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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23:21

三九章

  福貴托著一封信件急急忙忙的走入禦書房,雙手呈至書案後明黃色的身影前,“陛下,攝政王剛剛命人送來的急件。”

  “什麼急件?念來聽聽。”因為國舅之事,小皇帝多少還對攝政王心存芥蒂,因此回答的很不痛快。

  福貴知道他的脾氣,不敢怠慢,連忙拆了信念了起來,還沒幾句便聽見“啪”的一聲,擡頭一看,小皇帝手中的毛筆已經掉落在桌上,在宣紙上暈出了好大一灘墨漬。

  “你剛才說什麼?皇叔說誰來了?”

  福貴連忙要去再看一遍以確保無誤,信已被皇帝一把奪了過去,沒一會兒,就見他無力的垂下了手,一臉痛苦,“怎麼會這樣?她竟然親自來了?”

  試問普天之下能叫皇帝陛下如此痛苦不堪的能有何人?

  自然是攝政王要將他賣掉的主家——青海國女王。

  而攝政王在信中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青海國女王已經來了大樑,且是微服私訪,早就到了京城。

  這突來的一出源自那日在碧波湖的偶遇。

  因為之前與東德卓依打過交道,文素記得她們身上特有的香味,那是因為長期禮佛而沾染上的一種香氣。而那日大船上的五色彩帶也是佛教特有的裝飾,她當初也聽東德卓依說過,五色代表五乘佛法,含五蘊皆空之意。

  由此聯繫一番,再推算那少女的排場、年紀、氣質,文素便有了這番結論。之後蕭崢根據她的說法派人去驛站和京城各大客棧查探,果不其然。

  皇帝陛下唉聲歎氣,冤孽啊……

  第二日,朝堂又沸騰了。

  丁正一看青海國一百個不順眼,自然怒不可遏,“前次派來使臣便也罷了,這次居然是女王親自前來刺探,還悄悄潛入大樑,定然來意不善!”

  陸坊不緊不慢的撥弄著手指,發揮與他作對的優良傳統:“我說丁大人,堂堂一國女王被您說成刺探和潛入,想善意也會變成不善了。”

  “你……”丁老爺子正要發飆,被文素的突來的話給打斷了。

  “陛下,下臣以為應當儘早派太常寺卿前去相迎,且不論其身份高貴與否,也該讓她們知曉陛下您耳聰目慧、眼下無塵,她們的一舉一動都早已在您的掌控之下。”

  她如今已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再怎麼也有了一定的話語權,是以此時丁正一與一干保皇黨再多不滿也沒能出言阻止她的話。

  更何況攝政王還在她前面站著,一副護犢的姿態。→_→

  “啟奏陛下,下臣覺得文大人言之有理,千萬不可叫青海國小覷了我大樑能力。”

  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文素頓時愣了愣,竟然是劉珂。

  她很想回頭去看一眼,可惜終究還是沒有勇氣。

  劉珂在後面看到她僵直的背影,心中有些悵然,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一直回避著他,他不可能毫無所覺。

  皇帝見劉珂都這麼說了,已經有些動搖,再去看攝政王的臉色,一副你自己拿主意的模樣,但是眼中光芒深沈,如同那日叫他決定是否要放過國舅時一樣。

  他永遠是這樣,不說逼你的話,卻總有本事叫你自己無奈就範。

  皇帝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精巧龍頭,嘴唇抿了抿,又翕動了幾下,想到自己就要將皇后之位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外邦女子,心中始終不甘。

  最後在下方諸位大臣一致詢問的眼神裡他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揮了揮手道:“便依文愛卿所奏,太常寺卿去請人吧,定下具體時日,待朕與之會面。”

  太常寺卿剛掀了衣擺下跪領旨,殿外忽然有侍衛匆匆趕來,拜倒在門邊,“起奏陛下,宮門處有人自稱青海國女王,前來請見。”

  “什麼?”

  眾人譁然,皇帝甚至驚訝的站起了身來,卻見攝政王輕輕擡手朝他做了個下壓的動作,這才回過神來,又緩緩坐回了原位。

  “她……可有身份憑證?豈可擅自求見於朕?”儘管已經儘量壓住了心中的震驚,小皇帝還是有些慌亂,好似即將見到洪水猛獸,臉色微微發白。

  蕭崢終於看不下去,轉身吩咐道:“太常寺卿前去相迎,若能證明其確為青海國女王,便立即引來覲見。”

  “是。”太常寺卿連忙領命去辦。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還沈浸在這突來的一幕中,不自覺的屏氣凝神,靜待結果。

  文素心中有些沒底,青海國女王行事太過乖戾,而她是大樑首位女官,新政代表,接下來若是直面,該要如何應對?

  這個時候真是羨慕傅青玉,她雖然在翰林院供職,可是特許不用每日上朝,真是舒服死了。

  蕭崢微微轉頭,看見她模樣懊惱,已然猜到了些原因,低聲安撫道:“切莫多慮,隨機應變即可。”

  文素擡頭,對上他鎮定的眼神,心神稍定,點了點頭。

  旁邊離得近的陸坊看得清楚,想起平陽王的話,直到此時才算完全相信攝政王的確是對文女官動了心思。

  沒多久,殿外傳來一陣淡淡的檀香,熟悉的叫文素立即就轉頭看了過去。

  一陣若有若無的銀器輕響,叮噹悅耳,殿門之外,隱隱可見一行女子緩緩而來。

  殿中大臣不自覺的朝兩邊退避,臺階高闊,先是見到高豎的節杖,而後才看見幾人的頭頂,慢慢的,隨著她們登上臺階,所有人都暴露在眾人眼前。

  清一色的女子,人數不多,只有五六人,但每人的服飾頭飾都極其華麗,品階應該不低。

  幾人簇擁著一名少女,純白的厚重禮服,外面自右肩斜下一條衣襟,色彩斑斕的罩在外面。頭髮編了無數的小辮,再盤到頭頂,配以莊重的銀器頭飾,陽光下晃眼的厲害。可即使如此也沒有奪去她相貌的美麗。

  不過是個少女,卻已經有了這般容貌,豔若桃李,面似芙蓉,唇染丹朱,眉飛黛色。

  她一路毫不停頓,步履沈穩而鄭重,眼神淡淡的掃過周圍的殿宇樓臺,直到進入殿門的一刻才似漫不經心般將眼神投向玉階上的龍座。

  皇帝陛下的呼吸頓時亂了一拍。

  他已長高了一些,眉目漸漸長開,顯露淡淡英氣,帝王氣質也開始展露,然而面前的女子在緩步而來的時候,只一眼便叫他有些心緒紊亂。

  除去被她美貌所惑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氣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從沒有女子敢這般大大咧咧的盯著他看,毫不避諱的好似打量一個貨物。

  “你便是大樑的皇帝?”

  這就是青海國女王與梁國皇帝說的第一句話。

  據說後來因這句話還難倒了不少負責記載的史官,因為這樣的話著實叫天朝上邦的大樑丟范兒。= =

  青海國女王的聲音不同於這個年齡的少女該有的清脆悅耳,反而有些低沈,說話又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沈穩和緩慢,一句話聽入眾人耳中,竟叫人不覺感到一絲震懾。

  此時反倒是皇帝陛下最先醒悟了過來,轉頭去看攝政王,果然正眼含深意的盯著自己。他低咳一聲,穩住心緒,臉色也肅然起來。

  “正是,來者又是何人?”

  女王陛下顯然沒有想到他會轉變的如此快,原先看他神色還有些慌忙,此時倒很快恢復了鎮定。何況那在十二旒後若隱若現的面貌也長得不錯,算是合她的口味了。

  “孤乃青海國女王東德玉頌。”她微微一笑,朝上方的皇帝昂了昂下巴,“你又叫什麼?”

  殿中一片死寂。

  皇帝陛下徹底無語,手抓緊了扶手上的龍頭,大有咬牙切齒之意。

  一個女子,一個王而已,竟然敢直接問其名諱?

  諸位大臣也是心有憤憤,特別是丁正一,已經忍不住就要開口。

  “恭喜陛下。”

  殿中忽然傳來一人突兀的聲音,將眾人都從驚愕中震醒。

  文素出列,朝皇帝行禮道:“原來女王陛下千里迢迢趕來,正是為了與陛下您一結秦晉之好啊。”

  “你說什麼?”

  東德玉頌幾乎與她站在一排,聞言不禁詫異的轉頭看去,頓時一愣,這才發現她就是那日在畫舫上見過的女子。視線再一轉,看到她前方的蕭崢,眼神有了些變化。

  文素朝她行了一禮,“女王陛下,周禮訂下婚儀程式共有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其中問名乃是第二步,而女王您剛才直接越第一禮而行問名,不是意欲與我國陛下結下秦晉之好麼?”

  東德陛下張了張嘴,懵了。

  雖然皇帝算是扳回了一局,但其實他此刻還是有些不悅的。

  因為按照梁國禮儀,問名一禮乃是由男子出面問女家的,現在被文素這麼一說,顯然自己成了那待嫁的女子了,他自然不滿。手不自覺的又摸上了龍頭,大有把它捏碎了的衝動。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哼!

  “既然如此,我國自當好好招待女王,以期二位陛下早日定下白頭之盟。”

  蕭崢看了一眼文素,二人相視一笑,簡直如同狼親狽友。

  “這……”

  東德陛下不高興了,她此番突然前來其實是想給這些梁國大臣們一個下馬威,畢竟梁國自詡天朝上邦已久,難得有機會有求于她們青海國,豈能不把握機會?

  可是沒想到卻被一個丫頭給難住了。

  文素是在場唯一的女子,朝服又與諸位男官區別明顯,所以東德玉頌一下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就是大樑的首位女官?”

  “正是。”文素態度恭敬。

  東德玉頌的眼神又掃向蕭崢,“你便是大樑的攝政王?”

  蕭崢淡淡點頭,“女王慧眼,正是。”

  她冷笑一聲,沈聲道:“國既有君,何需攝政?”

  在場的眾人俱是一愣,連一向沈穩的蕭崢也怔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丁正一與保皇黨們便樂了,原來來了個幫手,甚好甚好啊。

  甚至小皇帝也十分驚喜的看了她一眼,剛才那點不快全沒了。

  蕭崢與小女王冷眼對視半晌,忽而輕笑,“先帝托孤,陛下年幼,政治未清,天下未定,哪一個都是攝政的理由,女王需要本王一樣樣解釋清楚麼?”

  東德玉頌一時沒話可接了。

  “請女王在梁都好生做客吧,年關將至,但願能有個喜慶的新年可過啊。”蕭崢一語雙關的撂下句話便朝上方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高呼退朝。

  托他的福,飽受震驚與錯愕連環打擊的大臣們解放了……

  青海國女王是被打發走了,可是皇帝陛下還很憂慮,便留下了攝政王等重臣去禦書房商議了。

  文素很鬱悶,人家女王這麼一現身,她又要開始正兒八經的扮演高官了。

  累啊!

  她幾乎是與東德玉頌同時出的宮門,因為怕失禮,便刻意放緩了腳步,等著她們一行人先離開。

  皇帝特命太常寺卿好生相送,禮節上倒是做得很足。東德玉頌卻似乎很不滿,一路走得極慢,甚至最後在上車之際還忿忿的說了句什麼,因為是青海國語言,文素並未聽懂。

  “她說攝政王叫她很不舒服。”

  身後傳來輕聲解釋,文素循聲轉頭,正對上劉珂的臉。

  “素素,你似乎一直在躲著我。”

  文素其實已經想要逃走,聞言又生生止住了步子,再看他最近似乎都有些瘦了,心中生出不忍。

  “我……朝卿啊,那個,我們可否過兩日再說?”

  “素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文素抽嘴角,一根筋也有轉彎的一天呐,可是您別這個時候轉呐!

  “這個……”她急的不行,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素素……”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輕喚,文素下意識的嗯了一聲,轉頭去看,僵在當場。

  攝政王系著大氅踏著陰沈的北風朝她走來,神情自然的好似在賞花觀水。他看也不看劉珂一眼,步履沈穩的走到她跟前,伸出了手,“回去吧。”

  昨日那個擁抱驀然浮上心頭,於是文素覺得,一切都太昭然若揭了。

  偷瞥一眼劉珂驚訝受傷的臉色,她十分真誠的希望能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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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23:40

四十章

  夜深人靜,傅青玉將從翰林院帶回來的一本書攤開來,坐在燈下細細研究。

  今日她去幫忙編修史書,無意中翻到一本冊子,看到裡面記載的人物竟然有文子衿,忽然想到那日文素的囑託,便將這書帶了回來。

  此時在燈下細細一翻,不覺大為震驚。

  原來這個文子衿竟然大有來頭,書中記載他乃是前朝慶熙年間的宰相。

  傅青玉詫異,文素說文子衿是她的先人,那她的身份豈不是前朝顯貴之後?

  她來不及多想,忙不叠的去看下面的詳細記載,越看卻是越發的心驚。

  這個文子衿也太……出格了吧?

  慶熙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厲帝的年號,文子衿是當時橫空出世的一位大才子,弱冠之年便官拜宰相,一人當朝,極受厲帝寵信。

  書中記載這位元前朝最後一位宰相當初只憑幾封書信遙遙指揮,便將大樑開國太祖的十萬雄兵拒於都城之外數月之久。

  太祖皇帝恨其入骨,曾以千金厚祿懸賞其項上人頭,但也不禁讚歎其為千古難得的人才。

  連這樣的事情都記載在冊,恐怕當時的實際情形還要比這個更加令人驚歎。

  然而就是這麼一位驚采絕豔的才子,卻做了件叫天下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在厲帝朝廷最後一年裡,他突然主動向太祖皇帝求和,並在國都城破之際悄無聲息的拐走了厲帝最寵愛的男寵,從此杳無音信。

  這便是文素一心想要查探的先祖?

  傅青玉完全呆住,一個天縱英才卻隱于歷史洪流且有龍陽之癖的先祖?

  這個……不能告訴文素吧?看她那日明明是一副十分憧憬的模樣,告訴她會不會很受打擊?

  驚才絕豔不假,可是站在一國之相的角度來說,背叛國家還背叛君主,實在說不上忠臣義士啊。

  她捏著那日文素給她的紙條看了又看,可既然如此,為何又將他說的這般空前絕後?兩份記載都是來自梁國宮廷,卻一個隱晦,一個直白,是否又有什麼暗含在其中呢?

  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現這麼一件叫人驚詫的往事,看來還是要弄清楚才能告訴文素。畢竟牽扯到前朝,而且那個文子衿還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這個身份也許會給她帶來厄運啊。

  傅青玉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將書籍收好,心中卻又忍不住暗想,難道說機智也能遺傳?無論是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出身,她竟都比不上文素。

  燈火輕搖,將她悵然的身影在地上投成一道暗影,飄忽擺舞,如同她不斷動搖的內心。

  ※

  連續飄了幾日大雪的天氣開始放晴,讓文素的心情也跟著愉悅不少。

  秉承著在青海國女王面前積極演戲的原則,早朝之後她還特地端著侍郎的架子去轉悠了一下戶部。

  這一耽誤,回到攝政王府時已經是午飯時分,正急衝衝的要去吃午飯,卻忽然聽見了個叫她差點摔跤的震撼消息。

  平陽王被調戲了!

  文素很不厚道。這個時候她不是想著罪魁禍首是誰,也沒有想到平陽王是否悲憤欲死,而是興奮地朝西閣沖了過去,一臉八卦樣。

  可惜事實與想像偏差太大,平陽王正好端端的坐在簷下回廊處曬太陽,一副悠閒模樣。

  見到文素滿面紅光的沖了進來,他也不奇怪,只是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接著便將視線移向了院中站著的兩人身上。

  剛進院門的文素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兩人,只因其中一人的衣裳著實豔麗,想忽視都難。

  那是青海國女王與攝政王。

  院角的花圃中還留有殘雪,在陽光下泛著瑩瑩光芒。那兩人並肩而立,一個成熟威儀,一個年輕貌美,雖然身高差異很大,可是高貴氣質相近,竟讓人覺得十分協調。

  文素悄悄挪著步子到了平陽王跟前,湊到他跟前跟他咬耳朵:“平陽王爺,能解釋一下麼?”

  “哦,這個啊……”蕭端故意拖著調子,壓低聲音慢悠悠的將原委告訴了她。

  原來今早他正準備出門去見陸坊,一出門便撞上了來拜訪的東德玉頌。

  小女王一見攝政王府藏著這麼個美男子,登時來了興致。

  這也難怪,人家是女子為尊的國度,好比大樑國內的貴族見到美貌女子,偶爾狼血沸騰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嘛。

  不過人家東德陛下是個十分愛端架子的人,也就是說她調戲你吧,還十分的一本正經、高貴凜然,一副我調戲你是你福分的模樣。

  偏生她撞上了不羈的平陽王,一來二往沒落得好處,東德陛下很不滿,立即引發了一頓不快。好在攝政王及時回來,這才阻止了事態惡化。

  之後得知平陽王身份的東德陛下竟然一反高傲態度,十分好心的提出將蕭端送回住處,還不忘噓寒問暖了一陣,這才跟攝政王一起閒話去了。

  蕭端覺得她好心送自己進門完全是想要進王府大門,所以十分警覺的留了下來,便一直坐在這裡看著兩人到現在。

  說到這裡,他十分感慨的看著文素,“知交一場,本王為了給你把風,多不容易啊……”

  “平陽王爺,您怎麼又來了!”文素無奈,眼見遠處那兩人因為這揚高的音調就要發現自己,連忙轉身就走,竟像是逃一般。

  蕭崢已經自她身後轉過頭來,看到這場景不禁一陣詫異。

  “哎,可歎呐……”蕭端勾著唇故作歎息。

  “可歎什麼?”發問的是東德玉頌,她也是為了示好,剛才不知身份而調戲了人家,的確是失禮。

  “沒什麼,”蕭端神情轉淡,一副不歡迎她的態度,“女王陛下也該回去了,這裡可不是驛館呐。”

  東德玉頌畢竟是外邦人,中原話說的地道卻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所以蕭端很直接的表達了逐客之意。

  “不得無禮!”蕭崢低喝一聲,以眼神示意他莫要使性子,而後才擡手朝東德玉頌做了個請的手勢,“女王請吧,先前說的那些協議,可以稍後再繼續商議。”

  東德玉頌面染不悅,低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卻在剛至院門時驀地停住,頭未回,脖頸高昂,“攝政王,孤知曉你身份高貴,但你招待孤不周可是事實。孤來此許久,您竟不請孤入室商議,反倒在此站著吹冷風,可是有意羞辱?”

  蕭崢淡淡一笑,“女王息怒,本王知曉青海國氣候嚴寒,還以為女王適才是故意站在外面,卻不知女王竟也眷念梁室溫馨麼?”

  “你……”小女王猛然轉身,一臉怒意。

  好個攝政王,一語雙關的,這是在給她下馬威麼?見她這些時日擺譜多了,所以忍不住要打壓打壓了?

  東德玉頌眯眼,盯著離自己兩三丈遠的男子。

  威儀自生,凜然高華。

  她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好像這個人天生就要成為她的對手。

  “哼哼……”她低笑起來,說不出是什麼意味,“攝政王,孤忽然覺得你還不錯。”

  蕭崢一愣,就見她已經自顧自的提起裙角朝外走去,一直等候在外的隨從立即跟上她的步伐,離去的十分迅速。

  “呀,叔叔,大事不妙啊……”蕭端挪到蕭崢身後,促狹的笑,“似乎您也被她給調戲了啊。”

  “……”

  “哎,叔叔,”蕭端用胳膊抵了抵他的胳膊,“您可得注意點兒,素素似乎吃味了啊。”

  “什麼?”蕭崢愣住。

  蕭端笑著搖頭,“唉……叔叔啊,侄兒覺得,您帶她去賞雪什麼的,著實無用啊。”

  蕭崢頓時面若寒霜,“你如何得知?”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侄兒我可以教叔叔些法子,您也知道,取悅女子是要技巧的,若不抓緊,小心便要被那些喜歡吟風弄月的書生給搶了先啊。”

  蕭崢慢慢轉動黑眸,轉身迎上他的視線,冷笑一聲,“你會什麼法子?難不成你還有什麼經驗不成?”

  “叔叔這話說的可就瞧不起人了。”蕭端左右看了看,湊近他耳語:“這種事情可不是看經驗的,需要的是腦袋靈活。”

  “哼,你留著自己用吧。”蕭崢不自然的咳了一聲,轉身便走。

  蕭端無奈的撇撇嘴,將他一路送到院門邊,而後便抱著胳膊倚門等候。

  果然,不多時就見蕭崢又慢悠悠的踱了回來,見他就在門邊等著自己,臉色又是一陣不自然。

  “咳,好吧,且聽聽你有什麼法子好了。”

  ……

  夕陽將沒之時,文素又被小世子給纏上了,好一會兒才擺脫掉,連忙七拐八繞的四處閃避,回到住處時都有些額頭冒汗。

  聽聞蜀王已經在進京朝貢的路上,此次親自前來,定然是為了見兒子的。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對攝政王和自己這麼黏糊,也不知該作何所想啊,唉……

  胡思亂想著正要進門,卻被一隻手臂給攔了下來。

  蕭端慢悠悠的從她院門後步出,揣著手爐,笑若春風,“素素,知道就要過年了吧?”

  “知道啊。”文素莫名其妙,“這跟您在我院子裡有什麼關係麼?”

  “自然有,本王是來邀請你的。”

  “邀請?邀請我做什麼?”

  蕭端朝她擠擠眼,“邀請你赴約啊……”

  文素滴汗,邀請我赴什麼約需要笑的這般一臉奸相?-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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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48:25

四一章

  崇德陛下自當政一年以來,政績斐然——當然都是在攝政王的一手操持之下。

  民生亦算安泰——當然除去被反賊佔據的廣大地區。

  再加上此次勝利治理了江南水患,所以,朝廷決定好好的慶祝一下新年。

  晚宴設在除夕當晚,雖然仍舊如同前幾次那樣考究,但氣氛卻大不相同。

  文素對此做了一番統計。

  其一是太后,因為國舅一事,太后家族幾乎被牽扯的七零八落,從此一蹶不振,這個年她老人家過的很沒奔頭,所以不開心。

  其二是皇帝,因為青海國女王傲驕非常,一副我嫁不嫁你還待定的模樣,又喜歡擺譜,弄的他九五之尊大為受挫,是以十分鬱悶。

  其三是蜀王,這位千里迢迢趕來京城納貢的投誠王爺,其實最大的願望莫過於抱一抱自己的寶貝兒子,誰知張著手叫了“靖兒”半天,小世子愣是一個勁的往攝政王的懷裡鑽,惹得他淚流滿面。

  兒啊,你這是認賊作父啊!>_<

  宮燈在頭頂映照出大殿華麗場景,美酒飄香,佳餚精緻,宮娥翩翩,樂聲嫋嫋。

  可惜這場宴會眾人各揣心事,以致于讓文素覺得只有她一人是真心來吃菜的。→_→

  劉珂因為受皇帝器重,特地被安排與周賢達同座,剛好就在她的斜對面,文素只有埋頭吃菜,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也不知道是誰給安排的座位,竟然讓她與攝政王坐在一起,雖然這足以讓青海國看出大樑對新政的重視,可是劉珂會作何所想?

  想起攝政王那天當著他面的一聲“素素”,文素越發的內疚。究竟要怎麼對他說呢?

  是直接說明那不可言明的關係,還是當做之前的承諾根本就是一場夢話?

  身側衣袖一閃,她的思緒被打斷,側頭看去,便見攝政王端著酒杯朝對面遙遙敬了一下。順著酒盞方向看去,原來是在與青海國女王對飲。

  剛才一直在走神,竟然對殿中喧嘩一無所聞。她盯著東德玉頌看了又看,忽然覺得她看著攝政王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那眼神……算不算欲語還休?

  是自己想多了吧?文素輕輕搖了搖頭,垂頭繼續吃菜。

  可不知為何,又想到那日東德玉頌與攝政王並肩而立的場景,忽然就覺得沒了滋味。

  “文卿怎麼了?”

  耳側一陣溫熱的氣息,又酥又癢,叫文素忍不住笑著縮了縮脖子,轉頭對上蕭崢疑惑的雙眼,臉又一紅,忙不叠的垂下頭去。

  這一幕恰好悉數落入劉珂眼中,文素那般嬌嗔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卻是對著攝政王的。

  杯中酒不知何時已經潑出大半,而他卻毫無所覺……

  歡宴散場,結果卻不容樂觀。

  主要是蕭崢終究沒有將青海國女王拐到答應聯姻的正道上來。

  他頗為鬱悶的要出宮回府,卻又被女王陛下給叫住。

  “攝政王這般急著回去作甚?那日不是說還有協議未曾談完麼?”

  她站在宮門口,就這麼笑顏如花的看著攝政王,完全無視一干出入的大臣們八卦的眼神。

  文素撇了撇嘴,自覺地轉身要走,胳膊卻被一隻手拽住。

  借著不甚明亮的宮燈,蕭崢湊近她低語:“文卿莫要忘了今晚的湖心亭之約,本王屆時在那裡等你。”

  文素微怔,他已經轉身朝東德玉頌走去。

  說起這個湖心亭之約,還是平陽王那日傳信的,今日卻沒見到他入宮赴宴,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文素又瞟了一眼攝政王的背影,轉身朝馬車邊走去。

  她哪裡知道此時的蕭端正是在為她與攝政王那場約會忙活呢?

  剛要登上馬車,忽然聽見有人喚她,文素停下動作,順著聲音看去,原來是周賢達。

  “周大人有事?”

  周賢達一改往日溫和儒雅的模樣,面色有些沈重,走到她跟前,看了一眼車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隨自己走開幾步說話。

  “周大人究竟想說什麼?”兩人走入一片暗影裡,文素這才再次發問。

  “文大人,在下一向不願插手大人的私事,然而今晚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適才朝卿在回去的路上忽然暈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什麼?”文素大驚,稍稍一怔之後便趕忙快步朝馬車而去。

  所幸劉珂的住所與攝政王府離得近,文素一路催促車夫加快速度,找了個藉口在攝政王府附近停下,以免屆時節外生枝。

  說來她還是第一次來劉珂住的地方,站在大門口唯一的感覺便是冷清。

  聽聞劉珂父母早亡,如今高中之後也沒有親近的人在身邊,也難怪如此景象,門口連個燈籠也沒有。

  像是害怕打擾了這沈靜,文素猶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去敲門。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探出頭來。見到文素,他先是愣了愣,接著便立即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可是文素文大人?”

  “正是。”

  “那可太好了,我家公子暈暈乎乎的還在念叨您呢。”

  文素尷尬,府上人都認識她了,念叨的不止一次了吧?→_→

  由他引路,文素腳步匆忙的趕去見劉珂。

  宅子不是很大,繞過前院穿過一個小巧精緻的花園便到了劉珂的住處。

  那管事十分識相,停在院門邊朝她向內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轉身離去,不再打擾。

  文素只好自己朝亮著燭火的屋子走去。

  到了門邊,她猶豫了一下,許久才擡手敲了敲門。

  一時沒有回音,過了一會兒才傳出劉珂飄忽的聲音:“誰?”

  “我,文素。”

  一陣手忙腳亂乒乓亂響,片刻之後房門被拉開,劉珂的臉逆著燭光叫人看不分明。

  “素素,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文素多少有些歉疚,也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垂著頭甕聲甕氣的道:“你好些了沒?突然暈過去是怎麼回事?”

  “沒事,只是酒喝多了罷了。”劉珂忙解釋,說完之後卻沒了話題,二人僵在門邊,一時無話。

  “既然無事,我、我先回去了。”實在承受不了這氣氛,文素直覺的便想要逃走。

  “素素!”劉珂一腳踏出門來,伸手扯住她的袖口,“你當日說的回京之後給我一個答覆,我一直在等……”

  文素的身子僵了僵。

  “素素,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決定了?”

  “我……”文素歎息,“朝卿,這件事情一直拖著是我不對,可我真的還未想好,你可否再給我些時間?”

  “怕是你已經不需要時間想了。”劉珂的聲音滿是惆悵,叫文素聽了不禁有些心酸。

  “朝卿,並非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他忽而湊近,伸出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扳著正對自己,“素素,你、你直言好了,我不會怪你的。”

  他越是這樣說,文素越是愧疚,所幸門外一片昏暗,彼此看不清神色,也稍微避免了直面的尷尬。

  “朝卿,我是真的還沒想好,我……並非有意這般躲著你的。”

  “那你要怎樣才能想好?”可能真的是飲酒的原因,劉珂突然一把將她往身邊拉了拉,甚至還一把扣住了她的腰,這個動作換做平時,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你……”文素慌亂無比,連忙伸手撐住他胸膛,“朝卿,你你你冷靜啊……”

  “我很冷靜,我只是……”只是嫉妒。

  看到她對著攝政王笑,看著攝政王看她的眼神,便會嫉妒。

  他一直默默等著她回京,可是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畫面,為何會這樣?難道在江北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們之間生出了變化?

  劉珂手中不覺有了些力氣,文素微微吃痛,一聲輕嘶還未出口,人已經被他一把拉到了懷裡,額角一涼,是他微帶顫抖的雙唇,一觸即離,猶如蜻蜓點水。

  “素素,我給你時間便是,你、你再好好想想。”

  可能是太過緊張,他忙不叠的鬆手,轉身就走,心中也是一個勁的忐忑。

  當日攝政王那聲“素素”無疑是在他面前宣告了意圖,可是他現在的行為卻是在向攝政王宣戰。想到這點,心中越發的慌亂。

  文素在原地怔忪了許久才算回過神來,擡手撫了撫被他輕觸過的額角,心中默歎,轉身朝外走去。

  離攝政王府只是一段極近的距離,她卻用了許久。

  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她走得極慢,寒風陣陣,捲入她的領口,卻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清醒不少。

  她覺得這麼多年來從未遇到過這般難解之事。劉珂是最適合她的人,可是攝政王對她卻是恩情深重。

  等等,她驀地想起一件事,攝政王雖然有過暗示,但並未明言,會不會是自己誤會了他的示意?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呢?

  想得越多,懷疑越多。她自嘲的笑了笑,搖著頭走入攝政王府。

  已經入夜,府中安靜下來,只有回廊上的燈籠與她作伴。

  一路走入後花園,正要往住處而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然琴音,她腳步一頓,側耳細聽,順著聲音來源穿過一道拱門,頓時心中一慌。

  攝政王跟她說好了在湖心亭會面的,她居然忘了!

  此時的琴聲正是從湖心亭傳來的,文素不敢多想,忙提著裙角心急火燎的朝湖心亭跑去,然而待到近處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八盞燈籠高懸頭頂,將亭中照的亮如白晝。周圍透風處用帷幔遮住,只留了入口,當中放著炭火很足的暖爐,熱氣還在不斷朝外溢出。

  一人披著厚厚的大氅坐於琴案之後,墨發半散在肩頭,他垂著眼,正專心致志的撥弄琴弦,卻不知是否因為不熟悉的緣故,總是時不時的發出一兩聲不和諧的聲音,眉頭便忍不住皺了又皺。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琴音一頓,他搖了搖頭,繼續重新撫琴,“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又是一頓,他忍不住搖頭重重的歎息了一聲,似極為懊惱。

  他的神情實在太過專注,以致於這麼長時間也沒有發現文素,亦忽略了早在暗處憋笑到內傷的趙全。

  他正抹著眼角的淚花感慨,咱們英明神武的攝政王其實是個音癡啊,您學別人彈什麼琴呐!

  文素卻不這麼認為,她看著眼前的攝政王無奈的模樣,忽然心裡覺得松了下來。

  因為這讓她生出了一種感覺,原來眼前這個男子還是有不會的東西的,起碼還沒有完美到那種地步,那種讓她一眼便會自慚形穢到想要退避的地步。

  嘴角不自覺的扯出一抹笑容,她緩步走入亭中。

  “王爺唱的很好,歎氣做什麼?”

  蕭崢擡眼看來,見到她立即面露尷尬,“這個,本王只是無事,隨手彈來玩的。”

  “王爺叫下官來赴約,便是看您自己彈琴玩麼?”

  “……”蕭崢乾咳一聲,不做聲。

  都怪他那個好侄兒,言之鑿鑿的模樣,卻只給他出了這麼個主意!

  “本王自幼不善音律,以前林瑄曾專門教導許久,亦未曾見效。”他淡淡解釋,稍稍緩解了臉上的不自然。

  文素在他身邊坐下,擡手撥了一下琴,“那也比下官這個什麼都不會的強多了,起碼王爺的歌聲還是很好的。”

  “文卿覺得很好?”蕭崢轉頭看她,面容雖然仍舊沈靜,卻難掩眼中喜悅。

  “嗯,王爺唱得很好,只是……”她偏過臉,迎上他的視線,“王爺是唱給下官聽的?”

  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的這般直接,蕭崢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是。”

  沒什麼好隱瞞的,本就是為了她才準備的這場約會,自然就是要她知曉自己的心意。

  文素垂下眼,“原來如此……”

  就這樣?蕭崢微微失望。

  “王爺?”

  “嗯?”

  她擡眼盯著他擱在琴弦上的手指,輕輕微笑,“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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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48:51

四二章

  大年初一,朝廷特免早朝一日,攝政王卻仍舊忙碌,因為王府又迎來了青海國女王這位貴客。

  文素認為,這次的拜訪有些詭異。

  一大早,她正準備例行禮節去給攝政王拜個年,便見到一行人步履輕快的從她眼前走了過去,為首的正是東德玉頌。

  不同於以往,東德玉頌特地著了漢人女子的裝束,華麗的大紅宮裝將她少女鮮嫩的面容襯托的越發嬌豔,原先高高在上的氣勢上又平添了幾分婀娜姿色。

  一國女王大年初一不入宮見皇帝太后,卻來到了攝政王府,還做了這般精心且意含討好的裝扮,能不讓人覺得詭異麼?

  而此時,她又看了一眼攝政王緊閉的書房大門,絞著手默不作聲。

  趙全在一邊貼心的安慰她:“文大人,安心吧,王爺昨晚的歌聲還不足以表達對您的情意麼?人家女王來找王爺是公事,這大年初一的,就興個拜年啊,您別這麼緊張。”

  文素沒有回話,只是陰森森的瞪他,直到他識相的閉了嘴。

  被他這麼一說,文素不自覺的又想起了昨晚的場景,頓覺驚悚。

  攝政王啊,不是別人,是攝政王啊,對她唱歌了啊!而且還是唱的關雎!

  關雎啊!那是情歌啊!

  文素深吸了口氣,捂了下胸口,腦海中喧囂一陣一陣。也就是說攝政王對她唱情歌了!

  書房門終於在此時打開了來,攝政王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東德玉頌。

  “參見王爺,參見女王陛下。”文素連忙走近兩步,分別對兩人行了禮。

  “文卿不必多禮。”蕭崢一如既往的言語淡淡,可是聽入文素耳中卻有些異樣。

  昨晚明明還是挺親昵的,呃不是,是挺親切的,現在怎的又變的這般疏離了?

  她悄悄擡眼去看攝政王,卻剛好看見他身後面紅耳赤的東德陛下。

  剛才她並未對文素的行禮做出反應,此時又是這般模樣,文素不禁開始奇怪她到底與攝政王在裡面談了什麼樣的話題。

  正在這當口,院門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文素轉頭看去,就見管家腳步急切的走了進來,然而他人還沒到跟前,已有人率先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一身絳紫裘衣,金冠束髮,眉目精緻暗含英氣,竟然是小皇帝蕭翊。

  在場幾人盡皆愣住,蕭翊已經在對面站定腳步,冷冷的看向文素身邊的兩人,不動不言。

  “女王好興致。”

  對視良久,他突然丟下這麼一句,沒再多留片刻,直接轉身便走。

  文素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已經隱隱猜到皇帝陛下發怒的緣由,連忙追了上去。身後的蕭崢黑眸微微閃動了幾下,卻什麼都沒說。

  “陛下,陛下,陛下留步……”一直到了大門口,文素才勉強追上了皇帝,“陛下定然是誤會了,女王陛下與攝政王並無……”

  話音被皇帝猛然擡起的手阻斷,他憤怒的甩袖道:“文愛卿,你的好意朕明白,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這話說的隱忍而憤怒,他的臉都因此而漲紅了起來。

  文素探頭看了看大門口,護衛們都遠遠避了回去,看不見半個人影,這府門前本來就又安靜,她這才放心的朝皇帝拱手道:“還請陛下明示,究竟出了何事?”

  “哼!”皇帝喘起了粗氣,半晌才壓低嗓音道:“叫朕顏面盡失的事!”

  “啊?”文素皺眉,實在弄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皇帝像是在壓抑什麼,捏著拳不吭聲。

  “陛下,下臣願為陛下分憂,但是還請陛下明言呐。”

  “文愛卿……”皇帝皺著眉搖頭,“不是朕不想說,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說。”

  “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您是一國之君,什麼顏面盡失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啊。”

  皇帝這才有了些動搖,抿著唇思忖許久,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耳語了一番。

  文素徹徹底底的驚呆了,差點膝下一軟就要摔倒。

  皇帝見狀,強撐了半天的堅強頓時有些土崩瓦解,臉色都青了。

  文素回過神來,連忙出言安慰:“陛下安心,安心,這些都是誤會,真的!下臣很快便將解決之法告之陛下,陛下定能保全顏面。”

  “真的?”皇帝的臉色立即好轉不少。

  “千真萬確,下臣保證。”其實文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皇帝這邊前腳剛走,她便立即快步朝西閣而去,剛要進門,便見攝政王與東德玉頌一起走了出來,她只好壓下紛亂的心緒退到一側。

  看到她在門邊,蕭崢愣了一愣,眼神一轉,已經有了數。擡手朝東德玉頌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隨自己出去。

  文素腦中亂哄哄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被皇帝那話嚇的,還是被自己胡思亂想給整的。就這麼過了許久,還是站在院門口沒動。

  “文卿,找本王有事麼?”

  她一擡頭,面前是攝政王溫和的臉,原來他已經回到了這裡。

  “王爺……”她張了張嘴,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想問什麼便直接問好了,不必吞吞吐吐。”

  文素對旁邊的趙全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回避一下,這才轉頭看向攝政王,捏了捏手心,又深吸了口氣,終於橫下心來,問道:“王爺可知青海國女王改變聯姻計畫了?”

  蕭崢微微挑眉,不語。

  “陛下剛才來此絕非偶然,今日女王突然叫身邊使臣向他轉達了同意聯姻的意願,而她想要結親的對象……”她抿了抿唇,對上他的視線,“正是王爺您。”

  但凡心高氣傲的人都是需要被馴一馴的。

  這是文素事後對此事作的總結。

  東德玉頌年紀雖小卻因為早早掌權而心智沈穩,行事驕傲講究排場自不必說,這樣的人向來不會將別人放在眼中,更何況一般也不會有人違逆她的意志。

  可是這神話被大樑的攝政王殿下給終結了。

  早在二人與碧波湖上相遇時,東德陛下一顆傲驕的心就被蕭崢那隱隱透出的氣勢給震懾了一把。等到在金鑾殿上一番對駁,攝政王毫不相讓,她語塞而終,突然讓她感到這個成熟強大的攝政王是足以與之比肩的對手。

  事實上,正是這樣的針鋒相對的開端讓她產生了之後的想法。

  在青海國內從未有人違逆過她,從未有人敢那般高高在上的與她說話,或者說,她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氣勢迫人的男子。

  這世上的男子難道不該低眉順目?

  她不忿,也曾生氣的砸過東西,也有過結束這次親訪的念頭乾脆回國去,可是想到那人幽幽淡淡的雙眸,就覺得不甘心。

  那雙視線偶爾落在她身上,卻好像只是在看著她身後的兵力與國家,從未多看過她一眼?

  她是青海國萬民敬仰的女王,是被所有男子膜拜的神女,到了他這裡卻一直繞來繞去就是那幾個話題:

  聯姻,結盟,邊防兵力分佈。

  畢竟只是個少女,青海國女王對蕭崢的感情可以說更多的來自於不甘心,來自于早已習慣成自然的大女子主義心態。

  可是不管如何,她的確是將這事付諸實際了。

  那個坐在金鑾殿上年紀輕輕的皇帝太過年輕稚嫩,更何況攝政王現在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於是我行我素的東德陛下忘了來之前姨母東德卓依對小皇帝的誇獎,直接授意身邊的使臣前去向皇帝透個風聲,大意為您自個兒看著辦吧,孤看上你皇叔了。

  皇帝陛下自然不爽,怎麼能這樣被扇一巴掌?

  他是真龍天子,憑什麼輸給攝政王?就因為他有實權?

  他氣衝衝的趕去攝政王府,卻不曾想看到那貌美如花的女王陛下正面紅耳赤的站在他皇叔身邊,哪裡還有半點那日直闖金鑾殿的氣勢?

  於是事情就這麼鬧僵了。

  文素擡手按了按眉心,這麼久以來,即使面對劉珂也沒有這般憂心過,此時卻著實煩心,因為她沒有忘記自己剛才為了安撫皇帝而誇下的海口。

  她要拿什麼法子去讓他扳回顏面?

  推翻攝政王的話可能還有點希望。→_→

  “王爺,您有何打算?”她皺著眉看向蕭崢,卻發現後者面上根本不見一絲波瀾。

  “今日女王的確是跟本王說了這麼件事。”蕭崢抱起胳膊,語氣平淡:“所以本王現在也正在想該如何處理。”

  “……王爺您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文素一臉怨念。

  蕭崢笑了一下,“本王為何要在意?”

  “王爺您被看上了啊,難道您真的打算拿自己去聯姻?!”

  這話想也不想就說出了口,說完後兩人都愣了愣。

  蕭崢眼中慢慢浮現笑意,身體微微前傾,與之平視,饒有趣味的盯著她的雙眼,“那麼文卿覺得,本王該不該答應呢?”

  ……

  這個問題太過直接,叫文素根本無法回答,於是她再一次選擇了逃走。

  這似乎是她最近處理事情用的最多的一種方式了,在面對劉珂的眼神時,面對攝政王那個擁抱時,甚至是他直接唱出那首關雎時……

  蕭崢沒有攔她,只是在她即將踏出院門之時,淡淡的說了一句:“本王不知你在回避什麼,也許你疑惑的是自己究竟想要何種生活,但本王還是那句話,比起相夫教子,你更適合出謀劃策。”

  文素的腳步頓了頓,眼神微暗。

  她不是沒有這種念頭,沿江治理貪官一事著實讓她心中生出了成就感,可是歸根到底她不過是個掛牌女官,新政總有結束的一日,到時候她回歸草民布衣,又豈能再與他堂堂攝政王共立一處?

  即使她現在已是三品大員,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路過後花園,遠遠瞥見湖心亭,她的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第一次見攝政王是在此處,他撇開暗示直接表達情意也是在此處,可是看來自己是要辜負他這一番好意了。

  文素垂頭,耷拉著肩膀怏怏的往前走,誰知沒走幾步便冷不丁的撞上了一人,腦袋磕在冷硬的肩胛骨上,叫她不禁嘶了一聲。擡眼一看,原來是平陽王。

  “這麼心不在焉的做什麼?”蕭端揉了揉肩膀,故意皺著眉瞪她。

  “對不住王爺,下官不是有意的。”

  “無妨。”蕭端朝她身後探了探頭,意識到她是從西閣出來,眼中染上笑意,“原來是從跟叔叔那裡來的啊,對了,昨晚的相會如何?”

  文素默默看了他一眼,原來這世上八卦的人不止她一個。= =

  “算啦,你不說本王便不問了,那你總要告訴本王為何這般若有所思吧?”蕭端慢悠悠的轉著手中暖爐,“好歹你我也算至交嘛。”

  他刻意強調的“至交”二字總算讓文素的神情有了些變化,想起自己跟他共同斂財的光輝事蹟,只好無奈的開了口:“是陛下聯姻一事出了些變故,不是平陽王爺您想的那般。”

  “哦?什麼變化?”

  “女王她……似乎看上別人了。”

  蕭端揚起眉毛,張了張嘴,然而這怔愕不過一瞬便被斂去,“哈!本王就知道那小丫頭對叔叔沒安好心!”

  “平陽王爺,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文素撇嘴。

  “嗤,皇帝也著實無能,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他也不害臊麼?”

  這話說的有些大逆不道,然而文素卻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有些怔忪,像是一下子被觸發了什麼思緒,眼珠一圈圈的轉悠。

  “喂,你這是怎麼了?”蕭端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招了招。

  “對了!”文素猛的嚷嚷了一句,興奮的扯住蕭端的衣袖,“平陽王爺您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多謝多謝!”

  話音未落,人已經忙不叠的越過他朝前院跑去,似乎十分興奮。

  蕭端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我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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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49:12

四三章

  皇帝陛下此時正蒙在被子裡不肯見人。

  福貴早已被斥退到了殿外,偌大的寢宮中,他孤獨的擁著被子側躺在龍床上淒淒哀哀。

  太悲涼了,怎麼能這麼對他?他是皇帝啊,怎麼會淪落到被叔叔搶了皇后的地步?

  蒼天啊,沒臉見人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兩條腿在被子裡劃的正歡,腦後忽然傳來一人略顯呆滯的聲音:“陛下……”

  小皇帝的脊背一僵,轉過頭去,頓時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文愛卿,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文素抽了抽嘴角,擡手行禮,“下臣剛剛進來,陛下寬心。”

  皇帝臉黑了,這話不是明擺著說她什麼都看到了麼?

  “那那那你是如何進來的?”皇帝打算待會兒好好整治一下福貴。

  文素看出他神色間的懊惱,忙道:“下臣是急著告訴陛下解決之道,這才不管不顧的沖了進來,福貴公公也不曾攔得住下臣,還望陛下恕罪。”

  “你說有法子了?”一聽到這話,皇帝自然不會再去在意她的擅闖之罪,立即掀了被子端正的坐好,朝她擡了一下右手,“愛卿快說。”

  剛才還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現在突然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轉變之快還真叫文素覺得好笑。但想到還有正事,她又忙嚴肅了神色,擡手行禮道:“敢問陛下,對青海國女王可有意?”

  皇帝一愣,臉上驀地染上兩團紅暈,“文愛卿為、為何這麼問?”

  “若是無意,下臣下面的話便也不需要說了。”

  皇帝嘴唇翕張,眼神開始閃爍。

  “那便是有意了。”文素瞥他一眼,一錘定音。

  小皇帝垂下頭,耳根一陣滾燙。他自幼接觸女子不多,除去那傲驕脾氣,青海國女王貌美無雙,他心中歡喜也是正常,可是被這麼直接的問出來,還是覺得十分不自在。

  文素見他這模樣,也不再賣關子,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下臣覺得陛下絕對不能輸給攝政王!”

  皇帝唰的擡起頭來,一臉愕然,“你說什麼?”

  文素的右手在他面前緩緩握成拳,慷慨激昂:“下臣的意思是,陛下應當將女王從攝政王手中奪過來!”

  “奪?”陛下一臉茫然,“如何奪?”

  “用您的氣勢!”文素緊盯著他,面色凜然,“陛下須得記住,您是大樑的主子,是真龍天子,是九五至尊,誰人可與您相比?您要拿出氣魄來,要有將女王手到擒來的自信!”

  皇帝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半晌,突地從床沿跳下了地,握著拳點了點頭,“沒錯,朕乃天子,憑什麼會輸給攝政王?朕偏不信這個邪,不過是一個女子,還能逃得出朕的手掌心不成?”

  “陛下英明,正當如此。”文素適時的給予鼓勵。

  “好!”皇帝氣勢騰騰的拍了一下掌,卻又一下子愣住,呐呐的擡眼看文素,“那朕到底要如何做?”

  “……”-_-|||

  文素派人去驛館請青海國女王,也不說別的,只說皇帝陛下為她在宮中特地辟了一處宮殿作為住所,請她立即搬過來,這之後陛下發點力,也就不怕沒機會了。

  皇帝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將她放在驛館,太過自由,動不動就去找攝政王,難怪會出事兒!

  可惜想得太過美好了,女王陛下壓根不吃這套,直接謝絕,於是皇帝等了半天,連個面也沒見著。

  文素覺得這可不是個事兒,越拖下去越是麻煩啊。

  天色已經將近傍晚,她還不曾回去,心中一直盤算著,最後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向皇帝借了筆墨書信一封,讓福貴去送交攝政王,而後便將皇帝寢宮大門一關,開始給他授課。

  感情這事兒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文素對於皇帝的事情可比她自己的看的通透多了。

  而此時,她正在向陛下灌輸一個思想,就是一定要一次性拿下青海國女王!

  不多時,接到書信的攝政王便親自趕了過來,到達寢宮時剛好文素授課完畢,他一臉疑惑,她紅光滿面,二人對視,頓覺詭異。

  “文卿怎麼突然入了宮?”蕭崢邊問著,頭已經轉向了小皇帝坐著的方位,在對上他幽怨憤怒的眼神時已經明瞭了幾分。

  “下官稍後再向王爺解釋,卻不知王爺是否已請女王陛下入宮了?”

  “自然,你在信中說了,本王料想有事,立即便派人去請了。”

  幾乎是話剛說完的一瞬,福貴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陛下,宮人來報,青海國女王入宮了。”

  皇帝冷幽幽的看了一眼蕭崢,心中滴血,一句話就叫來了,果然比他這個皇帝招待見。>_<

  “陛下,您該去了啊。”文素見他一臉哀怨,連忙出言提醒。

  “哦……”

  皇帝耷拉著腦袋起身,心不在焉的理了理衣襟頭冠,耷拉著腦袋朝外走。本一切正常,卻在與攝政王擦身而過的一瞬驀地變了臉色。

  像是故意要激怒他,蕭崢側著頭看他,嘴角帶一抹笑意,泛著一絲嘲弄,眼中亦滿是懷疑。

  於是皇帝被這眼神給刺激到了,捏著拳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大步朝外走去。

  就不相信這次朕贏不了你,你給朕等著!

  文素被眼前叔侄倆的模樣弄的愣住,反應過來後忙跟了上去。

  她要密切注視陛下的行為舉止,以便及時提出修正方案。

  身後的蕭崢猜到她定是又有了什麼鬼主意,搖頭笑了一下,舉步跟了上去。

  夕陽隱了一半,天色將暮,禦花園中仍不時可見枝頭殘雪,微涼靜好。

  層層堆疊而成的假山威武靜立,皇帝陛下默立于其下,與面前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東德玉頌本就年長於他,已然顯露少女柔媚之姿,個頭也要比他還要高一點,於是皇帝陛下稍稍後退著站上了一塊石頭上才算是終於有了文素口中的氣勢。

  “怎麼是你在這兒?”東德玉頌顯然有些不耐,也不行禮,對皇帝簡直如同對待本國男子。

  皇帝自然是要提醒她這裡是大樑的事實,於是昂著頭道:“這裡是朕的皇宮,朕自然該在這裡,倒是你,因何來了此處?”

  “什麼?”東德玉頌皺了皺眉,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她還要去找攝政王,才不要跟他耗。

  然而腳步尚未邁出,已有只手及時的攔在她身前。

  “朕還未發話,你竟敢先走?”

  東德玉頌挑眉,“皇帝陛下這是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便是不讓你走,如何?”

  躲在假山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文素一臉興奮,好樣的陛下,繼續加油!

  與她一道蹲著的蕭崢不解,這有什麼好興奮的?→_→

  “東德玉頌,朕問你,你可是真心要與大樑聯姻?”有了一個開始,接下來的就好辦多了,皇帝陛下已然習慣了這種裝腔作勢。

  “不錯,孤的確有意與梁國聯姻,不過不是與陛下您,您也無須再多費心了。”

  面對東德陛下的傲慢,皇帝終於爆發了,“放肆,你要聯姻也只能與朕!”

  唰唰唰——

  面前的一人,假山後的兩人齊齊震驚了。

  文素更興奮了,皇帝陛下您的演技實在太好了,繼續繼續,看好你哦!

  “你、你說什麼?”東德玉頌有些回不過神來,一直被她視為懦弱的小皇帝什麼時候變的這般強勢了?

  “朕說了,你要嫁也只能嫁朕,別忘了,你是一國之君,只有帝國皇后的頭銜才配得上你,一個王妃頭銜,你甘心麼?”

  皇帝冷哼一聲,板著臉走下石塊,朝她逼近,“朕乃九五之尊,天下萬物皆歸朕一人所有,現在朕只要你一句話,若你點頭允下與朕的婚事,便與朕同擁萬里江山,如若不然……”他眯了眯眼,聲音漸冷:“你什麼也別想得到,包括朕的皇叔!”

  東德玉頌大張著嘴,平生第一次震驚到毫無形象。

  莫非他之前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否則怎會轉變的如此之快?

  還在沈思中,手腕已然被他一把抓住,起先似乎有些輕顫,然而一瞬之後便消弭無蹤,好像剛才那一顫是她自己的幻覺。

  “玉頌,你若允了朕,朕什麼都給你,就算是這江山,朕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原先的強勢又忽然化作溫柔,小小少年的眼中帶著固執和柔情,更多的卻是屬於這個年紀特有的純淨。他還太小,哪裡知道什麼情愛,可正是這種青澀讓人更覺無法拒絕。

  東德玉頌無論年紀和心智都要比小皇帝成熟,所以她更能體會出皇帝這轉變的意味。

  這一句話說出來,之前的強勢便都成了對她假意的威脅,目的便只是為了留住她。

  原來她對他如此重要麼?

  生出這個疑問的同時,小女王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歡喜,一國皇帝將自己看的比江山還重,還有比這個更讓人甜蜜的事情麼?

  此時再看這少年的眼神,對比一下那人深沈淡漠的視線,竟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有些草率。

  她歎了口氣,自嘲的一笑,回握了皇帝的手,“多謝陛下好意,孤記下了,定當好好考慮,給陛下一個答覆。”

  “不行!”皇帝又回到了強勢狀態,扣緊了她的手腕,“你現在就給朕一個答覆!”

  東德玉頌看了一眼他倔強的臉,皺著眉不吭聲。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假山後的兩人和皇帝陛下俱是面上冷靜,心中緊張。

  “答應還是不答應?”

  “孤還需考慮考慮。”

  “答應還是不答應?”

  “孤……還需……考慮考慮。”

  “答應還是……答應?”

  “孤……嗯?”

  一直到手腕被扯得發疼,東德玉頌終於挫敗的點了點頭,“好吧,孤……先答應你便是。”

  她不是那些矯情的中原女子,作為君主,又一向隨心慣了,覺得可行便會實施,覺得不行亦會反悔。

  原先看不上皇帝也是覺得他太過青澀懦弱,而如今見此陣勢,想必將來也非池中之物。而相比于難以駕馭的攝政王,剛才的那些話也的確讓她動心。

  畢竟那人可不會將她看的這般重要。

  她這裡心中百轉千回,皇帝卻是在得到答案的一瞬便露出了笑意,甚至還張開手臂擁了擁她。

  假山後的兩人心中大定,相顧一笑,悄然隱退……

  將出宮門之時,文素心生感慨:“陛下看來也是對女王動了真心,否則也不能說出這麼漂亮的話來,連江山都不放在眼中,嘖嘖,真男人啊……”

  蕭崢不給情面的冷哼,“他一個小孩子哪會說這些,卻不知是何人教唆的呢!”

  唔……文素縮了縮脖子,“王爺,您知道的,陛下他其實很聰明的,旁人稍稍一點,他就能舉一啊反三啊什麼的,咳咳……”

  蕭崢笑著看向她,“是,本王很清楚,但是文卿也要知道,對你好的表現不是說幾句漂亮話或是真的拋卻江山,而是……”話音頓了頓,他伸手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而是貴在一顆真心。”

  文素心中一悸,連忙就要抽回手,卻被他用力的握住,聲音也變的惱怒起來:“文素,你究竟要躲避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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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49:41

四四章

  究竟要躲避到何時?

  回到王府後文素還在想這個問題。

  她只記得攝政王的眼神,仍舊沈靜,卻在當時灌注了太過濃重的情緒,有怕驚擾了她的疼惜,又有想要猛然敲醒她的惱怒。

  於是文素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王爺,下官覺得陛下與女王的聯姻大事已經成了。”

  聯姻既成,她這個女官也就失去作用了,只待一個適合的理由,便會回到最初。

  蕭崢怔了怔,她已輕輕掙開他的手,率先離開。

  這一回來便沒有出門,衣食住行全由丫鬟喜鵲照料,她派人向朝廷告了病假,便徹底做起了縮頭烏龜。

  聽說劉珂想要來看她,被她推拒了。

  平陽王有次到了門口,卻只隔著門歎了幾口氣便離開了。文素覺得他實在算是自己的知交,很明白她此刻愁腸百結的心情。

  而至於攝政王,已多日未見,也不曾聽到半點有關他的消息。

  這一縮,一直縮到上元節,女王陛下突然派人來請她去見。

  宮中張燈結綵,佳節氣氛濃重。

  文素梳洗整齊,強打著精神進入宮中,由宮人一路指引著到了東德玉頌所住的宮殿,剛進門便看見殿中的異國風情撲面而來。

  看來陛下很用心嘛。

  殿中並無侍從,文素一路走入,耳邊只聽見一陣銀器輕響,東德玉頌已掀了珠簾從內殿走出。

  “參見女王陛下。”文素連忙斂衽下拜,悄悄看一眼女王的裝束,見她換了中原服飾,面色紅潤,容光煥發,心中大為欣慰。

  說來當日那一番對皇帝的教導唆使其實是從小女王的性格推敲而出的,能一擊奏效實在是幸運。

  因為年紀尚幼,小皇帝與女王的感情更多的還是接近于同齡友人,但也算是在穩步提升中。比起成年男女間你儂我儂,二人之間少了些濃烈,多了些純真,卻貴在發乎自然。現在也算是情投意合,甚至女王都收斂了不少驕傲秉性,著實不易。

  “文大人不必多禮,孤請你前來,乃是有話要說。”

  文素乖順的起身,垂著頭暗自思索其用意。

  “文大人,上次皇帝陛下與孤說的那些話,是你教的吧。”

  誒?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她要說的竟然是這個,文素連忙擡頭,“女王陛下,下臣並未說什麼,那些話俱是出自皇帝陛下一片真心啊。”

  女王嗤笑一聲,嬌俏畢現,“你這般緊張作甚?孤又不是在怪你。”

  她緩緩踱著步子坐到榻上,朝文素招了招手,指了指榻邊的一張軟凳,示意她坐下說話。

  “文大人,孤是第一次來大樑,雖時日不久,卻不難看出大樑的風氣。”她頓了頓,微微挑眉朝文素看來,比剛才深沈了許多,“孤看出大樑對女子的態度了,所以新政也不過只是個幌子吧?”

  文素一驚,剛要開口,卻被她擡手攔下,“放心,孤不是來討伐梁國風氣的,只是想讓你知曉,孤什麼都很清楚。”

  果然是個厲害角色。文素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東德玉頌盯著面前的人,像是要看她能沈著到何時,但卻始終等不到她的回應。文素仿佛在聽到她得知一切後便徹底的放鬆下來,毫無慌亂之態。

  她有些挫敗的撇撇嘴,撤去了女王的深沈偽裝,“好吧,孤就直言了吧,雖然梁國是假意新政,但孤並不在意,因為孤已然決定要將它變成真的。”

  “什麼?”文素終於擡頭,一臉詫異。

  東德玉頌朝她眨眨眼,難得的活潑起來,“文大人,你該知曉孤的意思,你有才能,應當為國效力不是麼?”

  文素皺著眉細細琢磨了一番她話中的意思,明白過來,“女王陛下是擔心以後成為梁國皇后之後沒有幫手麼?”

  “嘖嘖,說的這般直接作甚?”東德玉頌搖了搖頭,接著又笑出聲來,“不過也的確是事實,孤正是此意。”

  東德陛下看問題是很深遠的,雖然正式大婚還很久遠,但她已經為將來做了謀劃。

  縱使皇帝現在說的話好聽,但她在大樑人生地不熟,難保那些迂腐不化的大臣們將來會對她指手畫腳。

  她需要一個得力助手,不需要是心腹,只要能夠在必要的時候出現,給予她一些支援即可。

  文素是攝政王的人,她很清楚,可是那日得知了皇帝那番表白是出自文素之手,她便有了這心思。

  這個女子比她想像的有能力,在朝廷周旋到正三品的高位不說,連攝政王和皇帝都能受其影響,不容小覷。

  然而文素對她的話只有回答一聲歎息:“女王陛下的意思下臣明白,但這並非女王陛下願意就可以的,梁國新政是為了尊重女王陛下您,而非所有女子。”

  她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她一拜,“下臣所做的都已做到,應該不日就能功成身退,只願二位陛下永結同心,共禦外侮,以定河山。”

  東德玉頌不禁被她這模樣弄的怔住,“怎麼文大人不願做官麼?”

  “不是不願,是不能。”文素垂首,看不清神色。

  也許是見不慣女子這種萎靡模樣,東德玉頌一下子就被觸怒了,“此言差矣,既然願意,便該努力為之,難不成文大人介意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麼?”

  文素一愣,擡頭看去,從她眼中看到了怒其不爭的意味。

  “女子從來就不輸于男子,文大人為何這般畏縮不前?”

  畏縮不前?

  文素苦笑,從未想過,她回避的癥結所在竟然是被小女王給揭露了出來。

  她回避攝政王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他的暗示明言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是在回避自己隱隱生出的抱負。

  曾經她只想要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她爹也一再教導她要簡簡單單的生活,凡事不可強出頭。可是在懲治了那些貪官之後,這卑微而又渺小的願望卻生出了變化。

  攝政王在江邊的話將她點醒,竟讓她生出了成就之感。這麼多年不曾做過什麼大事,可如今卻能為民除害。

  而這抱負也提醒著她現在的官位只是暫時,離開了新政這個契機,一切便都會化作浮雲飛灰,消弭無蹤。

  但是從未想過攝政王會在這期間對她表露好感,他越是接近一步,她越是想要留住這個抱負,至少那是個可以與之比肩而立的機會,除去這身官袍,她還有何資格與他共乘一騎,同處一室?

  攝政王對她的保護,為她受的傷,甚至費心的取悅表白,不是不感動,不是不動心,只是她不敢往前邁出這步。

  而對身後默默守候的劉珂,她很想回頭,繼續按照之前的計畫走,將來便可過上簡單的生活。卻終究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不敢邁出,因為無法確定以後,不願退後,因為心有不甘,於是她只好抱頭縮在原地,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現在,一切都被小女王無意間的一句話給扯去了偽裝。

  真正叫她畏縮的是她無法確定要走的路。

  攝政王早已看穿一切,所以他一再的提醒她,她適合官場,而非平庸一生。

  可是誰都知道官場也不過是暫時的罷了。

  “女王陛下所言極是,下臣確實因女子不能為官而畏縮不已。”

  見文素承認,東德玉頌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文大人,孤知曉梁國女子如同我國男子,俱是溫柔賢慧為佳,可是你既然有才能,便不該被埋沒。”

  她擡手將文素的下巴擡高,迫使她昂起臉來,不過因為個子沒有文素高,這個動作做的有些有些像托。

  “文大人,你要記住,女子能做的並不比男子少,官位能者居之,你若執著於此,才是懦弱!”

  雖然年紀小,可是說這番話時她卻像是個長者,一副教訓的口吻。

  文素心中一跳,居然感到一陣羞愧。

  不錯,她太過懦弱了,不是聽從父親教誨,亦非自己貪圖安逸,正是懦弱!她習慣於接受安排,卻從未想過去打破。

  既然有了抱負,為何不能主動去實現?

  梁國以前是男子的天下,如今已經有了缺口,為何不能將它徹底打通?

  終於擡起一直垂著的雙眼,文素退後一步,朝東德玉頌行大禮一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女王陛下點醒下臣,下臣感激不盡。”

  “哦?這般說來,你是打算繼續做官了?”東德玉頌嘴角露出笑意。

  文素點頭,眼神堅定,“下臣不僅打算做官,還要做一個好官。”

  “很好!”東德玉頌拍了一下手,“還好你未叫孤失望,不然孤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苦心?”文素不解:“什麼苦心?”

  “不過是為文大人你鋪了條路罷了。”見到文素仍然茫然,東德玉頌忍不住笑了笑,“對了,攝政王也是樂見其成的。”

  ……

  出宮門時天色已晚,空中煙花陣陣,慶賀著上元佳節。

  每到這日,宮門都會大開,允許宮人們出去賞燈,是以此時宮廷之中越發安靜,倒是宮外一片沸騰喧囂。

  文素沒有坐車,一步步走上街道,身上的朝服引人側目,她卻渾然不覺。

  過往的人生在腦中迅速閃過,直到今日才感到不同。

  只因今日起,她已有了明確的方向。

  明亮的燈火沿街亮了一路,彩燈懸掛,歡聲笑語,入眼皆是喜笑顏開的年輕男女,真是個相會的好日子。

  文素的眼神從兩邊各色各樣的花燈上流連過去,在一處圍著許多人的花燈攤位前停住。

  那裡站著一人,只著了簡單的一襲青衫,外面系著件披風,因為暴露在寒風中,臉色有些微微泛青,仿若初見時那般。

  她的眼神閃了閃,悄然隱退至一邊的字畫攤前,低聲問攤主:“可否借筆墨一用?”

  寒風瑟瑟,她縮著手將字跡勉強寫的娟秀,片刻後便寫完了一封信,封好後遞給攤主,從懷中摸出點銀子,“煩勞閣下替我交給那邊那位青衫書生,多謝。”

  又朝那方向看一眼,文素低聲呢喃了一句:“對不住了,朝卿……”

  話音剛落,她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徹悟,一把提起裙角朝後跑去,登上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馬車,“快,回王府!”

  攝政王府內依舊一排清冷模樣,似乎不管年節俱是如此。

  文素直接跳下了車,一路朝後院奔了過去,目標直指西閣。

  忠心守在門邊的趙全正百無聊賴,忽而見到一人迅速的沖了過來,黑夜中看不分明,以為是哪裡來的刺客,立即就要拔劍,卻聽見那人連忙說了一句:“是我。”

  房中燭火通明,攝政王必然又是在操持政務。

  文素瞥了趙全一眼,佯裝鎮定的吸了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依舊是古井無波般的聲音。

  文素推開門,卻不急著進去,看到燈光下他安靜垂眉的模樣,心中竟有些激動。

  久未見動靜,蕭崢終於擡起頭來,眼下微微泛青,看來這段時日很是操勞。見到文素站在門邊,他眼中光芒輕輕一閃,卻又什麼都沒說。

  “王爺,”文素只好自己開口,笑的訕訕,“您要不要吃元宵?”

  蕭崢微微一怔,卻只見到她一張略含期待的臉。

  她這般匆忙趕回,只是想與他一起過個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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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0:01

四五章

  上元節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佈了一道聖旨,一時如同油入沸水,大樑的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丁正一已經咆哮了許久,作為輔佐過兩朝君主的老臣,面對如今的局面,他實在有些接受無能,差點便要當場暈厥。

  而作為造成這混亂局面的當事人,文素卻沒有當初面對他時的退避,而是十分鎮定的與之對視。

  於是丁老爺子覺得眩暈感越發的強烈了,捂著胸口直喘粗氣。

  “陛下三思啊,一個女子怎可居此高位?縱使她促成聯姻有功,此等嘉獎也萬萬不可啊。”

  皇帝蹙著眉看向他,“丁首輔難道叫朕收回旨意不成?可知君無戲言!”

  聽出皇帝語氣中的怒意,丁正一忙斂衽下拜,“陛下息怒,老臣並非此意,只是希望陛下另行賞賜。”

  “臣有本奏。”左都禦史王定永出列,“陛下三思,本朝從未有此先例,讓女子為官本也只是權宜之計,如今既然大事將成,又何需如此加封文氏?實在於理不合啊。依微臣之間,便如首輔大人所言,另行賞賜吧。”

  一直靜靜站著的文素捏緊了手心。

  縱使她做了許多事情,卻仍舊因為女子的身份而遭受這些官員們的排擠,平日裡還好些,一旦扯上官場便立場分明了。

  文氏。只稱一個姓氏,果然說到底還是瞧不起她的。

  她猛然擡頭,朝上方一臉為難的皇帝拱了拱手,“請陛下將之前封賞的話再說一遍。”

  “啊?”皇帝愣了一下,不自覺的與她前面站著的攝政王對視了一眼,後者也很驚詫。周圍原先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們也都莫名其妙。

  文素垂著頭又道:“請陛下再重複一遍。”

  見她這般堅持,皇帝便也如她所願,開口道:“戶部侍郎文素,自為官以來政績清明,屢立功勳,現加封為少傅一職,為朕之師。”

  話音落下的一瞬,文素一掀衣擺跪倒在地,朗聲道:“臣文素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丁老爺子更是驚怒非常,王定永則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她她她……竟然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受下了這官職?

  少傅啊,天子之師啊,她一個女子,憑什麼敢承下這堂堂一品官職?

  坐在上方的皇帝幽幽的舒了口氣,見到這架勢也明白文素定然是被東德玉頌給洗過腦了,不然哪會有此番轉變?

  其實按照東德玉頌的意思,文素既然能教皇帝那麼精妙的“知識”,應當直接封為太傅。可是考慮到大臣們的接受程度,以及皇帝自己的考慮,還是改成了從一品的少傅。

  然而在如今沒有太傅的情況下,文素其實是皇帝唯一的老師了。

  偷偷看了一眼攝政王,皇帝納悶,這其中也有他的貢獻,卻不知為何今日在朝堂上他反而沒了往日庇護文素的勁頭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終於回過神來的丁正一又開始咆哮。

  “有何不可啊?”殿門處忽然傳來一道少女的聲音,明明帶著笑意,卻又隱隱透出威懾。

  文素端正的跪著,嘴角微露笑意,就知道她會忍不住過來。

  東德玉頌一腳踏入殿中,身上換上了在青海國上朝時才會穿著的莊重朝服,顏色豔麗,炫目張揚。

  走至玉階之下,她轉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請命丁正一,冷笑一聲,“帝師責任重大,能者居之,試問皇帝陛下此舉有何不可?”

  丁正一眼中閃過惱色,奈何無法發作,只好甕聲甕氣的道:“她一個女子……”

  “丁大人!”攝政王及時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面前的人便是一個女子。

  丁正一乾咳一聲,改口道:“因為她才德不濟,難當重任。”

  “哦?孤倒是覺得她比你們都要厲害。”東德玉頌抱著胳膊眼神睥睨的掃視了在場眾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碼孤與貴國皇帝陛下的聯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們何人能夠做到?”

  四下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東德玉頌一臉冷肅之色,卻悄悄朝下方跪著的文素擠了擠眼,二人對視一笑,此間局面顯然讓兩人心中都十分爽快。

  “啪啪啪——”趁這間隙,東德玉頌三聲拍掌,殿外便有侍從托著一隻託盤走了進來,上面整整齊齊疊著一套衣裳,仔細一看,乃是一身官服。

  “孤在青海國中冊封太傅少傅時,皆鄭重行了拜師大禮,說來這禮儀還是來自大樑,貴國自古尊師重道,如今既然冊封了少傅,豈能沒有禮儀?”東德玉頌轉頭看著上方的皇帝,“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這……”

  皇帝有些為難,其實若不是為了東德玉頌,他也不是很願意冊封個女子為自己的老師,而現在……難不成還要他對文素下跪敬茶?

  一直沒有開口的攝政王終於出言道:“女王所言有理,陛下若真心冊封文素為少傅,不妨親自授予其官袍綬帶,以示尊敬。”

  他這麼一說,既尊重了女王,又解除了皇帝陛下的煩憂,於是立即得到了回應。

  “皇叔說的是,說的是……”福貴已經從侍從手中取了官袍站到身側,皇帝起身,朝文素擡了擡手,“文愛卿上前受封吧。”

  丁正一等人又想阻止,被轉過頭的東德玉頌一個眼神給扼殺住,好似在控訴他們的無能,直叫他們將滿心氣惱噎在喉嚨裡。

  文素起身,朝玉階上走去,卻在走出第一步時又頓了頓,微微偏頭看向蕭崢。

  她也不清楚為何會有此舉動,只是想在此時看清楚他的神情。

  這是引領著她走上這條路的人,是上級,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師。如今踏出這一步,她便是一品大員,便是真正的與之比肩了。

  蕭崢亦只是平靜的回望她,情緒淡淡,不見波瀾,而後輕輕頷首。

  未發一言,便已肯定。

  從今日起,官場之上,他不會再說那句“凡事有本王在”,因為眼前的人在終於下定決心踏上這條路的同時,就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

  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文卿,場面上,連他也得稱一聲文少傅或是文大人了。

  可是不覺得生疏,只覺得欣慰。

  因為她終究還是走入了他的圈子。

  得到這眼神的鼓勵,文素終於朝上方走去,一步一步邁的堅定沈穩,面容沈靜,再也不是之前的低眉順目。

  那身官袍並不同於她身上這件,除去尺寸外並未有過改動或特製,正是歷任天子少傅的官袍。雙手接過來的刹那,文素頓悟,這樣的朝服才是真正的一視同仁,才算是真的將她看成了官場中的一員,而不是特例。

  皇帝雖未下拜,卻也稍整衣冠朝她擡手作了一揖,“此後便有勞文少傅教導於朕了。”

  文素回禮:“定不負陛下厚望。”

  在她身後,眾人視線凝聚,卻只有兩人的最為特別,一人是蕭崢,另一人卻是遠遠看著她背影的劉珂。

  他的懷裡還揣著她昨晚給的信件,當時看時還不甚明瞭,此時卻驟然清晰。

  她說了拒絕,原因只有一個:她已選定要走的路,不再嚮往平淡悠閒,所以也不再適合他。

  ……

  崇德二年春,進入官場整整一年的文素成為了梁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帝師。

  後樑史記載其“動盪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奇功技巧,不可外道。”

  但有人指出,那“辟萬江而獨懸一木”乃是指其力排眾議登上少傅之位元,卻獨獨將視線投向了攝政王這件事……

  冊封完成之後,由太后主持,在偏殿又設了宴慶賀。

  這自然還是東德玉頌的主意,可惜太后尚未從家族一事中恢復元氣,露了個臉便稱病回寢宮去了,剩下來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小皇帝和小女王。

  作為主角,文素被特地安排坐在玉階下左手首位,尊崇備至。

  大臣們自然還是忿忿的,可是看著皇帝對小女王笑眯眯的模樣,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來,更何況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不過也別指望他們說什麼動聽的恭賀之言,以致於整個宴會肅然而冷清。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舉著酒杯走到了文素跟前,她擡頭一看,微微一愣。

  不僅是她,在場的人全都有些怔愕。

  竟然是皇帝陛下十分器重的劉珂。

  “文少傅,下官敬你一杯。”

  稱謂之間已經顯露疏離,更多的還有一絲酸楚,如今他們真的是再無可能了。

  “朝卿……”文素眼光閃動,忽而舉杯,仰脖飲盡,一滴不剩,而後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劉珂亦一口飲盡杯中酒,酒氣衝撞,臉都紅了起來。他似乎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吐出幾個字來:“我從未怪過你。”

  怪只怪他從不瞭解真正的她要的是什麼,於是終究成就了這場一廂情願。

  一場氣氛詭異的宴會終於宣告完結,大臣們幾乎在聽到陛下表示能走的同時便起身離去,一點也沒有待見文素的意思。

  她自己卻不在意,甚至還慢條斯理的飲完了最後一口酒,這才起身,下意識的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殿中已然空無一人。

  走出宮殿,仍舊不見他的人影。文素不免有些失望,步履沈重的踏出宮門,卻在擡頭的一刻瞬間復蘇。

  蕭崢披著厚厚的大氅,靜立于馬車邊,面朝宮門方向,顯然是在等她。

  是她太過多慮了,不過多走了一步,他終究還是會停下來等她的。

  文素緩緩走近,臉上帶笑,看了一眼馬車,朝他搖了搖頭,“不坐馬車了,王爺,我們一起走走吧。”

  蕭崢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朝趙全揮了一下手,接過他手中的燈籠便迎了上前。

  街道上寒風陣陣,蕭崢瞥一眼她的側臉,無奈一笑,“走過來些。”

  文素轉頭看他一眼,也不多問,乖巧的湊了上前。

  蕭崢擡手,將身上大氅撩起披在她肩頭,二人同裹一袍,順勢攬住她的肩膀,輕輕一帶,人已貼近。

  “可覺得暖和些了?”

  “嗯。”

  “以後記得多穿些衣裳。”

  “這個……不用了吧。”

  “嗯?”

  文素偷瞄一眼他的大氅,淡笑不語。

  漸漸的又落起了雪花,周圍一片寂靜,二人相偎前行,只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低笑聲時不時的散落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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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0:22

四六章

  “竟然做了少傅?”

  攝政王府東暖閣內,蕭端坐在桌前,手中捏著一張剛由信鴿傳遞到的紙條,輕聲的笑。

  陸坊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派人將消息傳給了他。

  真是個好消息。

  他微闔雙目,靜靜思索,接下來要走哪一步呢?

  驀地,羽睫一顫,雙眸再度睜開,神情已然變作輕鬆自在。

  “是了,差點忘了還有個幫手了……”

  將手中的紙條就這桌上的燭火燃盡,他朗聲朝外喚了一聲:“去請傅大人過來。

  室內燭火輕搖,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看,外面已經開始飄雪。

  因為身子骨弱,他根本不能受寒,可是此時卻遲遲不願關上窗戶。陣陣涼風吹入□的脖頸間,直教人越來越清醒,很適合他現在的心緒。

  不多時,屋外有人輕輕敲門,傅青玉的聲音隨之響起:“平陽王爺,下官傅青玉求見。”

  “請進。”蕭端終於擡手關好窗戶,走回桌邊坐下。

  傅青玉推門而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禮,果然是讀書人,跟劉珂一樣禮節周全。

  蕭端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傅大人最近在忙些什麼?”

  傅青玉對他突然問起這個十分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作了回答:“下官近日來一直在修撰史冊。”

  “哦……”蕭端拖著調子,似不經意般感慨:“傅大人這樣的人才竟然埋沒在史書之間,委實可惜啊。”

  傅青玉低垂著的眼睫輕輕一顫,半晌才澀然的回了一句:“下官職責所在,說不上可惜。”

  蕭端瞥她一眼,低笑,“可是本王覺得傅大人這樣的人才應當身居高位,為民請命,甚至是……成為一朝肱骨之臣。”

  “平陽王爺……”傅青玉驀然擡頭,詫異的看著他。眼前的人卻依舊神色淡然,好像剛才說的只是一句在平常不過的話。

  “傅大人可知文素如今已是當朝帝師,天子少傅了?”

  傅青玉雙眼大睜,一臉不敢置信,“……真……的?”

  “自然,本王剛剛得到的消息,千真萬確。”

  蕭端一手點著桌面,姿態悠然,稍顯細長的雙眼朝她看來,幽深晦暗。

  “傅大人,本王一直覺得你的才能絕不輸于文素,只是缺少個機會罷了。”

  “機會?”傅青玉皺眉,尚未完全從剛才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沒錯,機會,本王如今請你前來,正是要給你這個機會。”他輕輕勾唇,眼中光芒明滅,心意難測。

  ……

  雪下大了不少,傅青玉走出東暖閣時,腳步尚且有些飄忽。

  平陽王會找她本就奇怪,可是當他說出他的目的時,才是震驚的開始。

  那個看似病弱,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平陽王,心中揣著那樣的目的……

  她扶住回廊邊的柱子,深深舒了口氣,剛才一直被驚訝恐懼佔據了所有思緒,直到此時才終於得以放鬆片刻。

  謀反。

  這兩個字在心中跳過,使她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讀書至今,只知道忠君愛國,怎可有此大逆不道之舉?

  然而不可否認平陽王的條件很誘人。

  他要輔佐的是攝政王,那樣天生的王者,亦是她仰慕的對象。一旦成功,她乃一朝元勳,更有可能成為唯一能入其眼的女子。

  傅青玉很動心。

  可是她很清楚這是她心中的欲念在作祟,所以終究還是將這心動給壓了下來。

  因為害怕平陽王會有什麼舉動,她只好謊稱回去考慮一下,心中卻在思索著逃開的對策。

  回廊邊懸著的燈籠在風雪之中搖晃不定,燭火將她的身影拉長,寂寥清冷。

  她一步步走的緩慢,心中翻滾不息。

  如今文素已到了如此高度,攝政王怎麼還會看的到她?

  機會,缺少機會……

  說到底,始終還是有些動搖。

  前方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低沈的話語聲。

  傅青玉心中一震,下意識的便隱藏到了柱後。

  那是攝政王的聲音,此時若叫他發現自己在東暖閣附近徘徊,只怕會引來懷疑。

  果然,很快便看到了他的人影,一手提著燈籠,一手卻還攬著一人,白色大氅披在兩人肩頭,好像早已相濡以沫,難分彼此。

  二人相攜著從側面走過,很快便踏上另一條回廊,在拐角處停下。

  “王爺,時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文素掀去自己肩頭的大氅,剛要退開,卻發現他的手還擱在自己肩頭。

  “王爺?”她轉頭看向蕭崢,卻看見他微微閃爍的眼神。

  “朝堂之路並不好走,今日之後,你可會後悔?”

  “王爺是擔心我思慮不周,一時衝動做了決定?”

  蕭崢怔了怔,不禁失笑,確實是多慮了。其實只是怕她日後會後悔,會逃離這個圈子而已。

  他松了口氣,卻在想起另外一件事時又皺起了眉,“以後你便是天子之師,恐怕無法再住在攝政王府了。”

  “啊,王爺所言甚是,女王陛下也是這個意思。”文素一副恍然模樣,卻在瞥見對面的人一臉鬱悶之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想起王爺總說大樑國庫不豐,還是作罷啦,只希望王爺莫要將下官趕出去才好。”

  蕭崢眼神一亮,唇綻笑意。

  “好了王爺,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著吧。”文素動動肩膀,示意他放手,真的該走了。

  誰知蕭崢反而收緊了手臂,一用力,她已經嚴實的落入他懷中。

  “王爺?”文素心中慌亂,問的惴惴,語氣也有些飄忽。

  “本王從未像今晚這樣踏實過。”他下巴抵著她的額角,似歎似訴。

  文素微怔,不再動彈,靜靜的偎在他寬闊的胸膛前,聽著他的心跳,平穩安詳。停頓一瞬之後,她擡起手來,從他腰間穿過,反摟住了他。

  自剛才進了王府,趙全便已悄然隱去,至於那些暗衛,此時肯定也退避的很遠,所以文素賊膽肥了,一動情就動上手了。

  蕭崢顯然沒想到她會這般主動,驚喜的低頭,卻看到晦暗燈火下一張紅透的臉和輕顫的眼睫,青澀而羞怯。

  夜色正濃,雪花輕舞,之前酒宴上的一絲酒勁突然就在此時竄了上來。

  蕭崢擡手托起她的下巴,對上那雙稍顯驚詫的眼眸時,臉已經俯下。

  她已經吹了半天冷風,雙唇一片冰涼,他的卻很溫熱,剛剛觸碰時尚帶著一絲赧然與青澀,然而不過片刻便被洶湧而來的情意沖的一陣激動,呼吸也急促起來。

  蕭崢從不曾這般對待過一個女子,曾經寥寥幾次招侍妾侍寢也是因為她們是先帝賞賜,聊充任務。心中無意,便味同嚼蠟,又何來的這般情意綿綿的親吻?

  如今卻不同,只是剛觸上那柔軟雙唇的一瞬,就好似被奪去了所有的意識,四肢百骸喧囂著興奮,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手中也忍不住開始使力,將她緊緊的扣入懷間。

  像是感受到他情緒的波動,文素也開始激動起來。

  那雙唇輕如羽扇,先是清清淡淡的觸碰,之後是漸漸加重的壓碾,等到文素終於忍不住要張口呼吸時,他已趁虛而入。舌尖拂過牙齦,惹來一陣酥麻,舌齒相纏之後卻又改為慢慢叼啄,輕抿描摹著她的唇瓣,時輕時重,不忍分離。

  兩人呼吸早已紊亂,情愫在胸腔間奔騰洶湧,一個是累積已久的迸發,一個是恍然醒悟的青澀,最後都化作這一場相偎相依。

  溫熱的唇移到耳側,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蕭崢輕歎一聲,將她擁的更緊,“素素……”

  “王爺。”文素低聲回應。

  他輕輕一笑,如同夢囈:“叫我退之。”

  “退、退之……”

  沒有贅言,只是在她偎著他同行的一刻,便已相知。

  ……

  縱使離得再遠,這一幕還是如同烙印一般燙傷了傅青玉的心口。

  她已然震驚到無以復加,雪花卷了一頭一臉也毫無所覺。

  文素成為了一品高官,還得到了攝政王……

  這個事實一遍遍敲打著她的心房,泛出疼痛裡面更多的是不甘與嫉恨。

  為何會這樣?一夕之間,所有的都變了,為何?

  相擁著的兩人已從甜蜜中微微清醒,在攝政王轉頭看來之前,她連忙轉身就走,如同逃跑。

  傅青玉難以承受,心中如同火炙,煎熬難忍。

  直到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再過十年百年,恐怕那人也無法看到她,只要有文素在,就永遠不會看到她!

  腳步一頓,她驀然擡頭,竟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東暖閣的院門口。

  她緊握著拳,腳步想要邁出,卻又猛然收回。

  一步踏出便沒有回頭路了。

  可是轉身的一瞬,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兩人擁吻的畫面,刺激著她的太陽穴一陣陣的鈍痛。

  她深吸了口氣,猛然轉頭,沖進了院門。

  大門被一下子撞開,蕭端擡眸,手中還抱著暖爐,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好像之前邀請她一同謀反的是另外一個人。

  看到傅青玉,他臉上先是一怔,接著便露出了笑意,“怎麼,傅大人這麼快便想好了?”

  “是,下官想好了。”

  “哦?那答覆呢?”

  傅青玉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擡手行禮道:“下官願助王爺一臂之力。”

  “很好。”蕭端起身,放下手中暖爐,朝她一步步走近,“傅大人能想清楚最好了,之後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甚至是……”他微微垂頭,盯著她低垂卻不斷顫動的眼睫,“甚至是一國皇后,也是極有可能的。”

  傅青玉身子一顫,咬緊了下唇。

  “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本王會安排你去做的。”

  傅青玉應了一聲,眼神空洞的轉身要走,卻又在門邊停住,“王爺之前多次提及文素,卻不知……王爺可對她的身份感興趣。”

  蕭端眉頭一挑,眸光輕輕閃爍,“哦?說來聽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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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0:47

四七章

  正月將盡之時,大樑終於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好日子。

  禮部上表,正月二十六乃是大吉之日,青海國與梁國兩位陛下聯姻結盟之日便定於該日。

  宮中已經忙碌了許久,張燈結綵、華麗鋪陳,怕是與大婚正日相比也不遑多讓。

  皇帝陛下一早就起了床,一干宮女早已等候多時,立即進殿服侍他穿戴。

  玄衣廣袖的帝王袞冕,上衣黑色以表天,下裳黃色以象地。

  以朱、白、青、黃、玄五彩絲繪出日月星辰,山龍花蟲,下擺則繡禮器藻火,此乃十二章紋。

  蔽膝則為朱色,上繪龍火山三章。腰帶佩玉,尾碼組綬,莊重非凡。

  經此裝扮,皇帝陛下氣勢頓顯,稍隱稚氣,外露沈穩。

  太后看著皇帝陛下眉目間隱約可見的勃發英氣,心中欣慰,拉著他好一陣叮囑:“皇兒今日可不只是與青海國女王定下白頭之盟,更是為社稷做了一件大事,今後一切決定需慎重,對女王也要禮待有加。”

  皇帝陛下起初還是認真的聆聽教誨的,不多時便意識到了不對。

  他又不是待嫁的女兒,是要娶妻,這般教導他作甚?

  陛下很不滿,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彰顯一下男兒雄風,好好提醒一下大家誰才是當家人!

  可是這些念頭在看到女王陛下的一瞬便化作浮雲了。

  東德玉頌著了最為莊重的朝服,陽光下看去,炫目又耀眼。

  她站在太廟外的臺階下,兩邊是垂目而立的大臣。皇帝陛下遠遠走來時,一眼看到她那淡然悠閒又嬌俏如花的臉就忘了之前的雄心壯志了。

  朝服仍然莊重,臉上神情卻有些羞赧,到了她面前,皇帝陛下已經有些面紅耳赤了。

  梁國眾臣們偷偷瞄去,原本垂著的眼更加不願擡起了。

  陛下您太讓咱們失望了!

  東德玉頌忍著笑意執起他的手,故意湊近他耳邊喚了一聲:“翊兒……”

  氣息拂過脖頸,叫皇帝縮了下脖子,大睜著眼睛看她,“你叫朕什麼?”

  “名字啊。”東德玉頌無所謂的眨眨眼,低聲道:“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比如玉頌姐姐啊……”

  姐姐……

  陛下淚奔,娶個年齡比自己大的真是失策啊!>_<

  兩人的竊竊私語旁人聽不見,不過皇帝陛下面上變幻莫測的神情著實精彩。

  太廟大門左側,文素悄悄從蕭崢身後探出腦袋,看著那一對緩緩走近的璧人嘖嘖感歎:“陛下莫不是被調戲了?”

  蕭崢抽了一下嘴角,“陛下為大樑做的犧牲,會永載史冊的。”

  “……”

  鐘鼓聲聲,鏗然冷肅。

  二位陛下,一個強作正經,一個彆扭鬱悶,就這麼相攜著進了太廟,由攝政王親自主持,祭告列宗。

  出廟後,百官拜倒,山呼萬歲,見此陣仗,皇帝陛下的臉色才回歸最初的肅然。

  之後再移駕至天壇,共同祭天,告敕天下。

  至此結盟便算完成了。

  至於具體婚期,則交由兩國禮部再做商議。

  看二位陛下的年齡,也不算個急事兒。

  禮樂壯闊,悠然而息。

  大禮已成,眾人如潮水般退去。暖陽融融,空曠的廣場上,只有蕭崢與文素留在了最後,不緊不慢的並肩同行。

  “如今雖然算是塵埃落定,但之後朝堂必然會開始針對于你,新政可能也會化作擺設,你可做好準備了?”蕭崢瞥一眼文素的側臉,語氣仍舊平淡,卻難掩關切。

  文素笑了笑,“王爺說的是,下官會注意的。”

  蕭崢聞言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率先朝前走去。

  身後的文素一臉莫名其妙,突然這是怎麼了?

  已經快走上聽著馬車的街道,剛想追上前去,卻從側面一座石雕之後閃出一道人影,擋在了她的身前。

  “素素……”

  “朝卿?”文素愣了愣,“你……是在等我?”

  “嗯。”劉珂點了點頭,磨蹭著到了她跟前,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他歎了口氣,擡頭正視文素,“素素,雖然看了你的信,也得到了回復,我還是想專程與你談一談。”

  文素這才明白他的來意,心中隱隱愧疚。

  是她怠慢了,僅憑一封信就就想要解釋清楚,實在不算慎重。

  看了看劉珂微顯憔悴的臉色,她歉疚的笑了一下,“你說的是,朝卿,我本該當面與你說清楚的……”

  “別,你先聽我說!”劉珂出言阻斷了她的話,神情竟隱隱露出緊張,“素素,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之前是我不知曉你的抱負,如今知曉了,也並、並不反對,那……我可還有機會?”

  他也是鼓足勇氣才說出了這番話,來此之前更是幾番思想鬥爭。那日在酒宴上,他本已心灰意冷,可是回去後輾轉反側,終究還是放不下。

  文素早已怔住,啞口無言。

  她早該想到的,劉珂為人善良而執著,本就不會輕言放棄。加上恪守禮教,當日的約定雖然是她提出,只怕反倒叫他背負了責任。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朝卿,我想你還未想清楚。”

  “不,我想清楚了!”劉珂慌忙回答,卻見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並未想清楚……”

  “其一,我如今已決意為官,不同當初混口飯吃,是打算真正要為民請命,便是說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相夫教子的傳統女子,而你讀聖賢書,最重三綱五常,是否真的適合這樣的我呢?”

  “其二,陛下雖然冊封我為少傅,除去念在我助其聯姻成功之外,主要則是為了討東德陛下歡心,也就是說,陛下其實也並非出自真心要讓我一個女子為官,而你,恰恰是陛下重視的臣子之一。”

  “其三,一手提拔我栽培我的乃是攝政王,無論今後怎樣,我也會是他的左膀右臂,換言之,你我有可能成為政敵。”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文素抿了抿唇,輕聲道:“我已心有所屬。”

  她擡眼,複又歎息一聲:“朝卿,你確定你真的想清楚了麼?”

  劉珂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臉色蒼白。

  眼前的人著實陌生,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不是從不曾瞭解過她的抱負,而是從未瞭解過她這個人。

  他是出現在她轉變之前的良人,那時她只願平穩一生,而如今,她已有了不輸於男子的淩雲壯志。

  他知道她口中心有所屬的人是何人,這些時日總能看見兩人同進同出的身影,實在再明顯不過。

  也是,這樣不輸於人的女子,也只有那樣天生的王者才可駕馭吧。

  劉珂朝她拱了拱手,未發一言,轉身而去。

  “朝卿……”身後傳來文素的輕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莫要背著包袱。”

  劉珂沒有轉身,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說過,不論是何結果,我都不會怪你,我自會放下這包袱,但求你自己也莫要背著。”
  文素一怔,點了點頭,“好,只要你願意,你我還是朋友。”

  劉珂的身影頓了頓,沒再說話,舉步朝前走去,背影雖難掩寂寥,步伐卻依舊沈穩。

  他的確執著,關於此事,努力過了,更是鼓起勇氣挑明瞭一切,這些對他而言,都是十分艱難的舉動,可是到了最後既然事實已經如此,也便罷了吧。

  只因除去執著,他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

  那便如她所言,不要讓這一切成為負擔吧……

  文素目送著他的背影遠離,理了理心緒,朝街道走去。

  也不知攝政王走了沒有。

  出了廣場,眼中落入那輛馬車。蕭崢果然沒走,正倚著車身不知在想什麼。

  許是從未見過他這般稍顯怔忪又姿態悠然的模樣,陽光在他肩頭一灑,那身玄色莊重的禮服落入文素眼中,竟多了幾分風流灑脫的意味。

  她剛要上前,卻聽他略顯無奈的開了口:“陛下,女王遲早都要回國,您賴在本王車中也無法留住她啊。”

  車內傳出一道憤懣的聲音:“不管,皇叔,你想個法子把她留下!”

  “這個恐怕不成,本王被女王打過主意,自此不敢再接近她,陛下您這是將本王往她身邊推麼?”

  “……”

  車內停頓了一瞬,皇帝氣鼓鼓的道:“那就叫文少傅去,她不是跟東德玉頌很要好嘛!”

  蕭崢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緩步而來的文素,裝模作樣的問旁邊憋笑到一臉通紅的趙全:“之前叫你回府去取的扣帶呢?這麼莊重的日子,本王該系那條才是。”

  趙全心領神會,揚了揚手裡的馬鞭,“喏,王爺,這不是取來了麼?”

  “啊,對了,朕想起還有些事未曾處理好,這便回宮去了。”

  簾子被一把掀開,在趙全不動聲色的將馬鞭藏于身後時,小皇帝已經怏怏的下了車。

  “皇叔,朕走了……”一步三回頭,眼神淒哀,叫人視之不忍。

  “陛下且慢。”

  “什麼?”皇帝立即停下了步子,這是要幫他了是不是不?

  蕭崢對他熾熱的眼神視而不見,站直身子,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襟,“陛下如今該專注學業,為他日大業著想,沈迷兒女情長,可不該啊。”

  皇帝立即耷拉下了腦袋,“謹記皇叔教誨。”這次走的是義無反顧了。

  眼見皇帝走遠,文素才從馬車側面繞出來,笑道:“王爺,您的扣帶可真是百試百靈啊。”

  蕭崢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默默爬上了車。

  文素奇怪,從剛才就是這樣,到底是怎麼了?

  她趕緊跟上了車,盯著他左瞧右瞧,“王爺,怎麼了?”
  蕭崢不做聲,神情冷淡。

  文素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往他跟前湊了湊,又喚:“王爺?”

  仍舊毫無回應。

  奇怪,她沒說錯話啊,到底是哪兒不對呢?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文素恍然大悟。

  馬車已經開始行駛,轆轆的車轍聲很好的掩蓋了車中的聲音,她挪啊挪的湊到蕭崢面前,憋著笑意喚他:“退之?”

  蕭崢眼神一閃,終於看向她,嘴角隱隱露出笑意,卻又刻意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隱忍的樣子叫文素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蕭崢低喝,耳根微紅。

  文素何嘗見過他這副模樣,見狀更加忍不住,差點就要捶車廂了。

  “你……”蕭崢氣惱,伸手將她一拉扣入懷裡,另一隻手及時的捂住她的嘴。

  文素憋得滿臉通紅,只好趕緊眨眼,示意自己再也不笑了。

  蕭崢卻沒有鬆開她,捂著她嘴的手移開,卻又撫上她的臉頰,掌心薄薄的老繭輕輕摩挲著她的側臉,好似手中撫摸的是最鍾愛的珍寶。

  “咳咳,你忘了剛才教訓陛下的話了?”

  “什麼話?”

  “莫要沈溺於兒女情長啊……”文素臉上火熱,明明羞赧到不行卻還強作鎮定。

  聽聞此言,攝政王殿下手下動作一頓,滿頭黑線。

  所以……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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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1:12

四八章

  已是月上中天,蕭端仍舊坐在酒樓裡悠閒飲酒。

  對面的陸坊壓低聲音絮絮叨叨:“王爺最近與文大人十分親近啊,看這模樣,莫非好事要近了?”

  “親近不假,好事麼……”蕭端勾了勾唇角,又飲了一口美酒。

  陸坊對他賣關子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也不多問,自顧自的飲了杯酒後,擡眼問他:“對了,平陽王爺,您為何要將傅青玉拉入此事?見她也不是個機靈的主兒,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好?”

  今日剛到酒樓便聽平陽王說了此事,陸坊十分擔憂。

  “本王本就不需要她機靈,何況,她現在已然發揮了作用。”

  原本蕭端只是想利用一下傅青玉對自己叔叔的愛慕以及對文素的嫉妒之心,想讓她去刺激一下文素以達到促成她與自己叔叔的好事,

  卻不曾想她會主動告之文素的隱藏身份,看來傅青玉比他想像的還要心急呢。

  蕭端嘲諷地一笑,擱下酒杯,擺了擺手:“先不說這個,如今結盟一事定下,朝廷的重心就該轉向江南平叛了吧?”

  陸坊點頭:“平陽王爺所言極是,攝政王已經開始吩咐吾等進行部署了。”

  “嗯……”蕭端隨口應了一聲,手指點著桌子,眼珠輕輕轉動,不知在想什麼心思。

  片刻之後,他忽而輕笑了一聲,開口道:“平叛必要出兵,朝廷也必然要開始考慮主帥人選,陸坊,本王要你主動請纓。”

  “啊?”陸坊愣了一下:“敢問王爺為何有此安排?”

  蕭端微微一笑,眸色深沈:“你很快便會知曉了……”

  ※

  走過巍巍宮牆之下的道路,轉彎穿過一道宮門,再往前便隱隱可見禦書房的簷角。

  今日是文素正式走馬上任的日子,作為天子之師,責任重大啊。

  剛剛下朝不久,來的路上她先後碰上了不少大臣,除去首輔大人依舊傲慢之外,其餘眾人雖然對她諸多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向她行了禮。

  所以此時文素的心情就一個字:爽!

  神采奕奕地走至門前,還未等守門的小太監通稟,已經見到門被打開,出來的人竟是王定永。

  見到門外站著的文素,王定永面色複雜,說不清是赧然還是憤懣,“文少傅有禮。”

  “禦史大人有禮。”文素回了一禮,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看他這模樣,定然是不自覺的到了此處。這些日子一直由他教導皇帝,走著走著就走習慣了吧。

  看出她眼神中的揶揄,王定永越發不自在,匆匆話別兩句就要離去。

  “禦史大人留步。”

  “文少傅還有事?”王定永轉頭,對上她一張笑臉。

  “也沒什麼,只是希望禦史大人記住陛下如今的模樣,因為本官定會讓您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陛下。”

  這笑容……算不算邪惡?王定永有些冒冷汗:“文少傅此言何意?”

  “意思便是,本官會讓大人看到成果,終有一日,大人一定會認同本官!”

  王定永一怔,眼前的女子已經轉身推門而入。

  那日朝堂上的一聲“文氏”言猶在耳,所以文素這話說的其實有些賭氣的意味,不過仔細算來,其實是種爭取。

  相比較而言,丁老爺子是往死裡的頑固,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也會將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女子給打回草民階層去,絕對不會讓她再有機會染指朝堂。

  而王定永不同,對她只是持觀望態度,不褒不貶。

  換言之,他守著自己的底線,只要不出格,他都可以接受。直到那日文素被冊封為一品少傅,他才忍不住說出了心裡話,祖宗禮法在他眼中實在被看得太重了。

  因此此時文素便是在動搖他的理念,終有一日要讓他認同她一個女子也能為官,也能做出些成就,而不只是縮在男人身後默默無聞一輩子。

  話說的是很堅強有力,然而待看到小皇帝的狀態,文素覺著,這其實是項萬分艱巨的挑戰。

  皇帝陛下無力的趴在桌前,見她行禮也是一副怏怏的模樣。

  “陛下,該學習了。”文素好言提醒。

  “少傅,能否停一日,朕沒心情。”皇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繼續憂鬱。

  “陛下,一寸光陰一寸金,荒廢不得啊。”

  “可是朕真的沒有心情啊……”

  文素搖了搖頭,歎息道:“莫非陛下是因為女王陛下的離去而難過?”

  昨日一早東德玉頌已經啟程返國,皇帝陛下當時親自送出城門,于樓頭遠眺時甚至紅了眼眶,分明就是兩隻情意綿綿依依不捨的小鴛鴦。

  嘖嘖,文素當時就感慨,皇帝陛下真是早熟。

  傷心事被提及,皇帝陛下更加無力,連話都不願回了。

  文素有些好笑,看他這模樣其實倒更像少了一個夥伴。想到此處,文素記起以前聽蕭崢提過,皇帝並無兄弟,只有幾個姊妹,年齡雖相近卻不常往來,想必一直以來都非常寂寞吧。

  她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福貴,低聲道:“陛下,不如讓福貴陪您出去玩兒吧,散散心也好。”

  “啊?”福貴和皇帝都是一臉詫異。

  “少傅,您此言當真?”

  “自然,今日的課程便是教陛下如何玩耍,明日微臣前來聽陛下的心得便是。”她朝皇帝擠了擠眼,轉身出門。

  皇帝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又漸漸開心起來。

  此時看看,這個老師還是不錯的嘛!

  回到住處,剛走到院門口就見丫鬟喜鵲笑眯眯的迎了上來:“大人,東西奴婢都給您備好了。”

  “乖,喜鵲你真是越來越伶俐了。”文素嘴上讚賞著,還不忘從袖中摸出點碎銀子塞給她。

  喜鵲接了銀子,眉開眼笑的道了謝,越發的盡忠職守:“大人,要不要奴婢替您將東西送過去?”

  文素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去忙吧。”

  喜鵲應了,快快樂樂地走遠了。

  文素進屋一看,桌上擺著兩套成衣,幾盒胭脂水粉,更多的這是上好的筆墨紙硯。

  這些是她上朝之前吩咐喜鵲出去購置的,準備去送給傅青玉。

  這些日子如同歷經了一場新生,先是決定了人生目標,又是決定了感情歸屬,文素的情緒一直在激動澎湃中起伏跳躍,所以待清醒之後,才猛然想起她忽略了一個人。

  在感情這方面,她只想到了劉珂會受傷,倒差點忘了傅青玉。

  比起劉珂,傅青玉心中只怕更不好受,除去攝政王這一因素,如今與她同時進府為幕僚的自己已然成為一品高官,她心中該作何所想?

  文素歎了口氣,抱起禮品朝傅青玉的院子走去。

  院內很安靜,只有兩個丫頭在打掃,似乎是新來的,但很機靈,見她手中抱著這麼多東西,連忙上前幫忙,一人拿一半,她立即就輕鬆了。

  “傅大人在屋內看書呢,奴婢去通稟一聲。”一個丫頭抱著東西率先幾步朝屋門走去。

  文素撇撇嘴,以前她可都是直接闖的,看來以後要注意些。

  剛走到門邊,忽然聽見一陣響動,似乎是茶杯翻落在地的聲音,文素吃了一驚,連忙快走幾步,一腳踏入屋內,正對上傅青玉驚慌失措的神色。

  “青玉,怎麼了?”見她神情在見到自己後越發慌亂,文素不免疑惑。

  “素、素素,你怎麼來了?”

  “哦,我來給你送些東西。”

  兩個丫頭已經將東西放到了桌上,文素走上前去,一件件拿給她看,“這是兩件春裝,你成天只知讀書,從不知曉該為自己添身衣裳,這兩件我瞧著顏色不錯,待再過兩月踏青時可以穿。”

  “胭脂水粉你一般比較少用,所以筆墨紙硯多送了些,本來是要給你挑亳州的狼毫的,可是老闆說沒到貨,所以就挑了這種,我看著不錯,你看看呢?”

  擡手遞上那支毛筆,文素不禁一愣,這才發現傅青玉一直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麼。

  “青玉?”

  “哦……”傅青玉回過神來,揮手遣退了兩個丫頭,緩緩坐下:“你送這些給我做什麼?”

  文素笑了一下,在她對面坐下:“這些日子一直沒有時間來看你,來了也不能空手嘛。對了,上次不是還托你幫忙查我的先祖嘛。”

  傅青玉的臉色又白了一層,想要喝口茶平復一下情緒,卻發現茶杯已經摔碎在地上,還未曾收拾。

  稍稍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子,她忽而苦笑了一下:“我知曉你的用意,你與攝政王的事,還有你升官的事,我都知曉了……”

  室內有一瞬的安靜,片刻之後,響起文素平淡略顯肅然的聲音:“是,青玉,我來此之前確實是揣著一顆愧疚之心,所以才會給你帶來這麼多的東西,可是更多的是關心,你我同時進入王府,談不上知心至交,卻也是一路同行至今,在我心裡,你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永遠都是個值得我仰望的朋友。”

  傅青玉擱在膝頭的手下意識的揪住了裙擺。

  “要說攝政王這事,我確實歉疚,但今日我來此是要向你坦誠的,而非祈求你原諒,因為感情發乎於心,我與他彼此傾心,便不該欺瞞與你。至於升官一事……”文素頓了頓,目光堅定的看向傅青玉,“青玉,你是個有抱負的人,應當理解我的心情,如今我與你已是同等心態,比較起來,只是比你多了個機會而已,所以這件事,我無愧於心。”

  傅青玉愕然地擡頭:“你是說你如今做官是因為有了抱負?”

  “是。”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文素說的句句在理,她與攝政王的感情發自真心,郎情妾意,她有何資格指手劃腳?她做官也是因為有了抱負,難道自己無法實現抱負,便要遷就于那些成功之人麼?

  文素已然離去,那些話還一字一句在耳邊迴響。傅青玉頹然的跌坐在地上,自責難堪。

  曾經飽讀聖賢之書,她因何變成了這樣的人?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她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就朝外沖去。外面的兩個丫頭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卻在見到她進入東暖閣後又悄然退去。

  傅青玉一把推開屋門,顧不得對斜倚在榻上的人行禮便直接道:“平陽王爺,抱歉,下官不能與你合作了。”

  “哦?”蕭端掀開眼皮看她,情緒淡淡,“為何?”

  “下官不能害了文素。”

  “嗤——”蕭端輕笑,眼神陡然轉為淩厲,“你不是已經這麼做了麼?”

  說了那個身份,還想要收回麼?只要他願意,那個身份可以變幻出無數版本,她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傅青玉在他凜然的眼神中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半晌,終於還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未多時,屋內又走入兩人,正是負責伺候傅青玉的兩個丫頭。
  “好好盯著她,莫要出什麼岔子。”蕭端淡淡吩咐。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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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1:38

四九章

  天氣轉暖,草長鶯飛,正是江南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朝廷卻在商議著對該地的用兵大計。

  連續幾日的爭吵,小皇帝煩不勝煩,此時在文素面前上課也仍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少傅,你覺得江南之事該如何解決?”

  “叛臣頑固,必須動武,這是必然,如今有青海國抵擋外患,陛下無須多慮,江東江南等地必會重歸陛下之手。”

  “唉,但願吧。”小皇帝歎息一聲,懨懨的翻開面前的書,“今日學什麼?”

  文素笑了一聲:“陛下,微臣的書本知識可不行,興許還得您教微臣呢。”

  “啊?”皇帝愣住:“那你要教朕什麼?”

  文素恭敬地行禮:“教陛下為君之道。”

  為君之道,首要為仁。

  這是孔夫子的說法,然而這是對待百姓的,文素要教給皇帝的,是一套周旋之術。

  ——周旋於朝堂,周旋于大臣之間的策略。

  不過這些並非只是文素個人的知識,很多還來自于那本文子衿的著作。

  那本書中記載的周旋一說甚為精妙,叫人歎為觀止,而文素將它與自己的見解融合之後,便成了如今要教給皇帝的知識。

  不過考慮到陛下的年紀,她只選擇了最為簡單基礎的一部分,至於其他,則要靠他後天從生活中自己去參悟了。

  她對王定永說過要打造一個不一樣的帝王,可不是隨口說說的。

  “對一個帝王,要想駕馭群臣,便先要瞭解他們每個人的特質,這在兵法中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禦書房中燃了上好的沈香,氣氛安寧祥和,小皇帝靜坐桌後,看著眼前一身深藍官袍的女子慢悠悠的踱著步子,侃侃而談。

  “而具體要掌控每個大臣的特質,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看,少言。”

  “上位者得天獨厚,無需多言便可讓下臣口若懸河,而言多必失,必然就會暴露其本性,甚至是弱點,陛下要掌控的正是這些。”


  ……

  “臣子眾多,必有親疏。陛下當收斂情緒,喜好者,不言其優,憎惡者,不言其劣。因勢利導,適當的臣子放在適當的地方,便會發揮最佳的效果。”

  “若有心機深沈者,當有駕馭其之決心,而非避諱。需知此類人最會你退我進,陛下應當謹記。”

  “……”

  原本是枯燥無味的說教,文素卻也懂得引用些實例,而很多還是來自於當今的朝堂,其中亦不乏對個別大臣的特質做了分析。

  小皇帝越聽越入神,直到一堂課授完,才回過神來。

  文素口乾舌燥,趕忙行禮告退,打算先去找口水喝,卻被他出言攔下:“少傅為何要與朕說這些?”

  已經走到門邊的腳步一頓,文素轉頭,笑了一下:“陛下心智過人,聰穎有加,只是之前接觸的都是太過正派的學識,微臣要教給您一些旁門左道,這才算豐富您的人生啊……”

  “……”皇帝抽了抽嘴角,這算哪門子理由?

  臨出門前,文素又補充了一句:“微臣這個少傅只打算教陛下三堂課,一堂是上次的玩耍,一堂是今日,還有一堂便完畢了,屆時還是請王禦史回來繼續教授您課業吧。”

  “這……”皇帝莫名其妙,她已經翩然離去。

  不得不說這番教育還是有些效果的,起碼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已經知道利用諸位大臣爭吵的機會來搜集資訊了。

  前幾次爭吵都是因為徘徊在此時要不要對江南開戰,許是好日子過久了,有些大臣竟然有些畏縮起來。後來還是攝政王發了話,才算定了下來。

  這一仗,勢在必行。

  而如今,諸位大臣們又開始為主帥人選爭執不休了。

  要說武將,大樑上有攝政王,下有陸坊和諸位將軍,還是不缺人手的。可問題是那些人軍人出身,或多或少都與攝政王有些牽連,這讓保皇黨十分的不舒坦。

  可是保皇黨大多是儒生,哪裡會領兵作戰,是以爭吵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丁正一兜兜轉轉那幾句,個中意思無非是該選個中間派出來,可是中間派的將領一溜看過去,名字報了一個又一個,全被蕭崢給否決了。

  這一戰不同往常,至關重要。說起來朝廷準備至今,若是不能旗開得勝,叫天下百姓作何所想?

  所以一定要選一個靠得住的人選。

  兩方吵鬧不休,已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連見怪了這模樣的蕭崢都捏了捏眉心,一副不耐之色。

  衣袖被輕輕扯了扯,他微微側頭,看到與他同排而列的文素對他展顏一笑。

  領會到她安撫的好意,蕭崢輕輕點了點頭,再轉過頭去時,又恢復了平時的淡漠威嚴。

  “臣陸坊進言,微臣願領兵前往,望陛下恩準。”

  突來的高聲請命讓眾人都愣了愣,低頭看去,兵部尚書陸坊已然跪倒在地。

  蕭崢有些不解,他與丁正一作對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個時候有此舉動,只怕會引起更大的爭吵吧。

  果然,這個念頭還未想完,丁正一已經嚷嚷了起來:“陸大人乃兵部尚書,戰爭所需的統籌調度還在你手中,你若親自上陣,這些事情交由何人去做?”

  陸坊不為所動:“微臣只知諸位大人爭吵不休,已然到了自亂陣腳的地步,若不儘早做出決斷,只怕會叫江南叛賊占了先機。”

  蕭崢眼神一閃,暗暗點頭,此言不虛。

  “哼!”丁正一冷哼了一聲,轉身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老臣覺得陸大人並不適合領兵,想當初征戰沙場,他也只是為攝政王手下副將,從未獨自作戰過,這樣至關重要的一戰,豈可託付?”

  小皇帝抿唇不語,心中卻覺得有些道理。

  “丁大人所言甚是。”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因為攝政王忽然開了口,每次爭吵,似乎都在他開口之後才算終結。

  “爭論至今,本王覺得諸位所言都十分在理,主帥一職事關重大,若非可靠之人,著實難叫人放心。”

  丁正一摸著花白的鬍子點了點頭,難得的表示了贊同,還不忘瞪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陸坊,暗示他趁早死心。

  “皇叔有何意見?”小皇帝朝蕭崢擡了一下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本王只是想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人選而已。”

  “哦?何人,皇叔快說。”

  蕭崢微微偏頭,眼光掃了一眼文素。

  這眼神有些特別,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一般。文素心中一緊,恍然之時已經聽到他淡淡的說了出來:“人選即是本王。”

  眾人頓時譁然,攝政王竟然要親自領兵?

  自他掃平西戎邊患之後,已有好幾年未曾率兵了,雖然執掌全國兵馬卻再未去過軍營巡視,好似已經與過往的崢嶸歲月脫離了關係,為何如今又要重新出山?

  瞥見丁正一又按捺不住要開口,蕭崢率先堵截道:“陛下,須知江南等地的叛臣乃是出身皇室,對付這樣的家賊,本王去,最為合適。”

  於是丁正一沒了反駁理由了。

  其實蕭崢並非剛剛才有這個念頭,這些時日他一直忙於部署此事,必然會考慮到主帥的問題,不過只是將自己作為不得已之時的一個候補。只因戰爭不同上次賑災,處理政務恐怕無法兼顧,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文素。

  不是沈溺於溫柔鄉中無法自拔,只是她剛剛開始在朝堂上打拼,若離了他,會不會孤立無援?

  然而事到如今,已不得不做出應對。如同陸坊所言,爭吵不休,遲疑不決,只會讓叛臣有機會養精蓄銳。

  另外還有個不可外道的原因是,蕭崢一直排遣暗探于江南等地活動,否則上次皇帝那封寫給江家的信件也無法送達。再加上上次蜀王提供的訊息,他本人其實也是對對方最為瞭解的人。

  所以,他確實是最為合適的主帥人選。

  小皇帝沈吟著不做聲,攝政王的話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原本他已如日中天,便說世人只知攝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也不算為過。而憑他過往的戰績,此戰可贏的機會很大,屆時氣勢必然更盛,他這個皇帝,會不會永無出頭之日?

  雖然想得到這些,卻無法想出個妥善的解決之道,皇帝陛下唯有歎息一聲,點頭應允:“皇叔所言句句在理,便照此做吧,準奏。”

  蕭崢擡手行禮,“謝主隆恩。”

  文素看了一眼他的側臉,微微斂目。

  退朝之時,她一言不發,安靜的跟在他身後走出殿門。

  “怎麼不說話?”蕭崢轉身看她,笑得溫和。

  “無話可說。”

  “怎麼?生氣了?”

  “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只有支持,便無話可說了。”

  蕭崢微微一笑,靜靜走路,不再多言。

  陽光下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差不多是同樣的步調,所以一直保持著同等的距離。

  然而剛走出宮門不久,文素只覺得腰間一緊,回過神來時,人已被蕭崢攬在了身側,終於變成並肩同行。

  “放心,我會好好的。”

  文素心中情緒複雜,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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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03

五十章

  這日早朝之後,皇帝陛下迎來了文少傅的最後一課。

  在上課之前,皇帝陛下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憤懣:“文少傅,朕冊封你為帝師,你卻只教朕三節課,是不是太輕鬆了些?”

  “陛下,課不在多,而在於精呐。”

  陛下眯眼,“你真不是偷懶?”

  文素一臉坦然,“陛下若真要微臣教授您書面學問的話,微臣倒也可以試一試的。”

  “……”陛下鬱悶的擺手,“罷了,上課吧!”

  本以為今日這最後一課會是精華中的精華,定然會讓皇帝陛下眼界大開,然而事實卻出人意料。

  文素端著少傅的架子當著皇帝的面坐著,飲了差不多半壺茶之後才悠悠然開了口:“陛下,您還不夠淡定。”

  皇帝當然不淡定,他九五之尊等著授課,她倒好,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在飲茶,壓根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嘛!

  “少傅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陛下稍安勿躁,您這麼問,微臣會回答您,有的人可就不一定會回答了。”

  “切!照你這麼說,難不成一千個人朕還要想一千種問法?”

  “不錯!”文素擊掌,讚賞的點頭,“陛下這話便說對了,所以微臣才希望陛下儘早掌握他人的特質,因為要想每個人都乖乖聽您的話說出您想知曉的資訊,便要記住微臣的十字真言。”

  “十字真言?”小皇帝來了興趣,“什麼精妙的真言?快說來聽聽!”

  文素又呷了口茶,笑的一臉狡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陛下扭頭,還以為什麼高深的真言,原來這麼通俗麼?

  不,是粗俗!

  “陛下,切莫小瞧了這句俗語,這恰恰是為人圓融的真諦。對哪些人該說哪些話,正是陛下這個年紀最需掌控的東西。”

  聽文素這麼說,皇帝這才開始深思,繼而面露凝重之色,“說來還真有些道理,興許順著皇叔說些軟話,他也就不會老拿扣帶嚇唬朕了。”

  “咳咳咳……”文素剛飲進口的一口茶在喉嚨裡好一陣天翻地覆。

  這算什麼舉例?

  臨走之前,文素照例向皇帝行禮告辭,卻不曾想皇帝竟也起身向她回敬了一禮。

  “少傅,今日之前,朕還對封你為帝師頗有介懷,但這三課之後,卻著實叫朕獲益匪淺,所以這一禮,請莫要回避。”

  文素輕輕點頭,坦然受下,“陛下天資聰穎,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轉身走到門邊,她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陛下,還有一句話,微臣一定要說。”

  “少傅請說。”

  “千萬莫要以表面論是非,對您兇惡的,不一定不好,反之亦然。”

  皇帝怔忪,她已如往常那般,逕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

  氤氳的霧氣在眼前繚繞,沸水頂著壺蓋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蕭崢端坐在矮幾之後,素白寬大的袍子閑閑的貼在身上,隨意系著的烏發散在肩頭,風姿綽約,俊逸風流。

  袖子被高高挽起,他熟練的清洗茶具,挑放茶葉,沖入沸水,而後緩緩將一杯香氣四溢的綠茶推到對面的人跟前。

  “嘗嘗看。”

  文素原本正盯著窗外欣賞初春景致,聽了這話轉頭,剛好對上他的微笑的雙眼。

  因為跟前熱氣蒸騰,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了細汗。她笑了一下,從懷間摸出絹帕為他細細擦拭,直到手被他握住,再緩緩包入掌心。

  “素素,聽我說,我走之後,朝廷必會針對於你,所以我有個安排……”

  “不是說來畫舫飲茶的麼?做什麼說這些,先不管那些吧。”文素擺擺手,一手端起他推過來的茶盞飲了口茶,另一隻手則任由他牽著。

  “說的也是。”蕭崢笑了笑,這才輕輕鬆開她的手。

  “退之,你……大概何時動身?”

  蕭崢挑眉:“你不是不想說這些的麼?”

  文素撇嘴:“我是說莫要說我,說你還是可以的。”

  蕭崢笑著搖了搖頭,神情卻又漸漸回歸肅然:“大約……就在這幾日了吧。”

  “到底哪日?”

  “怎麼,你要送我?”

  “自然。”

  “還是別送了吧……”

  文素抿了抿唇,唧唧歪歪的嘀咕:“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不讓人送!”

  誰知還未念叨完,身側一陣暗影,蕭崢已經挨著她坐下,伸手攬住了她,低笑道:“不是不讓你送,是不想弄得那般傷感,我一定會回來,又何必在乎這一次分別?”

  文素垂著頭不做聲。

  蕭崢歎息一聲,攬緊了她,吻了吻她的側臉:“等我回來就好……”

  ……

  此次前往江南的點兵已然結束,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啟程直赴江南。

  過往的戰爭經歷中不乏於此同規模的戰役,蕭崢卻無心回顧,只因這一戰,劍指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

  夜色深重,他卻久久未眠,坐在書房中將那柄長劍拭了又拭,直到寒光閃爍的劍身上隱隱投射出他漠然的臉。

  有人輕輕敲門,他放下手中劍,聽到趙全在外稟報道:“王爺,平陽王求見。”

  “進來吧。”

  蕭端推門而入,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便已聽到他含笑的聲音:“這次可總算能親自與叔叔話別一番了。”

  這話說來輕鬆,其中卻暗含酸楚。

  曾經蕭崢四處征戰之時,他被困宮中,想要遠遠看一眼他離去的背影也絕無可能。上次江北之行蕭崢又走的匆忙,所以如今能這般相對話別,實屬不易。

  “這麼晚還不睡,對身子不好。”蕭崢收好劍,坐回桌邊,示意他也坐下。

  “叔叔不也沒睡麼?有什麼煩心事不成?”

  “算是吧……”蕭崢歎了口氣,凝視著桌上的燭臺不語。

  蕭端眼珠一轉,已然明瞭:“是因為素素?”

  “嗯。”

  “擔心她在你走後會寡不敵眾?”

  “嗯。”

  “叔叔必然已經有了計較了吧。”

  “是有了計較,但是……卻也仍舊擔心。”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笑了起來:“有何擔心之處?”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

  頓了頓,蕭崢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蕭端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聲。

  “做個閒散郡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

  走出西閣時,仿佛從水中出來,窒息了許久的胸腔終於呼吸進了新鮮空氣。蕭端扶著回廊的柱子輕喘,臉色煞白,隱隱浮出一層汗。

  是叔叔實在氣勢威壓,還是他心裡想的多,為何會有種喘不過氣般的感覺?

  最後稍稍踉蹌著朝前而去時,他又轉頭看了一眼西閣隱隱透出的燭火。

  對不住了叔叔,為了那一日,別說一個王爵,縱使是我自己,也會拋卻的!

  ※

  春日漸漸展露柔媚,柳絮紛飛,春光融融。然而此時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殺冷然。

  蕭崢手中托著攝政王印靜立玉階之下,面沈如水,上方的小皇帝一臉愕然,下麵的大臣面面相覷。

  “本王不日即將出征,今日當著陛下與諸位大人的面,宣佈一些安排。”

  話音頓了頓,蕭崢的視線掃向文素,“文少傅何在?”

  “下官在。”文素出列,垂目拱手。

  “本王不在京中這段時日,所有政務交由文少傅一人全權處理,本王印綬在此,以此為憑,自今日起,由文少傅總領朝政。”

  “皇叔!”小皇帝頓時驚叫一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文少傅,上前受印!”蕭崢不聞不問,緊盯著面前的人。

  文素微微擡首,眼中閃過諸多情緒:

  震驚、不解,而後又化作恍然與感激。

  他在畫舫中說有了安排,原來是指這個,給她淩駕一切的權力,便再無人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能動得了她。

  文素稍稍遲疑一瞬,舉步朝他走去……

  “荒唐!太荒唐!”丁正一怒不可遏的咆哮阻止了她繼續前進的腳步,“先是讓女子為官,再是任憑她步步高升,如今天子帝師還不夠,竟然還要讓她總領朝政!”

  他抖索著花白鬍子,急怒攻心之下,竟直接擡起顫抖的手指向攝政王,“你眼中可還有陛下?可還有在場的諸位大臣?!”

  王定永皺了皺眉,心中亦十分不悅,然而轉臉看到文素那張始終平靜的臉,想起這些日子皇帝驚人的轉變,最終只是甩袖附和了一句:“確實荒唐!”

  小皇帝一手扶著龍椅,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後珠簾發出輕響,最近幾乎已經不發一言的李太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皇叔,您最好考慮清楚。”皇帝的眼神掃向文素,情緒複雜。

  這是給他開了另一扇窗戶的老師,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玲瓏心思歸於七竅。他欣賞她,感激她,但是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蕭崢面無表情,耳邊的紛亂完全充耳不聞,只是目光如炬般盯著文素:“文少傅上前受印!”

  文素捏緊手心,終於大步上前,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下官定不負王爺所托。”

  裝著王印的紫檀木盒放到她手中,她穩穩地托住,四周倏然安靜。

  隔著眾人,劉珂遠遠站著,心中的震驚久久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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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24

五一章

  “南國女兒來,不櫛為進士。冰雪淨聰明,柳絮才高鬥。寒窗十載歎不如,不重生男重生女……”

  街道上幾個孩童拍著手唱著童謠,幼稚的童聲配合著歡快的表情,也許根本不理解歌詞的意思,卻依舊唱的興高采烈。

  馬車中的文素自窗格邊收回目光,放下簾子,輕輕歎息一聲。

  作為一個女子,像她這樣做官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種極致了。

  趕車的車夫與她也算熟稔了,笑著打趣道:“文大人如今可成了大樑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呢!”

  文素笑了兩聲,算是回應,掀簾道:“直接回王府吧,不去宮中了……”

  回到王府,剛走到院門邊便看見傅青玉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她。

  “青玉,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這個。”傅青玉將手中握著的一本書遞給她,垂著眼不看她,“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全在這書中,你自己看吧。”

  文素面露喜色,連忙接了過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謝你了。”

  傅青玉乾澀的回了一聲:“不謝。”

  轉身要走,邁了幾步卻又停下,她轉頭看向文素,“素素,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麼?”

  文素被她這神情弄的一怔,誠懇的點了點頭,“我爹爹從未與我說起過有這麼一位先祖,若不是在江北遇上一位故人,我至今還不知道呢。”

  “原來如此……”傅青玉怔忪的喃喃,“難道是天意如此麼……”

  文素對她這模樣有些不解,想叫住她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已經體貼的迎了上前攙著她往回走,還不忘禮貌的向她行了禮。

  文素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籍,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翻開,傅青玉在其中一頁做了標記,她很快便找到了記載文子衿的文字。

  手一抖,差點把書給丟了。

  我的個天,不是吧,她家這位祖宗這麼拉風彪悍呐!

  “你說你有位先祖有龍陽之好?”

  蕭崢從書桌後擡起臉來,燭火倒映出他眼中的謔笑,“誰告訴你的?”

  “喏,你自己看啊。”文素將手中的書遞給他。

  片刻之後,蕭崢放下書籍,作了總結:“記載的挺有意思。”

  文素挑眉,“就這樣?”

  蕭崢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文子衿這個人是林瑄告訴你的吧?”

  “是啊,他給了我一本書,記載的全是文子衿的絕妙言論?”

  當然如今有些已經拿去禍害過皇帝陛下了。→_→

  其實若不是文素走入官場,林瑄應該不會將此事說出來。當時告訴他也是為了保文素,以防將來有何不測。畢竟這麼多年,文氏一脈並未改頭換姓,而文素自己又毫不知情,不得不注意。

  沒想到這書的作者留了個名字,她還追查下去了。不過蕭崢發現書中記載的並不詳細,關鍵之處並未記錄在冊。

  他哪裡知曉關於太祖皇帝重金懸賞文子衿項上人頭的光輝事蹟已經被傅青玉給掩蓋了過去,所以此時文素只知道文子衿是前朝末年的宰相,知道他在城破之後拐走了一個男寵,卻不知道他與本朝的牽連。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在意,真真假假,若非親身經歷,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過什麼。”蕭崢對她笑了笑,故作輕鬆。

  “嗯……這話也有道理。”

  蕭崢點了點頭,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怎麼了?”

  “趁著有空,你該學習一下如何批閱奏摺。”

  文素驚悚,“你還真讓我批啊?”

  “當然不是,我還得為大樑負責,所以才要教你些技巧。”蕭崢將一大堆奏摺往她面前一推,“先學習一下分類,然後每一類我會教你如何批示,什麼摺子可以自己做主,什麼摺子可以交給陛下做主,什麼摺子遞去內閣商議,還有什麼摺子必須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由我親自批示,你都要記清楚。”

  文素耷拉下腦袋,“好吧……”

  燈火下,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低聲細語不斷。

  因為外放的大臣一時還不知曉文素總攬朝政一事,蕭崢也不打算引起另一波反對之潮,便讓文素模仿他的字跡,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摺子便以此方式批示。

  然而文素一直練習的是娟秀的小楷,蕭崢的自己筆走龍蛇氣勢騰然,實在難以模仿。

  看了一會兒,蕭崢有些焦急,便乾脆握著她的手教她,奈何動作不方便,便乾脆將她拉著坐到了自己的膝上。

  這動作做來本是自然,待看見眼前文素紅透的耳根,他才意識到其實很曖昧。

  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淺淺暈開,兩人一時都忘了動作。

  文素悄悄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又忙不叠的垂下了眼。

  正在尷尬著,忽然肩頭一緊,蕭崢已經緊緊摟住了她,唇從側臉細細密密的落下,又酥又癢,最後移到她耳邊時,微微喘息道:“素素,待我回來……我們便成親吧。”

  文素詫異的轉頭,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唇已被他嚴嚴實實的堵住。

  毛筆落在紙上,徹底融開一大灘墨漬,如同化不開的情愫,氤氳擴散……

  ※

  夜色深沈,皇帝寢宮內卻還亮著燭火,映照出兩張肅然的臉。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臉色深沈,眸光暗斂,“朝卿,朕問你,文素總攬朝政一事,你如何看待?”

  劉珂神情一震,沈吟了一瞬方道:“啟稟陛下,此事事發突然,微臣尚未細想。”

  “那便現在想!”

  突然爆發的憤怒叫劉珂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雖然攝政王此舉頗為離經叛道,但是他不笨,事後回味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要給文素權力以保全自己。

  不過沒想到皇帝會如此憤怒。

  劉珂穩住心神,試探道:“陛下,前幾日還聽聞您對文少傅讚賞有加,想必她是有些能力的吧……”

  “二者不可相提並論。”皇帝語氣仍舊憤懣,“朕尊重她不拘一格的教導方式,但此事不同,攝政王乃是朕的皇叔,說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可是文素不僅是個外人,還是個女子,將滿朝權勢交予她一人之手,叫朕如何放心?”

  “陛下所慮在情在理,然而……”劉珂偷瞄著皇帝神色,小心斟酌:“多少也該給文少傅一個機會吧……”

  “朝卿,”皇帝終於感到不對,眯了眯眼道:“你似乎一直在為她說話啊。”

  “微臣不敢。”劉珂態度恭敬,語氣誠懇。

  皇帝不耐的擺了擺手,“罷了,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是……”

  劉珂離開後,皇帝陛下仍舊蹙著眉。

  東德玉頌對文素十分欣賞,縱使他,如今也這個半調子的老師生出了讚賞之意。不過即使如此,終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托著腮鬱鬱,是不是自己太不夠開通了?還是說要像劉珂說的那樣,給她一個機會?

  第二日,十萬大軍集結完畢,攝政王將正式率軍出征。

  皇帝親率諸位大臣相送至南城門,因早年晉王能征善戰的名聲在外,引得京城百姓也競相出動,爭著一睹其馬上風姿。

  旌旗獵獵,金戈肅殺,將這明媚春日染上一層鏗然崢嶸氣息。

  城樓之上,三杯餞行酒飲盡,蕭崢朝皇帝拱手行禮,轉身步下臺階,逕自翻身上馬。

  披風隨風揚起,玄色鎧甲在陽光下輕耀光澤。他轉頭朝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失落。

  明明是叫她不要來送的,可是事到如今,還是有些掛念。

  他搖頭自嘲的一笑,跨馬向前,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停於三軍將士之前,稍稍頓了頓,擡手一揮,全軍前行。

  皇帝站在城樓之上,遙遙遠望,忽然對這個皇叔生出了一絲敬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蕭崢出征的模樣,從容不迫,指揮若定,好像根本不是要去打仗,只是一場隨性的遠行。

  在他身邊兩三步處,站著一臉平靜的蕭端。

  他沒有皇帝的這麼多感慨,只是覺得有些欣慰,終於有一次叔叔出征,是他親自相送了……

  下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雜亂無章卻又迅疾無比,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略顯驚慌的呼聲。

  城樓上的顯貴們紛紛低頭看去,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坐在馬上狂奔而至,直朝軍隊前行的方向而去。奔跑了一陣之後,似乎終於摸清楚了馬的脾性,那人一扯韁繩,勒住了馬,而後便在周圍百姓驚愕的眼神中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皇帝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抽了抽嘴角看向蕭端,“文少傅莫不是睡過頭了?至於這般慌張麼?”

  蕭端難得對他有好臉色,“許是好一番猶豫掙扎才耽誤了時間吧。”

  說到這裡,話音微微一頓,他轉頭對上皇帝的視線,低聲笑道:“聽聞她已然總攬朝政,陛下感覺如何?”

  皇帝陛下頓時面如黑炭……

  下方又是一陣騷動,前面正在行進的軍隊忽然停下,一人跨馬而來,迅疾如風。

  到了跟前,他一勒韁繩,看著眼前猶自大口喘息的女子,好笑道:“不是叫你別送麼?怎麼還是來了?”

  “我、我……”文素坐直身子,平穩下喘息道:“總要來的,我要看著你出征,再等著你凱旋。”

  蕭崢面色微動,眼中融出陣陣暖意,點了點頭,湊近一些低語:“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要謹慎萬分,千萬不可出錯,只要沒有讓人下手之處,便可安穩無憂,切記切記。”

  文素點了點頭,“我記著了,你放心。”

  蕭崢擡頭掃視了一圈四周,乾咳一聲,複又看向她低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他的眼神已然昭示了一切,文素想起他那晚的話,點了點頭,臉紅著垂了眼,“嗯,我等你……”

  城樓上的皇帝目瞪口呆的喃喃:“難不成他們……”

  “陛下才發現麼?”蕭端笑的嘲諷,好似在說,你完全被他們這對兒給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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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2:46

五二章

  自從新帝繼位以來,大樑的朝堂就從沒安生過,所以乍一安靜了,文素還真覺得不習慣。

  此時金殿之上,諸位大人十分沈默,垂眼的垂眼,扭頭的扭頭,表示不理睬她這個另類分子。

  文素撇撇嘴,看向龍椅上的小小少年。

  皇帝此時還在鬱悶,接觸到她這視線,立時猶如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所有思緒瞬間清醒。

  身為帝王,面對臣子時情緒不可外露。這是她教他的,而他卻未曾做到。

  皇帝低咳一聲,沈聲道:“諸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玉階下的人抿唇而笑,好似讚賞。見此情形,皇帝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愉悅來,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不自然。

  “起奏陛下,臣有本奏。”丁正一精神抖擻的出列,眼神睥睨的掃過文素,就差冷哼出聲了。

  “首輔有何事要奏?”皇帝瞄一眼文素,神情嚴肅的問道。

  “老臣想起沿江漕運一事拖延至今尚未解決,文少傅年前從沿江過來,輕車熟路,說不定便可將這難題給解決了,所以才趕緊提了出來。”

  話音剛落,已然響起文素的笑聲,“首輔大人所言極是,如今攝政王領兵與沿江地帶作戰,漕運一事的確拖不得,既然大人這般看得起本官,本官豈能讓您失望?”

  她知道這是刁難,可是對她來說卻並不困難。

  當初平息水患之後,攝政王在沿江地區安插的官吏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再加上林瑄這個熟悉當地水系之人,一切調度都可以順利進行。

  蕭崢當時這番安排本就是準備要解決漕運之事的,卻沒想到為文素解決了一個麻煩。

  丁老爺子見她這般氣定神閑,氣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看她這般直接盯著自己,毫不退讓的模樣,當初那個在朝堂上怯懦安分的鄉野姑娘哪兒去了?

  還說什麼凡事有陛下和諸位大臣在就不用擔心了巴拉巴拉……

  掀桌啊!這丫頭分明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文素對他的氣憤視而不見,逕自對皇帝稟報道:“既然如此,微臣建議此事交由工部郎中周大人去辦。”

  被點了名的周賢達立即出列應命:“下臣願為陛下分憂解勞。”

  皇帝忽然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無力的揮了揮手,“好吧,準奏。”

  於是丁老爺子徹底悟了,這丫頭不僅扮豬吃老虎,她還仗著攝政王的勢力狐假虎威!!!

  一場火力不大的拉鋸戰閉幕,小皇帝情緒懨懨的返回寢宮。剛走入禦花園便看見一道白影款款而來,唇邊的笑意讓周圍的名花碧草也失了顏色。

  “參見陛下。”走到近處,他草草行了一禮,看著無狀,卻讓人只當是不羈。

  皇帝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平陽王這是從何處而來?”

  “剛去探望了太后,陛下早朝結束了?”蕭端的表情好似在於兄弟閒話家常,溫和而親切。

  皇帝一直不喜歡這個哥哥,只因他太過深沈,完全猜測不到心思,不過見他這副模樣,倒忽然想起了文素當日的教誨。

  對這種心機深沈者,要有駕馭的信心!

  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目光直直的望向蕭端,雖然是仰著頭,但神情沈穩非常,暗含篤定,便又減去了渾身的青澀,平添了幾分氣勢。

  蕭端對他這眼神微微感到些不解,面上卻仍然笑若春風,“既然遇見了陛下,不如一起走走吧。”

  皇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對旁邊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遠遠退去。

  二人走向花園深處,踏著鵝暖石鋪就的小徑走的不疾不徐。

  “陛下這些日子似變了許多,想來是素素的教導頗有成效啊。”稍稍一頓,蕭端又笑著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是陛下天資聰穎。”

  皇帝走在他身前幾步處,聞言不禁有些詫異,轉頭問道:“你叫她素素?你們關係很好?”

  “自然,陛下忘了她是住在攝政王府的麼?”

  皇帝眉頭輕蹙,想起那日送別攝政王時的場景,心中已然隱隱生出不悅。

  蕭端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其中狡黠一閃而逝,“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此次平叛之後,素素與我們的皇叔應當就能成就好事了。”

  “原來如此!”皇帝冷哼一聲:“難怪會將朝政大權交給她!原來他們是一家人!”

  “哎呀,真是失言!”蕭端故作恍然,忙不叠的解釋:“陛下切莫誤會,皇叔怎會感情用事?他這般安排必然是有他的道理,陛下稍稍忍耐一番,朝政大權總會回到您手中的。”

  這句話正中紅心,皇帝反而越發憤怒了。

  沒錯,他對文素總攬朝政感到不滿的地方不是因為她是外人,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他沒了順利接權的機會。

  陛下已然九歲,若是尋常人家的孩童,這還是個玩耍的年紀,可是他已然經歷了一年多的朝政洗禮,加之天資聰慧,這一年裡,稚氣漸漸脫去,心智漸漸成熟,他早已不再滿足做一個空手皇帝。

  歷史中不乏年紀幼小便掌大權的皇帝,憑什麼他不可以?攝政王在也便罷了,不在的時候竟也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哪怕只是試一試的機會也不給!

  原來如此,原來是要將權力交給自己心愛的女子保管,待歸來後再繼續把持朝政麼?

  好計策,好謀劃!

  越想越氣憤,皇帝一甩衣袖,憤憤而去,甚至都忘了身邊還有人。

  蕭端目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發現其中隱隱透出了絲絲英氣與威懾。

  可惜啊……他勾唇輕笑,縱使聰明,火候不夠,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平陽王爺為何要對陛下說這些話?”

  夜晚時,酒樓包間內聚會剛剛結束,陸坊尚未離去,聽了蕭端將白日的事情說過一遍之後,不禁訝異非常。

  “自然是要行動了。”蕭端說的不緊不慢,悠悠然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微顯細長的雙眸因酒氣薰染而半眯著,朦朧婉轉,媚態橫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陸坊鬱悶的在他對面坐下,“可是您這麼一說不是挑起了陛下對文素的怨氣了麼?若是出什麼事,王爺回來,你我如何交代?”

  “哦?”蕭端失笑,“怎麼,你還忠心的替叔叔護著素素麼?”

  “那是自然,王爺臨走前都交代過了。”

  “哈哈哈……”

  蕭端忽而放肆大笑,甚至還用酒盞敲了敲桌面,待笑聲停歇卻又什麼也沒說,只在陸坊驚愕的眼神中起了身,施施然走向門邊,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陸坊,可知本王為何要你當時主動請纓?”

  “下官不知。”

  蕭端頭未回,只是意味不明的輕笑,“因為本王正是要激叔叔主動出征。”他轉頭,對上陸坊驚愕的視線,“現在你可知要如何做了?”

  陸坊呐呐的搖頭,怔忪的喃喃:“下官愚鈍,不知……”

  “唉……確實愚鈍。”蕭端搖頭歎息一聲,終於正色道:“本王要你在接下來的調度中克扣兵器。”

  “什麼?”陸坊大驚失色,“那讓王爺如何在前線作戰?”

  “克扣的是補充的兵器,待發現短缺也要數月,屆時便是一觸即發之時。”蕭端淡笑,眸光凜冽,“放心,本王此生會犧牲任何人,也不會犧牲了叔叔,他可是要做帝王的。”

  陸坊不知所措,完全懵住,眼前的人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他跟隨了這麼久,竟然一點也摸不透。

  蕭端擡手將散落在肩頭的一縷髮絲撩到背後,深如幽潭的雙眸自陸坊臉上輕輕掃過,似笑非笑,“且安心吧,還是準備給叔叔做一身合體的龍袍吧……”說到此處,他的臉上又浮現出笑意,伸手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晚尚有涼氣,大街之上清清冷冷,他一襲白袍,緩步而行,頭頂孤月淡照,清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暗影。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他的父王終於在病榻上合上了雙眼。叔叔蕭崢擋在房門之外,沒有讓他去看,而是將他牽走,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

  一個少年,一個孩童,俱是孤單之人,但畢竟當時投在地上的影子還是相互依靠的。而如今,只有他一人,默默前行,默默算計,連最親的人也要利用。

  踏入王府大門時,早已夜深人靜。

  他腳步未停,逕自走入東暖閣,卻沒休息,片刻後走出,又去了文素居住的院子。

  院中尚且亮著燭火,被攝政王特地留下保護文素的趙全忠心耿耿的守在門邊,見到他到來,禮貌又熱情的打招呼:“原來是平陽王爺,屬下有禮了,這麼晚還來見文大人呐?”

  若是往常,蕭端定要與他閒話幾句,甚至是玩笑一番,然而近日卻一臉冷寂,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敲了敲門。

  “請進……”

  文素話音未落,人已推門而入,她自桌後擡眼看去,就見蕭端沈著臉一步步走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銀票放在她面前。

  “這是本王現在手頭所有銀兩,你帶著它離開王府吧。”

  “哈?”文素莫名其妙,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銀票吞了吞口水,卻沒有去拿,“平陽王爺,大晚上的不帶耍人玩兒的。”

  “本王是認真的,念在一場相交才給你一晚時間。”他走得更近,傾□子,手撐在桌面上湊近,緊盯著她的雙眼,聲音森寒:“此時你若不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文素怔了怔,繼而失笑,將銀票推到他跟前,“平陽王爺還是莫要再開玩笑了。”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站直身子,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哎,你的……錢。”文素伸著手要叫住他,門已被關上。

  她垂眼盯著面前的銀票皺了皺眉,突然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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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10

五三章

  光陰似箭,自從大權在握,文素簡直每日忙的如同陀螺,旋轉個不停,轉眼時已入夏。

  沿江地區如今已然烽火連天,蕭崢來過幾封信,不過因為忙碌,皆是寥寥數語。然而一旦動情,再悶騷的男人也會柔情萬種,所以字裡行間關切滿溢自不必說。

  只是他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因此有關戰事,只是零星半點的提及了些,好在都是好消息,文素也就放心了。

  朝廷眾位大臣依舊對她進行冷戰不合作態度,連劉珂也有些回避。文素明白他身為皇帝心腹的艱難,也不在意,甚至還十分配合的與他保持了距離。

  表面上是相安無事,不過文素看的很清楚,丁正一那些人已然視她為眼中釘,內裡波濤暗湧,只怕有些不妙啊。

  不過她沒時間去關注這些,因為很快她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戶部左侍郎找到她,誠惶誠恐的稟告說前方戰事吃緊,而軍餉卻被戶部尚書給扣了。

  文素聞言大驚,左思右想沒有頭緒。

  她在戶部待過,知道戶部尚書是保皇黨之一,算是丁正一的左膀右臂,然而就算與攝政王作對,也不可能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吧?克扣軍餉可是重罪啊!

  因為是左侍郎私下相告,文素起初還有些不信,然而一連兩月未再收到蕭崢的信件,才明白情形可能的確出了變化。

  文素顧不得其他,連夜入宮覲見,卻被皇帝拒之門外。

  福貴攔在門口小心的陪笑:“少傅大人見諒,陛下這幾日有些喜怒無常,您也知道,天兒熱了嘛……”

  文素擺了一下手,不耐的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就走。

  她沒有時間虛耗,戰場之上,生死對決,豈能有絲毫差池?軍餉一定要儘早送到江南。

  誰知禍不單行,軍餉之急尚未解決,連兵器也告急了。

  這次是周賢達帶來的消息,他負責漕運一事,離開沿江地區返京時,蕭崢將一封蓋著私印的信件塞給了他。

  文素接到信時,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眼下青灰一片,整個人卻不見疲態,見周賢達自袖間取出那封信時,簡直是立即就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沖了上去。

  信件拆開,只有寥寥數語:

  “其中有詐,千萬小心,不可犯事。”

  小心?這個時候怎麼反倒顧著叫她小心?難不成要看著他在前線孤立無援?

  文素揪著信件,咬著下唇苦苦思索,直到被周賢達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周大人,”她一臉冷肅,急切道:“漕運可已暢通無阻?”

  周賢達對沿江情形也略有瞭解,不敢怠慢,忙道:“不負王爺與少傅所托,已然暢通。”

  “那便好,既然如此,你便親自負責押運,兩個時辰後啟程,本官馬上便會將王爺所需之物盡數奉上。”

  周賢達一愣,她已快速的出了門,帶著趙全直闖戶部而去。

  馬車一路疾馳,然而剛出了鬧市,卻忽然停了下來。

  趙全隔著簾子道:“文大人,平陽王在後面跟著呢。”

  “什麼?”文素愣了一下,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已經見到蕭端白衣翩翩的朝她這邊走來。

  到了近處,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蕭端已經自發自動的登上了馬車。

  “平陽王爺,您這是……”文素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一直焦急的心情也被這一出給稍稍打亂。

  蕭端神情悠閒,始終是那副笑意溫和的模樣,“素素這是要去哪兒?”

  “去戶部。”

  “哦……”蕭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轉頭盯著車外。

  因是夏日,車簾是透風的竹簾,可以隱隱窺見外面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和直通往前看不見盡頭的道路。

  “素素,說起來,迄今為止,你是本王唯一的朋友,也許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

  “啊?”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文素有些不解。

  蕭端卻沒有解釋,看了她一眼便揭簾而出,白色衣袂從她指尖拂過,冰涼一片。

  人已走遠,趙全在外詢問:“文大人,要繼續走麼?”

  文素抿著唇怔忪,蕭端此時突然出現是何意?這話為何有種訣別的意味?還有那晚他那句給她一晚時間離開,否則便再也走不了又是什麼意思?

  一系列古怪聯繫在一起,文素不禁開始深究這其中的聯繫。

  話說回來,有身為兵部尚書的陸坊在,如今為何還會出現兵器短缺?

  她曾親眼見到過平陽王與陸坊相約於酒樓,二人私交甚密。

  想來陸坊除去攝政王之外,也就只有平陽王的話能讓他聽入耳了吧?難道是平陽王的指使?

  剛覺得沒有可能,一年前蕭崢的那個生辰宴卻忽然從腦海閃過。

  當時他們討論的話題不可外傳,而平陽王盯著攝政王的眼神暗含深意,加上後來攝政王裝醉離去……

  她驀然醒悟,原來他們真的懷著那樣的目的,且還計畫已久。

  蕭崢在離開之時叮囑她千萬不可犯事,原以為只是不給保皇黨以打壓她的機會。而如今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也不忘如此囑託,恐怕防的已不只是保皇黨。

  他叫周賢達帶信給她而不直接發信給陸坊,便是知道陸坊已在鋌而走險,指望不上。

  這些人都瘋了,都在逼他!

  文素閉了閉眼,終於開口,聲音已是喑啞:“走吧,快點!”

  她明白了,平陽王已經決定要對她下手了,縱使將她視為朋友,也一樣會被當做棋子拋卻。

  此番前往戶部,必然會是一番衝突,犯事已然在所難免,可是她不能縮頭不管,前方的將士,還有那個人,都必須要以勝利的姿態返回,而不是折損在這場陰謀之下。

  後方一輛馬車內,蕭端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轉臉看向旁邊的傅青玉,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送去首輔大人府上,本王便還你自由。”

  傅青玉神色微動,猶豫了一瞬,接了過來。

  蕭端對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下車而去。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得知了平陽王的目的,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與之合作,一個便是被滅口。傅青玉捏緊手中的信,悔不當初。

  馬車行駛了一陣,她心中掙扎許久,最終還是打算將信拆開來看看。

  如今文素總攬朝政,與首輔正是死對頭,看平陽王今日的模樣,可能會對文素不利。她已經對不起文素,萬萬不能再害了她。

  因為慌亂,一時沒有揭開封泥,手已被一人按住。她擡頭,便看見挨著自己右側而坐的丫頭笑眯眯的道:“傅大人這是做什麼?”

  傅青玉一愣,手中的信已經被左側的丫頭抽走,“大人,平陽王爺的信件,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縱使再傻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難怪自己身邊的丫頭會突然被換了,傅青玉本還以為只是王府內的尋常調動,原來她們竟是平陽王的人。

  驚駭之下,她的脊背一下子無力的貼靠在車廂上,臉上血色褪盡……

  首輔府內,丁正一正在廳中品茶,接到信後一臉詫異,問小廝道:“你說這信是翰林院的傅修撰送來的?”

  “正是。”

  丁正一覺得奇怪,那個女子當初在朝堂上弄的他下不了臺面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突然送信來給他做什麼?

  想到這點,他當即三兩下拆開了信,頗有些沒好氣的意味,然而一看之下竟大驚失色的站了起來。

  小廝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趕忙詢問:“老爺,怎麼了?”

  丁老爺子一個勁的揮手,“快!快去準備,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

  皇帝寢宮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撞開,福貴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慌亂無比,還未等軟榻上的皇帝動怒,他已一下子跪倒在地,忙不叠的告饒:“陛下息怒,奴才、奴才一時慌張,衝撞了陛下,奴才該死!”

  “何事如此驚慌?像什麼樣子!”皇帝怒瞪著他。

  “陛下,文少傅她、她……”

  皇帝聞言一下子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她怎麼了?”

  “她將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扣押了,將軍餉調度和兵器調度之權私攬入手了……”

  “什麼?”皇帝大驚之後便是大怒。

  為保證戰事進展順利,糧餉兵器調度權責一向由專人負責,她怎麼敢如此放肆?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豎立的宮燈,仍難去氣憤,“真是反了,有了權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不成?傳朕旨意,將她拿下!”

  夜幕已降,城門卻尚未關閉。

  文素親自監視著從庫房中強取出來的兵器和糧草在周賢達等人的押送下運往碼頭,心中稍定。

  只要上了船,由水路直達,速度極快,應當很快就能解決戰場困境。

  她擡眼看了看天邊,孤月當空,恐怕明晚便要隔著牢窗觀望了吧?

  “誰?”身後的趙全驀地發出一聲冷喝,手中長劍鏗然出鞘,轉身緊盯著城樓臺階處。

  文素轉身拍了一下他的肩,笑了笑,“不用擔心,是陛下請我去敘話呢。”

  夜風輕拂,她身上的朝服隨風鼓舞,頭頂烏紗也差點要被吹落,她乾脆將之取下,一步步走下臺階。

  禦林軍的金戈在眼前閃動,她歎了口氣,對身後驚愕無比的趙全道:“去跟平陽王說一聲,就算要動手,也請等到王爺凱旋之後吧……”

  好歹讓她得知他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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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29

五四章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香爐中已經只剩一縷殘煙,皇帝陛下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揪著明黃的龍袍衣角,嘴唇抿的死緊,秀致的眉頭亦緊蹙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數位大臣,最終落在為首的丁正一身上。

  “首輔,你剛才所言屬實?”

  丁正一已等了半天他的反應,聞言立即回道:“陛下,那信是傅青玉送來的,聽聞她與文素關係密切,豈能有假?”

  皇帝再次陷入了沈默。

  王定永沈吟道:“此事甚是蹊蹺,文少傅的身份竟然牽扯到了前朝餘孽,可為何傅青玉會知曉此事?”

  丁正一將那信遞給他,“王大人自己看便是,裡面說的很清楚,她先是受了文素的囑託,之後編撰史書時看到便記了下來,由此才得知了此事。”

  “可是萬一有假呢?”

  突來的插話讓丁正一與王定永俱是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劉珂。

  身為下級,這般貿然打斷上級說話是很失禮的,可是劉珂完全顧不上。從得知文素竟然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他就開始驚慌。

  他知道皇帝已經下令將文素關押起來,她已然犯事,如今再加上這樣不利的身份,前景堪憂啊。

  勉強壓下心中的慌張,劉珂擡手朝皇帝行禮,“請陛下千萬明察秋毫,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萬一因此冤枉了文大人,豈非有失公允?”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歎氣,他只是想打壓打壓文素的氣焰,並不想對她怎麼樣,可是眼前卻又突然橫生枝節。

  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丁正一十分不滿,“陛下,證據確鑿,您為何還不相信?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

  “嗯?”皇帝一愣,“什麼機會?”

  “陛下!”丁老爺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低語:“將大權攬入手中的機會啊……”

  皇帝神色一震,睜大眼睛看著他,隨即又浮現出恍然之色,漸漸回歸平靜。

  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文素犯了事,加上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只要他願意,便可以叫她永無翻身之日。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麼?皇帝又皺起了眉。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解決了文素,待攝政王回來,您已大權在握,還怕什麼?”

  殿中的幾位大臣聽到丁正一的話,亦不乏心動者,有幾個也跟著附議:“是啊,陛下,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啊。”

  “可是皇叔執掌全國兵馬大權,萬一……”

  “陛下放心。”丁正一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攝政王一向自詡顧及民生,豈會在戰事剛歇之後再挑戰事?而且他這麼做可是要背負叛國之名的,屆時那些藩王們還不趁機將他打壓下去?孰輕孰重,攝政王不會那般不清醒的。”

  “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劉珂越聽越心驚,趕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啊,經此一戰,攝政王勢頭正猛,七王之亂被平,何人再可與之爭鋒?若是真的與之交手,恐怕沒有勝算啊,而且攝政王行事一向不拘一格,萬一真的不顧名聲而動手,事情可就說不準了啊。”

  “對對對,朝卿所言甚是!”想起攝政王之前對自己的恐嚇,皇帝忙不叠的贊同。

  劉珂舒了口氣。

  王定永亦在一邊附和道:“首輔大人此言的確冒失,若無確切保證,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才是。”

  被這兩人合夥一噎,丁正一尷尬的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福貴的聲音:“啟稟陛下,平陽王求見。”

  “平陽王?”

  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丁老爺子更是面露慌張,他可是攝政王最親的人呐,此時前來,莫非是知曉了什麼?

  皇帝掃了幾人一眼以示安撫,朗聲道:“傳他進來吧。”

  殿門被輕輕推開,進入眾人視野的竟是不同以往的玄色衣袂。

  蕭端一身莊重禮服,因面色蒼白,反差之下便越發襯托的他眉目如畫,款款走入殿中時,竟一時將在場的諸位官員也給看呆了一瞬。

  眾人皆知平陽王身體羸弱,一向不輕易露面,是以見到他穿禮服的模樣也是少之又少,卻不曾想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風華無雙。

  視線在殿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圈之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的以商量的口吻道:“不知可否請諸位大人先出去一下,本王有些話要與陛下單獨說。”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將視線投向皇帝,後者沈吟一瞬,點了點頭,“都出去吧,稍後再繼續議事便是。”

  幾人紛紛稱是,頃刻間便退得一個不剩。

  殿中只剩下兩人,一人靜靜端坐,一人淡然而立。

  “平陽王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只是想與陛下說說文素罷了。”蕭端含笑盯著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文素?是趁機奪去她手中權力,還是罰俸祿,杖責一頓或是降官職?不過攝政王印在她手中,恐怕再降官職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皇帝心中的刺又被他挑起,頓時沒了好臉色,“你說這些做什麼?”

  “想幫一幫陛下而已。”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在安撫一個煩躁不安的孩子,“陛下,想要權力也不是不可,只要放手去做,沒什麼不行的。”

  “你……你這話是何意?”皇帝被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不舒服,但他的話卻好似有種魔力,在吸引著他不斷下陷。

  蕭端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貼到桌沿,微微俯身,笑意盎然,“陛下不用擔心皇叔的兵馬,屆時微臣去與皇叔說,文素自己犯事,又有個前朝餘孽的身份,自然不能重用。”

  皇帝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好心?”

  “不是好心。”蕭端失笑的搖頭,“只是希望陛下掌權之後給個親王爵位罷了,您也知道,微臣現在只是個郡王啊,皇叔又要求嚴格,對微臣這個侄子要求太多,所以難以遂願呐……”

  “原來如此。”皇帝心中稍安,只要有所求就好,最怕的便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陛下這下可放心了?”

  皇帝已然心動,面上卻故作鎮定,“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文素呢?”

  蕭端眼中劃過一絲遲疑,但轉瞬即逝,好似從未出現過,隨即唇邊綻出笑意,蕭瑟冷肅,“自然是……除去。”

  “什麼?”皇帝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實在無法吐出那個字來,他只有擡手做刀,在脖間輕輕比劃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疑問。

  蕭端抱著胳膊看他,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法子奪去她手中的權力?皇叔手下那麼多心腹,陛下有辦法保證他們不設法營救她出來?”

  皇帝微怔。

  “此時既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正是好時機不是麼?”

  沒錯,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雖然相處不長,但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叫他怎能做此等欺師滅道之事?

  “陛下看看這是什麼?”蕭端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遞到他面前,“這可是當初太祖皇帝頒佈的詔令,重金懸賞其先祖項上人頭,其中更是明說了要誅其九族,試問其後人又如何能夠留存於世?”

  “你……你竟然有這個?”皇帝驚訝非常,半晌也沒有動手去打開來看。

  “只要用心找,什麼都能找到。”蕭端擡手指了指殿門方向,“何況,外面的那些大臣不都也是這個意思麼?”

  皇帝恍然,是了,剛才丁正一的意思似乎也是這樣,原來文素竟已成了不得不除去的障礙?

  殿門輕響,他擡眼看去,蕭端已經走出門去,隨即湧入的是先前的幾位大臣,個個面對他都是一副探究之色。

  皇帝喘了幾口粗氣,緩緩坐下,收斂情緒,垂著眼問在場的人:“文素……該不該除?”

  仿佛有什麼在腦海中嘭的一聲炸開,劉珂驀然擡眼看向他,眼中滿是震驚和痛楚。

  怎麼可以……

  夜幕降臨,暑氣稍降。

  少了文素的攝政王府氣氛驟變,趙全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去給平陽王傳了文素交代的話後,他就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求過平陽王幫忙,可是卻平陽王入宮到現在還沒回來,可真是讓人焦急。萬一文大人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如何向王爺交代啊!

  而此時他心心念念的平陽王正在酒樓中與一干攝政王心腹聚會。

  畢竟此次的舉動可能會牽連到蕭崢,那些官員都十分擔心,免不得要來詢問一番。

  眾人都離去之後,陸坊驚魂未定的發表被文素拘禁的感想:“天呐,看著文大人平日裡挺和煦一人啊,怎的這般淩厲,二話不說就將下官押走了啊,當時可真是嚇了人一跳啊!”

  “為牽掛之人奔波,自然不遺餘力。”蕭端神情鬱鬱,聲音亦有些飄忽。

  陸坊看出他不對勁,出言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端輕輕擡眸看他,冷笑一聲:“本王慫恿皇帝對文素動手了。”

  “動手?如何動手?”

  “除了她……”

  陸坊大驚,“平陽王爺,您為何……”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詢問了。

  “為何?”蕭端目帶鄙夷的掃了他一眼,“虧你跟本王這麼久,連文素自己都看出來了,你竟還不知曉本王的用意。”

  今日聽到趙全帶來的那句話時,他就知道文素明白過來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不可能收手。

  陸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有愣愣的看著他。

  “你不是一直問本王為何要撮合文素與叔叔的好事麼?其實正是為了這一日。”

  蕭端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上,好似醉了酒,瀟灑不羈之態畢現,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無法窺測的意味,將整件事情做了詮釋。

  “你還不夠瞭解叔叔的秉性,他看似淡漠,實則重情,而對文素則是重中之重,否則也不會對她尊重若斯,動心良久還隱而不發,只徐徐圖之。他不是沒有失去過重視之人,可都一一忍耐了過來,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再有人動他手中最看重呵護的至寶,你猜會怎樣?”

  瞥見陸坊眼中隱隱閃過的一絲恍然,蕭端忍不住勾了勾唇,黑眸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始終難掩其中幽幽寒氣。“若是那個除去他至寶的人是當今皇帝,又該如何?”

  陸坊徹底恍然大悟。

  蕭端的計畫從開始就在一步步進行,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但時機恰當,天時地利,便造就了如今的爆發。

  他一步步苦心經營,幾乎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一遍。如今收買戶部尚書,指使陸坊,利用文素對蕭崢的擔心逼她犯了事,再誇大她的身份,最後利用皇帝對權力的嚮往,便能將她引入深淵。

  待蕭崢凱旋的那日,得知心愛之人已命喪皇帝之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蕭端不是沒想過換一個人選,當初青海國女王對蕭崢表示出好感時,他甚至想過以此來激化他于皇帝之間的矛盾,可是蕭崢對東德玉頌無意,便難以成功。蕭崢的眼中只看得的到文素,而這讓她成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他要將她推到自己叔叔身邊,讓兩人傾心相戀,難分彼此,然後再借皇帝的手除去文素。宛若心頭剜肉,痛徹骨髓,徹底激發蕭崢過往的怨尤與壓抑,將那本不該坐于金鑾殿上的稚子給拉下馬來!而後黃袍加身,成就萬世基業。

  文素本沒有錯,怪只怪她被蕭崢深愛。

  一番話說完,四周悄無聲息。

  陸坊幾乎要被嚇呆。他知道平陽王心機深沈,但沒想到深沈到如此地步,這樣的計畫竟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只為這一刻的收網。他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叔叔也利用,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是其中有絲毫偏差,便有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忍不住揣測,這樣的人有此心智,為何不自己謀取帝位?

  “本王知曉你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本王對那位子沒興趣,皇位能者居之,只有叔叔這樣的王者才配得上,至於蕭翊麼……”他冷笑著嗤之以鼻,“太不夠格了……”

  篤篤篤——

  三聲輕響扣在門上,讓陸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小廝細細的聲音在外響起:“啟稟大人,宮中傳來消息,陛下經不住首輔等人的勸說,已然決定除去文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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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3:53

五五章

  劉珂在天牢外一陣陣徘徊,對牢頭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是塞銀子又是賠笑臉,卻沒有半點效果。

  牢頭也是無奈,見他焦急若斯,出言安慰道:“劉大人就回去吧,畢竟是陛下特地命令看守的重犯,小人實在不敢私自通融啊。”

  劉珂失望至極,只好悻悻而歸。

  文素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他四處奔走,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可是沒有絲毫效果。

  皇帝雖然之前掙扎動搖,但在首輔問出“陛下難道要一直受迫于攝政王的淫威之下”時,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不知道那日平陽王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沒有什麼好事,以致於求了那麼多人,他也始終沒有去求平陽王。

  不過他還是去了攝政王府,卻是為了找趙全。

  事到如今,也許只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

  江南的戰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七個反王之中唯有廣陵王兵馬最多,所以揚州一戰十分艱難,若非周賢達及時押送物資抵達,戰局恐怕就會不可收拾了。

  廣陵王不善治軍,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不過身邊有個軍師十分厲害,蕭崢精心佈置的戰局屢次三番被他找到生門,雙方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江南大士族江家出面,以一女相許,豐厚嫁妝為條件,將之籠絡了過來,這才扭轉了局勢。廣陵王長期依賴他人,到此地步便無計可施,眼看便要大敗。

  雙方混戰,往來也不似之前那般閉塞。沒多久,江家便派人來找蕭崢,提了一個條件。

  蕭崢在帳房內靜靜地聽完,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便拒絕了:“回去稟告江氏族長,多謝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還是請他另擇佳婿吧。”

  來傳信的是個後生,許是在大家族裡養出了刁脾氣,聞言氣不過,便頂撞道:“王爺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戰中出過多少力氣您也知曉,當初沿江除貪之事江家亦有分擔,如今族長將他最寶貝的女兒許給王爺,您怎能直接一句話便回了?”

  蕭崢終於擡眼看向他,一言未發,眼中淩厲已讓他退後了半步,竟對剛才說的話隱隱生出後怕來。

  “江家是不是搞錯了?本王來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諸大世家於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他日一切好說,但現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長劍擲了過去,在那人腳尖處紮住,待驚得那後生一聲慘叫出聲時,才緩緩說完後半句話:“最好不要與本王談條件!”

  後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面色蒼白如紙,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帳外蛙聲一片,夏風吹入,燭火搖動,映照著蕭崢的臉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當物資運來的一刻他便明瞭,這麼淩厲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經動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計。

  他歎息一聲,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思緒卻早已飛回京城。

  陸坊既然故意克扣兵器,必然是蕭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應當是為了逼迫自己,看來臨走的那幾句交代終究是沒有作用。

  同樣是自己最在乎的至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出事,更不希望他們彼此傷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線遲遲沒有送來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鎖。好在他臨走前給趙全留了權杖,然而他寧願永遠不要看到趙全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那必然已經是最後一步。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帳頂發呆。蕭端定然想到他會猜到這一切幕後主使都是他,可是仍舊不顧一切的撲了進來。原來仇恨竟然在他心裡埋下了這麼深的根須。

  他也發現,自己並不完全瞭解這個侄子。蕭端的動機不複雜,卻堅持,執念了那麼多年,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放下。

  蕭崢想起當年溫文爾雅拖著病體的長兄,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請他好好照顧蕭端,然後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碼不會連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樣苦命。”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得,雖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個孩子記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銘心。

  如今他什麼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願文素平安無事便好。

  帳簾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開,打破安寧。周遭一陣細響,幾道黑影迅速襲向門邊,在蕭崢擡眼看過去時,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風塵僕僕,面露焦色。

  “趙全?”蕭崢驚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頭皺緊:“你怎麼來了?”

  趙全顧不得行禮,忙不叠的開了口:“王爺,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憂了……”

  ※

  一般問斬皆安排在秋後,然而若是未防夜長夢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類。

  牢中最後一頓飯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葉也沒留下,而後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著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車。

  她知道自己會被除去,但是是犧牲在一場陰謀之下,而非瀆職。她立於世間,坦坦蕩蕩,為何不能身著官服?

  主監斬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說這於理不合,開口卻說了一聲抱歉:“文大人,在下求過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聽不進去,還望您見諒。”

  文素失笑,“禦史大人能從當初的反對在下到如今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豈可再奢求其他,文素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因為銬著枷鎖,她行動不便,動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攔下,歎息道:“若是大人沒有那個身份……也就一切好說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詢問,同負責的副監斬官已經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時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擡眼去看文素,便見她一張臉瞬間慘白。

  不可能不害怕,實際上這幾日她一直在害怕,聽著外面傳來劉珂隱約的求情聲,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終於到了這最後一日,強作輕鬆到了現在,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畏懼。

  正是大好韶華,理想未曾實現,老天為何要讓她走上這樣一步?

  更何況,還未曾執起那人之手,白頭之約永無兌現之日,叫她如何甘心?

  指尖微微顫抖,她忍住流淚的衝動,啞聲對王定永道:“請大人為在下帶一句話給攝政王,就說此生無緣,來生再聚……”

  話尚未說完,人已被兩人一邊一個架著拖到前方,被按跪在斷頭石處。

  下方的百姓知道這就要動手了,頓時齊齊一聲驚呼。

  文素仰著脖子掃視下方,臉頰深陷,憔悴無比,然而明明剛才還慌亂的神色此時卻反而漸漸平復了。

  她看到圍觀的也有不少女子,有的甚至與她是差不多的年紀。也許其中有些還對她如今的高官地位懷揣希冀,而今日之後,將徹底歸於泡沫。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支持除去她,至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女子擾亂朝堂,奪去屬於他們這些男子的風頭。新政將成為過去,而且因為事出有因,青海國也將無話可說。

  她是新政的犧牲品,是一場奪權陰謀的犧牲品,卻偏偏有了理想抱負,實在不該。

  隔著人山人海,斜對面的茶樓上靜靜站著一人,白衣勝雪,眼含冷霜。

  他的視線投向斷頭臺,看著那身著官袍的女子,攥緊了手中的茶杯。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鼻尖似乎還彌漫著他第一次不慎撲倒她時,自她發間的散逸出來的淡淡槐花香。

  他們之間也許稱不上熟稔,可是卻極有默契。縱使從初識他便算計她,縱使她從來都對他口中的“至交”不敢認同,可是後來有事相助,還是第一個想到他。

  他甚至想起那晚搶信時不慎露出的傷疤,她卻只是淡淡一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蕭端有時候想,若是她只是她,沒有這場算計,他甚至可能會喜歡上她。

  可惜,他終究是個無情之人。

  實際上他知道趙全去搬救兵了,但是前後必然會耗費不少時間,等叔叔回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吧……

  斷頭臺上驀地響起一聲大喝,劊子手舉著寬背大刀掄著耍了幾招,仰脖灌下一口酒,又盡數噴在刀刃上,算是開了刀,接著便一步步走向文素……

  蕭端手中的杯子被攥的更緊,甚至都發出了輕響,最後在瞥見王定永終於緩緩舉起那只簽牌就要丟下時,終於不堪壓力猛然碎裂。

  碎瓷片紮破手指,頓時鮮血淋漓。他卻一下子被驚醒,暗暗罵了一聲“可惡”,飛快地轉身朝外沖去。

  茶樓外停著一匹馬,他二話不說就上前解開繩索,在小二驚訝的呼聲中翻身而上,迅速朝對面奔去。

  文素的腦袋已經被按在了斷頭石上,大漢搓了搓手,舉起大刀……

  蕭端尚未到跟前,見狀慌忙開口,一個“刀”字剛出口,耳中忽然聽見一陣破空長嘯,一支羽箭淩厲的劃破長空,直射而來,一箭正中劊子手手腕。

  劊子手慘叫著連退幾步,眾人都被這突來的一幕震住,一時無法反應。

  蕭端轉頭看向箭羽射出的方向,兩匹快馬飛馳而來,為首一人身著玄甲,即使隔的這麼遠也能感到氣勢凜冽,好似從天而降的戰神。

  王定永尚未發話,身邊的副監斬官已經大怒而起,拍桌道:“敢劫法場?來人,馬上就把人犯給處決了!”

  人群被馬蹄沖散,一身玄甲的人影自馬背直接躍上斷頭臺,丟開手中長弓,一把抽出腰間長劍,擋在文素身前,“本王看誰敢!”

  “攝、攝政王?”

  副監斬官嚇了一跳,隨著他這一聲驚呼,所有人都忙不叠的跪了下去,山呼聲此起彼伏:“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崢的視線一點點掃視過去,最後落在遠處尚且騎在馬上的蕭端身上,眼神沈痛,手中長劍被攥的死緊。但最後在看向面前的文素時,一身凜冽盡除,只餘愧疚疼惜。

  他彎腰扶起她,張了張口,聲音微啞,“是我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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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4:21

五六章

  “你說皇叔回來了,還帶走了文素?”禦書房內,聽了福貴的稟報後,皇帝一下子丟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道:“給朕更衣,朕要去攝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貴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攝政王遷怒于您麼?”

  皇帝怔了怔,腳步微縮,但很快又繼續大步朝外走去,“總要面對的。”

  攝政王府內此時並不安生,攝政王忽然毫無徵兆的回來,將整個王府的人都嚇了一跳。

  傅青玉因為得知文素要被斬首而想出去送行,卻被關在了房裡,一直鬧騰到了現在,直到此時隱約聽到些動靜,得知是文素回來了,這才安下心來。

  文素連日沒有休息,進了王府後,心緒一松便昏睡了過去,蕭崢坐在床頭陪了她一會兒,起身朝東暖閣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鬢角髮絲亦被風吹亂,他卻毫不在意,逕自推開房門,果然看見正在清洗手指傷口的蕭端。

  甩了甩手,用白絹仔細包住,蕭端這才擡眼看來,微微帶笑,“叔叔竟然親自回來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來,便不是穿著盔甲回來了。”

  手中長劍鏗然出鞘,手腕輕轉,劍尖已經精準的架上他的肩頭,蕭崢強忍著怒氣,眼神森寒,“雲逸?哼,我給你取字雲逸,盼你一生逍遙自在,不受拘束,你卻兀自要跳入這些是非,還要牽扯進無辜之人,我養你教你,便是讓你這般回報我的麼?”

  蕭端斂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報給您的是萬里江山!”

  “萬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這些?”

  “呵呵……”蕭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為何要放棄?為何要將江山拱手讓給那個黃口小兒?他與他父親崇光都不配坐那個位置!”

  蕭崢眯了眯眼:“所以說……皇長子一脈才配是麼?”

  蕭端渾身一震。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是否真的只是這樣?身為皇長子之後,你是否真的甘心?”

  蕭崢一步步走近,長劍重重的壓住他的肩頭,“做一個閒散郡王不好麼?為何不能放下這些?”

  “叔叔……”蕭端閉了閉眼,語氣無力,“我真的是要幫您,那個位子,我從來就不想要。”

  “因為覺得我配?”蕭崢冷笑,“為帝者只有是否合適,沒有配不配。”

  他撤去長劍,退開幾步,轉身背對著蕭端,“你我是至親,血濃於水,為了那個彼此都無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提醒你莫要動手,可是最後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當得上雲逸那個名字的……”

  蕭端身子一僵,隱隱從他語氣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釋,你準備一下,離開吧,從此不要再回來。”

  “叔叔!”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你犯的是謀反大罪!”

  蕭端退後一步,怔怔的說不話來。

  “王爺,陛下來了。”屋外忽然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蕭崢聞言一震,轉頭看了一眼蕭端,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等在書房,心中亦是惴惴,他在中途有過幾次傳旨赦免文素的念頭,卻一次次又沒有付諸實施。

  蕭崢推門而入時,他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迎上他的視線。

  “皇叔。”

  “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一時啞口無言,神色赧然,半晌才道:“文素一事,朕承認是懷有私心,但亦是遵從祖訓,皇叔心中若有怨氣,直說無妨,是朕愧對於您。”

  “陛下所說的祖訓莫非是平陽王給您的?”

  皇帝點了點頭,“正是。”

  蕭崢不語,逕自走到他身後的書架前,從中搬出一本厚厚的古籍,露出一隻狹長的盒子。取出來後放在桌上打開,裡面露出一卷羊皮,遞到皇帝面前,“陛下看過這段真正的史實,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決定了。”

  皇帝怔了怔,接過來展開看了下去,越看越詫異,待看到下方竟然蓋著太祖皇帝的私印,更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文子衿當初是被太祖皇帝下過滅九族的詔令,可是若不是他主動遞上都城兵力佈防圖,大樑的江山也不可能這麼容易拿下。

  文子衿其實是功臣,之所以後來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卻是因為身份。

  因為……她其實是個女子。

  心愛之人成為了暴君厲帝的男寵,她為救人而拋家棄國,在最後承擔了一切罪責與駡名,卻仍舊從太祖皇帝那裡承擔了監視各大世家的重任,遠赴江南。

  文家從來都不是前朝餘孽,大樑反倒欠了文家許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

  “皇叔,朕……”他抿了抿唇,不知該怎麼說好。

  “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既然陛下這麼急著要權,本王便給你吧。”

  “什麼?”

  皇帝驚叫出聲,卻見面前的蕭崢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微臣自願將大權奉上,只求陛下赦免文素,亦請陛下寬恕微臣私自回京之罪,準許微臣繼續平定叛亂。”

  “這……”變化太突然,皇帝已經手足無措。

  他一向仰望,苦心孤詣想要贏過的人,強勢高傲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跪,跪的是陛□後的皇位,而非您本人。”蕭崢擡頭看他,神色肅然,“還請陛下先聽微臣將一切事情稟明,若陛下仍舊堅持自己已經可以勝任帝王之責,微臣絕對不會再阻攔您親政。”

  皇帝皺眉,被這話一激,心中傲氣又起,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在此之前,還請陛下饒一人不死。”

  “何人?”

  “平陽王。”

  ……

  文素是被傅青玉的哭聲給吵醒的。從混沌香甜的美夢中清醒,一眼便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坐在床頭抽泣不止。

  “青玉?你怎麼了?”

  開了口才發現嗓音有些嘶啞,傅青玉見狀忙抹了抹眼睛,從桌邊取來一杯茶水,扶著她飲下。

  “現在可覺得好些了?”

  文素點了點頭,看著她微笑,“莫不是被我這模樣給嚇的?我已經沒事了。”

  “不是……”傅青玉搖頭,剛停了一瞬的眼淚又開始恣意奔流。

  文素正在奇怪,卻見她起身,一下子跪倒在自己面前。

  “哎,這是做什麼?”她忙掀了薄毯要下床去扶她,卻被傅青玉擡手制止。

  “素素,等我說完這番話,你就明白了。”她垂著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色,“有關你的身份,是我透露給首輔大人的,雖然我不知情,但若不是我之前告訴了平陽王,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甚至你也不會被送上斷頭臺……”

  “什麼?”文素喃喃,想起行刑之前王定永對她身份的歎息,心中古怪,“我的身份究竟有什麼不對的?”

  傅青玉頓了頓,終於據實相告……

  “你是說我那個宰相先祖其實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難怪……”文素目光怔忪,沈吟不語。

  如今朝堂上下都知道了她這個身份,被認定是前朝餘孽之後,自然是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在獄中時,她還在思考平陽王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將她置於死地,現在才知道事情原委。

  除去犯事之外,這個身份只要稍微誇大一番,便足夠了。

  “素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此後千山萬水訪君難,臨行之前,一定要來看一看你。”

  “你要走?”文素掀了毯子下床,想要扶她,卻還是沒有動手。

  說不怨怪絕對不可能,可是畢竟相識至今,看她這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懺悔,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傅青玉穿戴整齊,還束了男子的髮式,只怕是立即就要動身。

  “是,我要回江西老家去,經此一事,方知我太多不足,修身養性尚未齊全,如何能入官場?既然你已回來,朝政大事還是由你做主的吧,那辭官一事便請你允許了。”

  文素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青玉起身又朝她拜了一拜,拭去眼下淚痕,轉身出門。

  然而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回廊拐角看到了一身鎧甲的攝政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如炬,如同過去的每一次,淡漠而威嚴。

  她心中一慌,忙不叠的下拜,心中情緒複雜,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蕭崢步履不停,只在與她即將擦身而過時,聲音淡淡地道:“此後永遠別再讓本王看見你。”

  傅青玉渾身一震,幾欲癱倒,身邊人已遠去,步伐穩健,漸行漸遠,好似從未在她身側停留過……

  一扇門,一人在內,一人在外。

  先前文素沒醒,蕭崢還能陪著她,此時得知她醒來,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終於鼓足勇氣推門而入,一擡頭看見她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心中酸澀。

  文素轉頭看來,對上他的視線,微微笑了笑,“王爺。”

  蕭崢一震,皺了皺眉,自這聲稱呼之後,已然察覺出她神色間的疏離。

  “素素……”剛要走近,文素已經後退了幾步。

  “王爺,如今下官是戴罪之身,您救了下官性命,已是感激不盡,切莫連累王爺再受牽連。”

  “你說什麼?”蕭崢快步上前,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是因為那個身份?我說過,過往的歷史,沒有親身經歷過永遠不知真假。”

  “不……”文素搖了搖頭,“下官若是這般介意自己的出身,就不會鼓足勇氣步入官場,下官是因為觸犯了律法,王爺又為下官私自回京,此事總要有個了結。”

  “所以你要替我扛下罪名麼?”蕭崢已經隱隱動怒。

  文素越發低眉順目,頓了頓,點頭道:“下官會向陛下稟明,是下官暗中派人去求王爺回京的……”

  話音制止在他的動作下,蕭崢幾乎是毫不溫柔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碾著她的雙唇,昭示他此時滿溢在胸腔間的鬱堵和失望。

  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又漸漸放柔了動作,按著她的背緊緊納入懷間,細吻落到耳側,化為呢喃:“我好不容易才堪堪趕到,差一分一毫便此生相見無望,你怎能對我說這種話,你若不在,我當如何?”

  文素一直壓抑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悉數落入他頸間,打濕了肩頭的鎧甲,終於伸手攬住他,哽咽著呼喚:“退之……”

  蕭崢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著受了驚嚇的孩子,“沒事了,陛下很快就會下旨赦免你,放心。”

  哭音頓住,文素詫異的看他,“你是不是答應了陛下什麼?”

  已經送上斷頭臺的人突然被赦免,其中不可能沒有條件。

  蕭崢無所謂的一笑,“沒什麼,你莫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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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4:47

五七章

  第二日皇帝連頒三道詔令:

  一,赦免文素,官復原職。

  二,首輔捏造謠言意圖謀害他人,予以革職,永不敘用。

  三,平陽王長留京城實為不妥,遣送回平陽,永世不得入京。

  詔令一出,朝野頓時風傳攝政王已經將陛下制服,人人自危。

  這些詔令頒下,攝政王便連夜趕回江南,幾乎毫不停頓。而朝政大權則仍舊握在文素手中,只是皇帝稱病不再早朝,滿朝文武,特別是保皇黨,個個心慌難安。

  這之後整個朝廷陷入一種無為狀態,文素幾乎足不出府,只在一方院落中處理政務。而這期間,她除了將戶部尚書和陸坊這兩個罪臣收押了之外,其餘的幾乎什麼也沒做。

  平陽王與她只隔了幾道圍牆,卻再無半點交集。

  據說他本該被立即遣送出京,奈何突然舊疾復發,便只好先這般養著,待身子好了再說。

  沿江之地的戰事自入秋後開始出現明顯的扭轉。

  揚州一戰,廣陵王被斬馬下,攝政王威名大盛,人人風傳當初的戰神晉王又回來了,弄的江南那方幾個王爺人心惶惶,開始自亂陣腳。

  深秋之際,蕭崢定下了渡江之策,只因氣候漸漸轉寒,越拖越對渡江作戰不利。所幸揚州收復之後,當地百姓歡欣鼓舞,自發幫助士兵們擴建瓜洲渡頭,未至入冬,已經可以渡江。

  選了個順風的日子,全軍兵分四路,三路成包抄之勢直逼江南,後方一路停于江面,隨時備援。

  一直處於指揮位置的蕭崢此番決定親自打頭陣,他還未曾忘記對文素許下的親手拿下江南的諾言。

  瓜洲渡口直通潤州,未及靠岸便見到對方嚴密的船陣,箭羽如流矢般飛射而來,奈何蕭崢這方是順風,對方的射距大為受損,眼看便無法阻止朝廷軍迫近,對方不免軍心大亂。

  蕭崢對水戰其實沒什麼經驗,好在此次有上天相助。眼前場景倒是與當年赤壁之戰有些相似,他受到啟發,便命人點燃箭簇,親自拉弓射出,一箭射落對方大旗,火星濺下,在這乾燥的深秋特別容易引燃,加上有風,一下子便燒起了一小塊。

  將士們見狀紛紛效仿,長江江面上,仿佛重現當年火燒赤壁的戰況。所幸那些士兵通水性,死傷倒沒有歷史上的那場戰役來的慘重,然而戰甲被毀,船陣被沖散,已失去了抵抗之力。

  開頭便如此順利,朝廷軍皆認為此戰有上天相助,士氣越發高昂。蕭崢借機將這消息傳揚開去,對反王們的心理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江面作戰三日,終於一舉擊潰對方。蕭崢毫不停頓,一路指揮著沖上岸。

  陸地作戰是他的強項,當年作戰累積下的風評又好,以致于當地官員百姓紛紛投靠,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潤州。

  緊接著兩路軍隊東西分頭開進,過五日,拿下整個鎮江府。

  吳王此時正領著剩下的四個反王避于金陵府,聽到風聲,其餘反王皆勸他退避至無錫或蘇州,卻被他一口回絕,還將幾人大罵了一頓,接著便冷靜的分置了任務:

  魏王帶五萬兵馬守住武進,廣陽王領五萬兵馬守住句容,齊王往南鎮于湖州,趙王則退守至宣城。

  這四個地方連同吳王自己鎮守的金陵府,剛好對鎮江成合圍之勢,就算不能阻止朝廷軍,起碼蕭崢一一擊破也需要時間,這樣便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忘了投誠的蜀王早把他們的兵力佈防賣給了蕭崢,收到探子回報的消息,蕭崢稍稍思索了一番,便做出了應對。

  他沒有一一擊破,只是先一鼓作氣攻破了離鎮江最近的句容城,而後便直接進入這個包圍圈的中心,仿佛主動羊入虎口,堂而皇之,不急不忙。

  可就在吳王準備裡應外合將他一鍋端的時候,蕭崢已經先他一步派人去拜訪了幾位王爺,能收買的收買,不能收買的恐嚇,至少也要動搖一下他們的信心。

  之後他將軍隊整編成為百人一隊的小組,分批次進攻這幾個地方,毫無章法,毫無規律,想到哪個地方便去攻打一下,什麼時候想到便什麼時候動手,打了就撤,完全是種赤|裸裸的騷擾!

  吳王對此忍無可忍,有次竟不顧形象的站在金陵城頭對迅速撤離的騷擾分隊破口大駡,什麼皇室該有的禮儀風度,統統都去見鬼!

  一直到初冬時節,騷擾分隊們經過無數次演練,已經成功找到了幾城兵力的強弱分別,于某個夜間大軍偷襲,直接拿下了兵力最弱的湖州。

  而後封鎖消息,排遣騷擾分隊開往武進。

  負責鎮守武進的魏王早就懶得理他們了,就打算讓他們自己玩兒吧,誰知這麼一放鬆,後面大部隊突然撲到,又是一個一鍋端。

  宣城的趙王聽到了風聲,忙不叠的夜奔至蕭崢營中請求歸順,並且很沒操守的保證自己絕對不像蜀王那樣要求重歸封地,還將主動送交質子。

  於是蕭崢慢條斯理的整結大軍,開往金陵府。

  吳王實乃梟雄,否則當初也不能領著這麼多藩王造反,簡直抽走了小半個朝廷。

  聽聞蕭崢大軍開到,他也不含糊,親自領著全城兵馬沖出城門,隨即便命令關城門,大有不成功則成仁之意。

  同樣是而立之年,同樣是相貌出眾,兩軍陣前,兩王遙遙相望,彼此毫不退讓。

  身為軍人,蕭崢對他這種無畏精神十分欣賞,拍馬上前,朗聲對他道:“蕭峻,若你此時投降,本王念你身為陛下親叔,尚可饒你不死。”

  “哼哼……”吳王冷笑連連,連身上的銀甲也在陽光下泛出寒冽之氣,“蕭崢,你以為會打仗的只有你一個不成?少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蕭崢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

  話音剛落,吳王已經搶先一揮手,身後的軍隊頓時猶如潮水般湧來。

  蕭崢對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冷靜的執旗揮舞,色彩不同,口號不同,軍隊亦隨之變換陣型。

  吳王的軍隊來勢兇猛,但這樣也極容易沖入對方的包圍圈。所幸很快他便發現了生門,立即指揮軍隊從中突圍,毫不費力的擺脫了困境。

  正得意著,一轉眼蕭崢陣勢又變,先前已然逃出的軍隊再次陷入泥沼,他這才發現之前的陣型根本就是個騙局,厲害的是後面的這個。

  好一招請君入甕!
  吳王怎甘心自己長久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乾脆一拍馬,手執長槍便朝蕭崢襲來。

  仿佛早就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蕭崢拔劍相迎,順利挑開他刺來的一槍。

  “看來吳王在江南待得太安逸了,這一槍簡直半點力道也無啊!”看著吳王在他面前咬牙切齒,蕭崢勾唇冷笑。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蕭峻為人自大孤傲,最是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如今蕭崢正是要利用這點刺激他,瓦解他的鬥志,催亂他的陣腳。

  吳王果然大怒,複又來襲,這次力道簡直用了十成。蕭崢伏□子險險避開,反手一劍劃在他手背上。吳王吃痛,長槍險些掉落。

  “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帳!”

  吳王乾脆翻身下馬,長槍就要掃向蕭崢坐騎。蕭崢眼疾手快,一掌拍在馬臀上,順勢躍下馬背,馬已跳開,險些衝開吳王。

  不同於馬背之上的作戰,這樣的近身搏鬥考量更多的是武藝。

  吳王的武藝不差,可是對比長久征戰訓練出來的淩厲甚至狠絕的招式,蕭崢則要更勝一籌,所以將吳王激得跳下馬的一刻,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勝算。

  長槍被舞的呼呼作響,蕭崢擡劍格擋住,欺身而上,緊貼著吳王出招,將他長槍的優勢給磨滅殆盡。

  吳王很快便發現了他的意圖,長槍倒轉,直接用棍身重重擊在他背上,蕭崢悶哼一聲,微微退開一步,吳王逮住機會,手握槍頭直刺他胸膛。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蕭崢側身避讓,同時手中長劍送出,在自己肩頭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時,長劍沒入了吳王腹間,厚重的鎧甲也難擋這一擊,劍尖直接穿背而出。

  兩人動作定格,彼此橫眉冷目,依舊如起初時那樣毫不退讓。

  激戰的軍隊已經漸漸分出勝負,蕭崢看著吳王的銀甲下擺鮮血淋漓的模樣和他愈見蒼白的臉色,似歎似訴:“你輸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一手握住肩頭槍頭忍著劇痛用力拔|出,而後抽出長劍,帶出一陣血霧。

  吳王的身子猛地一晃,狠狠地瞪著他,終是不甘不願的倒了下去。

  蕭崢劍尖指地,目光掃向金陵府城門,

  但願這是平生最後一戰……

  梁崇德二年,在百姓們眼中是個十分詭異的一年。

  年初皇帝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轟轟烈烈的定了白頭之盟,之後便出了大樑第一個總攬朝政的一品女大員文少傅。接著就是攝政王親自掛帥平叛,然而卻在期間匆忙趕回,從劊子手刀下救了莫名其妙被推上斷頭臺的文少傅。

  這之後朝廷罷黜首輔,偃旗息鼓。皇帝陛下深居宮內,文少傅亦深居簡出。百姓們便將目光投向了江南戰場。

  同年冬,攝政王先後斬殺廣陵、廣陽、齊、魏四王,招安趙王,最後親斬吳王于金陵城前,定下乾坤。

  班師回朝之日正值北國大雪,街道人跡清冷,久未露面的文少傅獨自登上城樓,自清早便遠眺守望,一直到午時才看到那玄龍般的軍隊。

  攝政王一馬當先,遠遠望去,玄甲對映白雪,白馬踩踏疾風,逆陽而來,呼嘯滄桑。

  文素靜立城樓,輕輕微笑,終是等到了他的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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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18:55:06

五八章

  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輛馬車從攝政王府出發,由近百人的禦林軍押送,奔往平陽。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片刻後有人自城樓上走下,停于馬車邊。

  仿佛是種對峙,這般過了許久,車簾終於被車中人掀開,蕭端白衣散發,施施然走下車來,看著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可別說你是來送我的。”

  “平陽王爺曾經也送別過我,如今回送,亦是應當。”

  蕭端微微一怔,想起她說的是馬車中的那番訣別,勾了勾唇,“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時說的的確是實話,此生也許只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強對他一笑,“離別之前,我也還是平陽王爺的朋友。”

  她不是什麼聖人,已經被利用到差點喪命的地步,對他絕對不可能再是過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經多次所言,畢竟相交一場,臨別送行,算是做個了斷吧。

  “害你若此,你還能趕來相送,真是難得。”蕭端搖頭笑了笑,大病之後的身子越發清瘦,加之衣裳單薄,簡直猶如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逕自舉步朝前而去,歎息道:“就此別過吧。”

  後面的禁衛軍趕忙趕著馬車跟上,那麼多人看守著一個弱質文秀的男子,玄色甲胄對照他一身白衣,任誰看了都覺得強弱分明,可是他卻走得極為輕鬆,好似在觀賞周遭風景。

  “平陽王爺!”文素忽然喚了他一聲,凝視著他的背影道:“當日即將行刑之時,你忽然出現,是否是來救我的?”

  “哦?被發現了麼?”蕭端不曾回頭,只是冷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只不過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喪我手罷了。”

  “可是我聽見您喊了一聲‘刀’,難道您不是要說‘刀下留人’?”

  “哈哈哈……”蕭端大笑,微微側頭,夕陽西下,只留給她一個精緻的側臉剪影,“真是感激你將我想像的這般好心了,後會無期。”

  “等等!”

  文素叫住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摸出一塊權杖遞給他。

  蕭端接過來一看,神情一震,“這是……”

  “王爺讓我給你的,免死金牌,將來萬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擡頭時,蕭端的臉上卻又掛滿了笑容,隨手將金牌揣進懷裡,那雙稍顯細長的雙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謝叔叔吧……”

  “……好。”

  “還有……對不起。”

  文素神情微動,點了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寒風拂過,卷來他隱隱的低吟:

  “雲中誰來擊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場夢,

  一夢何不一萬年?”

  明明是極輕的語調,卻帶著難遏的勢頭,不溫不火,氣息綿長。

  文素歎息一聲,平陽王爺,你真的放下了麼?

  擡眼看向城樓,那人一身玄衣,早已靜立許久,卻始終沒有下來相送,直到此時才極目遠望,所有情緒都斂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暗光浮動,卻難以探其心意。

  這至親的二人卻恰恰極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實則重情。另一人看似溫和多情,卻心狠手辣。

  然而人無極端,心中一絲良善仍舊未泯,縱使再遮掩,也能叫人窺見。

  這樣的少年,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發出這種喟歎的不只是文素,此時皇帝陛下靜立于寢殿內,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先帝畫像已沈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當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時,攝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著他長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給予他深刻的洗禮。

  而現在,他以為自己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又發現自己太過稚嫩。

  原來自己被平陽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竟不自知,甚至整個朝廷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自知。

  那日一場詳談,攝政王已經給他說了全部經過,平陽王不只是為了蕭崢,也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才有了這番謀劃。

  當年的皇長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終失去了皇位競爭的資格,並且英年早逝。

  本來此事不會被蕭端知曉,可是崇光帝幼年時親耳聽見母親的計畫,心中時有惶恐,以致於後來疾病纏身時,更嚴重的卻是心病。

  蕭端無意中偷聽到他近乎懺悔般的自語,多年禁錮宮中的怨尤日積月累,加之聽說了崇光帝有加害蕭崢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無情的人,卻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籌謀規劃,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將自己拋卻,可是理由卻從不是為了自己。

  只是錯在傷害了無辜之人。

  不是沒有過掙扎後悔,可是他要討的本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執念,難以回頭。

  他也想過用別的方式,可是身體不允許。也許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叔叔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無可以威脅自己親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訴父王——

  保護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護下了。

  可惜功虧一簣。

  在他最後關頭趕去救文素時,已經註定了要功虧一簣。可是事後回想,卻也不覺後悔。

  那場重病讓他明白,那個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邊的人,他日自己這個親侄子不在了,有至愛之人在身邊相伴,叔叔應該會過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虧欠蕭崢這個叔叔的教導,錯在將自己的執念強壓在了他身上。

  蕭崢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骯髒黑暗,更何況幼帝逐漸成熟,也讓他慢慢放下心來,所以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精圖治的攝政王。

  而蕭端卻執意記住,成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陽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裡?

  他本要革去平陽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平陽王身體羸弱,若成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面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深沈:“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麼?他說兒臣其他尚且不足,身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嚮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蕩,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麼,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擡眼,精緻眉目間最後一絲青澀盡褪,依舊是少年之身,卻已彰顯平穩深沈。

  “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成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官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官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入京為官,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撫,周賢達入駐內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官員們處於陌生環境裡,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成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內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摺,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壓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摺,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麼。”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毛筆,擡眼看她,“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摺了麼?”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脫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樑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干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她……

  看出文素神色間的自責,蕭崢起身攬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麼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麼?”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過去開門。

  蕭崢緊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露出身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內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唇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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