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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07:39

【20、新歡舊愛(上)】

  話分兩頭。說那小二退下之後,范輕波見屋內已無外人,於是橫眉立目,一拍桌子,厲聲喝道:「說!為什麼要造謠我們的婚事?」
  
  書生肩膀一縮,隨即想起自己並沒做錯,挺起背,正色道:「在下並未造謠。」
  
  范輕波告訴自己要淡定,此男大腦運轉模式與尋常人類大大不同,她該諒解之,遷就之……終於壓下心中那股火,「好,那換種說法,我什麼時候答應跟你成親?」
  
  這麼一說他就明白了。書生理所當然道:「就在街上啊。」頓了一下,想到她還有一位新冒出來的兄長,恍然大悟,「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兄如父,在下理應先拜訪令兄才是,的確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乾哥哥又不是親哥哥,不用理他——不對!誰跟你說這個了!」
  
  書生一臉莫名:那不然你想說哪個?
  
  「我是說!」吼到一半又停住,總覺得對著他那副天真無辜理所當然的模樣,每每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大吼大叫的自己真是……太白癡了。
  
  有些脫力地塌下肩膀,飛揚的眉毛也耷拉成了八字形,范輕波趴到桌上,望著書生,眼神中散發著無限怨念,「我是說,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答應婚事了?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書公子,書大俠,你確定你親耳聽到了?」
  
  「那倒是沒有。」沒有給她任何高興的時間,書生接著說道,「不過在下親眼看到了。」
  
  范輕波聞言,腦子突然閃過什麼,慢慢僵直了背,臉色異常凝重,「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在街上對我拋的那幾個媚眼是飽含深刻含義的。」
  
  書生雙眼一亮,猛點頭,「知我者——」
  
  話未說完,就見范輕波絕望地抓住腦袋往桌上撞,「大俠您饒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是知您者!真的,您層次太高了,小的這腦回路就是再多轉個幾光年的距離都到達不了您的故鄉!」你個外星人!
  
  書生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卻看懂了她的動作,慌得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扶住她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按。見她一臉痛不欲生,有些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語無倫次地安慰:「沒事沒事,在下故鄉江南靈州,雖離京城遠了些,卻也無需幾年……」
  
  見懷中的人眼中殺意頓現,噎了下,弱弱地補了句:「不過在下故里已無親戚,我們成親不回去也是可以的……范姑娘願意在何處,在下便在何處……」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啊。」范輕波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後倏地揪住書生衣領,一字一頓咬牙道,「給我前因後果地解釋清楚你那幾個眼神的內涵,姑奶奶死也要死個明白!」
  
  書生回想了下,認真解釋道:「在下一路上都在思索姻緣二字。在下年紀也不輕了,是時候成家了,這一點范姑娘同在下無疑是一樣的——」
  
  呃,有殺氣……無、無視掉好了,繼續。
  
  「於禮,在下侵犯過姑娘,姑娘也,呃,侵犯過在下,當然,我們也互相侵犯過……」頓住,低頭望著懷裡的女人,委婉地建議,「范姑娘,咬人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范輕波咬著他的手臂不放,斜眼上眺,「我願意!你管我?」
  
  「好吧,在下不打擾了,姑娘你慢慢咬。」反正現在他身上無毒,怎麼咬她也不會有事,隨她高興好了。比起她死氣沈沈或慵懶隨意的模樣……果然還是張牙舞爪的她更可愛些。
  
  不過看她咬得這麼賣力,他是不是該配合點叫疼?
  
  唔,還是算了,他不善撒謊,免得她嫌他演得不像沒誠意,還是繼續陳情好了。
  
  「於情,姻緣一事,琴瑟和諧最好。而范姑娘聰慧解語,雖然偶爾喜歡胡說八道,偶爾不莊重了點,偶爾任性妄為了些,偶爾控制不住脾氣了些,卻是難得的知心人——」
  
  「你誤會了。」
  
  范輕波鬆開他的手臂打斷了他,「除了聰明絕頂這一點我同意之外,其他都是美麗的誤會。事實上我是整天喜歡胡說八道,完全的不莊重,天生任性妄為,一直控制不住脾氣。很顯然,最大的誤會就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知你的心啊這位公子!」
  
  見他又要說什麼,怕越扯越遠,她連忙擺手,「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你直接進入正題吧。」
  
  他點點頭,一一分析道:「經過以上的深思熟慮,在下決定對我們之間的關係負起責任,但礙於大庭廣眾,只好用眼神示意。第一個眨眼是在詢問,范姑娘雖有些遲疑,卻還是眨眼同意了,第二次眨眼是不可置信地再次確認,這次范姑娘范姑娘沒有遲疑,毫不猶豫地回應在下……」
  
  「等等,等等!你怎麼知道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她自己都不知道好不好!
  
  書生有些靦腆地一笑,又露出那種理所當然的神情,「因為是知心人啊。」
  
  范輕波徹底抓狂了,捶胸——當然是書生的胸——哀嚎道:「書生你這二貨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啊啊啊啊!」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店小二的聲音:「客官,打擾了。」
  
  范輕波停止嚎叫,與書生面面相覷,倏地推開對方,匆匆忙忙各自低頭整理儀容,而後正襟危坐揚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看到小二,范輕波決定先發制人,「方纔音量過大吵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雖然這其中大半原因是因為你們店的房間隔音效果太差。」
  
  她以為小二是接到樓下客人投訴來提醒她小聲一點的。誰知他神色尷尬地往旁邊一站,身後竟進來一個熟悉的人,她瞬間把眼睛瞪圓了。這還沒完,她還沒來得及收回驚訝的表情,就見屋中又多了一個人,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於是她順便也把嘴巴張圓了。
  
  「周校尉說要跟你們拼桌!」
  
  小二丟下這句話就跟火燒屁股似的跑了,相當沒有職業道德。
  
  於是剩下舊愛新歡齊聚一堂,其樂融融……那是不可能的。
  
  「在下姓書名生字勤之,諸位有禮。」
  
  只有書生不受影響,秉持禮節,淡定自若地打破沈默。奈何范輕波忙著埋頭吃飯,周子策忙著緊迫盯人,沒空捧場。最後還是周子策身邊那個小姐起身回了個萬福。
  
  「小女徐氏,見過書公子,見過范姑娘。」
  
  被點名了……范輕波嚥下嘴裡的飯,擡起頭,「徐小姐有禮了。」
  
  她想她大概知道那件她本該知道卻來不及知道的事是什麼了。結合前幾天她閉門不出的情況,這幾天的八卦標題應該是「小霸王另結新歡婚期近,輕薄女慘遭拋棄玩失蹤」。
  
  這位徐小姐溫婉大方,雖是一身華貴,卻沒有一些高門小姐的驕奢之氣,舉止雖多禮卻不讓人覺得矯情,足見是真正沈澱了幾代的世家裡出來的閨秀,配將門之後周子策倒是相得益彰。
  
  在范輕波觀察徐家小姐的同時,徐家小姐也在觀察著這位京城鼎鼎大名的「奇」女子。
  
  眉目疏朗,是磊落之人。目光靈動,是隨性之人。嘴角輕揚,略有細紋,是善謔之人。
  
  果然是周家公子會喜歡的人啊。可見坊間傳聞多麼荒謬,依她看來,這位范姑娘只是略不同於凡俗罷了,像足了歡喜天那些小說裡敢愛敢恨的女角兒,何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堪?輕佻放蕩,潑辣無禮,多麼糟糕的誹謗。
  
  這邊廂兩個女人四目相望,生出了那麼點「傾蓋如故」的意思。
  
  那邊兩個男人卻看得不是滋味兒了。
  
  周子策一把將徐小姐拉到身邊,直直望著范輕波,冷聲道:「這位是當今大學士之女,我的未婚妻,好歹相識一場,你不恭喜一下麼?」
  
  明明上次見面時說了絕情的話,也恨過她的無心,但終究還是放不下。放不下,卻也不能拿起。即使告訴自己一百遍不該再為她所動,在看到她平淡的模樣時還是忍不住惱怒不已。若是冷淡以待,他還可以安慰自己她對他還是有情緒的。但平淡以待,說明她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毫不留戀。而這正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徐小姐對周子策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只是沖范輕波點了點頭。
  
  范輕波回她一笑。雖然覺得祝福前曖昧對象的新戀情什麼的,實在有夠矯情,但既然這是他想要的,那麼她也只好從善如流,「恭喜兩位。」
  
  感覺平淡了點,恐有言不由衷之嫌,於是她又加了一句:「二位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日後必能幸福美滿。」
  
  這句的確是她的心底話,卻激怒了一直在苦苦壓抑的周子策。「該死的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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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08:13

【21、新歡舊愛(下)】

  門當戶對,多麼輕巧又多麼沈重的四個字,成為她次次拒絕他的理由。
  
  想起往事,周子策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他一下子鬆開了徐小姐的手,上身越過桌子,逼近范輕波,怒吼道:「范輕波!你除了門當戶對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話好說嗎!」天殺的門當戶對!專門用來克他的門當戶對!
  
  「呃,我還會說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琴瑟和諧……」
  
  「范!輕!波!」
  
  「……好吧我知道這並不好笑。不過周校尉你要不要冷靜點?你嚇著你的未婚妻了。」
  
  看到徐小姐發白的臉色,周子策才收斂了點氣勢,但眼睛還是惡狠狠地盯著范輕波。
  
  范輕波向書生使了個眼色,書生心領神會,連忙為徐小姐斟茶壓驚。徐小姐接過茶,道了一句謝。而周子策此時終於也開始正視這個一直很礙眼的男人了,陰沈道:「初次見面,小范你不介紹一下這個男人嗎?」
  
  「他剛剛自我介紹過了,你沒理他。」
  
  書生點頭,順便提了一句:「其實也不是初次見面了,之前在下與周公子范姑娘在逍遙茶社就有過一面之緣。」
  
  周子策皺起濃眉,打量了一番書生,終於想起他就是當日被他撞倒的人。隨即又想起當時范輕波要他向他道歉的事,結合近日甚囂塵上的關於范輕波新寵的傳言,頓時妒火攻心,怒極反笑,「誰知道你們兩個那時是初次見面呢還是早就相識!」
  
  書生愣了下,似乎沒明白他的暗諷,「我們自然是……」
  
  話未說完,被范輕波截過,她拍案而起,「周子策你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發火,他心中有一絲報復的快感,卻很快又被憤怒壓過,她是為了別的男人向他發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敢說你跟這個男人什麼事都沒有???」
  
  哈!男人!喜歡的時候說你特別說你有個性,現在倒轉頭來跟其他人一起來數落你放蕩不貞?范輕波原想好聚好散,不見面最好,見面點頭而過,互不干涉,如今是他非要撕破臉,好!乾脆什麼破事都攤開來一次說乾淨!誰怕誰!
  
  「我跟什麼人有什麼事跟你有關係?你以為你憑什麼資格說我?」
  
  「憑我四年來心中只有你,一直想娶你為妻!」
  
  「得了吧你!你敢說你對那個投懷送抱的花魁沒動過心」
  
  「范輕波你這什麼態度!我不是為了你拒絕她了嗎?再說這都四年前的事了!」
  
  「還有三年前你英雄救美的那個小家碧玉!」
  
  ……
  
  四年的恩怨不是一時半會吵得完的。當事人說得繪聲繪色七情上面,一聲高過一聲,旁觀者就沒辦法做到那麼入戲了。
  
  書生在他們高聲吵架的空隙,熱情地招呼著徐家小姐,「他們兩個看起來還有的耗,徐小姐肚子餓的話不妨先動筷。喏,這兩盤都是未動過的。」
  
  「多謝書公子,那小女卻之不恭了。」
  
  徐小姐溫婉一笑,低頭開始小口小口地進餐。吃了幾口之後就停著了,拿手絹優雅地拭著嘴,見書生望著她,微微側身道:「失禮了。」
  
  書生連忙回禮,「小姐多禮了,是在下失禮了。」
  
  徐小姐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書生看了看旁邊,那兩人算賬似乎才算到兩年前。歎了口氣,從隨身布包中拿出一本書,想到還有一個徐小姐,便又多拿了一本詩集出來。
  
  於是雅間之內,頓時像被分割開了兩個時空。
  
  一邊在劍拔弩張地爭吵,另一邊則是進入了飯後飲茶讀書的時間。
  
  而事實證明,這兩種形態即使能共存,也是短暫的。
  
  「徐小姐,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有兩個通房丫頭?」
  
  猛不丁被這麼一問,徐小姐臉紅了,本想避開的,卻見到范輕波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神情,只好硬著頭皮含混道:「唔,大概吧。」
  
  「哈!你看,連久居深閨的徐小姐都知道這檔事!也就是說,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跟有婦之夫勾勾搭搭的女人!陷我於如此不仁不義的境地,你還敢說我?」
  
  吵到現在,周子策已經從原先的憤怒嫉妒恨變成悲催抓狂愁了。
  
  「范輕波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在你之前,那兩個丫頭已經存在了!但有她們並不代表我是有婦之夫好不好!如果你早說你這麼在意她們,就算完全無法理解這有什麼好在意的,我也可以為了你送她們走!」
  
  「混蛋!你要對她們始亂終棄?送她們走?送去哪裡?你想害死她們嗎?根本不是她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有所謂的通房丫頭我壓根不會多看你一眼——這就是我在意的程度,而你居然完全無法理解這有什麼好在意的,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永遠不可磨滅的問題!」
  
  徐小姐稍微整理了下他們的話,強忍著臉紅,弱弱地插了一句:「其實……成年男子有一兩個,嗯,通房丫頭,是正常的呀……」
  
  「你看!」周子策找到了支持者,頓時趾高氣揚起來。
  
  范輕波冷哼一聲,「是啊,你看,所以我說你們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范輕波!你不要什麼事都扯到門當戶對上面去!」周子策又跳腳了。
  
  默默躲在一旁回憶了許久的書生突然自言自語碎碎念了起來,「在下也是成年男子,卻沒有通房丫頭,難道在下竟是不正常的?可是聖賢只說過君子當有德,並未說過君子當有通房丫頭呀……」
  
  「你看!」范輕波喜笑顏開,若不是有外人在場,她早撲過去親他了!這一次聖賢說得真太他爹的有道理了!
  
  太刺眼了,這個女人為別的男人而笑的模樣太刺眼了。
  
  周子策無法控制地遷怒了,對書生吼道:「你這個小白臉有什麼資格插話!」
  
  書生淡淡地看了眼前怒髮衝冠的男人一眼,「真是不好意思啊,在下這個小白臉是范姑娘的未婚夫。」
  
  噴!這句話直接讓原本處於隨時候戰模式的范輕波破功,她一掌推開他,忍不住笑罵道:「死開!有你這麼趁火打劫的麼!」
  
  打情罵俏……公然的打情罵俏……
  
  周子策暴走了:「你還說你跟他之間沒什麼!!!」
  
  「我跟他有什麼沒什麼都跟你沒關係!」
  
  ……
  
  很好,吵架的內容又回到起點了。
  
  徐小姐頓了一下,對書生行了個萬福禮道:「周家公子脾氣直了些,有些話並非惡意,希望書公子莫放在心上才好。」
  
  書生連忙回了個揖,「不妨事,不妨事。范姑娘也是直性子,徐小姐多包涵。」
  
  話說完,兩人面面相覷,都感覺到了一絲詭異。這情形怎麼這麼像「兩家孩子在學堂打架了家長出面互相道歉」……
  
  「噗嗤。」
  
  徐小姐忍俊不禁,發出了淑女不該發出的笑聲,臉上一赧,低頭道:「失禮了。」
  
  書生又是反射性地打揖回道:「小姐多禮了。」
  
  見他這樣拘謹,徐小姐反而輕鬆了下來,她拿錦帕掩住嘴,眼睛笑得彎彎的,「書公子此刻是否在想,幸好范姑娘不是如我這般多禮之人?」
  
  書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認了。
  
  徐小姐將視線移到旁邊吵架吵得面紅耳赤的周子策身上,悠然道:「因為小女方才也在想,幸而周家公子不是多禮之人。」
  
  這二人本身都是崇尚禮教循規蹈矩之人,此前的人生中難免想過尋一個志同道合之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共度此生。然而諷刺的是,他們卻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跟一個同樣守禮的人相處是這麼折騰的事。這算不算另一種程度上的葉公好龍?
  
  徐小姐清清淡淡的兩句話,卻令書生心弦劇震。
  
  回想以往種種困惑,為何答不上那人問他的一句「喜不喜歡」,為何她能一而再顛覆他的原則他的審美,為何明知她不願意還用盡方法想要負責,手段近乎無賴……原來,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一切皆只因為他從一開始便弄錯了自己想要的。
  
  所以在遇到真正想要的這個,發現與理想大相逕庭,卻每每控制不住隨之起舞時,才迷惑,才矛盾,抗拒著,又莫名被吸引,甚至執著地用「負責」來解釋自己看起來不合理的所有舉動……
  
  當所有困惑迎刃而解,當一切矛盾不復存在,書生心中激盪不已,急欲尋人分享一番,告白一番,這個人自然是那困擾他許久的罪魁禍首——范輕波。
  
  他倏地站起來,向正在吵架的兩人走過去。
  
  彼時正好那二人吵到激烈處,范輕波表示從今往後婚嫁自由,互不相干時,周子策劈頭蓋臉吼了一聲:「全京城誰不知你是我的人,你道還有誰敢娶你!」
  
  「呸!」瞎了她的狗眼,她以前怎麼沒看出這傢夥身上還擁有她最討厭的魅惑狂狷屬性!
  
  范輕波一向最經不起激,你越不讓她做什麼她越要做,尤其這種帶有威脅性的激將,不逆襲一下簡直對不起天地良心。她一回頭,堪堪撞上書生凝望的視線,脫口而出:「書生,你敢不敢娶我?」
  
  書生腳步陡然頓住,那雙素來明亮透徹的眼睛霎時如清水瀲灩流光溢彩。
  
  他嘴角輕抿,溢出一抹春意盎然的笑,而後欠身為禮,長袖垂然,道:「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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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08:33

【22、吃了不能不認賬】

  大事不妙啊。范輕波看了看身旁一臉笑意合不攏嘴的書生,心中懊惱不已。
  
  她是瘋了還是傻了?明知道這傢夥天天就等著對她負責還問他敢不敢娶?他的確是有何不敢,她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吶!這下可好,出了虎穴又入狼窩,還是她自投羅網的。
  

  不行,還是得說清楚。
  
  范輕波一把將書生拽入一個小巷子中。「那個……」
  
  「嗯?」
  
  不對,書生你笑得這麼春心蕩漾是犯規的喂!
  
  她腿一軟,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沒事……」
  
  范輕波你太廢柴了!這書生也算不得絕色美人就值得你這樣五迷三道了?論美貌,他比不上公冶白,論陽剛,他比不上周子策,論身段,他比不上金畫師,甚至論起他最擅長的發神經犯二——他都比不上范秉!
  
  自我唾棄了一番,范輕波又重整旗鼓。這一回,堅決不看他的臉。
  
  「我說書生啊,在酒樓說的那些話說說聽聽就算了,我就是被周子策那副我非他不可的嘴臉給激到了。你也知道我最愛胡說八道,你別放在心上哈。」
  
  一口氣說出來了!做得好,鼓掌。
  
  「嗯?你說什麼?」
  
  「啊!」耳邊一麻,她捂著耳朵尖叫著跳開一步。
  
  書生你靠這麼近也是犯規的喂!把氣吹在她耳朵上更是大大的犯規啊喂喂喂!
  
  這傢夥居然還敢擺出一副茫然無辜模樣,范輕波心中一股邪火起,腿也不軟了,臉也不熱了,挑眉斥道:「誰準你靠這麼近了?男女授受不親,你的聖賢之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書生一愣,臉紅了,「在下只是想聽清楚些,再說我們已經……」
  
  後面的「訂婚了」三個字被范輕波陰狠的視線嚇得吞回去了。
  
  「嘖嘖嘖,這就是你不對了,小范,你們都快成親了,還不讓人靠近?」
  
  喝!什麼人!范書二人回頭,只見巷子裡兩排後門不知何時都齊刷刷地打開了,而每個門裡平均都有三到五顆腦袋在爭先恐後地往外探。
  
  范輕波額上滑落三根黑線。「你們在幹什麼?」
  
  「看戲咯!哎,你們繼續啊,別因為我們耽擱了,該摸摸,該抱抱,該親親,當然你們若是要就地洞房得事先說一聲,我們也要先把小孩趕走不是?」
  
  「哈哈哈哈……」
  
  巷子裡看熱鬧的街坊們笑成一團。而始作俑者依舊倚坐在門旁閒閒嗑著瓜子,懷裡還拉扯著一臉好奇的皮蛋,正是三街四巷中出了名的俏寡婦——五姐。
  
  范輕波想起灩灩之前說的「傳說中的新寵」云云,腦中一道靈光閃過,「書生是我新寵這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吧五姐?!」
  
  五姐眉一挑,「怎麼著?想吃了不認賬?」
  
  隔壁的王婆接口道:「嘖嘖,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一宿都沒回來……」
  
  再隔壁的豆腐西施搶過話頭,「那天五姐跟咱說你去後山跟書夫子打野食咱還不信,哪裡就這麼快勾搭上了?打賭來著,誰知開著門豎著耳朵聽了半宿,愣是沒聽到你們回來!好你個沒皮沒臉的小騷蹄子,害咱跟陳家嫂子都輸了一盒胭脂!」
  
  陳家嫂子就是陳大天陳小天的母親,也就是范輕波的結拜姐姐。她手上還捏著晚飯要吃的麵團,嘻嘻笑著:「想不到書夫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卻恁的厲害,折騰了妹妹一宿呢!」
  
  「胡說,咱青墨坊裡出來的姑娘,誰折騰誰還指不定呢!」五姐一轉媚眼,「要不要打賭?」
  
  「喂喂喂!你們這些三姑六婆夠了哦!」什麼叫三人成虎,這就叫三人成虎!居然旁若無人地造起謠來了!范輕波氣得七竅生煙,掐腰怒吼,「姐姐!回屋去,不然別想要歡喜天的絕版典藏房中術!皮蛋!把你娘那張嘴堵上,再把她拖回房!二丫小牛強子東東!」
  
  「是!范老大!」
  
  一幫對她忠心耿耿的童子軍收到命令,立刻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把自家爹娘爺爺奶奶往屋裡扯,奈何還是擋不住那一句句調侃往外飄。
  
  「喲喲,臉紅了喲,原來咱們家輕薄姑娘也會臉紅,稀奇的咧!」

  「這還用說,定是跟夫子嗯嗯啊啊久了學來的唄,嘻嘻嘻……」

  「夫子可是咱青墨坊自己家的人,小范你這回若是敢始亂終棄,仔細你的皮!」

  「對對,誰讓你吃窩邊草!玩弄旁的男人都可以,咱青墨坊可從不出欺負自己人的薄倖女!」
  
  范輕波惱羞成怒,蹲下去撿起幾個石子就往最近的五姐家門上丟。
  
  門內立刻傳來五姐高亢嘹亮的聲音。
  
  「作死喲你個小蹄子!老娘忍痛割愛把白花花的夫子讓給你,你這是恩將仇報,男人領上床,媒人丟過牆啊?」
  
  此言一出,巷子裡瞬間爆出一陣哄笑聲。
  
  一片喧鬧中,書生拉了拉范輕波的衣角,她憤憤地回頭,只見他面色暈紅,眼神灼熱,嘴角卻銜著一抹古怪的笑,低聲道:「原來你那日來後山是來找在下……找在下……」
  
  「才不是找你野合的!」她想也不想就這樣吼道,旋即又悔得幾乎要咬斷舌頭。
  
  因為周圍的哄笑聲越發大聲了,震耳欲聾。
  
  「啊啊啊啊啊!笑死你們好了!」范輕波徹底抓狂了,回身對上書生那張人畜無害純良無辜的面孔,怒由心生,擡腳狠狠踹了他的小腿一下,「你也去死好了!」
  
  施完暴推開他拔腿就往外跑,再呆在這個環境裡她說不定真的會殺人!
  
  書生被推得靠在牆上,小腿脛骨處隱隱有些痛,他卻顧不上,只一徑發愣,半晌才眨了眨眼,喃喃道:「如果沒猜錯的話……莫非范姑娘方纔那是在害臊?」
  
  嘩啦啦一片,巷中二樓的窗戶全開了,前一刻圍觀的原班人馬探出頭,異口同聲道:「本來就是!」
  
  書生嚇了一跳,隨即臉一紅,又笑了出來,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
  
  「喂,夫子,你會對那傢夥好吧?」
  
  冷不防一句問話,書生擡頭,只見陳家嫂子仍是嬉皮笑臉的。她看了他一眼,眼中卻是不可錯認的嚴厲,然後別開臉,漫不經心地摳弄著指甲。
  
  「那傢夥性子與別家姑娘不同,有時聰明有時又糊塗。愛說笑,嘴裡沒半句真的。她若說不喜歡你你可別灰心,很可能是逗你玩,當然她若說喜歡你你也別太高興,因為這也很可能是逗你玩。總之,你既要同她一起,就得擔待著。若是擔待不了,只需想著一件事,那就是——那傢夥是我認來的妹子,莫以為她沒有娘家。」
  
  言下之意,擔待不了你也得擔著,不然有你好看的。
  
  「有你這麼威脅人的麼?敢情大小天那強盜性子是隨了你啊。」五姐翻了翻白眼,又轉向書生,笑道:「夫子你瞧,陳家嫂子那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呢。」
  
  「說起娘家,當初小范被某兩個小強盜打劫得分文不剩時可是住在我家的,她還叫我一聲五姐呢,我才是她娘家!夫子你別怕,好歹你是五姐我親手挑的人,好好表現,別讓人家小瞧了去啊。」
  
  書生額上一滴冷汗滑落,五姐你這最後一句話有比較不像威脅麼……
  
  不過五姐這麼一鬧,巷中冷滯氣氛一下子被打破,眾人紛紛說起自己同范輕波的淵源。一個兩個的平時打打鬧鬧到處說她閒話,這時倒搶著認起親來了。娘家的隊伍不斷壯大,挨個兒找書生交代,呃,或許說訓話更恰當。
  
  總結下,車□轆話顛來倒去不外乎一個意思:要麼對她好,要麼你去死,任君選擇。
  
  一一訓完話,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自在,彷彿做了什麼不好意思的事。
  
  五姐心裡暗罵著「死丫頭果然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禍害,老娘一個志在顛倒眾生的大好寡婦居然在這邊煽起情來了,閒的」,率先甩上了窗戶。
  
  接著,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速度之快,像是窗外有什麼瘟疫在蔓延一般。
  
  書生停在原地,心中猶自震撼。
  
  雖然一早便知她與市井傳言不同,雖然時常在學堂中偷聽學生討論她的種種「英雄」事跡,知道在他之前,一直是她在教他們讀書識字,知道她善良又隨和,偏偏不喜歡人家說她好。只是,他一直以為只有他和那些孩子們看到她的好,卻不知這些說話很難聽的人心裡也是這樣護著她。
  
  最初看中「青墨坊」這個名字中的書香氣住了進來,誰知這裡龍蛇混雜,隔壁還是個煙花巷,實在與書香扯不上半點關係,心中頗為失望。但現在,在來了這麼久之後,頭一次,他對這個名不副實的地方產生了歸屬感,只因這些人嬉笑怒罵之下的溫情令他意識到,這裡是她的家。
  
  只有青墨坊,這個住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地方,才容得下那樣一個特立獨行的她。
  
  「輕薄女」這個稱呼在這裡反而成了讚美,這些街坊鄰居自豪地說著,我們青墨坊出來的姑娘就應該如何如何……誰能說,這不是在縱容她的任性,助長她的隨心所欲呢?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何她能笑對種種飛長流短。
  
  書生此刻腦中清明,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巷中,朝四方各行了個大禮。
  
  「在下謹記諸位訓示,在此謝過。」
  
  言畢,轉身大步往畫巷而去。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於是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在淩空騰飛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回到了畫巷。
  
  遠遠的,看到巷尾一人坐在范家門口。
  
  「范姑娘?」
  
  范輕波擡起頭,臉色有些難看,卻咧嘴笑了笑,「你沒讓那群三姑六婆撕了啊?」
  
  他沒有說話,只是蹲到她面前,遲疑了下,還是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觸到一片冰涼,於是握得更緊了些。頓了許久,她終於開口了。
  
  「犯病好像不見了,我帶了他最喜歡吃的魚豆腐回來,卻找不到他。他沒有做晚飯,也沒有給我燒洗澡水,院子前面一堆鳥屎也沒人打掃,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令人心疼的壓抑,書生胸口一緊,將她攬入懷中。
  
  靠在他懷中的范輕波眼神一閃,緩緩伸出手回抱住他,緊緊的,然後仰起頭,神情有些柔弱地問:「書生,犯病走了,我只剩下你了,你以後會像犯病那樣照顧我嗎?」
  
  書生被她那樣楚楚可憐的眼神一看,心神一震,頓時三魂不見七魄,憐香惜玉之情大起,恨不得把心捧出來保證一生一世照顧她。
  
  他張口欲言,卻被兩道怒吼聲打斷。
  
  「禽獸!放開那個我家主人!」

  「禽獸!放開那個我家書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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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3 10:11:39

【23、爭風吃醋事件二】

  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書生那一腔即將噴薄而出的柔情蜜意就這樣被全數噎了回去。
  
  不僅如此,懷中那個前一刻還嬌弱可憐的女人更是臉色一變,躥了出去,一把揪住來人的耳朵,破口大罵道:「讓你離家出走,讓你離家出走!有本事你走了就別回來啊!」
  
  被掐的那個哀哀直叫,臉上卻分明洋溢著愉悅滿足的笑——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被虐狂。
  
  而一旁的書生正為懷中一空而滿心惆悵抑鬱不得志時,一雙豐潤的手搭上了他的臂膀。
  
  「書郎……你沒事吧?」
  
  軟軟的一句話,卻彷彿有魔力一般,讓整個空間都凝滯了。不管是打人的,還是被打的,都僵住了動作,哽住了聲音。分明是夏日時節,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感到秋風瑟瑟寒意不斷。
  
  「書……郎?」這是范輕波遲疑的聲音。
  
  「書郎。」這是范秉肯定又帶嘔的聲音。
  
  「啊!」這是書生反應過來的低叫。
  
  秋意察到手上一股力道緩緩將她彈開,待她回過神來,書生早已跳開她五步遠,站在范輕波身邊。她心下一慌,「書郎……」
  
  面對范氏主僕投來的古怪視線,書生下意識舉手:「不關在下的事!」
  
  范氏主僕同時撇頭,嗤了一聲。書生急了,轉頭對秋意道:「秋姑娘,在下姓書名生字勤之,與姑娘非親非故,還請姑娘端正稱謂,以免旁人誤會。」
  
  見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的范輕波,口中的那個「旁人」昭然若揭,秋意臉色一白,「難道傳聞竟是真的?你、你與這輕薄女……」目光憤恨地轉向一旁,「范輕波!你!你答應過我什麼!」
  
  「呃……」突然被點名,范輕波其實還沒弄清楚狀況,「我答應過你什麼嗎?」作孽喲,難道她不經意間玩弄傷害了一顆少女心?
  
  一個完美的跟班必須是主人的記事本,范秉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
  
  他探過頭,小聲提醒道:「我猜這個春夏秋冬意說的是不準勾引書生這件事,當然我很確定主人你當時沒答應還對她挑釁地吐舌頭了。」
  
  收到。范輕波讚許地看了范秉一眼,然後轉頭對秋意從容微笑,「且不說我根本沒答應,事實上我也沒勾引過……」突然想起某次棺材震,話尾不由頓住,「咳,且不說什麼勾引不勾引的,書生還是書生,你若喜歡他,與其喝止旁的女人,何不直接對他說?」
  
  書生聞言大驚,「范、范姑娘你是說,秋秋秋秋姑娘她……」
  
  范輕波一掌拍開他湊過來的臉,對秋意擡了擡下巴,「你看,你不說的話這傢夥不會知道的。」
  
  秋意此刻哪裡聽得進她的勸說,她一心想著這輕薄女勾引迷惑了書生還當眾說破她心事給她難堪,這番話分明是耀武揚威!她含著淚花,氣急敗壞道:「書公子,你不要被這個女人迷惑了!她的德行根本配不上你!你方才也聽到了,她根本是在玩弄你!」
  
  喂喂,她剛剛明明是在勸導勇敢的少女去創造奇跡,哪句話在說她玩弄書生了!
  
  「玩、玩弄……」雖然時間場合都不對,書生還是不可抑制地臉紅了,想起在棺材裡她對他做的……似乎的確稱得上是玩弄……但若是這種玩弄的話,他想他會甘之……
  
  「打住打住!」
  
  耳邊傳來範輕波的呵斥,他羞愧得低頭,無地自容,心中默默詠誦金剛經,竭力收起一腔綺思。再擡起頭時已是目如清水,卻在看到她同樣泛紅的臉頰時破功,各種綺思捲土重來來勢洶洶洶湧澎湃……
  
  兩人四目相對,電光火石,一時間如入無人之境。
  
  「喂喂,我說你們兩個自重點啊。」
  
  一道陰涼似鬼的聲音飄了過來,毫不留情地戳破空氣中的粉紅泡泡。
  
  范輕波掙開書生的視線纏繞,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撞上范秉哀怨的小眼神,咳了兩聲,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咦,秋意姑娘呢?」
  
  「就在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時候,她說,你!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恨你們!」范秉捏著嗓子學著秋意離開前泣不成聲憤恨難填的模樣,學完又恢復面無表情,「這樣,然後就跑了。」
  
  范輕波心中莫名有些慚愧,但她一向很懂得怎麼讓自己快活,所以很快的,這慚愧就轉移給別人了。她迅速站到范秉身邊,與他一起不敢苟同地看著書生,搖頭歎道:「你看你,造孽喲。」
  
  書生完全的不在狀況,「關在下何事?」
  
  范秉冷哼一聲,湊近范輕波,開始敲邊鼓:「主人你看到了吧?我說的沒錯吧?這書生是披著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子野心欺世盜名淫亂人間說的就是他!」
  
  「唔,一天不見,犯病你詞彙量又多了。」
  
  范秉一愣,隨即眼神一亮,「真的真的咩?」就差沒搖尾巴討賞了。
  
  「真的真的,不用多久你就能趕上你主人我了。」范輕波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
  
  「那比起姓書的呢?」提到這個,他才猛然想起他之前在說什麼,臉色一惱,「主人你轉移話題!」聽到噗嗤的笑聲,他殺人的視線倏地投向書生。
  
  書生連忙忍住笑,溫聲安撫道:「范小哥,在下與范姑娘已有婚約,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誰跟你是一家人?」
  
  范秉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家主人竟與自己異口同聲,驚喜地望向她,只見她撇嘴說道:「我姓范,犯病也姓范,我們范家什麼時候多了個姓書的?」
  
  范輕波看了一眼滿臉激動的范秉,板起臉,戳了戳他的腦門,「還有你,沒事就犯被害妄想症,無端端惡意針對人家你還有理了?還離家出走?還不去給書生道歉?別讓人說我范家的人沒家教。」
  
  說完推了他一把,然後轉身入屋。
  
  范秉不傻,這一席話裡孰親孰疏他還是聽得出的,於是整天下來的哀怨委屈以及被拋棄的恐懼絕望一掃而空,他樂得對書生鞠躬道歉:「外人你好,范家小子向你道歉了,外人再見!」而後屁顛屁顛追著范輕波的腳步去了。
  
  「哎哎主人!你是不是給人家帶了魚豆腐呀!」
  
  「騙你的。」
  
  「嗚嗚嗚主人你不能這樣少年的心是脆弱易碎的經不起你這樣傷害——」
  
  「煮飯燒水洗衣掃地,速度。」
  
  「是!」
  
  「是就鬆開我的腿去幹活啊混蛋!」
  
  「人家都一整天沒抱主人大腿表達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了嗚嗚嗚……」
  
  「……」
  
  「主人,如果人家真的不見了,你會怎麼辦?」
  
  范輕波木著一張臉,發自肺腑地吐出四個字:「殺、豬、酬、神。」
  
  ……
  
  范家終於恢復往日的熱鬧,而對門書家則一如既往,寧靜如斯。可惜寧靜的只是屋子,至於人嘛……書生自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來回踱步,深思沈吟。終於在華燈初上之時,書家傳出一聲拍案聲:「原來如此!」
  
  嘩的一聲,書房門被拉開,書生足尖一點,躍出門外,停在范家門口,敲門。
  
  「誰啊?」范秉的聲音。
  
  「是在下。在下有話要同范姑娘說。」
  
  屋內頓了一下,隨即傳出范秉哼哧哼哧的聲音,「夜了,我家主人不見客,回吧。」
  
  「等等,范小哥,在下真的有要緊事要同范姑娘商量!」
  
  「真的很要緊?」
  
  「真的!」
  
  「那太好了!」
  
  聽到這話,書生滿心以為他會開門,誰知迎來的卻是啪啪兩聲——門從裡面被閂了個嚴實,然後是范秉吹著哨子蹦蹦跳跳歡快地跑開的聲音。無論書生怎麼敲門,門內都不再有任何回應,反倒驚擾了鄰居——「外面招魂吶?吵死了!」
  
  書生默默退後兩步,望著牆眨了眨眼。
  
  彼時,范輕波吃完飯洗完澡,正在後院裡挽著袖子洗貼身衣物,聽到身後腳步聲,頭也不回道:「犯病你又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洗床單被子外衣袍子就好了,其他的我可以自己來。」
  
  「范姑娘。」
  
  「啊!」范輕波聽到是書生的聲音,背一下子僵直了,「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書生胸有成竹地一笑,「在下終於明白你為什麼不肯嫁給在下了。」
  
  范輕波聞言倒沒有鬆一口氣,而是有些狐疑地皺起眉,「你究竟明白什麼了?」直覺告訴她,他所明白的東西跟她真正的原因絕對差之千里。
  
  「方纔你說你與范小哥才是一家人,又說范家沒有一個姓書的,所以——」
  
  范輕波提起一口氣,只聽書生鏗然斷言道:「所以你其實是想要在下入贅!」
  
  倒!她差點一頭栽進洗衣盆裡!
  
  「雖然在下是書家一脈單傳,並且家中從無入贅的前例,但萬事還是可以商量的……」
  
  她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回身對書生比了一個大大的叉:「錯錯錯!我不嫁是因為我們不合適!你以為我不想要男人嗎?我前前後後兩世合起來也虎狼之年很久了,我都快旱死了怎麼會不想要?關鍵是我們不合適啊!」
  
  相較她的激動,書生冷靜多了,「哪裡不合適?」
  
  「哪裡都不合適!」她瞪眼。
  
  身為一個夫子,書生很有耐心,「例如呢?」
  
  「光身份就不合適!」
  
  一個是正直的教書先生,一個是猥瑣的賣黃書的,哪裡合適了?
  
  誰知書生並不這麼想,他目光微漾,偏頭不解道:「在下是教書的,姑娘是賣書的,豈非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這人不是買過歡喜天的書麼怎麼還能說出這麼天真的話?
  
  范輕波仰天翻了個白眼,又擡手猛捶胸口,試圖紓解胸中那口惡氣。
  
  卻見書生臉色陡然一變,失聲驚叫道:「范姑娘你的手!」
  
  手一下子頓住,她僵硬地低下頭,看見自己手上還拽著從一開始就忘了放下的正在洗的肚兜。當然,她知道,令書生變色的肯定不是這個,而是——她洗衣服時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月光下,透明而又詭異。
  
  她上一刻還為拒絕不了親事而煩躁不堪的心霎時緩了下來,一下一下,漸趨平靜,彷彿塵埃落定。又如月光一般平和熨帖,雖然有些涼,有點冷,卻也算不得什麼。腦中甚至還有個聲音在輕描淡寫說著,啊,前頭白費了那麼多功夫,我怎麼早沒想到這樣就能嚇退他呢?
  
  范輕波漫不經心地拉下袖子,用再隨意不過的語調說道:「啊,嚇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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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13:37

【24、數對清風想念他】

  入夏了,京城熱得發瘟,人人都穿上了夏衫。
  
  現任的這位大同帝登基以來搞過一次改革,打著發展節約型帝國的旗號,借鑒邊陲小國的服飾,發明了中袖中長袖裙衫。在夏衫布料減少的同時,皇朝女性的夏日中暑率也大大減低了。
  
  可想而知,此舉自然引起了一幫衛道士的大肆討伐。
  
  奈何他們生不逢時,遇上的這個是對生前身後名都不甚在意的帝王。加上就算是衛道士,他們家也總有不想中暑的女人,例如老婆,例如老母。於是乎,在一片捶胸頓足哀歎人心不古長歌當哭追憶前任賢君聲中,皇朝女性邁出了解放的第一步。
  
  而就在這樣滿街合法清涼著裝的大環境下,卻有兩個人仍是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一是常年縮肩駝背籠著袖子的戶部尚書解東風,這個,京城百姓早就見慣不怪了。另外一個卻是令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素有「輕薄女」之稱的歡喜天女掌櫃,范輕波。
  
  「范掌櫃。」
  
  一道靦腆羞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范輕波懨懨地擡頭,見又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心裡罵了一聲爹,臉上還是漾出慣常的笑,「這位小公子要點什麼?」
  
  少年似乎看她看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紅著臉羞答答地遞過來一張紙條。
  
  范輕波看了一眼紙條,機械地從櫃檯後面抽出幾本書遞出去。少年付銀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頓時面紅耳赤,眼神中欲語還休,欲語還休……最後掩面羞不可抑地跑了出去。
  
  范輕波木然地收回視線,熟練地翻過紙條,果然看見上面寫著一行字。
  
  「今夜亥時三刻,護城河上悠然畫舫,不見不散。」
  
  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隨手將它放到旁邊一疊紙條上。
  
  周子策與徐小姐的婚訊傳出,與此同時一起傳出的還有那日在十里香酒樓的那場「火拚」。於是盡人皆知她與周子策徹底決裂,於是城中少年紛紛認定她恢復單身,於是久違了的「求合體求調教」小紙條重現江湖。
  
  這幾天重開歡喜天,發現客流基本上都被對面的紅袖招截走了。最常光臨的大概只剩下對街成衣店的老闆娘了,來探聽各種八卦內幕的。不過她沒從范輕波口中套到話,倒是范輕波從她口中聽到了一些有趣的傳聞。
  
  比如她跟周子策崩了之後勾搭上了一個有巫術的男人。
  
  再比如她有了巫術的滋潤之後,床上功夫更加銷魂了。
  
  開店第一天就這樣在趕蒼蠅打盹兒聽八卦中度過。第二天倒是有幾個老主顧出現,誰知他們一隻腿剛邁進來就被對面女掌櫃的半解羅裳給吸引過去了。
  
  紅袖招的女掌櫃大家並不陌生,就是前幾日范輕波在街上遇到的那個灩灩姑娘。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歡喜天看似又熱鬧了起來,青春少年往來不斷。
  
  之所以說看似,是因為這些青春少年顯然是收到了風聲,來找她求合體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群少年先前很是忌諱周子策,這會兒卻一點沒把傳說中她那個有巫術的未婚夫放在眼中。只一個早上的時間,邀請過夜的紙條便堆了一疊。
  
  她是不是該感到榮幸,四年來一直是城中少男票選最想共度成人禮的女人?
  
  話說回那個「有巫術的未婚夫」啊……那日見了她不人不鬼的模樣,他難以置信大驚失色的模樣太過震撼,以至於後來他又說了些,她也沒聽清,只記得他步履蹣跚落荒而逃的背影。
  
  之後一直到現在,再不見蹤影。
  
  若不是有學生們三不五時來問夫子下落,她幾乎要以為此前的種種純屬虛構,她家對面仍是空置,從未搬來過什麼人。
  
  心中不是不失望的。
  
  雖然口中總是說不喜歡不稀罕不嫁人,到底還是女人,內心深處總抱著一個美好的想望。也許有那麼一個人能不在意皮相,不理會流言,不管不顧不問緣由,只守著她。
  
  如此看來,倒只有犯病符合這個條件。可惜他總有一天要長大,要娶媳婦兒,再相依為命也不過數年。他現在看起來是黏她黏得要命,待哪日動了情就說不準了,「有了媳婦忘了娘」這話總歸說得不錯。
  
  即便到時候他還黏著她,她也是要趕他們兩口子出門的。婆媳矛盾什麼的,最討厭了。
  
  范輕波趴在櫃檯上,不知不覺已經想到數年後自己形影相吊晚景淒涼的模樣,不由悲從中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唉……
  
  又有腳步聲響起,她心中煩悶,頭也不擡道:「本掌櫃賣書不賣肉更不負責免費教導房中術,十六歲以下含十六歲少男止步,雖是十六歲以上卻仍未破身的處男也止步,謝謝。」
  
  「原來你都是這樣趕客人的。」
  
  陰森森,冷冰冰……范輕波脊背一涼,剛擡頭就見一道身影從內間向她撲來,猝不及防脖子就被掐住了,「這都多少天入不敷出了你這個掌櫃的怎麼當的你知道我這幾天對賬的時候心有多痛嗎我要錢錢錢錢錢!」
  
  「唔,咳咳!大人你冷靜點……」眼尖瞧到解東風身後的人,雙眼一亮,「豐先生救命!」
  
  豐言搖著羽扇,慢悠悠走了進來,「大人,您掐死了她再讓我當掌櫃的話,這工錢得漲。」
  
  解東風聞言立刻鬆手,轉而捏了捏她的臉,親暱地笑道:「好小范,收拾收拾,開會了。」又回頭吩咐,「關門關門,看著對面那什麼紅袖招綠帽戴的就心煩。咦,金畫師呢?」
  
  范輕波從他手中救出自己的臉,探出頭問:「死淫蟲也來了?」
  
  豐言擡了擡眉,「去對面跟老相好敘舊了。」
  
  解東風嘴角一抽,瞇起眼,「去,把他叫回來,不回的話老子就關門放公冶白了!」
  
  范輕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金畫師仗著自家一張俊美的面孔一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嘴一身風流銷魂的功夫,素來在紅粉場中是所向披靡,卻屢次不敵同為男人的公冶白美色,最終還落得被解東風騙著稀里糊塗簽了賣身契為歡喜天作畫。是以他將公冶白視為最大的剋星,將此事視為平生最大的汙點。
  
  果然不多會兒,豐言就領著他回來了。
  
  金畫師一見到范輕波便不正經地笑開了,「哎呀范妹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近來戰績如何?」
  
  死淫蟲,總喜歡把她拉到他那採花壓草聯盟裡,以為她跟他一樣身經百戰。范輕波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怎麼都比不上百人斬金爺您來得戰績彪炳啊。」
  
  顯然對百人斬這個稱號頗為滿意,金畫師十分自得地笑了起來。
  
  能笑得如此花枝招展,又半點不顯女氣的,大概也只有這人了。
  
  「你們兩個聊夠了沒?要不要順便開個房?」
  
  解東風一張黑透了的臉橫梗在兩人中間,金畫師想起向來與他同行同止的公冶白,心裡一陣發毛,連忙從懷中掏出幾本書,揚了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是我方才深入敵營探來的。」
  
  眾人不由都正了臉色,各拿一本書翻閱研究。
  
  不出半盞茶功夫,范輕波放下手中小說,「假。」
  
  豐言也百無聊賴地將書丟了回去,「劣。」
  
  金畫師草草翻了幾頁春宮,懶洋洋地吐出一個字,「軟。」
  
  豐言嗤地笑了出來,范輕波則是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唯有解東風不解道:「什麼軟?」
  
  「就是硬不起來的意思。」她神色自若地解釋。
  
  解東風噎住,臉紅了又青,衝著金畫師吼道:「說正事呢你他娘的開什麼黃腔!照你們這麼說,對門的東西不過爾爾,客人怎麼都跑了?」
  
  「我看這問題是出在人身上。」
  
  這回輪到范輕波臉綠了,可惜臉綠也阻擋不了金畫師繼續往下說,「紅袖招那邊請了紅粉巷裡的花娘招呼客人,還有人家的女掌櫃——」他頓了下,對她不懷好意地笑,「哎,她比你漂亮比你身段好比你穿得少,最重要的是她比你騷。男人嘛,口味難免重一些。」
  
  咳……
  
  此起彼伏的忍笑嗆咳聲響起,范輕波聽到,眼裡冒著火,射向一旁。被燒到的豐言解東風連忙撇清,異口同聲道:「別看我,我口味不重。」
  
  視線轉回金畫師身上,范輕波涼涼地笑。
  
  「瞧,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金爺您這樣,偏好腥膻騷這一口的嘛。」
  
  眼看著這兩人又要「聊」上了,解東風不幹了,「你們兩個都適可而止一點,別一對上就你死我活的。現在我只要辦法!能馬上讓我賺回銀子的辦法!」
  
  豐言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唇,道:「依我看,那些客人只是貪一時新鮮,無需多久便會回流,這一點毋庸置疑。值得擔心的是,能有一個紅袖招必定還會再有兩個三個,趁眼下他們還不成氣候某人是不是該從長計議了?」
  
  范輕波的想法與豐言不謀而合,她點頭道:「雖說歡喜天一直有在接民間的投稿,卻始終是零零散散,歸根結底是某人太小氣不捨得花錢簽人回來,某人是該從長計議了。」
  
  金畫師也來摻一腳,「畫室隔音效果太差,每次辦事還要聽隔壁兩個為了寫段子不擇手段喪心病狂的人指手畫腳,說起來,某人的確是需要從長計議。」
  
  三人口中的「某人」霎時拉長了臉,咬牙道:「從長計議就從長計議!豐先生,你擬一份計劃書我看看吧。至於畫室隔音的問題——」解東風轉向金畫師,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陰陰一笑,「我看閹了你會比較快一點。」
  
  「這個,可以有。」范輕波與豐言一本正經地舉手附議。
  
  「喂喂!現下是什麼狀況?三個相貌平平的男女因羨慕嫉妒恨我的風流美貌而挾怨報復嗎?」
  
  「……你怎麼不去死一死?」
  
  解東風罵著,順手一本書就砸了過去。金畫師是何許人?天下第一高手是也。這等暗器,還是明著來的,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地躲開了。解東風不爽,繼續砸,於是兩人跟小孩一樣鬧開了。
  
  范輕波心中好笑,還說她與金畫師一對上就是你死我活,他自己也不遑多讓吧?
  
  或許該說,金畫師實在是太欠抽了?
  
  誰又能想到,武林第一高手跟春宮界第一神筆竟是同一人,而身負這兩個身份的人此刻卻跟當朝尚書在一個黃書店的後廂房裡玩你追我躲的幼稚遊戲。
  
  這令她又想到另一個人,也是人不可貌相,總是做著與身份不符的事。
  
  想來金畫師銀書生能夠齊名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起碼他們一樣不靠譜。
  
  一壺茶盡,豐言放下茶杯,看了看從人身攻擊回到言語攻擊的兩個男人,又看看對面陷入沈思似笑似歎彷彿心事重重的女人。他提著空茶壺站了起來,如來時一般,搖著羽扇,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嘴裡哼著不著調的曲子。
  
  「兀那俏冤家,遠走在天涯……」
  
  撞見一人,歌聲頓時歇住,「太傅大人?」
  
  來人正是公冶白,他點頭致意,「豐先生。解大人可在?」
  
  「在。」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金畫師也在。」
  
  毫不意外看到公冶白皺起眉,加快腳步往後廂房走,豐言笑了笑,繼續往外走。沒兩步又搖頭晃腦地接著哼起那荒腔走板的曲子。
  
  「兀那小娘子,困坐南窗下。數對清風想啊念啊他,莫不是,偏那裡綠楊堪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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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13:55

【25、左擁右抱輕薄女】

  公冶白到廂房的時候,只見滿屋狼籍,並沒有看到金畫師。而解東風正坐在范輕波對面,聽到聲音後撐著腦袋望向門口,嘿嘿笑道:「金畫師跟見了鬼似的溜走,我就知道小白你要來。」
  
  公冶白若有所思,「你別與他走得太近。」
  
  解東風饒有興致地問:「為何?」
  
  公冶白並未回答,逕自擡腳進屋。環視一周,最後目光定在異常安靜的范輕波身上。他擡手試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仍是毫無反應。
  
  「她怎麼了?」
  
  「不知道,開會時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能思春吧。」
  
  公冶白了悟地點頭,在二人之間坐下。解東風不耐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他才正色回道:「你也知道你自己學壞有多快,當年放你跟著先帝沒多久不就學得牙尖嘴利一肚子壞水了?」
  
  「呸!」解東風毫無形象地啐了一口,施以白眼,「老子是天生的,從來不學人。」
  
  公冶白皺了皺眉,「我回來那天就想說了,你這滿口老子老子的,又是誰教的?」
  
  「太傅大人,您是不是管得寬了點?」解東風最看不得他這副倚老賣老的模樣,彷彿十一年前初見時他對他自稱一句小子就一輩子是小子了,他公冶白不就是大他幾歲官高一等麼至於這麼處處壓著他?!再說了——「您還住著我屋子呢,麻煩有點寄人籬下的自覺,謝謝。」
  
  公冶白微微挑眉,「聽說我下江南這兩個月,俸祿是你代領的?」
  
  解東風露齒一笑,「同僚一場,舉手之勞,不必多謝。」
  
  「小風風你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皮沒臉沒心沒肺啊。」
  
  公冶白斜著眼覷他,嘴角眼梢淨是揶揄笑意,看得定力一向不濟的解東風心一跳,忙低下頭去飲茶,卻忘了茶壺早被豐言拎走,茶杯亦是空的。這下,饒是再沒皮沒臉沒心沒肺也要窘了。
  
  氣氛變得詭異,而在這片詭異中,一直被無視的范輕波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哎喲我的狗眼我的狗眼!我的狗眼你怎麼了!」
  
  正四目相對的兩人頓時噎住,嘴角一抽,默默扭頭。只見范輕波捂著眼睛坐了起來,「好閃……我的狗眼瞎了。拜託你們考慮考慮大齡單身女青年的心情,打情罵俏走遠些,找個僻靜點的地兒,乖。」
  
  那二人互看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光彩之後——
  
  「娘子,你不愛為夫了麼?」一個握住她兩隻爪子,含情脈脈。
  
  「妹妹,你在嫌棄為兄麼?」另一個捧住她的臉,痛心疾首。
  
  靠。兩隻妖孽想跟她比不要臉?誰怕誰。范輕波一個擡手,掙開公冶白的手順便捧住他的臉,乾淨利落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噢親愛的美人哥哥,我怎麼會嫌棄你呢?」送上嘴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非禮完畢,乾淨利落地推開他,再反手摟住解東風的脖子,「夫君,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哼,我不信,我聽說你最近勾搭上一個會巫術的小白臉,還論及婚嫁了!」解東風來勁了。
  
  「哎呀,那都是逢場作戲啦,女人在外面行走,難免的,難免的。放心,為妻心中最愛的永遠只有夫君一個。」嗯,這個左擁右抱家中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的形象,范輕波揣摩得很好。
  
  「真是逢場作戲麼?妹妹可是親口對為兄說的,那是我妹婿。」公冶白適時的落井下石。
  
  解東風一下子變了臉色,拉下她的手,正襟危坐,「小范?」
  
  他們二人是有協議的,她「重婚」的話,無疑會將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所以一開始他們就達成共識,五年之內她都不能再嫁,五年之後,如果她遇到心儀之人必須提前報備,以便善後工作的開展。雖然五年之期也快到了,但她一直優哉遊哉的模樣讓他以為這個期限會更長才對。
  
  現在猛不丁冒出個小白臉,真真令他措手不及。
  
  見他這樣,范輕波也不由得嚴肅起來,認真保證道:「你放心,我真要嫁人的話一定會徵求你的同意的。這次這個是一連串誤會造成的,總之,不是真的。再說……就算就真的,新郎官也被我嚇跑了。」
  
  「再說什麼?」最後一句太小聲,他沒聽清。
  
  「呃,沒什麼。反正現在又沒對象,我不會先斬後奏就對了。」
  
  解東風滿意地點頭,順帶威脅道:「記住你現在說的話哦,不然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
  
  范輕波賣乖地點頭,眼珠一轉,看到一旁好整以暇看戲模式的美人哥哥,腦中靈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夫君大人,我想到一個能在短期內立刻賺回銀子踩扁紅袖招的辦法喲。」
  
  解東風雙眼一亮,公冶白脊背一涼。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咱們有京城第一美人在手,紅袖招那些花娘哪裡夠看?」
  
  拋下這句話,范輕波從容自若地離開歡喜天。她對解東風十分有信心,相信他一定能讓美人哥哥答應。至於美人哥哥會從他身上討什麼代價,那就不在她關心的範疇內了。
  
  眼下歡喜天沒啥生意,難得清閒,她自然要在街上晃蕩個夠本。
  
  買了一支束髮的簪子兩支眉筆,兜裡剩下的銀子也就夠吃一碗麵了。於是順理成章來到一個麵攤上,點了一碗蔥油陽春麵加鹵蛋,就著街景與周圍人的閒聊八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師傅,兩碗打滷麵,快!」

  兩個大漢在范輕波身後坐下,將刀大咧咧地往桌上一擱,旁若無人地聊開了。
  
  「娘的,不是說銀書生在京城嗎?為啥怎麼也找不著?」
  
  「誰他媽放的假消息,害老子特地從關外趕來!」
  
  范輕波夾面的手頓了下,吃麵的聲音也小了些,不由自主豎起耳朵。聽見他們只一個勁兒的抱怨,絲毫沒有提到書生的下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轉念又為這莫名的失落感到好笑。
  
  此時,恰好師傅煮好了面,端到那邊桌上,聽到他們的話,便順口問了句:「兩位大俠說的銀書生可是天下第二的那個銀筆書生?」
  
  「可不就是他!等等,莫非師傅你見過?」大漢喜形於色,連聲催促師傅快說。
  
  師傅撓了撓頭,乾笑道:「我是沒見過啦,不過逍遙茶社新出的江湖軼聞裡寫到,近日金盆洗手的銀筆書生似乎重出江湖了。三天前有人見到他在欒州玲瓏閣出現過,似乎在找閣主葉無心。」
  
  「欒州?太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兩個男人發出一陣震天笑聲,而後倏地拍桌而起,操起刀就向外走。
  
  「哎哎,大俠,這面不吃啦?」師傅追了出去。
  
  那兩人一眨眼間已經走了好遠,只隔空丟來一串銅錢,師傅手忙腳亂地接住。邊數便往裡走,經過范輕波那張桌子時又被叫住,「敢問師傅,這玲瓏閣是個什麼地方?」
  
  師傅將錢塞到懷裡,笑瞇瞇地回答:「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一個做機關暗器的門派。」
  
  「那銀書生找人家閣主做什麼?」
  
  「姑娘有所不知,葉無心葉閣主呢,有個名號,叫鬼斧神工,據說銀書生那把銀筆就是經他手的。我就知道這些,都是聽逍遙茶社的茶博士說的,再多也沒有了,嘿。」
  
  「哦,謝謝師傅。」
  
  范輕波抹了抹嘴,放下幾個銅板,沖師傅感激地一笑,而後若有所思地離開麵攤。
  
  從那日見到她的手臂,到失蹤,到重出江湖的傳言再到玲瓏閣什麼的,這其中應該有什麼聯繫才對。莫非……這書獃子被她嚇得心智不清重出江湖了?不對,這邏輯不對。等等,玲瓏閣,機關暗器,銀筆……難不成書獃子被她嚇得跑去找外援,準備改進武器來收妖?!
  
  雖然這個可能性令人黑線了點,但起碼邏輯是有的,而且配上書生神奇的腦回路……
  
  天哪,她是不是該準備準備跑路了?
  
  這麼一想,保險起見,范輕波果斷決定回家捲鋪蓋。
  
  她使出當年校際運動會跑一千五的勁頭,足下虎虎生風,快馬加鞭連跑帶喘的,終於回到青墨坊。剛到畫巷巷口就嗅到了一絲異常。大白天的,居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惴惴不安地繼續往回走,到巷尾,遠遠的看到書家大門敞開著,心裡一個咯登。再看自家門口,她敏銳地發現門上多了些東西——這個時空收妖有掛燈籠的儀式?
  
  「啊——」
  
  一道淒厲的喊聲從屋內傳出,她心膽一顫,是犯病!怎麼回事?難道書生以為犯病同她一樣是妖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顧不得危險了,范輕波飛奔進門,衝向聲音發源處,顫聲喊道:「不要,不關犯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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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17:24

【26、千金難換此書生】

  現在……是什麼狀況?
  
  任由范秉抱著她的大腿哭得天地鬼神驚,看著滿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范輕波腦子有些打結。原本預想的屠殺畫面並沒有出現,衝進屋的剎那只看到屋內雜亂不堪,擺滿了箱箱盒盒。
  
  「主人你回來就好了!這些人好過分!他們擅闖民宅意圖逼良為娼!嗚嗚嗚……」
  
  逼良為娼?把范秉賣去當小倌?哪家鴇子這麼有勇氣接收?
  
  「妹妹啊你可回來了,快來看看,這兩塊布,你喜歡哪一塊?」
  
  「小范看看我手上這塊,這塊好!」
  
  陳家嫂子和五姐一人手上捧著一匹布嘰嘰喳喳地問著,那大紅的顏色晃得她眼暈。
  
  「兩塊都不要!哼!」范秉呲牙裂嘴地對兩人吼了回去。
  
  「喲,捨不得你家主人啊?乖啦乖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反抗不了的。」
  
  見屋中人笑作一團,范秉又一臉氣急敗壞,范輕波面色開始變得古怪。她一把拉起跪在地上抱大腿的范秉,護在身後,皺眉道:「怎麼回事?你們要賣范秉是不是要先問過我?價錢總得我說了算吧?」
  
  噗哈哈哈哈哈……
  
  屋中的街坊們笑得更厲害了。范秉扯了扯她的衣角,「不是賣我,是賣你。」
  
  「賣我難道不是更該先問過我?」范輕波瞪眼叉腰,隨即發現不對,「賣我?賣給誰?」
  
  「給夫子啊!」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順著眾人視線望去,那個進屋以來她一直企圖忽視卻無法忽視的人,就是失蹤了許多天的書生。只見他仍是一身儒衫,卻有些風塵僕僕,俊秀斯文的臉上有一抹紅暈。他見她望向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倏地想起什麼,突然探手入懷。
  
  這動作莫不是在掏兵器?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扯過范秉擋在身前,絲毫不記得前一刻她還在喊著「不關犯病的事」。
  
  書生從懷中拿出一張折子,望著她,目如清水,盈盈微瀾,上前一步,雙手奉上。
  
  「這是什麼?」不像暗器呀……這呆子怎麼又恢復最初的模樣了?難道他忘了那天見到的?
  
  書生擡眼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又靦腆地低下頭,「聘書。」
  
  「聘書?什麼聘書?你傢俬塾要招人?」范輕波狐疑地從范秉身後探出頭來,接過聘書,邊打開邊精打細算地說,「身為京城最炙手可熱的掌櫃,我身價很高的,你們傢俬塾薪資水平如何?有沒有保險退休金什麼的?休假——媽呀這是什麼!」
  
  折子如燙手山芋,被她拋了出去,書生連忙接住。「是聘書。」見她仍是一臉迷糊,於是又道:「納徵之聘書,至於禮書,在下已經交給陳家嫂子了。」
  
  納徵……聘書……禮書……
  
  「裝什麼糊塗啊死丫頭,夫子這是在過大禮呢。」
  
  陳家嫂子擰了一下她的胳膊,終於把她擰醒了。這泥馬是傳說中的三書六禮啊!
  
  范輕波一下子推開圍在身邊的人,直直走到書生面前站定,「你要娶我?」
  
  觸到她惡狠狠的眼神,書生嘴唇一抖,還是堅定地說,「是,在下要娶范姑娘!」又弱弱地補了一句,「你、你眼神再凶也嚇不到在下的……」
  
  「你——」說正事呢你賣什麼萌!感受到背後無數灼熱的視線,范輕波全身一僵,隨即咬牙拉起書生,「你跟我來!」
  
  「嘖嘖,小別勝新婚吶!」

  「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很快的,這些戲言就被他們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她把他拉到一道死巷子裡才停下。
  
  此刻范輕波算是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書生是真的對她毫無芥蒂。不過事情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一些,下聘書,過大禮,這書生是要弄假成真,將她逼上梁山啊?
  
  「范姑娘,我們這樣跑出來,會不會有些失禮?」
  
  書生喏喏地問著,感覺被她握住的那隻手臂都要麻掉了。
  
  「失禮個——」對著書生小白兔般無害的臉,她突然覺得那個屁字怎麼也吐不出來,憋悶地甩了甩頭,才繼續說,「你帶著一幫人私闖民宅就好有禮麼?」
  
  「這……在下是來下聘書的,自然不同。」
  
  范輕波哼了一聲鬆開他的手,整個人靠到牆上,腳點著地,由下往上望著他。直到他面紅耳赤又開始下意識眨眼睛才問道:「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書生溫溫軟軟的聲音在巷子中響起。「在下回了一趟故鄉。」
  
  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她踹了他一腳,不是很重。「不要抽一鞭子走一步,說清楚點。」
  
  他隱隱覺得她對他態度好像變了些,心中有些忐忑,繼續說道:「在下先前同范姑娘說過的,需得回鄉下,尋到同宗長老作為書家長輩寫聘書禮書,還有載族譜一干雜事也需要一一辦理。」
  
  「等等,你什麼時候同我說過這些?」
  
  書生的臉紅了紅,低下頭,「就是在那晚……」
  
  范輕波慢慢直起身子,圓目撐大,「你那晚說的就是這些?」她腦子打結沒聽到以為不重要的話就是這些?慢著——「你在看到我的手臂之後想的就是這些?!」
  
  書生的臉更紅了,「在下看了姑娘的身子,自當……」
  
  聲音很快被范輕波激動的言語蓋過,「這根本不是負責不負責的問題好不好?我是問你感覺!你看到我的手,我的手那個樣子,你,你就沒有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書生不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於是小心翼翼地回,「呃,膚如凝脂?」
  
  五姐說女人都愛聽好話,莫非范姑娘在意的不是身子被看,而是被看完後他沒有誇獎?
  
  范輕波一口血差點噴出來,「誰要聽這個啊!你難道不覺得我很白嗎?!」
  
  不對,這話說出來怎麼也有些怪……
  
  「是佷白。」書生愣了好久,潛心研究佷白和他說的膚如凝脂有什麼區別。
  
  范輕波又開始磨牙了,正琢磨著尋他身上哪一塊肉下嘴時,聽到他一句疑惑的嘟囔:「白……難道不對嗎?書中寫女子如珠如玉,不正該是白皙通透的?」頓時怔住。
  
  「你,你,你……」你了半天,卻啞然語塞。
  
  書生見她似乎不生氣了,心中一喜,覺得時機到了。他從隨身布包中捧出一個盒子,珍而重之地遞給她,而後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這是什麼?」
  
  「葉無心說你看到了必會同意嫁給在下。」
  
  葉無心?所以這個盒子是他出現在玲瓏閣的原因?她滿腹疑團地打開盒子,在他那樣期待的熱烈注視下,手竟有些發抖。盒子裡,用手絹包著的,是一隻連指的銀流蘇手鏈。她困惑地擡頭,只見書生神秘地一笑,低頭為她戴上手鏈與指環,然後退到她身側。
  
  「手握拳,然後用力拉一下最長的那條流蘇。」
  
  雖然完全摸不著頭腦,她還是依著他的話,擡起手,拉了一下最長的那條流蘇,沒反應。
  
  「用力點。」
  
  「哦,拉斷了不要叫我賠哦。」
  
  她訕訕地說著,用力地扯了一下流蘇,只聽嗖的一聲,無名指上的指環瞬間射出一支銀針!
  
  「啊!」她驚喜地跳了起來,「這這這,這是傳說中的暗器?」說完又迫不及待跑到對面牆邊看那支銀針,「好神奇!對了,銀針有沒有毒的?」
  
  「只是迷藥。」書生搖頭,見范輕波開心模樣,也笑瞇了眼。
  
  可開心了沒多久,她突然謹慎地回頭,表情異常嚴肅,「如果不小心射到自己怎辦?」
  
  書生莞爾一笑,為她解釋其中機關。
  
  原來這玩意兒還有個大開關,平常沒事的時候關著,任你怎麼拉流蘇也射不出銀針。儘管如此,范輕波還是覺得不保險。把玩了一會兒就想褪下來,「還是不要了,無功不受祿。」
  
  唔……為什麼摘不下來?明明剛剛書生戴得很容易啊!
  
  「范姑娘,這並非無功不受祿,是回禮。你贈以木簪,在下回以銀鏈。」書生笑得有些靦腆,低聲吟詠,「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范輕波摘鏈子的手突然頓住,因為她摸到鏈子上有一處突起,那手感,那手感……
  
  「書生你的銀筆呢?」
  
  她突然急聲問道,書生抿嘴一笑,指了指她的手上。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把兵器譜上排名第二的兵器做成了手鏈送給我?」范輕波整個人呆若木雞,只有眼中的劇烈波動顯示出她內心無法言說的震撼。
  
  「嗯。上次,在下見你似乎很喜歡銀筆,還曾說過想將其改為女式髮簪,在下原也是這麼想的。但是那晚,那晚見到你的手臂……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也許手鐲或手鏈會更好些?」書生絮絮說著,見到她神情恍惚,心中一慌,小心翼翼地問:「范姑娘,你、你不喜歡?那、那還是改成髮簪?」
  
  見她還是毫無反應,急了,心道葉無心信口開河,范姑娘還是不願意嫁給他!怎麼辦?怎麼辦?聘書,信物都送了還是沒用……驀地他想起五姐在她回家前曾將他拉到一邊,教了他一個法子。
  
  雖然很不想用,但是,但是……書生咬了咬牙,還是開口了,「聽說,聽說周校尉與徐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了,你上次說過,說過要與他賭一口氣,何不,何不——唔!」
  
  書生眼睛睜得老大,眨也不敢眨,看著她猛地撲上來堵住了他的唇,用嘴唇。
  
  他還來不及回應,她又猛地抽身,手還是摟著他的脖子,她望著他,眼神熱烈又衝動。
  
  「這不是非禮不是輕薄不是侵犯,而是——書生,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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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17:47

【27、番外.范秉的自白】

  我叫范秉,今年十三歲,身兼管家護院廚師等多職的萬能小跟班。
  
  我很喜歡我的名字,雖然它常常被叫成犯病,卻一點無損於我對它的喜歡,這大概是因為在我八歲以前的名字更加慘不忍聽。那時候,大家都叫我——二百五。
  
  也許你要說世上沒有姓二的人,我原先也以為沒有,直到我認識了一個叫書生的壞人。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是孤兒,並沒有名字,二百五是我的編號。雖然我希望他們稱呼我二五零,但顯然他們更喜歡叫二百五。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影主發現了猶在襁褓中的我。他對我說了一句話,然後帶走了我。
  
  他說: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精奇,是個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
  
  別問我怎麼會記得猶在襁褓中的事,這些都是影主告訴我的。我隱隱可以感覺到他是希望我感激感動於他的知遇之恩,我也努力過了,但是每次一看到他那張黃鼠狼般的笑臉,就完全沒心思煽情了。
  
  同期的還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是影閣中除了影主之外唯一一個沒有編號的人。
  
  大家都叫他寶少爺。
  
  關於這一點,我是很不滿意的,不過看在他的包子臉很好捏的份上我就原諒他的特權待遇了。啥?為啥我能捏他的臉?這還不簡單,他打不過我呀!
  
  小爺我是誰?我是影主欽點的骨骼精奇百年不遇練武奇才啊!
  
  ——後來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我這只是影主拐帶小孩的口頭禪罷了。
  
  八歲,是我人生的轉折點。那一年,影閣也發生了很多事。例如那些成年又美貌的影衛接二連三地被元祚帝賣去和親,例如□□零煉丹走火把煉丹房炸了,順便炸飛了隔壁影主的屋頂,再例如,影閣接了一單十分棘手的任務。
  
  鎩羽而歸的影衛能捆成好幾打了,最後影主把心思打到了我和寶寶身上。
  
  任務其實看起來是很簡單的:接近第一女官高遺愛。
  
  但實施起來難度頗深,上頭下達的指令是:坑蒙拐騙,奸淫擄掠。
  
  我決定和寶寶猜拳來分工,誰知道寶寶居然白了我一眼就走了,完全不理我。太不識好歹了!我完全可以挑簡單的坑蒙拐騙來做,但我沒有,我決定公平地猜拳他還不滿意?當然,最後他還是跟我猜拳了。我拿他來影閣第一天尿床的事提醒他,注意,是提醒哦,我從來不威脅朋友的。
  
  猜拳結果出來了,我贏了。其實要贏寶寶很簡單的,他因為長得像包子,所以喜歡出剪子。
  
  通過公平公正公開的方式,我們分工完畢。我負責坑蒙拐騙,寶寶負責奸淫擄掠。雖然在我講解分工的過程中,寶寶一直在翻白眼,但我相信他只是不好意思表達他對我偉大的領袖能力的仰慕。
  
  那是一個秋風蕭瑟的傍晚,在高遺愛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我扮成又餓又冷的小乞丐。
  
  在見到她的第一時間抱住了她的大腿,她沒有推開我,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她給我披上她的外衣,又給我買了幾個包子,我覺得我成功一半了。她用那張萬年冰山的臉對我說了一句話,然後我就挺屍裝死了。
  
  她說,我送你去京尹府。
  
  這個女人真是沒有母愛!虧她還跟傳說中的娘親這種東西是同一性別!
  
  第二天,我簡單地易了個容,又去老地方蹲點。
  
  這一次,還沒見到高遺愛我就先見到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明明週身的氣息都很弱,卻有那麼明亮的笑容。她好像發現了我在看她,愣了一下,隨即衝我一笑。就在那一瞬間,我做了一個決定,明知她不是任務對象,我還是堅定地抱住了她的大腿。
  
  但我很快發現,冰山女官雖然沒她那麼愛笑,但絕對比她溫柔。
  
  她一腳踹開了我,還嫌惡地不斷拍打身上的灰塵。我再接再厲地撲上去,卻被她一掌抵在額前,不讓我前進。以我的功力,彈開她實在是很容易的事,但眼下我是一個病弱的小孩,力氣不能太大。
  
  接下來,出乎我意料的,她說了一句話,然後把我帶走了。
  
  她說,死小鬼你髒死了,快跟姑奶奶回家洗個澡。
  
  我跟著她到了她家,發現她家只有她一個人。房子不大,還是有些空曠,庭院荒蕪,家中灰塵遍佈。於是我覺得她大概跟我一樣,也是孤兒。這一點讓我很滿意,但是我聽到路上行人都叫她范姑娘。她居然有名字,身為孤兒居然有名字,這就太過分了。
  
  後來她為我燒水,我發現她不怎麼會生火,廢了四五個火折子才點著。然後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兩個硬掉的饅頭放在燒開水的鍋蓋上,熱了一會兒,遞給我。
  
  她咳了一聲,好像有些不自在,她說,先吃這個吧,等把你收拾乾淨了咱再上館子去。
  
  我握著外皮軟得快化掉裡面卻硬得像石頭的饅頭,心裡很想告訴她熱饅頭不是這麼熱的,不知為什麼,我最終還是沒有說。非但沒有說,我還運功把饅頭嚥了下去。
  
  然後我聽到她小聲嘟囔,真可憐,餓成這樣,餿掉的饅頭也吃得這麼開心,唉。
  
  我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水開了。我知道後院有一口井,其實我可以洗冷水的,但我喜歡看她為我張羅熱水的樣子。所以就算過程中她不小心把油啊抹布啊什麼的掉進了水裡我也當沒看見,我洗了人生中最長的一次澡。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把易容也洗掉了。後來我知道我做對了。
  
  這個人很喜歡小孩,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小孩。我突然覺得很慶幸。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寶寶長得比我漂亮,臉上肉也比我多,好捏。如果先執行任務的是他,估計就沒我什麼事了。
  
  顯然我當時完全忘記了,這個女人並不是我們的任務對象。
  
  她借了鄰居小孩的衣服,幫我穿上,還幫擦頭髮,對我和顏悅色,態度與之前完全不同。
  
  我心中頓時又五味雜陳。唉,沒想到小爺我也有被迫以色事人的一天。
  
  我的頭髮乾了,她開心地把玩著我的頭髮,突然眼神一亮,跑回自己房間端了個梳妝盒出來。我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我見過寶寶有次執行任務時被一群三姑六婆抓著打扮,頭上兩個沖天辮,額上一點硃砂紅,那模樣讓我整整笑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是我自願笑的,接下來的兩天是寶寶惱羞成怒對我下藥。
  
  幸好幸好,這個女人的品味顯然沒有三姑六婆那麼惡俗。
  
  她帶我出門,我梳著跟她一樣的男式髮髻,簪著跟她一樣的雲紋木簪。我們並排走著,我心裡想著旁人看到我們會怎麼想?會以為是母子嗎?或者姐弟?無論如何,總歸是家人吧?
  
  這樣想著,我心裡很歡喜,偷偷去拉她的手。
  
  這一次她沒有踹我,只是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親暱地喊我小鬼。
  
  我腦中又浮現「以色事人」四個字。唉,難道影衛都逃不過出賣色相的宿命?
  
  那天夜裡我收到影閣的飛鴿傳書,上頭讓我將計就計呆在這個女人身邊,高遺愛那邊全權交給寶寶。於是我心安理得地留了下來。她給我取名范秉,范是跟她一樣的范。
  
  那一瞬間,影主完全被我拋到了腦後,我叫她主人。
  
  主人很快發現了我的能幹,便理所當然地將所有事情交給了我。我也發現了,主人雖然很不會照顧自己,但卻很會賺錢。她是一出現便引起全城熱議的歡喜天女掌櫃,她是開闢皇朝言情小說先河的執筆人,她甚至還是皇朝史上前無古人的一品誥命罪女。
  
  我很喜歡抱主人的大腿,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方式,這是我認定她的見證。
  
  可惜主人好像不是這麼想的,她每次都毫不留情地踹開我。漸漸的,她似乎不再受我表相迷惑了,恢復了最初的態度,惡聲惡氣,又掐又罵。不過我還是很開心,打是親罵是愛嘛。
  
  再說了,我也不能以色事人一輩子嘛。
  
  日子在抱大腿與被踹開中度過,充實而又幸福。只除了一點我很不滿意。主人身邊太多花花草草了,那個什麼什麼周子策就算了,起碼他沒欺上門來。但是鄰居那些小屁孩就太過分了,一個兩個老愛扒著主人,喊她范老大。幹嘛,是想搶我第一跟班的地位嗎?
  
  哼哼,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可是學得爐火純青,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子給我邊上呆著!
  
  四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了,期間我幾乎沒怎麼想過任務的事,影閣似乎也忘記了我。最後元祚帝火燒玉瑤宮自焚了,我這單任務更像是不了了之了。
  
  無所謂,反正我一早就認定主人了,也樂得不當影衛,免得長大後還要被扔去番邦和親。
  
  在我以為我和主人的幸福生活會一直這麼過下去的時候,一個史上無敵大壞人出現了!這個壞人陰險狡詐卑鄙無恥下流賤格,簡直禽獸不如!主人太過天真善良,完全被蒙蔽了,我痛心那個疾首啊!我一心護衛主人,誰知主人竟為了那個壞人凶我!還要我道歉!
  
  我揭發那個壞人的惡行,主人卻輕描淡寫地說她知道。
  
  她明明知道,卻還是相信他,還是要我道歉……
  
  我心裡又驚又慌,平常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主人的神情從來都是又好笑又好氣又無奈的,但這一次,這一次她那麼認真地看著我,要我向那個壞人道歉,彷彿我不道歉她就不要我了一樣……
  
  我氣她為了別人凶我,我怕她為了別人不要我,所以我逃了。
  
  我走在大街上,人人都叫我小小范,問我主人去哪裡了,我怕這些人知道主人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該走去哪裡。最後我走到一片紅牆綠瓦處,恍然記起這是皇宮,我唯一的朋友住在這裡。
  
  我潛進中宮找寶寶,寶寶一眼就認出了我,不枉我記掛他……的包子臉這許多年。
  
  我還去捏他,他卻冷冰冰地說,信不信我賜你死罪?
  
  我信,我真的信,但我還是要捏,反正我武功高,你賜罪我可以逃。再說了,我心裡還一肚子恨呢,憑什麼你明明有爹有娘還裝孤兒欺騙我感情(人家真沒裝是你自己誤會的……),憑什麼我家主人不要我了你家主人還沒拋棄你?
  
  是的,我看到那個高遺愛捧著折子進來找他。兩個人旁若無人地眉來眼去,分明在刺激我!
  
  一個死人包子臉,一個萬年冰山臉,哼哼。
  
  我把他桌上的點心都吃光了,順便還在他塌上滾了一遭,把中宮每個房間都睡過一遍之後才拍拍屁股走人。那幾個侍衛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倒是守衛中宮的影衛有兩手,過了幾招,認出是當初教我功夫的影衛十二,我連忙收手捂臉想溜,卻被當屁股踹了一腳。
  
  師父說,你個欺師滅祖的小王八蛋!
  
  我還是裝死,搖頭晃腦回,這位大人認錯了吧?在下姓范名秉,字,字……
  
  呸呸!我幹嘛學那個壞人的開場白!
  
  編不出字來,最後還是被師父教訓了一通,才踹出宮外。我覺得我這一天真是倒黴透了。
  
  出了皇宮,我又沒處去了,晃悠來晃悠去,又回到了畫巷,我告訴自己我是來看看,就看一眼。要是主人發現我不在了傷心欲絕要自盡就不好了,我在這裡守著也來得及救人嘛。
  
  等了半天終於看到主人回來,聽到她喊我,我忍。
  
  看到她在屋裡找我,我繼續忍。必須讓她知道我有多重要!
  
  後來她茫然地坐在門前,我忍不住了,正要出去的時候,那個大壞人又出現了!
  
  他他他,他居然趁虛而入!現出原形了吧?現出原形了吧!太無恥了,禽獸不如!等等,主人你在幹嘛?什麼犯病不在了你只剩下他了?什麼要他照顧?我還在還在啊!照顧什麼的,放著我來!
  
  喂喂,禽獸你快放開那個我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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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22:03

【28、一波三折的婚事】

  古往今來,春節都是成親的熱門時節,大抵是因為人們總有「春天種下一粒種子,秋天收穫一個娃」的情結。但此時時值夏末,只待梧桐葉落,太史官那一聲「秋來了」便是立秋,京城之中竟是沸沸揚揚,有兩門婚事爭先恐後地要在此時操辦。
  
  昔日情人,今成陌路。小霸王迎娶徐家女,輕薄女下嫁巫術男。
  
  偏巧這兩樁婚事一前一後只差一天,令人不得不猜疑其中情事曲折。
  
  「此外,還有一個人風頭絲毫不亞於這對昔日情人,他就是咱京城第一美人公冶先生!」
  
  逍遙茶社裡,張老頭正唾沫橫飛地評談著近日京城的風雲人物。當講到公冶白時,更是眉飛色舞了起來,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這歡喜天,從門可羅雀到門庭若市,皆只因先生一人!說到先生,那是先帝的帝師,又是當今太子太傅,歷經三朝,一手帶大兩個賢太子,功在千秋啊!」
  
  「昔,鎮國公叛變,子夜之時,先帝年幼,困坐圍城,何等危急?先生一身清姿,踏月而來,談笑間十萬大軍灰飛煙滅!」
  
  公冶白的英雄事跡要認真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這不是重點,今日的重點是——
  
  「先生的仙姿無需小老兒多言,見過的人自然會知,那是世上任何言語都無法比擬的。說那日先生一到歡喜天,對門紅袖招霎時變了個樣兒。你道怎的?那些個花枝招展的花娘個個矜持了起來,行不露足,笑不露齒,真真比個良家女子還要賢良淑德!」
  
  「那那些客人呢?男人總不至於也被迷惑了吧?」
  
  一聽這問話就是個外省人。在座的京城百姓皆回頭看那個出聲的男人,眼神有些不悅,什麼迷惑不迷惑?先生是謫仙人,怎能用這樣汙穢的詞語加辱於他?
  
  那男人被一眾帶著敵意的視線看得冷汗涔涔,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多虧張老頭打了圓場。
  
  「不知者不為罪。這位客官,你若是見了先生,便會知道你方纔的言語有多不妥了。先生高風亮節,清姿不凡,其言其行,甚至於衣著打扮,一向為城中眾人楷模。如今他青睞歡喜天,眾人自當效仿之,免得顯了自己淺薄。」
  
  「那先生究竟是為何去歡喜天?」
  
  這句話算是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張老頭神秘地一笑,搖了搖手中紙扇,拖長了語調道:「據獨家消息稱,歡喜天的清風君新作是以先生為原型,要寫先生的情事……」
  
  滿座頓時嘩然,公冶白獨身多年,婚姻大事一直是眾人關注的焦點。歡喜天使出這招,無疑是扼住了八卦眾的命門,無怪乎紅袖招短短一日內兵敗如山倒了。
  
  坐在角落的一道淺色身影悠然起身,負著手走到櫃檯,拍下一錠銀子。
  
  「喲,難得呀,范大掌櫃居然也會付賬?」
  
  范輕波懶洋洋地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投桃報李罷了。」
  
  掌櫃的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又笑著推了回去,「范掌櫃這就見外了,莫說這點茶錢,就是你往後來咱們茶社一律免錢,也不是不可能的。」
  
  范輕波擡了擡眼皮,默默將銀子收回袖中,然後扯下賬簿後面一張空白的紙,「寫字據。」
  
  白紙黑字,立字為證。范輕波笑了,「合作愉快。」
  
  她將小說內容適當地劇透給逍遙茶社,茶社為歡喜天新書作宣傳,互惠互利,何樂而不為。
  
  迎著傍晚的涼風,范輕波走在回畫巷的路上。自從那天她一時衝動脫口求婚後,事情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納徵,回禮,請期,接踵而來。五天後,也就是七月初七,是迎親日,就在周子策迎娶徐小姐的前一天。本來只是個巧合,卻被旁人認為是她不甘心,在較勁,在報復。
  
  或許這些人是習慣了男負心女癡情的套路,接受不了她這麼快琵琶別抱才有這番揣測。
  
  不過他們也未免太高估她了,她的感情貧乏得可憐,可沒那麼高尚的情操。為男人要死要活自虐報復什麼的,她可是一樣都做不出來。掰手指一算,她今年二十有二,距離壽終正寢也不過二十四年,及時行樂都來不及了,哪有功夫浪費心思在不屬於自己的男人身上。
  
  至於書生,他那永遠不在地球服務區的神奇腦回路,令她所有的顧慮都變得不值一提。
  
  嫁!幹嘛不嫁?又專一又會賣萌又能暖床的男人哪裡找?即便他並不愛她,他的道義也不會讓他背叛她。即便她也不愛他,但她總歸是喜歡他的,更遑論她垂涎他的很久了。她早就改變主意了,愛情這種善變的東西從來不是婚姻中必須的。
  
  雖然有些卑鄙,好像在利用書生,但她真的想要孩子了。
  
  上次想到以後范秉娶妻之後她晚景淒涼的場景,至今心有餘悸。她想,如果現在生一個孩子,那麼接下來的二十幾年就不擔心沒人陪了。待到孩子長大,她再優雅地死去,多麼完滿的結局。
  
  就這樣,在范輕波美好的憧憬中,可憐的書生完成了從「暖床工具」到「生孩子的工具」再到「用過就拋的孩子他爹」的三級跳。
  
  「蒼天啊大地啊!我不要活了,嗷啊啊啊啊……」
  
  踏入家門就聽到這麼一聲哀嚎,范輕波收住腳步,扭頭就想原路退走,誰知還是被范秉眼明手快地撲過來抱住大腿,一聲聲嘶力竭的——「主人!」
  
  「我說犯病,你別嚎得好像我要給你迎娶後媽一樣好不好?」
  
  這傢夥自從知道她答應了書生之後,就開始每天照三餐一哭二鬧三上吊。
  
  一腳踹開他,逕自走到廳中餐桌旁,坐下吃飯。唔,鬧歸鬧,該做的事還是一樣都沒落下,這也是她能容忍他犯病的原因。突然想起那個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又經常餓暈的書生,范輕波隨口道:「快過來吃飯吧,呆會兒再給對門送一份晚餐過去。」
  
  半天沒聽到動靜,擡頭嚇了一跳,范秉拿了把菜刀橫在自己頸上。
  
  「主人你要是嫁給那個禽獸的話,我就死在你面前!」
  
  范輕波低頭喝了一口湯,才道:「有本事你拿刀刃對著自己別用刀柄啊。」
  
  范秉聞言菜刀一扔,噌噌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噌噌跑了回來。
  
  「與其被主人拋棄,我不如現在就吊死在你面前!」
  
  她擡頭,只見范秉站在椅子上,頭套在麻繩圈裡,憂傷淒切地望向她,聲淚俱下道:「這樣的話,起碼主人就會永遠記得我了……」
  
  此情此景,不可謂不淒美,奈何郎心似鐵。
  
  「有本事你別把繩頭割得只剩一根絲還懸著。」
  
  范輕波埋頭吃飯,又聽范秉噌噌跑了出去。這一回,過了許久,直到她吃完飯了他都沒回來。她放下碗筷,叫了一聲:「犯病?」沒人應。這傢夥哪根筋又搭錯了?她皺起眉頭,起身向外走。找遍前庭廚房還有他的房間都沒找到人。
  
  突然聽到一聲撲通水聲,她心裡一個咯登,向後院跑去。
  
  跑到井邊,低頭一瞧,果然看見范秉在裡面掙扎浮沈。他邊吐著嘴裡的水,邊艱難地說:「主人……你要是……的話,我就死在你……咕嚕……前……」
  
  范輕波定定看了他許久,然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你慢慢死,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而井底下,范秉直起身子,踢了踢只到膝蓋的水,單手撐在井壁上,托腮陷入沈思。撞牆,吞金,服毒,刎頸,上吊,投井,還有什麼死法沒用過呢?
  
  范輕波提著食盒到對門去的時候,書生正在寫喜帖,見到她來,一臉驚喜地站起來。
  
  「范姑娘。」
  
  真是個書獃子。哪有人管未婚妻還叫姑娘姑娘的?范輕波放下食盒,招呼他過來吃飯。然後自己走到書桌旁,看到一疊寫好的喜帖,皺眉道:「你家中不是沒什麼親戚了嗎?怎麼會要這麼多喜帖?」
  
  信手翻開其中一張,隨即瞪眼,迅速翻了一遍其他喜帖。
  
  「呆子,你是要宴請整個青墨坊的人嗎?」
  
  書生一愣,道:「他們都說是你娘家人……」
  
  「狗——呸!」屁字沒出口,撞見他眼神又拐了個彎變成呸,可這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臉上還是不贊同的神色,不過范輕波顧不得了,「他們說你就信啦?我明明是孤兒哪來這麼多娘家人。這些傢夥分明是來騙吃騙喝的!專騙你這個傻多速!」
  
  書生蹙眉,有些困惑,「什麼是傻多速?」
  
  「人傻,錢多,速來!」范輕波沒好氣地說著,猛不丁想起一件事,「你錢很多嗎?」
  
  這麼一說,書生也想起一件事,他匆忙起身,從書櫃中抽出一個賬簿,遞給她。
  
  范輕波滿腹疑團地接過賬簿,隨手翻了兩頁,眼睛不由越瞪越大,最後啪地一聲合上它塞回書生懷中。對上他飽含期待的眼神,她也回以深情的凝視,道:「那啥,你不介意我悔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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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22:47

【29、夫君對上未婚夫】
  
  范輕波以為,但凡是個賬簿,總有出入明細。但書生那本,她從中間開始,連翻十頁全是支出,筆筆都是大數目,卻毫無收入。這意味著什麼?要麼他是敗家子,要麼他是大負翁,負債的負。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顯然都非良配,所以她問了那句:「那啥,你不介意我悔婚吧?」
  
  「不介意。」書生見她訝異,又補了一句,「范姑娘每次都會反悔,在下已經習慣了。」
  
  他說得順理成章,憨直無比,她卻聽得面上無光,抽搐著嘴角強調:「我這次是認真的!」
  
  書生聞言一喜,「那范姑娘此前幾次反悔都不是認真的?」
  
  傳說中的欲迎還拒?哎呀,范姑娘真可愛。
  
  如同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反悔,她也已經習慣了他不跟她的劇本走。范輕波自顧自往下說,「既然你不介意,那咱的婚事就這麼算了吧,喜帖沒寫的就退回去,寫了的那些我出一半錢。」
  
  書生看了她一眼,踱開兩步才慢吞吞道:「在下不介意的原因是,在下根本不會同意。」
  
  她苦下臉,「你忍心讓我跟著你喝西北風?」
  
  書生詫異道:「怎麼會?家父臨終前明明說這些錢能保書家三世無憂的……莫非如今物價真真漲得如此厲害?」說著連翻了幾頁賬簿,指給范輕波看,「你看這些錢能用多久?」
  
  范輕波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隨即大驚,繼而捧住賬簿——余:四十六萬七千又五百兩銀。
  
  她腦中靈光一閃,翻到最前面,只見扉頁赫然寫著:永慶二十九年,於江南錢莊存入五十萬兩銀。落款是一個看著很眼熟,肖似玉蘭的圖形。
  
  永慶是當今皇帝的爺爺那會兒的年號,也就是說,差不多大約三十年前,書獃他爹在銀行存了五十萬兩銀子。五十萬兩是什麼概念呢?在皇朝,小康的四口之家一年花銷也不過兩三百兩銀,富足之家也不過千餘兩。經營得當的話,五十萬兩豈止可保三世無憂??
  
  「天哪,書生是富二代?」范輕波眼睛眨得飛快,口中唸唸有詞,「我這算不算傍大款?算不算?」
  
  等等——「書生,你爹是什麼富商嗎?不對呀,我做過功課,這前三百年後三百年的可沒有一個姓書的的富商啊。但是這麼有錢,非商即官……書生你到底是富二代還是官二代?」
  
  書生被她滿口奇怪的詞彙攪得混亂,又對上她閃閃發亮的眼神,頓覺腦中一陣暈乎。
  
  「都不是。」
  
  書生還沒開口就聽一個聲音代他回答了,循聲看見來人,下意識回頭看自家未婚妻,果然見她一臉驚喜地跑了過去,「美人哥哥你怎麼會來?咦?」
  
  她看見公冶白身後跟著的人,臉色一變,終於想起這幾天被她忘記的一件很重要的事。
  
  「范掌櫃是『內子』的好友,聽聞你大喜,我怎能不過來看看呢?」
  
  解東風袖著手,瞇著眼,一臉陰鷙,不理會范輕波尷尬的神情,逕自入屋。
  
  「解大人公冶大人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書生絲毫未覺氣氛詭異,拱手為禮。公冶白也優雅地回了一禮,解東風卻哼了一聲,不看他。
  
  見書生面露困惑,怕他去跟解東風說話,不是誰都受得住他的無厘頭的,尤其解東風還是個出了名的小心眼,范輕波連忙轉移視線。她拉住公冶白,「美人哥哥,你剛剛說都不是,莫非知道些什麼?」
  
  公冶白看著一臉純然的書生,笑得似有深意,「書公子,你沒話要說嗎?」
  
  書生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回身從書桌上那疊喜帖中翻出一張,遞給他,靦腆笑道:「公冶大人是范姑娘的義兄,在下原想擇日登門拜訪,今日既已得見……還請希望公冶大人為我二人證婚。」
  
  此言一出,公冶白完美無瑕的笑顏有那麼一瞬皸裂了。
  
  解東風又是哼了一聲,心道這人還真會裝傻。
  
  范輕波則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對於書生犯二的對象變成了別人,她還是很喜聞樂見的。
  
  不過公冶白畢竟是公冶白,很快就恢復過來,接過喜帖,「小妹的婚事,做兄長的自會到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吭哧吭哧冒著陰氣的解東風,笑容無礙,「我是說,婚禮若能如期舉行的話。」
  
  又感覺到背後刀一般的視線,范輕波心中淚流滿面,連忙把被扯開的話題又拉回來,「美人哥哥,你知道些什麼就直說吧,千萬別指望書生能聽懂你的暗示。」
  
  「書清狂,江南人士,生在靈州,長在關西,永慶二十年接任魔教教主之位,永慶二十一年率領魔教眾下天山,顛倒中原武林長達十年,終被鴛鴦刀秦勝蘭率正道武林一舉剿滅。」
  
  公冶白娓娓道來,語氣平淡,眼神卻一直盯著書生,看他的反應。
  
  「書清狂,姓書的話……」范輕波驚得掩住嘴,「書生你是魔教教主的後人?」
  
  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原來是黑二代麼?
  
  書生微微蹙眉,搖頭,「不是。」見公冶白挑眉,他又繼續道:「家父乃優曇教教主,並非什麼魔教教主。公冶大人說的書清狂,或有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這回輪到公冶白愣住,他看書生一臉誠懇,一時竟也分不出他究竟是裝傻還是真不知。
  
  范輕波扯了扯書生的袖子,「咳,優曇教,小名魔教。」連她這個不怎麼看江湖軼聞的人都知道的常識,這書生好歹也是當事人居然一點不知,會不會太離譜了點?扶額。
  
  書生頓了下,仍有困惑,「可我們優曇教不是被什麼正道武林剿滅的。」
  
  「哦?」公冶白雙眼一亮,頓時來了興致。當年正邪一戰,魔教從此遁跡,正道武林統一口徑是鹿戰三天三夜,剿滅魔教。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書生望著遠方,陷入回憶,「話要從在下三歲那年說起,優曇教的四大長老兩大護法……」
  
  領教過他話癆能力的范輕波連忙提醒道:「長話短說。」
  
  回憶突然被打斷,書生無辜地望了一眼眾人,真的長話短說了:「家母因病往生,家父殉情,三大長老誤服毒藥,左右護法鬥毆同歸於盡,大長老帶著當時還年幼的在下跑路了。」
  
  話剛說完,就看見不僅公冶白與范輕波,就連從一進屋開始就陰陽怪氣的解東風,也是一臉被雷劈的模樣。書生眨了眨眼,「怎麼了?」
  
  公冶白最先回過神來,提出疑問,「那李老夫人的眼睛是怎麼回事?」眾所周知,江南李家的老夫人,也就是當年的鴛鴦刀秦勝蘭,一雙眼睛在正邪大戰之中被魔教暗算,從此失明。可照他這麼說,魔教是自動自發自絕於人世的,這又如何解釋?
  
  「大長老愛慕鴛鴦刀,示愛的時候忘了自己一身是毒,不慎毒瞎了她。」
  
  所以他繼承了父親的功力,學了三大長老兩大護法的武功,就是死都不肯學大長老的毒術。
  
  一時間,屋中陷入了長長的沈默。
  
  半晌,范輕波幽幽地歎了一句:「我總算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二了。」這優曇教哪裡是什麼魔教,分明是個二教!自我滅門這種事都做得出了,這麼看來,書生還算其中二得不那麼厲害的了。
  
  沈默一被打破,隨即爆發出的笑聲足以掀翻脆弱的屋頂。
  
  「哈哈哈哈……」解東風一反起先不陰不陽態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著書生連說了三聲好。
  
  書生摸不著頭腦,也客氣地回了三聲過獎。
  
  解東風笑得更厲害了,一手搭上范輕波的肩膀,戳了戳她也笑得紅通通的臉,「哎,你確定你要為了這傢夥拋棄我?」
  
  話音未落,只覺一道強勁掌風襲來,他整個人被打開,重重地往後撞。
  
  公冶白及時扶住了他,他一站穩,心中怒火又起。擡頭只見范輕波一臉迷茫,而書生站在她身側,佔有性地握著她的肩,眸中亦是帶怒,冷道:「解大人請自重。范姑娘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解大人切記,行止需有度。」語氣中滿滿皆是威脅。
  
  看著與方才判若兩人的書生,公冶白心中暗暗驚訝,冷不防卻被解東風掙開。
  
  「喂!你算老幾!自重?未過門的妻子?她還是我已經——唔!」
  
  暴走中的解東風倏地被點住穴道,公冶白拎著他,對書生抱歉地一笑,然後轉向范輕波,話中有話道:「我們先走了。『解夫人』明日生辰你還記得吧?她很想你。」
  
  說完步出門外,提氣一躍,身形消失在牆頭。
  
  那兩人一消失,書生便鬆開了范輕波的肩膀,不聲不響地走回桌旁,繼續吃飯。
  
  范輕波見他這模樣,有些發怵,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我……」
  
  「你明天要去尚書府?」
  
  「呃,是。」若非事出緊急,他們不可能一起找上門來。
  
  啪。書生放下了筷子,范輕波心裡一跳,只見他開始收拾桌子,她連忙過去幫忙,卻被他擡手隔開。他三下兩下將盤盤碟碟放入食盒之中,回身遞給她,「你回去吧。」
  
  她接過食盒,莫名發慌,卻仍若無其事地笑道:「哎,書生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坐在書桌前的書生聽若未聞。從未被他這樣冷淡對待過,范輕波心裡驀地生出一股難受的情緒,面上也掛不住,咬了咬唇,也賭氣走了出去,用力地甩上門。
  
  摔門聲並沒有影響到書生,他握著筆,點了點墨,繼續寫帖,神情彷彿與尋常無異。卻在下一刻,毛筆斷在他掌中。他目中水波不興,取來一支新筆,重新潤墨寫帖。
  
  涼風入夜,月光透過西窗,灑在一身清冷的男人身上。
  
  伴隨著秋蟲的哀鳴,書房中的最後一支筆斷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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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23:04

【30、爭風吃醋事件三】

  次日一早,天濛濛亮,范家大門就開了。一個人影晃到書家門口,擡手,又放下,走開,又回來。如此往返,舉棋不定,蹉跎了許久。直到整個巷子都醒了,咿咿呀呀一陣開門聲,這個人影才做賊般跳開幾步遠,又若無其事地與早起的鄰居招呼著,快步離開。
  
  沒過多久,范家大門又晃出一個人影,在書家門口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在重複了前一個人影的「擡手放下走開回來」四部曲之後,這位人影果斷決定推門而入。
  
  彼時書生正在院中晨練,一開始便聽到門外動靜,心裡七上八下矛盾掙扎,一個聲音說「去開門吧也許范姑娘有什麼要緊事呢」,又一個聲音說「能有什麼要緊事?還不是要去尚書府」。
  
  就這樣躊躇著,一套拳打了個囫圇,突然聽到門外人走開的聲音,心中一空,悵然若失。
  
  正失落間,又聽見腳步聲,以為她又回來,這次不再猶豫,一個箭步上前。拉開門,只見門外黑影一個踉蹌跌了進來。他伸手去扶,猛地發現身形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瞬間又收回手。
  
  彭!
  
  本來完全有辦法自救卻因發現有人扶而鬆懈的范秉頓時臉朝下投身大地。
  
  「卑劣!無恥!下流!低級!」
  
  范秉一邊拿著書生早餐要吃的雞蛋敷著眼睛,一邊滔滔不絕地罵著書生,「你一定是羨慕嫉妒恨我年輕貌美,才故意陷害,想讓主人拋棄我,陰險,陰險至極!我告訴你你別想了!我跟了主人快五年了,才不會這麼容易被你打敗!你識相點就快點解除婚約!不然——」
  
  「不然你要死在在下面前嗎?」書生下意識接道。
  
  范秉臉上一紅,「你——你這個愛聽牆角的敗類!」
  
  「這……在下不是故意的。」書生面色為難,「范小哥中氣十足,在下已經很努力非禮勿聽了,但防得了早餐防不了午餐,防得了三餐也防不了你那隨時隨地突如其來的平地一聲吼。」
  
  「你你你你!」范秉幾乎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你諷刺我?!」
  
  誰說這傢夥呆來著?這分明是嘲諷模式一開,天下無敵啊!還敢端著一張純良無害的臉來裝嫩,以為人不知道他都快三十歲了麼?老男人!
  
  他倔強地盯著書生,「反正我不會讓步的,主人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書生搖頭,「在下並無與你爭奪之意。范姑娘嫁給了在下,並不影響她仍是你的主人。除此之外,你還多了一個家人。范姑娘無暇之時,在下也可以教你讀書寫字的。這不好嗎?」
  
  范秉不可置信地瞪眼,「你利誘我?」這傢夥怎麼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說的話?果然狡猾!
  
  「不敢不敢。」書生連忙擺手,突地又想起一事,「對了,范姑娘曾說過撿到你時你是病弱的孤小乞兒,但從步伐與吐納上不難看出,你武學修為頗高。冒昧請問,范小哥師從何人?」
  
  范秉眼睛瞪得更大了,噌地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你利誘不成還威逼我?好,好,算你狠!」居然用他隱瞞主人他的身份的事來要挾他,果然老奸巨猾!可惡!
  
  書生看著他憤恨難當地奔出門外,神情有些茫然。
  
  威逼?什麼威逼?他不就好奇問了句話麼?莫非是他金盆洗手太久了,所以不知道現在江湖上問一聲師從就是威脅了?唔,這個必須記下,以後絕不亂問,免得惹來無妄之災。
  
  總結完經驗教訓,他彎下身子收拾范秉離開時扔在地上的雞蛋,然後走回書房,打算繼續寫喜帖。走到一半才想起昨天夜裡,所有的筆都被他握斷了。而想起筆被握斷的原因,解東風那句話又如夢魘般闖入他的腦海。
  
  「你算老幾?她還是我已經——」
  
  已經什麼?已經什麼?他不敢往下想。往下想就是看輕了她,亦是辱了自己的感情。他自然相信連周子策的通房丫頭都忍受不了的她不會與一個有婦之夫有瓜葛,他惱的是解東風能那樣理直氣壯地說,而她的反應居然是心虛。雖然最後她還是問了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似乎有解釋的意圖,但那太遲了。不好意思,他也是認識她之後才發現的,原來自己心眼挺小。
  
  垂著手,書生倚在門上,眼神波譎雲詭,不斷變幻,最終化為一抹堅定。
  
  與此同時,解府書房裡,當朝戶部尚書正在越權審理一樁背信棄義紅杏出牆案。
  
  「你答應過我什麼?」
  
  「……不先斬後奏。」
  
  「那你又做了什麼?」
  
  「……私定終身。」
  
  嫌犯相當配合,認罪態度十分良好。主審官解東風滿意地點頭,然後從抽屜裡抽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契約,推到范輕波面前。「既然如此,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范輕波看了看那張賣身契,終身無償為歡喜天打工,稿費減半……上面的條款一條比一條喪權辱國!什麼?還有一條不得與書生解釋他們的關係?「這是什麼意思?!」
  
  解東風陰陰一笑,「字面上的意思。哼,好歹我也是正房大老公,他居然敢對我耀武揚威?」
  
  范輕波嘴角一抽,「你這是在爭風吃醋嗎?」
  
  解東風露出東西被搶的表情,理直氣壯道:「是!」
  
  范輕波嘴角又是一抽,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啊。」一個犯病是天天跟家鬧,一個書生是突然耍傲嬌,現在這個掛名老公也來打醬油,這群男人敢再幼稚點麼!
  
  「知道這麼突然就要安排『謝依人』這個身份消失有多複雜嗎?哼,你是該謝我。」
  
  「那咱也可以不用這麼突然嘛。」她小小聲地提議。
  
  解東風冷笑,「你確定『范輕波』嫁人後,『謝依人』還能隨傳隨到配合我的行程?」
  
  她被噎住,啞然無言,確定軟磨硬泡皆無效,加上實在是自己違背五年契約在先,無奈,只能簽下賣身契。范輕波一臉喪氣,心裡勉強安慰自己書生是有錢人,那點工資稿費不算什麼,歡喜天這工作她還挺喜歡的,多做幾年也無所謂……
  
  無所謂個屁!她還想著早點退休,專心回家與書生增產報國呢!如果她不那麼衝動,能忍到五年期滿再紅杏出牆,就能完全獲得自由,人財兩得了……嗚呼,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她自怨自艾之際,解東風又冒出一句話。
  
  「對了,『謝依人』光榮退場前還有一場謝幕大戲要演。」
  
  她懨懨地應了聲:「哦,好。」
  
  解東風終於露出了一抹有別於陰笑冷笑的,發自內心的暢快之笑,「七月初七,皇后舉辦乞巧宴,所有朝廷命婦都必須參加,你記得要來哦。」
  
  「哦,好——等等!七月初七?」范輕波倏地圓目暴睜,「那不是我跟書生成親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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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29:50

【31、坐懷你不亂誰亂】

  范輕波從尚書府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被脫了一層皮,步履蹣跚,疲憊不堪。再一次詛咒某個話說一半的判官,害她匆匆附身,現在嫁個人都不安生。想到新婚那天的分身乏術,她就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狠狠跺了幾下地,想像自己正踩在地府那幫人頭頂上。
  
  耷拉著肩膀,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晃蕩,心中晃過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念頭。
  
  婚禮延期?不行,這怎麼跟書生解釋?他現在正傲嬌中,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乾脆不結婚了?不行,這就算書生答應,街坊鄰居也放不過她。
  
  找人代嫁再換回來?靠,這什麼餿主意?君不見那些名叫《代嫁XX》的小說裡,但凡是個代嫁的女人,都跟男主勾搭成奸了!原新娘不是從不出場的龍套就是事後來搶人最後不得好死的黑心女配!
  
  什麼叫進退維谷?這就叫走投無路!
  
  ——開始思維混亂語無倫次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察覺到從她走出尚書府的那一刻開始,身後一直有什麼跟著她。之所以不說有人跟著而是有「什麼」跟著,那是因為她懷疑身後那個,不是人。
  
  氣息極弱,步伐極輕,這兩樣也許習武之人都可以做到,但是那股陰氣……
  
  糟!不知不覺竟走進死胡同。幸好還是白天,范輕波不斷安慰自己此刻正是陽氣最盛之時,邪物不侵。儘管如此,她的背還是不由自主地全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力持沈著地開口了,「這位兄弟還是姐妹,先說一句,我跟地下那位老二交情還不錯。」
  
  死判官就是這種時候拉出來當靠山的。
  
  「然後不管你要做什麼我只求三件事,你千萬別走到我面前來……」妖魔鬼怪甚至地府鬼官都愛把自己弄成很恐怖的樣子,她會怕,「也別用手搭我的肩膀……」鬼故事給她的陰影太大,「更別在我耳邊吹氣……」
  
  她話還沒說完,就察覺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啊啊啊啊!」
  
  一陣尖利的慘叫從胡同裡傳出,待街上路過的人趕到時,卻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怎麼沒人?難道我聽錯了?」
  
  「聽錯也不可能這麼多人一起聽錯啊。」
  
  「咦呃,太邪門了,快走快走!」
  
  沒有一個人發現牆角那塊廢棄的立櫃後面若隱若現的青色衣角。
  
  方才一時情急,書生不假思索摀住范輕波的嘴,將她拖入立櫃之後。此刻人群散去,二人鼻息相聞,書生面上熱度一升,想鬆開手,見范輕波猶有餘悸模樣,又不放心,「范、范姑娘,在下馬上鬆手,你千萬別叫……」
  
  范輕波已經睜得夠大的眼睛又撐了撐,書生緩緩地移開手掌。
  
  她一得自由便是張口:「啊!」
  
  書生連忙又摀住,誰知——「唔。」他低下頭,語重心長,「范姑娘,咬人真的不是好習慣。」
  
  范輕波只覺眼前一黑,書生的寬袖輕輕地覆在她面上,而後腰間一緊,足下一空,她下意識偎進身邊人懷中,那淡淡的墨香令她安心。腳重新著陸時,她擡起頭,發現已經到了護城河附近。她還發現,旁邊還有玩耍的孩童,而書生還抱著她。這廝……變豪放了?
  
  書生顯然也見到了她驚訝的神情,眼神虛了虛,飄了開去,「我們是夫妻。」
  
  范輕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前夜的隔閡霎時煙消雲散,突然也不想計較他為何一路跟蹤,又扮鬼嚇她了。她拉著他走到一處遠離那群孩童的僻靜地,隔著一排灌木,無人可見。坐下後大大方方抱住他臂膀,靠在他肩上。她喜歡他身上清爽溫和的味道,彷彿可以消除她的疲憊。
  
  這下可苦了書生了。她難得的溫順模樣是令他心喜,但她胸前柔軟隔著兩層薄薄的衣衫,不經意磨蹭的動作卻令他麻去半邊身子,加之此地幽僻,更令他浮想聯翩,口乾舌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如此良辰美景,這也算兩人第一次約會,范輕波以為書生就算唸唸叨叨也該是吟詩頌對,誰曾想仔細一聽,竟是在背道德經。額上頓時滑下三根黑線,「書生,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沒有!」書生的眼睛猛地瞪大,無辜的長睫顫動著,見她不信,更是激動地辯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下一個讀書人,怎麼會想撲倒你對你上下其手為所欲為呢!」
  
  范輕波擡起頭,「上下其手,為所欲為?」笑意含在嘴裡,慢吞吞地字字重複。
  
  書生猛地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了,臉紅了個徹底,張了張口,開始語無倫次地道歉:「在下,在下冒犯了,罪該萬死,你,你要怎樣在下都不會有怨言……」
  
  「真的?」
  
  他羞愧欲死地點頭,默默地把手伸到她嘴邊。見她神情古怪,反應過來,也對,他如此褻瀆於她怎麼可能咬一口就算了?他認命地低頭去啟動她手鏈上的暗器機關,然後視死如歸地閉上眼,道:「長流蘇是****,短流蘇是毒藥,中間那根是解藥,不過在下應該用不到了……」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身上一重,大驚睜眼,只見范輕波壓在他的身上。
  
  她一臉壞笑,輕佻地摸了摸他紅透了的臉,「撲倒?你道是誰撲倒誰呢嗯?殺你我才捨不得呢,起碼要——」她故意頓了下,才靠到他耳邊,緩緩吐出四個字:「先、奸、後、殺。」
  
  看到他瞬間石化的表情,范輕波終於忍不住俯在他身上悶笑了起來。
  
  「噗,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大聲,不知不覺,一整天的頹色盡掃。
  
  書生怔怔地望著她的笑顏,心裡一陣一陣的鼓噪,滿滿的不知何物,爭先恐後地要出來,壓都壓不住。他不知何時起,自己竟已經如此鍾情於她,只是看著她笑,即便是儀態全無、形狀不羈的,也覺賞心悅目,幸福美滿。
  
  心思所向,他的手不自覺地箍緊了她的腰。
  
  范輕波有所覺,從他胸口擡起頭,見他神情溫柔,心中一陣恍惚,隨即想到機不可失,連忙試探道:「我們的婚事……」
  
  腰上力道一緊,書生悶悶的聲音響起:「如期舉行。」
  
  一聽就知道他還在介懷昨晚解東風說的話。
  
  范輕波想了想,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君子,賣身給歡喜天也不是因為接受違約的懲罰而是怕解東風打擊報復,但解不解釋這種口頭上的事,就算她解釋了還不是天知地知她知書生知,解東風怎會知?不是有句話這麼說麼,言而無信是女子的特權,出爾反爾是女子的自由。
  
  思及此,她立刻沒啥節操地開口:「其實我和解東風他……」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強勢地打斷,書生猛一用力,將她死死扣在懷中,下顎抽緊,僵硬道:「不管你與他以往如何或者,已經如何,那都是曾經。而你的如今你的往後,都是我的!」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沒有用「在下」自稱,而是「我」。范輕波被他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王八之氣震懾得不知今夕何夕,以至於目光一瞬也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直到他被她過於專注炙熱的視線看得不好意思,臉上開始泛起紅暈,那股氣勢悄然瓦解。
  
  他弱弱地補了一句:「當然,在下也是姑娘的。」
  
  「真的?」
  
  她的聲音有些暗啞,聽得書生心中一熱,升起一抹可恥的期待。前一次她問了這句話後把他撲倒在地上,那這一次呢?他眼神閃閃的,下意識抿了抿唇,點頭。察覺到身上的人漸漸放軟身軀靠在他身上,然後臉緩緩地朝自己壓下來……
  
  「范姑娘,你要做什麼?」他又開始背道德經了:五色令人目盲……
  
  「唔,做什麼呢?繼續上次棺材裡沒做完的好不好?」她的唇在他臉上遊移。
  
  「在下覺得,不大好。」他從道德經背到了君子三戒:年少時,戒之在色……
  
  「那,上下其手,為所欲為,你說好不好?嗯?」她的手在他身上遊移。
  
  「自然是,不好的。」他從君子三戒背到了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真的不好?」她斜眼看了看十分利索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的人。
  
  「當然不好。」他咕噥著,心經背成了美人賦。
  
  女乃弛其上服,表其褻衣。皓體呈露,弱骨豐肌。時來親臣,柔滑如脂。而後面體現寫賦者正氣凜然坐懷不亂高風亮節的的「臣乃氣服於內,心正於懷。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舉,與彼長辭」更是變成了——
  
  臣乃氣血上湧,心馳神蕩。上下其手,為所欲為。色授魂與,與彼長歡……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孩童似乎都回家吃飯了,周圍一片寂靜,只剩草叢中一陣窸窸窣窣聲。書生難以自持地抱住身下女人,啞聲道:「我們回家。」
  
  范輕波軟軟地哼了聲,隨即感覺自己被騰空抱起。
  
  閉著眼,模模糊糊地想著,輕功真是個不錯的交通工具,又想著,不知道該不該問書生有沒有經驗,兩個都是新手的話沒搞頭的,前生在論壇上見過各種杯具,結婚一年沒破處成功的都有。
  
  耳邊風止,書生停了下來,卻也僵住了。
  
  范輕波心覺有異,警惕地睜眼——靠,被包圍了。
  
  「喲,你們這該不是等不及洞房了吧?」
  
  「我說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呀,成婚前三日男女不得相見的!」
  
  五姐與陳家嫂子說著,一人一邊把范輕波從書生懷中拽了下來,不由分說地往屋里拉。而另一邊,街坊中幾個男人心照不宣地拍了拍書生的肩膀,笑得無比曖昧,「男人嘛,該忍的時候還是要忍的,忍過這三日還不是任咱為所欲為,嘿嘿。」
  
  為所欲為,又見為所欲為!書生全身一震,如大夢初醒。
  
  他羞慚不安地漲紅了臉,長嘯一聲「禮崩樂壞,禽獸不如」後推開眾人,掩面奔進書家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這夫子真是害臊啊。」
  
  倏地,范家大門裡傳出一陣女子的尖叫聲:「什麼狗屁禮儀規矩!放我出去啦!」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這小范真是不害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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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32:06

【32、七月初七大婚日】

  接下來的整整三天,范輕波被關在房中,試嫁衣,學禮儀,到最後例行的婚前性教育時她終於忍無可忍爆吼出聲:「我堂堂歡喜天大掌櫃,洞房那點破事還需要你們教?!」眾人這才作罷。
  
  而幾步之隔的書家,書生則是自動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默寫經書,修身養性。若非有學生輪流送飯,壓根挨不得餓的他早就昏了不知幾回了。奈何無論他白日如何用功,一到夜裡還是春夢連連,於是隔日變本加厲地用功,廢寢忘食。如此循環,幾乎心力交瘁。
  
  然而即便新娘子不配合,新郎官不作為,街坊們還是有辦法把婚事熱熱鬧鬧地籌備下去。
  
  此外不得不提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范秉。自從他發現自己的「把柄」落在書生手中後,倒是不再處處刁難針對了,處心積慮走起曲線救國的路線。
  
  一開始,他打算曉之以理。
  
  「那,你是讀書人,最愛講道理,咱就來講這個道理。凡事都講個先來後到,這個理兒你承認吧?我認識主人比你早好幾年,這你也承認吧?」書生頻頻點頭,他很滿意地繼續,「所以說,我和主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你橫插一槓,這叫第三者插足知道不?這種喪德的事,你一個讀書人是斷然不能做的,對吧?」
  
  見他又大大地點了下頭,范秉心中大喜,下一刻,卻聽彭的一聲他的腦袋砸在書桌上——睡、著、了!
  
  出師不利,范秉花了一天時間收拾舊山河,捲土再來。這一次,他決定動之以情。
  
  「我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有位路過的怪蜀黍看到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我,他把我帶了回去,每天折磨我,不給飯吃,不給覺睡……」為了煽情,他不得不把影閣的訓練生活妖魔化,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一語一記之:唱做俱佳。
  
  「所以你忍心搶走主人讓我再受零落之苦麼?」
  
  最後一句肝腸寸斷的問話,范秉淚眸盈盈望向書生,頓時氣得眼淚幾乎倒流!他他他,他居然在津津有味吃著皮蛋帶來的飯,完全沒在聽!
  
  似乎終於發現他的怒視,從飯菜中擡起頭來的書生舔了舔嘴角的米粒,彬彬有禮地問:「范小哥,你也餓了嗎?」
  
  ……
  
  「睡睡睡!吃吃吃!肥死你好了!啊啊啊啊!」
  
  在范秉抓狂的暴走中,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七月初七悄然而至。
  
  綵燈一直從畫巷頭結到了畫巷尾,所到之處,皆設流水席。從辰時開始,笙簫起,喜樂作,畫巷已然水洩不通。而這擁擠程度在公冶白出現後更是達到極點。
  
  眾人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原來這輕薄女竟是高貴優雅不可方物的太傅的異姓妹子,莫怪乎他會為歡喜天坐台數日。看來他們都誤會小范了,還以為她喪心病狂到連第一美人都染指了呢。
  
  「恭喜夫子賀喜夫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新郎官出來了,對道喜的街坊一一回禮。
  
  書生身著大紅禮服,意氣風發,面容依舊清秀斯文,只是細看之下,不難發現他興奮過度一宿沒睡留下的烏青眼圈,與一臉喜悅的紅光交相輝映。
  
  「吉時到!」
  
  當公冶白牽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走出來時,書生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周圍的人事物都飛快的離他遠去,他眼中只有那個紅艷的身影。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他聽不到絲竹管弦,聽不到人聲嘈雜,只剩下他胸口恢復跳動的心,砰砰作響。
  
  「喂!別發呆了夫子!拜堂啦!」
  
  身為媒人婆的五姐恪盡職守地提醒婚禮流程,奈何這對夫妻,男的愣頭愣腦只顧發呆,女的木手木腳原地不動。陳家嫂子生怕誤了時辰,當機立斷道:「大天小天,去幫幫你范姨和姨夫。」
  
  就這樣,這對搞不清楚狀況的新人在兩個半大小孩的挾持,呃不,扶持之下,完成了大禮。
  
  「禮成!送入洞房!」
  
  書生牽著紅綢帶的一端,拉著范輕波恍恍惚惚走回了新房。范輕波屁股一沾床就跟定住一般,不動不移,也不言不語。書生終於發現她今日特別溫順,心中頓時軟成一片,眼中恍惚之色散去,柔情萬千地喚了聲:「娘子!」
  
  只見紅蓋頭下的人影一晃,書生幾乎要熱淚盈眶了,他家娘子必定同他一樣內心震撼著!
  
  時而出神,時而傻笑,他忍不住又多喚了幾聲:「娘子,娘子,娘子……」
  
  紅蓋頭下的人霎時抖成一團,書生心中大為感動,他原以為他家娘子對他是無動於衷的,嫁他也不過是騎虎難下,不曾想她竟也同他一般緊張著,期待著,甚至興奮到不能言語?
  
  他無限歡喜,正待要說兩句諸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類的體己話,就聽門外五姐的聲音響起:「小范,夫子,白日宣淫什麼的,請留待他日,外面可是一堆客人等著招呼呢!」
  
  於是剛打算邁近喜床的腳又收了回來,喏喏道:「在下……呃,為夫要出去招呼客人,娘子你,你且等會兒,為夫去去就來!」說完,紅著臉,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新房。
  
  走到外面,只見五姐四處張望,似在找人,便問:「五姐,怎麼了?」
  
  五姐皺了皺眉,邊繼續張望邊回:「犯病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道今天忙,還到處亂跑。」
  
  這時,陳家嫂子小跑過來,一把拉起書生就走,「犯病那孩子肯定是接受不了小范嫁人的事躲起來扮幽怨了,別管他了,外頭客人還等著新郎官敬酒呢!對了,妹夫啊,你待會兒敬酒時記著別滿口之乎者也的,一句聖賢之道都不許提知道嗎?」
  
  書生雖不明白這是為何,只因她是范輕波的姐姐,便點頭應了下來。
  
  一出去,便被人團團圍住,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嚷著要敬酒。有人恭喜他娶得美嬌娘,也有人感激他收了女魔頭,更有人同情他以後將成為城中萬千閨中少年的仇敵。
  
  書生滿頭冷汗,記著陳家嫂子的吩咐,強忍住與他們講經論道的衝動,一一應酬著。
  
  酒過三巡,想著差不多了,卻又被幾個街坊拉到席上,輪番轟炸,傳授婚姻秘笈。關於如何振夫綱,如何馭妻,如何偷吃不被發現,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夫妻和諧十八招。
  
  越說越葷素不忌。書生聽得面紅耳赤,只覺不堪入耳,心裡又掛著范輕波一個人在新房裡不知道會不會悶?會不會渴?會不會餓?於是索性尋了個借口,繞開眾人偷偷溜回了新房。
  
  他掩上門,輕輕說了聲,「娘子,為夫回來了。」
  
  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仍是一派淡定,全無反應,他以為她生氣,連忙解釋道:「實在是客人太多,抱歉讓娘子久等了。對了,娘子你餓不餓?為夫特地順了兩隻雞腿進來。」獻寶般地湊上前,見她還是不動不言,他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瞧為夫糊塗的,該先掀蓋頭才是!」
  
  書生手忙腳亂地去到桌邊拿挑桿,短短幾步路裡拿到手的挑桿緊張得跌落數次。
  
  他在床前站定,壓著心跳如雷,屏住呼吸,顫抖著手緩緩地挑開了那大紅蓋頭——
  
  「啊!何方妖孽!」
  
  只見那紅彤彤喜床之上,一身鳳冠霞帔,滿臉青筋亂爆,眉目抽風淩亂的,越看越眼熟……正是五姐找了半天的范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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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3 10:32:54

【33、夜半無人捉妻時】

  尚書府內,難得清閒的解東風剛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便被截走。
  
  「小白大舅子,你不是該在青墨坊喝喜酒?」難道事情有變?
  
  公冶白搖了搖空酒杯,輕笑道:「那樣熱鬧的場合,畢竟不便久留。」
  
  說的也是。解東風撇嘴,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眼角餘光瞟了他幾眼,酸不溜丟的。這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故作優雅,在他旁邊,誰還好意思大口喝酒大聲說話?好好的一場嫁娶喜事,本該熱熱鬧鬧,他呆得久些,說不準就變成詩集雅會了。
  
  「對了,怎麼不見嬤嬤?」公冶白突然問道。
  
  「陪『依人』進宮赴宴了,你問這個做什麼?」解東風有些莫名。
  
  公冶白眼波微動,道:「沒什麼,不過提醒你一聲,我打不過銀書生。」
  
  說完提起酒壺迅速躍開好幾步。
  
  解東風更加莫名了,還來不及問,忽聽得一聲轟然,整座房子震了震,他連忙扶住桌子。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他眼睜睜看著廳堂的裝飾門應聲倒下,揚起漫天沙礫塵霧。
  
  咳咳咳!解東風連聲咳嗽,退後幾步,撞到案上。
  
  一手掩鼻,一手揮開塵土,只見塵霧之下,一道赤紅身影立在門口,肅殺之氣直逼他面門。
  
  他瞇起眼,細看之下心道一聲糟,一邊小心翼翼往沒義氣的公冶白方向靠,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今天不是你與范掌櫃大喜之日?書公子夤夜至此,大動干戈,莫非是向本官討禮金來了?」
  
  來人正是書生。
  
  他從范秉口中得知是公冶白制住他又點了他啞穴,聯繫數日前這位義兄大人同解東風一起來找范輕波的事,心中猜到一二。一時間,妒火與怒火齊燒,戾氣與殺氣同升。當他清醒時時,人已在尚書府了,而一路橫衝直撞遇到的幾道門都倒在了他的掌下。
  
  他掃了眼地上的殘骸,微微欠身,「所毀之物,十分抱歉,在下會一一賠償。」言辭懇切,謙遜有禮,卻在擡起頭時眼中血霧陡升,身形似鬼,出手如電,不過一個彈指間,已然扼住解東風的喉嚨,「交出我家娘子!」
  
  公冶白臉色一變,探手擊向書生。「妹夫有話好好說,快放開解大人。」
  
  「說起來,你也有份。」書生冷哼,單手迎向他,招招狠厲,毫不留情。
  
  公冶白原本因被陷害去歡喜天出賣色相而記仇,想藉機讓解東風吃吃苦頭,卻萬萬沒想到江湖上出了名好脾氣好性情的銀筆君子竟有如此冷血暴戾的一面。眼見解東風臉色青紫痛苦不堪,他心中一緊,沈聲道:「你若想知道小范下落,就放開他!」
  
  書生聞言一頓。
  
  公冶白暗暗鬆了一口氣,神色恢復正常:「婚禮一事,並非我等有意從中作梗,實是小范此刻另有要事。而此事關乎她的性命以及日後的自由,必須了結。」
  
  書生將信將疑,眼中血霧逐漸散去,手也緩緩鬆開。
  
  公冶白扶住支撐不住快要跌倒的解東風,掌心在他背後推揉,助他調息。
  
  書生看著這二人,神色不明。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是這樣不喜歡從別人嘴裡聽到他所不知道的她的事。也許他可以安慰自己他到底是最晚認識她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對他還有太多保留。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又鬆開,最後別開頭,不再言語。
  
  前一番打鬥帶起的塵土還在抑抑揚揚,三人卻陷入沈默中。
  
  「天哪怎麼回事?這是遭賊了還是遭天譴吶?!」
  
  一道女聲從門外傳來,聲線溫柔,卻因為音量太大而多了一抹爽朗。
  
  公冶白與解東風相看一眼,臉色各異,來不及阻止,那把聲音的主人已經嘟嘟囔囔地越走越近了。解東風連忙跳起來,迎了出去:「夫人,宮宴這麼早就結束了嗎?」
  
  一身謝依人裝扮還吃了變聲藥丸的范輕波見解東風破天荒的熱情,心裡直發毛,皺眉低問:「你吃錯藥了?」
  
  反而是嬤嬤先反應過來,揚聲道:「回大人,夫人身子不適,方才暈過一回,皇后特準提前離席。」
  
  見此情形,范輕波心中一凜,望向解東風:有客人?
  
  解東風不置可否,擁著她進屋,然後在她見到屋中人想扭頭溜走時不動聲色地攔住。
  
  不妙,這太不妙了。現任老公追到掛名老公這邊來了,她這情況放二十一世紀是重婚罪,放在古代是浸豬籠啊!范輕波額頭開始冒汗,在發現跑路無門之時迅速做出一個決定。
  
  她端出一抹賢良的笑容,對堂中的書生盈盈一福:「公子是老爺的客人麼?妾身這廂有禮了。」
  
  現在是怎樣?難道他認出她來了?不可能啊,她的易容術是經過聖手南無藥和五毒公子雙重驗證的!但如果沒有認出,一向非禮勿視的他這目不轉睛的注視是在做什麼?難道她易容出來的謝依人美到慘絕人寰令他一見鍾情神魂顛倒忘卻禮法?
  
  想到最後一種可能,她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這位是?」
  
  書生清冷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聽起來他沒有認出她,范輕波心中舒了一口氣,慶幸之餘,還有一絲莫名的失望。
  
  「內子。」解東風簡單明瞭地回答,又道,「內子身子不適,失陪了。」
  
  說著就要扶范輕波回房。
  
  「且慢。」
  
  范輕波腳步僵住,心中忐忑,只聽身後男聲暗啞低沈:「在下還有一句話要問。」
  
  解東風回頭,卻見書生並非問他,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范輕波。他神色難解,抿了抿唇,張口澀然道:「范姑娘,你一直不願嫁給在下原來竟是因為你早已嫁人?」
  
  一聲殊無半分猶疑的「范姑娘」令范輕波心弦劇震,猛地回頭,只見書生全身肅殺之氣散盡,只剩下一雙清目之中,波光瀾瀾,閃著不可置信的悲憤。他定定地望了她許久,將她臉上的震驚視作默認,頓時面露慘色,突地連退幾步,指著她笑了起來:「哈,哈哈!荒謬!太荒謬了!」
  
  他狀似發狂,踉蹌了幾步踢到地上的門框殘骸,終是奪門而出。
  
  范輕波終於反應過來,低叫了一聲,隨即推開解東風,追了出去。
  
  那兩人一走,解東風二話不說掏出金算盤開始計算損失,以便索賠。公冶白好笑地看著整個人鑽到錢眼裡渾然不記得自己差點被掐死的解東風,了然道:「你開心了?」
  
  解東風一邊利索地撥著算珠,一邊從鼻中哼了一聲:「我丟了個老婆,當然要討回點什麼。」
  
  公冶白摸了摸下巴,「可是我怎麼聽說,近日朝中有人拿謝依人逆臣之女的身份大做文章,意圖打擊你?沒猜錯的話,就算小范不再嫁,你也要安排『謝依人』消失吧?」
  
  「……咳,天色不早了,小白夜安。」
  
  范輕波追了出去,卻怎麼也找不到書生的蹤影。偏偏已是後半夜,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想問都沒處問。她手足無措地站在街上,舉目四望,入眼皆是一片黑暗,心中慌亂不安。
  
  半晌,她腦子才轉過來,想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可以回家等。
  
  這樣想著,她加緊了腳步往青墨坊的方向趕。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若是他一怒之下離開京城怎麼辦?他是江湖中人,在京城又無親無故,家中甚至連個丫鬟僕役都無,要走起來可是方便得很。
  
  轉念又一想,他還有個維持生計的賬簿留在家裡,應該不會直接走才對。
  
  就這樣走走停停的,天空開始飄起了綿綿細雨,夾著濃濃秋意,分外陰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整個人清醒了一下,很快又變得昏沈。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在腦中發酵,她懶得鑽到屋簷底下避雨,也不想拉起外衫遮雨,她甚至放慢了腳步,在秋天的第一場雨中散步。
  
  單薄的衣裳很快被雨潤濕,臉上的易容也零零落落,半人不鬼,她心中卻升起一股酣暢淋漓的快意。此前的擔憂彷彿也減輕了不少,腦中條理清晰了些,於是開始思考怎樣向書生解釋她的身世。
  
  她以往向來是不理會他人誤會的,此番遇上書生卻如此失措,只因他不是別人,是她選定的丈夫。她雖然對男女之情有些漫不經心,但對婚姻卻是極為看重的。她一直喜歡家的感覺,所以才選熱鬧的青墨坊來住,所以才把來路不明的犯病撿回家,所以才決定嫁給溫暖可靠的書生。
  
  她希望她的孩子出生在一個和諧溫暖的家裡,所以這次的解釋務必要做到乾淨利落一勞永逸。
  
  ——范輕波拒絕設想書生離開或者不聽她解釋的情形。
  
  不知獨自走了多久,快到青墨坊時,忽覺一道人影從身旁飛快地掠過。
  
  愣在原地,正懷疑自己看錯時,那道人影又回來了,而她頭頂上多了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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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06:51

【34、春宵一刻值千金】

  范輕波呆呆地看著為自己撐傘的男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書生比她更驚訝,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自動自覺的動作。
  
  發現他瞬間有些退縮,范輕波無暇思索,下意識舉起手緊緊握住他的,將他拉得近了些。動作太急,她的頭撞上了他的胸口。她心裡有些亂,索性低著頭,思考如何開口,思考要不要將謝依人的身世全盤托出,卻不知自己的行為給男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她濕冷的手指附在他手背上,傳來透骨涼意,接著她整個人投懷送抱,染濕了他衣裳的同時,她靠在他胸懷,氣息溫熱。忽冷忽熱的感覺正如他這一夜的心情,一時喜得如上了天,下一刻卻冷得如墜地窖。黃泉碧落,只隔一線,而操縱這根線的,正是他懷中這個看似溫順的女人。
  
  上一刻殘忍無比,這一刻溫情蜜意,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他應該推開她的,最起碼,應該質問她為何玩弄他的。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像現在他表現出來的這般,手足無措地傻站著,望著她的髮心,心中東拉西扯浮浮沈沈,想著興許是個誤會?
  
  終於,她從他懷中擡起頭,被雨淋過,霧濛濛的眼望著他,微微發白的嘴唇動了動。
  
  「阿嚏!」
  
  噴了他一臉鼻涕口水。
  
  他嘴角抽了抽,忍無可忍仰天長嘯了一聲,然後在她驚恐的眼神中扔掉傘,將她扣入懷中……
  
  「這裡是?」
  
  范輕波被放下時,只見自己置身於一個山洞之中,入鼻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心中瞬間晃過各種殺人埋屍的場景。書生輕車熟路地走到某處,拿起火折子點燃了油燈,四周漸漸亮了起來。
  
  「溫泉?」范輕波看著冒泡的水池,驚訝道,「這裡是西山?」
  
  京城中只有西山太清觀附近有溫泉,而這西山又是天子祭祖之地,閒人勿進的。
  
  書生別過頭,不言。於是范輕波終於憶起兩人之間還有誤會。雖說他去而復返令她心安不少,但思及他異於常人的腦回路,她還是謹慎地陪著笑,試探道:「你帶我來這裡,是想淹死我以洩憤?」
  
  見他回頭,面露愕然之色,她的心又安了些許,「還是擔心我著涼所以帶我來泡湯?」
  
  書生臉色一變,又轉身背對著她,哼了一聲,「是前面那個。」
  
  嘴上這麼說著,人卻走到一塊巨石後,開始生火。
  
  知他口是心非,還關心著她,范輕波一整晚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心一定,腦子也活了。有了籌碼,整個人頓時輕鬆起來,又打了幾個噴嚏,終於覺得冷了。她一邊在心裡盤算著如何哄回書生,一邊脫下濕漉漉的衣裳。
  
  只聽身後噗通一聲,她入水了。書生不知想到什麼,身形為之一僵,隨即眼前一花,幾件女子衣裳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親暱的女聲:「好書生,幫我把衣服弄乾吧。」
  
  范輕波匆忙追出來,來不及卸去易容,雖洗掉了臉上的妝,聲音卻還是謝依人的溫柔嬌媚。書生只覺身子酥了半邊,同時心中又一股怒氣升起,僵硬地扯下砸到身上的濕衣,咬牙道:「范,解——」不能叫范姑娘,更不想叫她解夫人,他只能恨恨道,「你,你一個,有夫之婦,怎能如此不檢點!」
  
  為何還要用這種會令他誤會的聲音做這種會令他誤會的事?
  
  話一出口,又想起是自己將她這個有夫之婦帶到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臉上一赧。書生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舉動後悔不已,心中矛盾,不知以范輕波的伶牙俐齒又會如何揶揄於他。
  
  卻聽身後女聲吃吃笑道:「我怎麼不知要自己丈夫為自己烘乾衣服也是不檢點了?」
  
  書生聞言,腦中某根弦倏地繃緊了,「你說誰?!」
  
  還是那個懶懶軟軟的女聲:「除了你還能有誰?我可只有你一個男人。哎哎,雖說是犯病代主出嫁你也不能不認賬呀。我真可憐,剛嫁的人,轉眼人就不要我了,枉我為他受人要挾犧牲良多……」
  
  有這樣不要臉倒打一耙的人麼?
  
  范輕波臉不紅心不跳地緩緩說著,眼睛一瞬不動地盯著巨石那邊的動靜,可惜只能看到跳躍的火焰。不見其人,只聞其聲,急迫又低沈:「你,你又在胡說八道!你明明是,是——」
  
  話說到此突然停住,只剩下一陣壓抑怒火的喘息。
  
  「明明是什麼?明明是解東風的妻子?」聽巨石那邊一陣辟里啪啦,不知他遷怒何處,她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你都不好奇,若我真是他妻子,他怎麼會放任我與周子策的謠言滿天飛,又放任我與你成親嗎?我又怎能一女侍二夫?」
  
  她頓了下,留給他冷靜思考的時間。
  
  巨石後面漸趨安靜,半晌,傳出書生深思熟慮之後認真的回答:「你們有病。」
  
  范輕波被噎了下,好不容易形成的溫柔氣場搖搖欲墜,「你才有病!」
  
  「這麼凶……心虛的人才色厲內荏。」言之鑿鑿,語氣中一副「我就知道」的態度。
  
  再度被噎,范輕波卻笑了出來。久違的書生式雞同鴨講答非所問啊……好親切,比他捉摸不定的怒火來得可愛多了。她耐心地公佈答案:「因為謝依人不過是個幌子,而我從來都是范輕波,而非謝依人。」
  
  又是半晌靜默。「……謝依人是誰?」
  
  三度被噎。范輕波閉了閉眼,收回前言,鬧不清狀況的他並沒有可愛到哪裡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放棄與他溝通,決定跳開互動環節,從頭說起:「謝依人是鎮國公之女,鎮國公是誰?鎮國公就是先帝那會兒意圖造反的一個大臣。嗯,繼續,謝依人十三歲那年入赭衣宮為奴……赭衣宮?赭衣宮就是宮中最低等奴婢呆的地方。哎你能不能不插嘴?」
  
  某人終於安靜了。
  
  確定他乖了之後,她才繼續道:「謝依人不堪奴役之苦,意圖自盡,被好奇前來瞧熱鬧的解東風救下,二人就此結識……」
  
  范輕波從年前的事說起,而書生聽了半天,其實還是不清楚這個所謂的「謝依人」與他們的事究竟有何關係,直到她說到——
  
  「謝依人嫁給解東風為妻,作為交換,解東風為謝依人重造了一個身份,姓范名輕波。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謝依人雖是解東風的妻子,范輕波的履歷卻十分簡單:女,二十二,歡喜天大掌櫃,於大同元年七月初七嫁與書生為妻。」
  
  回憶完畢,范輕波頓了一下,又道:「范秉代嫁之事,我向你道歉。不能與你拜堂只因為我要進宮一趟,徹底了結謝依人這個身份。然後,專心做你的妻子。」
  
  語畢收聲,洞內又陷入靜默。一時間,萬籟俱寂,徒留篝火蓽撥與山泉潺潺。
  
  有沒有搞錯?她最後一句都說得那麼賢良淑德秀外慧中情深意重了他怎麼還無動於衷?難道他神奇的腦回路又帶領他走上偏差誤解的康莊大道?范輕波緊盯著那塊巨石,見他許久未有反應,原本的篤定頓時消失,心裡緊張起來。
  
  「書生……」她站起來,想走過去,誰知慌中出亂,「啊——」
  
  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入水中,本來只及腰的水瞬間沒過了頭頂,嗆了幾口水,一陣窒息的恐懼湧來。她腦中一空,反射性地拚命掙扎,正在她以為自己要一語成讖淹死時,一隻大手扶住了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她拉出了水面。
  
  「娘子你沒事吧?!」
  
  范輕波被書生一下提溜起來,手忙腳亂地拍背。她吐完了水,又震驚於他的稱呼,顫巍巍地開口:「你……」叫我什麼?後面四個字還來不及說出,整個人又被按入他懷中。
  
  「嚇死為夫了!」書生緊緊抱著她。
  
  「你……」叫自己什麼來著?
  
  後面幾個字依然來不及說,他又緊張兮兮地拉開她,不安地這裡摸摸,那裡揉揉,「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會不會胸悶?會不會頭暈?」
  
  「你——」這次終於可以完整地說句話了,「在摸哪裡?」
  
  書生一愣,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放在某處正人君子絕不該放的地方。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具身體是不著一縷的,觸手所及,無一處不滑潤。
  
  「啊!」書生低叫一聲,臉一下子燒了起來,急急忙忙抽回手,卻又不小心掃過某處。手下的身子一顫,然後,他驚奇地發現范輕波的臉也紅了起來,不僅臉,連身子也暈紅了。她望著他的眼神也變了,朦朧,迷離,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啪。
  
  書生一掌拍在了她臉上。
  
  范輕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現成的裸女在懷,光線好,氣氛佳,這傢夥不撲上來居然還打了她一巴掌?這泥馬絕對不是坐懷不亂!丫肯定在報復她打噴嚏噴他一臉!正要發飆,卻見他滿懷擔心地捧住她的臉,喃喃道:「該不會是泡太久了吧?娘子你是不是很暈?」
  
  她一口熱血差點噴出來,她欲火中燒得太不明顯了嗎?好,他很希望她暈是吧,就暈給他看!
  
  范輕波眼一翻,整個人歪到書生身上,「相公,我好暈。」
  
  這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書生腳一軟,突然很想說:娘子,我也好暈……
  
  眼觀鼻,鼻觀心,書生扶著范輕波從水中起來,盡量目不斜視,手不上躥下移。奈何他家娘子不是很配合,總是有意無意地用柔軟的身子蹭他,一雙摟著他脖子的手更是不安分地時而撫弄著他敏感的後頸,時而插入他發中,擾亂他的意志。
  
  從溫泉到篝火旁,短短幾步路,他卻覺得走了許久許久。
  
  好不容易將她放下,用已經烘得乾燥溫暖的衣服包住後,他全身也濕透了,分不清是泉水還是汗水。安頓完畢,他突然發現把她從水中弄上來實在也不是什麼好決定。
  
  火光下,她紅透了的臉,含笑的眼睛,滴著水的身子,白皙到近乎透明,還有手中殘留的銷魂觸感,無一不在摧毀他的意志。
  
  「娘子你……好點了嗎?」聲音暗啞,喉間似有火燒。
  
  「相公,我好冷。」她半蜷著身子,環抱住自己偎到他身旁,胸前風光展露無遺。
  
  「哦,那為夫去加柴火。」
  
  半晌,柴火不見更旺,倒是巨石之後,窸窸窣窣,低吟嬌笑粗喘悶哼此起彼伏,間或傳出。
  
  「嗯哼……相公,你手裡握的是什麼?」
  
  「柴火。」
  
  「唔……相公,你加柴火就加柴火,做什麼脫衣裳?」
  
  「衣裳濕了,滴到柴火會點不著。」
  
  「嗯啊……那相公,你——」
  
  「娘子,你的嘴好像很閒?」
  
  於是在范輕波的嘴被無情地堵上之前,她其實還想說一句話的: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洞房啊。
  
  山洞中行房,是所謂洞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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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08:12

【35、銀書生的第一次】

  第二日,范輕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置身於山洞,柴火早已燒成渣,而書生不知哪裡去了。他的布包還在一邊,他的衣袍披在她身上,於是——他出去裸奔了?
  
  動了動仍有些酸的四肢,翻身起來,從書生的布包中找出一方素帕,就著泉水洗了把臉。
  
  走到洞外,提了提嗓子,很滿意易聲藥效過去,她自己的聲音又回來了。伴著鳥語花香,吸了好幾口雨後的山中空氣,整個人清醒了過來。昨晚她終於光榮地脫團了,雖然沒有婚紗也沒有蜜月,但從現在開始,她就是有夫之婦了啊,想想還是沒有真實感。
  
  也難怪,新婚之夜一覺醒來身邊空蕩蕩的,她都要懷疑昨夜是一宵春夢了。
  
  范輕波蹲在洞口等得不耐煩,乾脆趁著難得的霧嵐山色做起晨練。一套早操完畢,又憑著記憶自娛自樂打起太極來,腦補自己是在山間隱居的世外高人,自我感覺相當良好。
  
  書生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廣袖飄揚髮絲淩亂的女人在洞口擺著奇怪姿勢龜速移動的景象,嚇得連忙放下手中物什,飛奔過去,「娘子你怎麼了?娘子你醒醒!」
  
  范輕波猛不丁被一陣搖晃,頭昏眼花,話也說不利索了,「放,放手!」用力掙開了咆哮馬附身的書生,定睛一瞧,又是一陣頭昏眼花,「我這是沒睡醒嗎?書生你什麼時候出家了?」
  
  書生見她似乎恢復正常了,鬆了一口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袍,回道:「這是向太清觀借的,對了——」他回身將方纔拋在一旁的東西拿了回來,獻寶般遞到范輕波面前,「娘子,吃早餐吧。」
  
  她猜到他一大早應該是出去覓食了,但是她萬萬猜不到他是直接找上太清觀。
  
  吃著皇家道觀的獨門素齋,范輕波還是忍不住問:「太清觀的人就沒說些什麼?」私闖禁地還管飯,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書生該不會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吧?
  
  書生斯文地嚥下食物才回答:「說了。」
  
  沒下文。
  
  范輕波對這個天生詳略不當該展開時點到而止該點到而止時卻答非所問神展開的男人絕望了,認命地繼續問,「說什麼了?」
  
  書生想了想,有些為難,「說了很多。」
  
  「你揀重要的說吧。」為什麼她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若論重要性,大抵有兩句。其一是玄青真人第一句問的『何為道,何為仁』,其二便是他最後一句說的『閣下頗有慧根,可有意入我道門』。」頓了下,怕她誤會,又補充道,「當然為夫毅然決然地拒絕了,為夫拿了吃的就走了。」
  
  果然做了奇怪的事。她幾乎可以想像他只著中衣與那傳說中的得道高人講經論道的場景,該說果然跟皇家扯上關係的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呢,還是書生二貨體質遇到的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唔,前者吧,後者連她都牽連到了。
  
  書生見她出神,以為她不信,急得抓住她的手,「為夫對出家一點興趣都沒有,真的!」
  
  范輕波回神,抽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臉,安撫道:「我知道的,憑你昨晚的表現就知道。」
  
  昨夜……記憶回籠,書生整個人瞬間石化,從脖子開始,一點一點紅了起來。范輕波見狀奇道:「做都做了,你這會來害臊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第一次呢。」
  
  書生臉色愈紅,半天憋出一句:「所謂非禮勿言,閨房私事,豈能如此宣諸於口……」
  
  范輕波不理會他,逕自起身走回山洞,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回家。書生寸步不離跟在後頭,開始從女誡婦德婦道說開去,侃侃而談,滔滔不絕,尷尬羞赧之□蓋彌彰。
  
  「低頭,擡手。」
  
  她收拾好布包,套到他脖子上,再將他的手拉出來。明明是第一次做的動作,卻自然得像老夫老妻。范輕波想起前世母親為父親打領帶遞公文包的樣子,嘴角不自覺浮起溫暖笑意。突然覺得四周好像靜了下來,想問書生怎麼不說了,一擡頭,卻見他的唇壓了下來。
  
  她有些愕然,隨即發現他的唇只是貼在她的唇上,有些顫抖,有些激動,卻不得其門而入。眼中滑過一抹笑意,她順勢掛在他脖子上,主動微微張口含住他的下唇**輕咬,又大膽地將舌頭探入他口中,勾惹他的熱情……
  
  一吻過後,兩人俱是微喘,范輕波更是衣襟大開。書生見狀一下子漲紅了臉,將手背到身後,像極了做錯事又想掩飾的小孩,讓原本不是很在意的范輕波起了逗弄之心,「哎,夫君大人,我只是說兩句便是非禮不守婦道,你這又動口又動手的算不算非禮不守夫道呢?」
  
  見他噎住,范輕波通體舒暢地笑了,想起一事,開口問道:「你明明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吻技這麼差?」書生的呆性,加上前幾次親吻都是她主動,他生澀的反應令她原本以為他是個魔法師,但昨夜他的表現雖說不算技術純熟出神入化,卻也看得出並非完全的生手。
  
  「你……」書生瞪眼,臉更紅了,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乾脆扭頭表示拒絕回答。
  
  范輕波沒有漏過他臉上一瞬間浮現的惱恨,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你以前沒跟人親吻過?」
  
  書生身形一僵,眼睛專注地盯著牆,恨不得看出一朵花來,手指也開始很忙地摳起牆來。
  
  范輕波繼續小心地求證:「莫非……你第一次並非出於自願?」
  
  話音剛落,彭的一聲,書生一頭撞到牆上,慌亂回頭,卻見范輕波滿臉風雨欲來,隱隱發青,她咬牙切齒地問:「哪個混蛋,我的男人也敢強!說,是男人還是女人?」
  
  聽到前一句,他還有些欣慰,聽到後一句,他的臉色也青了。
  
  話要從書生考中狀元那年說起。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一年他實現了作為一個讀書人的終極目標。誰知在陛下賜宴時竟遇上鬼谷的艷鬼,她偽裝成花娘要暗殺他,結果被他挑斷手筋腳筋廢了武功。本來還沒什麼,但她居然因為打鬥過程中他的銀筆不小心劃花了她的臉而自殺。纏上命案,他不得不離開京城。
  
  重出江湖後才發現江湖中人都認為是艷鬼要強上他,卻被他秒殺。至於艷鬼強上她的原因……江湖中莫名有了一個傳言:銀書生身懷異能,女子與之雙修便能容顏常駐功力大增。
  
  然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各色女人對他自薦枕席,自薦枕席不成就暗施手段。幸而他早讓大長老白無非磨練出一身金剛不壞之軀,得以保全貞操。從此也傳出不近女色的名聲。
  
  不過馬有失蹄。他二十歲那年,為捉拿採花賊追到苗疆,不慎中了合歡蠱,被迫與一個苗女有了夫妻之實。合歡之後,苗女發現自己功力並未見長,大罵中原人坑爹,扔下解藥揚長而去……
  
  「你們合歡的時候,她沒親你?」范輕波還在糾結這個,臉上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在意。
  
  書生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這會兒已經只剩下木然了。「苗疆那邊女子作風大膽,卻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可以跟任何男人交歡,卻只能跟心愛的男人親吻。」
  
  范輕波勉強滿意地點頭,又想起一事,「你怎麼沒嚷著要對她負責?」她只是給他上上藥,就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了,那苗女都跟他上床了,他怎麼會沒反應?
  
  書生眼神閃了閃,低下頭,支支吾吾道:「她說不用負責。」
  
  范輕波挑眉,「我記得我也說不用負責。」幹嘛,看她手無縛雞之力又沒有蠱毒傍身好欺負啊?
  
  「那不同的。」書生突然擡頭,直直地望著她。那個苗女說不用負責,他心中雖有愧意卻是如釋重負,而她說不用負責,他的心裡卻悶得發狂,像壓著什麼。以前他不知這是為何,只一味以禮教為借口強說要負責,如今他卻明白,那只因為他心中有了她。
  
  看著他陡然深沈炙熱的眼神,范輕波臉上莫名的發燙。心裡一跳,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同了,不敢深究,下意識乾笑兩聲打哈哈道:「你說不同就不同吧。」
  
  然後拙劣地別開頭,裝作忙碌地站起來,查看了下四周,確定沒有落下的東西。
  
  忙了好一陣,再回頭時,他神情如常,托著腮等她,見她回頭便衝她毫無心機地笑。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剛剛她果然是錯覺吧?嘖嘖,跟他合歡後會容顏常駐功力大增麼?會被傳染呆性才對吧?
  
  她終於恢復開朗笑了笑,「哎,呆子,我們下山吧。」
  
  說著就往外走,沒走幾步卻被拉住,「娘子,你就這樣下山?」
  
  聽他語氣中的不贊同,她瞇了瞇眼,虛心問:「難不成還要帶點土特產?」
  
  書生指了指她的頭,她還是不得其法,於是他乾脆直接從布包中摸出一把桃木梳。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你想幹嘛?」
  
  他盯著她頭上隨意紮成一束的柔亮烏髮,雙眼晶亮,一臉覬覦,「娘子,你已嫁為人婦,不宜再梳少女,呃,」她那更像少男髮式,「不宜作此裝扮,應梳婦人髻。」
  
  范輕波腦中頓時浮現各種奇形怪狀看著就令人倍感鴨梨的髮髻模樣,心中一凜,連忙護住自己頭髮:「不要,我不會!」天哪,她怎麼忘了嫁人後要梳髮髻這麼恐怖的事!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
  
  「不打緊,為夫略懂一二。」書生表示自己很萬能,完全可以效勞。
  
  「不行,子曾經曰過,君子不為娘們梳頭,你切不可為了我犯此大忌!」范輕波連連後退。
  
  「娘子真愛說笑,且不說子沒有這樣曰過,古亦有畫眉之佳話,如今為夫為愛妻梳發又有何妨?」書生舉著梳子,步步緊逼。
  
  「誰說子沒有曰過?」范輕波正色道。
  
  書生見她言之鑿鑿,以為確有其事,不由頓住腳步,回憶看過的經書。奈何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慚愧問道:「不知是哪位子?」
  
  范輕波先是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掃了他一圈,見他更加慚愧了,才一本正經道:「正是你大清早到現在口口聲聲三句不離的那個子。」
  
  書生愣住,自己大清早口口聲聲三句不離的……「娘子!」
  
  范輕波跳起來親了一口他氣惱得快要冒火的臉,「答對有獎!」然後抱著肚子大笑著跑開。
  
  書生看著她笑得站不穩,跌跌撞撞往前跑的背影,又是擔心,怕她摔著,又是無奈。無論是面對江湖豪傑、士林大儒還是這山中的道門真人,他都是辯才無礙從來立於不敗之地,獨獨對她,他從未贏過,卻也從未心生半絲不甘。
  
  看了看手中桃木梳,搖搖頭將其收入包中。唔,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啊……他的眼神又變得閃亮無比,撣了撣衣袍,拾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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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08:41

【36、爭風吃醋事件四】

  書生與范輕波二人步行回家,途徑街市,范輕波順手買了一份逍遙茶社的小劄。翻了幾頁終於在宮闈秘事那邊看到昨日乞巧宴的報道,裡面登了幾位命婦的妙詩,幾位命婦悲催的糗事,還有必不可少的,戶部尚書夫人解謝氏於筵席之中突發急病,送回尚書府後便不省人事。
  
  看到這個,書生終於想起自己昨日如何失態,「娘子,解大人家裡的那幾道門……」
  
  范輕波不甚在意地擺手,「解東風他摳門得很,傢俱都是二手的,貴不到哪裡去,大不了從我工錢裡扣。不過倒是得防著他獅子大開口要精神損失費。」
  
  又信手翻了幾頁,一則消息闖入眼簾:解尚書兩朝寵臣地位危矣!
  
  細看之下,竟是朝中有心人士拿謝依人身份大做文章,說逆臣之後,其心必異,又指封她為一品誥命夫人是先帝一世英明的唯一失誤,懇請當今陛下撥亂反正。陛下雖不置可否,但日前三年一度的代天巡狩,他卻派了另一位大臣取代解東風。
  
  范輕波瞇起眼,臉色漸漸變得陰沈。「書生,不用賠了,他活該,管他去死。」
  
  混蛋,明明是求之不得將計就計,還裝出一副多為難的樣子騙她簽賣身契!此仇不報非女子。雖說民不與官鬥,但她不會就這麼吃癟的,報復的方式千千萬,不一定非要正面槓上的。
  
  想起手頭上正在寫的以公冶白為原型的第一美人羅曼史,范輕波陰陰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書生見狀,背部頓時升起一股涼意,不由自主地默默退開一步。
  
  范輕波收起小劄,神情恢復正常,繼續前行,終於回到畫巷。大老遠的,就見書家門口擠了一堆街坊,走得近些,甚至還聽到間或幾聲嘶啞的喊聲。
  
  她走過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頭也不回地說:「還不是犯病!這都嚎了一宿了,有一陣沒一陣的,小范也不管管他。難道她跟夫子洞房時就好旁邊有這一嗓子?嘖嘖,這口味也忒重了些。」
  
  「啊!」
  
  書生一聲驚呼令所有人都轉過頭來,這才發現他們議論的兩位主角正在背後。
  
  「咦,夫子?小范?這麼早,你們怎麼從外面回來?那屋裡的犯病是怎麼回事?」
  
  書生眨了眨眼,他也是剛剛才記起,昨夜失態之處除了劈爛了尚書府幾道門之外,還有就是只解了范秉的啞穴,聽他說完話就喪失理智匆匆出門,忘了他身上還有軟筋散未解……
  
  於是……大概……他身著嫁衣在新房坐了一夜?
  
  「姓書的!我殺了你!啊啊啊啊啊!」
  
  范秉身上軟筋散藥性一除,就意圖對書生展開追殺,誰知因為坐得太久他腿麻得根本站不穩,剛起來就摔了個狗吃屎。他憤恨地瞪了書生一眼,然後淚眼朦朧撲向范輕波的大腿,「主人!這姓書的一定是記恨我揭穿他的真面目才故意這樣報復我的,你要為我做主啊!」
  
  范輕波難得的沒有踹開他,實在是他形容過於慘淡。一身皺巴巴的大紅嫁衣,頂著一個歪七扭八的鳳冠,再配上一對紅眼睛黑眼圈以及一張又青又白的臉,那叫一個唏噓,那叫一個滄桑。十三歲一夜之間變成三十歲,這叫她怎麼下得了腳?
  
  可惜她忘了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就算她不踢也會有人自動代勞。
  
  書生蹲下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范秉的手從她腿上掰開,然後板著一張臉,嚴肅道:「范小哥,你也不小了,須知男女有別,自當避嫌。念你未受教化,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在下一起研習聖賢之書。」
  
  范秉看著擋在范輕波身前的書生,眼冒火光,咬牙切齒,「姓書的,你不跟小爺作對會死嗎?」
  
  說著就撲過去咬他,他輕鬆避開,又蹙眉搖頭道:「好的不學偏學你家主人咬人的壞習慣,少年你這樣是不對的。俗話說三歲看終身,你小小年紀便如此野蠻實在不好,不好。聖賢有雲,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所謂坐言起行,為免你將來積重難返,教化一事我們還是今天就開始吧,先學《三字經》與《弟子規》……」
  
  書生如數家珍,范秉卻聽得頭大如斗,面部神經全線崩潰,最後忍無可忍滿臉抽搐地跳了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不用說了,我們來單挑!」
  
  書生一愣,隨即欣然答應,道:「好。」
  
  范秉開始挽袖子,卻聽他一臉期待道:「范小哥要比什麼?無論是佛道儒法,在下都可以奉陪的。」
  
  「呸!小爺是要跟你掐脖子幹架!」
  
  范秉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猛地一個直拳揍了過去,書生身子一側,又躲過了。范秉不依不饒,頻頻出拳,招式看起來像是不會武功的人在毫無章法地亂打,實際上卻招招帶著巧勁狠勁,逼得書生節節後退。
  
  「你幹嘛不還手?!」
  
  「在下早已自廢武功,自然不會再出手。」
  
  「那有本事你也不防守啊!不然算什麼自廢武功!」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正當防衛。」
  
  ……
  
  就在這二人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時,范輕波自顧自整理好新床,將床單下咯人的花生堅果之類物什都收了起來,然後鑽進被窩裡,優哉遊哉補眠去也。
  
  待她醒來,日已過午,她是餓醒的,而那二人居然還在鬥。只不過情況變成了書生邊喝茶邊傳道授業解惑,而范秉卻早已不支,抱頭倒地不起。
  
  見她清醒,范秉如獲救星般衝了過去,哭喪著臉,半哀求半威脅道:「主人,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求你快休了這個姓書的吧!這個家裡,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書生身形一移,又果斷插到兩人中間,正色道:「婚姻之事,豈能如此兒戲!范小哥,毀人姻緣很缺德的,請你自重。」
  
  范輕波看了看各執一詞的兩個人,翻了個白眼,閒閒道:「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拜過堂了,有什麼天大的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呢,非喊打喊殺的。」
  
  書生與范秉聞言臉色俱是一青,難得默契十足地喊道:「娘子!(主人!)」
  
  這無疑是這二人生命中不可磨滅的汙點。
  
  「好了好了不鬧了,我肚子餓了,犯病乖,去做飯吧。」范輕波適可而止。
  
  范秉強忍住聽話地跑出去煮飯的衝動,硬著頭皮道:「主人你不答應休了他我就不做!」
  
  范輕波雙眼危險地瞇起,只聽一旁的書生忙不叠見縫插針道:「那娘子,我們去外面吃好了!」
  
  「喂!姓書的!你什麼意思?!」范秉再度炸毛。
  
  「范小哥你也可以一起來呀。」書生很熱情地微笑邀請,完全不知他又在氣什麼。
  
  眼見著一場爭鬥又要起,范輕波眼皮一跳,喃喃道:「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范秉雙眼一亮,卻聽她接著道:「你們慢慢打,隨便打死哪個都算我的,打不死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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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09:40

【37、書生完敗小范秉】

  新婚第一天就滿大街晃悠的女人,放眼京城,大概也就範輕波一人了。接收到路人們「你怎麼會在這兒」的目光,她心裡也老大鬱悶。家裡一大一小兩隻雄性生物吵個不停,吵著吵著又拉她評理,她剛開口又被他們的聲音壓過去。她實在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電燈泡,乾脆出來覓食。
  
  「范大姐好久沒來了,要吃點什麼?」
  
  「小籠包,魚湯。」
  
  跑堂小正熱情地招呼著,范輕波心中的鬱悶又加深了。在外邊還好,人人都稱她一聲范掌櫃,可回到青墨坊,大家顯然比較熱情。親近的街坊就叫她小范,剩下這些半生不熟一律尊稱她為大姐。這就是古代啊,二十出頭已經不興叫姑娘小姐了,都叫大姐,再過兩三年估計還得升級為大娘。
  
  話說回來,她都嫁人了,這些人難道不該叫她書夫人或者書家嫂子嗎?
  
  ——書生,你的存在感太低了。
  
  七月流火,時節正好。前世的范輕波最喜夏季,因為可以盡情打扮,然而現在她卻更喜歡秋天。京城的冬春二季都冷得令人髮指,夏秋的氣溫對於陰冷體質的她來說其實是差不多的,不過秋天更方便讓她把自己裹起來而不會讓人側目。夏天稍微穿得合群些就必須對露出來的地方多作易容,麻煩。
  
  說起來,書生大概是唯一一個對此完全不覺有異的人吧?所以遇到書生應該是她的幸運,畢竟連她自己都看不慣啊。先前她還以為他是沒抱過女人,看了什麼奇怪的書形成了錯誤的腦補,以為女人都這樣。但現在事實證明他還是有經驗的,那他奇怪的認定是從哪裡來的?
  
  一陣喜樂從遠到近,打斷了范輕波的思緒。
  
  她叫住上完菜正打算走的小二,「哎,小正,這是誰家辦喜事?」
  
  「哦,是秋家姑娘。說是要嫁到晉城去,不算太遠,卻也有兩三個時辰的行程。這不,剛過午新郎家就來迎親了。唉,怎麼說嫁就嫁呢,我哥可要傷心好一陣子了。」
  
  小正說著為兄長憂心的話,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顯然是情竇未開,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
  
  樂聲越來越近,一條隊伍從巷口拐出來,為首身披紅繡球騎著高頭大馬的應該是新郎官吧?想到秋意姑娘喜歡過書生,范輕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身材英偉,相貌堂堂,臉上表情不多,顯得氣勢不凡。瞧著挺好,就是跟秋意姑娘喜歡的溫文爾雅型好像相距甚遠,倒是比較符合她的審美。
  
  正欣賞著,突然察覺身側一道詭異的視線,回頭,只見小正一臉複雜地看著她。
  
  靠,她不就是多看幾眼麼,又不是要當街□民男,他那是什麼表情?喂喂,別以為把話含在嘴裡她就聽不出他在說「書夫子真可憐」了!她臉上是寫了「紅杏出牆」四個字還是怎樣啊!
  
  「停止你的腦補!」范輕波拍了拍桌子,「小正小朋友,小孩子家家的,別想太多有的沒的。你大姐我就是好奇能讓咱們巷花急著出嫁的人是何方神聖罷了。」
  
  小正頓了下,隨即搖頭道:「迎親的那個可不是秋家姑爺,是秋家姑爺的弟弟。」
  
  見范輕波面露訝異之色,小正心中有些得意,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繼續說道:「聽說啊,這金家大少爺打小跟秋意姑娘就口頭約了婚,不料十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從此落下病根,臥床不起,兩家親事也耽擱下了。轉眼男的也二十有四,女的也十八了,這一年,金家向秋家提了好多次婚約的事。秋家兩口子又不想女兒嫁給個病秧子又怕人家說他們毀約,正拿捏不定,誰知秋意姑娘前幾日竟一口答應了。金家自然大喜,唯恐生變,就早早的派人來迎親。金大少身子骨弱,不宜舟車勞頓,就讓弟弟代勞迎親了。」
  
  聽完這番緣由,范輕波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也只能乾巴巴地歎了一聲。
  
  她直覺這秋意姑娘突然答應婚事多半與她與書生成親一事有關,想起書生剛來那會兒她警告過她的「不準勾引書公子」……這時候說愧疚太虛偽,說祝福太矯情,除了歎氣,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世事往往不由人,人能做的不過是忠於自己的決定。事後後悔怨天尤人自憐自艾,無疑是最愚蠢的,徒然將自己逼到悲哀的境地。誰說所得非所求就一定是悲劇?就算拿到一手再爛的牌,她相信,善於經營的話還是有糊的可能的。更何況此刻她手中的牌雖不在預期,卻遠遠稱不上爛。
  
  儘管剛摸進來的這張好像被手中原有的牌排斥了……
  
  范輕波很快地將秋意出嫁的事拋諸腦後,開始思考自家後院起火的解決方案。
  
  逃避不是辦法。她就著魚湯,很快地解決掉一籠小籠包,丟下一串銅錢,大步走出小酒樓。她要訂家規,立威!她就不信了,一個對她言聽計從的老公,一個對她逆來順受的小弟,她會搞不定?
  
  范輕波沒有直接回書家,而是先進了一趟范家。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出嫁後當然是搬去跟書生住,范家就留給范秉,照樣每天開夥,而她就可以食范家,宿書家了。她從書房拿了一盒眉筆,才往對門走。她的書和手稿都裝在箱子裡早就作為嫁妝送進了對門,唯獨這眉筆忘了打包。
  
  她打好滿腔腹稿準備要進行一場持久性的抗戰,卻在靠近大門時聽到一陣讀書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咦,書生不是有一天婚假今天不開堂上課麼?
  
  范輕波狐疑地推門進去,然後看到了幻覺。一定是幻覺!她用力地眨眼。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看到書生與范秉和諧友愛地坐在樹下一個教一個學地誦讀三字經?一定、一定是開門的姿勢不對!
  
  她神神叨叨地沿原路退回門外,虔誠地再次推門進去——
  
  「娘子,你回來啦?」「主人,你回來啦?」
  
  樹下的兩個人同時回頭,嘴角揚起同樣的弧度,連握書的手勢都一模一樣!這畫面泥馬也父慈子孝得太邪門了吧?!范輕波無法再欺騙自己是開門的姿勢不對還是眨眼的頻率不對,動了動唇,「你們兩個……吃錯藥了?」
  
  書生偏頭不解,「娘子何出此言?」
  
  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呆滯的雙眼變得炯然,「禁止賣呆賣萌!」抱著盒子走近他二人,瞇起眼上下左右地打量,「我出門前你們不是還相愛相殺你死我活的?怎麼才吃個飯的功夫就如膠似漆了?」
  
  想起一種可能,她的臉頰微微抽搐,一把將書生拉到身邊,眼神在兩人間來回,「千萬別告訴我你們發現互相拜過堂的你們才是對方的真命天子,我打死也不會接受這種把我炮灰掉的展開的。」
  
  「主人你在說什麼啦!什麼拜過堂!還不是,還不是——哼!」
  
  對嘛,這樣動不動就跳腳炸毛的才是她們家犯病嘛。
  
  「娘子,當今天子還在位,就算天下人皆知真命天子另有其人我等小民還是不能輕易將其宣諸於口的,要抄家滅族的。還有,炮灰是何物?可有典故?」
  
  對嘛,這樣毫無懸念地答非所問才是她們家書生嘛——可為什麼還是有無力的感覺……
  
  「通俗點說,你們怎麼突然不打了?」
  
  書生笑得很含蓄,「讀書人打打殺殺的總是不好。」
  
  ……真想糊你熊臉。范輕波十分不雅地朝他翻了個白眼,將視線轉到稍微還算地球人的范秉身上。范秉笑得很乖巧,「主人,我想過了,不該總是與夫子作對,不該搞得家中不安生,不該讓你為難。我決定以後都跟著夫子讀書寫字,修身養性。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主人你千萬不能不要我。」
  
  前面那句善解人意的話太詭異了,倒是最後這句語無倫次亂七八糟的話頗有犯病風格。
  
  於是這一切大概可以歸結為她出門前冷下臉說的那句話生效了?
  
  雖然仍有些半信半疑,范輕波還是老懷安慰般地笑了,「很好,省了我一番口舌。你們繼續讀書吧,我回房寫點東西。」
  
  「娘子慢走。」「主人慢走。」
  
  望著范輕波進屋去的背影,書生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然後對范秉微微一笑,善意地提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是那麼用的,來,讓為師來教你……」
  
  「喂,你自稱什麼?誰是你徒弟了?」哼哼,之前是他太傻,一味喊打喊殺只會讓主人覺得他無理取鬧。現在他明白了,在主人面假意和睦,到時候成功趕走這傢夥,主人就怪不到他頭上了。
  
  范秉將書本隨手一拋,背靠著樹,雙腳直接翹到石桌上,臉上早已不復面對范輕波時的乖巧。歪眉斜嘴,十足的流氓相。
  
  書生皺起眉,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戒尺來,抽了一下桌面,嚴肅道:「起來。」
  
  「幹嘛?」范秉抖著腿問。
  
  書生的眉皺得更深了,「看來我們該先學弟子規,而非三字經。正所謂長者立,幼勿坐,為師還站著,你怎麼可以直接坐下。」頓了一下,直接拿起戒尺往他不斷不雅地抖動的腿上抽,幫他矯正坐姿,「勿箕踞,勿搖髀。」
  
  范秉被打得跳起來,偏偏書生的戒尺彷彿長了眼睛般,無論他怎麼躲,它都能找到他的罩門,快準狠地抽下。他繞著圍牆跑了起來,邊跑邊嗷嗷亂叫:「主人救命啊!書生殺人啦!」
  
  顯然范輕波不覺得他需要人救,也不覺得書生會殺人,所以毫無回應。
  
  求救無門,范秉氣急敗壞地回頭:「你不是說讀書人不能打打殺殺嗎?」
  
  書生正色,「正所謂教不嚴,師之惰。為師是在指正你的行為,並非打打殺殺。」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怎麼說你都有理由!還有我到底什麼時候拜你為師了啊混蛋!」
  
  書生終於停止追逐,看著氣喘籲籲的范秉,認真回道:「就在方才。」
  
  范秉瞪大眼睛,快要抓狂了,「誰跟你師徒了!我們兩人的設定是敵人,不共戴天的敵人!現在的狀態也不是其樂融融,是貌合神離,貌合神離!方纔那很明顯是演戲你看不出嗎?從鬥毆瞬間轉為教書你都不覺得突兀嗎?你難道不是看出了才配合的嗎?」說到最後他都快哭了。
  
  書生眨了眨眼,露出一種近似於慚愧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看不出,不覺得,不是。」
  
  「天啊,殺了我吧!」范秉以頭搶地。
  
  書生雙眼一亮,蹲了下去,「有恆,你這句話很有深意啊,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話剛起了個頭便被打斷:「等等,有恆是誰?」范秉的聲音有些顫抖。
  
  書生眼一彎,和藹可親地笑道:「就是你啊。」
  
  「我怎麼不知道我他媽什麼時候叫有恆了!!!!!」
  
  「有恆,切莫口出髒言。這是為師方才為你取的字。你單名一個秉字,取其堅持、守恆之意——咦,還是說,你比較喜歡叫守恆?」
  
  對上書生熱情詢問的眼神,范秉無語凝噎,繼續以頭搶地。
  
  一向寧靜的書家頓時熱鬧了起來。書生溫柔優雅又渾厚有力的長篇大論不斷越過圍牆傳出去,當然其中還夾雜了間或幾聲書房傳出的女子狂笑聲,以及范秉悲愴的咆哮:「我他媽寧願叫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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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10:24

【38、立家規誤會橫生】

  晚飯過後,范輕波神神秘秘地將書生拉去書房,說是有要事要談。
  
  書生心中難免忐忑,新婚不久能有什麼「要事」呢?他沒有經驗啊。莫非她見到他教育范家小哥覺得他有家暴傾向,怕他當不了一個好相公好父親?不不,是個知心人,她一定能明白他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片丹心萬世師表的苦衷的,再說她自己不由分說揍起人來那才叫凶殘,咳。
  
  不安地揣測著,眼神一溜兒轉到身側,偷偷打量自家娘子。只見她目光浮動神色莫測,配合嘴角噙著的一抹詭異的笑,分外陰涼。書生額頭開始沁出汗來,這笑容不大賢惠……
  
  思前想後,自己唯一有可能令她不滿意的,莫非是——
  
  啪。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子的紙拍在他目前,他不知何時已被拉到桌前坐下。
  
  范輕波隨意地側坐在桌上,踢著腳居高臨下望著他,他揚揚眉,示意他看紙。只見她一臉鼓勵與期待,他心裡開始發毛,這這這,該不會是離緣書吧?!不不不,哪有女子因為「那個」而休夫的,還沒來得及放下心,又想起不對,他家娘子不是一般女子…….
  
  「娘、娘子,今日天光不錯……」書生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去看那張紙。
  
  范輕波看著他四處亂轉的眼珠就知道他又想到奇怪的東西了,無力加以探究,只隨口敷衍道:「嗯,是不錯。乖,好好看看我寫的東西。」推了推桌上的紙。
  
  他眨著眼,突然目光定在她亂晃的腿上,這才發現她不雅的動作。
  
  「娘子你,你怎可做出如此輕浮之舉!」二話不說將她從桌上拉下來,又從旁邊搬了條凳子過來,將她安置在上面,然後才坐回自己座位。
  
  他全程板著一張臉,只在最後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范輕波看得心中發噱,若不是有正事要辦,她還真想直接坐到他腿上去,徹底輕浮一把,瞧他怎麼辦。可眼下她只能端出謝依人的大家閨秀范,雙手合在膝上,擠出一抹溫良的笑道:「相公,現在可以請你過目了吧?」
  
  書生無從推脫,只好硬著頭皮迅速地瞄了一眼,原想乾脆用內力把它震碎當沒這回事好了,誰知瞄了一眼後卻被吸引住了。他帶著驚奇、讚歎的神情拿起紙,細細端看。
  
  一盞茶後。
  
  「怎麼樣?」范輕波一臉期待,這可是她花了一下午整理的家規呢。
  
  書生擡起頭,目光溫柔熱烈,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慕之情,道:「娘子你真是寫得一手好字啊!」
  
  范輕波下盤一個不穩,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期待的表情死在臉上。
  
  書生不覺有異,還指著紙,頭頭是道,兀自稱讚著:「字跡娟秀雅致,別出心裁,自成一派。為夫上次就想問了,不知娘子是如何寫出如此纖細的字體的?」
  
  「重點是內容,誰、讓、你、看、字、體、了!」范輕波強壓住內心蠢蠢欲動的暴力因子,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著。太挫敗了,以往她可以隨時隨地完美演繹大家閨秀風範,可在書生面前,永遠撐不了三秒就要暴走。剋星,他絕對是她的剋星。
  
  「內容?」
  
  書生頓了下,又看了幾眼,隨機恍然大悟,執起桌上一直羊毫,在紙上圈圈畫畫。范輕波下眼皮狠狠地一抽,靠近桌前壓抑地問:「敢問這位公子你在做什麼?」
  
  他回身安撫地一笑,然後又專注在圈圈畫畫上,口中道:「娘子不用不好意思,雖說這篇練筆白字多了些,總歸瑕不掩瑜。娘子見識談吐不凡,無需介懷自己識字不多——娘子你做什麼!」
  
  「識字不多?我識字不多?」范輕波終於壓不住內心的暴力衝動,一把揪住他耳朵,見他痛得縮了起來。心道很好,難怪以前怎麼咬他都不通,原來罩門在耳朵上。她擰得更用勁了,「我六歲上學,歷經中空高考一路直升重點大學,少說也念了十六年的書,我識字不多?你再說一遍,誰識字不多!」
  
  「為夫,是為夫!娘子你學富五車才傾天下,是為夫識字不多!」嗚嗚,為夫連讀書人最重要的節操都棄之不顧了娘子你下手可以不要這麼狠了嗎?
  
  「這還差不多。」范輕波鬆手,表面強悍,內心卻無限悲催地想著自己在遇到這個男人之前可從來都不是走暴力路線的啊…..她奪過宣紙,有些訕訕的,「什麼錯別字,是簡體字,孤陋寡聞,哼。」繁體她是會,但是筆畫太多,麻煩死了,私底下誰要寫啊。
  
  書生摀住通紅的耳朵,練練點頭稱是,深刻地認識到他此前的想法太天真了,該擔心家暴的那個分明是他。
  
  范輕波投降了,跟這傢夥玩說話一半測默契簡直是找死,上次美人哥哥的教訓還不夠麼?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精神,道:「把前面的事都忘得,我們重來。」拍了拍手中的紙,開門見山道,「這是咱家的家規,你看一看,沒什麼意見的話就簽個字,即日執行。」
  
  她想過了,雖然成親時一時衝動的產物,但這不代表她要稀里糊塗地跟書生湊合過日子。身為一個享樂主義者,她不希望任何事情影響她的安樂生活。為此,她必須保證家庭和睦,無後顧之憂。既然木已成舟,她就要做到最好。一個家庭裡,共識是十分重要的。尤其遇上書生這麼個思維跟地球很難接軌的另一半,什麼事都必須事先攤開來講,然後盡量達成共識,達不成共識也要有個折中的初步裁決方案,以免摩擦衝突不斷使措手不及。
  
  而顯然,書生也發現了這一點。
  
  「娘子你太狡猾了!」
  
  家中不得出現打架鬥毆下毒坑害等情緒擺明針對范秉的,他舉雙手雙腳贊成,不干擾她在歡喜天的工作他也沒意見,不強迫她改變裝扮這點有的商量,但是但是!書生不可置信地望著其中一條名曰「爭端裁決機器」的條款:當意見一致時,聽從甲方意見,當意見相悖時,聽從乙方意見。
  
  他再三確認了紙上第一行就註明「甲方:書生,乙方:范輕波」,然後默默地看向一臉心虛的自家娘子。
  
  「咳咳咳咳。」在書生無辜又憤怒的大眼攻擊下,范輕波節節敗退,「好吧,這個可以稍作刪改。」靠,故意寫得那麼小字還被你發現,武功高強目力過人什麼的,最討厭了!
  
  ——范輕波同志,你確定自己是在為和諧家庭而不是獨裁家庭訂家規?
  
  鑒於此女相當不具誠意的前科在身,書生鼓著臉,屏住呼吸,瞪大了雙眼,更加專注了精神在紙上逡巡掃視,務必將每一個刻意變小的字從字逢中摳出來。不出片刻,他果然發現她這麼快妥協的原因所在——第十八條:家中大事聽從甲方決斷,小事聽從乙方決斷。旁邊一行小字寫著:何為大事何為小事則由乙方判斷。
  
  書生幽怨的目光一波一波,緩慢而又綿長地投向范輕波,「娘子,在你心裡,是不是覺得為夫,特別愚蠢?」這麼明顯的喪權辱國條約也拿來哄他簽?
  
  一句幾頓,聽起來似在抽噎,范輕波心口一顫,憐香惜玉之心大起,連忙抱住他安慰道:「不不不,我出來沒這麼覺得過,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只是比較二而已。」
  
  「不然你就是對為夫有什麼不滿!」所以才這麼整他!
  
  「沒有沒有,我發誓沒有,相公你除了二了點以為簡直完美得令人顫抖!」這話絕對沒有誇張,回顧最初她評判男人的標準。
  
  或才或貌,或文或武,或上得了長,書生除了入不得廚房以及床上功夫有待口之外,堪稱完美。
  
  誰知她這次難得掏心掏肺拿肉麻當有趣的討好,書生卻不領情。他一把推開她,然後別開頭,想到最初的猜測,她對他不滿只可能是因為「那個」,他難看地閉眼,吼出一句令范輕波如遭五雷轟頂的話——「你分明是嫌棄為夫的身體被苗女玷汙了!」
  
  身體被苗女玷汙了……被玷汙了……玷汙了……汙了……了……

  那句「被玷汙了」不斷在范輕波腦中重放,雷得風中淩亂不能自已。掀桌,這泥馬是什麼情況?這種被淩辱過的小言女主台詞怎麼會從堂堂七尺男兒口中說出?

  這二貨腦子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啊喂!她錯了,他不是比較二,也不是二了點,是二到極致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略想猙獰的表情卻被書生誤認為是承認了他說的話,頓時滿臉愁雲密佈,慘淡不堪,雙目呆滯地望著前方,下意識喃喃自語道:「當初聽到她介意周子策有通房丫頭時就該察覺了,我還道我身價清白,總算勝過那人,竟忘了年少時那樁錯事…她聽聞苗女一事後態度就百般奇怪,回家路上臉上陰沈可怕,後來範家小哥一打岔,我竟又忘了那事……如今想想,坊間傳聞她破童男無數,想必心中是喜童男了……」
  
  范輕波前頭還聽得哭笑不得,到後面,她的臉終於黑了。
  
  「相公,今日天光不錯。」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書生的自怨自艾自言自語,他愣愣地擡頭,只見范輕波凜著一張俏臉,轉著手腕脖子,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他,直到將他逼得貼到椅背上,才勾唇冷笑道:「瘟神正西,喪神東北,宜、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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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10:46

【39、天字第一號情敵】

  范輕波自然沒能殺了書生,事實上她還沒開始動手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此時此刻能敲門的也只有范秉了,而范秉難得沒有大吼大叫咋咋忽忽的原因,在她見到來者之後也明白了。這個本應在享受洞房之夜的男人卻出現在了她家院前,這種八卦京城群眾喜聞樂見,她可承受不起。范秉雖時時犯病,但凡是事關她的利益,總會分外小心。
  
  「你不應該在這裡。」
  
  「我知道,但我有話要同你說,單獨。」
  
  范輕波看了看旁邊兩個耳朵瞬間拉長的傢夥,一個裝腔作勢捧著一本拿倒了的書,一個似模似樣端著空茶壺自斟自飲,一陣無力感頓時襲上身來。
  
  「咳咳。」眼神示意一向與自己默契良好的范秉帶書生撤退。
  
  范秉裝沒看見,「哎呀,師父,這個字念什麼?」裝模作樣湊到書生面前。哼,外敵當前,暫時先和家賊聯手好了,等消滅了主要敵人再來卸磨殺驢,嘿嘿嘿嘿。
  
  書生終於放開那只快被他咬出洞來的空茶杯,熱情地解答道:「此乃『禮』字。守恆,你可知何為禮?」不待范秉回答,他自顧自地往下說,「禮者,體也,忠信乃禮之本,義理乃禮之文……」
  
  「混蛋,你覺得你這樣說我聽得懂?」這是什麼狗屁隊友!歧視他讀書不多嗎!
  
  書生的眼睛似有若無地瞄了一眼旁邊的范輕波與周子策,又回到范秉身上,抱歉地笑道:「禮之一字博大精深,一時半刻說不完,為師就取夫妻之禮為例吧。夫妻之間應當互敬互愛,婚禮婚禮,有婚有禮,成婚當日夫妻二人自當循規蹈矩行事,禮成之後,方為體面,」
  
  范秉雙眼一亮,「那若是有一方婚禮當日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豈不是失禮之至?」
  
  范輕波額上滑落三根黑線,為什麼他明明在諷刺周子策,她卻有中箭的感覺……
  
  書生十分欣慰,「舉一隅可以反三隅,孺子可教也。守恆,你果然骨骼精奇慧根不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讀書之才啊!」一箭雙鵰,守恆你好棒!
  
  范秉連連拱手,「都是師父教導有方,小子受之無愧當仁不讓。」裝瘋賣傻,家賊你也不賴啊。
  
  「是受之有愧卻之不恭。」書生小小聲提醒。
  
  「……我就愛這麼說你管得著嗎!」娘的,他要收回上面的話,再次重申——這是什麼狗屁隊友!歧視他讀書不多嗎!
  
  剛剛結成的聯盟頃刻間搖搖欲墜。
  
  范輕波哪裡看不出他們兩的小花樣,無力無奈無語的同時,腦中也莫名響起了「我們三個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的歌聲。唔,要不要教他們兩個唱這首歌呢,天快要冷了,一家三口圍爐吃火鍋唱吉祥三寶什麼的,也很有趣嘛……
  
  就這樣,書生范秉二人忙著內槓,范輕波忙著腦補奇怪的東西然後發出詭異的笑聲,剩下周子策一人,默默看著這一切。若說此前他還有什麼意難平的話,看到這一幕,也該斷了念想了。終於承認,縱然沒有他父親棒打鴛鴦,他與她,也不是最適合的那一對。起碼,他此前從未見過她露出如此呆傻的模樣。是啊,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聰慧的,機智的,獨當一面,這也是他所鍾情的特點。而此刻的她,傻,傻得可愛,卻終究不是他的。
  
  眼前這三人看似格格不入,卻又那麼融洽,一絲一毫他插足的餘地都沒有。
  
  周子策突然覺得好笑,他的洞房花燭夜,他的妻子,他放下不理,卻來找一個已經屬於別人的女人?他想與她單獨談談,卻忘了最初想說什麼,這難道不好笑麼?
  
  這樣想著,以至於范輕波回過神來問了一句「對了你要說什麼」時,他真的笑出聲了。從淺笑道大笑,最好笑不可抑,笑到內槓中的兩人都回過頭投以奇怪的目光,他草勉強止住了。他對范輕波揚了揚手,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要回去看我的新娘,再會了,小范。」說著,大著跌地出了門,又是一陣狂笑。
  
  范輕波若有所悟,足下一頓,追了出去。
  
  幸而他走走停停並未遠去,她三兩步上前,說了一句:「對不起。」
  
  見他似乎有所訝異,她擺了擺手,道:「別問我為什麼道歉,其實也不重要了,只是我為了讓自己心裡舒服點才說的,你聽聽就算了。」
  
  周子策一愣,嘖了一聲,「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自私?」
  
  范輕波笑了,「你以前覺得這叫風趣。恭喜你,大徹大悟脫離苦海了。」
  
  周子策也扯了扯唇,「嗯,我開始同情你相公了,書什麼來著?書獃子是把?名字挺有趣。」
  
  范輕波板起臉,「外子姓書單名一個生字,字勤之,書獃阿呆呆子等此類稱呼為本人專用,這位公子你別亂叫,我會懷疑你對他有不良企圖的。」
  
  「這麼護著他,打趣一句都要咬回來?」周子策的笑容有些苦,他終究不是心胸太寬廣的人,尤其對待感情。再呆下去也無益,他搖了搖頭,轉身欲走,又想起一事,斟酌了下還是開口道:「朝中有人要對解夫人不利,解東風極有可能為爆權位犧牲她,我想你是她的朋友,或許會想知道這些。」
  
  望著周子策離去的背影,范輕波咬牙切齒地想:解東風他豈止要犧牲謝依人,他連她范輕波都已經順手坑了!再次堅定了打擊報復的決心,小氣鬼,你等著瞧。
  
  恨恨地發完願,她又想起一個被她忽視很久的問題。
  
  很多人都見過謝依人,也見過范輕波,卻沒有一個人將二者聯繫在一起,包括這個曾經十分鍾情於她的周子策,都沒有認出來。反倒是書生,那天在尚書府,居然一眼就認了出來,不是僥倖,也不是偶然,是完全的篤定。她的易容易聲在他眼中,就像是皇帝的新衣。就像……無論她喬裝成什麼模樣,他看到的都只有一個她,不是謝依人,是范輕波。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分裂的她在他眼中完整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歡喜又興奮,不想深究為何,此刻她只想親他抱抱他,然後拉他滾床單!
  
  就在范輕波的慾望蠢蠢欲動之際,另一邊,范秉的偷窺欲也在蠢蠢欲動。
  
  「不行,姓書的,咱們得跟出去瞧瞧,聽說最近京城拐賣婦女案件多發得很。」他一邊焦急地盯著門外,一邊招呼自己那雖然不怎麼給力卻聊勝於無的隊員。

  半天無人響應,一回頭,卻見書生冷著一張臉,啪地擱下茶杯,站起來,「不去,誰愛去誰去。」
  
  「喂!你不怕主人被搶走嗎?」
  
  書生往內屋走的腳步頓了下,很快又繼續向前,拋下一句更加冷冰冰的話:「誰愛搶誰搶。」
  
  「娘的,說變臉就變臉,當小爺是嚇大的哦?本事沒多少,脾氣倒不小。「范秉學著書生的語氣說了句「誰愛搶誰搶」,然後「切」了一聲,翻白眼道,「燒飯做菜洗衣灑掃砍柴裁衣沒一樣會的,真不知道他在拽個什麼勁,主人早晚休了他——咦!」驚覺有異,他連忙偏頭,一陣涼風從他耳邊擦過,咻地定在身後的牆上,回身一看,是一把飛刀。
  
  看著這把刀身全部沒入牆壁的致命暗器,范秉瞠目結舌,心有餘悸,半天才擠出一句:「會、會耍飛刀也改變不了你不會洗衣做飯早晚被主人休掉的事實!」
  
  唰唰唰,連續七把飛刀射出,他狼狽躲閃,卻還是被削了幾根髮絲。
  
  「姓書的!你一個自廢武功的人好意思射飛刀射得這麼準嗎!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條病貓,喵的,信不信我廣發英雄帖找人來跟你比武?」
  
  這時候,范輕波剛好進屋來,「犯病,你又在欺負書生啦?」
  
  「又?我欺負他?不是!我我我!」范秉指指自己又指指牆上的一排飛刀,滿腔委屈百口莫辯欲哭無淚,最好只能縱身向前一躍,不巧遇上范輕波色慾攻心超常發揮,被逃脫了。他撲了個空,頓了下,越發吼得驚天地泣鬼神:「主人啊嗷嗷嗷嗷嗷——」
  
  范輕波聽而不見,一路直奔回新房,不見書生,就取道偏廳,果然在書房找到他。
  
  「相公——」
  
  剛喚了聲就被打斷,「夜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聲音真夠冷的,可惜鼓著的那張臉太可愛,無法令人萌生退意,反而更撩得她心癢癢。「相公,我也正要此意,我們早些歇息吧!」說著就走過去,做了一件她想做很久的事——坐到他的腿上。不知從哪裡來的信心,他就算再不爽又不會把她推下去。
  
  果然,他全身肌肉都繃緊了,一雙手扶在她腰間,又像要推開她,又像是要抱住她。
  
  她佯作驚訝地眨眼,「哎呀,相公你的耳朵怎麼是紅的,莫非我之前擰得太用力了?一定很痛吧?來來來,親親就不痛了。」說是親,事實上卻是含住了他的耳垂,伸出舌頭,極為煽情地舔、弄。很快察覺到頂在她臀間的堅硬,她滿意地笑了。唔,這裡果然是他的敏感帶。
  
  可惜他的嘴明顯沒有他的身體誠實。「娘子請自重,為夫覺得今晚還是分房睡比較好。」
  
  「是嗎?可為妻覺得今晚月色皎潔,繁星燦爛,最宜行房。」嘴上說著,身上動作也不停。
  
  「不是宜殺人嗎?」他漲紅了臉,咬著牙握住了她的腰往外推,阻止她的惡意磨蹭。
  
  又要上下其手,又要與他時不時的阻攔作鬥爭,她忙得氣喘籲籲,聞言擡頭吃吃一笑,「這樣殺你可好?」伴隨著話音,她的手滑進了他的褲腰,握住一方炙熱…….
  
  「娘子你自重點!!!為夫還在生氣!!!」
  
  「哎呀別氣嘛,子曾經曰過,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房…」
  
  羞煞人的閨房密語漸漸被夜色吞沒,天上一輪彎月時隱時現,照見俗世一隅,男歡女愛顛鸞倒鳳,情正濃,意未足,無邊風月雲中藏。也照見另一隅,幾路人馬齊赴京師,車轔轔,馬蕭蕭,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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