這個樣子,倒是不用再面對平陽王,可是叫我和孩子怎麼辦啊?”

  微醺歎了一口氣。

  “小非,公子他會漸漸好起來的。”

  “真的麼?”

  微醺垂下眼,沒有回答。

  “其實很難治,對麼?”梅非悲從中來,終於掉下了淚。“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莫無辛怯怯地伸手,在她的臉上刮了刮,將沾了眼淚的手指放到自己唇邊舔了舔。

  “姐姐……”

  梅非淚眼朦朧地盯著他看。

  “姐姐為什麼哭?”

  梅非愣了愣。

  “是不是因為小辛不聽話?”莫無辛可憐兮兮地看她,一點一點地挪到她懷裡,抱著她的腰。“小辛聽話,姐姐不哭。”

  “好。”梅非抱著他的肩膀,和微醺對視了一眼,神情複雜極了。

  “這麼說,這莫無辛是真的變傻了?”平陽王妃鳳眸一眯。

  “是。屬下聽得清楚,梅姑娘和微醺公子的的確確是這麼說的。”平陽王府的暗衛之首,恭恭敬敬地答道。

  “會不會是你被他們發現了?”

  “屬下曾仔細查探過。微醺公子並不會武,梅姑娘雖會些輕功,但內力並不深。雖然莫公子內力深厚,但他現在似乎完全不會用。”

  “繼續看著。”王妃輕飄飄地丟下一句。“不能有片刻鬆懈。”

  “是。”

  莫無辛和梅非在平陽王府好吃好喝地住了一段時間,莫無辛的情況不過是從五六歲的心智變成了七八歲而已。

  前方的戰況,此時正越演越烈。

  西蜀大軍勢如破竹,已經漸漸佔據了三分之一的中原領土。北戎和馮傲的軍隊折損大半,平嶺聯軍也同樣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守平陽郡邊境。

  而二公子容璃在一次大戰中被北戎阿莫爾重傷,薑紅月派人把他送回了平陽城。

  容璃歸來,平陽王府內一片忙亂。原本盯著梅非和莫無辛的耳目也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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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7:59:40

九十四章.容璃歸來

  “微醺,三師兄的情況怎麼樣了?”

  梅非見微醺進了門,連忙上前詢問。

  微醺搖了搖頭。“他失了很多血,還未醒。”

  “我要去看他。”

  微醺一把拉住梅非。“他現在還沒醒。等他醒來,我再來叫你。”

  莫無辛做無辜狀,看看兩人。

  “我也要去。”

  梅非一呆。“你去做什麼?”

  “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微醺與梅非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梅非的鳳眼朝他狠狠一瞪。“莫無辛,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兒!演上癮了是吧?”

  莫無辛無比純真地眨了眨眼。

  “姐姐真凶。”

  梅非咬牙。“你還裝?”

  微醺也有些無奈。“大公子。桃二已經進了府。上官公子也來了。”

  莫無辛咳了咳,豎起身子,順了順頭髮,這才慢吞吞地恢復了一臉標準的慵懶樣兒。

  “那些盯著咱們的人,都處理好了麼?”

  “已經處理好了。”

  “好,叫他們準備準備,今晚就行動。”

  “不成。”梅非心慌意亂。“我不放心三師兄。”

  莫無辛長眉一挑。“難道你打算不走了,留下守著他?”

  梅非語塞。

  “就算你想,也不行。”莫無辛拉過她來,動作之間留了幾分小心。“你現在可是我孩兒的娘,不能有半分閃失。”

  “小非,他沒有生命危險。”微醺也有些著急。“現在要是不走,等容璃醒來,平陽王一定又會加緊對我們的監視。”

  “……好罷。不過走之前,我還想看看他。”

  “好,我替你安排。”

  微醺向他們點點頭,又出得門去。

  “梅兒。”莫無辛微微一笑。“你這麼關心他,真叫我吃味。”

  梅非躺在他懷裡,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摩挲。

  “不過一想到我們的小小桃兒就要出生,我便釋懷了。”

  莫無辛從來就沒傻。

  在微醺使用血玲瓏之後的第二天,他就醒了。

  醒來的時候,他在梅非的手心裡寫下了兩個字。“偽裝。”

  偽裝,是為了拖延時間。

  莫無辛有十大暗衛,從桃一到桃十。其中桃二被安排在平陽。只要能與桃二接上頭,便有可能逃出去。

  通過微醺,他早已跟桃二聯繫上,並讓他趁機潛入了王府。

  至於草包容瑜帶出去的資訊,則是意外的收穫。

  所以梅非與微醺交換的那個複雜的眼神,其中的意義是:這傢夥還真愛演。

  “無辛,你小時候難道真是那個樣子?”梅非想起他裝小孩兒裝得樂此不疲的樣子,打了個寒顫。

  “不是。”莫無辛搖搖頭。“我小時候可穩重得很。”他唇角一勾,在她臉上吻了吻。“我演得不錯罷?”

  “好得很!”梅非白了他一眼。“簡直是本色出演。”

  “梅兒也很配合。”他眯了眯眼。“梅兒,我們這次出去之後,去哪兒生活?”

  梅非想了想。“要不然,我們先跟大師兄去月氏。等天下安定之後再回越州。”

  莫無辛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

  “怎麼?”

  “我原以為你一定放心不下連隱,要去前線看他呢。”莫無辛舒展了眉眼。

  梅非笑了一聲。

  “阿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我保護的人了。我去他身邊,也只是累贅罷了。至於你——”梅非轉了轉眼珠子。“你是我孩兒的爹,當然得跟我一起。”

  “是。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莫無辛輕笑出聲,把她緊緊地攬進懷中。

  “無辛。”

  “嗯?”

  “你有沒有想過,微醺要怎麼辦?”

  “他不會呆在平陽了。隨他去罷。”

  莫無辛並不知道他在昏迷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

  梅非思量了一陣子,還是決定了不告訴他。

  關於微醺的心思,關於當年中毒的真相,都讓他們湮沒在過去罷。

  “就是這兒了。”

  微醺領著梅非來到一間房,在門口敲了敲。

  一位侍女來開了門。“微醺公子?”

  “我們來看看三公子。”微醺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罷。”

  平陽王三個兒子,一個不知道去了哪兒,一個昏迷在床,還有一個倍受寵愛的,便是微醺。他的面子,任誰也要賣。

  侍女們只遲疑了一下子,便應聲退了下去。

  “進去罷。”微醺朝她點點頭。“我在外面看著。”

  梅非放輕了腳步,緩緩地走了進去。

  這房間的傢俱簡單大氣,牆壁上掛著幾幅潑墨山水,房內的帳幕用的是藕荷色暗鑲金線的雲紋織錦,案上置了一把七弦古琴,一柄碧玉如意。容璃和薑紅月成婚之後,在王府外另建了宅院。這裡,應該是他婚前所住的臥房了。

  房內燃了助傷口癒合的沈香,點了一盞燈。適時天色已黑,這盞燈火並不算明亮,倒讓整個房間朦朧如夢境。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將床帳撩開半幅,系上緞帶。

  容璃閉著眼。濃密烏黑的睫毛覆蓋在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上,時不時顫抖兩下。他的上身裹著厚厚的紗布,將呼吸的起伏也掩了下去。

  在她的記憶中,三師兄總是清冷的,偶爾會有柔和的笑,這笑意也從未將清冷徹底掩蓋。他微笑的時候,柳葉般的長眸會微微地闔起來,遮住裡頭的光彩。

  他總是淡定的,從容不迫的。仿佛無論什麼樣的事也無法在他心裡留下痕跡。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容璃。

  不安,甚至有些脆弱。他雖然躺在這裡,意識卻像漂流在萬里之外的海洋,沈沈浮浮,找不到回來的路。

  “容師兄。”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坐到他身邊的床沿上。

  容璃的眼睫動了動,竟然微微地張開了眼。

  “容師兄,你醒了?”梅非有些驚訝。“我去叫人過來。”

  “不……”他的聲音很輕,手擡了擡,像要拉住她的衣角。

  梅非連忙又坐下。“容師兄,感覺好些了麼?”

  容璃微微點頭,漆黑的眼瞳盯著她,一瞬不眨。

  “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你。”

  梅非窘迫地低下頭。“我就知道你已經猜到我沒死了。”

  容璃的唇角微微地翹了翹。“我知道。”他朝她身後看了看。“你一個人?”

  梅非點點頭。容璃的眉心微蹙。

  梅非立刻反應了過來。“無辛他也在。我們這段時間都住在平陽王府。”

  容璃有些疑惑。“為什麼?”

  梅非將這段時間的經歷簡略地講了講。“我們打算今晚就離開,臨行之前,我想來見你一面,所以……”

  容璃微點頭。“儘快離開。”

  “容師兄,”梅非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對不起。阿隱的事情——”

  容璃搖了搖頭。

  “為何——不早些——”

  梅非咬了咬唇。“對不起。”

  容璃沒有說話,像是在積蓄力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小六他不一樣了。”

  梅非瞧著他的神情,漸漸覺得從前的那個淡定自如的容師兄又回來了。

  “師兄,我曾隨他一同去天生取神劍,確實看到了神龍顯聖的異象。”她低下頭,猶豫了一下子。“雖然這麼說有些荒誕——”

  “我信。”

  她擡起眼看他。

  “我信。”容璃點點頭。“我在戰場上見過他。”

  “容師兄,也許-也許這是天意。”也許這樣說會叫他難過,但梅非已沒有時間磨蹭下去。“我知道你並不是野心勃勃的人。為何不——”

  容璃搖搖頭,轉過眼來靜靜地看她。

  “我已是騎虎難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虛弱。

  梅非覺得自己是個冷心腸的人。容師兄都已經傷成這樣,她竟然還說這樣的話。

  “平嶺聯軍——不是我一個人的。”他閉上眼,似有些乏力。“現在這樣也好,至少不必跟自己的手足兄弟兵刃相見。”

  “師兄……”梅非的鼻內一酸。“我錯了。不該說這些話。你什麼也不要想了,好好養傷。”

  “還有一件事。”容璃睜開眼。“二師兄——可能死了。”

  梅非睜大了眼,心跳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怎麼會……”

  容璃轉開眼,看向紗帳上扣著的玉蠶。“我們在蘄州的時候遇上,用了箭陣。聽探子說,穆澈中了流矢,後來就失了蹤跡,多半是已死在戰場上了。那場仗我們雙方都損失慘重,根本沒辦法從那麼多屍首裡找到他的。”

  他說得平靜,聲音卻掩不住地顫抖。

  “雪卿他也受了不少的傷。如今我們幾個師兄弟,在這場戰爭裡死的死,傷的傷。小五,你和莫公子,遠遠地離開中原,等戰事過了再回來。至少——至少還能保全你一個。”

  梅非嗚咽了一聲。

  “師兄,你放心。我會躲得遠遠的,但你也一定要活著。”

  容璃微微一笑,正似梨花盛放,美景流芳。

  “你當師兄的武功是徒有虛名麼?我不會那麼容易死。”

  “那你還傷成這樣?”梅非抹了抹眼淚。

  容璃看著她,並不言語。“別哭。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戌時了。”她朝屋外看了看。

  “快走罷。”他闔了眼。“我會拖住父王和母妃。”

  梅非推開門,驚動了靠在門外的微醺。

  “怎麼樣?”

  “師兄他醒了。”梅非歎了口氣。“我們走罷。”

  侍女們聽說了容璃清醒了過來,連忙急急忙忙地奔了進去,又分了兩個人分別去請王爺和王妃。

  梅非和微醺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地選了條僻靜地小路離開。剛走了一小段,卻見前方一名戎裝男子匆匆而來。

  “微醺公子?”他看見微醺,停住了腳。“聽說將軍醒了?”

  “對。”微醺點了點頭。

  梅非卻認得這人,正是容璃麾下的那名姓陳的副尉,清秀臉龐上那一塊黑色胎記尤其引人注目。

  “真是太好了。”陳副尉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去看看。”

  “陳副尉,你先別急,現在那兒人多,王爺和王妃都在呢。”梅非連忙拉住他問道。“將軍是怎麼受傷的?”

  陳副尉狐疑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

  梅非這才想起,之前見他的時候易了容,他應該還不認識自己。

  “這位是二公子的師妹。”微醺簡單地介紹。

  “對,我剛剛見過師兄,他提到是一位姓陳的副尉送他回來的,我看你這一身戎裝,應該不會錯了。”

  “原來如此。”陳副尉釋然一笑。“得罪了。將軍他是與阿莫爾單挑的時候受的傷。”

  “單挑?”梅非有些不可思議。“他身為一軍之首,怎麼能跟人單挑?”

  “我們也都加以勸阻,但不知道將軍為何一定要上場。”陳副尉歎了口氣。“之前我們的箭陣射死了馮傲的四皇子穆澈,這阿莫爾是為了給穆澈報仇,這才提出要與將軍單挑。看著就不懷好意,將軍卻應了他的挑戰。”

  梅非搖了搖頭。“難怪了。容師兄的武功並不適合近身相搏,再加上阿莫爾都使的蠻勁,又無內力。”

  “正是如此。”

  “好了,陳副尉,你先去罷。我和微醺公子都回去了。”

  “好。”陳副尉拱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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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8:00:04

九十五章.秋色微醺

  梅非和微醺回到莫無辛房間裡的時候,上官久和莫無辛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東西。房間裡還有一名看上去瘦小靈活的黑衣男子。

  “這是桃二。”莫無辛向梅非介紹了他。“他的輕功很厲害,善於模仿。”

  桃二恭恭敬敬地朝梅非行了禮。“夫人。”

  梅非有些窘,朝莫無辛瞪了瞪,意思是誰讓你叫他這麼喚的?

  莫無辛挑了挑眉,一派無辜。

  “桃二,前途無量啊。”莫無辛往他肩上拍了拍。“真是會察言觀色。”

  桃二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

  “多謝主子誇讚。”

  “現在正是最好時機。”微醺道:“二公子已經醒來,王爺和王妃都過去瞧了。我們趁機走罷。”

  “好。”上官久拿出幾個人皮面具。“你們先易了容,待會兒咱們光明正大地從門口出去。”

  梅非有些疑惑。“從門口走?就算是易了容,陌生人進出,那也會被守門的將士盤問的。”

  上官久似已胸有成竹。“小五,你就放心罷。”

  梅非一轉頭,正好對上一張容謙的臉,嚇了一大跳。

  “你你——”

  “梅兒,這是桃二。”莫無辛笑了一聲。“如何,神態動作,無不相似罷?”

  梅非左看右看,大為驚歎。

  “梅姑娘,在王府住得可好?”桃二一清嗓子,朝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那嗓音,那舉手投足的調調,惟妙惟肖。

  “太像了……”梅非張大了嘴。“無辛,你身邊可都是能人啊。”

  “我這十個暗衛,可是各有本事。”莫無辛微微一笑。“以後你便會知道。現在還是快些戴上面具換好衣服罷。平陽王現在還在容璃的房間裡,若等他出來,怕是會被拆穿。”

  桃二裝作平陽王;上官久,莫無辛和梅非則易容成侍衛和丫鬟,微醺不用易容,他原本可以自由來去王府。

  幾人大搖大擺地朝王府門口走。

  剛走到門口,守門的侍衛長立刻收戈行禮。“王爺。”

  桃二裝模作樣地擺擺手。“好了。好好看著,這些日子府中人來人往的,都得好生盤查。”

  “是!”

  桃二點點頭,帶著微醺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待他們走出一段路後,侍衛長身邊的一個小侍衛湊上前:“頭兒,你說這都快宵禁了,二公子還沒醒,王爺帶著微醺公子是要去哪兒啊?”

  侍衛長朝他一瞪。“這王爺的事,是我們能管的麼?做好你自己的事!”

  小侍衛呐呐地縮回了頭。

  “是。屬下就是看著跟著王爺的那幾個丫鬟侍衛挺面生,所以——”

  侍衛長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仔細想了想。“你趕緊去彙報王妃,就說王爺出了府。”

  “是!”

  梅非一行人出了王府,桃二便立刻取了易容,帶著幾人在大街小巷內穿行了很久,來到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客棧前。

  “為何我們不儘快出城?”梅非有些疑惑。“夜長夢多啊。”

  “你當我們真能就這麼出了城?”莫無辛替她釋疑。“剛剛能瞞過王府的守衛,使我們運氣好。那些守衛也不傻,他們很快會發現不對勁。平陽王一旦發現我們脫逃,便會找追兵出城。平陽城外一片曠野,根本無處藏身。所以我們不如等平陽王派人出城尋找之後,明日再出城去。”

  “可平陽王難道就想不到我們可能沒出城?”

  “夫人,我們已經讓人易容成微醺公子和王爺的樣子出了城。平陽王只要到守門的將士那兒一盤問,一定會以為我們已經連夜出城。”桃二笑嘻嘻地向梅非解釋。

  “太厲害了。”梅非肅然起敬。“不過你們從哪兒找了這麼多幫手?”

  “這次來的可不止我和桃二。”上官久朝梅非神秘地眨眨眼,又瞥了莫無辛一眼。“你們一定想不到。”

  “還有誰?”

  “待會兒進去了就知道。”

  桃二飛身離開,回了平陽王府探查動向。而上官久則帶著三人進了客棧。

  在客棧二樓的房間裡,梅非和莫無辛意外地見到了與上官久同來的清槐夫人和孫秀禾。

  “無辛,小非!”清槐夫人見他們兩人進屋,連忙迎了過來。“你們沒事罷?阿久他們從天山回來,卻不見了你們的下落。可把我擔心壞了。”

  “夫人,我們都沒事。”梅非朝她笑笑,又朝莫無辛瞥了一眼。

  莫無辛還是有些不自在,別開眼沒有回答。

  孫秀禾點點頭。“微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血玲瓏藏在王府了?為何不告訴為師?”

  微醺垂了眼。“師父,徒兒擔心你聽說了會直接跑到王府盜寶,所以——”

  “你倒是瞭解他。”清槐夫人笑著說。“要是他知道,一定直接去拿了。”

  孫秀禾撫了撫鬍鬚,動作居然有些青澀生硬。

  “無辛,小非,你們先跟清槐聊聊。微醺,為師有話要問你。”

  “是。”

  微醺跟孫秀禾到了旁邊的屋子,清槐夫人拉了梅非坐下。莫無辛和上官久坐在另一邊,看著她們聊天。

  “夫人,清晏她怎麼樣了?”

  清槐夫人瞟了上官久一眼。“這個可要問阿久。清晏的情況,他可是比我知道得多。”

  “哦?”梅非聽出這別有用意,立刻笑眯眯地轉向上官久。“大師兄?”

  上官久咳了咳,掩下窘迫。

  “清晏她只是受了些擦傷。我們被沖到右邊的水道,你猜是通向哪兒的?就在天山腳底下,我們進山時還看見的那條小溪。”

  “大師兄,我是想問,夫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梅非一點兒也沒放過他的意思。

  上官久無奈地揪了揪鬍子。“你們這——唉,我和清晏能有什麼?”

  他一擡眼,發現三雙眼睛都興致勃勃地盯著他看,大有不讓他說出來絕不甘休的勢頭。

  “哎,無辛,你怎麼也跟著起哄。”

  莫無辛勾著唇,瞟了梅非一眼。

  “小梅子想知道的,我自然也有興趣。”

  上官久抖了抖。“你們兩個,嘖嘖,真是拿肉麻當有趣。”

  清槐夫人在一旁,笑得很是欣慰。

  “大師兄,你就別躲了。”梅非很不滿。“反正我們馬上就會去月氏,到時候直接問清晏。”

  “別別。”上官久懊惱地把鬍子一抓,誰知道沒收住力氣,竟然被他抓下了一大把鬍子,疼得直呲牙。“你去問她,倒真顯得我們有什麼了。其實我們也就是惺惺作態的朋友,平日裡一起討論討論詩詞歌賦之類的。難道我還不能有個朋友?”

  眾人已經直接在腦中進行了“上官久式成語轉化”,自動將那個“惺惺作態”轉換成了“惺惺相惜” 。

  “原來如此。當年,我跟無辛也是朋友來著。”梅非朝莫無辛丟了個眼色。

  莫無辛立刻接了翎子。“正是。這朋友到心上人,不過一步而已。”

  上官久一臉有話說不出的懊惱。

  “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啊。”

  說完了,他便灰溜溜地出了門。

  待他出門之後,三人皆笑出聲來。

  “你們這麼調侃阿久,他只好躲了。”清槐夫人笑著搖搖頭。

  “夫人有所不知。”梅非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些。“若師兄他真能跟清晏在一起,對於兩個人都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清槐夫人點點頭。“這兩個孩子都受過情傷,難得又投合。小非,聽你的意思,你們打算跟我們一同回月氏?”她目露期待。

  梅非點點頭,與莫無辛相視而笑。

  “夫人,我們打算去月氏生活一段時間,等到戰事結束再回中原。”

  梅非朝清槐夫人眨眨眼。

  “夫人,還有件事,我們要請求您的同意。”

  “什麼?”

  梅非推了推莫無辛的手臂。莫無辛這才清了清嗓子,看了清槐夫人一眼,又別開眼去。

  “我們打算在月氏成婚。所以……”

  清槐夫人歡喜得握緊了自己的手。“太好了。”

  “還有件事。”梅非垂下眼,右手撫上自己的小腹。“請夫人不要見怪。”

  “小非,有什麼事你就直說罷。”清槐夫人拉過她的手,眼眶濕潤。“我怎麼會怪?我最感激的就是你。”

  梅非勾著唇,與莫無辛對視了一眼,這才望著清槐夫人的眼。

  “夫人,我已經有了身孕。”

  清槐夫人睜大了眼,下意識地看向無辛,又轉向梅非,手不住地顫抖。

  “真是——太好了。”她忽然低下頭,眼淚流了出來,遞到梅非的手上。“小非,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是委屈了你。”

  “夫人,我一點兒也不委屈。”梅非的眼眶也有些發熱。“您這樣,我也想哭了。”

  清槐夫人搖頭,擦去了淚。“不行,你可不能難受。我想想,得準備些什麼東西……你太瘦了,等回了月氏,我一定得替你好好補補。還有小孩兒的衣服……”

  梅非笑了一聲。“現在準備這個也太早了點兒吧?”

  “一點兒也不早。我生無辛的時候,可是很早就準備了。”清槐夫人喜氣洋洋。“那時候還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便全準備上了。”

  莫無辛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免也有些動容。

  “夫人,阿隱的手臂治好了麼?”

  “放心罷。他的手臂已經被我治好了。”清槐夫人拍拍她的手。“這孩子可真是不一般。我看過他穿那身寶甲的樣子,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這樣我便放心了。”梅非舒了一口氣。“夫人,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都是一家人了,有什麼幫忙不幫忙的說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聽說北都的二皇子穆澈在戰場上中箭失了蹤……”

  “這件事我也聽聞了。”清槐夫人沈吟了一刻。“阿久他已經讓人去打聽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梅非點了點頭,稍微寬了心。

  “對了,那個容瑜怎麼樣了?”

  “我告訴他阿久去了北戎,本想叫他知難而退回平陽。誰知道他歡天喜地地又上路往北,大概是去了北戎。”清槐想到此人,還頗有些無奈。“這孩子也是個實心眼兒,”

  梅非頓時有些負疚。

  “他不會武功,去北戎那邊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好歹他也是容師兄的大哥……”

  “小梅子,你大可放心。”莫無辛微微一笑。“俗話說,傻人有傻福。你看他從平陽到月氏,不也順順利利的?”

  “這倒也是。也許他總能險處逢生。”

  眾人休息了一段時間,便聽得桃二的彙報。說是平陽王已經派了一隊騎兵出城。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幾人喬裝混在出城的人中,順利地出了城。待到平陽王得到騎兵並無所獲的消息反應過來下令封鎖城門之時,他們已經一人一騎,策馬奔騰在平陽城郊外數十裡外。

  確定不會被追上之後,他們勒緊韁繩,停下了馬兒。

  孫秀禾向諸位告別,說是準備四處遊歷,順便也收拾收拾天水門留下的殘局。

  而微醺也表示要跟隨孫秀禾,與他們就此告別。

  微醺的這個決定,不僅讓莫無辛,更讓梅非驚訝。她原以為好不容易救出了莫無辛,微醺是無論如何也想要跟隨在他身旁的。可現在他卻想要離開。

  “微醺,你——不跟我們一起麼?”

  微醺凝望著她和莫無辛,緩緩地搖了搖頭。

  滿地的紅楓落葉,被馬蹄踏成暗紅的灰泥。泥土的腥味混合著青草汁和紅楓的淡香,揉成一股獨特的氣味,彌漫在周圍的空氣裡。

  一直過了許多年,梅非都還記得那種甜絲絲卻叫人聞了惆悵的味道,就像是楓葉酒。

  在這個深秋的早晨,微醺的臉白得透明,像在山中小溪裡經年累月沖刷過的鵝卵石,晶瑩剔透,仿佛藏了一汪冰水。

  “小非。大公子。”他微微一笑,那一汪冰水便漾出一絲波紋。“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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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8:00:23

九十六章.光耀太平

  這一場複國之戰,一直打了六年。

  到第三年的時候,平陽軍倒戈,向西蜀大夏軍投誠,與嶺南決裂。

  紅月將軍選擇與自家夫君一邊,將自己一手帶出的紅月軍和平陽軍一同歸到了連氏陣營。從此,大夏軍的實力更強,天定君王之說蔓延到了每個角落。

  北都與嶺南軍中一片恐慌。

  嶺南不堪與敵,退居嶺南郡一隅,嚴防死守。第四年,北戎第一猛將阿莫爾與北都拓元將軍相繼戰死,聯軍士氣大挫,不過苦苦頑抗。一年之後,奄奄一息的北戎軍求和,發誓五十年內不再踏入中原一步,退回了北戎。北都被攻破,馮傲在太安宮自刎而亡,皇子皇女,嬪妃宮女皆成階下之囚。一干黨羽盡數剿滅,一個不留。

  太安宮再一次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第六年春,連隱登基為帝,重改國號為夏,年號光耀。

  夏耀帝連隱將太安宮重新改為太平宮,重整朝綱。那些忠良耿直的文臣和在戰爭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武將受到重用,迅速成長為新帝的左膀右臂。

  而在光復之戰中起到極大作用的西蜀王莫齊和西蜀世子莫無憂,分別被封為護國親王和護國將軍,賜下北都府邸。平陽世子容璃被封右相,紅月將軍被封鎮北大將軍,與容璃同樣留守北都。

  同時,夏耀帝宣佈與月氏國建立友邦之好,促進兩國交往,共榮共生。

  光耀元年秋,莫無憂帶領五萬大夏軍逼近嶺南,也不動作。一個月後,嶺南表示臣服。嶺南王薑驚鴻灰頭土臉地去了北都,向夏耀帝俯首稱臣。

  夏耀帝賜了鎮南大將軍的封號,將他遣送回嶺南。

  至此,天下初定。

  天下平定之後,群臣開始“關懷”起耀帝的後宮空虛問題。

  夏耀帝已年近三旬, 非但沒有立後,連個嬪妃美人都沒有。臣子們都道是新帝臥薪嚐膽,為了複國無心成婚。然他畢竟是連氏獨脈,如今四方平定,連氏子息傳承便又成了重中之重。

  夏耀帝對此不置可否,但凡此類諫勸他選妃立後的摺子,往往只批得“已閱”兩個字。

  群臣惶惶,又見新帝與容右相和刑部方尚書過從甚密,皆以為新帝有龍陽之好。禮部尚書顧泓則與一干忠心耿耿的老臣子們一合計,索性在大殿之上拼死力諫,稱後宮不可一日無妃,新帝不可一日無後。

  耀帝擺了擺手。“朕自有主意。”

  說完便堂而皇之地休朝,留得一干老臣跪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所幸沒過多久,聽聞耀帝從宮外接得一名女子,安置在坤儀殿。

  坤儀殿,那是歷代皇后住的地方。顧尚書等人大大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那女子身份如何,但新帝並非好龍陽斷袖之風,便解了他們心頭的一個大結。

  太平宮內,永康殿。

  一名藕荷色宮裝的女子站在殿前,一雙鳳眸沾染了愁緒,往殿內望了又望。

  正是梅非。

  較之六年前,她更豐潤了些,削尖的下巴如今是圓滑的鵝蛋型,臉龐白皙紅潤,離了少女時的嬌俏青澀,倒是多了幾分動人韻致。

  “二師兄……”

  她輕歎一聲。身旁的侍女忙上前:“夫人,可要進去看看?”

  “也好。”

  殿前的兩名守衛反應很快,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禮。

  待她走出好一段兒,守衛乙疑惑地問向守衛甲。“大哥,咱們就這麼放她進去?”

  守衛甲一臉不屑。“所以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可知道她是誰?”

  “誰?”

  守衛甲恨鐵不成鋼。“她穿的衣服可不是一般宮女能穿的。誰不知道這後宮裡沒有嬪妃娘娘,她一定就是前些日子陛下從宮外帶回來的那位夫人。”

  守衛乙恍然大悟。“大哥果然英明。我聽說這位夫人可是住在坤儀殿的。”

  “所以說啊,她說不準就是將來的皇后娘娘。咱們不恭敬著點兒,難道還等著將來後悔嗎?”

  守衛乙連連點頭。“跟著大哥果然沒錯。”

  梅非到內殿轉了一圈,去了小廚房。

  推開房門,那些陳設一如既往。當時穆澈用來燒雞的大鍋,還有裝著女兒紅的酒罈,依然擺放在原處,落上了一層灰。

  當年穆澈失蹤,上官久動用月氏之力相尋,卻愣是沒有查到他的一絲蹤跡。到了如今,梅非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穆澈生還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然而重返故地,她心中卻不能不感慨。太平宮兩次易主,連氏重獲江山的同時,也讓太多人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事物。

  回到坤儀殿的時候,連隱已經在裡面等了許久。

  他坐在榻上,隨意地翻著書,金黃色龍袍的映襯下,是日益成熟英挺的氣度。那雙桃花眼下的淚痣,已從殷紅專為暗紅色。

  “回來了?”聽得梅非進門,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

  梅非身旁跟著的宮女們紛紛慌亂地下跪行禮。“奴婢拜見陛下。”

  梅非愣了愣,看看周圍跪了一片,正努力回想應該怎麼行禮怎麼說話,連隱卻已搶先一步到她面前。“姐姐。”

  這聲呼喚,緩解了她的無措。

  “你們先退下去罷。”

  連隱擺了擺手,宮女們魚貫而出,沒忘了關好門。

  梅非松了一口氣。“阿隱,這兒我真是不習慣。”

  連隱拉她坐下。“會慢慢習慣的。”

  “罷了罷了。”梅非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還是早些回越州去。在這兒我渾身不自在。還有小桃兒小果兒,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你知道,無辛他只會把孩子寵上天。”

  連隱的唇角抿了抿。

  “姐姐剛剛去了哪兒?”

  “我去了二師兄的永康殿。”說到這個,她來了精神。

  見連隱神色有些不豫,她連忙改口。“當然,現在已經不是他的了。你知道麼,從前我還到他的廚房裡找過東西吃。結果發現他在做燒雞!”

  她想到那時的情形,笑得合不攏嘴。

  “你能想像麼?就二師兄那個冰山樣兒,居然自己做燒雞?!”

  連隱笑了一聲。“結果被你偷吃了?”

  “沒有,我被他逮了個正著。”梅非眯著眼。“我們兩個一起吃雞喝酒,別提多痛快了。”

  說著說著,她又歎了口氣。

  連隱端詳著她的神情。“姐姐,都這麼多年了,你就別想了。”

  梅非點著頭。“我也知道。不是今兒個去逛了逛永康殿,勾起了這情緒?不過阿隱,這兒真是冷清。以後你娶了妃子皇后,可得多生些孩子,否則這麼大的地兒都沒人,滲得慌。”

  連隱垂下眸。“姐姐,我記得你從前說過,只要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就好了。”

  “怎麼,阿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梅非戲謔地瞧他。“什麼時候帶給姐姐看看?”

  連隱搖了搖頭,輕笑一聲。

  “若是這一輩子也沒有喜歡的人,那又該怎麼辦?”

  梅非斂去了笑容,眉間輕蹙。

  “阿隱,你看看周圍的這一切。”她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窗邊。

  窗外是層層疊疊的宮門簷角,大紅色的牆壁如同一片片紅色的海浪。

  “這些年你的付出已經得到了回報。所有本應屬於你的,現在都已回到了你手中。”她望著窗外的天空不時掠過的幾隻雀鳥,抿唇一笑。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你註定了要做亂世英雄,做創世之王。如今你已經做到了。”梅非轉向他,凝視著他的側臉。“天下雖然平定,但四處還有隱患重重。我知道你已經有了主意,但除了這些之外,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娶一個相愛的女人,跟她生幾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這對於你來說也許比普通人更不容易。”梅非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憐惜。“但我希望你快樂。”

  “姐姐!”連隱忽然轉過臉,抓住她的手臂,俊美的臉龐湧上一絲急迫。“如果你希望我快樂,就留下來罷。”

  梅非驚訝地睜大了眼。

  “姐姐,做我的皇后。這一世,我都只要你一個人。如果你放不下小桃兒小果兒,可以把他們接到宮裡來一起住。”他的語調急切,似乎害怕聽到她的回答。

  “阿隱,你犯糊塗了?”梅非往他頭上敲了敲。“你姐姐我可是有夫之婦。當心被你姐夫聽到了,他一氣之下沖到太平宮搶人來了。”

  連隱負氣扭過頭去,悶悶地說:“他搶不過我。”

  也只有在她面前,連隱才會偶爾表現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梅非有些好笑。“關在籠子裡的鳥兒還叫鳥兒麼?要是把我放在這深宮裡,怕是過不了多久我就得鬱鬱而終。阿隱,你明知故問。”

  連隱勉強地笑了笑。

  “姐姐要我怎麼辦?”

  “我留心過了,北都有不少好女兒。阿隱,有空的時候你也出宮去逛逛,說不定能遇上合你心意的姑娘?老這麼悶在宮裡,哪能找到娘子?”

  “姐姐這話說得跟那幫子迂人越來越像了。”連隱垂了頭,雙肘撐在窗臺上,龍袍上張牙舞爪的龍趴在朱漆上,顯得有些懶散。

  “你說我迂腐?”梅非很有些不服氣。“我只是擔心你——”

  “我明白的。”連隱打斷了她的話。

  連氏只剩下他一個,子息的傳承不能在他這裡折斷。

  若是斷了,爭下這江山又有什麼意義?失去了自己唯一愛著的人,換來的若是無意義,叫他情何以堪?

  這個迴圈的僵局,沒有破解的方法。

  他在心裡苦笑幾聲。是不是早在他決心要收復江山的那一刻,所有的結局就已經註定?

  他留不住她。就算有了天下,就算大權在握,他依然留不住她。這是他這一世最深刻的悲哀。

  這一輩子,他總是依她的。這一次也是一樣。

  “阿隱,馮傲的那些嬪妃皇子們,你打算怎麼辦?”梅非忽然想到這件事上。

  “我早知道姐姐要問。”連隱已經收拾了臉上的傷情,又是容光煥發的光耀之帝。“依姐姐之見,應當如何?”

  梅非瞧了他一眼。“不如饒了他們的命罷。”

  “當年馮傲斬草未能除根,才叫我有了複國之機。姐姐不擔心他們會成為心腹之患?”連隱微微一笑。

  梅非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你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殺他們,一定是心中有了計較。既然你敢放虎歸山,便一定有杜絕後患的把握。”

  連隱欣悅地笑了一聲。“姐姐果然瞭解我。”

  “別忘了,我們可是師出同門。”梅非朝他擠擠眼。“你把西蜀王和容師兄他們留在北都,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連隱微愣,垂下眸。“三大郡王割據一方,終成大患。”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梅非歎了口氣。“你是對的。不過——好歹給他們留條後路。”

  “放心,他們終究是功臣。”

  “阿隱,我想等容師兄和紅月的孩兒滿月宴之後便啟程回越州。”

  “好罷。我知道你放不下莫公子和小桃兒小果兒。”連隱點點頭,神情淡然。“姐姐,常來看看我罷。”

  “一定。我還想帶小桃兒小果兒來給容師兄和方師兄他們瞧瞧呢。”

  梅非出宮,出得十分低調。

  她只騎了一匹棗紅母馬,優哉遊哉。

  馬兒咯噔咯噔地邁著小碎步剛一出宮門,脖子上一緊就給停了下來。它委屈的大眼中只瞧見前方一名身著素衣的男子,身下一匹純黑色的俊俏公馬,渾身皮毛油亮發光。

  馬兒羞澀地垂了頭,裝作不經意地送去一個媚眼,卻聽得自己的主人驚訝地問了一聲。

  “你怎麼來了?”

  那男子輕笑一聲,燕子眸閃亮無比,勝過了身下黑馬那油亮的皮毛。素衣上幾朵粉桃吐蕊,外加三兩桃枝,隨意極了。

  “我正在琢磨著要不要衝進去搶人。”

  “臭桃子。”雖然是罵他,馬兒卻明顯地感覺到主人心情愉悅,甚至身子也有些顫顫。“你這麼跑來,那兩個小霸王怎麼辦?”

  “不是有娘在麼?還有大師兄他們。”那男子笑得極痞。“我只關心我家娘子,萬一被人搶了去可怎麼辦。”

  兩人已經走近,男子掉轉了馬頭,兩馬齊頭並進,距離不過一尺遠。

  棗紅馬兒又朝黑馬瞄了瞄。這神情,這身段,真是個良馬。

  黑馬似感覺到它的注視,不屑地揚了揚脖子,打了個響鼻。

  “娘子,咱們該回家了罷。”

  “我們不正往家走?”

  “這兩小霸王實在叫為夫頭疼。不然我們再要個女兒。”

  “好。”

  “你同意了?那不如我們現在就去找個地方——”

  “你這色心不改的!”

  “嘶——娘子你下手真重……”

  …………………………

  夕陽下,兩人兩馬的背影,一會兒糾纏,一會兒分開些許。

  到最後,終究扭成一團,消失在北都厚重的城門外。

  光耀元年初冬,新帝下令將馮傲一干親眷,無論男女,流放至大夏月氏的邊境為奴,再不可重返中原。

  光耀一年春,新帝宣旨采選秀女,充實後宮。

  光耀五年秋,新帝取消郡王制,改用州官制代替。至此,大夏國郡王分治一方的傳統徹底終結。

  光耀六年,大夏國迎來欣欣向榮的太平盛世。這段在史書上鼎鼎有名的“耀文盛世”一直維持了足足兩百八十六年。作為這段盛世的開端,夏耀帝連隱被譽為與開國皇帝夏武帝齊名的天定君王,倍受推崇。

  他一生八十九載,後宮嬪妃約四十人,共育有五位皇子,六位公主。

  終生未立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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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8:01:02

九十七章.桃花美人(大結局)

  越州城西的鑒青大街上,有一間典雅華麗的“桃花醉”。

  “桃花醉”的對面,是一爿妖嬈動人的“美人笑”。

  桃花醉和美人笑,經歷了數年的烽火硝煙後,依然靜悄悄地矗立在越州城內,還有越來越繁盛的趨勢。

  都說是太平時節已至,哪兒缺得了美酒和美人?

  桃花醉的琉璃燈,映襯著美人笑的大紅招牌,像掩在團扇後至俗至雅的美人笑靨,嬌媚妖嬈,叫人不知不覺間迷失了心智,自甘沈溺。

  整個越州城的人都知道,這兩家店的主人,是一對夫妻。

  “若不是沒了出路,俺也不會把自家的女兒賣進到這種地方來。”衣著破舊的曲老漢兒牽著一個七八歲怯生生的小姑娘,滿臉的褶子打成了結。“桃蕊姑娘,就請行行好,收了她罷。”

  桃蕊一身粉色,嬌嫩得像朵初綻的花苞,臉上的神情卻兇悍得很。

  “怎麼說話的?什麼叫這種地方?咱們桃花醉也不是誰都能進得了的!”

  曲老漢兒哪兒見識過這種悍婦?一時之間,惶恐地連聲道歉。“是老頭兒嘴笨!桃蕊姑娘,俺這女兒生得模樣好,一定能出落成標緻的姑娘,

  桃蕊瞪了他一眼,往躲在他背後的小姑娘看去。

  曲老漢兒趕忙把小姑娘拽出來,朝她面前推。“瞧瞧,您瞧瞧。”

  “的確長得不錯。不過收不收她,還得咱們老闆說了算。”

  “是,是。”曲老漢兒滿臉堆笑。“多謝桃蕊姑娘。”

  桃蕊領著小姑娘進了桃花醉的內院的三層小樓,上了三樓,在一扇精緻的雕花木門前敲了敲。

  “進來。”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裡頭百無聊賴地坐著一名手持羽扇的紫衣女子,雖算不得明豔,卻也有一派風流婉轉的媚姿。

  “老闆,這小姑娘你看如何?”

  女子瞄了幾眼。“還不錯,留下吧。給個十兩就好。”

  桃蕊點了點頭。“好。”

  她出了門,叫人把小姑娘帶安置,又讓帳房支了十兩銀子給那曲老漢兒,簽字畫押。曲老漢兒拿了錢,千恩萬謝地走了。

  桃蕊又回了之前那房間。

  “老闆,都處理好了。”

  “行。”紫衣女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桃十,你說你家主子和夫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桃蕊咳了咳。“商姐姐,我現在叫桃蕊了。主子改的名字。”

  “好好好,桃蕊,你說他們到底是去了哪兒?”紫衣女子一臉鬱鬱。“上次莫名奇妙留書出走,說是回了越鳳看她師父。上上次更厲害,去了北都皇宮裡。還有上上上次——”

  桃蕊轉了轉眼珠子。“商姐姐,與其想他們去了哪兒,不如想想以後如何阻止他們逃掉。”

  “有道理!”

  紫衣女子恍然大悟。“老是叫他們就這麼跑掉,害得我和久大哥一邊兒要幫著看店,一邊兒還得照顧那幾個小毛孩子。我的小音也就算了,他們那兩個小子簡直就是魔頭!”

  桃蕊淡定地答。“還得先下手為強。”

  紫衣女子眯著眼,邪惡地笑了兩聲。

  “下什麼手哪?”清朗的女聲從門外剛剛傳到,人已經邁進了門。鳳眸瀲灩,玉麵粉腮。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來了。”紫衣女子立刻蹦起來,朝她奔去。“小非,你們也太不厚道了,到處遊山玩水,把我們留下來看店帶小孩兒?”

  梅非眨了眨眼。“清晏,當初不是你說桃花醉有意思,主動請纓要來看店麼?”

  商清晏一臉吃了黃連的表情。“我那是失策了。”

  “桃十,清晏她管得怎麼樣?”

  桃蕊恭敬地回答:“夫人,商姐姐她管得很好。”

  “這不就行了?”梅非拍拍清晏的手。“我早看出你有這天分。好好幹,我看好你喲!”

  商清晏黑了臉。“你是故意的吧?”

  梅非裝作沒聽見。“對了,這次去平陽,我給你們帶了禮物。”

  她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香袋,塞到清晏和桃蕊的手裡。“這是平陽靖橋的梨花香包,一人一個啊。”

  清晏拿起來看了看,皺著眉頭。“你們去了平陽?”

  “對啊,我一直惦記著靖橋殘雪,這一次便跟無辛一起重溫舊地。”梅非的神情很夢幻。“故地重遊,感慨萬千啊。那位奸商老婆婆居然還在……”

  “梅-非!”清晏咬牙切齒。“我們在這兒累死累活,你們遊山玩水?!”

  “怎麼,有什麼不對?”梅非做無辜狀。“所謂各司其職,各居其位。無辛也說了,人得做自己擅長的事。你看你適合管店,當然就交給你了!再說,我們可不是去遊山玩水的。我是去採購楓葉酒料了。”

  商清晏天旋地轉,深有交損友誤終生之感。

  桃蕊在心裡暗暗點頭。終於知道小主子們的無賴痞子樣兒是從何而來了。

  “莫無辛呢?他在哪兒?”清晏對於跟梅非進行合理化分工的溝通已經徹底絕望。

  “他跟大師兄去消遣了。”

  “消遣?”清晏疑惑。“什麼消遣?”

  梅非勾了勾唇。“剛剛你們是不是收了個小姑娘,被一個老頭子牽著的那個?”

  “是啊。”

  “那可不是他的孩子。”梅非忿忿。“恰好被我跟無辛撞上了這麼個倒賣人口的人牙子。還不止他一個呢,一共有三四個,拐了好人家的孩兒賣到青樓,或是給大戶人家當僕人。真是沒天理了。”

  “竟然是這樣?”清晏和桃蕊的臉上頓時生出懊悔之意。“我們還給了他十兩銀子。”

  “沒關係,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被教訓了。”梅非得意地笑了笑。“順便,還替無辛和大師兄他們找找樂子。你也知道,他們兩個最近閑得慌。”

  “閑的是你家莫無辛。”清晏白了她一眼。“我家久大哥看著美人笑,可一點兒也不輕鬆。”

  “對了,我得回美人笑看看那兩個小霸王了。”梅非朝清晏和桃蕊擺擺手。“先走了啊!”

  “喂——”

  話音剛落,她已經沒了人影。

  清晏咬牙切齒。

  桃蕊歎了口氣。“這麼看來,夫人的意思是要徹底把這兒交給你了。”

  梅非剛進了門,小蜻蜓立刻嚷嚷開了。

  “老大回來了!!”

  梅非抓了一把香袋給她。“跟大家分分啊。”

  小蜻蜓往她身後看了看。“大姐夫呢?”

  “待會兒就來。”梅非剛要往裡頭走,只聽見一陣清脆洪亮的歡呼聲。

  “老大回來了!”

  從裡院兒裡竄出幾個人影,還有幾個卯足了勁兒往前跑的小身板兒。

  小土豆和紅椒已經成了婚,手裡抱著個小奶娃兒。青椒一手拉了一個,滿頭大汗。還有兩個小小的身影顫巍巍地走著,手把手,後頭跟著清槐夫人。

  “娘,我們回來了。”梅非先是朝清槐夫人笑著點點頭,才去看那些孩子。

  青椒手里拉的兩個男娃,大些的六七歲的樣子,小些的五六歲。看見了梅非,這兩孩子掙脫了青椒的手,往梅非飛撲而來。

  “老大!”

  梅非原本風和日麗的臉垮了下來。

  “叫娘。”

  大些的那個眨巴眨巴眼。“老大娘。”

  小些的揪著梅非的衣角。“娘老大。”

  梅非黑了臉。“莫小桃!莫小果!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

  “娘——”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鑽進梅非的耳朵裡,叫她一下子軟了心。

  那兩個小小身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一男一女,男孩兒有三四歲,女孩兒大概兩三歲,都生得眉眼如畫。

  出聲的便是那女娃兒。

  女娃兒長了一對燕眸,溫柔嬌怯得很。

  梅非連忙把她抱了起來。“小梅兒,想娘了沒?”

  “想。”女娃兒點點頭,往自家娘親懷裡鑽。“娘娘親。”

  梅非聽得心也要融化了去,往她臉上親了又親。

  “姨姨。”那男娃兒也出了聲,要讓她抱。

  梅非連忙抱起他,左邊一個,右邊兒一個,圓滿極了。“小音,姨姨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

  “謝謝姨姨。”小音乖巧地回答。“姨姨好得令人髮指。”

  “不對。”小梅兒糾正他。“應該是好得罄竹難書。久伯伯才教過的。”

  梅非又一次黑了臉,比之前還要徹底。

  “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她咬牙切齒。

  兩個男娃眼巴巴地看著,面露羨慕,又有些不屑。

  “妹妹真有心機。”大點兒的莫小桃恨恨地。

  “就是。”莫小果也很忿忿不滿。“娘偏心。”

  梅非整理了心情,把兩個小娃娃放下來,這才把小桃兒小果兒攬進懷裡。

  “娘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搗蛋?”

  小桃兒和小果兒頗有默契地搖搖頭。

  梅非從袖子裡拿出一把精巧未開刃的小匕首,朝他們面前晃了晃。

  小桃兒小果兒的眼睛立刻黏在匕首上,一刻也不轉開。

  “你們說,娘該把這把小匕首給誰?”

  小桃兒轉了轉眼珠子。“娘應該給弟弟,他愛跟人打架,這些天都打過好幾回了。他用得著。”

  小果兒也不甘示弱。“娘,你該給哥哥。他常上對面偷看別人睡覺,萬一被捉了也好用這個逃走。”

  兩小孩漲紅了臉,爭得臉紅脖子粗。

  “你才跟人打架!”

  “你才偷看別人睡覺!”

  “上回陳家老二搶你糖葫蘆,你不也打了?”

  “我上對面兒去,哪次沒帶著你了?”

  梅非氣昏了頭,指著他們直哆嗦。“你們——你們——”

  “梅兒,怎麼了?”

  莫無辛和上官久正進得門來,看見梅非要厥過去的模樣,莫無辛連忙去扶她。“是不是這兩個小霸王又惹你生氣了?”

  “爹——”莫小桃和莫小果連忙轉移陣地。

  “這兩個臭小子——跟人打架也就算了,還上桃花醉偷看!”梅非義憤填膺。

  莫無辛愕然,隨即一笑。“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梅非朝他一瞪。

  他咳了咳。“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兒?又惹娘生氣!”語氣一厲。“罰你們今兒個晚上不許吃飯!”

  兩小霸王頓時垂頭喪氣。他們也知道自家爹爹雖然平日裡總是笑眯眯,但從來說一不二,尤其是在惹娘親生氣這種原則性問題上。要是把他給惹火了,那可沒好果子吃。

  “沒錯,不許吃——”梅非忽然留意到兩男孩脖子上掛著的兩根小紅繩。“這是什麼?”

  小桃和小果不情不願地拿了出來,竟是兩隻模樣可愛的麒麟金鎖。

  “哪兒來的?”

  兩人互相看了看,低頭不回答。

  “哪兒來的?”梅非加重了語氣。

  莫無辛也蹙了蹙眉。“看樣子還挺貴重。”

  梅非更加氣悶。這兩小孩,不會學會偷搶了吧?

  莫無辛把兩隻金鎖從他們脖子上取了下來。“上面還有字。”

  他放到眼前仔細地辨認著。

  “瑪——瑙?”“珍——珠?”

  “爹爹,娘娘,我也有。”小梅兒舉起自己脖子上的金鎖。

  莫無辛和梅非對視了一眼,把金鎖拿過來一瞧。“元寶?”

  梅非看著並排躺在莫無辛手心的三隻金鎖,臉上的怒氣漸漸褪去,變作激動和不敢置信。

  “小梅兒,是誰送你們的?”

  小梅兒想了想,奶聲奶氣地回答。“叔叔,黑衣服的叔叔。”

  她抓住了莫無辛的手。“是他……”

  “誰?”莫無辛仍在疑惑。

  “是他!”梅非已經濕了眼眶。

  梅非又哭又笑的。“黃金白銀,瑪瑙珍珠,最後還有個元寶!不是他又會是誰?”

  莫無辛輕拍著她的肩。“梅兒,別哭。孩子們看著呢。”

  她抹幹淚,俯下身去,把幾隻金鎖再給他們戴上。

  “要是下次看到那個叔叔,記得叫他教你們武功。”

  “那個叔叔的武功很好麼?”莫小桃和莫小果立刻來了精神。

  “當然。他是個習武的天才。”

  …………………………

  後來,還有很多後來。

  孫秀禾來過,卻沒有微醺的下落。莫無辛和梅非問過他,他只說幾年前便與微醺分開遊歷,如今便也沒了他的消息。

  梅非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但很快也釋然。

  她永遠記得清淺沈靜的溫柔少年,低頭垂眉時那一瞬的憂傷。正如她永遠記得那一年的平陽城郊,那滿地的紅楓葉,混合著青草味和泥土腥揉成的獨特芳香。

  甜絲絲,卻叫人聞了惆悵。

  就像是楓葉酒的味道,就像是那個人如其名的少年,帶著一抹微微醉意。

  後會有期,這是他說過的話。

  總有一天,桃花美人,後會有期。

  【正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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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30 18:01:29

穆澈番外:淨澈若泉

  穆澈是個簡單的人。

  他過的很簡單,想得很簡單,要求很簡單,理想也很簡單。整個人就像是山裡流出的泉水,清透見底,只是他不愛跟陌生人說話,又長了一副冷冰冰的相貌,反而叫人看不懂,不敢接近。

  他活得極隨意,在乎的東西也不多,情感大多時候都很平淡,沒有起伏。

  世界上就有這麼一些人,他們對外界的感知總是遲鈍一步,對情感的需求並不那麼渴切,他們的愛憎也總是淡淡的,不深不濃,表面上看有些涼薄。

  穆澈就是這樣一種人。

  他從小在宮中長大,母妃吳妃雖不是最受寵的,但畢竟身為北戎的公主,也頗受馮傲的尊重,於是他在宮中的日子過得也算是不錯。

  吳妃其人,淡泊豁達,與世無爭。也許是受了她的影響,穆澈從小便一臉冷清,不愛與人言語交往,卻偏愛習武。宮中的武學典籍被他翻了個遍,馮傲為皇子們所請的武師也漸漸無力相授。馮傲見他有習武的天分,便將他送到了越鳳派。

  越鳳派收弟子,向來只看天資品性,不論出身。

  穆澈天資聰慧,被選中做了蕭攬的弟子,排行第二。

  按照越鳳派的規矩,每個弟子最多只能修習一至兩門武功,是求精不求多之意。穆澈入派時年僅十二,修習的是飛空掠影刀和移穴法。不過短短三年的工夫,他便將這兩門工夫練得出神入化,讓大師兄上官久歎為觀止。

  三年之後,他自請下山。明著說是四處遊歷,其實是去了別的門派觀摩偷學,一直到十六歲被馮傲召回北都。

  馮傲知道他是個有用之才,便將一些不便引人注意的要務交予他做,給了他一個額外的名字“穆澈”。

  那時他正無聊得很,終於有了些發揮自己專長的事情可做,便欣然接受。也是這麼一來,碰到了梅非。

  後來兩人漸漸交往得多了,他也挺喜歡這個師妹,處處護著她。能叫他喜歡的人不多,所以他挺珍惜。在後來她走了,他只是覺得有些惋惜,有些惆悵,卻也很釋然地放下了。

  若有人問他,你有沒有喜歡過小非?他也許會茫然地想一想,然後不確定地點點頭。他也許會說:“若她願意,我自然是覺得好的。”

  但若是問他:“你為什麼不爭取,也不傷心?”

  他會詫異一番。“為何要爭取?為何要傷心?”

  這就是穆澈式的情感。細水長流式的,不算熱烈,沒有撕心裂肺式的糾纏。若得到了自然有些歡喜,但沒有得到,也並不傷懷。所以說他簡單,欲望很少,不容易受傷,也不容易失望。

  平心而論,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戰爭。當年他習武,完全是個人愛好,要將自己生平所學用來殺那些個不如他的人,實在無趣。尤其是三足鼎立之後,面對著連隱所領的蜀軍和容璃所領的平嶺聯軍,他總覺得麻煩得很。

  簡單的人,最怕麻煩。

  當初他為了躲避麻煩的婚姻,不惜主動領命東奔西走數年也沒個人影,如今面對這麻煩的局面,他沒有一天不在琢磨脫身之計。

  所謂的家國責任對他而言不是多大的問題,這江山誰愛坐誰坐,反正他沒興趣。馮傲此人對兒女也算不得上心,他們的父子之情很是淡薄。唯一放不下的是他的母妃。

  他要想走容易得很,但這麼一來吳妃卻難免受到牽連。

  蘄州的那場箭陣,卻有意無意地給了他這個機會。

  穆澈那時領了先鋒隊探路,迎頭便遇上漫天的箭矢,周圍慘叫聲連連,血肉橫飛。他連忙一邊調轉馬頭命眾人朝樹林裡躲,一邊策馬飛奔。再好的武功在此等箭矢網陣裡也如同虛設,他背上中了兩箭,進樹林後不久便暈倒在馬背上。

  索性他當時騎的是與自己相伴多時的“黃金”。若是換了別的馬兒,早就在慌亂之中把他給撂了下去。“黃金”頗通人性,反而跑得更加穩健,把他給遠遠帶出了戰場。

  再醒來的時候,已身在異鄉。

  注意,這“異鄉”不是他鄉的意思,而是“怪異的地方”的意思。

  這地方四面依山傍水,山上種著大片的向日葵和茶樹,水裡長滿了子午蓮。山中不過幾十戶人家,竹屋石磚路,很有些世外仙鄉的飄逸。

  當然,怪異的並不是這地方本身,而是住在這兒的人。

  救起穆澈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梳著雙鬟,額間稀稀落落幾根劉海,一雙鹿眼靈動過人。

  “你醒了?”

  穆澈動了動身子,視線掃到自己的胸口上的紗布。“是你救了我?”

  他的語氣有些冷淡無禮,那少女也不見怪,反而盈盈一笑,露出一對梨花渦。

  “是啊!”她跳到他身邊,對著他的臉來來回回地掃了一通。“我的眼光果然不錯。”

  穆澈咳了一聲,拉起被子蓋住胸膛。“這是哪兒?”

  “這是蓮葵村。以後也是你的家了。”

  穆澈愕然。難不成他長得很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那少女見他不語,索性一側身坐上了床榻。穆澈一嚇,往後一縮。

  “我叫清菀。你呢?”

  “穆澈。”他皺了皺眉。“別靠過來。”

  “怎麼了?”清菀很納悶。“你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笑了一聲,音若山泉。“你以後還要做我的雙修伴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做你的——?”穆澈呆了一呆。“什麼?”

  清菀朝他眨眨眼,跳下了床榻。

  “我忘記了,你是外人,不懂咱們的規矩。沒關係,慢慢來就是!”

  穆澈的唇角抽了抽。

  “我的傷已無大礙,多謝姑娘相救,在下也該告辭了。”

  “你要走?去哪兒?”

  “這與姑娘無關。”

  “恐怕不行呢。”清菀一臉無辜狀。“進了蓮葵村的人,就不能再出去了。除非你做了我的伴侶,也許我能幫你向村長大人說說。”

  “似乎不是我主動進來的。”穆澈已經黑了臉,一張冰山臉散發寒意。

  清菀卻似絲毫未察。“你再休息休息,我去做些吃的給你!”

  “喂——”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徒留穆澈一腔鬱悶坐在床塌上。

  待穆澈傷恢復得七七八八,又試圖逃走數次未遂後,才漸漸對這個奇怪的村落有了些瞭解。這兒是湖州附近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周圍的山看上去很普通,卻怎麼也走不出去,繞了半天又回到入口。

  蓮葵村只有幾十戶人家,姓氏大多為郁,村民之間極為親善。幾乎所有的村民都不諱言習陰陽雙修一事,且以此為重。大凡男女成年之後,便要尋得雙修的眷侶,若村內尋不到,便去村外尋找。當然,除非是結為眷侶,否則外人是絕不允許被隨意帶入的。據說這村子與外界的交界處還有些奇奇怪怪的陣法,只有本村人才懂得出入之道,是以直到現在也無外力相侵,成了個實實在在的桃花源。

  救他的這名少女郁清菀,今年恰十六歲,正要尋個雙修的眷侶,這便遇上了他,把他給救了回來。

  不止是他。聽說另一戶人家有姑娘也救了名外界的男子,現在正鬧騰得厲害。

  穆澈頗有些鬱悶。難不成就被活生生困在這個怪地方?

  陰陽雙修之術,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天水門。但他也向鬱清菀試探過天水門的事,她看上去似乎的確一無所知,甚至根本就沒聽過天水門的名字。

  穆澈用盡了辦法也沒能逃出去,只得先住了下來再做打算。所幸鬱清菀也不欲強人所難,只讓他好吃好住,白日裡便帶了他一同勞作。

  村裡人大多以採茶采筍為生,采到的茶筍經過一些前期的處理之後便拿到外界去賣。賣得的錢再用於採購柴米油鹽生活用品。這裡的茶葉和竹筍都有種獨特的香氣,很受歡迎。這樣的生活他們一直過了數百年,簡單,無憂無慮。

  “這兒很美。”

  穆澈站在山腰上眺望村落,只見這些青翠竹屋點綴在綠水白蓮之間,水霧氤氳,更勝畫卷。

  鬱清菀背了一隻竹簍,小臉泛粉,手指靈巧地飛舞著採摘嫩芽。“阿澈,以後啊,你天天都可以看這樣的美景。”

  “你喚我什麼?”穆澈蹙了眉。

  “阿澈啊。”清菀朝他笑著,梨渦顫顫,燦爛極了。“或者你喜歡我叫你未來夫君?”

  穆澈深感無力。

  “阿澈你看,那是清竹救回來的那個男人。”清菀指著另一邊叫他看。“聽說要死要活地想出去,還說已經有了心上人。嘖嘖,還好你沒這麼麻煩。”

  穆澈轉頭過去,只見一名粉衣男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神情卻很有些忿忿。

  “你們這是強娶!不,是強嫁!知道麼?”

  清竹是個高挑纖瘦的少女,見他如此只嬌媚地笑了一聲,不慌不忙。“還就強嫁了怎麼著?小魚兒,反正你是別想出去了!”

  “我說了多少次,別叫得那麼噁心,我跟你不熟!”

  那男子越發憤怒,漲紅了臉。

  “我們很快會熟起來的。”清竹朝他曖昧地擠擠眼。“非常熟。”

  “你——”男子噎著,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不要臉!”

  清竹柳眉一挑。“不要臉?好,本姑娘還真就不要了怎麼著罷!”

  她伸手朝他腰上一點,他頓時僵直在原地。隨即她便勾住他的脖子咬了上去。

  周圍的村民們圍觀得很歡喜。

  穆澈覺得那男子頗有些眼熟,摸著下巴想了想才恍然記起了他的身份。

  沒想到他也在這兒?

  他輕笑一聲。

  那男人被強咬之後,羞憤欲死偏偏動彈不得,眼眶也濕了,很有些梨花帶淚的味道。

  “我——我不喜歡你!嗚——女流氓——我有喜歡的人了——放開我——嗚——”

  清竹鬆開手,皺著眉打量他,終於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

  “乖,別哭啊。”

  男人聞言越發委屈。

  清竹朝周圍望瞭望,圍觀的村民們自覺地轉開了眼。

  她手一點,又解開了他的穴道。

  男子咬著唇,指著她顫抖了兩下,終於轉身掩面狂奔而去。

  清竹搖搖頭,頗有些惆悵的樣子。

  “清竹姐!”

  清菀朝她晃了晃手臂。清竹看見她,隨即走了過來。

  “他還是鬧?”

  “你也看到了。真是麻煩。”清竹歎了口氣。“沒想到外面的男人這麼彆扭。還是你有福氣。”

  “就這彆扭勁兒,你也偏偏要他?”

  清竹呆了呆,臉頰微紅。“我就喜歡小魚兒這彆扭樣。”

  清菀會意,拉過穆澈來。“阿澈,你說說,那樣的男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穆澈瞟了一眼清竹,轉了轉心思。

  “他那是欲迎還拒。”他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意思?”清菀和清竹都有些疑惑。

  “也就是說,他其實是喜歡你的,只是還放不下面子而已。”穆澈覺得自己似乎也被這怪地方影響,才說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清竹姑娘,你的攻勢還得再猛烈些才行。”

  清竹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多謝多謝!”

  她一臉欣喜地追了上去。

  清菀笑了一聲。“阿澈,你還真懂他的心理?難不成你也跟他一樣?”

  “當然不是。”

  “不用說了,我明白的。”清菀朝他擠擠眼。

  穆澈捧了額,覺得自己是在自討苦吃。

  那次之後過了不久,清竹和那男子便辦了喜事。

  穆澈在這簡單的地方生活了兩年,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相比較而言,這種簡單的日子甚至比外面更適合他。若不是因為外頭還有自己的母妃,他倒還真有了安心在這兒生活的意思。

  清菀看出了他的心思,答應讓他出村,前提是得讓她跟著。

  他也應了下來。

  這個時候,平陽倒戈,與西蜀聯合,直逼北都。

  他並沒有再回去,而是找了個機會把自己的母妃吳妃接了出來,三個人又回到了蓮葵村。

  再後來的事情發展得自然而然。

  回到蓮葵村後,他與清菀成了親,共同修習那個傳承已久的——咳咳,雙修之術。他們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活得相當長久快活。

  簡單的人,自有簡單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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