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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6:53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17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16 19:09 編輯

【書名】: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作者】:天如玉
【內容簡介】:
隻手遮天的攝政王忽推新政
某女為謀生計,混水摸魚
結果一入王府誤了終身
從此節操成了路人→_→

總結:就是一看似平庸的姑娘平步青雲之際還釣得了一隻強大攝政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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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17:58:22

楔子

  梁國已經亂套了。

  自從崇光帝於半年前兩腳一蹬崩了之後,江山交給了未滿八歲的兒子,兒子交給了不到三十的皇后,朝政大權則交給了其十七弟晉王之後,梁國就亂套了。

  說起來,梁國傳到這一代幼帝手上不過才第六代,正值鼎盛時期,只是先帝這一走,委實匆忙得很,一下子便引發了大動盪。

  先是邊疆外族蠢蠢欲動,接著國內以先帝親弟——吳王為首的幾位王爺因不滿晉王輔政而發動了叛亂。

  先帝驟崩,幼帝失怙,內憂外患,攝政臨朝……

  一時間,“天下大亂”成為百姓口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之一。

  晉王蕭崢受先帝臨終囑託,於國家危難之際毅然決然接手這般紛亂局面,受封為攝政王,年紀輕輕便擔當起總領朝政之重任,實乃大無畏,大智大勇,大大的英雄……

  “這些話都是誰說的?給朕拖出去砍了!”

  禦書房內,小皇帝蕭翊在聽了禮部尚書對攝政王照例的吹捧之後,摔了一隻鑲玉青田石硯臺,吹鼻子瞪眼,嚇的禮部尚書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陛下息怒,張大人來是有事要稟的。”

  隨侍的小太監福貴小聲在皇帝耳邊提醒,好叫他早些收拾儀態,以免被攝政王的耳目把剛才的話給聽了去。

  這張大人也是,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不滿攝政王,他還敢在皇帝面前這般吹捧攝政王,這不是找罵麼?

  小皇帝雖然還未滿八歲,在宮中見多了爾虞我詐,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更何況李太后更是每日對他耳提面命:皇叔很可怕,接觸需謹慎。

  所以這一通怒火發完之後,他又元神歸位,端著架子坐回書案之後,看向張大人,“卿有何事要奏?”演技之精湛差點讓張大人以為剛才那一聲獅吼是幻覺。

  “起奏陛下,奉攝政王口諭,下臣來通知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聯姻之事……”

  “通……知……”小皇帝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怨念。

  有這麼跟皇帝說話的麼?他是皇帝啊,居然用“通知”這個詞,對攝政王用“奉”,對他用通知!

  小皇帝臉色潮紅,心跳加速,好半晌才幽幽的舒了口氣,將思緒放到正題上,“你剛才說叫朕做什麼?”

  “奉攝政王口諭……”

  你一定要如此激怒朕麼?小皇帝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怨念無限。

  張大人卻毫無所覺,繼續洋洋灑灑的道:“王爺言青海國國民驍勇善戰,與之聯姻可以形成抵禦外敵入侵的屏障,如此才可專心應對國內叛亂……”

  “啪!”這次摔得是描金檀木筆架,緊接著是書,從《春秋》到《史記》,各類大家文典……

  托小皇帝的福,張大人充分接受了一把文化“洗禮”。

  “滾!給朕滾出去!”

  青海國是什麼地方,那裡是女子的天堂,男子的地獄。

  那裡的皇帝和大臣們都是女子,男子卻如同大樑的女子一樣,只能做最基本的工作,擔任最不起眼的職務,還要在家裡對女子言聽計從。

  攝政王居然讓他堂堂一朝天子去娶青海國的惡婆娘?

  好狠的心!TVT

  張大人已經被文化的“浪潮”給席捲出門,皇帝猶不解氣,桌上的東西能丟的都被丟了,再無可以撒氣的東西。他眼角一掃,乾脆掀開了右邊桌角上的紫檀木盒,一把抓出裡面的傳國玉璽,舉手就要砸下……

  “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淡淡的略帶疏懶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隨之映入眼簾是一道頎長的身影。

  來人身著廣袖玄端,領口和袖口以金線繡了騰龍紋樣,腰纏鑲金綬帶,側垂紫穗白玉玨。漆黑如墨的髮絲被整齊的束于金冠之中,眉眼俊逸,顧盼之間自有一股風流之態。只是那唇邊微微勾起的笑意,雖然和煦如春風,卻叫福貴的膝蓋軟了一下。

  “參、參見攝政王。”

  攝政王得了恩典,可免行跪拜之禮。蕭崢目不斜視的一路走至皇帝跟前,垂下頭來,深如幽潭的眼眸輕輕一轉,自他舉著的玉璽上掃過,斂去了笑容。

  皇帝仰頭看他,受這氣場壓迫,很不爭氣的膝蓋也軟了一下。

  “陛下真是英明,知曉本王今日要來請陛下用璽,竟早就準備好了。”蕭崢自袖中取出一份詔書,平攤在皇帝面前,輕輕擡手,“陛下,請吧。”

  皇帝無語問蒼天,福貴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給他遞眼色,您就蓋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OTZ

  皇帝悲憤許久,心情沈痛的緩緩落印,快要蓋上之時,一眼掃到詔書內容,正是去青海國求親的國書,手下一頓,再也不肯按下。

  一隻手蓋上他的手背,微一用力,塵埃落定。

  “陛下放心,與青海國聯姻只會對我大樑有利,你做的很好。”

  蕭崢取了國書,微微一笑,轉身離去。如同來時那般,步履沈穩,廣袖輕拂帶出衣袂間的輕響,腰間玉佩搖曳。

  皇帝猶自舉著玉璽發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把丟開玉璽扯著嗓子幹嚎:“父皇啊……兒臣不幹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

  ※

  陛下雖然不情願,與青海國的聯姻卻是勢在必行。

  當今大樑形勢危急,皇帝的親叔叔吳王蕭峻佔據江東,與朝廷分庭抗禮,成天散佈著蕭崢意欲篡位的謠言(?)。

  蕭崢原本要與之一戰,但考慮到幼帝即位不久,根基未穩,還是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與此同時,邊疆的幾個國家正對大樑虎視眈眈。蕭崢唯有依靠地處中間的青海國作抵禦,藉以養精蓄銳,屆時才好把蕭峻等人一鍋端。

  想的是不錯,可是思慮周全如攝政王,也沒有想到這次聯姻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順利。

  青海國女王今年已經十一歲,比皇帝陛下大幾歲也就算了,問題是人家是大權在握、十分有主見的……小女王。而大樑卻只知有攝政王而不知有皇帝,是以,她很不待見大樑的皇帝陛下。

  具體情形是,一月之後,小女王陛下十分委婉的回了一封信給攝政王,言:“汝等以天朝上國之尊求親於吾等化外之邦,孤心中實為難安……且兩國風俗迥異,貴邦輕視女子,綁手折翼,縛足戮志。孤身為女子,莫敢適焉……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此事不妨作罷。”

  蕭崢接到信,一直在書房中踱步思考良策,愣是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門,惹得其貼身護衛趙全差點破門而入查探情形。

  一直到過了戌時,他才終於打開了門,對趙全道:“本王想到法子了。”

  彼時,得到消息的小皇帝正興高采烈的準備慶賀,李太后更是在寢宮設了酒席準備與兒子歡飲一番,豈料剛入席,攝政王便帶著另一封詔書匆忙而來,一把將皇帝陛下提溜進了禦書房。

  “陛下,本王覺得此時絕不可放棄與青海國的聯姻。”

  蕭崢知道邊關之外的幾個國家也有意與青海國聯姻,好打通入關通道,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了他們。

  小皇帝被打斷了慶賀大事正不高興,聽了還要聯姻的話更加不悅,“皇叔,您究竟要做什麼?!”

  蕭崢眉梢一挑,唇邊那抹和煦卻疏離的笑意再度彌漫開來,將手中詔書往皇帝面前一攤,點了點桌面,“請陛下用璽,大樑是時候實行一下新政了。”

  皇帝撇嘴,對他口中所謂的新政委實不感興趣。心不甘情不願的舉起玉璽,欲蓋未蓋之際,又好死不死的掃了一眼詔書內容,心中悚然一驚。

  什麼玩意兒?要讓女子入朝為官?這是什麼勞什子新政?

  如同很多次一樣,一隻手蓋上他的手背,輕輕用力,塵埃再次落定。

  “皇叔……”你瘋了吧?

  皇帝心中叫囂,誰來告訴朕這不是真的!

  “陛下放心,這只是權宜之計,大樑,仍舊是男子的天下。”蕭崢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既然青海國認為大樑與之風俗迥異,那便順應一下她們那邊又如何?

  這個……王爺,小女王陛下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呀。→_→

  蕭崢出門不久,皇帝只聽他對門外等候的某位官員道:“吩咐下去,明日于全國張榜,攝政王府將招募女幕僚入府,德行俱佳者,舉薦入朝為官。”

  皇帝驚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世界好瘋狂,他不能適應了。

  父皇啊,他真的不幹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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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8:43

第一章

  崇德元年,春。

  正月剛過,春寒料峭。剛下過一陣春雨,京城大街像是被洗刷過了一遍,一眼望去,入眼的顏色仿佛都比原來清晰了許多。

  文素一手抱著包裹,一手緊了緊衣領,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這天氣,她似乎是感染風寒了。

  其實她剛到京城不久,因為相依為命的父親年前染病去世,她便到京城來投奔姑母。只是沒想到姑母早已搬走了,她從江南趕到京城用了足足三個多月,卻是白跑了一趟。

  現在她正考慮著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回江南是不可能了,家裡的田地都被族人占了,更何況如今吳王的造反行動也已經擴大到了江南地區。可是留在京城也難,舉目無親,她要怎麼生活?

  一陣風刮過,文素渾身都哆嗦了一下。連老天爺也不可憐她,好好的天竟又下起雨來了。

  她身上穿著一件素色襖裙,裡面填的本就是去年的陳棉花,再經小雨一淋,寒氣四面八方的侵入,哪裡還保暖?她頂著包裹就往前跑,先找個地方躲雨才是正經的。

  有人擦身而過,猛的一下撞到她,文素一下子跌倒在地,包袱扔開了去,立即被那人拾起,然後飛快的朝反方向跑遠了。

  “啊,搶劫了!來人啊!”

  文素慌忙的大叫,但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她。她心急火燎的要去追趕,迎面方向呼啦啦跑來一群人,那些人原來是聚集在一起的,此時被雨一淋都開始四處找躲雨的地方去了。被這一沖,哪裡還見得到那個搶匪的人影?

  文素欲哭無淚,已經夠慘了,還遇到這種事,如今兩手空空,叫她怎麼活下去?

  雨下大了些,她抹了抹臉,忍住泫然欲泣的衝動,趕緊尋找躲雨的地方。

  朝前面跑了幾步,一眼看到先前那些人聚集的地方有堵牆,上方有個延伸出來的小屋簷,左右各站著一個人,似乎也在躲雨。她心裡一松,三兩步就沖了過去,站到兩人中間的空處,一邊拍去身上的雨珠,一邊扭頭看向兩人,這一看卻頓時愣住。

  先前沒有看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兩人居然穿著制服。她來到京城後有幸見過幾次,這似乎是禁軍的服飾。

  所以她是跟兩個禁軍在一起躲雨?

  那站的筆直的兩人見她沖過來,都不約而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牆壁,異口同聲道:“此地並非躲雨之處,姑娘請去別處。”

  “啊?”文素順著他們的視線轉身,對上一張寫滿黑字的黃絹。

  那是張惶榜。

  托她老爹的福,文素是識字的,不僅如此,還識字挺多,所以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內容。

  晴天那個霹靂!太瘋狂了,梁國居然要讓女子入朝為官?

  這不是真的吧?

  文素大張著嘴毫無形象的看著皇榜,有風中淩亂的傾向。

  難怪剛才那麼多人跑了過去,敢情都是在看這皇榜啊。

  確實夠震撼!

  “姑娘,此地是張榜重地,若是姑娘無意揭榜,就請離去吧。”

  這兩位禁軍還算好脾氣,也許是因為文素長得還不錯,大眼睛挺鼻樑的也算個美人兒,不然就是直接丟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唔……揭榜?”

  文素聽到這個關鍵字,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這才發現皇榜上明確的說了攝政王府正在招募女幕僚,不僅有舉薦入朝為官的可能還提供食宿,由攝政王府供養……

  叮!

  文素腦中一陣清響,好條件啊!對於此時為生存犯愁的她來說,攝政王簡直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入朝為官什麼的都是浮雲,關鍵是提供食宿啊。

  文素歪頭朝左邊的禁軍擠了擠眼,“做攝政王府的女幕僚可困難?”

  那禁軍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嚴肅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畢竟皇榜發了幾日了,還沒有一個人敢揭,攝政王正在為此事發愁呢。

  “姑娘放心,王爺說了,只要是有識之士且是女子即可,並無困難之處。”

  文素滴溜溜的轉著眼珠,有識之士……

  她曾經在爹爹去世之前就提醒過他那些族人們的嘴臉,如今都一一應驗了,這算不算是很有見識?

  咕嚕嚕……

  肚子傳出一陣饑餓的叫聲,文素尷尬的朝那禁軍一笑,看著皇榜咽了咽口水,顫巍巍的伸出手去,可是剛伸了一半,她又驀地收回了手。

  此事太過詭異,攝政王府是什麼地方,萬一要是有進無出怎麼辦?

  可是肚子真的好餓,她不能就這麼餓死街頭吧?

  算了,怎麼都是死,死也要做個飽鬼,到時候去了地府見了爹爹,就說自己是做了攝政王府的女幕僚才翹辮子的,那也夠拉風了!

  文素一思既定,眼一閉,牙一咬,伸手呼啦一聲揭下了皇榜……

  ※

  今日的朝堂十分的熱鬧,百官正就新政一事展開熱烈討論。

  “微臣以為不可!”年逾七旬的首輔丁正一忿忿的咆哮。

  他老人家是堅定的保皇黨,更是絕對的大男子主義者。聽說了攝政王要讓女子入朝為官的決定後,差點兩眼一翻就要去陪伴先帝,被他夫人用半碗紅糖水給灌回來之後,第一句就罵道:“婦人俱是見識短淺之輩,妄想擔當大任,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於是他夫人用手上的空碗扣到了他頭上。→_→

  此時他老人家正頂著額頭上的半道碗口紅印,在殿上繼續鍥而不捨的與攝政王作鬥爭。

  “微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前漢有呂後專權、外戚當道,唐時有武后篡國、上官為相,這些都是前車之鑒,可見女子染指朝政,實為不妥!”

  此言一出,小皇帝身後垂簾微動,李太后在裡面低低的咳了一聲。

  丁大人你這是在罵哀家麼?-_-#

  丁正一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補充道:“無論如何,女子入朝為官斷不可行,必會動搖國本!青海國與我天朝上國聯姻當覺慶倖,居然還挑三揀四,實乃荒謬!”

  攝政王蕭崢靜立於百官之首,面容沈靜,默然不語。

  小皇帝悄悄望了一眼蕭崢,心中暗自為丁正一喝了聲彩:好樣的,丁大人!

  立于蕭崢身後的兵部尚書陸坊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出言道:“丁大人此言差矣,須知此時邊患猶存,與青海國聯姻是為了大局,顧全大局而暫行新政並不至於動搖國本,待他日聯姻大事一成,撤去新政即可,有何不妥之處?”

  王爺黨們聞言紛紛附和:

  “就是,就是,有何不可?”

  “做人不要這麼古板嘛……”

  “可不是,太古板了!”

  “……”

  皇帝的臉黑了一半。

  “臣也以為不可。”左都禦史王定永出列,朝皇帝行禮道:“自古沒有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祖宗之法不可廢,陛下理當立即撤除皇榜。”

  若說丁正一是因為身為保皇黨而反對攝政王,王定永則毫無黨派可言,他只是就事論事,一切以禮法和祖制為基礎。

  王定永今年五十不到,面白無須,面容剛正不阿,恰如他的性格,古板迂腐。對他而言,阻止一切新事物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職責,是他願意為之奮鬥終身的目標!= =

  陸坊繼續進言:“微臣認為與青海國聯姻可以不費我朝一兵一卒而保全邊疆,實乃上上之選,而推行新政乃是這一切之基石,如此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陛下應該敢為天下先。”

  “一派胡言!我天朝泱泱大國,外族夷狄來犯,派兵驅逐便是,何需那些個女子幫助!”

  丁大人再次動怒,隨著他這一嗓子,保皇黨們也紛紛予以聲援:

  “沒錯,那些女人能有什麼本事?難不成還真的要靠她們來保大樑?”

  “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居然要出入廟堂,實在荒唐!”

  “說得對,我們天朝上邦,難道還敵不過那些個蠻夷?”

  “……”

  小皇帝的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丁大人鬥志昂揚,王定永淡定等待結果。

  “說的好……”

  殿中倏然無聲,只因蕭崢猝不及防的開了口。

  他緩緩轉身,玄色朝服衣袂舒展,擡臂撫了一下衣襟後,擡眼掃過在場的百官,眼神如出鞘之劍,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天朝上邦不懼外族夷狄,說得真好。”他眯了眯眼,“你們在場的有幾人真正上過戰場?有幾人知道一場戰爭需要耗費多少薪餉?會讓多少士兵丟了性命?會造成怎樣的生靈塗炭?”

  在場的人都啞口無言,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蕭崢未及弱冠便開始領兵作戰,當初晉王的頭銜便是因他以少勝多拿下晉城之後得到的,現今天下兵馬大權也都在他一人手中。更甚至,曾有大膽者聲稱大樑現今的半壁江山都是由他親手打下的。

  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先帝也不會將攝政王的位置交給他,說好聽點是信任他,說難聽點無非是怕他挾功自立,還不如給他個甜頭保住皇兒的江山。

  此時說到戰爭,朝堂之上,誰還有資格與蕭崢爭辯?

  “如今蕭峻佔據江東,一直伺機而動,若是耗費兵力在抵禦外族上,才是動搖國本之舉!”蕭崢眸中寒光閃爍,“各位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

  丁正一和王定永面面相覷,小皇帝的臉終於黑透了。

  “呃,攝政王……”

  李太后終究忍不住要為兒子說上兩句了,畢竟昨晚都在她那兒嚎了一晚了不是。

  “太后的意思本王明白,女子本就該得到尊重,正如太后您。”

  誒?李太后心中暗暗思忖:這話說的倒是挺對哈。呃,不是,她不是要說這個來著……

  “推行新政已成定局,無需再議。諸位大人無事便退朝吧。”

  “……”

  蕭崢一錘定音,拂袖率先走出大殿,留下一干大臣在他身後大眼望小眼。

  剛出了宮門,趙全便迎了上來,“王爺,有人揭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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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9:02

第二章

  此次推行新政,除了江東地區之外,梁國其他地方都張貼了皇榜。不過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祖訓在,雖然大範圍的撒了網,最後揭榜的人統共加起來也不過就七人而已。

  聽聞江南之地多才女,可是如今那裡已經是吳王蕭峻的地盤,所以當蕭崢聽聞七人之中竟有一人來自江南之後,心中十分驚奇。

  而文素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已經成為江南地區的代表,她最大的心願不過就是留在攝政王府混吃混喝,然後撈點銀兩外出謀生,過她的逍遙日子去。

  揭了皇榜後文素便被帶到了攝政王府,但因為其他距離較遠的應徵者們還未到,她並沒有立即受到攝政王的接見,只是被安置在王府的一處偏院裡,敬候佳音。

  這一等一直到了二月底,春暖花開,柳枝抽芽,其他六位應徵者終於到了。

  文素吃了早飯,正無所事事的在自己的四方小院中欣賞院角剛開的一叢野花,有下人前來稟報說攝政王召見。

  一聽自己就要被權傾天下的攝政王接見,她趕緊奔回房撈起梳子梳了梳頭發,又整了整身上的舊襖裙,這才跟著下人出了院子。

  攝政王府占地極廣,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院中樹木多於花草,絢麗的色彩不多,青木灰瓦,顯出一絲古樸素雅之態。

  一路走到王府後花園中,眼中落入一汪湖泊,清澈的湖水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偶爾被春風揚起一陣漣漪,灑在上面的陽光便如同碎開了一般,金光點點跳躍。

  湖心設有一座八角亭,基座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八個簷角各懸一串銅鈴,正在風中叮叮噹當的搖曳不止。

  文素一眼便看到其他六位應徵者站在亭中,因為離得尚遠,又是側著身子對著她,看不清相貌,只看出她們服色各異,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著了色彩鮮豔的服飾,在這春日看來別有一番風情。

  她垂眼看了看身上的素色襖裙,撇了撇嘴,再擡頭,看到亭中還坐著一人。

  廣袖玄服,靠著圍欄而坐,一手搭於欄上,只用長長的綢帶束了頭髮,垂著的髮絲連同那綢帶一起在風中輕輕飛舞,半張臉浸在陽光下,溫潤光潔,端的是姿如孤山待月,容若春曉花開。

  文素心中嘖嘖稱歎,當初還在家鄉時就聽聞晉王驍勇善戰卻貌動天下,如今雖未窺見詳細,只這俊逸的風致便叫人折服了。

  待走入亭中,攝政王擡眼看來,朱唇微勾,眉梢眼角風流盡顯,文素只聽到身邊一陣抽氣聲或壓抑的低呼。

  好在她夠沈穩,雖然攝政王美貌,她還不至於那麼不爭氣。

  “對不住,踩著你了。”右邊有個跟她一樣衣著素淡的女子挪開腳,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文素垂眼一看,自己的舊鞋上果然有個腳印,她剛才居然只顧著看攝政王而不知道痛!!!

  這……算是沈穩吧……-_-|||

  “諸位能揭下皇榜來到此處,堪稱女中豪傑,本王還是第一次見你們,各位不妨先說說自己的名姓和籍貫吧。”

  蕭崢的聲音平穩低沈,話音剛落,文素果不其然又聽到一陣心滿意足的抽氣聲。

  左邊有人率先自我介紹起來:“回稟王爺,小女子名喚秦蓉,乃是太原太守之女。”

  呀,官家千金啊!文素轉頭看向她,面若芙蓉,華衣美服,難怪難怪。不過……這位秦蓉小姐,你幹嘛一直對著王爺眨眼睛呢?

  我說,你……其實是來相親的吧……→_→

  蕭崢掃了秦蓉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之後又有人搶著介紹自己,巧的很,居然又是一位官家小姐。

  而且更巧的是,這位官家小姐也是來相親的。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同樣是都是出身官宦家庭,並且都不約而同的對攝政王殿下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蕭崢穩穩坐著,只有唇角越抿越緊。

  “民女傅青玉,江西人士,出身貧寒,揭榜只為一償夙願。”

  淡淡的聲音在文素耳邊響起,她轉頭一看,先前踩了她一腳的女子眼睫微垂,朝攝政王行了男子的抱拳禮。

  蕭崢的神情一下子明朗了不少,甚至唇邊都漾出了一絲笑容,“哦?你有何夙願?”

  “願以平生所學報效國家。”

  亭中鴉雀無聲,秦蓉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這女子莫不是瘋了?還真想做官呢啊!

  文素倒是對她另眼相看,沒想到世間還真有這樣胸懷大志的女子。

  “傅青玉,不錯,本王記下了。”蕭崢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

  傅青玉收了手站好,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文素感到她的緊張,想到接下來就要輪到自己,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你呢?如何稱呼?”

  蕭崢轉頭看向文素,眼中一副探尋之意。剛才六位女子均已介紹完畢,那麼只有她是那位來自江南的女子了。

  “參見王爺,民女文素,來自江南。”

  果然,蕭崢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文?令尊是……”

  文素蹙眉,王爺啊,您莫不是把我當成什麼江南世家之後了?

  其實她爹不過只是個教書先生罷了。

  “唔,王爺容稟,民女家中貧寒,並非什麼書香門第。”

  “哦……”蕭崢的確有些失望,不過既然來到這裡,終歸是有些本事的吧。他眼角一掃,看到秦蓉為首的無名女子正眼帶憤恨的瞪著文素,心中閃過一絲不悅。

  為了尊重女子,他已經將府中的幾名侍妾都送走了,與青海國聯姻成功之前,還沒有新添幾個的打算。

  蕭崢起身拂袖,“諸位好好在府中休息,食宿自會有人安排,待三月底本王會主持一次測試,合格者方可留下。”言罷,舉步出亭,趙全從一邊暗處閃出,隨他遠去。

  秦蓉等人驚叫出聲,文素也被他這話嚇的差點厥倒,不是吧,還要測試?

  果然混吃混喝也不容易啊……>_<

  ※

  大樑為了尊重青海國而實行尊重女子的新政一事很快便傳到了青海國內,女王陛下震驚的同時也著實感動了一把。

  想不到那高高在上的天朝居然還願意為了求娶她而做出這樣巨大的改變,小女王陛下決定重新考慮一下聯姻之事了。

  蕭崢收到回信後,心中稍安,為了讓青海國女王趁早下定決心,甚至在新政里加了一條:下屆科舉準許女子參加。

  之所以要下屆,是因為這一屆的科舉馬上就要開始了。而到了下屆,三年已然過去,說不定聯姻大事都已經定下來了,讓不讓女子參加科舉,還在待定中呢。

  科舉是寒門士子們踏入仕途的唯一途徑,也是國家選拔人才的重要手段。如今大樑正值用人之際,今年的科舉便顯得尤為重要。

  早在二月,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隨處可見學子們往來不斷,如今到了三月,已經將近考試日期,即使住的再遠也該到了。

  文素行走在京城大街上,看到往來的翩翩學子儒衫翻飛,個個面帶憧憬之色,不由得覺得敬佩。

  寒窗苦讀數十載,可不就是為了這一朝麼?

  走了一陣,她轉頭朝傅青玉招手,示意她快些。

  傅青玉是被文素拉出來的,上次重新安排了住宿,她們兩人被安排住在一間房中,如今是室友了。文素因為攝政王要在月底測試的事情很是擔憂,便央她陪她出來買書,打算臨時抱一回佛腳。

  之所以要請傅青玉幫忙倒不只是因為兩人是室友,文素這陣子跟她相處了才知道她是個真有學問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直叫她這個混吃等死的人汗顏。

  要說唯一的缺點,那就是為人太冷淡了點。

  傅青玉倒不是沈默寡言,只是兩人實在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這也不能怪她,誰叫文素總在她思索著書中理論時插播廚房今晚燒了紅燒肉或者秦蓉又帶著幾位姑娘私下敲了攝政王的房門之類的消息。-_-|||

  若不是念在她為人不錯,傅青玉其實也不太願意出來,看著文素平時大大咧咧,真到了要測試前夕,倒還是上心的,她不可磨滅了她這番鬥志啊。

  唉,其實文素哪有她想的那麼上進啊。

  因為抱著留下混吃的念頭,她的要求並不高,這次測試只要混個中等讓她可以繼續留下就行,至於其他什麼做官的好事,她還真不敢想。

  兩人找了半天,總算在南大街的街角找到了一間書鋪,文素一馬當先的沖了進去,一不小心撞上了正要出門的人,那人摔倒在地,痛呼出聲,手中的書撒了一地,文素自己也揉著額角差點飆淚。

  “姑娘,你沒事吧?”

  沒想到最後還是人家先問候出聲。文素一邊揉額一邊歉疚的擡眼看去,面前是個青衫學子,面貌清秀,可能因為穿得太少,臉色凍得有些青紫,左邊臉頰腫了一塊,正是由文素的額頭撞出來的。

  “我沒事,真是對不住。”文素一邊道歉一邊彎腰替他撿書。

  那人跟著彎下腰來,笑了笑,“姑娘也是無心,無須多禮。”

  文素撿到最後一本書,看到名字是策論,不禁有些奇怪,“這是什麼書?”

  “哦,這是討論治國之策的書籍,只因今年刊印的這本較全,且涵蓋了許多大家理論,是以在下特地來此購買。”

  文素心中一動,談論治國之策的?攝政王既然是要女子入朝為官,勢必會考到這些內容啊。

  她起身朝正慢悠悠走進大門的傅青玉揚了揚那書,“青玉,就買這本吧,我覺得可能會有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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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9:23

第三章

  三月中,貢院戒嚴,春闈舉行。

  蕭崢下了朝便去巡視了考場,待出了朱紅的大門,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今年參加科舉的士子比三年前少了近一半,原因便是江東與江南地區的學子們無法趕來參加科考。

  蕭峻佔據的江東江南是學術氛圍最濃的地區之一,也是古往今來才子廣為聚集之地。今年少了這麼多應考學子,可是朝廷的一大損失。

  坐進馬車之際,蕭崢捏了捏眉心,甚覺憂慮。

  他擔心的還不止這個,聽聞蕭峻不僅切斷了江東江南與外界的聯繫,還要自行設立科舉,開科取士,儼然一副自立為皇的模樣。

  那些士子若是真的去參加了蕭峻的科舉,那麼朝廷損失的便不只是人才,也許以後再要平復叛亂便會難上加難。

  現在蕭峻的朝廷還是偽朝,若是有了有識之士相助,就不一定了。

  回到王府時,天上下起了春雨。趙全想要打發下人去取雨傘,蕭崢卻自己先跳下了車,淋著雨便朝府中而去,朦朧的雨簾下,愁容不改。

  傅青玉撐著傘從前院要往後院住處而去,走上回廊便瞧見攝政王踏雨而來,趙全緊隨在後,神情焦急。

  蕭崢的玄色朝服被雨一打,緊緊的貼在了身上,勾勒出他結實的身形。金冠下的髮絲也都濕了,額前梳上去的碎發因這關係而散落了下來,遮著光潔的額頭,映襯著墨玉般的眸子,即使是狼狽若斯也叫人移不開視線。

  傅青玉心中暗暗讚歎了一番,看了一眼手中的雨傘,稍稍猶豫一瞬,舉步上前,將傘高高的舉至蕭崢頭頂,“王爺,春雨傷身,擔心著涼。”

  蕭崢停下步子,轉頭看她。

  不同于其他女子,傅青玉雖然長相清秀,膚色卻有些黝黑,身量也偏高,看上去很是英氣。她不敢靠的太近,半邊身子都在傘外,說完這話便垂目恭敬的舉著傘。

  蕭崢領會到她的好意,將傘往她跟前推了推,笑了一下,“有勞,身為女子才不該淋雨,本王無礙。”

  傅青玉接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愣。

  蕭崢雖然面上帶著淡笑,卻始終給人一股疏離之感,那雙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卻讓她覺得根本不是在看她,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個看客,冷漠而威嚴。

  這一怔忪間,蕭崢已經越過她朝前走去,腳步迅速的像是剛才根本沒有任何停頓,臉上又帶上了那抹愁緒。

  傅青玉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心頭一陣發熱。

  她自幼要強,別人家裡都是兒子才送去私塾讀書,她卻偏央著爹娘也送她去,在私塾中都是做男子打扮,學業也一直都是最好的。可因為這樣,身邊的玩伴卻從未將她當過女子看待。

  而今日攝政王雖然只是隻言片語,卻是從一個女子的角度給予她關懷。

  雨漸漸下大了,她在前院默默站了許久才舉傘離去。

  ※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話音一頓,文素一把丟開手裡的策論,抓了抓頭,什麼玩意兒啊,太艱巨了!

  手中的書被攤在了桌上,她一頭就栽了上去,頭埋在書裡,一副死魚樣。

  有沒有簡單一點的混飯方法啊?TAT

  好在她還算有韌勁,雖然一直覺得艱難,卻也老老實實坐在房中看了半天的書了。要是她爹還在世,看到她這麼上進,非得樂得燒高香不可。

  當初她可是一篇詩文要挨十幾次板子才背完全的,從來沒有主動坐下來看過書,此情此景,相比于過去,簡直是質的飛躍啊!

  雖然主要是因為如今在王府有吃有穿有月俸的緣故。-_-|||

  正在頹喪,身旁有腳步聲接近,她擡頭一看,原來是傅青玉回來了,不過模樣怔忪,不知道是從哪兒神遊歸來。

  “青玉,你怎麼了?”本著對室友的關心,文素起身在她眼前揮了揮爪。

  傅青玉回過神來,朝她笑了一下,“我沒事。”

  文素悚然一驚,媽呀,這人居然會笑啊!

  她正在奇怪傅青玉這是怎麼了,就聽見外面有人高聲叫她名字:“素素,素素……”

  文素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頓時撫額,抱頭蹲地。

  傅青玉同情的看著她,“秦小姐又來找你做點心了?”

  文素默默點頭,恨不得縮成拇指大小,再也不要被看到。

  以秦蓉秦大小姐為首的幾位官家千金來此的目標顯然不是官場,更不是混飯,而是英俊瀟灑、權勢滔天且還多金未婚的攝政王殿下。

  為了俘獲攝政王的“芳心”,幾位小姐以秦蓉為首,自進府之日起便開展了各種表面團結內裡較勁的爭鬥。

  某日秦大小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一句話:欲攻其心,先攻其胃。= =

  於是幾位小姐開始親自動手,用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指勇敢的搏鬥在油汙滿滿的廚房。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這本與文素無關,只因某日她混入廚房偷吃,見什麼都沒有,只有廚娘做了一半的糕點放在那兒,便自己動手將之加工成了江南名點。誰知好死不死的被幾位趕來加班加點的大小姐們遇上,於是她一下子成了幾位大小姐的救星。

  開始還是不錯的,文素幫她們做了幾樣點心,秦蓉等人以珠釵錦衣甚至銀兩回贈,彼此公平交易,甚為融洽。但是等秦蓉等人樂顛顛的將點心送過去,看到的卻是攝政王十分大方的賞給了自己的貼身侍衛趙全。

  自我批評是不可能的,幾位小姐積極展開批評,認為肯定是文素做的不好,於是逼著她再做一次。

  這期間彼此地位已經開始傾斜,文素做的不情不願且還沒有拿到半點報酬。

  之後點心再送過去,攝政王殿下仍舊客氣,可是一轉身那點心還是便宜了趙全。

  秦蓉鬱悶,鬱悶的結果便是折磨文素,非要她一直做下去,直到做出一道讓攝政王滿意的點心為止。

  文素默默蹲牆角畫圈圈,混個飯吃已經夠鬧心的了,你們這群人還不省心。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可惜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文素這邊抱頭縮肩誓要偽裝成一個陀螺,那邊已經有人一把將她提溜起來了。

  “素素,乖啊,王爺剛回府了,咱們再去做一份點心吧。”秦蓉笑眯眯的看著她,可是眼神卻很清晰的告訴她:你不去我就弄死你!

  文素默默的看了一眼傅青玉,一臉哀傷的跟著她就要出門。

  “等等,”傅青玉從後面叫住她們,“今日你們就別去了,剛才我瞧見王爺的臉色不好,還是不要惹他動怒為妙。”

  文素心中歡呼,這下應該不用做了吧!轉頭卻見到秦蓉卻叉著腰對傅青玉冷笑,“哼,王爺才不會對本小姐動怒!”

  傅青玉知道她大小姐脾氣上來了,只有無奈的歎了口氣,搖著頭走到了房間裡側,乾脆隨她去了。

  秦蓉一把拉過文素出門,對她笑的那個情意綿綿柔情蕩漾,“素素啊,待會兒做完點心,你幫我送過去吧,不過記得要說是我做的哦。”

  文素大囧,難怪你說王爺不會對你動怒,他要動怒也是對送糕點的人呐……(#‵′)凸

  蕭崢的書房內這會兒聚集了幾位幕僚,當然不是文素秦蓉之流,而是正兒八經受過正規訓練的幕僚。只因如今江南之事實在叫他憂心,是以剛回府他便召了這些幕僚前來商討對策。

  幾位幕僚都是被攝政王從大樑各地重金聘來的有識之士,有些人甚至堪比狀元之才,可面對這樣的局面,一時也說不出個解決的方法來。

  現在就攻過去平叛顯然是不明智的,那樣只會招來外患,引狼入室。可是除了這個法子,似乎也沒有其他方式再阻止吳王的荒唐事了。

  蕭崢見眾人吱吱嗚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越發憂慮,心中亦有了些怒氣,只是他性子隱忍深沈,最終不過是皺著眉揮了揮手,遣退了幾人。

  幾人剛剛如釋重負的退出去,便聽趙全在門外低聲道:“王爺,文姑娘求見。”

  蕭崢一時愣住,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府上有個女幕僚姓文,便是從江南來的那位。

  說起來,從那日湖心亭見了一面之後便再未見過她。印象裡那女子似乎不怎麼愛出風頭,亦不常在前院走動,卻不知她今日為何會來。

  “請她進來吧。”

  淡淡的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一條縫,而後探入一雙黑亮的眸子,滴溜溜轉著在書房內掃了一圈,一眼接觸到書桌後坐著的人影,趕緊又縮了回去。

  蕭崢錯愕,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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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7:59:44

第四章

  沒等攝政王殿下想完這遭,靜默了一瞬之後,門便又被重新推開,而後蕭崢總算看到了文素的全貌。

  穿著一襲青底白花的襦裙,頭髮隨意的用發帶束在了腦後,露出一張素淨白皙的臉龐,那雙眼睛大而有神,黑白分明的眼珠時不時輕輕一轉,不知在想些什麼心思,微帶狡黠,卻不讓人生厭,反倒顯得有些可愛。

  “王爺金安。”文素先屈膝行了一禮,這才顫抖著手從背後拿出盛著糕點的盤子來,“民女是……來送糕點的。”

  因為聽了傅青玉的話,又看到剛才那些幕僚們出去時的難看臉色,文素此時不敢擡頭且聲音小的如同蚊蚋。

  “端過來吧。”

  蕭崢見她這模樣有些蹊蹺,便無奈的壓下了對最近糕點曝光率過高的反感。

  文素這才擡頭去看他,眼前的人已經換下了之前被雨淋濕的朝服,著了朱子深衣,光滑如水的白色綢緞貼在他身上,氣韻天成。頭上金冠已除,額前的頭髮半幹未幹,半遮了明亮的眸子,卻擋不住他直視向她的目光。

  這本是極平常的一眼,文素卻被他瞧得一陣心虛,像是不敢承接這威嚴一般,好半晌才端著盤子走近。

  用糯米粉做成的方形糕點瑩白如玉,上面以紅蘿蔔皮切成絲盤繞成了花朵狀。一眼看去,便如同大紅的牡丹開在了雪地裡,鮮豔的顏色讓人胃口大開。

  然而蕭崢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擡眼問她:“這是你做的?”

  “是。”文素自然而然的回答,話剛出口又忙不叠的改口道:“不不,不是民女做的,是秦蓉小姐做的。”

  自己勞心勞力且要頂著被罵的危險,最後還要將功勞讓給別人,杯具啊……

  蕭崢眼簾微垂,又掃了一眼面前的糕點,眼中光芒一閃,擡眼再看向文素時,忽而勾唇笑了一下,“你被欺負了吧?”

  文素一愣,就見他擡手伸向瓷盤,取了一塊糕點。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托著那塊精緻小巧的糕點,微微一頓,似在欣賞,而後便送入了口中。

  他居然吃了!!!

  文素大張著嘴,驚悚的無以復加。

  “去給答覆吧,就說本王嘗了,很滿意。”

  文素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他這是在給自己解圍。

  王爺,您真是個好人啊……TAT

  蕭崢看到她癟著嘴一副感動的要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原先壓在心頭的憂慮竟松了不少,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文素趕緊千恩萬謝的行了一禮,樂顛顛的退了出去。

  聽到她腳步聲已經走遠,蕭崢看了一眼面前的糕點,朝外喚了一聲。

  趙全立即閃身入內,就見自己主子指了指面前的盤子道:“賞你了。”

  一見到那盤中的糕點,趙全就蔫了,默默扭頭,心中歎息:王爺啊,江南糕點可容易發胖了,您這是想讓屬下提前下崗麼?→_→

  腹誹歸腹誹,趙全還是不甘不願的上前取過了糕點,一眼掃到盤子中央空了一塊,他頓時一愣,不可思議的看向蕭崢,“王爺今日居然用了糕點?”

  “嗯。”蕭崢埋首於眼前的政務,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趙全大張著嘴,心中感歎:看不出來啊,那位姓文的姑娘居然還有這本事啊!

  蕭崢感到他還未離開,擡眼看去,正對上他一副驚駭莫名的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是一時略有感觸,便幫一幫她罷了。

  想當初他還是皇子時也被其他皇子欺負過,那種兩面都要做全的辛苦他比誰都清楚。

  在任何環境下生存都是不易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而她不過是個女子,能幫便幫一把,不過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

  蕭崢書房外的回廊拐角處,秦蓉與另外四名官家小姐將文素堵住,正在詢問事情的詳細過程。

  “秦小姐,王爺說了,他對您的心意已然牢記在心。”文素還不瞭解秦蓉的心思嘛,只要把她跟王爺扯一塊兒就成。

  果然,秦蓉聞言立即眉眼含笑,昂首挺胸的掃了一眼身邊一臉落寞的四人,一副傲視群雄之態。

  文素討好的笑,“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秦大小姐杏眼一瞪,“急什麼?”說著從袖中摸出一袋碎銀子塞在她手裡,對她眨了眨眼,臉上堆起笑容,“下次咱們繼續。”

  文素接銀子的手驀地抖了一下,愁容滿面的點了點頭。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正打算走人,秦蓉身邊的一名官家小姐突然拽住了文素的袖子,轉頭對秦蓉道:“你不覺得古怪麼?王爺那麼多次都沒用點心,怎麼今日她一去就吃了?”

  文素聞言登時心裡一緊,完蛋,攝政王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秦蓉聽了這話果然起了疑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文素一番,直將文素掃的渾身發毛,最後卻十分乾脆的搖了搖頭,“不可能,王爺不可能看上她!”

  “為何?”拽著文素的小姐愣住了。

  秦蓉揚了揚眉毛,湊近她低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爺最不喜歡的就是江南女子了。”

  文素原先還在擔心,聽了這話不由得也來了興趣,“誒?為什麼啊?”

  秦蓉鄙視的瞅了她一眼,扭頭繼續跟四人咬耳朵:“我爹告訴過我,王爺的生母是西戎進獻的美人,先帝的生母則是江南世家之後,當初就是因為先帝母族身份高貴,後來才順利登上皇位的,不然王爺現今可不一定是只是王爺啦……”

  因為討論的是皇室秘聞,秦蓉的聲音已經低的不能再低。

  眾人聞言皆作恍然大悟狀,難怪了,這牽扯的可就大了,王爺討厭江南女子到全盤連坐的地步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幾人想完一圈,還不忘一致轉頭看向文素,大意為:你就死了那條心吧。

  文素也是一臉恍然之色,敢情王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持朝政不放啊,好嘛,被老子欺負了,就轉而欺負他兒子!

  王爺,好志向!好手段呐!

  皇室一向最不缺八卦,不過秦蓉說的著實有些誇張。

  趙全一邊品嘗著美味糕點,一邊將幾人咬耳朵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去,然後抹抹嘴去跟蕭崢告密。

  “王爺,秦大人連這種話都隨意跟家眷說,實乃大逆不道!”

  蕭崢對趙全的義憤填膺不置可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埋首政務,沒有一點動怒的跡象。

  趙全沒有存在感了,好半天才委屈的喚了他一聲:“王爺……”

  “行了,反正她們也沒幾日可待了,不過是些閒言碎語,說就說吧。”

  趙全一個激靈挺直了身子,身為一等侍衛的亢奮因數瞬間遊走全身,擡手作刀,陰森森的在脖間比劃了一下,“王爺,要屬下何時動手?”

  蕭崢擡頭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必要,馬上到三月底便是測試,本王可以正大光明的送她們出府。”

  唔……趙全默默扭頭,王爺您好溫柔,趕人也用這麼文明的方式……

  “王爺……”

  門外突然有人低聲開口,趙全聽出是王府的老管家,趕緊整理了儀態去開門。

  蕭崢擱下手中的毛筆,望向門邊,“有事?”

  老管家皺了一下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王爺,呃……平、平陽王回京了。”

  蕭崢一愣,聲音沈了下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管家縮了縮子,“就、就在剛才……”

  蕭崢端坐著的身子如磐石般巍然不動,眼中漸漸凝起寒霜,“混帳東西,未得皇詔,竟敢私自回京。”

  內容雖然憤怒,語調卻一如既往的深沈平穩。然而這模樣卻讓老管家的身子抖索的不行,差點就要哭出來了,人更是緊挨著門邊,一副準備隨時逃跑的模樣。

  老管家在府裡待的時間可不短了,最是清楚自家王爺的脾氣,他發火可不是猛然間的驚天動地,而是四平八穩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叫人想躲也躲不掉的那種。

  原先得到消息的時候,管家就擔心會有這一幕,果不其然!

  這個冤家平陽王啊,您做什麼不安分要回京啊?老奴實在不想做池魚啊……

  室內安靜了一瞬之後,蕭崢臉色稍緩,對老管家擺了一下手,“算了,他此時人到哪兒了?”

  老管家舒了口氣,趕緊回答:“回王爺的話,還未進城。”

  “哼,算他還有點腦子。”蕭崢看了一眼趙全,“你去將他接到王府來,記住不要讓外人瞧見。”

  既然不可以讓外人瞧見,那就可以施展來無影去無蹤的高超輕功了!

  趙全聞言瞬間復活,原先被打壓的一等侍衛亢奮因數立即復蘇,清晰的回了個“是”字。

  然而待奔出門去飛身而起的一瞬,他卻生出一絲無語凝噎的悲涼。

  江南糕點害人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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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0:05

第五章

  平陽王其實是蕭崢的侄子,嫡親的侄子。其父乃是崇景帝皇長子,與蕭崢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蕭崢是崇景帝的第十七子,也是其最小的兒子,與皇長子之間年紀差了二十多歲。蕭崢的生母在他五歲時便去世了,之後他幾乎是靠大哥照料長大,也因此,他對這個長兄的感情亦兄亦父,極其尊敬。

  皇長子幼年時因一些見不得光的陰謀陽謀弄的身子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好。膝下育有二子,長子繼承了父親的孱弱體質,不到周歲便夭折了。幼子名喚蕭端,身體也不是很好,卻終是頑強的活了下來。

  蕭端僅比蕭崢小六歲,兩人名為叔侄,實際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

  崇景帝過世後,皇長子的身子便越發不行了,待崇光帝登基後不久便到了撒手人寰的地步,臨終時便將唯一的兒子託付給了當時還是少年的蕭崢。

  蕭崢對這個侄子其實是極其用心的,當初之所以會上陣殺敵建立功勳,有一半原因便是為了以後有能力護佑他。

  去年年底蕭端行了弱冠之禮,要劃分封地外放,小皇帝蕭翊對這個哥哥無甚好感,便直接劃了貧瘠的滄州一帶給他。

  蕭崢當時得到消息後立即趕去了禦書房,卻一言不發,只是抱著胳膊站在禦案之前看他,直到皇帝陛下頭皮發麻的將封地改成了物產豐饒且氣候宜人的平陽。

  由此才有了現今的平陽王蕭端。

  不過誰也沒想到才半年不到蕭端就跑回了京城。

  還是私自的……

  文素當晚沒有吃飽,偷溜進廚房吃東西,出門的時候就看見一道黑影夾著另一道黑影正要從頭頂掠過去。

  可憐的小城姑娘沒見過世面,硬是將堂堂一等侍衛給看成了飛天大盜,當即一聲淒厲的“抓賊啊”喊了出來,驚得半空中的趙全一個跟頭摔到了地上。

  文素還沒來得及逃離現場,一道人影便撲了過來,直接將她壓倒在地,力道之大,差點把她自認的一身傲骨給壓成渣。

  正疼的齜牙咧嘴,忽然感覺鼻尖傳來一陣淡淡的藥香,隨即一道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同早春拂過百花的第一縷清風,清爽溫柔,微帶一絲虛弱,“咦,是個女子?”

  四周已經有家丁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傳來,趙全大步走過來,一把將文素身上的人提了起來,口氣無奈的道:“平陽王爺快隨屬下走吧,這裡住的都是王爺府上的女幕僚,不宜久留。”

  “哦?女幕僚?”

  夜色剛降,回廊邊高懸的燈籠光線在此時不算明亮,文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過聽口氣也可以推測出他滿臉饒有興致的模樣。

  然而再怎麼覺得有趣也擋不住趙全要面子的心情,家丁們的腳剛一步踏入院中,他已經一把夾起平陽王飛掠而去,臨走還不忘惡狠狠的對文素丟下一句:“你沒看見過我們!”

  文素坐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驚了一下,哎呀媽呀,剛才那個是平陽王?

  現在王爺們流行玩兒這種遊戲了?= =

  ※

  此時坐在書房中的蕭崢很不高興。

  他的對面坐著蕭端,正一邊笑眯眯的看他,一邊在揉著摔疼的胳膊,即使是這種簡單的動作也做得優雅無比。

  他的相貌生得極好,與蕭崢一樣,都繼承了他那位美人祖母的美貌。不過相比于蕭崢,他要更顯陰柔一些。他的臉色因身體孱弱而蒼白的近乎透明,眼睛便被襯托的越發黑亮,長長的羽睫隨著他看向蕭崢時的眼神不時的顫動一下,如同彩蝶,振翅欲飛。

  “叔叔,你似乎不高興。”

  只這一聲稱呼也顯出了關係親疏,與他同輩的侄子們包括皇帝陛下都要恭恭敬敬的稱蕭崢一聲“皇叔”,只有他可以這般直接親昵的叫叔叔。

  蕭崢仍舊沈著臉,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為何要突然回京?你不知道這是重罪麼?”

  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如同重錘落下,砸入蕭端的耳中。

  蕭端姿態優美的擡手撫了一下耳朵,臉上笑意不減,“叔叔,您可千萬別這麼生氣,侄兒回來可都是為了您啊。”

  “你說什麼?”

  蕭端見他不相信能自己,無奈的歎了口氣:“叔叔,您忘了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麼?”

  蕭崢皺了一下眉,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就在四月,是要到了。不過,這也能算他偷偷回京的理由?

  蕭端眼見蕭崢臉上怒火越來越明顯,神情一變,文雅貴公子頓時化成可憐美嬌娘,“叔叔,您想想,蕭氏皇族本就人口不豐,如今出了吳王那樣兒的,更是七零八落。眼下也就你我還算親近了,您為國為民操勞不休,生辰都沒個親人在身邊怎麼成呢!”

  蕭崢的神情緩和了下來,他說的沒錯,如今的蕭氏皇族實在是太冷清了,難為他還記得自己的生辰,縱使荒唐了點,倒也是一片孝心呐。

  “也罷,先不說這個了。”蕭崢擺了擺手,終是退了一步,“待我明日找個說辭與陛下說一聲便是了。”

  “何需如此麻煩,叔叔您可是攝政王,皇帝那裡不說又何妨?”蕭端與蕭翊這個弟弟不是很對盤,縱使人家現在是皇帝了,他也照舊不待見他。

  蕭崢聞言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掃向他的眼神卻明顯的帶著壓力。

  蕭端不自然的咳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我隨趙全進來時見著叔叔府上的女幕僚了,看來叔叔對新政一事很上心啊,卻不知這一批人中,有堪稱尤物者否?”

  這句打趣的話剛剛落下,書房裡驀地安靜了下來。守在門外的趙全聽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在攝政王面前提起“尤物”一詞,偏偏現在被造成這結果的罪魁禍首給大大方方的說了出來。

  此事要追溯到七年前蕭崢的弱冠禮,當時他還是晉王,崇光帝也還在世,特地為這個年紀輕輕卻戰功赫赫的弟弟在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典禮,當日百官道賀,普天同慶,好不風光。

  彼時蕭端被皇帝接入宮中照料,至於緣由到底是皇帝陛下真心關心這個侄子,還是借由他牽制蕭崢,就姑且不去深究了。總之這個宴會讓蕭端見著了久未見面的親叔叔,心情自然好的沒話說,於是席間就忍不住多飲了幾杯,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諸位大臣都說了恭賀之詞後,崇光帝忽而心血來潮的拿喝的醉悠悠的蕭端打趣,叫他也說幾句恭賀蕭崢的話。

  蕭端自幼體弱,對自己叔叔年紀輕輕就建立功勳十分敬仰,早就想表達一番對他的崇敬之情,於是當即便點頭應下,拍案說自己要做一首詩獻給他。

  蕭崢聞言失笑,卻端正了坐姿看向他,神色間也頗有些期待。

  秀致文雅的少年醉後別有風情,一撂衣袖露出一雙粉嫩的胳膊,雙手修長的手指各捏著一支筷子,就著面前的碗便敲了起來,且敲且吟:“金瑤玉殿勝清都。”

  眾人一聽,第一句就好啊,將皇宮說的比天帝居住的宮闕還要美好,真是個會說話的孩子。轉頭一看,崇光帝果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蕭端卻好像根本不在意周遭的讚美,半眯著眼繼續敲:“廣山雲蔚起扶蘇。”

  這是稱讚晉王殿下品德高潔呢。眾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讚賞之聲不斷。

  緊接著碗口又是一聲輕響,出口的聲音帶了一絲直沖霄漢的氣勢:“一眼平闕四方動!”

  這次連崇光帝也忍不住低呼了句“好”,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蕭崢微微勾了勾嘴角。

  諸位大臣俱是一陣激動,將晉王殿下的戰場英姿只用一個眼神便表達出來了,妙啊!

  那麼最後一句會是什麼呢?哎呀呀,真激動!

  眾人摩拳擦掌,脖子拉長,雙眼放光,好期待啊好期待……

  蕭端臉頰微紅,神情陶醉,眼神迷離,波光流轉。手中的筷子又敲出一個清脆的音節,最後一句從唇間清晰逸出:“皇叔皇叔是尤物。”

  咻——

  仿佛有風卷著樹葉在眾人面前飄過,周遭一片寂靜。

  滿心期待的諸位大臣俱是目瞪口呆,石化當場,崇光帝差點一口酒從嘴裡噴出來。

  蕭崢端著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卻沒有撒出一滴。舉至唇邊輕輕啜了一口後,他相當淡定的擡眼看向蕭端,說了兩個字:“好詩。”

  不輕不重的語氣,不鹹不淡的眼神,卻讓蕭端從醉酒狀態瞬間清醒。

  至此晉王殿下以心理素質強大而威震滿朝。→_→

  不過據事後收拾殘局的小太監回憶說,晉王殿下用過的那只銀盞明顯的凹進去了兩塊,很有可能是被手指用力夾出來的。

  另有蕭端身邊侍候的隨從補充說,當晚晉王殿下好心送他家主子回去,在路上卻突然將他家主子拉入一叢灌木後,待出來後,主子的臉上一塊青一塊腫的,慘不忍睹。-_-|||

  此時此刻,當蕭端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勾起了那段不怎麼美好的回憶時,蕭崢咬牙切齒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待在攝政王府,要是敢隨便亂跑,我就讓你永遠待在平陽,再也不準回來!”

  蕭端縮了縮脖子,呐呐的點了點頭。

  臨出門時,覺得自己甚為冤枉的蕭端終究還是忍不住辯解了一句:“那什麼,叔叔,其實尤物吧,那是形容人……”

  “立即出去。”

  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可商量的餘地,蕭端默默地咬著唇出了門。

  叔啊,那是形容人好看的啊,侄兒是說您長得美啊,您怎的就不能領悟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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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0:55

第六章

  時間如流水般滑過,三月在暖陽熏風,柳絮紛飛中走向結尾,不慎完滿的科舉終於順利閉幕,隨之要進行的將是攝政王府內部摸底測試。

  文素急啊,為了不被趕出王府,早已抱著書本昏天暗地的啃了好幾天了,連一向努力的傅青玉都覺得她拼命的不行。

  而至於秦蓉那幾位官家小姐,此時也總算意識到了事情緊急,不再費盡心思的接近攝政王,轉而紛紛閉門溫書去了。

  整個攝政王府沈浸于一片濃濃的文化氣息中……

  測試那日天氣晴好,不過除了傅青玉之外,其餘幾人的心情都很陰鬱。

  由趙全指引,七位姑娘一路被帶到攝政王的書房,推開門,蕭崢本人還未到,空曠寬敞的書房中早已整整齊齊的放置好七張小案,置於蕭崢的書桌下方。案後各置一塊軟墊,以供跪坐之用。案頭貼著每人的姓名,對號入座即可。

  秦蓉因為分在了第一排第一個位置,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還不忘轉頭對眾人炫耀一番,順帶還同情的瞟了一眼被安排在最後一個位置的文素。

  文素其實很慶倖自己坐在最後,一想到攝政王那威嚴的眼神和周遭冷凝嚴肅的氣氛,她的牙關就忍不住要打寒顫,才不想離他多近呢。

  不一會兒書房門被推開,陽光頃刻灑入,帶來一陣春意。

  蕭崢一身玄色朝服走了進來,顯然是一下了朝便來了這裡。

  幾人趕忙要起身行禮,被他揮手阻止,“免了,直接開始吧。”說著走到到書桌後緩緩坐了下來。

  趙全立即從他的書桌上取過幾份冊子走了到小案前,一眼瞧見幾位美人全都緊張兮兮的盯著自己,一向自認皮糙肉厚的臉都不禁紅了一下。

  “呃,幾位姑娘,王爺給你們每人出了一題,都在這冊中了。視人而定,每題各不相同,各位請務必在一炷香內答完。”

  趙全將情況說明,就開始按照冊子上的名字一一發到了幾人手中。

  文素原先緊張了半天的心情此時反而鎮定下來了,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傅青玉,見她已經打開了冊子看題,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沈穩,看來是胸有成竹。可是等她自己翻開冊子一看,卻頓時耷拉下了肩膀。

  這題目還真適合她的身份:吳王意欲于江東江南開科取士,卿以為該作何處置?

  文素皺眉,這吳王能不能弄點別的玩玩啊,或者你去別的地界玩也行啊,你偏偏要在江南玩,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她苦惱了一陣,再去看傅青玉,就見她已然撩袖磨墨,準備答題了。

  人跟人的差別還真大啊。

  這段時間她準備的都是那些死記硬背的策論,哪裡想到攝政王考的竟是時政,這可真是叫人為難。

  文素捏著筆發愁,眼神飄飄忽忽的掃到了上方的攝政王,微微一愣。

  蕭崢蹙著眉,捏著筆垂眼看著面前的奏摺,嘴唇緊抿,狀似不悅。

  文素看了看他的模樣,又看了看自己,忽然覺得此刻自己跟他很像。

  難不成攝政王也遇上了難題?

  蕭崢的確是遇上了難題,實際上皇帝陛下剛剛才跟他大鬧了一番。

  科舉最後一項——殿試已經結束,便到了皇帝陛下金筆題名的時候。

  小皇帝此次看中的是一個姓劉名珂的年輕書生,認為他見解獨到,是不世之才。而蕭崢卻不以為意,他看中的是文淵閣周大學士之子周賢達。

  這二人成績不分伯仲,只是政見略有差異。

  劉珂出身貧寒,年輕而有闖勁,但所言多少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周賢達出自世家大族,為人沈穩守禮,雖較之略顯固步自封,卻貴在進退有度,穩紮穩打。當今局勢之下,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奈何皇帝陛下認為蕭崢看中的是周賢達的家世背景,覺得他是在擴大權勢,心中自然不滿,所以忍不住在禦書房跟他大吵了一架。

  桌上的香已燃了一半,蕭崢收回思緒看向下方,除了傅青玉在洋洋灑灑的書寫之外,其餘的人都是抓耳撓腮,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

  似有視線鎖在自己身上,他輕輕撇頭,正對上最後方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同上次送糕點來時一樣,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的直轉,如同在探究什麼,微帶狡黠。

  一接觸到蕭崢的視線,文素一驚,趕緊低下頭去,如同受了驚的兔子,只露出兩隻紅透的耳根。

  沒多久,她又慢悠悠的擡起頭來,不過瞄的是書桌上的香爐,還有短短一小段了,她愁眉苦臉的垂下頭去,終於蘸了蘸墨,準備答題了。

  蕭崢不自覺的被她這模樣吸引,乾脆擱了手上的筆,緊盯著她的動作。

  一會兒蹙眉思索,一會兒搖頭歎息,一會兒像是下了什麼狠心,奮筆疾書……

  蕭崢第一次覺得這個女子的表情十分生動,與他之前見過的任何女子都不同,不是唯唯諾諾的敬畏,也不是故作矜持的嬌弱,一顰一笑都發乎天然,雖然有些……大大咧咧。

  他看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垂首繼續手上的政務,奈何這微小的動作卻落入了身邊站著的趙全的眼中,叫他心中一陣悚然。

  王爺啊,您可千萬別看上個會做糕點的人啊……TAT

  一炷香的時間終於過去,香爐中只餘一絲嫋嫋殘煙,蕭崢擱下筆,“趙全,收上來吧。”

  趙全恭敬的稱是,人剛走到秦蓉的小案前,就已經看到了她開始傷心的抹淚,看來情形不容樂觀。

  其餘幾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傅青玉一臉沈著,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不過其中當屬文素最為特別。

  因為她的表情不是難過,也不是懊惱,而是……氣憤。

  趙全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才敢去拿她手中的冊子,十分小心翼翼,就怕碰到她身上的刺。等從她手上抽回冊子,不經意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下巴差點沒驚得掉下來。

  文素居然是在對攝政王氣憤。

  唔,姑娘,你是不是考試考傻了啊?-_-|||

  顯然蕭崢也看到了她的表情,眼中微微閃過吃驚,接著便揮了揮手,“各位都請回吧,文姑娘留步。”

  秦蓉聞言直接哭出了聲。

  文素保持著氣憤的狀態,悠悠然起了身,等眾人都退出去後,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蕭崢跟前。

  “文姑娘因何面含怒色?”

  蕭崢的聲音平穩冷漠,雖無任何起伏卻也透出一股淩駕於上的氣勢,文素吞了吞口水,暗自捏緊了手心才不至於退縮。

  “民女……有話要說。”

  “說。”

  “民女認為,王爺出給民女的考題實乃荒謬!”

  “嘭!”趙全正在一邊的小案上整理冊子,聞言一個跟頭,腦袋磕上了案面。

  蕭崢聞言面不改色,眼中反而染上了一絲趣味:“何出此言?”

  “王爺口口聲聲問民女該如何處理吳王開科取士一事,民女卻認為此事根本不會發生。”

  “什麼?”蕭崢聞言愣住。

  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探子回報,吳王已然著手準備此事,大概在四月初便會實行,她卻說此事根本不會發生?

  乍一見到始終穩如泰山的攝政王露出如此震驚的表情,文素心中竟有了些成就感,繼而挺了挺胸膛,氣勢大盛。

  蕭崢壓下吃驚,淡淡道:“說說原因。”

  文素道:“王爺不妨先說說您認為吳王能夠這麼做的原因吧。”

  “探子回報,他已然準備就緒,連考試日期都定下了。”

  “原來如此。”文素微微一笑,眼中劃過流光溢彩,好似抓住了什麼關鍵,神情中帶著一絲穩操勝券的得意。

  “那麼,那些士子們呢?王爺可有想過他們的想法?”

  蕭崢蹙了一下眉頭,似有些疑惑。

  文素退後一步,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王爺,民女的答案已在冊中,還是請王爺自行過目吧。”說完,擡頭一笑,施施然退了出去,從容不迫,如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四平八穩。

  蕭崢對她這表現十分奇怪,便叫趙全先將她的冊子挑出來給自己看。

  趙全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蕭崢又喚了他一聲才總算清醒,趕忙找到文素的冊子呈了過去。

  翻開冊子的瞬間,趙全以為自家王爺的表情會是十分贊許的點頭,繼而微笑,至少文素剛才的表現便是給人這樣的感覺。然而事實證明那是錯覺,蕭崢不僅沒有笑,反而還皺起了眉。

  因為冊中只寫了一句話:“江南名士多高潔,無須多慮。”

  蕭崢對這不關痛癢的一句話有些氣悶,然而心思一轉,聯想起剛才文素的表現便明白了過來。

  難怪她會問他有沒有考慮到士子們,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吳王的確是要舉行科考,可是那也要士子們配合才行。

  文素在冊中的那句話說白了就是:您別把咱江南讀書人都看扁了,咱都有骨氣著呢,不會那麼沒品的去參加吳王那不正規的科考!!!

  這就是那個憤怒眼神的由來。

  蕭崢合上冊子,終於如趙全所願笑了一下,“也許真的是本王多慮了,文人多重氣節,當不會這麼容易變節才是。”

  作為一頭霧水卻又忠心耿耿的趙全,此時唯一能給的回應就是:“王爺英明。”

  說完他的視線就飄忽到了門邊,他知道剛才端著架子走出去的文姑娘此時正毫無形象的以壁虎形態貼在門口偷聽動靜。→_→

  文素以前聽她爹說過,若是想要別人相信你說的是事實,就要主動搶先出口,給人以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她剛才會說那番話。

  不得不說,雖然緊張,一番話說來也算掌控的恰到好處,不溫不火,加之最後讓蕭崢自己體會,就更有成效。因為若是由她直接說出來,也許反而會被認為是在信口雌黃,強詞奪理。

  蕭崢的視線在門邊掃了一圈,丟開手中冊子,故意擡高聲音道:“雖有詭辯之嫌,但也有些道理,勉強算作合格吧。”

  門外一陣窸窣響動,似有什麼在跳腳,看來不是一般的激動。

  蕭崢勾了勾唇,有這麼興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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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1:17

第七章

  攝政王府的測試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頭名自然是傅青玉,文素勉強混個中等,反正是可以留下了。

  至於秦蓉等五位官家小姐的名次,據說已不可考,因為攝政王只對趙全吩咐了一句:“好生送出府去吧。”成績什麼的半個字也沒提到。-_-|||

  幾位官家小姐都是承著家人的殷切期盼來到這裡的,努力了這麼久,哪裡甘心就這麼被送走?

  尤其是秦蓉,來之前還跟家人信誓旦旦的保證不得到王妃頭銜就不回去,如今走到這般田地,著實沒面子。為此,她還惹了個不小的風波。

  說來也簡單,無非是脫光了爬到了攝政王的床上,想要弄出點兒緋聞,沒想到後來進房的人竟然是平陽王,於是弄成了個大悲劇。

  原來蕭崢考慮到蕭端身體不好,早就將自己所居的東邊暖閣騰出來給他住,自己則搬去了西邊。

  至此,幾位官家小姐對攝政王的爭奪戰以全軍覆沒告終,第二日便統統被送出了府。

  如今的攝政王府只剩下了兩名女幕僚:實至名歸的傅青玉和半調子的文素。

  早有保皇黨將這消息給小皇帝送了去,最近小皇帝正為了欽點狀元一事跟蕭崢慪氣,聞訊登時大喜過望。

  哈,不是要讓女子做官麼?現在只剩兩個了吧,看你要怎麼辦!

  皇帝陛下心情大好,於是決定趁著這好心情把欽點狀元的事兒也一併辦了,便遣了人去請蕭崢來禦書房商議。

  他已然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捍衛住自己的九五之尊,就點劉珂,沒商量!

  福貴看出陛下精緻的眉眼間那擋也擋不住的決心,心裡一個勁的憂愁:今兒小祖宗可千萬別再跟攝政王吵架了,他看著攝政王那高深莫測的臉色就害怕啊……>_<

  沒多久,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有太監高聲唱道:“攝政王到——”

  話音未落,蕭崢已經自己推門走入。廣袖寬袍的玄色朝服在他身上平添無盡風致,嘴邊噙一抹溫和疏離之笑,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

  “陛下考慮好了?”隨著他走近至桌邊,不輕不重的語氣清晰的落入皇帝耳中。

  小皇帝揚揚眉毛,“皇叔倒是開門見山,也好,朕已然下定決心了。”

  “哦?”蕭崢輕輕擡手,“陛下請說。”

  “就點……”

  話音驀地頓住,因為皇帝陛下看到他皇叔忽然解下了腰間的扣帶。

  “陛下,請繼續。”蕭崢右手握著扣帶,輕輕敲點著左手心,眼神淡淡的看著他。

  皇帝眼中卻呼啦啦翻騰過一陣驚悚。

  他知曉這是何物。

  當初蕭崢四方征戰、風頭無匹之時,崇光帝曾賞了他一柄寶劍,稱見劍如見他本人,更言明此劍可上笞昏君,下殺讒臣。

  當時蕭崢便恭恭敬敬的回道:“若在殿上,臣弟不可佩戴刀劍,如何笞得昏君,殺得讒臣?”

  崇光帝聞言竟認真思索了一瞬,而後便解開了腰間扣帶交給了他,“殿上總要配腰帶,若真有那麼一日,你便用這腰帶。”

  回憶完畢,小皇帝暗暗吞了吞口水。

  這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啊!

  “陛下還未說出決定……”蕭崢不緊不慢的敲著扣帶,眼神卻微微眯起,透出一絲危險的訊息。

  “朕……”小皇帝握著拳想要說出劉珂的名字,可是又害怕蕭崢真的會對自己動手。

  他不是好人,打皇帝算什麼?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啊啊啊啊!

  “朕、朕覺得……”小皇帝提著朱筆,在面前的冊子兩個名字間遊移不定。

  “陛下,為社稷著想,千萬不可僅憑個人喜好做決定。”

  蕭崢說這話時,終於停止了敲擊扣帶,皇帝正要鬆口氣,他卻忽然又將扣帶“啪”的一下重重的敲打在桌面上,驚得皇帝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優柔寡斷非明君之舉,陛下當早做決斷才是。”

  縱然是後來開創了崇德盛世的千古一帝,此時也不過只是個八歲不到的孩子,一向被捧在手心裡的皇帝陛下愣是緊咬著牙才強忍著沒哭。

  他算是明白了,所謂的商議已然變成逼他就範!

  手中的朱筆被撰的死緊,皇帝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落筆在周賢達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陛下聖明。”蕭崢幾乎立即就扣好了腰帶,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皇帝不服氣的道:“起碼得給劉珂個榜眼。”

  “陛下欽點,自當如此。”

  皇帝淚奔,他該欽點狀元的啊,點什麼榜眼啊?

  這世道,日子沒法過了啊……

  “對了,本王還有一事要稟明陛下。”蕭崢本來已經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了下來。

  小皇帝見狀又驚了一下,聽清他的話才恢復常態,咳了一聲道:“皇叔請說。”

  蕭崢對他笑了一下,不似平常那般冷漠,倒有些安撫之意,“還有幾日便是本王生辰,平陽王有心回京為本王祝壽,已然到了攝政王府,陛下應當覺得無礙吧?”

  小皇帝的臉頓時青了。

  且不說平陽王私自回京是重罪,哪有此等先斬後奏之理?他忿忿的瞪著蕭崢,緊抿朱唇,不作回答,直到……蕭崢的手按上扣帶……

  “啊……原來如此。”皇帝陛下臉上瞬間揚起笑容,青色褪去,滿面紅光,好似剛才聽到的是一個令人身心愉悅的話題。“不過是樁小事,皇叔壽辰將至,朕會為您在宮中設宴慶祝,原本也是要召回平陽王的。”

  蕭崢從腰間移開手,笑著點了點頭,“多謝陛下恩典,只是朝廷如今正是養精蓄銳之時,就不必為這樁小事破費了,陛下既已選定狀元,當準備的是瓊林宴才是。”

  被提了傷心事的皇帝陛下眼神幽怨的瞟了一眼他的腰間,悲憤的點了點頭。

  待蕭崢前腳出了禦書房,皇帝陛下後腳就掩面直奔太后寢宮而去。

  母后,皇叔剛才要打皇兒啊……>_<

  ※

  攝政王府內,文素又抱頭縮肩扮演陀螺了。

  傅青玉蹲在她面前好言安慰:“素素,你這般怕我作甚?我又不是要你做什麼壞事。”

  文素稍稍擡頭,露出兩隻幽怨的眼睛,“可你知道我如今看到糕點就想吐,還讓我去做什麼糕點啊?”

  本來以為秦蓉走了,她的好日子就該來了,誰知傅青玉也想起來讓她做糕點了。

  見文素左右不願意,傅青玉只好將原因說了出來:“素素,你可知王府最近有什麼大事?”

  文素疑惑的眨了眨眼,“什麼大事?”

  “王爺的壽辰要到了。”

  “啊……”文素頓時恍然大悟,繼而又十分誠懇的問了一句:“關我什麼事?”

  傅青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素素,你我如今寄居王府,以後如何還要靠王爺提拔,王爺大壽,豈可不做些表示?”

  文素再度恍然,“所以你就叫我做糕點送給他?”

  傅青玉點頭,“華貴物事我們出不起,尋常事物王爺看不上,倒不如做些吃食,花點心思在上面,也許反倒可以讓王爺愉悅,再說這你也拿手啊。”

  “原來如此。”文素站起身拍拍衣裳,回歸人形,“你說的也對,畢竟寄人籬下,那我就試試看吧。”

  傅青玉笑著點頭,正要送她出門,卻見文素又轉過了頭來,賊兮兮的笑,“青玉啊,為何王爺的壽辰是哪日你會一清二楚啊?”

  傅青玉的笑容頓時僵住,臉紅了個透,文素已經一臉壞笑的出門去了……

  蕭崢回到王府時,得知蕭端正在湖心亭裡等他。剛走近就瞧見他一身雪衣,半靠在一張太師椅上,彎著眼睛笑意盎然,姿態悠然的好似一幅畫。

  “叔叔總算回來了,侄兒可是等候多時了,菜都要涼了。”說著伸手朝面前的桌上指了指。

  蕭崢朝石桌上看去,一壺上好的陳年花雕,組庵魚翅、幹燒岩鯉、冰糖湘蓮、荔枝肉等佳餚琳琅滿目。

  “素聞叔叔一向節儉,今日侄兒破費了,可別罵我啊。”

  蕭崢在他對面坐下,笑了笑,“知道你是心疼叔叔,怎會怪你。”

  蕭端笑的越發歡暢,一向略顯頹唐的模樣此時也顯得神采飛揚起來,“對了叔叔,不久便是您的生辰了,可有安排?”

  “在府內簡單的辦一下就是了,不必鋪張。”蕭崢自己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還順帶幫蕭端也倒了。

  “這怎麼行?叔叔如今是大樑最有權勢之人,生辰大事難道皇帝都沒有一點兒表示?”

  蕭端一向溫和的聲音此時聽來竟有些陰沈,蕭崢擡眼看他,臉色漸漸沈了下來,“你記住,大樑最有權勢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本王!”

  這話語氣有些重,蕭端聞言臉色不禁白了白,但很快又再次堆起了笑容,“叔叔說的是,是侄兒失言了。”

  蕭崢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端起酒杯淺酌起來。

  可能是剛才的話題有些尷尬,兩人一時之間也沒有再開口,就這麼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酒。然而蕭端的眼神卻始終落在蕭崢身上。

  離最高的位置已經只差一步,然而他的叔叔卻似乎對此根本無意。

  是真,還是假?

  “叔叔,”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蕭端攏了攏衣領,朝蕭崢的位置傾了傾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您不會打算永遠只做攝政王吧?”

  蕭崢眼神一凜,剛舉至唇邊的酒杯又被緩緩擱了下來,然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看著蕭端,深不可測的雙眸叫人無法窺其心中所想。

  蕭端在他的眼神裡感到一陣威壓,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身子。這一動作間,蕭崢已然起身拂袖,大步離去,徒留一陣愕然。

  幾杯酒下肚,身子覺得輕鬆了些,心中卻有些煩躁。蕭崢放緩了步子,任由趙全在幾丈之外跟著,慢悠悠的在府中散步。

  剛才蕭端的那些話已不是第一次說了,自他成為攝政王以來,這種聲音便時不時會落入耳中,他朝中的心腹也不乏有此提議者。

  然而他卻一直未做回應。

  穿過後花園,再往後走一段,到了一處院落前,蕭崢微微頓了頓。

  聽管家說那些女幕僚便是被安排於此處,他倒還是第一次來。

  院落四四方方,很是安靜,大概是此時只有兩人居住於此的原因吧。

  蕭崢原本打算離去,忽然聽見一陣歌聲,一時好奇,便又順著聲音找了過去。

  廚房的門敞開著,一個女子身著青底白花的襦裙,正側著身子在案臺上揉面,鼻尖沾了麵粉也不在意,只自顧自陶醉的哼著江南小調。

  吳儂軟語在她唇間緩緩流淌,又軟又甜,小橋流水,清泉過石,宛若可見春水碧波飄落處,槐林五月漾瓊花。

  攝政王殿下那一顆被俗塵雜事擾亂的心一下子便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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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1:38

第八章

  青海國地處高原,物產不及大樑富饒,是以每年都會在特定時候來大樑以物易物,大多是用金銀銅器、毛毯織物和珍貴藥材等換取茶葉絲綢、細白米麵等。

  民間交易不算大,常年皆有。大型的交易則由兩國官方出面,一般都在每年的五月份。

  今年卻有些不同,四月剛至,青海國的國書便由快馬送至梁都,交到了攝政王的手中,聲稱此次女王陛下會派專使隨交易團來梁都,以觀察新政一事的進展。

  於是第二日的朝堂,眾位大臣又開始口水戰了。

  首輔丁正一率先出戰,不滿的道:“夷狄著實無禮,我大樑禮儀上邦,最講究誠信,蠻夷豎子居然還要前來試探,實在放肆!”

  一向最支持蕭崢的兵部尚書陸坊也向來最喜歡與丁正一作對,當即便回道:“不過是來看看進展,到了首輔大人口中倒成了試探,難不成要擋住來使不成?”

  丁正一立即對其怒目而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居然敢對他指手劃腳!哼,若不是身為蕭崢舊部,兵部尚書的位置哪裡輪得到他!

  丁老爺子越想越生氣,指著他罵道:“爾等沙場摸爬,胸無點墨,目光短淺,蠻夷心機狡詐,怎可窺見?”

  誰知這一罵倒讓殿中一下沒了聲音,靜的簡直掉根針也能聽見。

  “原來沙場摸爬之人便是胸無點墨麼?”蕭崢眯了眯眼,冷冷的看向丁正一。

  丁老爺子一把年紀,輔佐過兩朝君主了,此時見到蕭崢的表情亦不免有些心慌。

  雖不願,但不得不承認,蕭崢是天生的上位者,威儀自生,氣場強大。

  “老夫只是就事論事罷了。”丁正一狠狠地剜了一眼陸坊,心虛的收回視線,權當沒看見蕭崢投來的眼神。

  “臣以為既然有使節要來,便當好生接待,以彰我朝風範。”

  左都禦史王定永這次倒是難得的沒有跟蕭崢唱反調,叫王爺黨們都忍不住有些吃驚了。

  小皇帝坐在上方,悄悄瞄了一眼蕭崢的臉色,清了清嗓子道:“新政一事一直由攝政皇叔全權料理,此番想必也早已有了計較,朕自不必多慮,倒是要好好準備瓊林宴才是正經。”

  蕭崢聞言不禁有些想笑,他這個皇帝侄子還在為欽點狀元的事情跟他鬧脾氣呢。

  “也好,那不如將瓊林宴推遲至使臣前來,一同慶祝吧。”蕭崢似笑非笑的看著皇帝,“那樣的話,陛下也好準備的充分些。”

  皇帝被反將一軍,頓時氣結,冷哼一聲道:“皇叔所言極是,就這麼辦吧。”說完逕自拂袖離去,福貴趕忙高喊了一聲“退朝”才算圓了場。

  走出殿門之際,陸坊跟在蕭崢身後低聲道:“陛下的脾氣真是越來越躁了,倒跟那老釘子有些相似了。”

  老釘子自然指的是丁正一。

  蕭崢聞言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還是個孩子,與他計較什麼?”

  陸坊恭謹的稱是,隨即又想起一事,笑著問道:“王爺生辰將至,打算如何慶祝?”

  蕭崢斜睨他一眼,大步離去,“本王打算不慶祝,你們誰也不許獻禮。”

  陸坊忙唯唯稱是。

  雖然蕭崢自己說了不慶祝,攝政王府卻已然在準備著了。

  平陽王帶著管家先是定賓客名單,又是定菜單,忙的不亦樂乎,不過這些都沒讓蕭崢知曉,用他的話說,他要給他叔一驚喜。

  大致是為了那天惹他不快的事做些補償。

  與此同時,文素正在努力設計著獻給攝政王的生辰大禮,每日都要在廚房忙上半日,最後弄得廚娘都不來了,乾脆將廚房讓給了她。

  不過這幾日似有些古怪,文素總覺得自己忙活的時候有人在附近,尤其是她哼歌的時候,可是她看過了,裡裡外外壓根就沒別人啊。

  還好不是晚上,要不然可真夠瘮人的!

  這天午後,陽光晴好,文素在廚房前放了張椅子,躺在院中曬著太陽想創意。

  要說做糕點,她自小嘴饞,手上功夫倒是鍛煉的不錯,可是那都是學著現有的做的。如今攝政王做壽,自然不能隨意弄個前人有過的花樣送上去,那也顯得忒沒誠意了。再說她壓根就沒見過攝政王幾次,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興許連口味都掌握不好呢。

  這麼一想,不免有些洩氣。

  正眯著眼半醒半睡之間,眼前一暗,明顯有人站在了跟前。

  文素以為是傅青玉,便咕噥著埋怨了一句:“我不知道攝政王喜歡什麼,怕是做不出好東西來了。”

  “哦?你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這聲音似在哪兒聽過,文素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正對上一張精美絕倫的臉。

  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略顯消瘦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有微微上揚的嫣紅雙唇……

  文素眨了眨眼,電光火石間大腦迅速的盤算了一遍,展顏笑道:“啊,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方貴客?”

  “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竟這般客氣。”蕭端笑著站直身子,抱著胳膊看著她。

  文素望天,裝傻充愣,“我們見過麼?”

  “是啊,不就在這間院子裡?大致就在你坐位的左邊十步處吧。”

  完蛋,看來是來算帳的。

  文素全神戒備,能做的只有繼續裝傻,“這個,怕是公子認錯人了吧?我怎的不記得呢?”

  蕭端微微一笑,百花失色,“你身上有種淡淡的槐花香,我記得很清楚,就別裝了吧。”

  文素頓時耷拉下了肩膀。

  王爺,您的鼻子也忒靈光了吧!→_→

  “想不到你竟在那僅剩的兩位女幕僚中,要不然你我也無緣得見了。”蕭端拍了拍椅子扶手,示意她起身。

  文素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坐著,趕忙站了起來,就見蕭端自己大大方方的坐到了椅子上,換她站著了。

  “對了,你剛才說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文素決定裝傻到底,一本正經的道:“公子,攝政王的事情,勸您還是莫要多問。”

  “你再裝不認識本王,本王就請攝政王親自來問你。”

  “呃……”文素驚悚,慌忙斂裾下拜,“民女參見平陽王爺。”

  蕭端笑著點了點頭,“這才像話,說吧,究竟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文素歎氣,倒不是不能說,而是她還沒做出來,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實在不好說啊。

  想了半天,只好吱唔著道:“大致……是樣糕點吧。”

  蕭端聞言登時來了興趣,挑著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文素,在發現眼前的女子居然算作個美人時,眼中有了絲了然。

  “原來如此……”

  那尾音拖得著實銷魂,讓文素的心肝兒忍不住顫了顫。

  王爺,您究竟瞭解了什麼啊?

  蕭端淡笑道:“你既然不知曉我叔叔喜好什麼,我告訴你如何?”

  “真的?”文素聞言就來勁了,多知道就能少出錯,實在再好不過。

  “自然是真的。”蕭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笑容卻越發燦爛,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低聲耳語了一番。

  誒?文素聽完頓時愣住,攝政王有這喜好?

  “怎麼?你不信?”

  文素忍住點頭的衝動,行了一禮,“豈敢,多謝王爺指點了。”

  “嗯。”蕭端起身朝外走去,臨出院門時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那屆時便等著你的糕點啦。”

  文素只有乖乖應下。

  過了一會兒,她驀地反應過來,喃喃道:“難不成最近經常感覺到的那人就是平陽王?”

  才怪!

  廚房屋頂之上,趙全默默扭頭,看向身邊端坐著的挺拔身影。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從那日聽了一回這丫頭的歌聲,王爺倒像是上了癮了,沒事總要來聽一會兒才作罷。今日因為平陽王突然造訪,二人甚至還飛身上了房頂。

  這都算什麼事兒啊?

  平陽王也是,沒事逛到這裡來幹嘛?來就來了吧,還跟這丫頭相認了,這不是等於把他當日不幸於高空墜落的糗事給揭發了麼?

  趙全無奈的歎了口氣,低聲對蕭崢請示道:“王爺,可以回去了吧?”

  蕭崢眼中微帶失望,點頭道:“回吧,看來今日是聽不到那歌聲了。”

  真遺憾,那可是治療心煩失眠的良藥啊。

  可惜不知情的趙全卻誤會了,一個勁的捂著胸口祈禱:王爺啊,千萬千萬不要看上個會做糕點的人呐,屬下還不想那麼早退休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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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2:02

第九章

  蕭崢的生辰在四月初六。

  當日他在宮中忙了一天的政務,回頭又被李太后叫去好言祝賀了一番,回府時已經是晚上。

  照他之前的吩咐,府中並未做任何安排,安靜如常。

  回房換了朝服,正準備傳晚膳,忽聽趙全稟報說平陽王請他去前廳。

  因在自家府邸,蕭崢身上穿的是雪白的便服,寬鬆舒適,烏黑的頭髮也早已解下,只用發帶隨意束了一下,雖不夠莊重,卻極有風致,一路朝前廳走去時,衣帶當風,宛如畫中走出的謫仙。

  走至前廳大門,他推門進入,卻在看見廳中情形的一瞬變了臉色。

  殿中華燈異彩,美酒佳餚,賓客滿座,熱鬧非常。

  蕭崢淡淡的掃視了一圈,舉步走入,步履緩慢而沈穩,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如往常一樣,只有跟在他背後的趙全和端坐在上方右側的蕭端發現了他的不悅。

  蕭崢不悅不是因為蕭端不聽他的話給他辦了這宴席,而是請了這麼多大臣。

  來的人幾乎都是他在朝中的心腹或是交好,這場宴會與其說是祝壽,倒不如說是私會。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便是他攝政王帶頭私結朋黨。

  不過人已經到了,他也不好再把他們趕走,走到上方端坐在案後時,蕭崢便又成了眾人眼中的攝政王,冷漠威嚴,高高在上。

  蕭端見狀暗暗松了口氣,率先舉杯道:“侄兒恭賀皇叔生辰。”

  下方的大臣們由陸坊領頭,也都紛紛起身舉杯,齊聲道:“恭賀王爺生辰,願王爺福壽永享。”

  “區區生辰小事,勞各位前來,實在慚愧。”蕭崢舉杯微微頷首示意,眼神不鹹不淡的掃了一眼蕭端。

  他今日找來這些大臣,是想用實際行動幫他什麼不成?

  掃視了一圈在座的賓客後,蕭崢注意到府上的幾位幕僚也在,忽而想起府中還有兩個女幕僚,便吩咐趙全去請兩人來赴宴,不然便是不夠禮遇了。

  趙全得令去辦,誰知人剛出門便撞上了趕來的文素和傅青玉二人。

  因得知今晚設宴,二人還特意裝扮一番。文素穿了件水紅襦裙,外罩青領白麵的短衫,清新素雅,襯著白膚黑眸,越發顯得靈氣十足。

  傅青玉則著了一身淡青綢裙,頭上難得的簪了花鈿,甚至還抹了些胭脂水粉,不過較之皮膚白皙面、貌柔美的的文素,終是難褪英武之氣。

  二人畢恭畢敬的走入大廳,瞬間便引來眾人觀望的視線。

  這可是女幕僚首次於公眾面前亮相啊。

  文素手中捧著一隻食盒,裡面放著自己費盡心思研發的新式糕點,跟著傅青玉在蕭崢下方拜倒。

  “恭祝王爺福壽延綿,民女二人對王爺提攜之恩無以為報,只有以一盒糕點,略盡心意。”

  這樣的話文素自然說不出來,她跟傅青玉早就商量好了,她負責做糕點,傅青玉負責說漂亮話。

  蕭崢聽了這話,瞄了一眼文素,敢情她這幾日成天忙活的就是這個啊。

  他對糕點沒什麼興趣,反倒覺得她的江南民歌唱得不錯,每次心煩意燥悄悄跑去聽上一會兒,便覺乏意頓消。

  “呈上來吧。”

  文素聞言,立即起身將糕點端了過去,恭恭敬敬的放到蕭崢面前的案上。

  蕭端在一邊不可遏制的勾起了嘴角。

  盒子被打開,裡面只有兩塊糕點,均被被做成了美人狀,衣袂翩躚,栩栩如生,下方不知用什麼醬汁描繪了雲彩形狀,微微泛出一絲水果清香,整個組合看來便如同仙女踏雲而來,飄逸優美。

  這般美妙的食物,就是一直痛恨江南糕點的趙全也有些讚歎,然而蕭崢卻沈了臉。

  因為兩塊糕點上各寫了一字,合起來便是他最忌諱的那個詞:尤物。

  廳中倏然無聲,下方的所有人都有些奇怪為何攝政王會沒了聲響,紛紛拉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那食盒裡到底裝了什麼樣的糕點,然而蕭崢卻忽然一把將盒蓋重重的蓋上,動靜之大,嚇的文素不禁縮了縮脖子,再去看攝政王,正對上他陰沈的臉。

  雖然沒說什麼,眉目間的不悅卻太過明顯。

  文素有些不安,忍不住擡眼去看平陽王,心中已經肯定他當時透露給自己的是假資訊了。

  然而蕭端只是舉杯淺酌,看也不看她,隱于寬大衣袖之後的嘴角輕輕牽起一抹嘲弄的淡笑。

  殿中氣氛威壓,許久的沈默之後,終究還是蕭崢自己打破了僵局:“做的不錯,二位有心了。”

  蕭端聞言一愣,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叔叔,在看到他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時,更加驚愕了。

  順著蕭崢的目光,蕭端的視線落在文素身上,微微皺了皺眉,難不成叔叔是看上這個女子了?

  他看過文素的答卷,不過是個平庸之輩,能留在王府也是個奇跡,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他叔叔這般的人物?

  然而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蕭崢不僅怒氣全消,還叫趙全給兩位女幕僚在自己左側安排了座位,與他們同坐于上方。

  這一舉動已然表明他對二人的重視。

  下方的陸坊等人聯想起青海國使團將來一事,也不覺奇怪,只有蕭端十分不爽。

  他就納悶了,他還是親侄子呢,都不能說“尤物”,怎麼姓文的丫頭就沒事兒?叔叔也忒偏心了吧!

  文素此時也在偷瞄蕭端,心中鬱悶的不行:她是哪兒得罪了平陽王不成?為何他會故意透露一個假消息來整自己呢?

  一直沒有弄清楚情況的傅青玉湊近她低聲問道:“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素立即揚起笑臉搖了搖頭,掩蓋了過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不能說平陽王故意整她吧?

  本以為這場宴會只要坐著吃吃菜喝喝酒就成了,誰知到了後來眾人卻開始討論起國家大事來了,而且興致還越來越高。

  傅青玉聽得十分認真,文素甚至覺得她是強忍著才沒有出口參加討論。她對這些可沒什麼興趣,偏偏坐的離蕭崢很近,又不能放開肚皮吃喝,只能硬著頭皮忍受那此起彼伏的討論聲,簡直要昏昏欲睡。

  無聊啊……

  不過覺得無聊的可能也不止她一個,因為攝政王此時也是一臉的意興闌珊,只端著酒盞淺淺的小酌,不言不語。

  文素轉頭瞟過去時,正好看到蕭端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的叔叔,眼神意味不明,似乎帶著一絲試探。她忽然覺著這場宴會很不簡單,於是側耳細細聽了一陣,這才發現他們談論的話題大多是在皇帝為政不明和攝政王英明神武之間轉換。

  端起酒杯,借著舉盞之際以袖遮面,文素幾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諸位大人實在太明顯了些,我說,你們要造反,好歹也要低調點兒吧?

  可能是見攝政王沒什麼表示,陸坊與蕭端對視了一眼,很快下方的討論聲便提高了許多,直到被一聲重重的酒盞落地聲打斷。

  文素胳膊被撞了一下,轉頭一看,就見攝政王一頭栽倒在她身邊,酒氣熏天。

  醉了?

  這酒量……是用滴來計算的吧?-_-|||

  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趙全趕忙要去扶蕭崢,卻被蕭端攔下,“本王送叔叔回房休息即可。”說著彎腰扶起蕭崢,有些吃力的攙著他朝外走去。

  文素看的很清楚,剛才平陽王的臉色可算不上好,似乎十分的懊惱啊。

  此間情形還真是複雜。文素聳肩,唯一的作為就是趁著散會之前多吃了幾口菜。

  ※

  “叔叔,這裡沒外人,不用裝醉了。”剛到花園,蕭端便鬆開了蕭崢,話音中隱隱帶著一絲氣惱。

  蕭崢站穩身子,整了整故意用酒潑濕了的衣襟,神色無波的掃了他一眼。

  雖然看不出情緒,蕭端還是感到了渾身一沈,他知道這是他叔叔的習慣,不悅的時候不會明說,可是眼神裡的壓力卻是鋪天蓋地,叫人遁無可遁。

  蕭端穩了穩心神,勾著唇漫不經心的笑,“叔叔是在為侄兒捉弄了姓文的丫頭而生氣?”

  他倒是會避重就輕。蕭崢凝視著他,回廊處懸掛的燈火映入他深沈的眸子,意味不明,“虧你還一直看不上皇帝,只這一點便看出你與他一樣不懂事,做事都是僅憑自己喜好罷了。”

  “什麼?”蕭端不禁錯愕。

  “文素乃府中幕僚,你沒事整她作甚?”

  蕭端回過神來,語帶嘲弄的道:“一心要做糕點給叔叔,不就是想要以色侍人麼?”他眉眼一挑,看向蕭崢,“叔叔這般護著她,莫不是真看上她了?”

  蕭崢冷笑,“我若是這麼就容易看上一人,那這府中早不知有多少女人了。”

  “可是叔叔今日對她極其禮遇。”

  “我是要告訴你,她是女幕僚,青海國與大樑一日聯姻未成,她便還有用處,你也該對她以禮相待,而不是如同對待尋常女子那般捉弄。”

  蕭端聞言默不作聲了。

  蕭崢擡眼朝前廳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間微顯不耐,“至於你今日安排的這場宴會,我就當沒發生過,但絕不可再有下次!”話音一落,不等蕭端回答,人已拂袖離去。

  “平陽王爺。”

  身後有人走近,蕭端轉身,原來是陸坊。

  “如何?王爺可是真醉了?”

  蕭端無奈的笑了一下,“陸大人,恐怕叔叔是打算做周公旦那般的人物了。”

  陸坊皺了一下眉,搖頭歎息:“王爺天縱英才,王者之資,可惜了……”話音一頓,他又問道:“那平陽王爺接下來有何打算?”

  蕭端掃了他一眼,擡眼看向不遠處隱隱透出一絲亮光的院落,笑著道:“接下來本王要遵從叔叔教誨,善待二位女幕僚。”

  “啊?”陸坊一頭霧水。

  第二日一早,文素打著哈欠拉開房門,一眼看到門口站著一道人影,差點嚇的竄回去。

  “平、平陽王爺,您這是在幹嗎?”

  蕭端只著了素白的中衣,身後背負了幾支荊條,雖然沒有弄破皮膚,但他原本就看著柔弱,再這麼一弄,便叫人看著忍不住心疼。

  “本王是來負荊請罪的,昨日糕點之事是本王故意捉弄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哈?

  文素吞了吞口水,弱弱的道:“不用了吧……”

  蕭端溫和的笑了笑,“姑娘可原諒本王了?”

  “原諒,原諒,王爺您真是折煞民女了。”文素就差要哭出來了。

  “如此本王便安心了。”蕭端舒了口氣,轉身朝外走去,即使背著荊條也俊雅從容,風度翩翩。

  文素卻沒有心思欣賞,她正撫額感慨:世道是不是變化的太快了?王爺們又流行玩兒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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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2:21

第十章

  距離青海國使節來訪的時間已經不多,蕭崢開始考慮要選誰作為代表去展示新政進展。

  從下了早朝到午飯期間,他已經在書房中將傅青玉和文素當日的答卷反復翻了不下幾十遍。

  思慮再三,還是覺得傅青玉更為靠譜一些,文素倒是機靈,但畢竟是第一次與青海國使臣見面,穩妥些總是沒錯的。

  一念既定,蕭崢吩咐趙全去通知傅青玉準備明日隨自己去上朝。

  事先走走場還是有必要的。

  文素最近迷上了傳奇話本,正在房中看的津津有味,就見傅青玉一臉興奮的沖了過來,拉著她直嚷嚷:“素素,素素,我要做官了!”

  文素眨巴眨巴眼睛,待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趕忙道賀:“恭喜恭喜,苟富貴勿相忘啊!”

  這個時候拉好關係很重要。

  傅青玉不好意思的笑,雖然已經極力掩飾,歡喜卻滿的像是要溢出來了一般,怎麼也遮不住。文素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明顯的顯露情緒,看來已經期盼這天很久了。她也為她高興,可是隨即想到一點,又高興不起來了。

  傅青玉要做官了,那是不是做不了官的就會被送出府去了?

  不要啊……>_<

  眼見文素一臉苦相,傅青玉還以為她是失落自己沒能得到重用,再也不敢將自己喜悅的情緒表露的太明顯,還不忘好言安慰她:“素素,放心,會有機會的。”

  文素也不好解釋,只有順著她的意思點頭。想了想,出於好意,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她一句:“青玉,此次為官是為了新政,而新政是為了大樑與青海國的聯姻,所以……你還是要注意些好。”

  傅青玉雖然有真才實學,可是太過執著於仕途便容易忽略其他方面。

  這些日子相處以來,文素已經看出她壓根沒有在意與青海國聯姻一事,更多關注的只是要將所學知識報效國家。

  文素則不同,她從小受族人欺負,稍有不慎被鑽了空子,家裡就會有什麼被奪了。這造成了她至今做什麼事情都會忍不住多想一想的性格,十分的謹小慎微。

  此次新政當然不像皇榜上說的那樣冠冕堂皇,她早就打聽清楚,不過是為了迎合一下鄰國的政策罷了,如果全心全意撲上仕途,只怕會碰壁。

  說明白點兒,她們倆就是一擺設,用來穩住青海國的棋子罷了,只是傅青玉沒有這自覺,所以文素才要提醒她。

  傅青玉對她話中的意思也就是一知半解,可能是太過興奮了,也沒有多想,敷衍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文素自然不好多說,說多了只怕還會被認為是嫉妒她而故意危言聳聽,傅青玉性子高傲,她很清楚。

  第二日天還未亮,趙全便來敲門叫傅青玉準備去上朝,文素被吵醒,歎息著將頭埋進被子繼續補眠。

  傅青玉瞧見,還以為她這是在難過,又不免安慰了她一番,這一安慰反倒把她那點睡意給徹底吵沒了。

  文素不好反駁,無奈的一一應下,待傅青玉出了門就狠狠地捶了捶床板。

  暴躁啊,誰想做官啊,起這麼早,簡直沒人道!!!

  本以為傅青玉這一上朝要很久,誰知文素才剛吃完早飯就見她回來了。

  “咦,這麼快?”早知道事兒這麼少,就多睡會兒嘛,浪費啊……

  傅青玉聞言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眉頭微蹙,神情茫然。

  文素見狀不禁有些奇怪,湊近她左看右看了一番,拉著她在桌邊坐了下來,“青玉,怎麼了?”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傅青玉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了一句不著邊的話:“素素,你說是不是我今日穿的衣裳有什麼問題?”

  她今天穿的是一直捨不得穿的新衣裳,深藍綢面,很是莊重。文素搖頭,沒什麼問題啊。

  “到底怎麼了?”

  傅青玉踟躕了一瞬才頗有些苦惱的道:“今日朝堂之上討論政事,王爺叫我也發表一下看法,我便說了自己的見解,誰知話說完便引來了首輔大人的批駁。”

  “然後呢?”文素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結果。

  “然後我便與之分辯了幾句,誰知最後滿朝官員都眼神古怪的看著我了,而後王爺便叫我先行回府……”

  果然!

  傅青玉幼時有過女扮男裝的經歷,本就對男女之別看的輕,但是朝堂一向是男子的天下,第一次見到有女子上朝,肯定是忍不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的。然而傅青玉這般清高的性子,難得有機會施展才華,怎麼容得了被打壓。

  文素心中歎息,恐怕那與首輔大人分辯的幾句……語氣不是很溫和啊。

  “何止不溫和,簡直太過犀利!”

  書房中,剛回來的蕭崢對坐在對面的蕭端無奈的歎了口氣。

  以丁正一為首的保皇黨本就不願女子入朝,王定永也一直以祖宗禮法為由對新政大加阻止,小皇帝更是心不甘情不願。而偏偏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傅青玉還用一場辯駁將那些人全給得罪了。

  蕭端聽完過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長長的眼睫輕顫,說不出的優雅動人,“聽叔叔這麼一說,這個傅青玉倒是個有真本事的。”

  “有真本事不假,可性子不夠圓融也是真的。”蕭崢擡手捏了捏眉心,頗為憂慮。

  本以為選了傅青玉算是穩妥了,沒想到反倒是個不省心的。自古男尊女卑,可她卻全不在意,既較真又清高,今日那一番言論讓滿朝文武都對女子入仕有了抵觸,屆時還拿那什麼成果給青海國使臣看?

  蕭端完全沒有他叔叔的焦慮,悠閒的端起面前的茶盞飲了口茶,笑眯眯的道:“那麼叔叔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蕭崢垂眼思索,眸中光芒半斂,片刻後擡頭朝門外吩咐了一聲:“趙全,去請文素過來。”

  “叔叔打算用她?”

  蕭崢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有些擔憂,但總要試一試,畢竟目前也沒別的選擇了。

  文素是在院門口被趙全遇上的,實際上她是自己等在這裡的。

  既然傅青玉造成了現在的狀況,免不得她這顆棋子會派上用場,不過這對傅青玉來說會是個不小的打擊,所以她還是攔在這裡,不要讓她得知這個消息比較好。

  到了蕭崢的書房,看到平陽王也在,文素頓時有些尷尬。

  那天那負荊請罪的戲碼可真夠震撼的,弄的她連續做了好幾晚的噩夢,全是平陽王背著荊條追著她跑。

  冤孽啊……

  先後給二位王爺行了禮,文素便垂手而立,盯著鞋面等候指示。

  “文卿可有意官場?”

  蕭崢的話讓文素一陣胃疼,只這一個“卿”字也表明了的確是要用她了。

  “唔,回稟王爺,民女本無意官場,但若是國之所需,自當效力。”

  蕭崢聞言眼神一亮,果真是個機靈女子,一句話便又將話題拋給了他。

  一旁的蕭端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文素一番,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蕭崢笑了一下,“那此時便是時候了,青海國將派遣使臣前來察看新政進展,本王想讓你入朝為官,屆時該怎麼做,你可明白?”

  文素垂眼想了想,恭謹的道:“民女愚鈍,該怎麼做,還請王爺明示。”

  蕭端的眼神自文素身上掃過,看向自己的叔叔,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會心一笑。

  就是她了。

  朝廷此時需要的不是一個學富五車的女諸葛,而是一塊麵團,可以捏成任何形狀,只要能應付青海國就行。

  蕭崢實在慶倖當時將她留了下來,圓而不滑,平而不庸,算是塊尚待雕刻的璞玉。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今日倒是在文卿身上看到了此德。”

  文素心想王爺您可真會說話,明明就是沒什麼本事,愣是被你說成了中庸高德,話說到這份上了,真是註定要被趕鴨子上架,沒回頭路了……

  “王爺謬贊,民女雖不才,但定當盡心為國效力。”

  蕭崢滿意的點了點頭,卻忽又聽她道:“不過民女還有一事相求。”

  “嗯?何事?”

  “青玉她……”文素遲疑的道:“她是有真才實學的,若是因我而失了機會,實在叫民女慚愧。”

  蕭端聞言忍不住拍了一下掌,“原來文姑娘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呐。”

  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爺你有必要說的這麼諷刺麼?→_→

  “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本王自會有安排,你且放心就是。”

  文素松了口氣,趕緊行禮道謝。

  畢竟相處一場,她瞭解傅青玉的抱負,不能進入官場也就罷了,還是被自己這種泛泛之輩給占了名額,換做是她也無法接受啊。

  ……
  安排好了一切,回到院子時,傅青玉仍舊在糾結,文素也不好多說,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這一晚她睡得極早,主要是她會自己起身怕第二天起不來。為了不讓傅青玉知曉,她跟趙全說好了明早不要來叫她,。

  雖然已是四月,日頭仍舊很短,第二天文素哈欠連天的坐進攝政王的馬車時,還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不過也將她睡眼惺忪的模樣掩蓋的極好。

  到了宮門口,有宦官挑著燈籠來引路,蕭崢這才看出文素仍舊穿著平日裡的那身衣裳,青底白花,素雅非常,可是上朝的話也顯得太小家子氣了些。

  而文素只是笑了笑,權當沒看見,乖順的跟著他朝宮中走去。

  畢竟是第一次進入皇宮,想到即將要面對統領這龐大帝國的領導核心,文素的膝蓋有些發軟,最後在看見那層層高升的臺階和巍峨的殿門時,終於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蕭崢的衣袖。

  “王爺,待會兒要怎麼應對,您能不能先透露點兒給我,好讓我安安心?”

  蕭崢看到她微白的臉色,心軟了一下,畢竟是個女子,不同于傅青玉昨日的強撐,她倒是直接顯露了膽怯。

  “不用擔心,再怎麼還有本王在。”

  沒錯,有攝政王在,皇上也要禮讓三分,怕什麼?

  文素舒了口氣,穩住心神,跟著蕭崢踏上臺階,一步步朝那權力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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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2:47

十一章

  天還未破曉,鐘聲敲響,百官整齊而列,按序步入大殿。

  廟堂高肅,殿額巍巍。原本氣氛就沈靜冷然,再加上四周投過來的異樣眼神,文素原先就有些發軟的膝蓋簡直都直不起來了。

  擡頭去看攝政王的背影,卻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沈穩,好似泰山崩於前也會面不改色一般,這才叫她慌亂的心平靜下來。

  “皇上駕到——”

  福貴例行的高呼聲後,小皇帝蕭翊一身明黃朝服緩步走來,雖然年紀小卻是有模有樣。

  百官盡皆拜倒,文素並無官銜,只好隨蕭崢站在了外側,誰知蕭崢根本不用行跪拜之禮,倒叫她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才慌忙跟著其他人拜下去。

  雖低垂著頭,卻忍不住心中好奇,文素悄悄擡眼去看小皇帝的模樣,誰知這一看卻惹來一陣怒喝:

  “大膽!女子無狀!膽敢窺視天顏!”

  在場眾人俱被這怒喝聲驚了一驚,轉頭去看,可不就是脾氣火爆的首輔大人。

  文素被這一聲吼得莫名其妙,呐呐的轉頭看向蕭崢,卻見後者毫無表示,看來是在等著她自己的反應。

  她歎了口氣,恭恭敬敬的跪著,語帶惶恐的囁嚅道:“民女出自鄉野,從未步入過皇宮,今有幸得見天顏實乃三生有幸,因一時難掩興奮而失了禮,卻並非有意冒犯,還望陛下明察。”

  小皇帝聞言不禁笑了起來,“原來是沒見過世面,罷了,朕恕你無罪便是。”

  “謝主隆恩。”文素瞄了一眼蕭崢,見到他對自己滿意的點了一下頭,心中舒了口氣。

  剛才這件事無非是要給自己個下馬威,可是她認得很清楚,朝堂之上的主子是皇帝陛下,而不是首輔大人,所以要示弱也是對著皇帝。

  丁正一眼見自己被無視了,心中很是不悅,撚著鬍鬚半眯著眼打量了她一圈,故意道:“怎的不是昨日那個女子?攝政王又有新人選了?”

  蕭崢微微一笑,不冷不熱的道:“本王倒是不介意讓那女子再來,不知丁大人可介意?”

  四周響起一陣竊笑聲,丁正一花白的鬍子一抖,乾咳了一聲,不做聲了。

  短短一個來回,文素已然摸清套路,今後這朝堂之上,她可以跟攝政王配合著唱唱雙簧什麼的,她示弱,王爺逞兇。

  天下無敵啊……

  仿佛感到她的心思,蕭崢忽而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而後轉頭對玉階上的皇帝拱手道:“陛下,有關青海國來使一事,本王已經選定人選作為大樑第一位女官,此人便是文素。”

  隨著他輕輕轉身,手指精準的指向身側的文素,所有人的視線便隨著他的動作齊刷刷的落到了文素的身上。

  “哦?”小皇帝故作深沈狀,“此女有何特別之處?”

  蕭崢淡淡道:“無特別之處,只有一顆為國效力之心。”

  “嗯?”皇帝有點莫名其妙,四周一片嗡嗡的討論之聲,似乎對此頗為懷疑。

  “陛下覺得這還不夠麼?”蕭崢的手緩緩摸上腰間扣帶……

  “啊,如此足矣,足矣……”皇帝微笑點頭,表示自己此時此刻真的十分的滿意,甚至還對文素笑了一下。

  於是文素忍不住往蕭崢的腰間瞟了一眼,雖然這是十分失禮且猥瑣的……-_-|||

  “那陛下看給她一個什麼官職比較合適?”

  “王爺稍慢!”眼見就要談到正題,丁正一又忍不住了,“雖然陛下和王爺都覺得此女十分適合,但畢竟是件大事,還是慎重些為妙,若是此女胸無點墨,屆時只會貽笑大方吧。”

  蕭崢眸光一掃,“丁大人有何提議?”

  “自然是要測試一下。”

  蕭崢的聲音沈了下來:“本王府中原有七名女幕僚,如今只剩兩人,丁大人覺得本王會留個胸無點墨的在府中?”

  丁正一不緊不慢的捋了捋鬍鬚,“那是攝政王府內的事情,朝上的人都沒有見過,誰知真假?今日當著陛下的面試一試才見分曉。”

  文素抽了抽嘴角,敢情丁老爺子以為她是攝政王故意放水留下的?她倒是希望能被攝政王給不見光的潛規則一下呢,就是沒可能……

  眼見躲也躲不過,文素乾脆主動站了出來,對丁正一行禮道:“那就請大人賜教吧。”

  “不是老夫考你。”丁大人傲慢的掃了她一眼,轉身朝自己身後做了請的手勢,“讓博古通今的左都禦史王大人來考考你好了。”

  文素暈厥,前面還加了個“博古通今”,對付她一個女子,用得著這麼較真麼?

  現在她明白傅青玉為何昨日會發飆了!

  其實丁正一說的也不無道理,反正攝政王也沒什麼異議,甚至連珠簾後的李太后都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小皇帝便也樂得看個熱鬧,擡手對王定永招了招,“王愛卿便出來考一考文素吧。”

  王定永躬身稱是,朝文素走近了一步。

  文素一見他這剛正不阿的模樣便面露擔憂之色,這表情自然惹來眾人的不屑。

  嗤,女子就是女子!

  王定永倒是沒什麼特別表情,他雖不贊成女子當官,但還不至於那般看不起女子,甚至還對文素拱手行了一禮,方道:“敢問姑娘平日都讀些什麼書?”

  呃……唐代傳奇,宋朝話本算不算?

  文素心裡滴溜溜轉了一圈,眼神掃向蕭崢,只見他十分淡定的搖了一下頭。

  “唔,其實民女讀書並不多,烈女傳什麼的倒是讀過一些,四書五經只是略有涉及罷了……”

  閃爍的眼神再配合著吱吱嗚嗚的語氣……

  眾人皆對之鄙視以望,你個不上進的東西!!!

  王定永卻點了一下頭,“這些倒是女子該讀的書。”

  文素舒了口氣,還好攝政王摸得透徹!

  “那麼再敢問姑娘,對於新政一事,如何理解?”

  文素又瞄了一眼蕭崢,後者不置可否,毫無表情。

  “呃,這個嘛……其實民女對新政還不甚瞭解,只是覺得朝廷既然需要民女,民女便不該推辭罷了。”

  王定永一愣,“不甚瞭解?那你要如何應對來訪的青海國使臣?”

  文素羞澀一笑,朝上方的小皇帝福了福身,“陛下聖威浩蕩,定不會出什麼亂子,再說了,不是還有攝政王和諸位大人嘛……”

  蕭崢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個伶俐通透的女子,只一句話便將所有的功勞都推給了皇帝和諸位大臣,既不得罪人也顯得自己庸而不拙。

  而他最意外的還是文素處處不忘將皇帝擺在首位。這樣的細節,有些大臣可能都注意不到,她卻掌握的恰到好處,不是刻意逢迎,只是極其自然的說出口來,便讓人覺得是發乎真心。

  這點從小皇帝滿意的笑容裡便可看出。

  真是叫人好奇,這個女子究竟是從哪裡學來了這般透徹的察言觀色之道?

  “依哀家之見,此女可用,雖無大才,但有攝政王親自調教,當不會有差錯才是。”

  李太后自垂簾後將蕭崢對文素滿意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為免再上演剛才那幕摸腰帶逼皇帝的戲碼,還是乾脆先發話得了。總之出了問題也算攝政王的!

  “母后所言極是,朕亦有此意。”小皇帝及時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王定永覺得在大勢所趨之下,選個遵守婦德的女子倒也不錯,於是也點頭表示同意。剩下的丁正一等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咬牙點了點頭。

  蕭崢擡手對皇帝行禮道:“既如此,便請陛下給文素個官職吧。”

  皇帝“嗯”了一聲,正在垂首思索該封個什麼官職給她,就聽丁正一大聲插話道:“陛下不如就封她個禦前執筆女官吧。”

  耳側似有陰風掃過,蕭崢幽幽轉頭,眼神陰沈的盯著他,“丁大人,需要本王提醒你這本就是個女子的官職麼?”還是內宮女子的官職。

  “……”

  皇帝斟酌著道:“那……不如封為國子監學正吧。”

  蕭崢沈聲道:“想必青海國使臣並不願看到大樑的第一位女官是個九品官。”

  皇帝只好換了一個,“那麼……國子監五經博士?”

  “那也才八品。”

  “要不就翰林院檢討?”

  蕭崢默然不語。

  “翰林院修撰?”

  蕭崢仍舊沈默,擡手整了整衣襟,手指若有似無的滑過腰間扣帶……

  “啊,朕想到了個不錯的官職!”小皇帝瞬間開竅,笑眯眯的看向文素,“且封卿為戶部郎中吧。”

  “陛下英明。”蕭崢展顏微微一笑,轉頭對文素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欣欣然拜倒了下去,“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皇帝一個勁的笑,心裡卻在滴淚,你去謝皇叔的扣帶吧!!!>_<

  今日的朝堂幾乎只處理了文素一人的事情,待出了宮門已經是日上三竿。

  文素緊隨著蕭崢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詢問:“王爺,戶部郎中是幾品官兒啊?”

  蕭崢聞言忍不住笑了一下,“正五品。”

  文素腳下一頓,心裡一陣激蕩。

  一上來就是正五品,接下來還得了?

  天啊地啊,她就要平步青雲了啊啊啊啊啊……

  “對了,本王還有件事要問問你。”登上馬車之後,蕭崢將文素興奮魂遊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本王看你處事圓滑,張而不揚,可是有人指點過你?”

  文素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閃過一絲茫然,搖了搖頭,“並無他人指點,這些不過是民女過往生活中積累出來的罷了,若一定要說指點的話,民女此生只有一位老師,便是家父。”

  “哦?你父親教了你很多?”

  文素笑了笑,“王爺沒聽說過父母乃是子女最早亦是終身的老師麼?”

  蕭崢神色微暗,“本王從未聽過這話。”

  關於父母,真是遙遠的回憶,遙遠到約等於無……

  蕭崢的表情怔忪,是文素從未見過的任何一種,仿佛一切掌控於鼓掌之間的強悍王者一下子變成了懵懂茫然的少年,那雙深如幽潭的雙眸宛如被什麼生生打破,攪出深底的一絲澄澈。

  電光火石間,被這表情惑住的文素忽而明白了尤物與攝政王之間的聯繫。

  王爺,您真的是個尤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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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3:48

十二章

  文素悄悄隨攝政王上朝的第二日,傅青玉便被一道聖旨冊封為翰林院修撰。終於有機會可以報效國家,她心中的欣喜自是難以言表。

  傅青玉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接了聖旨沒多久便換了衣裳,恭恭敬敬的要去答謝攝政王的提拔之恩。

  然而去了攝政王的書房卻發現根本沒人,她四下在府中隨意逛了一圈,卻意外的發現蕭崢跟文素在一起。

  午後陽光斜照,灑在湖心亭中兩道相對而坐的身影之上,一人表情淡淡的說著什麼,另一人便恭敬的在旁側耳傾聽。

  傅青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文素,再也沒有平日的大大咧咧,表情專注的樣子微帶深沈,突然給人感覺有些高深莫測。

  也許是眼前的畫面太過寧靜美好,一向不著調的文素此時竟與俊逸風流卻冷然世外的攝政王看上去十分的協調。

  傅青玉眼角微感刺痛……

  待走近幾步,兩人隱約的交談聲落入耳中:

  “若是對方問到你平日的職務,你可視情況誇大一些……”

  “可是王爺,對方會不會有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啊?”

  “放心,再怎麼還有本王在。”

  “有王爺這句話,民女就放心了。”

  “記住,以後不可再自稱民女,要稱下官,你現在是堂堂戶部郎中了。”

  “啊,是是是,下官倒給忘了……”

  戶部郎中?

  傅青玉錯愕的看著亭中的文素,她居然也做了官?

  不對,剛才他們在說的話題是……

  傅青玉瞬間反應過來,臉色蒼白一片。

  她居然被放棄了,原來她在攝政王眼中,能力竟還不如文素……

  亭中的兩人仍在繼續熱烈的交談,在遠處那道人影踉蹌而去後不久,文素擡頭,無奈的歎了口氣。

  蕭崢淡淡瞥她一眼,“剛才為何不停下談話,你不是要瞞著她的麼?”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下官與青玉如今都有了官職,遠的不說,就是即將要到的瓊林宴也是鐵定要碰面的。”

  蕭崢點了一下頭,“沒錯,只是你為何又要歎息呢?”

  文素攤手,“我是替青玉歎息,位置被我這種人搶了,委屈她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蕭崢的視線自她臉上掃過,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文卿並不比她差多少,無須妄自菲薄。”

  文素一怔,白皙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紅暈,“謝王爺誇獎。”

  從小到大,跟著她那個性子軟弱的爹,向來都只有受欺負的份,外人且不說,就是族人也是經常將她一陣奚落甚至羞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誇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兩人正坐著,亭外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王爺,平陽王來了。”

  蕭崢聞言擡頭看去,就見蕭端一身白衣,風采翩翩的朝湖心亭走了過來,看到文素在,還心情很好的對她打了聲招呼:“呀,文大人也在啊。”

  文素眼皮一跳,直覺得就想逃。

  老實說,自從被他耍過一回之後,基本上平陽王在她心裡的定義便是一根隨時會變成蛇的井繩。於是當即起身匆匆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蕭端瀟灑的掀袍坐下,看著文素的背影笑的詭異,“走這麼急,我什麼還沒說呢。”

  “你要說什麼?”蕭崢一手端茶,一手以杯蓋拂去茶葉,問的漫不經心。

  “沒什麼。”蕭端眼珠輕轉,笑眯眯的看著他,“叔叔與侄兒對弈一局如何?”

  蕭崢微笑著頷了頷首,“可以。”

  ※

  出了湖心亭,沿著特地用鵝暖石鋪就的蜿蜒小道走入花園,文素的心情變的輕鬆起來。

  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園內繁花似錦,爭奇鬥妍,珠紅點翠,旖旎一園春光。

  假山疊水處,有道淡紫色的身影端坐在一塊大石上,十分醒目,文素尚未走近便已看見。

  她心中有些奇怪,這花園可不是人人都能進來的,就是王府中的下人和禁衛軍也只能在外守著。而眼前這人應該不是王府中人,怎會坐在此處?

  待走近,她又愣了。

  這竟是個孩子的背影,紫袍金冠,正襟危坐的好似身處於金鑾殿上。

  也許是為了應和她這想法,那孩子忽而轉過頭來,精緻的眉眼讓文素心中大驚,下一刻已然拜倒在地。

  “參、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卿平身吧。”小皇帝的聲音一本正經。

  文素起身,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怎會獨坐於此?”

  “朕來找皇叔,平陽王已去傳話,朕左右無事,便在此稍作休息。”

  平陽王?文素暗暗皺眉,剛才見他那樣子,不像是去傳話的啊?

  呃,他不會是故意要放皇帝陛下的鴿子吧?

  文素眼珠滴溜溜直轉,暗暗盤算著要怎麼穩住皇帝。

  “文卿從何而來?”

  “下臣……下臣隨意走了走,剛好來到此處。”總不能說是從攝政王那兒來的吧?

  小皇帝點了點頭,“那便陪朕說說話吧。”

  文素躬身稱是。

  ……

  原本以為要文素陪著也就是打發個時間,誰知坐等右等也不見蕭端回來,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哼,朕乃九五之尊,到了這裡居然被晾在一邊了!”

  文素趕忙安慰:“陛下息怒,攝政王定然是被什麼急事拖住了身,應該不消片刻便會來迎駕了。”

  “那蕭端呢?他難道不該來向朕稟明一聲麼?”

  “這……”文素苦惱,平陽王這麼做,可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哼!”皇帝忽然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陛下,”文素惶惶,“您這是……”

  “朕要親自去找皇叔,倒要看看他在忙些什麼?”

  “使不得啊,陛下!”文素忙不叠的堵在他身前,“陛下,這種事情怎麼能讓您千金之軀去做?還是下臣去吧。”

  “不用,朕偏要自己去!”小皇帝毫不領情,拂袖越過她朝前走去。

  文素無奈,只好趕緊跟上。

  再這麼遮掩也無濟於事,等看到湖心亭中那對弈的二人時,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文素心中也駭然到了極點。

  這下真是糟糕了。

  “好得很,朕還以為皇叔在忙什麼,原來是這個!”皇帝咬牙切齒的轉身,忿忿離去。

  “陛下……”文素趕忙追了過去。

  到了花園出口,皇帝忽然自己停了下來,轉頭盯著緊跟而至的文素,眼神淩厲,“文卿,朕問你,當日在朝堂之上,你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嗯?什麼意思?

  文素迅速的將她當日在朝堂上的話過濾了一遍,放心的回道:“起奏陛下,確實字字出自下臣真心。”

  “那好,朕再問你,這大樑是朕的,還是攝政王的?”

  文素心中一顫,驀地睜大了雙眼,“陛下,您……這是何意?”

  小皇帝眯了眯眼,“朕在問話!”

  “呃,是……”文素悄悄抹了把汗,穩住聲音道:“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樑自然是陛下您的。”

  “很好。”皇帝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朝她點了點頭,“除去劉珂,眾臣之中唯有你如此明確的回答朕,朕心甚慰。”

  文素剛松了口氣,就聽他接著問道:“那麼,你再說說,朕要如何才能勝過攝政王?”

  “……”文素有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衝動。

  “說!”

  “唔,下臣以為……”文素乾咳了一聲,快速的想了一圈,湊近他低聲道:“待數十年後,陛下正當盛年,攝政王已然老去,那便可以輕易勝過他了……”

  皇帝聞言登時眼神一亮,“沒錯,朕比他年輕!”

  文素默默扭頭,的確,陛下您真的是太年輕了……

  好一番撫慰,終於送走了皇帝。文素拖著虛軟的步子走到後院,便看見攝政王衣袂當風迎面走來,平陽王已不知去向。

  “聽聞皇帝來了,文卿可有瞧見?”

  文素耷拉著肩膀,“王爺,陛下已經回宮了。”

  “哦?”蕭崢眸光微微一閃,前後聯繫了一遍,心中已猜到大概。

  “那陛下可對你說了什麼?”

  作為攝政王府的女幕僚,文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是攝政王府的人,自然不能欺瞞攝政王。“陛下問下官大樑是他的,還是……您的。”

  蕭崢似毫不驚訝,抱起胳膊道:“那文卿是如何回答的?”

  “下官……據實回答。”

  蕭崢不置可否的一笑,“那本王若現在問你大樑該由誰做主,文卿又當如何回答?”

  文素頭冒冷汗,“下官認為……目前來說自然是王爺適合做主,不過將來……就要看王爺將陛下向何處引導了。”

  幽深的目光掃過她微垂的雙目,蕭崢不置可否勾了一下唇角,轉身朝後院走去。

  周身壓力頓減,文素忍不住喘了口氣,看來這飯是越發的不好混了啊……

  晚間回到院落,無半點燈光,一院清冷。

  文素抱著忐忑的心情推開房門,只看到朦朧中有道身影獨坐在桌邊,好似一尊雕塑。

  “青玉?”

  “嗯。”

  文素松了口氣,還肯搭理自己,總還不算太壞。

  走到桌邊,點燃燭火,傅青玉沈凝的面容在燈下一覽無遺。

  “青玉,我……那什麼,你都知道了吧?”文素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一面努力的搜索著委婉的詞句準備表達事情經過。

  “嗯,都知道了。”

  一時無言,兩人沈寂許久,傅青玉忽然搖頭笑了一下,“想必攝政王如此安排自有道理,是我太過重利了,只要能為國效力,又何必在意是何官職呢?”

  “誒?你想通了?”

  傅青玉點了點頭。

  文素大喜過望,素質高就是好溝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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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4:11

十三章

  最近文素又有那段時間準備測試時的煩悶感了,因為攝政王這段時間總在給她上課,關於如何接待青海國使臣一事,已然進入最後的準備階段。

  傅青玉前些日子已經去翰林院報到,開始正式作為大樑歷史上第一位女史官出入大內。文素對此十分羨慕,實際上她更希望跟傅青玉對換一下,挑大樑什麼的,還真的不適合她,她只想混吃等死啊……

  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

  好歹文素現在也是個五品官,雖然還沒有自己的府邸,攝政王也十分禮遇的單獨於王府內辟出了一處院落供她居住,更不忘派了兩名侍女以供其差遣。

  為了以示公平,傅青玉也幾乎享受到了同等的待遇,不過她知曉自己這是沾了文素的光,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而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就地理位置上來說,文素的住處離攝政王居住的西閣接近不少,而她卻離得較遠。

  事到如今,傅青玉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情——她似乎對攝政王懷了不該懷的心思。

  其實這點從她看見文素與攝政王同坐于湖心亭中的一幕時便感覺到了。

  如今回想,她當時的失落甚至妒忌的原因恐怕不只是來源於自己能力的被否定,而是察覺到了攝政王眼中重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不過正為了即將到來的瓊林宴而煩惱的文素對此是毫不知情的。此時的她剛剛起床拉開房門,正垂頭喪氣的聽著侍女喜鵲給她彙報接下來的排程。

  當然都是攝政王安排的,無非是宮中禮儀、青海國風俗以及一些客套的外交措辭等學習內容。

  枯燥啊……

  洗漱完畢,用了早飯,文素一路耷拉著腦袋朝蕭崢的書房而去,經過後花園時,卻忽而停下了步子。

  她看見了平陽王和兵部尚書陸坊。二人正半隱於一人多高的小樹之後,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

  這本不是什麼稀奇事,稀奇的是這二人此時所說的話題。

  他們居然在討論攝政王的婚事!!!

  好勁爆的消息啊……

  文素當即躡手躡腳的走近了幾步,拉長了耳朵去偷聽。

  “以下官之見,如今只有首輔和太傅兩家的千金堪配王爺,畢竟論身份和勢力,也只有這兩家最為適合。”

  蕭端抱著胳膊,神色淡淡,“叔叔與首輔丁正一不合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這麼看來,豈不是只有太傅家的千金最為適合?”

  陸坊點頭,“平陽王爺所言極是。”

  “那女子人品相貌如何?我叔叔這般的人物,可不是什麼庸脂俗粉都配得上的。”

  “那是自然。”陸坊話音驀地一頓,猛然轉頭看向文素的方向冷喝了一聲:“誰在那裡!”

  文素嚇的一哆嗦,人已經被發現了。

  “喲,是文大人啊。”蕭端平淡的神情瞬間斂去,變的極為和顏悅色。

  相比較文素對他的忌諱,他對文素倒是十分的友好,且大有越來越友好的跡象。據文素的不完全統計,攝政王對她每禮遇一分,平陽王就會對她更加友好三分。

  這不,昨天還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給她呢。

  喜鵲當時給她傳的話是:“姑娘,平陽王爺說贈友當贈所需之物,禮雖輕情意卻重。”

  彼時文素除了被那一個“友”字給驚到了之外,還十分的沮喪。

  友啊,我所需的是錢啊……TAT

  “原來是平陽王爺,呵呵,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文素覺得這樣尷尬的情形下,除了訕笑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可做的了。

  蕭端朝陸坊擺了一下手,示意他先離開,接著便一路笑眯眯的朝文素走了過來。那一身白衣衣袂當風,烏墨的髮絲隨風招揚,陽光下那張精緻的臉簡直要晃花了文素的眼。

  “文大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呃……去、去見攝政王。”文素覺得現在提到“攝政王”三個字都很不自然。這可是剛才被他們談婚論嫁的男主角啊。

  可能是看出了她神情間的異樣,蕭端朱唇微勾,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文大人,你聽見什麼了?”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文素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

  蕭端眸色沈暗,抿唇輕笑,“本王信你便是,快些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文素連聲稱是,草草行了一禮便迅速離去。

  踏上回廊時,趙全正在門口四下張望,見她過來,趕緊迎了上來,“文大人,您總算來了。”

  “嗯?趙護衛有事?”


  “是有點事兒……”趙全轉頭看了一眼書房的門,手攏在嘴邊刻意壓低聲音道:“可不可以麻煩您待會兒進去給王爺唱支江南民歌?”

  “哈?”文素的聲音驀地提高,嚇了趙全一跳。

  “噓——小聲點兒,文大人,屬下是認真的。”

  趙全的神情的確不像是開玩笑,可是這也太奇怪了吧?沒事叫她唱什麼歌啊,她看上去像是那麼抽風的人麼?→_→

  “好了,好了,文大人快些進去吧,總之全都拜託給您了。”趙全見文素一直默不吭聲,乾脆將她一路推進了書房,然而關上了門。

  文素莫名其妙的怔愕了一瞬,呐呐的轉頭看向書桌之後的攝政王。

  蕭崢被她突然的闖入吸引了視線,正在看著她,四目相視,彼此都有些困惑。

  “呃……參見王爺。”過了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的文素朝蕭崢行了官場上的禮節。

  “嗯。”蕭崢淡淡的應了一聲,招手示意她走近,“文卿來得正好,本王正在為一事發愁。”

  文素趕忙上前,“敢問王爺所憂何事?”

  “江南科考已然結束,如你所言,的確沒有多少士子前去應考,不過蕭峻卻並不甘休,如今他惱羞成怒,居然勒令江南各世家必出一名學識最高者入其偽朝供職,否則便要屠其滿門。”

  “什麼?”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文素驚訝的無以復加,這簡直堪比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暴行了!

  沈默了一瞬,她皺著眉道:“那如今江南必然已是人心惶惶了。”

  “沒錯。”蕭崢重重的歎了口氣,閉了眼,擡手輕輕捏著眉心。

  文素見狀,突然有些明白過來剛才趙全話中的意思了。想必是見攝政王太過憂心才會想到讓她唱民歌吧。

  連這個點子都能想到,真是不容易。

  “王爺,其實依下官之見,此事也是有利有弊,您還是莫要太多慮了吧。”

  “哦?如何有利?”文素忽來的一句話讓蕭崢立即睜開了雙眼,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下官認為,江南世家大族已然歷經數朝不倒,個中緣由多半來源於甚少參與皇權相爭,大有置身事外之意,如今吳王這一舉動卻是將他們不得不推向了陛下和王爺這一方,他日待收復江南,這百年難撼的各大世家也便有了可以打通的缺口。”

  房中久久沒有回音,蕭崢細細回味了一番文素的話,看向她的眼神裡帶了一絲激賞。

  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文素根本是個外粗裡細的人,可能是生活的環境不同,很多問題她能站在不同角度去看,便能看出常人無法看到的一面。

  作為一個在江南出生長大的人,江南的情形她最清楚,然而清楚是一回事,能透過現象看到其本質,也極其不易。

  蕭崢覺得眼前的這塊璞玉在經過稍微的打磨之後已然開始綻放光彩了。

  也許是攝政王看著自己的眼神太過專注,文素不禁紅了紅臉。

  許久過去,見他仍然沒有移開視線的意思,文素終於還是決定接受一回趙全的提議,乾咳了一聲,打破了這尷尬:“呃,王爺,不如……下官給您唱支小調解解乏吧。”

  未等蕭崢回過神來,軟軟的歌聲已經響起,帶著一絲赧然,聲音不高,卻極其舒緩,叫人心生愜意……

  待一曲唱完,蕭崢忍不住唇邊漾出了微笑,“文卿的歌聲極美,本王似乎已經見到楊柳輕垂河岸,小橋流水人家,他日若得了閑,一定要去江南好好走走。”

  文素陪笑,眉目間的羞澀微微褪去。

  正要告辭離去,忽而想到一件事,她又極其小心的詢問了一句:“王爺,那您……還討厭江南女子麼?”

  蕭崢登時愣住,“什麼?”

  “王爺,各部上疏的奏摺送到了。”

  門外趙全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文素不好再停留,便退了出去,不過與趙全擦身而過之際還接收到了一記他微帶感激的眼神。

  看來她唱的再低還是叫他聽到了,真是丟臉!

  蕭崢在她出門之後疑惑的看向趙全,“你可知她剛才的問話是何意?為何要說本王討厭江南女子?”

  趙全眨了眨眼,多日來已經習慣由糕點將二人聯繫起來的他當即得出了一個結論:“想必是怕王爺討厭她吧,依屬下看,文大人是愛慕王爺您才會這樣呢。”

  蕭崢驚愕的睜大了雙眼,半晌之後才似呢喃般從唇間擠出一個音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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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4:40

十四章

  文素覺得,這世上最詭異的事情莫過於與一個王爺交朋友。

  就說現在吧,好不容易從繁瑣的學習任務中脫身去逛了一趟戶部,還被平陽王給一路跟著。

  馬車轆轆而行,文素的心情如同這車轍,微微顛簸起伏,看著蕭端的神色也有些苦惱。

  “王爺最近似乎很悠閒啊。”

  蕭端笑,“本王何時不悠閒?”

  “……那麼,王爺的封地平陽竟沒什麼事情麼?”

  蕭端又笑,“本王封地那些官員是做什麼吃的?”

  “……”唉,文素默默抱頭憧憬,下輩子也讓我做個王室子弟吧……>_<

  “好了,到地方了。”似乎是看出了文素的痛苦,蕭端忽然于半路叫車夫停車,施施然掀開簾子朝下走去。

  文素跟著探出頭看了看,見到路邊有間豪華酒樓,二樓窗邊依稀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兵部尚書陸坊。

  原來是來會友的,不會又是為了討論攝政王的婚事吧?

  文素心裡八卦了一番,臉上卻是擺出一副歡送的神情,好言好語的將蕭端送下了車。待蕭端風姿綽約的朝酒樓裡走去時,她又像是怕他會反悔一般,當即招呼車夫快走快走趕快走!!!

  少了一個王爺跟自己擠車,那感覺是相當的愜意啊。

  文素半躺半坐,微眯著眼養神,腦海中卻在思考著即將到來的瓊林宴該如何應對。

  誰知不久這安逸便被打破。文素只聽見外面的馬匹發出一陣驚慌的嘶鳴,下一刻馬車已猛的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麼人撞到了車轅,發出一聲悶哼,而後響起了車夫的叫駡聲。

  文素掀開簾子去看,此時已經快到攝政王府,早已離了鬧市,周圍很安靜,車邊卻很突兀的站了一個人。

  那是個中年男子,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之人,不過鬍子拉渣,頭髮也很蓬亂,衣著倒很華貴,只是已經很髒了。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還算乾淨之外,實在叫人有些看不過去。

  見馬車一停下,那人也不顧旁邊車夫的喝罵,伸手就扒住了車門邊沿,問文素道:“這可是攝政王府的馬車?”

  文素愣了愣,能認出攝政王府的馬車,看來的確是個有來頭的,於是乾脆也不做遮掩,點頭道:“正是。”

  那人一聽就來勁了,雙手一撐就要往上爬。看著他挺胖,動作倒是敏捷的很,三兩下就跳上了車,還順勢就要往車廂裡鑽,被車夫一把扯住才沒得逞。

  “大膽!攝政王府的馬車你一個臭要飯的也敢隨便亂爬?!”車夫推推攘攘,要不是那人死扒著車門,就要被推下去了。

  “放肆!你敢推本……我?!”

  那人怒喝了一聲,一下子揮開車夫,像只泥鰍一樣哧溜一下就鑽進了車廂,文素趕忙後退才免於跟他撞個正著。

  “呃,閣下是不是太冒失了?這可是攝政王府的馬車?您還是下去吧,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文素也是見他可能有些身份才沒直接趕人,不過對於他的行為,心裡也是有些不高興的。

  “什麼?你敢說我冒失?”中年男子似乎又想發火,上下打量了一番文素又忍了下來,咳了一聲道:“你且叫馬車繼續往攝政王府駛就是了,我有事要找攝政王。”

  文素狐疑的看了看他,眼神忽而掃到他袖口,微微一怔。

  聽說當年崇景帝給每個兒子都賞了一塊玉佩,每塊玉佩上正面刻該皇子的名字,反面刻該皇子的生辰八字。攝政王的腰間便掛著屬於他的那塊,且從不離身。平陽王也有,不過是承自其父皇長子。

  而眼前的這人,袖中便揣著這麼一塊相似的玉佩。

  於是文素驚悚了。

  如今崇景帝的兒子們已所剩不多,在京的也就只有攝政王一人了,剩下的還有七位,全都將勢力聚集到了江南江東等地,唯吳王馬首是瞻。

  那便是七王之亂,造反啊造反。

  換句話說,文素可能現在就是跟一個造反的王爺同處一車之中……

  好在她平時觀察仔細,不然忽略了這個細節就糟了。

  可是現在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人已經上車了啊……>_<

  文素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剛才幹嘛不趕他下去!!!

  車夫還在等文素的吩咐,她也不知道來人究竟是何意,是否會對自己不利,只好暫時按兵不動。

  “嗯?怎麼了?你倒是叫車夫趕車啊!”

  這人不僅脾氣暴躁,還是個大嗓門,也不知道怎麼溜進京城來的。

  文素想了一下,問道:“不知閣下何人?找王爺有何事?”

  “我為何要告訴你?你又是攝政王的什麼人?”說到這裡,那人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又上上下下將她仔細的瞅了個遍,接著眼神忽而一亮,“我知道了,你莫不是退之府上的侍妾?”

  “退之?退之是誰?”

  “攝政王啊,蕭崢,字退之啊。”

  文素倒吸了口氣,沒錯了,沒錯了,能直呼攝政王的字啊,肯定是位王爺了……

  “說啊,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侍妾?”

  侍妾……

  文素額頭滴汗,我長得就像個做小的麼?

  不過這樣也好,免的節外生枝,還不如就順著他的話說好了。

  “嗯,小女子的確是王爺的侍妾,姓文。”

  簾外車夫的手幾不可察的抖了抖。

  “啊,那就好,那就好。”那人頓時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懷裡摸索了一陣,摸出一隻翡翠扳指遞給了她,“既然是退之的夫人,那就是自己人了,不知你是否見過我?”

  文素見到那扳指,眼神當即一亮,成色那個叫足啊!

  不過她可不敢接,反賊的東西,誰敢要啊?→_→

  “這個……小女子未曾見過閣下,敢問閣下是……”

  那人朝門邊看了看,往她跟前湊了湊,一手攏在嘴邊低聲道:“我是蜀王啊……”

  早就有心理準備的文素毫不驚訝,只是有些無奈。

  於是蜀王殿下驚訝了。

  不愧是攝政王身邊的女人呐,不簡單啊,看來要打起精神才行。

  然而一臉平靜的文素其實正悄悄的在心裡數數。

  跟著吳王反叛的六位王爺分別是:齊王、趙王、魏王、廣陽王、廣陵王和……蜀王。

  媽呀,沒錯了啊,就是個反賊啊……

  再次經過確定無誤,文素頓時有些哆嗦的看向他,“蜀王殿下……怎麼會在京城?”

  王爺啊,江南風景秀美人更美,您沒事跑回來作甚啊?>_<

  “呵呵,弟妹不用如此驚慌,本王來找退之是有意投靠的,只是沒想到遇上了退之的枕邊人,那麼接下來還希望弟妹能替本王多多美言幾句才是啊。”

  誒?文素一愣,是來投誠的?不過……您能不能收回那句“枕邊人”啊?

  你才是攝政王的枕邊人呢,你們全家都是他的枕邊人!!!

  “弟妹,怎麼說啊?”見文素一直不給回應,蜀王晃了晃手中的扳指,又騰出只手從袖中摸了一隻金簪子出來。

  文素大囧,王爺您準備的好齊全呐,真不知道你這一路是怎麼混過來的,居然沒遭賊?

  真神奇……

  “呃,蜀王殿下不用著急,小女子人微言輕,還是待到了王府再說吧,一切皆有王爺做主。”

  蜀王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尷尬的笑了笑,縮回了手。

  說話間攝政王府已經到了,文素一馬當先跳下馬車,對車夫使了個眼色,提起裙角率先沖進了府邸。

  蜀王殿下拖著臃腫的身子挪下車,被車夫領著走進了門,下一刻便被他招呼來的幾個家丁給圍住了……

  文素一路衝衝沖,沖到攝政王的書房,根本來不及對守在外面的趙全稟報一聲就撞門而入,驚得裡面蕭崢詫異了半天。

  “文卿何事如此驚慌?”

  文素上氣不接下氣:“王爺,蜀、蜀王來了,他說來、來投誠……”

  “你說什麼?”

  蕭崢驚訝的站起身來,車夫已經領著幾個家丁押著蜀王鬧騰騰的朝書房而來。趙全在外看的清清楚楚,“王爺,看樣子的確是蜀王。”

  “確實是蜀王,下官可以作證。”稍微緩過來的文素當即舉手保證。

  蕭崢眼神閃了閃,又穩穩的坐了下來,沈聲道:“將他帶進來。”

  文素忙退到了一邊。

  “退之,退之,你怎麼如此對待三哥啊……”蜀王殿下人還未進門便先嚷嚷開了,嗓門越發的大了。

  待到了門邊,蕭崢一眼看到他這落魄的模樣,皺了一下眉,揮手遣退了一干人等。

  蜀王不滿的瞪了一眼轉身離去的幾個家丁,再轉過臉來時,瞬間變成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退之……”

  文素惡寒,一個大男人至於發出這麼肉麻的聲音麼?

  然而蕭崢卻面無表情,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蜀王臉色一陣青白,終於還是咬了咬牙,掀了衣擺跪倒下來,“罪臣參見攝政王,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來人自報名目。”

  “罪臣……蜀王蕭崎。”

  “蕭崎?”蕭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是崇景帝第三子蕭崎?”

  “是,正是。”蕭崎額頭微微冒汗,心裡直覺得不妙。

  “既然是大樑皇室子孫,又為何要淪為反賊,試圖顛覆大樑千秋基業?!”

  蕭崎的身子一抖,慌忙擡頭分辯:“退之,十七弟,三哥當初也是受人蠱惑啊,如今已然知錯,萬望十七弟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三哥一條生路吧……”

  蕭崢靜靜的盯著他,默然不語。

  突然現身,江南必然是出了什麼變故,他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鬆口。

  蕭崎見他一直不做聲,心裡越發慌亂,只好一個勁的朝旁邊的文素擠眉弄眼,小聲道:“弟妹,你倒是幫本王求個情啊……”

  “弟妹?”蕭崢聽到他的話,瞬間愕然,轉頭看去,正對上文素哭笑不得的臉。

  這誤會大發了。

  王爺,下官不是有意的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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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5:01

十五章

  眼見文素眼神左閃右避,蕭崢也不好追問,畢竟是個女子,還不如待私下裡再問清楚好了。

  想到這裡,他的視線又落到了蕭崎身上,“江南物產豐饒,山清水秀,你因何跑來了本王這裡?”

  “唉……”蕭崎還沒說話就先重重的歎了口氣,“退之啊……”被攝政王眼神冷冷一掃,他又趕緊改口道:“哦不,啟稟攝政王,實在是蕭峻那個笨蛋做的好事啊,他叫江南各大世家每族必出一人做其入幕之賓,卻不曾想得罪了江家,您想想,這樣下去兩頭都落不得好,可不就要出事了麼?”

  “江家?”文素在一邊莫名其妙。

  蕭崢看了她一眼,解釋道:“先帝之母端賢皇太后是江家之女。”

  文素張著嘴虛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吳王蕭峻與先帝乃是一母同胞,也就是說江家是他的舅舅家啊。這樣的豪門大戶出了個當皇帝的親外甥,那個叫風光啊,可是現在又出了個鬧造反的親外甥,那個……恐怕有些炸毛了吧……

  蕭崢面色無波的看著端跪著的蜀王,“也就是說,江家帶頭拂了蕭峻的面子,蕭峻此時已然與之劍拔弩張了是不是?”

  蕭崎諂媚的笑,“攝政王英明,正是如此。”

  “好個兩面三刀的蜀王,不過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出逃了。”蕭崢微微笑了笑,接著又忽而板了臉色,冷喝道:“還是說你本就是蕭峻故意放過來矇騙本王的?!”

  蕭崎嚇的一個哆嗦,戰戰兢兢的道:“不是,不是,退之,啊不,十七弟,啊不不,攝政王啊,罪臣豈敢矇騙您啊,您千萬要相信我啊……”說到後面已然淚光閃爍,還不忘一個勁的向邊上的文素遞眼色。

  弟妹啊,幫幫本王吧……>_<

  “呃,王、王爺,依下官之見,還是先收容了以觀後效吧。”

  下官?蕭崎聞言一驚,忘了流淚,呐呐的看向蕭崢。

  我的個天呐,連身邊的女人都能安排去做官,攝政王的權勢真的是滔天啊滔天,各種羨慕啊,早知道就跟著他混了,沒事去造什麼反啊,後悔啊……TAT

  蕭崢聽了文素的話,並沒有直接作答,想了想,問蕭崎道:“你既然有心投誠,總要有些用處吧?”說完幽幽的掃了一眼文素。

  文素接到示意,當即朝蕭崎一陣擠眉弄眼,低聲提示道:“蜀王殿下,快些將江南的那些什麼軍情民情各種情況據實報上啊,保命要緊啊!”

  蕭崎忙不叠的點頭,對著蕭崢一拜到底,“只要攝政王保罪臣一命,罪臣定當據實以告,不敢有所欺瞞。”

  “你只要本王保你一命?僅此而已?”

  蕭崢輕蔑的笑,他最瞭解自己這個三哥了,若是這麼容易滿足,又豈會跟著吳王去造反?

  果然,蕭崎擡頭訕訕的笑著看向了他,囁嚅道:“如果攝政王能讓罪臣回歸封地繼續做蜀王的話,那就更好了……”

  文素抹汗,您還真是敢說啊。她悄悄擡眼去看攝政王,還好沒有動怒的跡象。

  “這倒也可以。”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的一句話讓文素跟蕭崎都愣了愣。

  這就……答應了?

  “不過……”蕭崢起身,緩緩走到蕭崎跟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本王還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什麼要求?”蜀王殿下的腿有些顫悠。

  “本王許久未曾見到幾個侄子了,不如送來攝政王府給本王瞧瞧如何?”

  蜀王殿下膝下一軟,差點癱倒,被蕭崢提著才不至於太過狼狽。

  文素看著眼前的一幕,暗暗心驚,攝政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不過從對待一個反賊的角度來說,這麼做倒也合情合理啊。

  “攝政王容稟,罪、罪臣幾個孩兒年紀尚小,出不得遠門啊……”

  “哦?那年紀最小的多大了?”

  “這個月初五剛足一周歲。”

  “原來是端午出生的啊,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蕭崢笑的人畜無害。

  蕭崎聞言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小兒子是他正室王妃所出,身份高貴不說,還可愛伶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攝政王你可千萬不要打他的主意啊啊啊啊……

  “那麼就接他過來吧。”

  蕭崢不容置疑的話剛說完,蜀王殿下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文素默默掩面,不忍再看。

  真是悲慘啊……

  ※

  五月已到,佳節將至,那位端午生辰的小世子從蜀地被接往京城的時候,皇帝陛下也終於準備好了瓊林宴。

  這意味著,考驗文素的時候就要到了。

  文素的心情頗為複雜,早上起來先是叫喜鵲給自己準備了供果向南拜祭了父親,告訴她自己就要去忽悠青海國使臣一事,而後就坐在回廊欄杆上,背靠柱子曬太陽一直到現在。

  傅青玉從外面回來,一眼看到這情景,頗有些奇怪,走過去看看清楚,就更加奇怪了。

  “素素,今晚便是瓊林宴了,你怎的這般悠閒?”

  文素瞬間耷拉下了肩膀,“青玉,你是第四個跟我說這話的人了。”

  早上起床是喜鵲,然後是平陽王,然後是趙全,然後就是傅青玉。

  “攝政王呢?”傅青玉眼帶探究,“他不曾過問過你麼?我看王爺平日對你很是關心的啊。”

  文素半眯著眼懶洋洋的看她,“青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攝政王了?”

  傅青玉的臉唰的紅了個透,忙不叠的搖頭,“沒有,沒有,王爺那般的人物,豈是我配得上的?”

  “喲,居然跟平陽王爺說的話這麼像啊。”文素摸了摸下巴,“攝政王的確是世間罕有的人物,可是未必就高不可攀呐,你們都把他想的這般遙不可及,說不定攝政王自己也很有壓力啊……”

  “是麼?”

  突來的清冷聲音如同一桶冰水從頭澆下,文素渾身一個寒顫,趕忙一個鯉魚打挺,立正站好,“王、王爺……”

  傅青玉垂著頭,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攝政王,臉越發的紅了。

  “傅修撰先去準備赴宴吧,文卿隨本王來。”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二人的談話,蕭崢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文素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傅青玉,無奈的拖著步子跟了過去。

  傅青玉卻沒有急著離開,她還在回味攝政王剛才的稱謂。

  傅修撰……

  為什麼能叫文素一聲“卿”,對她卻只稱官職?

  糾結了一瞬,她忽而又醒悟過來,搖了搖頭,也許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文素一路跟著蕭崢走的不疾不徐,不過心情可就七上八下的很動盪了。

  “文卿。”

  “嗯?啊,在,王爺。”文素趕忙集中精神,趨步跟緊。

  “你剛才為何要與傅青玉說那番話?”

  呃……文素囧然,總不能說是因為知道傅青玉看上了您吧?→_→

  “回稟王爺,唔,下官……下官只是一時有感而發,隨便說說的……”

  “哦?那你認為本王遙不可及麼?”

  “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爺這般人物,對吾等凡夫俗子來說,自然是遙不可及,便如同子夜星辰那般,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你前日為何說自己是本王的侍妾?”

  “呃……”文素語塞。

  王爺您怎麼還記著啊,還以為這幾天不問就忘了呢。>_<

  等不到回答,蕭崢停下了步子,轉過身來,卻被迎頭趕上的文素直接撞上。他伸手扶住她,果然又見到她臉上慌亂無比的表情。

  “王爺恕罪,下官走神了,王爺您沒傷著吧?”

  蕭崢勾了勾唇,收回了手,搖頭歎息了一聲:“看來本王對你來說可不只是遙不可及,有壓力的人是你才是啊。”他揮了揮手,笑著轉身繼續走,“罷了,本王不問就是了。”

  文素看著他的背影長長的舒了口氣。

  王爺,您的確是個好人,真的!

  一路走到西閣院內,趙全迎了上來,“王爺,馬車都已準備好,可以進宮了。”

  蕭崢點了點頭,“不急,先讓戶部郎中換好朝服再說吧。”

  “啊?”站在他身後的文素好奇的探出腦袋,“什麼朝服?”

  蕭崢朝正屋一指,“你自己去看看吧,朝中第一次有女子做官,朝服自然也是新做的,你看看是否合身。”

  文素一個激動,三兩步就沖進了房內。

  早有侍女等候在側,宮中做衣裳的司針女官手捧朝服朝她行禮道賀,一臉笑容。

  文素接過那件朝服,摸入手便是順滑入水的質感,果然是上好的綢緞。

  展開一看,大襟斜領的麒麟袍做工精緻無比,不同於男官們的朝服深色為主,這件朝服是淡青色的料子,補子上繡了五品文官的白鷳圖案,中單素白,蔽膝與外衣同色,極其素雅,正投文素所好。

  一邊的託盤中還放了頭飾,金銀為主。青海國女子最愛佩戴金銀首飾,這點算是投其所好吧。

  那司針女官伺候著文素更衣完畢,讚賞個不停:“之前這朝服本是紅色,攝政王說文大人適合淡青色的料子,便叫奴婢們改了,果不其然,還是王爺眼光獨到。”

  文素抖了抖衣袖,神采奕奕的轉身,剛好看到緩步踱至門邊的攝政王,笑著行禮道謝:“王爺好眼光,這朝服拜王爺所賜,實在是叫人不喜歡也難啊。”

  蕭崢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番,眼中微微一亮,點頭笑道:“文卿著這身朝服,極為適合。”

  文素聞言不好意思的笑著垂了頭,清淡素雅的衣裳襯著雪膚花貌,宛如冬嶺白雪,然而其氣質卻是暖如旭陽。

  蕭崢被眼前這景象微微晃了一下神,低咳了一聲道:“快些準備好吧,本王在車上等你。”

  剛轉身出了院門,卻見蕭端迎面走了過來,身上已然換好禮服。

  “叔叔這就要入宮去了?”

  “嗯。”

  蕭端笑道:“那麼叔叔可要留意留意太傅家的千金了,聽聞太后今晚招了她入宮伺候呢。”說著湊近一些,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崢原本溫和的臉色頓時一沈,“怎麼?你如今連叔叔的婚事也要管了?”

  說完他不顧蕭端的愕然便甩袖離去,玄色朝服被風揚起,風采無匹卻叫人不敢接近半分。

  跟在後面的趙全默默望瞭望天,唉,以後還是讓王爺多跟文大人接觸接觸吧,看看跟她在一起時的王爺是多好說話的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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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5:23

十六章

  作為新帝繼位後的第一屆科考,又是由皇帝陛下親自監督準備,這場瓊林宴自然盛大無匹。

  當晚宮門大開,華燈異彩。宮女們香衣雲鬢,往來穿梭不斷,將美酒佳餚盡皆搬往禦花園。

  園中設有太液池,池水輕淺,遊魚穿梭,垂柳倒映,燭火映波,在這五月微暖的夜晚看來,仿若仙境。

  圍繞著太液池的邊沿設了座位,皆為兩人一座的小案,按品階由前往後依次排開,眾星拱月般環繞著最前方玉階上的三個位置。

  那自然是留給皇帝陛下、太後跟攝政王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禮部尚書對攝政王的個人崇拜又犯了,攝政王的位置不僅居左,而且比皇帝陛下的座位退後了僅僅只有一步的距離。

  對此諸位先到的大臣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什麼都沒看見。

  今日的焦點有三:第一是青海國使臣,二是剛金榜題名的前三甲,第三便是文素這大樑第一位正五品的女官。

  青海國使臣倒是很早就到了,一共來了三人,皆為女子,兩個隨從女子還很年輕,為首的是個中年女子,相貌端正,可能是因為青海國地處高原,日照充足的緣故,她的臉頰比起中原女子又紅又幹。

  那中年女子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身著寬腰大襟的白色官服,交領右衽,唯領口、袖口、蔽膝和腰間的佩帶色澤豔麗,且繡著極為繁複的花紋,身上更是掛了不少的金銀珠寶,頭上的頭飾也晃眼得很。

  對於如此奪人眼球的裝扮,大樑眾多男官表示極其鄙夷:錢多也不帶這麼顯擺的,暴發戶!!!

  “新科狀元周賢達,新科探花齊簡到——”

  好歹也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之一,這二人一現身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連青海國使臣也忍不住將頭轉了過去。

  周賢達出身貴族,又已過而立之年,加之相貌儒雅,整個人一路走來絲毫沒有生澀之感,沈穩又老練。齊簡則不同,三甲之中屬他最為年輕,今年才剛滿十六,少年得志,雖意氣風發,第一次見到這樣盛大的場景還是有些膽怯。

  好在周賢達十分照顧他,引著他先後與幾個熟識的官員套了些話,一圈下來,齊簡便放開了許多。

  鐘聲敲了一遍,百官端坐,宮女們擺放好第一批菜肴美酒,盡皆摒退左右,垂手而立。宦官尖細的嗓音高高唱道:“太后駕到——”

  齊簡左右觀望了一陣,黑亮的眼中閃過一絲奇怪,扯了扯周賢達的衣袖,低聲問道:“觀遠兄,太后都到了,怎麼朝卿兄還未到啊?”

  周賢達也很納悶,搖頭道:“不知啊……”

  正說著話,李太后已然緩步走來。一身禕衣,深青繪翟,玉革綬帶,翡翠珠冠。她本還年輕,卻著了如此莊重的禮服,多少有些不適合,但人卻也因此而顯得沈穩高貴,不可攀附。

  不過她的心情可就七上八下了。

  小皇帝因不滿與青海國聯姻一事,壓根就不想見青海國使臣,到現在還躲在房內不肯現身呢,她不出來先穩住青海國使臣能咋辦?

  眾人起身行禮,李太后勉強笑著回應:“眾卿家請坐,皇上偶感不適,正在休息,很快便到……”說著朝青海國三位使臣笑著點了點頭,以示安撫,而後眼神便四下掃視了一圈。

  攝政王怎麼還沒到啊?

  李太后捏著手心就座,心中繼續七上八下……

  坐在不起眼角落中的傅青玉也忍不住擡頭掃視了一圈。

  文素出門這麼早,怎麼還沒到呢?

  ※

  “王爺,您打算什麼時候過去?”文素隱於一棵垂柳之後,與前方燈火輝煌的宴會場所正隔著一個太液池的距離,轉頭小聲問身邊的攝政王。

  “皇帝還未現身。”

  “……”文素無語,王爺您這個時候講什麼排場啊?

  “太后已然出現,皇帝卻不現身,恐怕又是鬧脾氣了吧。”蕭崢不悅的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誒?王爺您要去哪兒?”

  “你先過去,本王去把那個不懂事的給提來!”

  “……”唔,王爺,要溫柔的對待皇帝陛下的幼小心靈哇……→_→

  文素對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裳頭髮,擡腳朝前方走去。誰知剛要踏入那那片燦爛的燈火之中,斜右方便有一道黑影急衝衝的插了過來,文素眼疾手快的退開一步,才免落得人仰馬翻的下場。

  那人站穩了腳跟,氣喘籲籲的朝她拱手賠罪:“在下失禮了,姑、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文素同情的看著他,跑得這麼急,看來是怕遲到了吧。

  那人擡頭朝前方看了一眼,穩了穩喘息,問文素道:“姑娘也是來參加瓊林宴的?”

  “正是,閣下是……”

  “在下也是來赴宴的,只是先前迷了路,一路找到現在……”說到後面,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了一下。

  文素借著遠處的燈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頭戴烏紗帽,身穿盤領窄袖大袍,腳蹬罩靴,這是……

  “閣下是新科三甲之一?”

  “正是,姑娘是……”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眼前之人的穿著,那補子上的紋樣竟然是帶著官銜的。他呐呐的擡頭,有些反應過來了,“姑娘可就是大樑第一位女官文素文大人?”

  “啊,慚愧慚愧,正是在下。”文素文縐縐的行了一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下是新科榜眼,姓劉名珂,字朝卿。”

  嗯?文素眼神一亮,原來您就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劉珂啊。

  “幸會幸會。”

  “哪裡哪裡。”

  二人邊說邊一起朝前方走去,燈火燦爛照映,文素偏頭去看劉珂的相貌,忍不住一愣。

  先前半隱於黑暗中,根本沒看清他的長相,此時一看,清俊秀雅,竟隱隱有些熟悉之感。

  仿佛感到她在一直盯著自己,劉珂也轉頭看了過來,竟也愣了愣。

  “姑娘,原來是你啊。”

  “誒?你認識我?”

  “是在下啊,姑娘,你忘了?在……”

  “新科榜眼劉珂到——”

  “戶部郎中文素到——”

  接連兩聲唱名將劉珂的話打斷,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宴會場外。

  文素朝他點了一下頭,示意稍後再說,兩人並肩走入。

  四下眼神齊刷刷的掃了過來,文素目不斜視,端著架子,步子邁的沈穩非常。

  其實她心裡很緊張,但是青海國使臣在,一定要拿出架子來,這樣才顯得自己位高權重,藉以證明大樑的女子很有地位!

  其實全是假像啊假像……

  “啊,文大人到了。”

  文素剛掀了衣擺給太后行禮,就已聽到她驚喜的喚自己,擡眼去看,太后臉上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好像松了口氣。

  一邊的劉珂很是疑惑。

  文素多少猜到是跟青海國使臣有關,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王爺把皇帝陛下怎麼著了……

  畢竟這場宴會的主角是青海國使臣和新科三甲,所以青海國使臣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左下首位,文素的座位緊挨其右,之後便是周賢達與齊簡,連當朝太傅與丁正一兩大文官之首也排在了後面。

  實際上原先攝政王安排了讓周賢達與文素同座,有周賢達在,文素若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也好應付些。不過禮部尚書似乎忙忘了這茬,周賢達與齊簡到了之後便直接被宮人引著就座下來,倒讓後來的劉珂誤打誤撞的與文素坐到了一起。

  三甲私下關係不錯,對座位安排倒不介意,文素更無所謂,實際上正好有機會可以繼續之前的話題。

  主動與旁邊的青海國使臣行禮打了招呼後,文素本著言多必失的原則見好就收,而後轉頭與劉珂低語:“榜眼之前說您認識我?”

  劉珂輕輕笑了一下,“文大人可還記得書鋪中的那本策論?”

  文素怔了怔,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他的臉,低呼了一聲:“啊,是你!”

  眼前的人竟然正是當初她不小心撞到的那個學子,當時他衣著簡陋,臉上又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哪裡比得上現在這般俊秀風流,文質天成。

  劉珂聞言只是淺淺的笑,雖然已經成為榜眼,卻仍如初見時那般斯文靦腆。

  其實文素的改變也極大,初見時她還是衣著樸素,不施粉黛。如今卻是華衣美服,雲鬢巍峨。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怎麼也不會變的,靈動而有神采,仿佛會自己言語,顧盼之間便已含納諸多情緒。

  劉珂多年潛心讀書,又恪守禮道,從未多與女子接觸過。雖與文素只有一面之緣,但他本就記憶好過常人,加之文素的相貌又生的好,自然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再見,只看一眼那雙眼睛便一眼認出了,而心中竟隱隱有些歡喜。

  回想彼時聽聞大樑要任命一位女官時,他還心生抵觸,如今看到此人正是文素,只對她的經歷感到十分好奇,那抵觸之感卻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齊簡在一邊看的清楚,掩著口湊到周賢達耳邊低笑道:“朝卿兄當時還說女子入仕何其不妥,待看到人家貌美便又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周賢達只是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攝政王身邊的人,他一個皇帝的心腹,恐怕還是不要走得太近為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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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5:44

十七章

  等了一陣,攝政王與皇帝陛下還沒到,百官都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文素為了不冷落青海國使臣,只好時不時的與之寒暄幾句,以致雖已與劉珂相認,卻幾乎沒怎麼跟他說上話。

  那使臣自稱名叫東德卓依,中原話說的十分地道,不過十分精明,知道做主的還沒到,與文素也只是泛泛而談,態度有些高高在上。

  文素心裡有些沒底,她自認一向看人頗準,眼前這人態度睥睨,恐怕在青海國的地位不低啊……

  “東德乃是青海國的王姓……”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音,文素一愣,轉頭看去,蕭端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自她身後的小案後向前微傾著身子。

  “平陽王爺,您坐這兒?”文素低聲詢問,有些悚然。

  “無妨,這是叔叔的安排,你且安心就是。”蕭端的視線掃向她身邊的劉珂,笑了笑,稍顯細長的眉眼微微眯起,無意間流露出一絲風情,竟惹得一邊偷瞄他的宮女們臉紅了一片。

  劉珂對於他們之間的交流覺得奇怪,更何況還有平陽王剛才投來的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文素倒是留意到了,不過也不好解釋。因為本該是周賢達坐在這裡,他是由攝政王一手提拔的,算是攝政王這邊的人,而現在換成了皇帝身邊的劉珂,平陽王不介意才怪。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免有些慌,剛才跟劉珂相認那段……平陽王你那會兒應該還沒出現吧?是吧是吧?

  忽聽又一聲鐘響,有宦官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太后和文素齊齊舒了口氣。

  總算來了!

  東德卓依聞言立即擡頭去看,畢竟是可能成為她們女王夫婿的人,不關注才怪。

  小皇帝一身明黃禮服,頭罩金冠,年紀雖小,卻是風采斐然,步子也邁的得極為沈穩,不愧是一朝天子。只是嘴唇抿的死緊,看上去很不高興。

  文素朝他身後看了看,心中奇怪,王爺呢?

  一直到皇帝走上玉階,百官拜見完畢,才終於聽到了那聲唱名:“攝政王到——”

  文素擡眼看去,太液池邊輕垂的幾枝柳條被輕輕拂開,那身玄色繡龍朝服映入眼簾,攝政王緩步而來,龍章鳳姿,不自藻飾,風儀無雙。

  身邊的劉珂忍不住低聲讚歎:“久聞攝政王貌動天下,果非虛言。”

  文素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還以為他會很看不慣攝政王呢。

  蕭崢一路走得沈穩,臉上的不悅比皇帝還明顯,偏偏又威儀天成,很多官員見了已暗覺不妙。

  經過文素身邊時,他忽而頓住步子,轉頭看來,正好對上文素尚未來得及收回的笑容,待看清她身邊的人竟是劉珂,眼神微微一閃,不動聲色的舉步登上玉階就座。

  文素吞了吞口水,暗暗不安。

  眾官盡皆起身行禮,氣勢反比先前更盛。文素只聽見一邊的東德卓依低聲用青海國語言說了句什麼,去看她的神色,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說當今大樑做主的人其實是攝政王。”耳邊忽然傳來劉珂的低語,帶著一絲憤懣。

  文素驚訝的轉頭,“你懂青海國的語言?”

  “我早年四處遊學,在青海國內停留過一年,特地學了當地的語言。”

  文素恍然,隨之又有些不解,湊近他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她離得近自然是不願被身後的平陽王聽見談話內容,可是異性忽來的接近卻讓劉珂忍不住一陣心慌,臉也紅了個透,囁嚅著回道:“只是看你似乎很在意,便做些解釋罷了……”

  文素感激的對他笑了一下,劉珂的臉更紅了。

  上方似有眼神掃來,文素擡頭,剛好對上攝政王深不可測的眼神。好在皇帝陛下及時宣佈宴會開始,這才稍微緩解了她周身的壓力。

  唔……文素縮了縮脖子,王爺的氣場真是越發的強大了。

  “青海國使臣遠道而來,陛下不說些什麼?”眼見小皇帝還在賭氣,蕭崢沈著臉低聲提醒。

  李太后見狀趕緊打圓場:“是啊,皇上,可別失了大國風範啊。”

  小皇帝這才緩和了臉色,舉起酒杯對左下方的東德卓依道:“青海國與大樑世代交好,今日貴使到訪,朕心甚悅,僅以此酒滿載兩國深誼,請——”說完自己率先仰脖飲幹,豪氣干雲。

  東德卓依起身謝禮,亦滿飲而盡。

  文素看了看攝政王的神色,他似乎對皇帝的表現還算滿意。不過從皇帝剛才那般飲酒來看,顯然還在慪氣,也不知這叔侄二人之前究竟鬧了什麼彆扭。

  好在皇帝這一舉動讓東德卓依極為欣賞。青海國民風豪放,這點正投其所好。

  劉珂聽到她與身邊二人的交談,笑著對文素耳語了一番,彼此相視一笑,很是欣慰。

  上方端坐的蕭崢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皺了皺眉。

  趙全說她對自己心生愛慕?若是真的,她還會與別的男子這般親近?

  攝政王殿下很鬱悶。

  酒過三巡,從旁伺候的福貴接到示意,高聲傳令,頃刻便有一群彩衣翩翩的貌美舞姬快步走入場中獻舞。

  當中一女身著白衣水袖,面罩輕紗,媚眼含波,舞姿出眾,乃是領舞。其後數十人隨其動作相輔相成,曼妙嫵媚自不在話下。

  身後是太液池水,周身是紗衣輕幔,燈火絢爛處,美人舞綺羅,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然而文素卻看出了東德卓依眉眼間的不耐,忍不住問道:“使臣大人是否不喜此舞?”

  東德卓依搖頭,卻反問了她一句:“文大人喜歡此舞?”

  可能是她眼中的探究之意太明顯,文素沒有立即回答,仔細的回味了一番她話中的意味,幡然醒悟,接著便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聲道:“慢著!都別跳了!”

  話音一落,四周愕然。

  樂聲乍息,舞姬們惶惶看向玉階上方。

  文素轉頭朝上方拱了拱手,迎著攝政王疑惑的眼神道:“臣文素啟奏陛下,梁國已行新政,女子皆受尊重,今日宴會豈可再用女舞姬取悅眾臣?若一定如此,臣以為也該用男舞姬獻舞才顯公平。”

  東德卓依贊同的點頭。其實她們青海國可只有男舞姬,女子跳舞……那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蕭崢瞬間反應過來,暗暗懊惱之前準備不周。小皇帝準備的宴會自然都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來的,但如今要做給青海國看,細節不可不講究啊。

  他松了口氣,好在文素反應夠快,不然這戲可就難做下去了。

  小皇帝側首瞄了一眼攝政王的神情,心有不甘的再次屈從,擺手示意舞姬們退下。

  “太后……”眾舞姬皆已退下,唯有領舞的白衣女子還待在原地,絞著衣角,眼神怯怯的看著李太后。

  下方的平陽王和對面的陸坊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神情複雜,一個面含期待。

  “啊,是了,被文大人這一打岔,倒忘了介紹了。”李太后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對眾人道:“今日來為青海國使臣和眾卿獻舞的可是翁太傅的掌上明珠呢。”

  眾人一陣驚訝,隨之讚賞聲此起彼伏,紛紛向太傅翁允稱讚。老太傅紅光滿面,笑眯眯的一一回禮,覺得很是光彩。

  於是東德卓依鬱悶了。

  女兒自甘墮落來取悅男子也就算了,父親居然都不阻止,家裡的母親是怎麼管教的?!

  文素看到她的神情,暗暗歎氣,無力的坐了下來。

  太后啊,好不容易有點轉機,你沒事弄個太傅千金出來幹嘛啊……

  誒?太傅千金?

  文素心中叮的一聲。話說,這不就是平陽王跟陸大人為攝政王挑的王妃人選麼?

  果然,待眾人討論聲小了一些,李太后笑著看向蕭崢道:“攝政王覺得這舞如何?翁小姐在京中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翁小姐垂著頭,時不時的偷瞄一眼攝政王,眉目含情。文素猜想她面紗下的臉肯定是紅透了。

  她越過重重人影想去看一眼傅青玉的表情,奈何離得太遠。

  想必她此時很不好受吧。

  “說到美人,本王倒想起一人來。”蕭崢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酒,看也不看李太后和翁小姐,轉頭對東德卓依道:“素聞青海國女王年紀雖小卻已極其貌美,貴使,可有此事?”

  東德卓依驕傲的一笑,點頭道:“王爺所言不虛,女王陛下貌美無雙,可是我們青海國的女神呢。”

  “如此甚好,我國陛下精通詩文,不如請陛下作詩一首贈與貴國女王,以贊其風韻無雙如何?”

  “啊,如此甚妙,甚妙。”

  文素莫名其妙,眾人一陣茫然。

  這是什麼情況?

  小皇帝也忍不住驚詫的轉頭看向蕭崢,皇叔,您沒事牽扯到朕幹嘛?

  “陛下,請吧。”蕭崢對他眼神中的控訴毫不理睬,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不管不顧了。

  皇帝無語,他什麼時候擅長詩文了?

  眼見青海國使臣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皇帝不免有些心慌,眼神四下掃了一圈,一眼看到文素,來了主意,“對了,文大人是大樑第一位女官,才學自不必說,這機會朕就讓給文大人吧。”

  哈?文素差點厥倒,怎麼又牽扯到她了?

  她眼神哀怨的看向攝政王,我說,你們之間的戰火一定要燒到我這條池魚麼?>_<

  “陛下,臣斗膽,願獻醜作詩一首贈青海國女王陛下。”身邊的劉珂忽然站起身來,替文素出了頭。

  文素一臉感激的看著他,好人呐……

  “太傅何在?!”皇帝還未發話,卻是攝政王開口冷喝了一聲。

  翁允吃了一驚,慌忙從座上起身,“老臣在。”

  “陛下連一首詩都做不出來,你是如何教導的?”

  “這……”不僅翁允,翁小姐也慌了。

  “太傅失職至此,還是早些回去養老吧。”

  下方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翁允抖了抖身子,差點軟倒,翁小姐則已經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上方的皇帝和李太后俱是一陣心驚膽顫,但誰也不敢出言求情。

  文素扯了扯劉珂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落座了。

  攝政王兜了一大圈子無非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身後似有人在歎息,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平陽王了。

  蕭崢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走到下方的東德卓依面前,拱手道:“叫貴使看笑話了,不過請放心,我國陛下年紀尚小,待他日另擇良師教導,定有所成,還請貴使回去據實以告貴國女王。”

  “那是自然。”東德卓依對小皇帝還算欣賞,眼前這一幕雖突然,但她也看得出這是他們內部的事,與兩國聯姻無關。

  攝政王朝她點了點頭,輕飄飄的掃了一眼蕭端,轉身離去。

  對面的陸坊一臉驚愕,這才一瞬,太傅就失了勢?那還聯什麼姻啊?

  ※

  一場宴會,不算完滿,卻也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文素身心俱疲,拖著沈重的腳步走出宮門,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自己。

  “文大人,”劉珂快步自後趕上,“請問文大人現居何處?”

  “呃……”文素訕笑,“我住在攝政王府。”

  “……”劉珂默了。

  “文卿……”前方突然有人喚她,文素擡眼看去,攝政王于夜色中挺拔而立。

  她只好轉頭向劉珂告別:“我先走了,改日與榜眼再敘。”

  “文大人慢走。”劉珂怏怏回禮,自己卻沒動,一直目送著她離開。

  剛走近,文素便見趙全牽了一匹馬到了蕭崢跟前。緊接著身後的宮門處忽然傳來蕭端的呼喚:“叔叔!”

  蕭崢卻似根本沒聽見,直接翻身上馬,伸手給文素:“文卿,隨本王去個地方。”

  “誒?王爺,平陽王爺在叫您啊。”

  “上來!”

  “呃,是……”

  蕭端尚未走近,馬上的兩人已隨著嗒嗒的馬蹄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趙全,叔叔是不是又生氣了?”

  趙全攤手,“平陽王爺,這是明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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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06:05

十八章

  英明神武、戰功赫赫的攝政王在今夜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會騎馬了。

  平日上下朝自有府內馬車接送,戰場之上當然是一人一馬快意馳騁,可是現在……

  蕭崢垂頭看了看身前小心翼翼端坐著的身影,頗有些不自然。

  剛才走的急切,多半是為了躲避蕭端。若是被他趕上,定然又要追問他為何奪了太傅的權勢等等一大堆問題,接著必然會繞到皇權上去。

  可是待馬匹奔出許久,回過神來的二人便都有些尷尬了。

  文素以窩在蕭崢懷中的曖昧姿勢坐著,天知道她有多難受,且不說馬背不舒服,就是想到身後坐著的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還不知道要將你帶往何處,是誰都輕鬆不起來了。

  夜色正濃,城中除去一些尚未打烊的店鋪酒樓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光亮。馬蹄在安靜的街道上敲打出一陣陣嘚嘚聲,四下回蕩,隱隱叫人生出一絲寂寥之感。

  兩人尷尬了一陣,文素率先打破僵局,低聲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哪兒啊?”

  “就快到了。”蕭崢朝前方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路程後給出回答。

  其實他本是打算自己來的,只是剛才來不及對文素做出安排,就乾脆也將她帶了出來。說起來那地方他只在一個人沒事的時候會去看看,雖不至於隱秘卻也的確從未帶人一起去過,所以此時被文素一問,心中又有些不自然了。

  也許今晚算是他二十幾年來彆扭次數最多的一晚了。

  快馬一路賓士,停下時已經是月上中天。

  文素渾身酸澀,苦不堪言,卻又不敢明說,跟在蕭崢之後艱難的翻爬下來,差點就想伏在地上不起來了。

  蕭崢指了指前方巍峨的城牆,對她道:“走吧,上城樓去。”

  不是吧……

  文素顫顫巍巍的去看那高聳的城牆。大晚上的一路疾奔就是為了爬城樓啊?王爺您的愛好也忒特別了吧?-_-|||

  “快些走吧,還沒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蕭崢見她一副死魚樣,乾脆不由分說的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城樓階梯處走去。

  文素只好打起精神跟著,心裡有些幽怨,聽他這口氣,好像打算一直待到天亮啊……

  守衛的士兵見到攝政王突然現身似乎也不奇怪,不過對他身邊的文素就有些好奇了。在目送著二人一路登上城樓的這段時間內,已然悄悄在心中對文素的身份做了無數具有豐富想像的揣測。

  比如她是攝政王用金屋藏的嬌啊什麼的……

  畢竟這是攝政王第一次帶女子來啊。

  好不容易爬上城樓,文素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蕭崢迎風而立,她卻撐著膝蓋在邊上吐氣。

  “文卿,此地景致獨好,你若不看看,可就可惜了。”

  文素聞言擡頭看去,明亮的月色之下,城郭之外蒼茫一片,護城河靜靜流淌,肅穆而莊嚴。遠處山川綿延,黑黢黢的聳立於天地之間,雖無法窺其具體形態,卻讓人自心間陡然而生一股豪邁之感,好似萬里江山都已在腳下臣服,翻手之間便足以扭轉天下大勢。

  果然是個風景獨到之處。

  “此處……是北城樓?”文素沒有來過,只是憑藉方向推測了一下。

  蕭崢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北城樓,當初本王第一次出征,先帝于此樓頭贈酒相送,本王見此處眼界開闊,之後便經常來了。”

  “原來如此……”文素呢喃了一句,忽而有些反應過來,“那麼王爺今夜又來,是因為那樁婚事?”

  蕭崢忽而轉頭,月光照在他臉上,朦朧間可見其眼中的戲謔,“文卿對本王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

  “呃,王爺恕罪,下官也是無意間聽見的。”

  “那就是偷聽了?”

  “這個……”文素抹汗,確是事實啊。

  蕭崢無所謂的笑了一下,轉頭繼續看著對面綿延的群山,“文卿認為本王今日對太傅之舉可過分?”

  文素心中斟酌了一番,保守的回道:“王爺這麼做自有道理,下官不敢隨便置評。”

  “說吧,本王恕你無罪便是。”

  “這……”文素眼珠滴溜溜的轉,“王爺也是為了自己著想,婚姻大事不願被權勢左右也是正常。”

  蕭崢低笑,“你認為本王只是因為聯姻一事才奪了太傅的權勢?”

  文素愕然,難道不是?

  “本王是給翁老爺子留了條好路,免的他被捲入這皇權之爭中來。”

  文素聽到他說到“皇權”,便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攝政王心思深沈複雜,此時忽然對她說起這些,叫她實在沒底。

  “文卿可有什麼理想?”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理想?”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爺您是在罵人吧?跟我這樣兒的談理想?-_-|||

  “但凡是人,總有些理想,說大了便是鴻鵠之志,說小了便是心中一願,文卿肯定也是有的吧?”

  “唔……”文素想了一下,道:“若是說心願,下官倒是有的,無非是希望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罷了。”

  蕭崢似有些驚訝,“就這樣?”

  文素誠懇的點頭,這是我的最高理想啊,王爺您一定要是這種表情麼?→_→

  確定了文素不是開玩笑,蕭崢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文卿是個實在人,這是好事。”

  文素朝天翻白眼,王爺您越來越會安慰人了……

  “那麼王爺有什麼理想呢?”她多少有些憤懣,想著倒要瞧瞧你是不是鴻鵠?

  “本王的理想……”蕭崢的眼神掃向下方,身形挺拔肅然,擡起右臂輕輕一拂,如撥雲見月,揮手間已定天下。聲音低沈卻掩不住鏗然堅毅,字字擲地有聲:

  “本王要這天下海清何晏,歌舞昇平,百姓安居,兵戈永息……”

  也許是從未見過攝政王這麼有氣勢的一面,文素怔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接著就是一陣汗顏。

  王爺,我能收回之前說的心願麼?

  跟您這鴻鵠一比,我這燕雀也忒丟人了吧?OTZ

  “王爺高志,下官慚愧。”雖然這理想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太遙遠,但心中的欽佩是由衷的。

  蕭崢斜睨了她一眼,“可是這一切都需要一位元英明之主。”

  文素心中咯噔一聲,直覺得不太想聽下面的話了,而蕭崢卻偏偏問道:“文卿認為當今聖上可當此重任否?”

  “這……”文素悄悄擡手抹了抹額頭,“王爺,下官只是個掛牌女官罷了……”所以咱們可不可以不談政事了?

  “無妨,本王想聽聽你的看法。”

  “呃,下官認為……假以時日,陛下還是可擔重任的……吧……”

  四下靜謐,文素暗暗捏緊了手心。

  她知道攝政王不好糊弄,在他面前說假話絕無可能,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說真話是不是對攝政王的胃口啊……

  一直到文素手心裡出了一層汗,蕭崢才又開了口,微帶一絲笑意:“文卿所言正是本王所想。”

  哈?蒙對了?文素心中一松,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

  “本王給蕭翊機會,他若能成為一代明君自然是好……”

  後面的話沒有立即接下去,文素心中疑惑,自然而然的介面問道:“那若是不能呢?”

  蕭崢面朝群山,月色勾勒著他的側臉,俊逸不可方物。周圍安靜的幾乎只有風掀過衣袂的細微聲響,他的聲音亦染上一層蕭索,猶如劍鋒劃過,尖利直接:

  “那便由本王自己來!”

  文素膝蓋軟了一下,被身邊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不至於狼狽摔倒。

  王爺您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做什麼啊?下官還想多活兩年啊……

  “文卿放心,本王並無將你滅口的打算。”

  文素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那王爺為何……要對下官說這些?”

  蕭崢勾了勾唇,“文卿是聰明人,與你說話本王放心。再說,此地也無他人了。”

  倒地抽搐,王爺您下次挑一挑再帶人來吧!TAT

  也許是多年沒與人這般推心交談了,蕭崢今晚的話雖然都在其掌控範圍之內,但也的確比過去話多了不少。以前還能跟蕭端說說心中所想,但自從做了攝政王之後,有些東西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些話自然也不能隨便說了。

  可是文素不同,她懂的進退,懂的看人眼色,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利。換句話說,她的原則只是為了保命過好日子,其餘的爭鬥權勢都與她無關。

  蕭崢很清楚她是局外人,可是今夜這番話也許已經將她拉進了自己的圈子。

  文素當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今晚與劉珂同座相處之事攝政王隻字未提,而他卻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她是攝政王府的人。

  這一番城樓夜談,一直到天將破曉才結束。文素跟著蕭崢走下城樓時差點在臺階上睡著了。

  二人又不自然的共乘一騎朝攝政王府而去時,卻不知身後守城的士兵已然將文素這個“嬌”的身份給坐實了。

  後來文素就在馬上很不自覺的睡了過去,還毫無形象的靠在了蕭崢懷裡。不過街上無人,攝政王也就不介意了,否則心裡肯定又要彆扭半天了。

  好吧,實際上他的的確確是彆扭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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