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1:01

【80.三尊會審】

  從天牢到長留殿並不遠,可是花千骨走了很長時間。因為是掌門弟子,待人又一貫極好,押解的幾個弟子都認得她,也不催促。

  花千骨走得極慢,好想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擡頭仰望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絕情殿,她很想能回去最後看一眼,看看她剛移栽沒多久的桃花樹,開的可好。

  望了望四周,海天之間雲霧繚繞的仙境,她的第二個家。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儘管前面有可怕的刑罰在等著她,或許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師父失望的眼神。

  大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花千骨低著頭慢慢走了進去,大門再次在她身後彭的一下合上,她的心也隨之使勁往下一沈。

  周圍人並不多,能參加會審的都是本門和外派資歷較深,輩分較高,或很有威望的仙人。輕水,雲端,落十一,朽木清流,火夕,舞青蘿等也都在,另外還有雲隱和兩個茅山派的長老,都一臉擔憂的望著她。

  坐在最高處正上方的是白子畫,右邊是摩嚴,左邊是笙簫默,再兩側是幾閣的長老和閣主。四周鴉雀無聲,氣氛十分嚴肅壓抑。

  花千骨始終沒有擡起頭,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跪了下去。

  戒律閣的首座站在戒律台上,不怒自威的大聲道:「長留弟子花千骨,你偷盜神器,偷習禁術,欺師滅祖,天地不容。結交奸黨,勾結妖魔,與妖孽殺阡陌有染,罪不可赦。還殺死長白掌門溫豐予,私放妖神出世,導致仙魔大戰,死傷無數,更是百死難辭其咎。你可認罪?」

  言辭語氣之淩厲叫在場人心頭都不由一震。

  花千骨想說我認罪,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不如快點結束,她不想再這樣跪在白子畫面前,這比淩遲更加叫她難以忍受。

  可是她的舌頭卻完全不受她控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卑不亢,不高也不低的說:「溫豐予和朔風不是我殺的,我和殺姐姐又怎麼可能有染!」

  摩嚴冷笑一聲,嗤之以鼻:「殺姐姐?這是什麼興趣愛好,那妖孽仗著一點點美貌,還真當自己是女子了麼?」

  花千骨一驚擡起頭來,又立馬低了下去:「殺……姐姐他是男的?」雖然一時叫人難以接受,但是她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自己笨,從一開始就誤會了。殺阡陌為了她與師父大戰一場,還殺了那麼多人,她也從不避嫌的與他摟摟抱抱,難怪別人會誤會他們倆。只是姐姐為何不早點告訴她呢?

  花千骨知道再辯解也沒用,沒有人會相信她,只是仍舊平靜的強調:「我和他沒有關係,溫豐予不是我殺的。」

  「還敢狡辯?你妄圖奪取神器,溫豐予不從,你便施攝魂術殺了他,否則你是怎麼取得神器的?」

  「我只取神器,沒有殺人,人是藍雨瀾風殺了嫁禍於我。」花千骨聽見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彷彿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大膽孽徒!事到如今你還不招麼?」摩嚴怒斥道。

  花千骨背脊挺得直直的:「他雖因我而死,卻的確不是我所殺。」

  摩嚴眉頭一皺剛要發飆,笙簫默眼神制止住他,語氣和緩的說道:「你說人不是你殺的,你就把你如何偷盜神器,偷習禁術,又放妖神出世的詳細經過陳述一遍吧。」

  花千骨心頭一驚,咬了咬牙,拚命的控制著自己的話語,顫抖著聲音道:「神器是我偷的,妖神也是我放的,我偷習禁術,欺師滅祖。我通通認罪,不必再審了,還請三尊處罰。不管結果是什麼,弟子毫無異議。」

  「掌門!」雲隱緊皺眉頭,看著她瘦弱細小的身子跪在下面,心頭不由一痛。

  笙簫默輕輕搖頭:「花千骨,你身為長留弟子,掌門首徒,置你師父於何地?更叫長留顏面何存?你身背清虛道長重托,代任茅山掌門,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對長留,是為不忠,愧對你師父,是為不孝,愧對清虛道長的托付,是為不義,更愧對天下人,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長留門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師門,誅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釘。但念你年紀尚小,暫留你一息魂魄拘於白露瓶中服刑三百年再入六道輪迴。你服是不服?」

  此語一出,滿堂皆驚。誅仙柱上不知道多少仙人被釘死在上面,從手足開始釘起,卻不傷及要害,每一根入骨皆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法力較弱的,能撐到二三十餘根不斷氣就已經很不錯了。這是長留山最殘酷的刑罰之一,卻竟然要釘在花千骨身上八十一根之多麼?

  可是此時仍聽摩嚴冷道:「師弟,以花千骨重罪就算是魂飛魄散也難辭其咎,你這刑罰怕是太輕,難以服眾吧?」

  輕水,雲端等人皆倒抽一口涼氣,所有和花千骨熟識的長留弟子全都撲通一下跪倒在長留殿上。甚至包括上上飄,落十一,火夕,舞青蘿等三尊弟子,唯有霓漫天滿臉幸災樂禍的俯視著花千骨。

  摩嚴瞇起眼睛,大聲呵斥:「你們一個個都給我反了麼?」

  一旁東華上仙,嶗山掌門,北海龍王一看,也於心不忍,紛紛為她說情。

  摩嚴冷哼一聲:「花千骨是長留弟子,犯下如此危及六界的大錯,如此還算輕饒了她,再說這是長留私事,該如何處置還輪不到外人來管。」

  雲隱怒道:「花千骨也是本門掌門,豈可輕易交由長留說殺就殺!今天就算拼了整個茅山派,也絕對不會把人交給你們!」

  「雲隱!」花千骨輕喝,望著他搖了搖頭,平靜說道,「茅山掌門花千骨,罪犯滔天,現革去掌門一職,由弟子雲隱接任。」說著交出了掌門的宮羽,臨空給雲隱傳了信印。

  「掌門!」雲隱望著她懇求的眼神祇能欲言又止。

  花千骨慢慢俯身於地,一字一句的說道:「長留弟子花千骨,罪不容誅,三尊仁慈,弟子甘願伏法。只求三尊開恩,不要逐我出師門。哪怕魂飛魄散,弟子也毫無怨言。」

  眾人又是一驚,不敢想像更無法理解她寧願魄散都不願脫離長留山。只有霓漫天冷笑一聲,想不到花千骨對白子畫的執念竟深到這種地步。

  所有的人都看向白子畫,唯有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開過口,花千骨畢竟是他的徒弟,最後到底要如何處置還需他來定奪。

  白子畫面無表情,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周圍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花千骨不敢擡頭看他,她什麼也不要,只求師父不要逐她出師門。她是白子畫的徒弟,死了也是!

  「為何要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畫的聲音冷冷的在大殿內迴響。

  花千骨的心咯崩一下,完了。

  她的唇舌開始不停使喚的顫動起來,緊緊咬住牙關不說話,面色越來越鐵青。

  「為了……為了……」

  不行!不行!死都不能說,死都不能說!她拚命搖頭,唇被咬破,流出血來。

  周圍的人都奇怪的看著她,不明白她在掙扎些什麼。

  可是咒術不是光不說話就逃的開,花千骨聽見自己的聲音衝破喉嚨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她一狠心用力,將自己舌頭咬爛,鮮血流出,疼得她快昏過去。

  「會了氣……洗……衣服……鐵樹……(為了替師父解毒)」殘缺不明的字眼從她嘴裡發出。週遭的人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白子畫眉頭皺起,看模樣她是中了異朽閣的咒術了,可是是什麼事寧願把自己舌頭咬破也不肯說?心頭不由火起,她什麼也不說,一口認罪,又叫自己如何有理由為她開脫?她就真的那麼想死麼?!

  「順她的意,不逐出師門。」

  「尊上!?」戒律閣還有摩嚴都驚了一驚,長留山怎麼可以留下這樣的弟子,就算死了也是汙名有辱。

  「我的弟子,我說不逐就不逐。」白子畫冷道,周圍的人都不再說話了。他一向甚少拿主意,但是只要是說出來的話就板上釘釘,從沒人敢反駁,也不知道說他是開明大度,還是強權專制。

  「那誅仙柱上消魂釘?」首座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子畫站起身來,長袖一拂,向後堂走去:「立刻執行。」

  四個字一出,頓時整個大殿混亂成一團。輕水和落十一等本來一直還抱著一絲期望,只要尊上還念著師徒之情,千骨就或許還有救。這下全部慌了,紛紛又拜又叩,求情之聲此起彼伏。

  摩嚴暗自鬆了一口氣,白子畫果然還是他熟悉的那個白子畫。

  花千骨癱軟在地上,心頭空蕩蕩的,周圍的聲音好像都聽不見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舌頭很疼,心頭更疼,可是同時卻又很欣慰。雖然犯下大錯,至少師父,依舊是當她是他的弟子的,做鬼也心安了……

  被人押解著向後山懸崖高台上的誅仙柱走去,她的腳步微微有些踉蹌。

  輕水一抹淚水,禦風飛也似的向長留山屏罩處飛了過去。不能讓千骨死,絕對不能。

  軒轅朗只見得山中一片混亂,卻始終過不了屏罩,不一會兒殺阡陌也趕來,二人皆焦急的等待著會審的結果。

  「輕水?」軒轅朗看著那個平常總是淺笑顧盼的明麗女子,此刻是滿面淚水,哭的梨花帶雨的直奔而來。

  「軒轅陛下……求求你救救千骨吧!」她緊貼著屏罩把會審的結果通通告知與他。

  「八十一根消魂釘?」軒轅朗臉色霎時蒼白。

  殺阡陌退了兩步,閉上眼睛,消魂釘?又是消魂釘?白子畫……你好狠的心!

  花千骨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階,誅仙柱高高的屹立在她面前,她擡頭微微有些暈眩。柱子上滿是陽刻的圖案、花紋、銘文和咒語,柱體瑩白通透,鏤空和縫隙裡卻是烏紅色的,花千骨知道那是前面無數死在這誅仙柱上的仙人乾枯的血跡。

  戒律閣的首座又在一旁將她的罪狀重述了一遍,然後宣佈開始執行。

  花千骨被仙鎖牢牢縛在誅仙柱上,面色依舊平靜。會很疼吧,不過疼著疼著到最後也就沒感覺了。

  三尊依舊坐得高高在上,突然有人飛速上前來報,說妖魔和人界的軍隊對長留山發起猛烈的攻擊。

  「讓所有弟子牢牢守住屏護,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來。」白子畫早有預料,所以才不讓軒轅朗入山。長留弟子就算對審訊結果有異議也不敢怎樣,而他和殺阡陌就不同了。他看了看笙簫默,笙簫默心神意會,轉身離席。

  花千骨擡起頭,見外面烏雲滾滾,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東方彧卿依舊在天牢內陪著南無月,也不讓糖寶出去。不需要親臨,外面發生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只是仍忍不住心驚肉跳。沒有人可以在白子畫手下救人,如果白子畫想讓她死,她就真逃不過了。

  「我再問一次,你為何偷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畫凝眉道。

  花千骨拚命搖頭,依舊吐詞不清。眼睛望著他,無盡話語無限思量只換作苦苦一笑。

  未待做好準備,第一根消魂釘已經釘入了左手手腕,花千骨不防,忍不住一聲淒厲慘叫,聽得眾人一陣膽寒。

  花千骨顫抖著閉上眼,如此之疼痛她憑生從未受過,從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頭皮都發麻戰慄的感覺。鮮血順著柱子流下,浸入縫隙之中,又覆蓋上新鮮的一層。

  「千骨……」輕水哭喊著,掙扎著上前又被朽木清流硬拖住,拉了回去。

  緊接著又是第二根釘入右手手腕,花千骨不再失聲驚叫,卻仍是痛到咬破下唇。

  接下來是雙腳腳踝,膝蓋,股骨,手臂,鎖骨等,連釘十二個,每釘入一個,都可以聽到穿透骨頭和血肉的聲音,以及花千骨的一聲悶哼還有下面倒抽一口的涼氣。輕水暈了過去,落十一,朽木,火夕,舞青蘿等人都是雙眼含淚。

  霓漫天這麼久以來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揚眉吐氣過,每釘入一釘,她的心中就湧出一股強烈的喜悅和興奮。她恨只恨自己不能將她暗戀尊上的事情暴露出來,否則會讓她死得更加難看。

  天與地都在劇烈震盪著,殺阡陌和軒轅朗久攻長留不得入都快要急瘋掉了。

  軒轅朗手持利劍屹立當空,猶若天神。雙眼之中燃燒起烈火般熊熊熾熱的殺意,髮冠崩落,長髮在狂風中飄搖亂舞。體內真氣彷彿被點燃一般,順著他的經絡延綿而出,化成滔滔不絕的力量從劍身上逸出。

  而殺阡陌早已經殺紅了眼,劍下毫不留情,上前阻止的長留弟子在他的劍氣下不斷迸爆。鮮血、腦漿、斷肢、腸子,到處飛散四濺灑落。

  天空中到處是各種波光散射,風吼雷鳴,矛戈如雨,劍氣怒舞。幾界之人,前仆後繼,死傷無數。

  殺阡陌和軒轅朗眼看便要突破,卻突然又被一道青光擋回。定睛一看,竟然是儒尊笙簫默。

  笙簫默長簫一揚,臉上笑意不變:「奉尊上之命,前來會會你們。在處刑結束之前,休想踏上長留山一步。」

  十四根消魂釘下去,花千骨已是奄奄一息,她仙身已去了一半,魂魄也散了十分之一。疼得幾度昏死過去,又再次被用法力強制喚醒。

  好痛,可不可以直接讓她死?不要再這樣受折磨?她運功想要自斷,卻發現彷彿是被封印一般,半點內力都使不出來。

  快點死,快點死……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吶喊,只盼著一切早點結束。

  周圍空氣裡漂浮著濃郁的血腥氣味,可是血裡又有一股香氣。白子畫聞著那熟悉的血腥味,想起她一次次喂自己飲血時的場景。

  「尊上……」落十一等人不停的在一旁磕頭求情。

  白子畫依舊面色平靜,只是有些不明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手在微微顫抖。

  「停——」他突然開口,即將釘入花千骨胸膛的第十八根消魂釘停在了半空。

  「師弟!」摩嚴大驚。

  白子畫慢慢站起身來,一步步慢慢走了下去。花千骨失血過多,面色蒼白一片,費力的睜開眼睛看著他。

  白子畫手一揚,仙索松落,十七個消魂釘從她身體裡脫出,花千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十七個窟窿血流如注。

  眾人皆不解其意,卻不敢多言。落十一等人驚喜若狂,知道這下花千骨有救了。

  「花千骨是長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卻究竟是我白子畫的徒弟。是我管教不嚴,遺禍蒼生,接下來的刑罰,由我親自執行。」

  周圍一片哄然,落十一等人都傻掉了。花千骨驚得更是面無血色,顫抖著雙唇連連搖頭:「師父,不要……」她不要!她不要!無論什麼苦痛她都可以承受,可是如果師父親自動手又叫她如何承擔?

  花千骨拚命的向後爬著,在地上拖出一條長而驚心的血跡。

  可是逃不掉,她怎麼可能逃得掉?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子畫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

  「我錯了,徒兒知錯了,師父……」她孩子一樣慌亂無措的哭了起來,依舊沒有淚,可是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害怕。

  白子畫依舊面無表情,彎下身子,從她身上抽出了斷念劍。

  花千骨完全呆住了,師父竟然……竟然要用斷念。那是他親手贈給她的啊!裡面寄予了她多少美好幸福的回憶,她從來沒有一刻離身過。可是,他竟然要殘忍到用斷念劍來處罰她麼?

  「師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斷念……」她一隻手抱住面前白子畫的腿,一隻手使勁的抓住斷念劍的劍柄,驚慌失措的低聲懇求著,鮮血染髒他雪白的袍子。

  白子畫眉頭深鎖:「我當初贈你劍是為什麼?你太叫為師失望了……」

  說著想要舉起劍來,卻驚異的發現斷念劍凝固在空中,嗚嗚作響,半點都不肯動。它跟隨花千骨已久,雖還達不到人劍合一,完全臣服,但是亦有靈性,怎麼肯出劍傷她。

  白子畫無奈搖頭,好一個斷念,明明是他的佩劍,這才幾年,卻竟然連他也使喚不了了!

  「今天我用你用定了!」白子畫大怒,手指狠狠在劍身上一彈,真氣頓時注滿劍身。

  「不要!師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花千骨哭喊著,用力的伸出手去,卻只從劍上抓下來了當作劍穗掛著的那串宮鈴。

  手起劍落,沒有絲毫猶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氣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氣和內力流瀉出來,全身經脈沒有一處不被挑斷。

  花千骨死屍一樣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眼神空洞,面色呆滯,再不能動,合著消魂釘留下來的窟窿,鮮血幾近流乾。

  不光失去仙身,失去所有的法力,她也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別說行動,就是直起腰甚至轉動脖子都再做不到。

  白子畫高高的俯視著她,將斷念劍隨手一棄,扔在一邊地上。沾了她的血,斷念已經比廢鐵還不如了。

  絕情斷念,絕情斷念,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更不會明白斷念劍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把她拖進仙牢最底層,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去看她或者送藥。」

  花千骨死了一般,睜著大而空洞的眼睛,沒有半點反應的被人擡了下去,鮮血灑了一路,手中卻始終緊緊的握住那兩個小小的鈴鐺。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2:40

【81.用心良苦】

  四下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震驚了,空氣中依舊浮動著濃濃的血腥味和一片肅殺。

  落十一等人心下一片淒然,千骨的命雖然是保住了,可是從今往後就是廢人一個。與其如此苟延殘喘,還不如直接死了來得簡單輕鬆。

  摩嚴大有不悅:「師弟,你這是什麼意思?當著眾仙的面,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太過護短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長留故意偏私。」

  白子畫冷道:「我白子畫的徒弟,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有人有異議麼?」

  眾仙皆噤聲不語,這樣傲然犀利的白子畫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冰凍三尺的寒氣透到人骨子裡去了,誰還敢吭聲。

  摩嚴知道他性子一向沈穩內斂,這百餘年也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反常,不由得心頭烏雲遍佈,濃眉緊鎖,卻也不再多說。

  白子畫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態,慢慢閉上眼,卻仍只見得一片叫他暈眩的血紅。極力忽略心底正洶湧澎湃、莫名滋長的情緒,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孽徒花千骨,雖然犯下大錯,所幸挽救及時,避免了妖神出世為禍蒼生。那十七根消魂釘,是長留山代天下對她的處罰。而這廢掉她的一百零一劍,是我做師父的,對自己徒弟的管教。雖不足以償還和彌補她犯下的錯,卻已能叫她好好靜思己過。眾仙慈悲,就算是妖魔,若能放下屠刀,也會給一個向善的機會。她年紀尚小,還未能清楚辨別是非黑白,是我教徒無方,才會讓她一不小心行差走錯。當初拜師大會,我在長留先仙面前立下重誓,好好教導她,不料如今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對不起長留先仙,更對不起六界眾生,理應與她一起受罰。」

  「師弟!」摩嚴臉色一變,立刻意識到了他要說什麼,想要制止,白子畫卻已幽幽開口。

  「長留弟子聽命,上仙白子畫革去長留掌門一職,暫由世尊摩嚴接任。餘下的六十四根消魂釘,就由本尊代孽徒承受,即刻執行。」

  「尊上!」四下皆惶恐,密密麻麻跪倒一片。

  「尊上,沒必要這樣,對千骨的刑罰已經足夠了,如果連你也……」落十一等人手足無措的焦急看著他。

  「錯了就是錯了,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長留的門規怎能當作兒戲,既然說了八十一根消魂釘,就一個也不能少。」白子畫一臉平靜異常,彷彿說著再簡單不過的事,然後摘了掌門宮羽遞給摩嚴。

  摩嚴狠狠一拍桌子,氣得唇都抖了。他又怎會不知他的個性,掌門之位事小,思過一段時間再還他便是了,可是那六十四根消魂釘下去,就算以他上仙的修為也不可能安然無恙。他真以為他是神麼?還是有不死之身?

  只是白子畫心意已決,自縛上了誅仙柱。戒律閣首座望了望摩嚴,摩嚴無奈閉上眼睛,手無力一揮。

  消魂釘一根連著一根的釘入白子畫的身體裡。他安靜的閉著雙眼,彷彿完全不能感知疼痛一般沒有任何表情沒發出任何聲音。開始幾根釘穿透之後,憑他強大的仙力還能自動止血復原再生,可是隨著消魂釘釘的越來越多,他的仙力流瀉的越來越快,鮮血一點點染紅白袍,比花千骨顯得更加怵目驚心。

  當釘到第五十根消魂釘時他有片刻的失去知覺,模糊中彷彿聽到一陣陣銀鈴聲伴隨著誰的呼喊。迷糊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下面的一片低泣。為了減輕他的痛苦,消魂釘一根連一根,速度之快,他幾乎感覺不到有東西正從自己身體裡穿過。血液流進柱子的鏤空縫隙裡,跟未乾透的花千骨的血融合在一起,覆了厚厚的一層。

  終於刑罰結束,他神智依舊清醒,慢慢落在地面上,將未完全穿透而是深嵌入骨的幾根殘餘的消魂釘硬生生逼了出來。

  「尊上!」眾人想來扶他,他揮了揮手。

  「刑罰已畢,此事就如此了結了吧。眾仙若還有什麼想法,回頭再議。妖魔不死心,久攻長留,仍未退去,請諸位先安心在長留歇息,稍後我們再共商退敵之策。」

  白子畫溫和淡然的說了幾句,然後拱手轉身往後殿內走去。

  眾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世上還從未有誰下了誅仙柱不是橫著被擡下去的。白子畫的修為到底高到何種程度可見一斑。

  摩嚴簡單吩咐了兩句,立馬起身往後殿追去。果然看見白子畫搖搖晃晃走了幾步,扶著一旁柱子,慢慢滑了下去。他飛速移動到他身後扶住他,止了血,然後源源不斷的給他輸入真氣。

  看著他虛弱的樣子,不由得滿面怒容:「我就知道那女子總有一天會害了你!!」

  白子畫面無血色的搖搖頭,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再撐不住了,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子畫!」摩嚴咬了咬牙,都那麼多年了,他永遠都只會叫他這個做師兄的為他操心!

  摩嚴將他抱起,迅速的向貪婪殿飛去。一治療,才發現他居然在和殺阡陌對戰的時候就已經受了傷。從來都這樣,什麼事都一個人扛。如今竟然為了一個丫頭,毀了自己百年道行。他就算不為長留著想也應該為大局著想,整個仙界都以他為首,如今仙力失去大半,妖魔還不趁機作亂。若要來搶奪妖神,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他何時竟也變得如此任性起來!

  心頭滿是怒火,看著他渾身的血更是分外刺目,招呼弟子進來替他換了衣裳,拿了些丹藥過來。外傷雖已迅速基本痊癒,可是任他再厲害,不躺個個把來月,連最基本的元氣都沒辦法恢復。

  外面依舊天昏地暗,狂風大作,仙魔仍在混戰之中。雖然說他對笙簫默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指不定殺阡陌使什麼陰謀詭計,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親自出去看一下。

  此時的殺阡陌和軒轅朗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觀微看見花千骨受了如此重的刑,心如刀絞之下瘋了一般殺紅了眼。軒轅朗畢竟力量有限,而殺阡陌先前和白子畫一戰又受了重傷,而笙簫默又實在太過厲害,故二人聯手依舊處於下風。

  而見到花千骨受了釘型之後,白子畫居然也主動領罪,笙簫默一時也變得微微慌亂起來。兩邊打了個平手,始終分不出勝負。卻沒想到此時摩嚴突然出現,毫無道義可言的從背後出手傷了殺阡陌和軒轅朗。二話不說的將兩人縛住,鎖在光壁之中,勒令妖魔和人界退兵。春秋不敗和烈行雲等人迫於無奈只能暫時收兵。

  「摩嚴!你還是那麼卑鄙!」殺阡陌滿是恨意的瞪著他,張狂怒吼的模樣再不復平時的優雅。

  摩嚴冷哼一聲:「對付你們這些妖魔鬼怪,用不著堂堂正正。」

  「放了她!」軒轅朗不怒自威,身上散發的熊熊氣焰叫摩嚴怔了一怔。

  「陛下,何苦為了一女子與妖魔為伍,與整個仙界為敵,尊師知道一定會對你失望透底。」

  「不必用師父來壓我!你們已經懲罰過她了!我不管她到底是對是錯!馬上放了她!」

  摩嚴搖頭轉身:「既然連陛下都這麼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不敬了。來人,將這二人先押下去!」

  不管二人如何怒吼謾罵他皆當沒聽見,雖為避免幾界狀況更加混亂,大局著想,不能將他們二人怎樣,但是暫時扣作人質,卻可制止妖魔等的蠢蠢欲動。

  「大師兄!二師兄他怎麼樣!?」笙簫默焦急的看著他,六十四根消魂釘啊!就算是以自己的法力,怕也是很難撐的住的吧。白子畫卻竟然……

  摩嚴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二人再往貪婪殿趕去,白子畫卻已不在榻上了。

  牢門打開,鎖掉在地上。白子畫步伐有些不穩的走了進去。

  花千骨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裡的稻草堆上昏迷不醒,押她來的弟子定是很不忍心,實在看不過去,違背命令替她止過血了。

  無法解釋心裡面是什麼感覺,枉他堂堂一介上仙,卻連護自己徒弟周全的能力都沒有,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起來。

  走到她跟前,替她細細檢查了一下傷勢,果然所有斬斷的筋脈已經開始慢慢癒合了。她現在絲毫內力都沒有,連凡人都不如,若是旁人見了,定會覺得奇怪吧。

  雖然將這些年傳授她的功力都廢掉了,但是妖神之力卻仍封印在她體內,況且她神之身,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死的。雖然明知道這點,他舉起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手抖,這是他那麼多年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徒兒啊。

  白子畫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見她在昏迷中依舊緊緊的握著那兩個鈴鐺。

  錯了就是錯了,不論理由是什麼。小骨,我知道你心頭有多不甘,要怨,就全部怨師父吧……

  花千骨迷迷糊糊中感覺有誰在擺弄著自己的身體,一層冰涼冰涼的東西在身上被緩慢而溫柔的塗抹著,頓時疼痛與灼熱去了大半。然後便是滾滾而來的內力,溫暖著她的心她的五臟內腑。

  她迷濛的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一團白影,卻始終看不真切。

  師父?是師父麼?

  她身子在他的掌下微微顫抖著,縮成小小的一團。

  白子畫以為她凍著了,忙幫她把衣服穿好,輕輕摟在了懷裡,彷彿抱著個瓷娃娃一般的溫柔小心。

  那渾身消不掉的一百零一道劍傷,狠狠的刺痛著他的眼睛。他剛剛到底如何下得了手?

  另一間天牢內。

  「我要花花……」南無月一直在哭鬧不休,糖寶怎麼哄都哄不過來。

  「骨頭媽媽到底怎麼樣了?」糖寶哭喪著臉,又是擔憂又是難受。

  東方彧卿一面安慰的笑,一面輕拍著南無月的頭,很快他便閉上眼睛睡著了。

  「別擔心,骨頭已經沒事了。」他長噓一口氣,白子畫終歸還是沒讓他失望。

  就算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以他的性格又怎會坐視自己心愛的弟子魂飛魄散。他既然寧肯犯下大錯,違背自己一貫的原則,連她的妖神之力都暗自封印,自然更不會眼睜睜看著骨頭死。而明知道南無月已經不是妖神,卻竟仍拿他為骨頭頂罪,雖然是一時之策,他也有想辦法將處置南無月的時間往後拖,應該不會讓南無月白白枉死。但僅僅這一事,已經可看出骨頭在他心裡到底有多重要。竟讓一向心如冰雪的白子畫將一切都置之於腦後,只為保她平安。

  東方彧卿輕歎口氣,似乎感覺花千骨離自己越來越遠。

  骨頭,或許他為你所捨棄,所背叛,所付出的,遠比你的還要多……

  笙簫默將劍放在他面前桌上。

  白子畫閉目看也不看一眼,本已虛弱到極致,為花千骨療傷又損耗了太多內力,整張臉都白得叫人心驚。

  「你的劍。」笙簫默心疼他為了花千骨挨了那剩下的六十四釘,卻又有些開心他會那麼做。在一起那麼多年,他最清楚他的為人,遠不是他在人前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冷漠無情,他總是以他所自認為對的方式溫柔保護著身邊他關心愛護的人,就如同小時候保護他一樣,受再多的苦都不吭一聲。

  「扔了。」白子畫依舊安靜的打坐未睜眼。

  「這是師父親自傳給你的,就算做了掌門之後,也總是佩帶在身上,你一直都很喜歡不是麼?」

  「這世上沒什麼是我喜歡的,順其自然罷了,何況廢劍一把,要來何用?」

  「你既然贈給千骨了就是她之物,怎能由你說扔就扔。」

  白子畫不說話了。

  笙簫默輕歎一口氣:「我知道你是故意如此傷她,要知道她未必就會恨你或者明白你的苦心。」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笙簫默無奈搖頭:「你錯就錯在太聰明了,何苦什麼都知道?」

  關門出去,徒留如今已光芒全無,靈性盡失,廢鐵一樣的斷念劍橫躺在桌子上。白子畫睜眼靜靜看了幾秒,一些影像在腦中重複閃過,輕歎一聲,再次閉上了眼睛。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4:00

【82.腐心蝕骨】

  輕水拉住落十一:「怎麼樣?還是不準人去看她麼!怎麼辦?她傷的那麼重!會不會死啊?」一抹眼睛哭了起來。

  朽木清流拍拍她的肩:「別著急,尊上既然救了她就肯定不會讓她死的。」

  「可是朔風也不見了!他和千骨一起失蹤的!到底人到哪裡去了!他最冷靜最有主意了!要是他在,說不定有什麼辦法!!」

  落十一眼中閃過一抹悲痛,皺起眉頭猶豫了下是不是應該告訴她。

  「我剛施法找過了,沒有任何地方有朔風的氣息,驗生石也沒有反應,朔風他……應該已經死了。」

  輕水一聽再次暈了過去。

  歷經幾天的大戰,眾人皆疲憊不堪。圓月初上,夜色再次籠罩大地。只是長留山仍不平靜,雲隱幾次想求見白子畫未果,皆以身體不適為由被回絕。只是讓人傳話給他,只要一日花千骨未被逐出師門,她便還是長留之人,應受長留監管,休想將她帶回茅山。

  更深,摩嚴門前悄然無聲的站了一人,低沈著聲音道:「師祖,弟子霓漫天求見。」

  摩嚴黑暗中睜開眼,猶如琥珀發出金光,十分駭人。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要緊事想要即刻稟告師祖。」霓漫天壯著膽子說,心底對這嚴厲的世尊還是有幾分敬畏和害怕的。

  「進來吧。」摩嚴指一彈,掌上了燈。

  霓漫天推門而入,恭謹的跪拜下去:「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師祖休息。」

  「有什麼事快說。」

  「敢問師祖,小師叔之事今後要如何處置?」

  「你是說花千骨?」

  「正是。」

  「哼,該如何處置還輪不到我做主,那是人家的徒弟,有人插手他可是不高興的很呢!」摩嚴為這事正在氣頭上。

  霓漫天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師祖息怒,尊上他一向待人慈悲為懷,何況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難捨之情難免。」

  摩嚴一聽更是火冒三丈,厲聲斥責:「他再慈悲也用不著拿自己的半條命去換那丫頭的命!現在弄成這個樣子!」免了那丫頭的罪也便罷了,偏偏還逞強非要替她受了那麼多根消魂釘。自身都難保了,還硬撐著去給那丫頭療傷!

  霓漫天心下一黯,轉念想,上誅仙柱的若是自己,落十一怕只是冷著臉不聞不問吧。一時間,心頭更恨。她花千骨何德何能,憑什麼落十一,還有全天下的人都對她那麼好,為了她連命也不要。本以為這一次,她總算可以從她眼前徹底消失了,再也沒人來和她爭和她比。卻又被尊上救下,依舊留在長留山。

  「這事,就這樣結束了麼?」

  「不然還想怎樣!」摩嚴心頭有氣,可是白子畫從來都是如此,什麼都聽摩嚴的,因為他無慾無求,什麼事對他而言都無所謂。可是若他主意已定,天下間沒任何人能勸得回。

  「弟子……弟子有一事稟報,但是不知該不該說,也不知如何說。」

  「你儘管說好了,別吞吞吐吐的,沒人會責罰你。」

  霓漫天低頭露出詭異一笑:「此事關係重大,請師祖跟我來。」

  摩嚴和她二人下了貪婪殿,直接到了天牢之中,往最底層走去。

  因為天牢主要靠法術守護,所以除了門口有兩個弟子,基本上沒有其他守衛。最底層因為花千骨的關押之後又加派了兩名弟子。

  「參見世尊!」兩個弟子見他深夜到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摩嚴看向霓漫天,她想讓他來見花千骨?

  霓漫天點點頭:「我們要進去,開門。」

  兩個弟子又跪又拜,漲得兩臉彤紅,為難道:「尊上有命,任何人都不準進去探望。」

  摩嚴瞇起眼睛:「連我也不行?」

  兩個弟子哭喪著臉:「特別是世尊,尊上特意交代過,世尊若來立刻通知他。」

  摩嚴一聽大怒,他越來越過分了。就在這時霓漫天揚手飛快兩下,便把兩弟子打暈了。從他們身上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

  「師祖請。」霓漫天恭敬的彎下腰。摩嚴凝眉看了她一眼不說話,拂袖繼續往下層走去。

  二人進入關押花千骨的牢中,四面封閉,暗無天日。花千骨傷得太重,躺在角落裡,依舊昏迷不醒。

  摩嚴俯視她週身,不由心頭一驚,她半點仙力都沒有了,比凡人都不如,可是斷掉的筋脈居然還可以重新開始癒合,骨肉也在再生之中。白子畫到底又耗了多少內力為她治療,又拿了多少靈丹妙藥給她吃過了。這孽徒,就真的叫他這麼打緊?心頭不由又是一陣火起。

  霓漫天一看也是愣了愣,沒想到經如此大劫,她居然都還能逢凶化吉?不甘和惱怒更堅定了她的決心。

  「你想和我說什麼?就是關於這孽徒的事麼?」

  霓漫天點了點頭,心下一狠。施了咒術不讓我說又怎樣,我自有辦法讓人知道。突然出懷裡取出了一個銀瓶,打開了呈到摩嚴面前。

  「師祖請看,這是絕情池的水,沒有和其他水混合稀釋過,是弟子親自到絕情殿上古神獸的雕塑口中接來的。」

  摩嚴斜她一眼,她心下微微一虛,的確她趁著絕情殿無人之時偷偷溜了上去,不過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又如何?」摩嚴此時懶得追究。

  卻見霓漫天走了兩步到花千骨跟前。花千骨迷濛中感覺到有人向自己靠近,還不知大禍已臨頭,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師父?是師父麼?

  霓漫天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殘酷的冷笑。銀瓶一傾,整整一瓶絕情池的水便往她臉上和身上倒了下去。

  「啊——」

  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在牢房裡久久迴盪著,伴隨著彷彿硫酸一類腐蝕性液體侵蝕皮膚時發出的「滋滋」聲,就好像把肉放在燒紅的鐵板上烙,叫人聽得心驚膽寒。

  霓漫天也嚇到了,不敢想像她對絕情池水的反應竟會大到了這種程度,銀瓶從手中啪的掉落在地上,她驚恐萬分的退了幾步。

  摩嚴也愣住了,立馬反應過來,施法牢牢將周圍封鎖屏蔽起來,否則若是不小心被白子畫或是他人知微探到了……

  就在幾乎同時,白子畫、東方彧卿、殺阡陌、軒轅朗、糖寶還有南無月同時感覺到了異樣和不詳,睜開了眼睛。一眨眼,卻再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花千骨從迷糊的睡夢中驚醒過來,疼的在地上胡亂翻滾。可是她幾乎連擡起手來摀住臉的動作都做不到。

  疼啊,好疼,比消魂釘釘入她身體更加疼痛過萬倍。整個皮膚連同血肉都彷彿被剮爛了一般,和絕情水發生劇烈的反應,冒著大顆大顆如同蛤蟆一樣的噁心翻騰的氣泡,然後繼續往更深處腐蝕,脖子上淋得較嚴重之處,鎖骨都暴露在外,皮肉全部爛掉。

  她痛得慘叫連連,在地上左右翻滾,身子縮成一團,不斷抽搐顫抖,那恐怖的場面連摩嚴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情念竟然深到如此地步了麼?還好只是潑了些絕情水上去,若是扔進三生池裡,怕是腐蝕到骨頭都不剩一點渣了。

  花千骨痛得幾度昏過去,又幾度被痛醒。光是身體也便罷了,還有心也是猶如被千刀萬剮一般。她知道這是絕情池的水,她太清楚這種感覺了!若不是一日在絕情殿與糖寶戲耍之時她無意中被濺了兩滴水,疼得她要命,懵懵懂懂的她也不會剎那驚覺原來自己對師父有的不僅僅是師徒之情。

  從那以後她忌憚絕情池水如同鬼怪,半點都不敢碰。而只要是三生池水腐蝕的傷痕,永遠都沒辦法褪去。和一般的傷疤顏色不同,絕情池水是鮮艷的紅色,貪婪池水是青色,銷魂池水是紫色。她從來都將自己臂上濺的那兩滴絕情池水留下的紅色傷痕藏的好好的,生怕被人發現。

  可是如今,誰?誰又在她身上潑了絕情池的水?

  身體和心的那種錐心刻骨的疼痛,她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是此刻大腦卻無比清晰,每根神經都在爭先恐後的傳達著這種絕望與疼痛。

  她身邊有兩個人,是誰?到底是誰?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是整張臉都已經在絕情池的腐蝕下爛掉,再看不出五官。眼睛雖然閉著,依舊有液體微微滲入,侵蝕著她的眼膜。

  疼……只有疼……

  她蜷縮成一團,嗚嗚低咽起來,猶如鬼哭,霓漫天和摩嚴皆是寒毛樹立。

  「師父……師父……師父……」她每叫他一聲,每想他一分,就更多一分疼痛。顫抖而顯得分外淒厲詭異的哭聲讓摩嚴也退了兩步。

  她竟然?

  望向霓漫天,霓漫天面色蒼白,惶恐不安的點了點頭。

  摩嚴長歎一聲,再看不下去如此慘狀,推門走了出去,站定慢慢平復心神。

  她竟然愛上了白子畫?!她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師父?!果然是孽障!果然是孽障!

  霓漫天也搖搖晃晃的推門出來,再也受不住,蹲在一旁乾嘔起來。她也害怕絕情池水,碰到也會疼痛,可是卻沒像花千骨腐蝕嚴重成這個樣子,又殘酷又噁心。

  「你帶我來就是想讓我知道這個?花千骨背德逆倫,愛上了她師父?」

  霓漫天不回答,她被施了咒術仍舊不能說,於是這才想了這麼個辦法以行動讓摩嚴自己明白。

  摩嚴卻是並不知道這些的,只是覺得這女子明明直接跟他說叫他查明就可以,卻拐了如此大彎,用了如此可怖的手段讓他明瞭,實在是有夠殘忍和心狠手辣,不由得多了一份厭惡。他雖從來都不待見花千骨,更憎恨她帶給白子畫太多麻煩,那麼多年,卻究竟是看著她長大的,多少還是有些情分。

  只是如今,卻讓他知道她居然愛白子畫到了這個份上,無論如何再留她不得,否則必成大患。

  「子畫知道這個事情麼?」

  霓漫天搖搖頭:「應該不知道,否則以尊上的性格應該早就不會再留她在身邊了。」

  摩嚴長歎一聲:「給她個痛快吧。」聽著牢房裡一聲比一聲淒慘的喚著師父,他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來。

  霓漫天一聽要殺她,本來應該歡喜雀躍的心此刻卻微微有些不忍了,或許是自己那一瓶水潑下的結局超出了她所預期的慘烈,不由得微微生出一絲愧疚來。

  「師祖,若她就這麼死了,到時候尊上追問起來該如何交代?」

  「哼,我就說是我殺了,他還想怎樣?」

  「尊上是不會為了這麼她與師祖鬧翻,但是師祖也知道尊上的脾氣,若只為了一個花千骨,傷了師祖和尊上二人的感情就太不值得了。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摩嚴皺眉想了片刻,的確,白子畫寧願為了她受六十四根消魂釘,就知道這個徒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小視的。這一切都太出乎他預料了,若是花千骨再慘死,還指不定他會有什麼反應,沒必要拿二人關係冒險。但是花千骨,也的確再留不得……

  他向外走去,狠了狠心,殺了裡面和外面守衛的四名弟子,然後將囚禁中的殺阡陌和軒轅朗再次打成重傷,餵了劇毒。送出長留山,將昏迷中的二人交還春秋不敗和烈行雲,勒令妖魔和人界立刻退兵。見二君傷重至此,他們只能無可奈何的連夜撤去,急著為二人療傷。

  都說白子畫六界難逢敵手,卻無人知道從未放手與人一戰的世尊摩嚴,到底厲害到何種程度。

  將一切事交代佈置好,他自顧回了貪婪殿。

  霓漫天依舊在天牢之中,完成摩嚴最後交代的。只是知道花千骨一向福大命大,自己如今害她成了這個樣子,卻又沒斬草除根,總有一天會不會遭到報復?

  絕情池水的腐蝕終於停止了,花千骨整個身體和臉都已經面目全非,不見五官,只有大塊大塊鮮紅色的爛肉,就是丟在白子畫面前,他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霓漫天又是一陣想吐,撇過頭去,慢慢向她靠近。

  「誰?為什麼要害我?」花千骨有氣無力的攤在地上,像砧板上一條剔了鱗片,血肉模糊,任人宰割的死魚。

  「沒有人害你。這絕情池水在平常人身上和普通的水沒有兩樣,是你自己心裡有鬼,害了你自己!」霓漫天爭辯道,彷彿這樣能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

  花千骨苦笑一聲:「早該想到是你,如此恨我,想置我於死地,又能在天牢裡來去自如……還有一個是誰?」

  突然想到什麼,她心裡湧起巨大的恐懼。

  霓漫天看她可憐又可悲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蹲下身去。

  「你說呢?你以為你讓那臭書生如此對我,我便沒辦法將你的醜事告知於人了麼?」

  花千骨渾身又開始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驚恐。

  「你……」

  「剛剛來人是尊上哦,我雖然沒辦法向他稟明實情,於是特意將他請到牢裡,看到你受三生池水刑,一面打滾一面哭喊著師父師父的,相信傻子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了吧?」

  花千骨腦中轟的一響,什麼也聽不到了。她如此辛苦的隱瞞了那麼久,終究還是全露餡了麼?師父看到這一幕,該是怎樣嫌棄她了?

  「尊上可是大發雷霆哦,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疼愛的弟子,竟然會對自己存了如此卑鄙齷齪又可恥的心思,一個勁的後悔怎麼就沒有逐你出師門,留你在世上苟延殘喘。」

  一個字一個字的狠狠剮著花千骨的心,那種絕望將她凍成了萬古寒冰。

  毫不猶豫的挑斷她渾身筋脈讓她成為廢人,又眼睜睜的看著她受絕情池水刑。師父對她的失望和憤恨一定到了極致,才會殘酷狠心至此吧?

  曾經千百萬次想像過如果師父知道了她對他的愛慕會如何懲罰她,厭惡她,卻沒想到竟會慘烈到如此地步。

  彷彿沙石在她血肉模糊的心上滾動一般,疼得她欲生欲死。絕望心灰中,卻又隱隱有一絲釋懷。終於再也不用再瞞著他了……

  「他想如何處置我?」事到如今,她早已生意全無。如果師父真還對他有一絲師徒情分的話,死,是她唯一的解脫了。

  霓漫天喜歡看她絕望的樣子,比她受刑更加叫她開心。只是為確保萬一,她不得不再狠心一次。

  撿起地上的銀瓶,再次將剩下的一點絕情池水倒入她口中,點穴逼她喝了下去。她不是用咒術控制了她的舌頭讓她不能說麼,她就叫她永世都開不了口!

  花千骨的喉嚨受到絕情水的劇烈腐蝕,這次疼得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了,只有一陣嗚嗚隆隆的怪異恐怖的沙啞聲,像野獸的低聲嗚咽。

  看到她成了瞎子又成了啞巴,霓漫天總算微微放下心來。她應該感激她的,若不是她在世尊面前替她求情,她早就小命不保了。

  「尊上說,他再也不想要看見你,但是畢竟多年師徒一場,饒你一條賤命!即刻起將你發至蠻荒,永不召回!」

  花千骨陷入永恆的黑暗中,心慢慢向下沈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殺阡陌等人逃脫,並劫走罪徒花千骨之事驚動了整個長留山。白子畫醒來,聽了這個事情,面無表情的咳了口血,又昏昏睡了過去。

  落十一和輕水等人倒是顯得鬆了口氣,如果是殺阡陌的話,定會好好待小骨的。總比一直被關在不見天日的牢裡強。

  只有東方彧卿,始終眉頭不展。

  不對,哪裡不對,但是不管他怎麼測怎麼算怎麼找,都發現不了破綻,一個比他強大太多的力量,似乎將一切都牢牢遮蓋住了。花千骨雖沒死,但是以他的力量居然都完全探測不出她的大致方位。

  一定出什麼事了……他心裡滿是不詳與擔憂,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殺阡陌,還有保護好糖寶和南無月。

  更深,摩嚴門前又悄然無聲的站了一人,低沈著聲音道:「師祖,弟子有要事求見。」

  摩嚴皺眉,最近怎生這般事多。

  「進來吧。」

  來人戰戰兢兢的推門而入,神色惶恐,惴惴不安,摩嚴一看,卻是弟子李蒙。

  「有什麼事?」

  李蒙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弟子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他左顧右盼,樣子十分為難。

  「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

  「是……」

  李蒙這才將那一夜在絕情殿所見,白子畫與花千骨兩人親熱之事結結巴巴的說了出來。

  摩嚴越聽眉皺得越緊,房間裡頓時烏雲密佈。

  「你所說的句句屬實?」

  「回世尊,弟子有天大的膽也不敢汙了尊上的名,拿這種事亂說啊!後來我被花千骨施了攝魂術消去了那段記憶,一直到她受了十七根消魂釘,仙身被廢,我才隱隱約約想起了些畫面,嚇個半死,但是又不敢確定。一直到昨天晚上終於全部回想起來,十分肯定了,猶豫很久,這才敢來向世尊稟報。」

  摩嚴瞇起眼睛,這事非同一般,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這就不僅僅是花千骨暗戀白子畫的事情,而牽涉到師徒亂倫了。可是白子畫的性格他怎會不清楚,他若早知花千骨對他有情,定是早就避她於千里之外了,又怎麼會和她如此親密?不過那時候子畫身中劇毒,若是一時意志薄弱,受不住那孽徒勾引也未可知。

  李蒙是斷不會說謊的,既然他的記憶可能被花千骨抹除,那白子畫亦有可能,但是他修為高出李蒙這麼許多,如果是忘了的話,也應該一早就想起來了。

  突然憶及白子畫用斷念劍廢花千骨的時候,他當時還覺得有些蹊蹺,卻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摩嚴眉頭皺得更緊了,李蒙見他久久未語,知道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心下突然有些後悔,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世尊……弟子的意思不是說尊上會與花千骨有私情,只是……只是……」

  摩嚴下榻扶他起來,語氣和善的問道:「你家中可還有何人需要照顧?」

  李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大清早,摩嚴踏上了絕情殿,看著滿院芳菲的桃花,美歸美,卻冷冷清清,絲毫沒有生氣。

  遠遠的,便聽到白子畫隱忍的咳嗽聲。推門而入,見他正在案前看書。

  「你大傷未癒,就不要隨便下榻走動。」摩嚴取下一旁掛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白子畫望了望窗外未語,神色中卻有一片蕭索之意,又快要到入冬了……

  摩嚴將一些瓶瓶罐罐從袖中掏出放了在桌上。

  「師兄你不要再到處幫我尋這些靈藥來了,沒用。」

  「怎會沒用,你儘管吃了就是,以你的底子,要恢復如往常又有何難,只要多加時日……」

  摩嚴眼一掃,發現他正在看的書竟是花千骨的字帖,忍不住一陣火起奪了下來扔在一旁。

  「把藥吃了。」

  白子畫面無表情,依舊罩著薄薄的一層霜霧。一邊吃藥,一邊運真氣調息。他身子不如往常了,近來還常常頭痛。強逼著自己快些好起來,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知自己撐不住,何苦硬為她扛那六十四根釘?明知自己不忍心,又何苦向三師弟授意,給她如此重的刑罰?你為仙界犧牲那麼多,自己弟子,就算護短了,旁人難道還說得了我們長留什麼麼!」

  白子畫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卻只是緩緩搖頭:「不上誅仙柱,不釘消魂釘,又怎麼平得了這天怒人怨。雖是無心,那些死傷,她終歸還是要負責的。」

  摩嚴凝眉從桌上拿了仙丹仙露什麼的打開了遞給他,卻突然手一抖,將其中一小瓶打翻了全灑在他臂上。

  慌忙的替他撫去,手過處,已然全干。白子畫依舊面無表情的在調息中,淡然道:「沒事的,師兄,我想休息了,你請回吧,不要擔心我。」

  摩嚴大鬆一口氣的點點頭,出門離開了絕情殿。

  剛剛打翻的,不是什麼仙露或普通的水,而是他專門用來試驗他的絕情池水。看到他沒有任何反應或是異常,甚至沒察覺到那是什麼,仙心依舊穩如往昔,並未生出半分情意,他總算放心了。也不用再追問之前之事,有些話說出來,反而傷感情。

  摩嚴長歎一聲,俯瞰整個長留:不是師兄不信你,實在是你太多舉止太過反常。不惜徇私枉法,布下如此之局都是為了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明白師兄良苦用心。

  放眼望去,四海之內,無了花千骨,鎖了妖神,六界,似乎又恢復了一片歌舞昇平。

  〈卷四.墟鼎乾坤藏子畫,花月洞天無月寒。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6:37

《卷五.霧澤蠻荒終一統,三千妖獸複何安》


【83.蠻荒霧澤】

  沒有天,四周皆如一片混沌未開。沒有日月星辰,所以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蠻荒是一片時空完全獨立於六界之外的貧瘠大陸,西邊是戈壁沙漠,南邊是湖泊沼澤,北邊是冰雪極寒之地,中部是迷霧森林。最東邊的海連接著歸墟,仙界的犯人和死魂都從那通過冥渡流放到這裡。

  傳說這是盤古開天不小心劈下的一塊,也有傳說這是上古眾神被屠戮後的埋骨之地。在這裡任何的法力和寶物都沒有用,氣候惡劣,危險遍佈,條件其極艱苦。妖魔鬼怪仙人甚至動植物,都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生存著。

  進來不易,因為極少人知道冥渡的方法和入口。所以流放來的,都是些或者聲望很高,不能隨意處死的,例如墮仙。或者作惡多端,卻又罪不至死的,例如妖魔。或者無論用什麼辦法都不能完全消滅掉的,例如死魂。

  離開更加不可能。就好像將手無寸鐵又沒有翅膀的人丟下無底深坑,除了不斷的墜落,直到死亡,你什麼也做不了。就算是法力再強的仙人,一旦到了這裡,也跟一隻螞蟻沒什麼分別,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離開。

  眼前依舊一片黑暗,左眼微微一道縫隙隱隱能感覺到一點點光亮。

  她不是瞎了,她只是看不見而已。花千骨一次次這樣安慰自己說。

  腳上綁了繩子,誰正拖著她向前走著,像拖著一頭死掉的獵物。後背在地上摩擦的血肉模糊,頭也不斷的在地上的沙礫和石頭上磕磕碰碰,像要炸開來。只是,她還能感覺到疼,所以她還沒死,她也不能死。

  咬咬牙她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頭再一次撞到一個大石頭上,她還是暈了過去。

  再次在疼痛中醒來,看不見,只聽見訕笑聲,一堆人圍著她又踢又踹,一隻腳還踩在她手背上。

  她到蠻荒來多久了?

  一個月?一年?還是一百年?

  她不記得了,一片漆黑,生不如死的熬著,所以也沒什麼時間觀念,總之能多活一天就賺了一天。

  周圍的人不少,憑直覺數了一下,大概有十多個,大部分是妖魔,也有幾個墮仙。想要在蠻荒生存太不容易,大多數人會自動的結成一個個的小團體。這樣不論是尋找食物,還是互相爭鬥,都會比較有利一點。

  在不斷的分裂與吞併中,逐漸形成蠻荒較大的兩個勢利範圍,一個是由腐木鬼為首的土木流,一個是由冥梵仙為首的水銀間。分別佔據了南邊湖泊和東邊沿海較肥沃之地。

  千百年來,不斷有人被流放來,卻從未有人出去,所以眾人倒也安心在這片蠻荒之地開疆闢土,繁衍生息。哪怕當初是如何馳騁六界的風雲人物,到了這也不得為了活下去而忍辱負重,不折手段,辛苦打拼。

  中部的森林佔地面積廣大,氣候比較適宜人生存,食物也較多,但是卻基本上沒人敢隨便進去。那裡是一些妖獸和變異植物的天下,更加危險恐怖,任憑這些人當初如何厲害,沒了法力,就是在小小一株食人花面前也擡不起頭來。在這裡自然才是最強大最讓人敬畏,可以玩弄一切的力量。

  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沒,也不能太深入密林,她藏身在較邊緣的一個樹洞之中,卻不知道怎麼被發現了捉了出來。

  雖然經脈在逐漸癒合,可是她依舊沒辦法正常的直立行走。如今落到這些人手裡,怕是凶多吉少。

  「你在哪找著的?這……是人吧?」

  她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被她醜陋可怖的臉給嚇到了。

  「本來是追野兔,沒想到抓到一隻大的。」粗聲粗氣的聲音說道。

  「男的女的?」另一個男人問。

  一隻大手伸來,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她身上的衣服,她無力反抗,只能咬著牙,默默忍受屈辱。

  「居然是個女的。」那個聲音聽上去興奮莫名,「老規矩麼?上了之後烤熟了分掉?」

  「可惜是個毛丫頭,乾巴巴又瘦又小,沒幾兩肉,還整成這鬼德行。玩起來不爽,吃起來也沒胃口,呸!」那人朝她身上啐了口唾沫。

  又是一腳,踢得她翻了個身。

  「死的活的?怎麼連吭都不會吭?」

  「好像是個啞巴。」

  「以前沒見過,怕是被流放來沒多久吧?年紀這麼小,不知道犯了什麼罪,是仙還是妖?」

  「仙吧,你看她渾身筋脈都被挑斷過,身上到處是傷疤和口子,又瞎又啞,身上還有消魂釘留下的印記。」

  「消魂釘?幻廂,你說的是長留山的消魂釘?這丫頭是長留山流放來的人?」那女子蹲下來仔細打量。

  「或許吧,我猜的。搜搜她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

  眾人七手八腳的在她身上翻了一遍,一無所獲,最後還是發現了她緊緊握在手中的宮鈴。

  叫幻廂的人使勁掰開她的手,很稀奇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她終於有了一絲反抗,雖然微弱卻是已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還是敵不過的被搶了去。

  「宮鈴?不過就長留山的一個小弟子而已。不知犯的什麼過,竟施這麼重的刑。可惜已經是個啞巴,不然問問她如今外面的狀況也好。」

  「哼,你還關心外面做什麼,你以為還有機會回得去麼?」

  「廢話,你不想回去麼?」

  「你們倆幹嗎總吵。」女人修長冰冷的手在她胸前按了按,「不管你們怎麼處置,胸脯上最嫩的那塊肉留給我。」

  花千骨打了個寒戰,用力拽住身邊那人的腿,鈴鐺,還她的鈴鐺!

  幻廂不耐煩的將她踢到一邊,端詳著手中之物:「你們有沒有見過誰的宮鈴是這種顏色的?」

  「什麼顏色?我的宮石一向都是綠色的。」旁邊一人開口道,花千骨驚了驚,竟有一個地位竟如此之高的仙人麼?

  「可她的為什麼是透明的,閃著七色的光?」

  「透明?七色?你眼花了吧?」那人走過來看了看,然後似乎也被難住了。

  「管他什麼狗屁顏色,老子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們要是嫌這娃醜,沒人想上,就趕快吃了得了,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我要內臟,心和肝誰都不許跟我搶。」旁邊一妖魔朝花千骨走了過來,指甲長得跟利劍一樣,甲縫裡全是血垢。

  花千骨慢慢像幻廂的方向蠕動,手扯著他的袍子,喉嚨裡發出低聲的嗚咽和哀求,只想把師父贈她的宮鈴要回來,她什麼也沒有了,斷念也沒有了,那個宮鈴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東西了。

  身子被再次推倒,踩在誰的腳下,細長銳利的尖甲瞬間從她左肩上穿透。她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痛了,苟延殘喘著,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請把她的宮鈴還給她!

  小手依舊緊緊抓住旁邊人的袍子。幻廂喜歡那透明的鈴鐺打緊,怎麼會還給一個馬上就死的人,抽出刀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往她手上砍去。反正都是要分屍的,烤人手他倒也挺喜歡吃。

  突然刮起巨風,遠處昏暗的空中捲起滾滾沙塵,然後便響起野獸奔跑和咆哮的聲音。

  「糟了!」幻廂往後退了幾步。

  「什麼東西?」

  「哼唧獸,小心被它吃掉,大家往山洞那邊撤。」

  眾人慌亂逃竄,蠻荒之中上古的神物和神獸多不勝數,哼唧獸便是其中最凶殘之一。

  花千骨面上露出喜色,卻被誰扛在肩上飛速奔跑起來。

  轉眼間,那個約三人高的巨大怪獸出現在眾人面前,渾身白色的毛因為發怒直立如鋼針,耳尖嘴長眼細,跟身體一樣巨大的尾巴,四隻腳上和尾巴尖上是紅色的,像踏著火焰,頸上也有紅色的花紋,像圍著漂亮的毛領。長得有些像妖狐,眼中卻更多了一絲凶殘和王者的威嚴。

  毫不留情的撲倒了幾個妖魔,輕易的便撕成了兩半。

  幻廂回頭一劍砍在它身上,卻絲毫無傷。哼唧獸一腳踩踏上去,頓時人便成了肉泥。

  眾人嚇得更是四散而逃,花千骨被扔在地上。哼唧獸停止了追趕,走到她身邊,低下頭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她身上的血跡。

  花千骨只覺得頭痛欲裂,伸出手抓住它頸上的鬃毛吃力的咧嘴一笑。

  ——還好你趕來的及時。

  哼唧獸大大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又濕又熱。她清醒了一些,在地上艱難的爬著,手四處摸索。

  ——宮鈴,我的宮鈴。

  哼唧獸從幻廂那裡用嘴叼了過來放在她手中。花千骨顫抖的緊緊貼在頰邊,就彷彿白子畫還在她身邊。

  ——哼唧,你又殺人了是不是?嚇跑他們就好了,下回不要再傷人命了。他們也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雖然不能說話,可是哼唧獸和她心靈相通,大部分都能聽得懂。

  從被逐到蠻荒,一次次的陷入險境,要不是有哼唧獸一直在身邊陪著她照顧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千次了。

  她並不怨那些總是想要害她吃她的人。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被世界遺棄的,她也是。沒有誰比誰可憐。

  ——哼唧,你回去找不到我一定嚇壞了吧,找到吃的了麼?我們回去吧?

  哼唧獸一反高貴優雅的姿態,恭敬的匍匐在她腳邊。花千骨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它長什麼樣,也看不見它眼中的臣服。

  來到蠻荒泡在一個爛水窪裡,稀里糊塗燒了許多天,可是居然都沒死掉。不知道哼唧獸是什麼時候尋到她陪在她身邊的,也不明白它為什麼要救她照顧她。只是若沒有它在,她早就死了。

  費力的翻身,抓住它雪白的鬃毛爬到了它的身上。它在她的印象和觸摸下,就是平時是一隻長得圓滾滾的什麼東西都吃的小豬。發怒的時候會變成一隻長著長長的毛毛的大狐狸。

  劇烈的咳嗽起來,她拉緊破布一樣的衣服依舊覺得很冷,緊緊的抱住哼唧獸汲取著它的體溫。

  哼唧獸開始劇烈的奔馳起來,暈暈沈沈中,花千骨彷彿又夢見自己禦著劍在空中自由的飛翔。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現在自己所經歷的是一場夢,還過去發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場夢。她不能行走,不論到哪裡都需要哼唧馱著她,保護她,為她覓食。她不能看不能說,廢人一個罷了,身處地獄,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有時候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經這樣了,還這樣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是為了什麼。

  她從來都不敢回憶誅仙柱上師父手持斷念劍的那一刻,更是從來都不敢去想師父既然已下了如此痛手,為何還將她驅逐到這個地方來,既然不想見,直接殺了豈不是更簡單?還是說,自己犯下的錯,就算死都無法抵償,只能受這樣的苦去還?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她會努力撐著活下去的,努力去償還欠下的那幾條命和她犯下的錯。

  腦中始終昏昏沈沈的,不知道哼唧獸帶著她走了多久。

  ——還沒到麼?

  她胸口上依舊血流不止,把哼唧獸的白毛都染成紅色的了。

  哼唧獸往密林深處奔去,想為她找止血的藥草。可是花千骨再也撐不住了,手一鬆身子從它身上翻滾掉了下去,剛好掉在林中一個小木屋的門前。

  哼唧獸停下步子,鼻子拱拱她,她卻昏迷不醒。

  感覺到有人要出來,哼唧獸立馬朝向門口,渾身毛都豎了起來,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渾身是疤的男人看著門前的一人一獸,眼睛微微瞇起,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再次把門關上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7:24

【84.竹林盡染】

  看花千骨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哼唧獸不由得有些焦躁起來,鼻子噴著氣,繞著花千骨的身子一圈圈走著,似乎是在想辦法。

  花千骨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到處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又是淤青又是破皮,肩上被刺穿,身體的自我復原能力越來越跟不上了,鮮血還未止住。

  哼唧獸躊躇片刻還是埋頭在她傷口上舔了舔,雖然它的唾液有一些止血的功效。但是它對自己的克制能力沒多大信心,每次聞到她身上的血香都會狂躁不安,怕終有一天自己獸性大發吞噬了她的血肉,以換自己從妖獸飛昇為真正的神獸。

  想了半天,低頭將她銜在口裡,往林間走了幾步,可是又突然停住,猶豫很久,還是再次回到木屋前,一爪便將屋門拍開。

  那個男人頭也不擡的在桌邊喝茶,哪怕身處蠻荒,身上儒雅的氣息仍未泯滅。一襲青布舊衣洗得微微發白,頭髮隨意披散開來,但是一絲不亂。面上、脖子上、手上,只要漏在外面的皮膚皆可見薄薄的青色的一層疤,雖不像花千骨臉上燒得這麼嚴重,看上去也十分可怖。但是最讓哼唧獸覺得不舒服的是他眉宇間透出的一股邪氣。

  哼唧獸對著他咆哮一聲,熱風吹得他的長髮和袍子都飛了起來,可是他依舊頭都不擡一下。

  彷彿威脅一樣,微微擡爪,將他面前的桌子瞬間擊成粉碎。男人不慌不忙的接住鐵質的茶杯,冷哼一聲:「有這樣求一個人辦事的麼?」

  哼唧獸才不管那麼多,一爪把他從房裡抓了出來,按在地上,微微用力。

  男人看著它,皺起眉頭,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一人一獸久久對視著,終於哼唧獸移開爪子,退了兩步。

  匕首是上古神物,上面沾過許多神獸的血,不知道他從哪裡尋得的,難怪他敢一個人住在這林子裡。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門,對於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仍舊看也不看一眼,然後便進屋裡去了。

  哼唧獸在附近尋了些藥草,嚼爛了敷在花千骨傷口上。可是畢竟能力有限,那個男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幫忙,花千骨一定能快點好起來。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哼唧獸用巨大的尾巴為花千骨做了一張毛茸茸的床,一屁股蹲坐在他家門口賴著不走了。男人似乎懂得奇門陣法,一般野獸和妖魔靠近不了這裡,卻不知道它當初是怎麼誤打誤撞碰對了路,闖了進來的。

  雖然它堂堂哼唧獸居然要棲居於他人屋簷之下,靠一個人類的庇護,實在是有失尊嚴。但是為了花千骨也只能暫時如此,她身子虛弱成這樣,再經不住顛簸了。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壞,呆在這裡總比它每天帶著花千骨躲躲藏藏,東奔西走,跟無數妖魔還有貪婪她血肉的妖獸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要強。

  於是哼唧獸便自作主張的在木屋外住下了。

  花千骨大多數時間都昏昏沈沈的處於半睡半醒狀態,不過就算醒著她也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說,跟死了沒多大區別。可是她從來都不覺得現在的處境讓她痛苦到哪裡去,最痛苦的是醒著的時候回憶過去,睡著的時候夢到過去。

  師父的笑,師父的發,師父的白衣飄飄;師父的話,師父的吻,師父提著斷念的手……

  過去像烈焰一樣,溫暖她又狠狠灼傷她。她無力解釋無力辯白,更無力忘懷無力逃開,只能在對他的思念中苟延殘喘。

  那男人不管他們,也不趕他們走,一副完全無視的模樣。哼唧獸一開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圍覓食都會把花千骨帶上,後來慢慢卸下防備,便鋪好乾草將她放到簷下,自己獨自出去了。

  有次它出去的遠了又碰上剛好大雨,花千骨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個時辰。男人依舊坐在屋內不管不問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人。

  哼唧獸趕回來時,花千骨又開始發高燒,神智更不清了,好不容易開始癒合的多處傷口又開始發炎。哼唧獸焦急的團團轉,拍開木屋的門,將花千骨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卻冷冷的從她身體上跨了過去出了門。

  房子太小,哼唧獸進不去,可是外面又陰冷又潮濕,屋內有火總會好一點。這些日子,花千骨跟著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帶血的生肉。哼唧獸總是一一嚼爛了喂到她嘴裡,她麻木的努力吞嚥著,不管是什麼。

  以前能燒一手好菜的她現在連鍋鏟都舉不動了,以前最最貪吃的她舌頭喉嚨全燒壞了,不能說話,沒有味覺。吃什麼對她而言都無所謂,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來,見哼唧獸依舊睡在門口,木屋不大,它一站起來幾乎和木屋差不多了。而花千骨被它放在屋內他的床上。他走進去,不悅的冷哼一聲,擡手便將她掀下床去,然後自己躺下睡了。

  哼唧獸怒視著他,身上的毛又豎立成鋼針,冷靜下來,還是把尾巴伸進木屋內,把花千骨捲好蓋住,身體擋在門口堵風,然後趴下睡了。

  第二天男人醒來,看看花千骨又看看門口的哼唧獸,心頭無端的鬱悶煩躁起來。走到桌前喝一口茶,拿出懷中的匕首小心的擦拭著。突然撩開袖子,露出一臂疤痕上的又道道疤痕,彷彿不知道痛一般,慢慢再割下一刀。血的刺目的紅色讓他有片刻的失神,是的,他還活著的。

  活著,就不能放棄希望。

  驟然間,他青面獸一樣滿是疤痕的臉上就有了表情。不似往常的麻木和死沈,而是一種介於溫柔和詭異間的笑容。

  走到花千骨身邊,細細打量著她。

  從第一眼,便知道她是長留山流放來的。因為那一臉和他一樣因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這麼小,原來,還是個情種——

  他輕蔑的揚起嘴角,試圖從她手裡取出宮鈴,去沒想到她連昏睡中,都抓得這麼牢。

  好不容易拿到手裡,他細細打量,眉頭越皺越深。

  級別不高的一個小仙,犯下什麼樣的大錯,才會讓長留釘了消魂釘,廢了仙身仍不夠,還要驅逐到蠻荒的呢?

  而小小一個宮鈴級別的丫頭,如何竟將幾大法系融會貫通到這種程度,沒有絲毫偏頗,將宮鈴煉化至純淨透明,沒有一點雜色?博大而精深,汲取仙界百家之長,如果這是有意為之,背後那所教導她之人該是如何厲害,這宏大而有計劃的都有點像一個陰謀了。

  五行本就相生相剋,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修仙之人講究相輔相成,一方面越強一方面就越弱。就像一掌擊出,身後定會留下空當,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面同時擊出。受力點越小力越大,四散開來威力就小了。可是教導她之人卻分明是顛覆了所有的修仙練武之道,也半點沒遵循常理,想要讓她成為一個完全沒有破綻沒有弱點甚至沒有短處的人。

  長留山,是誰,會有這種氣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只要十餘劍就足夠讓她徹底成為一個廢人,她卻挨了整整上百劍,大小穴道和筋脈幾乎沒有一處放過。

  是大仇不共戴天?還是怎樣的心腹大患?才會決絕狠毒到如此不留餘地?

  是他離開的太久?還是外面世界變化太快?一貫守舊的長留山,何時出了這種修行的小弟子?而她又是犯了怎樣的錯,竟然比自己受的刑還要重了那麼多倍?

  有趣,實在是有趣極了……

  男人眼睛瞇起,越來越有精神。他這些天其實有留意過她,一開始以為,就是長留山流放來的一個小弟子,反正都已經是將死的廢人一個,留著也沒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沒那個閒心去救人。別說他已經被逐出師門,就算還是長留弟子又怎麼樣,干他何事?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她以如今區區凡人之軀,都傷成這樣了還沒死掉,雖然緩慢,但是傷口和筋脈都有自動復原的跡象,生命力之頑強簡直叫人不可想像。

  ——這丫頭,看來有點名堂。

  哼唧獸陡然驚醒,見男人將花千骨從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了床上。防範的緊張注視著他的動作,若有任何圖謀不軌,立刻撲上去咬死他。

  男人將她一身又髒又潮的衣物換下,簡單的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後把發炎和潰爛的地方敷上草藥,又煮了點東西餵她喝下。

  哼唧獸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願意救人了,不放心的在門口來回踱著步子,寸步不離的守著。

  花千骨依舊半昏半睡,但是傷勢復原的明顯比以前快了。知道有一個人救了自己,但是因為看不見,對方也不說話,她對自己處境和週遭狀況並不十分瞭解。只是直覺的知道那個人是男人,說不上有多溫柔,但是照顧得很細心。

  又是一個月後她的外傷差不多都痊癒了,筋脈各處也在逐漸復原,手甚至已經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飯,只是顯得十分笨拙。

  她對自己的狀況顯得十分困惑,沒聽說過誰斷了的筋脈可以自己又長連上的。她不知道是神體和妖神力量的作用,只是心存感激的認為是那個男人用什麼稀世珍藥為自己接骨連筋,療傷續命。

  「你會寫字麼?」有一日那人問她。他的聲音好聽,就是太過冰冷。彷彿一個人太久,忘記了語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僵硬吐出。

  花千骨點點頭。

  「名字?」

  花千骨在被子上用手指一筆一劃的寫:花千骨。

  男人沈默的片刻,在記憶裡搜尋了一遍,的確沒聽過這名字。

  「長留山的?」

  花千骨點點頭,眼前這人,過去應該也是仙吧。

  「誰是你師父?」

  花千骨久久不語,雖然還沒將自己逐出師門,可是現在自己這個樣子,說出來豈不是丟了他的臉面?他心底,或許已經不當自己是他徒弟了吧。

  ——長留上仙。她還是老實的寫,他救她的命,她不想也沒必要騙他。

  男人點點頭,他果然猜的沒錯,是尊上的入室弟子。摩嚴和笙簫默的授徒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也只有尊上,行事總是出乎預料。那一百零一劍,不偏不倚,入劍深淺把握的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定也是尊上親自下的手了。卻不知道這徒弟犯下什麼打錯,會惹一貫冷淡的他如此震怒。

  「我叫竹染,你記著。」

  那人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東西突然鑽進被窩裡來,拱啊拱啊的。

  ——哼唧。

  花千骨笑了起來,伸手一把把它抓進懷裡抱住。

  哼唧獸從被窩裡探出頭,肉肉的小爪子伸出在她臉上撓啊撓啊的,一面開心的發出哼唧哼唧的聲音。

  和化成妖獸真身的模樣不同。變小的它跟小豬一樣肥肥的,腿短短,鼻子愛到處拱,看到什麼都吃。又跟小貓小狗一樣渾身都是溫暖的白色毛毛,夾雜著火色的美麗花紋。眼睛又黑又大充滿靈氣,水汪汪的看著你,一副叫人心憐的無辜模樣,直叫你把能找出來的好吃的都給它吃。

  對竹染消除戒心,知道他是在用心給花千骨醫治之後,周圍也沒什麼危險,它就變回小豬模樣每天在床邊守著她,和她擠一個被窩睡。竹染則在旁邊另外搭了一張床。

  有時候竹染會問她一些關於六界的事情,似乎被驅逐來蠻荒已經很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隨意的用手指在被子和桌上劃,不管多快,他總是看得清楚。

  「你想看見麼?」有一天竹染問她。

  她愣了愣,點點頭。

  「你並不是真的瞎了,只是絕情池水腐蝕下,血肉模糊連在了一起。你當時眼睛應該是閉著的,眼膜受創不大。你如果想看見,我就用刀把你上下眼皮割開,但是會非常疼,你想清楚。」

  花千骨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竹染拿出他的匕首,在火上煨了煨,活生生的割了下去。對於花千骨的不喊不叫,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的出奇冷靜微微有些驚訝。其實她只是疼得太多,比這更加錐心的都經歷過了,痛覺神經差不多都已麻木。

  花千骨見他下手快而準,既要雙眼全部割開,又絲毫不傷她眼球。知道他以前定是高手,而他手中的匕首居然沾自己的血絲毫無損不愧是神器。

  拆紗布的那天,花千骨總算能看見了,只是硬割開形成的雙眼,就像一張紙上突然戳破的兩個漆黑的洞,看起來十分嚇人。

  眼前彷彿隔了層白色薄膜,霧濛濛的看不清楚,但當她看到竹染同樣一臉青色的疤時,忍不住苦笑了。

  ——謝謝師兄。她在桌上寫。

  竹染冷冷一笑:「你倒是聰明。不過我早已被逐,算不上你師兄了。」頓了頓又道,「摩嚴他,之後又收了不少徒弟吧?」

  花千骨點點頭,寫道:三個。

  看到竹染眉間的積恨和怨氣,花千骨微微打了個寒戰。

  她為絕情池水所傷,他卻是為貪婪池水所傷。此人,不可不防。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7:46

【85.不可不防】

  終於又可以看見了,失而復得的喜悅無法言說,哪怕這混沌晦暗的蠻荒,哪怕這破舊不堪的小木屋,在她眼裡都變得色彩鮮明,生動可愛了起來。

  緊緊抱住懷中的哼唧獸,細細打量,撫摸著它身上暖暖的毛,戳戳它軟軟的豬鼻子,早就想知道一直不離不棄守在她身邊的它長什麼樣,原來比她想像中更可愛。

  哼唧獸爬啊爬爬到她肩頭,舔舔她的臉,又舔舔她的眼瞼。花千骨感覺眼上冰涼一片,回憶起糖寶來心頭不由一痛。雖然有東方在,她一點也不擔心,可是她好想它,想它在自己耳朵裡睡覺,在自己手心裡打滾,抱著自己的鼻子撒嬌……它從來沒離開自己身邊那麼長時間,它總是陪著她……

  「你多大了?」竹染問,以她之前的修為不可能才十二三歲,應該是修成仙身後停止了生長。

  ——快二十了吧。

  她不確定的寫道,神情變得恍惚起來,自己竟在他身邊呆了這些個年頭。

  竹染突然抓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起來。他仙身未失,只是被困蠻荒所以失去了法力,不老不死是理所當然。可是她現在已是凡人之軀,為何身體仍沒有恢復自然的生長,來這也幾個月了,連頭髮,指甲都不曾長長過一分一厘?

  花千骨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

  ——都傳言你被逐出師門後下落不詳,卻原來是身在蠻荒。

  竹染笑的陰森又鬼氣:「那是自然,摩嚴雖下不了手殺我,又怎會容我還活在六界之中。」

  花千骨對他們師徒之間的恩怨已經沒什麼興趣知道。反正他們都再也出不去了,外面不管發生什麼,以後都和他們再無瓜葛。只是,她掛念輕水、東方和殺阡陌他們,更放心不下糖寶和小月……

  ——還是要多謝師兄,不是你的話我早就死了。

  竹染冷笑一聲:「第一,我說了別叫我師兄,叫我竹染就行了。第二,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自己生命力頑強怎麼都死不了,還有這哼唧獸一直在保護你。」

  ——可是還是要多謝你收留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收留你?」

  花千骨愣了一下,不確定道。

  ——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也是長留山弟子……

  竹染打斷她:「你是不是長留山弟子干我何事?我救你只是因為覺得你有些不同尋常,可能日後會對我有用。你記住,我只是想要利用你,你不要對我感恩戴德,如果你覺得欠我什麼,日後還我就是了。」

  花千骨隱約明白,可是沒想到他把話說的那麼直接,不由微微有些愣住了。從見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正派的人,卻也不失坦蕩。如此把話挑明了,她反而鬆下一口氣來。

  ——你想出去?

  「哼,我可不想永生永世困在這個地方,我還有壯志未酬,我還有大仇未報。你來這也那麼久了,吃了那麼多苦,難道就不想離開?」

  ——我師父既然把我逐來,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已經夠對不起他了,不想再違抗師命。

  如果師父真的這麼不想見她,那她就永遠留在這裡吧。她低著頭,忽視心頭的疼痛和微微窒息。

  竹染彷彿看穿了她一般不屑的冷笑道:「真是有趣,你竟然會愛上白子畫。」

  花千骨身子一震,握緊拳頭,頭低得更低了。自己這一臉疤痕,怕是誰看見都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一向把自己視同己出的師父,看著自己受了絕情池水的刑,一定被自己對他的情還有自己的這張臉噁心壞了吧,這才一怒之下把自己逐到蠻荒,不想再見。自己又何必再回去礙他的眼呢?

  「褻瀆師尊,喪倫背德,難怪白子畫會氣成這樣。說實話你還真厲害,在長留的那些年,別說發怒,我基本上就沒見過有表情在他臉上出現過。嘖嘖,可惜啊可惜,大好的一場戲就這麼被我錯過了。可就算是他的命令,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麼人讓你想回去看看麼?」

  有,怎麼會沒有,糖寶和東方他們,落十一和軒轅朗他們,他們全都還在外面。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逐到蠻荒了?會不會著急死了,到處打聽自己的下落?師父又會不會把自己被逐蠻荒的事告訴給他們知道,還是說自己的存在,就像竹染一樣從今往後被一筆抹殺?

  想到小月和糖寶,心頭更加難過了。她並不是光有愛的,她的肩頭還有責任。就算沒有師父,但還有那麼多愛她的人。她不可以這麼自私的輕易說離開,她答應過要保護小月的,怎麼可以不管不顧任憑他被處刑。他明明什麼也沒做錯——

  心思一時間百轉千折,她知道自己並不想永遠留在這裡,她想回去,想見小月見糖寶見東方他們,更想再多看一眼師父,哪怕他現在再嫌惡自己。

  既然沒死,總有一天要活著出去見他們……

  竹染見她的眸子逐漸有了神采,微微點頭一笑。

  「先別想那麼多,你現在最需要做的,是趕快把身體養好。」

  花千骨點點頭,眼睛望向遠方,手緊緊的握住宮鈴。

  竹染在木屋周圍開了一小片地種一些蔬菜,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在地裡面忙活。有時候出去一兩天都不回來,面上帶著一絲倦色,卻也不說自己去了哪裡。

  時常可以聽見林間妖獸嘶吼的聲音,花千骨逐漸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也不敢走的太遠。

  她康復的速度越來越快,只是那些劍痕久久褪不去。

  和竹染住在一起越久就越發覺他這個人不簡單,雖和落十一是一師所出,但是明顯修為高出太多太多。不但精通奇門遁甲,易經八卦,各仙派的劍法和長短處他也瞭若指掌。琴棋書畫,醫藥和兵法,無一不精。她偷學過的長留山的那些禁術他也竟然都是會的。流放蠻荒數十年,未曾一日懈怠,劍法等都已臻化境。

  她不敢想像若是自己獨自一人在這深山老林裡困了這些個年,沒有任何可以離開的希望,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會不孤獨恐慌,絕望麻木到發瘋或是自殺。

  只是竹染,他就這樣安靜的伺機潛伏著準備著,無聲無息如暗夜的鬼魅,耐心的叫人覺得可怕。

  在蠻荒轉眼已是大半年過去,花千骨身體已恢復如常人一樣,竹染不在,她便自己偶爾練劍,偶爾在地裡除草。小木屋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她爬上屋頂重新修葺了一遍,把牆上的破洞也補上,還把小屋周圍都種上了花。

  哼唧獸總是到處搗蛋,竄來竄去,不是撞翻小木桶就是踐踏小幼苗,還把她剛種下的花和小木鏟都吃到肚子裡去了。花千骨氣呼呼的提著它的小豬蹄抖啊抖,總算把鏟子又從它嘴裡抖了出來,刮著它的鼻子狠狠修理一頓之後,哼唧獸總算學乖了。吧噠吧噠後腿替花千骨刨坑填土,不然就是東撒泡尿,西撒泡尿的幫她施肥。

  沒想到在這植物生長的不但速度驚人,變異的也是飛快。花千骨除草的時候竟然被一朵剛打了個花苞的野薔薇咬了一口。

  一滴鮮血滴落,花千骨反射性的伸出另一隻手去接卻沒接住,落在土中,頓時大片的薔薇猶如活了一般開始痛苦的扭動掙扎,發出類似於慘叫的吱呀聲,聽得花千骨渾身的雞皮疙瘩。

  大片的莖葉抽搐著倒了下去,雖然沒有像以前那樣瞬間枯黃,但是也死了個七七八八。

  花千骨低下頭看著自己被花咬傷的手,因為傷口比較小,正已她看得見的速度慢慢合攏,最後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她心頭一時恐慌起來。

  時日越長,不但身體,就連這吸引妖魔鬼怪的凶煞體質也在隨之恢復當中。但是,往常,不藥而癒這種事,卻從未發生過。她以為她可以在釘了消魂釘,中了那麼多劍,受了三生池水刑,又以凡人之身流放到蠻荒受了那麼多折磨仍大難未死,是因為遇見哼唧獸和竹染。

  如今細細想來,卻不像是僥倖。自己的身體,不是仙,卻為何依舊不老不死?簡直,簡直像一個怪物了。

  哼唧獸在她腳邊輕輕磨蹭著,以為她是在為被悉心照料的花咬了而難過,於是一副為你報仇的樣子跳到花枝上又踩又跳又打滾,哼哼哼,看我壓死它們。

  待花千骨回過神來,發現地上空空一片,而哼唧獸躺在一邊,打著飽嗝,小腿拍著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它一口氣把花的枝葉根莖全吃掉了,連一根小草都沒放過。

  花千骨看著光禿禿,被啃過的院子,追著哼唧獸屋前屋後的跑,恨不得把它當球踢。

  竹染慢慢從樹後走了出來,看著花千骨,慢慢瞇起了眼睛。

  天隱約昏暗下來,應該是晚上到了,花千骨抱著小暖爐一樣的哼唧獸睡得正香。突然感覺懷裡的小東西不停亂動。

  ——不準踢被子!

  壓牢了它,突然覺得不對,一睜眼發現竹染正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他想做什麼?

  哼唧獸噗嗤噗嗤的從被子裡剛探出頭來,竹染突然飛快的出手在它眉間重重一點,哼唧獸頭一歪,繼續呼呼大睡了過去。

  花千骨搖搖哼唧獸,不解而滿是防備的注視著竹染,

  「衣服脫了。」黑暗的小屋裡,竹染的眼睛卻是猶如琥珀一樣透亮,猶如正盯著獵物的老虎。那雙眼睛,跟摩嚴一樣,並且更冷酷無情。

  花千骨雙手抱胸,又想到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她身子雖還未長大,年齡卻不小了,赤身裸體於人前,怎會不覺得難堪。

  「衣服脫了。」竹染沒耐心的再次重複,看她防備的眼神,好像是他要將她怎麼樣了似的,他就算來蠻荒這些年再不濟,也還不至於找她這種毛丫頭來瀉火。

  不顧她的踢打,三下五除二扯了根繩子將她綁在了床頭,扒光了她身上用自己袍子改小的衣裳。雖然粗魯卻不失細心的拉過被子一角遮住她私處。

  然後從她的耳後到脖頸,從腳趾到腳踝,從胸前再到後背一處處的翻找起來。花千骨喊叫不能,只能嗚嗚的發出抗議聲。

  她身上疤痕太多,密密麻麻的十分嚇人,居然微微有些刺痛了他的眼。他不屑皺起眉頭,厭惡自己哪怕一瞬間的心軟。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有恭順的匍匐在她腳下的一天。

  仔細的找了很久,終於不出他所料,又出乎他所料的在她右邊腋下很難發現的位置,找到了那個最後收尾的封印的小印記,一丁點大小,血紅妖冶的複雜花紋,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一顆硃砂痣。

  竹染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知道她身體裡有古怪,卻沒想到白子畫竟對她施了那麼高級別的封印術。這種印記他只有在古書中曾經見過一次,封印者一旦實施,常常會把自己的命搭上,就算是他白子畫自負仙界最高修為,也定是大大受創損傷。

  他究竟在她身體裡,封印了怎樣的一個怪物?怪不得她一次次傷到極致卻怎麼都死不了。

  疑惑更深了,白子畫和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視她為大患,何不直接想辦法殺她,為什麼寧肯折損自己也要實施這種封印?如果是想保護她,又何必下手如此狠毒,讓她遭這種罪,最後還逐到蠻荒來?還是說早已料定她死不了,故意做戲給別人看?

  竹染握緊拳,心頭微微有怒氣。白子畫,為何他始終都猜不透他?他不在的這些年,外面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可以離開的話,花千骨就是他的天賜良機。

  「起來!」竹染解開繩子,把衣服扔回她身上。

  花千骨擡起自己的右臂想看看竹染剛才找了半天到底在看什麼,可是脖子太短怎麼努力都看不見。背過身子還未待整理好衣服,就被竹染不客氣的拖拽出門。

  他到底在幹什麼?要趕她走的話,也讓她先把哼唧獸帶上啊。

  花千骨大傷初癒,行動略顯笨拙,跟不上他的步伐,純屬是被他拽著領子拖著走。

  林中昏暗無比,遠處不時傳來一些奇怪可怖的鳥獸嘶鳴,竹染右手拖著她,左手拿著匕首。一有食人的花草籐蔓靠近就狠狠一刀斬下去,汁液猶如鮮血一樣噴濺了花千骨滿臉。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早已超出花千骨平時的活動範圍,離了小屋老遠,沒有了陣法的保護,周圍樹叢裡悉悉索索的,各種妖物在暗處窺探著她,卻又忌憚竹染手中的刀不敢太過靠近。行得越遠,跟上來的越多。花千骨隱約聽見野獸一般貪婪的喘息聲,不安的四處張望,手不由得緊緊抓住竹染的衣襟。

  竹染不管那麼多,依舊飛快的往前走著,突然花千骨不走了,怎麼拖都拖不動,回過頭,見她腿腳全被籐蔓纏住了,於是回身斬斷她身上的籐蔓,繼續向前走。

  他到底要帶她到哪去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竹染終於停住了,花千骨耳邊呼呼風聲,凍得她直打哆嗦。

  面前是一個斷崖,下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來這裡幹什麼?花千骨疑惑的看著他,等他開口給一個解釋。卻沒想到竹染突然伸出手來,輕輕一推,竟然把她從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驚恐的睜大眼睛,反射性的伸手去抓他衣服沒抓住,只抓住了崖邊的石頭。

  竹染走近兩步,彎下腰,笑著看著她,那笑容叫她冷到骨子裡去了。

  然後便是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住了她的手,花千骨吃痛的皺起眉,半掉在空中身子像要散架了一般,再承受不住,終於手慢慢鬆開,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8:24

【86.萬獸之王】

  谷深百丈有餘,絕壁橫亙。身子垂直下落,如此高度,就算摔的不是粉身碎骨,至少也是腦漿迸裂。

  花千骨只聽到耳邊呼呼風聲,危急關頭大腦卻陡然清明無比。無數過去看過的那些心法口訣源源不斷的向外冒出,可是這裡是蠻荒,無法禦劍更無法乘風。

  寬大的衣袍鼓舞翻飛,她下落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竹染靜靜站定,注視著下面,以他的眼力,漆黑谷底一草一木仍舊看得清楚。推她下去是為了試她,可她若這麼容易就摔死了,那留著對他也沒有多大用處。

  但是看她快落到底依舊沒有什麼奇跡發生,眼中難免有失望神色。正當他都要放棄了以為花千骨死定了的時候,卻見她身子重重的在空中一頓,定住了大約一秒鐘,又再次直直摔到谷底。

  仍舊心肺受了重創的咳出一口血來,花千骨翻身爬起,不明白竹染為何突然之間要置自己於死地。擡頭仰望,只能看見昏暗的一線天。

  突然聽見一聲恐怖而低沈的嗡鳴聲,驚得她寒毛都豎了起來,那是她所熟悉的妖獸的低吼。

  不由得退了幾步,四處張望,看見兩團熊熊火焰飄浮在空中。不對,是一雙血紅色充滿了貪婪和渴望的眸子正瞪視著她。

  花千骨深吸一口氣,看著那個比哼唧獸變身後還要大上許多的身影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步伐緩慢沈穩又不失優雅,一身長毛根根分明,純淨的金黃色堪比她見過的最美麗的朝陽。

  歷經過那麼多的磨難,雖然不像以前見鬼那樣,嚇得兩腿發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可是看著它頭上的角,硬如鋼鐵的直尾上的鱗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她還是心裡隱隱發虛。

  睚眥獸,上古十大妖獸之一,性兇惡,喜吃腦髓。錙銖必較,極愛相爭,至死方休。領土意識極重,有王者之姿。食其角可提升百年仙力,而且它哪怕吃的是草,屙出來的都是黃金,故而早早在六界之中被仙人妖魔捕殺殆盡。

  花千骨回憶起之前在《六界全書》上所看過的妖獸一覽,此獸名列第三。

  完了,要是腦袋被它吃掉了,自己再怎麼能復原也長不回來了吧?

  哼唧獸不在,她突然有些慶幸起來,不然為了救自己,怕又是一場惡戰。雖然哼唧獸也很強,但是想要勝睚眥獸,還是難了一點。

  睚眥獸打了個響鼻,抖抖金光閃閃的皮毛。威風凜凜,雙目炯炯的踱了幾步,打量花千骨。它口味很挑,通常捕食其他獸類或是流放到蠻荒的仙魔都只吃腦袋和內臟。在蠻荒它對手不多,覓食十分容易,現在已經吃得很飽,對於這種從天而降掉落入它巢穴的小東西,本是都不待看一眼的。可是此刻,它卻聞到了奇妙而誘人的氣味,直叫它每一根血管都流動出了獸慾和渴望。

  花千骨一動不敢動,怕它突然間就撲上來。睚眥獸對潛藏她體內的巨大力量也隱隱覺察,微微忌憚,沒有冒然上前。一人一獸就這麼對峙了良久。

  花千骨手腳冰冷,可是額頭沁出汗來。終於睚眥獸開始失去耐心了,低吼了一聲,揚起巨爪就往花千骨猛力一拍。

  雖然法力全失,但是這些年的修為豈會全部白費。她矯捷一躍,輕鬆避過。

  睚眥獸一聲長嘯,頓時山谷中刮起一陣狂風。花千骨站立不穩,在谷中眾多巨石中穿梭躲避。

  睚眥獸身姿太過魁梧,雖靈巧未失,對付個子小小的花千骨終究還是不夠迅速。於是滿是鱗片的尾巴,以雷霆之勢,對著花千骨連戳帶掃。觸及之處,草木橫飛,山石崩裂。

  花千骨覺得隱隱有幾股熱氣向著四筋八脈擴散湧動,似乎身手比方才更敏捷了許多,雙腳急速蹬起,跳躍和奔跑之間,也顯得更高更快,更加有力。

  傷勢似乎恢復的差不多了,危急關頭她來不急開心,只是一次次的凝氣躍起,躲過睚眥獸的一次次致命襲擊。

  光是這樣逃下去沒有用,花千骨打量四周,狹長的口袋型一樣地陷分裂出的峽谷,除非有翅膀,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得去。

  她需要反擊,可是那些石頭砸在它身上乒乒乓乓的,根本就沒有半點用。

  花千骨鑽來鑽去,左躲右閃,可是巨尾掃到的地方,風力剛勁如刀,背部、腿上不斷劃出道道一尺來長的口子。

  睚眥獸聞到她的血香味,雙目更加赤紅。仰天咆哮,變得更加殘暴兇猛。

  「光當」一聲什麼金屬的東西掉在地上,花千骨一看,是竹染的那把匕首。不由得皺起眉頭,原來他是故意把自己推下這妖獸的巢穴,為了看自己和這妖獸一戰。

  她飛快的拾起匕首,竄到睚眥獸身下,一面躲避著它的踩踏,一面試圖將匕首插入它肚子較軟的部位,卻依舊好像插在銅牆鐵壁上一樣被反彈了回來。

  谷底塵土飛揚,她爬到高處,跳上睚眥獸的背上,妄圖割下他頭上較軟的角,無奈睚眥獸拔腿狂奔,妄圖將她顛簸下來,她只能緊緊拽住睚眥獸頸上的金毛。

  睚眥獸夠不著她,巨尾皮鞭一樣抽下來,她在它背上翻滾著閃開。尾巴狠狠的抽在它自己身上,疼得它狂怒的又一次咆哮起來。

  吼聲在谷中久久迴盪,驚得林子裡的妖獸鳥怪紛亂逃散。竹染興趣盎然的看著下面驚心動魄的爭鬥,似乎也聞到空氣中湧動的美妙血腥味。

  顛簸得太厲害,她根本就觸碰不到它的角,接連在它脖頸上砍了幾刀,依舊沒有半點用。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她手一抹刀刃,頓時刀身精光乍現。一刀下去,終於深深刺進它的皮肉,再一使勁,拉出很長一道口子,鮮血簡直是噴濺而出。

  睚眥獸一向馳騁慣了,銅筋鐵骨的,何曾受過這種傷,仰天怒吼,皮毛一抖,終於將花千骨抖下地去。

  花千骨知道它氣極,連忙爬起來就朝著谷壁拚命奔跑。

  睚眥獸幾個跳躍已追至身後,前方再無可躲避之處,眼看著那個彌天大物朝自己張牙舞爪的飛撲了過來。花千骨火速抱頭往旁邊一滾,然後就聽見驚天的「咚」的一聲,大地彷彿都震動了。

  身後終於沒了聲響,花千骨從地上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轉頭一看,不由得有些樂了,睚眥獸用了如此大力,正好一頭撞在崖壁上,應該差不多撞暈了吧?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渾身都快散架了。

  握著匕首搖搖晃晃走到它跟前,睚眥獸以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怒視著她,可是只能無力的趴在地上呼呼喘氣,頭上好大一個包。

  花千骨猶豫了片刻,是不是應該殺了它。睚眥獸睚眥必報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如今跟它結下怨,以後她休想再有安生日子,到時候哼唧獸和竹染也必定受累。

  可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歎口氣,雖說成王敗寇,適者生存,是在蠻荒的既定法則。可是是自己先無端闖了它巢穴,惹了它,最後還要殺了它,是不是也太說不過去了。它是妖獸,不通情理,難道自己也跟它一樣麼?

  花千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濕濕的鼻頭,軟軟的挺好玩的。它其實跟哼唧也沒多大的不同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不顧睚眥獸的憤怒和低吼抗議,花千骨又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兩枝角。(睚眥獸心想我堂堂妖獸居然被人摸了,還是個這麼醜的人!哼哼……)

  轉身望了望懸崖絕壁,這下,自己該怎麼上去呢?

  她下落過程中,的確有使出來過一次法力,在半空中停止住了身形的。和睚眥獸一戰,雖說受傷不輕,但是她覺得自己的身手正逐漸恢復如初,體力也被激發出來了很多。

  說不定自己再試試,又可以重新使用法力飛上去呢?

  於是她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默念心法口訣。卻始終彷彿被什麼沈甸甸的東西壓住一樣,施展不開。

  看來自己上一次是走了狗屎運了吧,她終於宣佈放棄,從衣裳上撕下一條布把匕首牢牢綁在手上,然後開始一點點往絕壁上攀爬起來。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腳都快要斷掉了,擡頭看,還有很遠很遠,再往下看,好高好高,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虎口全部裂開,身上、手腳上全部都磨破的是血。不時踩滑,又掉下去許多,還好有匕首掛住。累了,就踩在中間凸起的地方歇一歇,小睡一會。餓了渴了就張嘴咬旁邊的苔蘚草根。

  竹染等了很久,看她才爬了一半。等得不耐煩了,便回去睡了一覺,回來見她還在爬,累得幾乎已經使不上勁了,可是依舊緩慢卻堅定的向上爬著。

  他應該幹什麼?扔根繩子下去拉她上來?她不是已經通過考驗了麼?

  他突然為自己有這個念頭覺得好笑起來,冷哼了兩聲,然後又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個女人!!!

  花千骨終於爬了上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居然可以支持那麼久,手腳早已經失去感覺不聽她指揮了,只是一爬一爬的在做機械運動。

  當她長歎一口氣,終於把沾滿鮮血的頭伸出地平線,雙手緊緊擁抱住大地,想要親吻裸露的黃土。一擡眼看見竹染正坐在她面前,微微低著頭,臉部有陰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許他會跟自己解釋一下推自己下去的原因,花千骨心裡想著,因為他若真想害自己一開始就用不著救了。

  竹染向她伸出手來,花千骨看著他的手上也有青色的一層疤,就像是被整個的扔進了三生池裡。可是他的手的形狀,卻是修長而美麗的。

  花千骨握住他的手,邁出腳正想做最後的攀登——卻突然,竹染抽走了她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的,把她狠狠的從懸崖上推了下去。

  花千骨來不急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睜大眼睛看著竹染,這次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向一個席捲而來的巨大黑洞,望不到底的虛空。

  身子再次迅速的向下墜去,花千骨已經累得快要暈死過去,這次連想想心法和口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以為這次真是死定了,眼看就要落到底的時候,一個軟軟的東西突然接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後奇跡一般,自己又飛快的向上升了起來。

  吃驚的看著身下,拽住那不真實的金黃色的毛,居然是睚眥獸,載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峽谷兩邊的絕壁上來回縱躍,幾下便出了谷,跳上地面。

  抖了抖金色的皮毛,威風凜凜的對著群山大聲怒吼,狂風大作,林海泛起陣陣波濤。花千骨騎在它身上整個人都驚呆了。

  方纔那些一路尾隨而至的各種妖獸也慢慢從陰暗中,荊棘叢中走了出來。注視了花千骨和睚眥獸良久,然後接二連三的在她跟前匐了下身子,低下頭去。

  此時醒來,變身回巨大形態,從遠方飛奔而至的哼唧獸,望著這百千妖獸恭敬拜倒猶如百鳥朝鳳的壯觀景象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慢慢反應過來,卸下怒火與防備,也跟著拜倒在花千骨跟前。

  竹染怔怔站在原地,眼中充滿了驚訝和不可置信。然後在下一個瞬間,表情也變作了恭敬和臣服,微微躬身,露出他一貫瞇起眼睛的笑容,向花千骨解釋道:「我猜的沒錯,你身上果然藏有妖神之力。如今萬獸臣服,離我們離開蠻荒又進了一步。

  花千骨默默的看著他,那樣的微笑卻叫她心頭陣陣發寒。第一次是試驗,可是第二次,她敢肯定,他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9:08

【87.宏圖大志】

  這一夜的霧澤密林中顯得格外的安靜,連蟲鳴聲都聽不見。這種安靜叫人無端的緊張,花千骨由睚眥獸馱著慢慢向前走著,對突然發生的一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回去的路上全是各種妖獸魔物和飛禽走獸恭敬的匍匐著夾道兩旁,隊伍排列得長長的一眼看不見頭。連剛剛兇猛無比的食人花都向她彎著腰,同時還有無數的妖獸蟲鳥正悄無聲息的往兩邊趕來。

  花千骨覺得胸口隱隱有一股熱氣在澎湃湧動,讓她有頭暈想吐的感覺。擡起手,看著掌心剛剛磨破擦傷的地方正逐漸癒合,傷口滾燙的嚇人。

  哼唧獸慢吞吞的跟在她右後方,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正在生悶氣呢。花千骨轉頭看著它一副吃醋的樣子不由好笑,伸出手對它招了招。

  哼唧獸立馬「彭」的一下變回了小豬的模樣,邁著四肢小短腿奔跑過來,無奈個頭太小,跟不上睚眥獸的步伐,絆到一小石子,皮球一樣往前呼嚕呼嚕滾了幾圈。爬起來繼續跑,一面往睚眥獸身上使勁撲騰著,爬啊爬啊的像爬一座大山。可是又嘰裡咕嚕的滾了下來。繼續不甘心的蹦蹦跳跳的一邊跑,一邊揚起小爪去抓睚眥獸的尾巴。睚眥獸回身看它一眼,尾巴輕輕一甩,它就摔了個大跟頭。

  花千骨忍不住笑,彎下腰伸出手去抱它。它這才屁顛屁顛的一下蹦到花千骨的手裡。花千骨緊緊的抱住它開心的左右蹂躪,她剛剛真的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

  如今錯打錯著居然萬獸歸心,擡頭望了望混沌不明的天空,心頭仍舊只是一片悲涼。

  竹染在後面慢慢走著,看著林中這壯觀無比的景象不由冷笑,她還真是比六界的帝王尊者氣派還要大。

  不過她既然真的身懷妖神之力,那他們想要重回六界就絕對指日可待了。

  睚眥獸送他們到了木屋周圍布的陣法外便沒有再進來。花千骨的力量並未恢復多少,沒辦法和它直接交流溝通,但是睚眥獸同哼唧獸一樣很通靈性,花千骨一個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什麼。

  回到木屋裡,竹染問她妖神之力的事,花千骨也不隱瞞,一一寫劃出來。

  竹染眉頭越擰越緊,他在的那些年對神器的爭鬥就從未間斷過,仙界大亂的那一次,是有史以來神器集聚得最齊的,他只差一點點就得手了。可是沒想到,最後妖神之力,居然是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

  他先前卜卦測字,就發現六界正發生大的動盪,妖神出世之時,蠻荒也受了波及,地震不斷,各種妖獸到處發狂亂奔。花千骨的到來,是偶然也是必然。本來就覺得她身上太多可疑之處,而身上被白子畫親手封印的強大力量,讓他更加確定了妖神已出世的事實。

  竹染的目光猶如被點燃一般越來越亮,花千骨心裡卻越是發虛。總覺得竹染看她的眼神,太過赤裸和貪婪。

  突然臉頰被他捧在手心,她驚詫的看著他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一青一紅兩張毀容的面孔湊在一塊又恐怖又滑稽。

  花千骨不適的飛快推開他,扭過頭去。

  ——你說我體內有妖神之力是怎麼回事?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差不多都已經明白了。」

  花千骨凝眉沈思(如果她還有眉毛的話)。

  ——可是妖神明明就是小月,他……

  她想起月圓那一夜他變身之後,他們兩人很輕易的就被師父從墟洞裡抓了出去。她一直擔心小月會發怒暴走,激發體內的妖力做出什麼傻事來,沒想到卻什麼都沒發生,小月一副毫無抵抗能力的樣子,完全猶如一個普通的天真稚嫩的孩童,她當時也奇怪過但是並沒有多想。

  現在再回憶起來,似乎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自己遭此劫難仍未死也不是幸運。原來早在那一夜,小月就已把妖神之力全部給了自己,這才一次次的保全了她的性命。

  瞬間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清楚明瞭,她終於知道殺阡陌說的「重要的是誰放他出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關鍵的不是妖神而是妖神之力,身體只是容器,六界的人一直爭奪和窺視的原來是毀天滅地的妖神之力。

  只是,卻沒想到小月全給了自己……

  花千骨呆坐在那裡,半天反應不過來。突然想到什麼,猛然間抓住竹染的雙臂。那這麼說,小月豈不是更加無辜,他現在甚至連妖神都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為什麼仙界的人還要處死他?難道師父看不出來麼?小月已經不是妖神了,妖神之力在她這裡啊!她要趕快回去,告訴師父這件事。如果可以把妖力交出來,是不是就能免小月一死?如果交不出來,就由她來受死,小月根本就是無辜的!

  ——我要回去!

  花千骨重重的在桌子上寫,顫抖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竹染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微笑著滿意點頭。

  「只要你乖乖聽我的,我保證我們一定可以回去。」

  花千骨遲疑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

  竹染走到床邊蹲下身子,將床下面的幾塊木板擡起,下面竟然有一個暗格。

  從裡面取出幾塊大小顏色不一的獸皮和布片,布片應該是從別人衣裳上撕下來的。蠻荒便是這樣,因為物資匱乏,也不可能自己養蠶織布,就連天冷了,為了爭奪對方身上的衣物常常都要拚個你死我活。花千骨見竹染箱子裡還裝了挺多件,被子也是許多不同的衣服拼縫的,裡面填充上一種奇怪的紫色棉絮,不知道又是從多少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竹染將圖一幅幅在桌上鋪開了指給花千骨看,上面竟然是用黑色炭木精確的描繪的蠻荒地圖。

  花千骨吃驚的一一翻看,蠻荒的整體地形,東南西北還有中部的森林,湖泊,冰山,沙漠,海洋等全都清清楚楚。還有各個妖魔墮仙的聚集地,勢利範圍,妖獸的巢穴等等,無比的詳細。

  看著花千骨吃驚的眼神,竹染冷笑一聲:「你以為我這幾十年在蠻荒都是坐著等死的麼?」

  ——你想怎麼辦?

  「要想回六界,先取蠻荒。如今有了妖獸相助,咱們已經實力大增,但是還不夠。腐木鬼,冥梵仙,若能將此二人收服,土木流和水銀間就掌握在我們手裡。就算你妖力被封,只要出得去,眾人法力皆可恢復,蠻荒妖獸仙魔死魂,數量何止萬千,如此兵力,到時候不光出得了蠻荒,就是六界,也是我們囊中之物!」

  花千骨見他大手一揮,聲音裡滿是豪情壯志,眼睛裡燃燒著熊熊野火,不由得心頭微微一緊。

  原來他有吞併蠻荒,稱霸六界的野心已不是一朝一夕了,如此步步為營的細心謀劃準備著,自己的到來或許只是給他了一個契機提前動手。難怪摩嚴要逐他出師門將他流放至此,或許是看穿了他的雄圖和野心。如此之人,不管是對長留還是對仙界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只是這小小的蠻荒,也困不住他多久吧。以他的手腕和才智,怎會有走不通的路呢?

  花千骨輕輕歎息,眉頭皺的越深了。自己離開歸離開,可是若全依他的想法,豈不是又給六界帶回去一個劫數麼?

  竹染此刻正一心為想像中的不遠將來而興奮得雙唇顫抖,他等了那麼多年了,就是為了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將摩嚴,將六界全都踩在腳下!

  手指落下,重重的敲響桌面,指在地圖上的一個點上。

  「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將此人收服!」

  花千骨低頭,看著地圖上的一座冰山頂端,秀逸的寫了三個:

  ——斗闌干。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49:59

【88.瀚海闌干】

  妖神在蠻荒出世,萬獸俯首朝拜的消息很快在蠻荒各處傳開,一時激起濤天巨浪。

  眾人不可置信中又帶了些許恐慌,所有的人都在試圖尋他們。

  花千骨傷勢稍好,便和竹染離開林子向北邊冰雪之地出發了。隨行的有哼唧獸,睚眥獸,另外還有一隻幻鬯鳥一直在空中飛著為他們探路。

  為了能夠盡快趕至,花千骨騎在哼唧獸身上,睚眥獸也很不情願的馱著竹染。

  花千骨想不通竹染的是,如果他知道如何離開蠻荒的方法,早就自己離開了,才不會想著什麼大家一起走。別人死活與他何干?但是他如果完全不知道,就算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又有何用。離開蠻荒不是說帶兵打仗,光靠著人多就能贏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多少個腦袋湊在一塊,也想不出辦法。而且,想要大家達成一致根本沒必要弄那麼複雜,或是借助誰的力量,她相信沒有人不想離開這裡,只要跟大家都講清楚,為了能夠出去,所有人一定都能結成聯盟,到時候再慢慢想辦法。

  花千骨問他,他卻只是嗤笑。

  「你可知那腐木鬼,冥梵仙,還有斗闌干都是何人?」

  花千骨搖頭,她只是略微聽過一些斗闌幹的事,其他二人連名字都沒聽過。

  「斗闌干是仙界戰神,腐木鬼曾經一度和殺阡陌爭奪過魔君之位,而那個冥梵仙,跟白子畫一樣,曾經也是上仙之尊。」

  花千骨聽到師父的名字,心頭咯登一下。

  「這幾人哪怕身處蠻荒,法力盡失,也是十分厲害的角色,你力量尚未恢復,根本沒辦法與其中任何一個匹敵。你以為你有了禦獸的能力,他們便心甘情願同你合作了麼?蠻荒不同於六界,更多的爾虞我詐,你不利用別人,便是被別人利用。一個想要壓過一個,每個人都在爭奪主導權。身懷妖神之力,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還沒等到出去,內部已經亂成一團,自相殘殺的差不多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是死,要麼就是踩在眾人頭上,讓他們不得不仰視你,為你賣命。」

  花千骨皺起眉低下頭去。

  「所以,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天真,既然會被驅逐到這裡,自然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且莫說有多厲害,至少沒幾個是好人,而來了之後,每個人的陰險歹毒更是要翻倍。當然,你也不用太擔心,人都有會弱點,而想要離開是蠻荒每一個人的弱點,只要掌控好,所有人都能任由你擺佈。那腐木鬼利字當頭,欺軟怕硬,冥梵仙心灰意冷,不問世事,二人其實都不難應付。我們先從孤身一人的斗闌干下手,只要能得他相助,不愁大事不成。」

  ——我的內力還能恢復麼?

  花千骨問,她並不知道妖神之力是被白子畫封印在了體內,以為是氣脈全破,被白子畫同己身的仙力一道全部廢掉了,竹染也故意沒跟她說,總之這師徒二人矛盾越深對他就更加有利。

  「不知道,但照上次你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在蠻荒也竟可以施放出一些法力,或許假以時日會慢慢恢復一小部分,但是也有可能永遠都恢復不了。」

  白子畫施的那種血印豈是那麼容易解除,孤注一擲,集他畢生道行將她壓制的死死的。不過或許若是他先死了的話,要再解封印或許就容易許多了,竹染瞇起眼睛。

  花千骨將領子拉高,身子縮成一團,緊緊貼靠在哼唧獸的背上。風越來越大了,遮天蔽日的冰霜顆粒迎面撲來,打得她臉上生疼生疼的。

  為什麼斗闌干要一個人跑到這來呢,竹染說土木流和水銀間一度都想拉攏他,他卻一個都不甩,那麼多年一直獨自生活在這個冰天雪地之中。

  突然又想起藍雨瀾風,不折手段,哪怕毀天滅地,也千方百計的想要救他出蠻荒。自己呢?可曾有人思念過自己?望著眼前一片刺目的潔白世界,鼻子突然酸酸的。斗闌干就算不在了,也有人一直掛念。東方他們大概都還不知道她在蠻荒吧……

  想起冰天雪地白子畫牽著她的小手前行,那時候的師父多疼她啊,可是現在,就算討厭她了,不想見她了,殺了她就得了,她的命從來都是師父的。可是為什麼要把她驅逐到蠻荒來啊?他知不知道這裡真的好可怕……

  竹染轉頭,看著她一貫平靜而認命的眸子裡,不經意透露出一瞬間的哀傷和軟弱。輕輕搖了搖頭,終究還只是個孩子。

  山頭太大,洞穴眾多,他們二人在漫天風雪中找了三天,可是依舊半點都沒看到斗闌干的影子,甚至連半點活物和植物都看不見,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這生存下去的。

  ——會不會是已經不在了?

  花千骨問,畢竟離上次竹染打探到他的具體位置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了。

  竹染搖頭:「斗闌干是出了名的潔癖,斬妖除魔都從不讓自己身上沾半滴血,更見不得蠻荒其他地方的噁心爭鬥,屠戮吃人。這冰雪之地極少有人來,凍土幾十丈深,甚至連植物都不生長,只零星有一些喜寒的妖獸,最適合他不過,應該不會離開。而且他戰功卓絕,被逐來時仙身未廢,不會自然老死。哼,說是玉帝恩典,不如說是為了讓他永世飽受流放之苦。同時為示懲戒,他雙腳腳踝釘了兩顆消魂釘,來到蠻荒法力盡失,他又沒不像你有妖神之力護身可以自動恢復,應該是根本無法直立行走,不會離開這附近太遠的,我們再四處找找。」

  花千骨聽到消魂釘三個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覺得四肢百骸都痛的錐心刻骨。

  竹染不由笑道:「沒什麼好吃驚的,流放到這裡的墮仙,大多受過釘刑或是其他刑的。何況是斗闌幹這樣的人物,就算明知他回不了六界,仙界的人也會害怕,害怕若有一天他回來報復,所以自然會廢掉他雙腳限制他。」

  驅逐到蠻荒的妖魔雖說壽命較長,但若未有一定的道行,也是會老死或餓死。而驅逐來的仙卻分仙身已失和未失的。已失的就變成了普通人,通常在蠻荒都活不長,在蠻荒惡劣的環境下不是餓死病死老死,就是淪為其他人的食物。未失的雖不會自然死亡,依舊會被殺死。餓不死,但是仍會感受肌餓和病痛。他們沒了法力,但是依舊武功高強,劍法高超。爭鬥主要以這樣的人為主。所以當初已變成普通人的花千骨,竹染連看都懶得多看,就算救也是白救,卻沒想到她那樣都死不了。

  又尋了兩日,竹染終於在一洞口中找到有人活動過的痕跡,確定斗闌干平時是住在這裡,但是可能覓食或者其他,有事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竹染讓花千骨指揮哼唧獸和睚眥獸在洞口不遠處挖了個大坑,做成陷阱,等君入甕。

  ——不能好好跟他談麼?

  花千骨不喜歡這樣的方式。

  「只有先困住他,你才有資本跟他談。」竹染碰釘子碰了幾次了,深知斗闌干的為人。

  繞著陷阱轉了兩圈,摸了摸下巴:「不行,還要再深,再大。」

  花千骨瞠目結舌,這坑都填得下幾十個斗闌干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能繼續辛苦睚眥獸和哼唧獸挖坑,最後竹染居然還讓幻鬯鳥吐出無數尖尖的冰柱插在坑底。

  ——那不是把他給插死了麼?

  竹染搖頭:「哪那麼容易死。我怕光一個坑困不住他,能讓他受些傷自然是最好。」

  二人在洞中靜候,天寒地凍的,哼唧獸的大尾巴將她蓋的密密實實。不知不覺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睡過去,夢到她禦劍在風中自由馳騁,糖寶乘著一片桃花瓣兒在她身邊飛著。突然天地震了一下,把她從劍上震掉了下去。

  她陡然睜開眼睛,看見竹染傾身在她面前,使了使眼色,對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花千骨撇撇嘴,就算她想說話也出不了聲啊。

  突然發現不是做夢,原來地真的在震動,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咚,彷彿一個巨人在奔跑。

  竹染向外探出頭去,不由得皺起眉頭,他竟還是失策了。

  斗闌干腿腳不方便,猜他能夠出去那麼久那麼遠,如果不靠機關術就一定是馴服了妖獸來做坐騎,卻沒想到竟是雪人。

  花千骨也探出頭去,就見一隻幾丈高,超級壯碩,從頭到腳長著純白毛髮的巨猿一樣的怪物正向洞口這邊走來,而它的肩上坐著一個黑衣男子,幾縷長髮隨意用墨玉簪斜挽著,在大風中狂亂的向一邊飛舞,腮邊隱隱有青色的鬍渣,面容英鋌而冷肅,眸子裡是久歷血雨腥風的淡然和冷厲,遠遠的就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花千骨知道那就是斗闌干了,簡單的一眼,便能想像出當年身穿戰袍的他在六界是如何威動天地,聲懾四海。

  風向突轉,似乎聞到一絲生人的味道,立馬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出聲喝住身下的雪人,無奈為時已晚,雪人一隻腳已邁入陷阱之中,龐大的身子順著冰坑便滑了下去,一道道冰刃刺入它掌心。雪人發出一聲巨大的怒吼聲,同時飛快的將肩上人向外前拋了出去。與竹染預計的一樣,頂上開始雪崩,飛速便將雪人掩埋在坑底。

  「來者何人?」斗闌干屹立雪中雖不能行走卻依舊不倒,橫眉怒道,猶若天神。

  竹染從洞內慢慢走出,向他拱手彎腰道:「竹染拜見前輩,多年未見,前輩風采依然。」

  斗闌干冷笑一聲:「原來是你,長留小子,如此伎倆也想出手暗算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竹染乾咳兩聲,望了望雪人被掩埋的地方,知道洞依舊挖的小了,很快它就能出來,到時候斗闌干就能行動自如,不可能再困住他。以哼唧獸和睚眥獸之力,雖不一定會輸,但雪人是群居動物,斗闌干既然馴服了首領,其他的應該也在不遠處,很快就能趕來。要對付十多個雪人難免又是一場惡戰。既然不佔優勢,還是跟他好話好說。

  「竹染此次前來,特有要事相商。可是前輩性格孤傲乖張,晚輩只能出此下策。」

  斗闌干冷笑一聲:「本尊不想動手殺人,也懶得跟你一毛頭小子計較,你不想死的話就趕快滾,別來打擾我清修。」

  「清修?再多的法力在蠻荒都用不上,清修又有何用?」

  斗闌干鄙夷的看著他:「修行修的是大道大自在,你一干追名逐利之輩怎會懂得。」

  「看來這些年,前輩的性子可是改變了不少啊。」

  斗闌干一向狂妄自大,玉帝佛主都不放在眼中,天規天條更是當作放屁,得罪了不少人,可是眾仙都忌憚他法力高強敢怒不敢言。這也間接導致了他後來失勢被無數人落井下石,罪上加罪。

  「我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價,還不快滾!」斗闌乾麵上怒氣更甚,手中一粒雪丸擊出,重重的打在竹染膝頭上,嵌進肉裡,竹染身子一傾,單腿跪了下去。面上卻仍是笑容可掬。

  「前輩息怒,在下這次來的確是有要事相商。前輩一直獨自一人,與世隔絕,可知六界動盪,妖神已出世?」

  斗闌干陡然一驚,皺起眉頭,終於還是出世了?

  「那又如何,就算六界覆滅又與蠻荒何干?與我何干?」

  「難道前輩在這困了那麼多年,就沒想過要出去麼?」

  斗闌幹不屑的望著他:「有話直說,說完快滾!」

  旁邊的雪人已經從積雪掩埋的坑中爬了出來,遠處幾個白點在向此處飛快的靠近。

  竹染將身後的花千骨推到前面:「如果想要離開,此人便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和希望。」

  斗闌干自上而下俯視花千骨,眼光犀利而冷漠。被絕情池水腐蝕成這模樣,又是長留山的人?

  不由嗤笑道:「怎麼?你過去的小相好,找到離開蠻荒的辦法來救你了?」

  「她不是我的誰,她就是妖神,被仙界流放到蠻荒來的。」

  斗闌干仰天大笑了起來:「你當我老糊塗了是不是?」且莫說這人是不是妖神,有沒有可能落到仙界的手裡。單講仙界的處事方法,又怎麼可能不殺她而只是流放呢?

  「她叫花千骨,白子畫的徒弟,因為偷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犯下重罪,受十七根消魂釘之刑,全身氣脈被破,筋脈被挑,廢了仙身,潑了絕情池水,然後流放至蠻荒。但是卻因為之前錯打錯著,在墟洞中得到了妖神之力,所以百折而未死。雖然妖力沒有恢復,但前些日子已收服了蠻荒的眾多妖獸。晚輩這樣說,你信還是不信?」

  斗闌干大驚失色的看著她,竟然是白子畫的徒弟?竟然受了十六根消魂釘,廢了五筋八脈還能這樣站在他面前?眾人爭奪,甚至害得自己流放蠻荒的妖神之力竟然在她身上?心頭一驚一駭,身子顫抖著勉強退了一步,旁邊的雪人立馬伸手扶住他。他心頭一時間波浪起伏,這些年,六界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知道竹染所言非虛,而且恐怕這丫頭來歷還不僅僅是他說的那麼簡單。

  看她探究的望著自己的眼神直白又單純,不由開口問道:「你師父是白子畫?」

  花千骨想了片刻,還是點點頭。謝天謝地,至少,自己還是他名義上的徒弟。

  「前輩,她嗓子也被絕情池水毀了,說不了話。」竹染在一旁補充道。

  斗闌干看了看她身後的哼唧獸和睚眥獸,知道了竹染此行的目的,不由冷笑:「你以為憑借妖神之力便能出得了蠻荒了?」

  「光憑我們當然不行,所以特來請前輩相助。」

  「你請人的方式倒挺特別。」

  「沒辦法,誰讓前輩一向軟硬不吃,我之前試了那麼多次軟的,這回就換點其他的試試,萬一說不定能奏效呢。」

  「你回去吧,我看在摩嚴的面子上才一直不殺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竹染咬了咬牙,拳頭握緊:「前輩就真的不想離開?」

  「或許你真有辦法出去,不過我斗闌干雖然落魄蠻荒,還沒有淪落到心甘情願做別人棋子的地步。你小子心眼太多,連摩嚴都信不過,我又如何信得過。」

  「前輩不能這樣說,既然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何苦計較那麼多。何況我也是甘心低頭奉妖神和前輩為尊,為你們倆賣命,只要能夠出去。」

  斗闌干搖了搖頭:「那你們就努力吧,如果出去見了你師父,替我向他問聲好。」

  他扶著山壁,慢慢的往洞中走去,擡頭卻望見花千骨擋在自己面前。不理她,依舊往裡走,花千骨卻拽住了他袖子。

  「放肆!」他怒道。

  花千骨眼巴巴的看著他,伸手在雪地上寫:你為什麼不想回去?

  斗闌干身子一震,他的心思她又怎麼會覺察?

  他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世上的人都言他是被仙界流放,卻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流放。再也不想,不想回去,回到那個傷心的地方。

  ——我們一起想辦法回去吧,藍雨瀾風她一直在等你。

  花千骨一筆一劃的寫,斗闌干越看越心驚,扶住山壁的身子越來越無力,整個人彷彿瞬間蒼老一般,再看不見一絲鬥志和盛氣淩人。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0:34

【89.與虎謀皮】

  「你這一身疤是為什麼得來的?」斗闌干問。洞穴裡沒有外面那麼大的風,卻依然寒冷刺骨。

  花千骨接過他遞來的熱水,低頭安靜的喝著。不習慣他打量的目光,總是太過淩厲和咄咄逼人。

  ——絕情池水。

  她在石桌上寫。

  「廢話,我不知道是絕情池水麼?我是問你為了誰。」斗闌幹不耐煩的看著她,不明白人人爭奪的妖神之力怎麼就跑到這麼小一丁點的醜丫頭身上去了。

  花千骨遲疑了一下,這種事,自己為什麼非要告訴他不可?

  ——這是我的事,請前輩就不要再多過問了。

  斗闌干冷笑一聲,要求他還真有敢這麼跟他說話的。

  「別多問?若你戀上的是竹染這小子,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一旦出了蠻荒,憑你一身妖力助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還不如現在就殺了你。」

  花千骨心頭一喜。

  ——你答應和我們一起想辦法出去了?

  斗闌幹點點頭,其實在六界和在蠻荒又有什麼不一樣呢,自己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有些事情,終有一天需要面對的,都過了那麼多年,他也已經想開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伸出右手來看了看自己掌心,上面從虎口下來有很長的一道傷疤。

  「你認得她?」

  花千骨皺起眉,認得,怎麼會不認得。要不是她,師父就不會中毒,要不是她,她也用不著偷盜神器,她殺了人嫁禍於她,還借她的手放妖神出世。要不是她,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而她做一切的初衷,卻又只是為了救出面前的這個人。想想,這人生還真是荒謬又可笑。

  ——是她一手策劃了妖神出世,就是為了救你出去。

  斗闌干驚訝的看著花千骨,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他一開始只是以為這丫頭見過藍雨瀾風,所以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當年為了保護她,他們的關係是極其隱密的,至始至終不論天庭如何逼供,胞弟南嶺寒如何相勸,他都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那個人是她。

  一開始以為花千骨說的她在等他,只是單純的等,或許只是因為內疚。可是看花千骨眼睛裡複雜的神色,便也猜出了幾分。既然妖神出世是藍雨瀾風策劃的,那她的流放應該間接也是由她造成。

  不由得苦笑搖頭,她這次又是想要玩什麼了呢?他一向是不懂她的,能做的都做了,能給的也都已經給了,自己遠在蠻荒,對她而言應該早沒有了利用價值。

  說來好笑,他斗闌干自傲一世,最恨被他人利用,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願被人利用,過去是,現在也是。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終歸還是想回去,因為還有一句話想要問她。

  「你們先再這休息一晚,明天會有一場很大的暴風雪,等過幾天雪停了我們再出發。」斗闌干依舊冷淡,可是對他們的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

  看著花千骨被毀的面目全非的一張臉,想她半大一個孩子,受這麼多苦,竟然都是藍雨瀾風造成,一時間不由得心中滿是虧欠。輕歎一口氣,罷了,她欠下的,他替她還了便是。

  竹染在一旁忍不住揚起嘴角,自己說服了他那麼多次都沒成功,原來只需要「藍雨瀾風」簡單的四個字就能解開他心結啊。

  「多謝前輩相助。」

  「你別得意,我只是看到這醜丫頭的面子上罷了。」

  身負如此重要的妖神之力,卻只是個傻傻的軟弱孩子,若不好好看著,怕只能被竹染玩弄操縱於鼓掌之中吧。

  斗闌干去外面冰窖中取了些雪菇出來,回到洞口前看見花千骨正在幫雪兒包紮腳掌上的傷口,身上的披風被她撕成條,在它腳背上綁了個大大的蝴蝶結。雪兒向來脾氣暴躁,不喜人氣,對她卻似乎親熱的打緊。

  「不用管它了,小傷而已,血都已經結冰不流了,過幾天自然會好。」

  花千骨點點頭,親暱的抱著雪人,掛在它手臂上蕩鞦韆。

  「進洞去吧,待會著涼了。」斗闌干看她穿得單薄,細小的身子在雪中叫人心憐。

  「雪兒,你先回山裡去。」

  雪人嗷嗷兩聲,蹭蹭花千骨,吧噠吧噠的跑遠了。

  花千骨張著嘴看著他,手比劃道:它叫雪兒。

  斗闌干轉身進洞:「雪人不叫雪兒叫什麼?」他一向管每隻雪人都叫雪兒的。

  花千骨捂嘴偷笑,向已經跑遠的雪兒揮了揮手,跺跺腳上的積雪,進到洞裡,見火堆燒得很旺,總算暖和一點了。

  ——我來做菜吧。

  花千骨接過他手中的雪菇和一些冰蕊,原來他都吃這些啊,怪不得能在這冰雪之地生活下去。

  竹染安靜的在火堆邊打坐養身,睜開眼笑道:「前輩你腿腳不方便,讓千骨去弄吧,她手藝很好的。」

  斗闌干也坐了下來,看著花千骨左右忙碌,手腳十分麻利,很快便煮好了一鍋鮮美的濃湯。

  盛到他手中熱氣騰騰的,嘗了一口果然比他做的好吃到哪裡去了,怪不得他做的東西雪兒怎麼都不肯嘗。

  花千骨幫哼唧獸他們也全都弄好吃的,這才坐到火堆旁,舀一碗嘗了一口燙得她齜牙咧嘴的。擡頭見斗闌干在看她,很自然的微微一笑。

  斗闌干皺起眉頭,竹染剛剛大致將花千骨的事跟他說了一遍。他不明白這醜丫頭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能吃得那麼香,怎麼還笑得出來?

  花千骨一面吃一面看著洞壁中火光映出的大家的剪影,心頭暖融融的,嘴裡似乎也嘗到了些甜味兒。好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感覺了。竹染雖一貫面善,但是心思若海,與她疏離得當。斗闌干雖脾氣有些執拗古怪,說風便是雨,但是嚴肅冷和自傲掩蓋下自然流露出的對身邊人的溫柔和關懷,卻是她能感受得到的。

  那種帶著長輩一樣的慈愛,讓她恍惚中有回到師父膝下的感覺。鼻子一酸,甩甩頭,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去想那個人,否則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受,甚至陷入自憐自哀中無法自拔。眼下要緊的是趕快回去救小月,離處刑的日子只有三個多月了。

  「小子,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麼?」斗闌干問。

  「去找腐木鬼和冥梵仙。」

  「哼,果然。」

  「前輩,在下並不是只為了一己私慾,而是要想出去只能先把大家聯合起來。」

  「聽你這麼說,你早已經知道了出去的方法了。」

  「我也只是想試試,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花千骨看著他,怪不得,可是為什麼之前什麼都沒跟她說,就連他之前有來找過斗闌干之事也沒跟她說起過。

  「他們倆人其實很容易談,一聽有辦法出去定會一試的。你久未行動,是怕自己資歷不夠,也打不過他們,只能給他們做做參謀,所以打著妖神的幌子,讓這丫頭牽頭,然後自己藉著控制這丫頭控制其他所有人吧?」

  竹染心思被他戳穿,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前輩厲害,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你拉攏我也不過是借我的名頭為了給自己這邊增加實力,怕他們二人不肯心服罷了。可你怎麼就那麼肯定他們會買我的帳呢?我已是半個廢人,打不過他們的。他們二人在蠻荒爭鬥多年,也是心高氣傲,不肯服誰。我看當務之急還是盡量恢復醜丫頭的妖力才是上上之策。」斗闌干輕歎一聲,戰神斷腿就如飛鳥折翼,又如何再能馳騁。

  竹染微笑點頭:「恢復妖神之力的事,就全倚仗前輩了。」

  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斗闌干的封印術舉世難出其右,過去最擅長的便是將收服的妖魔封印,這蠻荒上的人之所以對他又恨又怕,就是因為許多都是因為落到他手裡,然後才被流放來的。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能解白子畫的血印的話,除了他就不會有別人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0:59

【90.蠻荒一統】

  「這封印是白子畫下的?」

  斗闌幹不可置信的看著花千骨腋下的那個印記。花千骨睡夢中被竹染點了穴道,睡得依舊香沈。

  「對,就是這個封印封住了妖神之力。若能破除,別說是出蠻荒,就算是毀了整個蠻荒也如彈指一揮。」

  「為何不讓醜丫頭知道封印的事,你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前輩誤會在下了,在下也是為了千骨著想。前輩可知她心裡愛慕極深以致遭受絕情池水酷刑的那個人是誰麼?」

  「我怎麼會知道。」他都離開蠻荒一百年了,這丫頭才多大。

  「就是白子畫。」

  「什麼?」斗闌干陡然高了一個音調,「他們不是師徒麼?」

  「是師徒,這其間發生的事太過複雜,或許我們只有出去了才能知道。但是尊上行事一向穩重,這次又將妖神之力封印,又將自己徒兒廢掉流放,但是卻一直瞞住花千骨,我也不太想的明白。花千骨一開始甚至連自己身體裡有妖神之力的事情都並不知情,還是後來我試出來的。」

  斗闌干皺起眉頭,白子畫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花千骨還說要趕出去救一個叫南無月的孩子,說白子畫誤以為那個孩子才是妖神,再過幾個月七星耀日之時就要將他處死。可是妖神之力是白子畫親手封印的,他又怎麼會分不清誰是妖神呢?」

  「你的意思是白子畫跟她有染,有心包庇?找人替自己徒兒挨刀?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斗闌干連連搖頭,誰都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但是他敢以人頭擔保,白子畫絕對不會。

  竹染面上一絲嘲諷,卻依舊點頭道:「以晚輩在長留山那麼多年對尊上的瞭解,自然也是相信他不會,何況那樣的話尊上也用不著瞞著她,還下狠手將她發配到蠻荒來了。我們離開六界太久,這件事太複雜,可能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內情。但是既然尊上這麼做了,肯定有他的理由。為了不影響他的聲名,暫時還是不要將此事公佈於眾。而且他既然連花千骨也不說,我們也最好暫時先別讓她知道。」

  斗闌干冷冷一笑:「你如此恨你師父,對你這個師叔倒還挺想得周到。」

  「哪裡哪裡,尊上為人整個仙界誰不仰慕讚賞。當年他對我也算愛護有加,若不是他,我早被我師父處死了。尊上大慈大悲,就是戰神前輩當年受審之時,不是也幾度力保。」

  「哼,那些陳年舊事,你倒是一清二楚。」斗闌干和白子畫僅僅只是點頭之交,倒是和摩嚴比較相熟。不過想來也是,整個仙界就沒有誰是和白子畫交情深的,他那淡遠的性子,就是你想熱乎都熱乎不起來。

  「我現在絲毫沒有法力,解不了他下的封印。」

  「沒關係,能解開一點是一點,她之前遇到危險之時,妖神之力有勉強衝破使出來過一回,救了她一命。可見妖神之力在蠻荒並不受束縛,若能恢復一小部分,我們回去的希望就更大了。」

  「我試試。」斗闌幹點頭。

  於是接下去幾天裡,儘管漫天風雪,天寒地凍,可憐的花千骨還是被坐在雪人肩上的斗闌干驅趕到外面接受暴風雪的洗禮,美其名鍛煉身體,強健體魄,實則不是在冰林裡采蘑菇,就是在地裡挖冰蕊。覓了食來,卻不許她吃。

  其他人還有哼唧獸他們吃得幾多歡快,她只能在一旁流著口水看著。不準哼唧獸給她偷偷送吃的,夜裡還不客氣的一腳把她踢到洞門口睡。肚子空空第二日還要跑到老遠山頭上挖了玄冰背回來,用手將冰剁碎,練習凝氣。

  如此餓到極限,冷到極限,累到極限,再加上每天斗闌干為她點穴扎針,借此想要一點點衝破束縛她的封印。斗闌干性格一向是外冷內熱,比不上竹染未達目的不折手段不計犧牲,看到花千骨一次又一次的虛脫暈倒終究還是會微微心軟。

  半個月過去,他們又多留了半個月。斗闌干特意挑一些有利於疏導和行氣的劍法教她,見花千骨再苦再累也始終咬牙堅持一聲不吭,又聰明伶俐,一點就會。不由得心中越發喜歡,開始對自己生平未收一徒之事遺憾不已。勸花千骨轉投自己門下,花千骨見他神色認真,連連搖頭。雖然師父討厭她了,但是還沒有不認她。

  一次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後生,花千骨發現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靈敏。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一部分法力,還能禦劍在低空慢慢的飛了。

  斗闌干滿意的點頭:「差不多夠應付了,明日我們出發去海邊。」

  見到冥梵仙並且說服他,比花千骨預想中的容易簡單了千倍百倍。

  一個長髮如雪的男人站在竹林中,面似新月,卻眼若死水。眉間一枚殷紅欲滴的墮天印記,一般的墮仙並不會有那樣的印記,除非做了什麼天地難容之事。花千骨只在紫薰淺夏和他的額上見過。

  在腦中細細搜尋一遍,竹染說他以前是上仙之尊,為何竟從未聽過這人的名字,連六界全書上都從未提及。

  「他流放蠻荒至少也有五百年了,那時候清虛道長都還沒出生呢。他是仙界的恥辱,流放後有關他的一切都被一筆抹殺,自然不會有什麼記載留下。如果不是因為他來蠻荒時日太早,許多人紛紛跟隨,勢力根深,以他不管不顧,毫無作為的性格,又怎麼能和到處征伐、招兵買馬的腐木鬼相匹敵。」

  ——他什麼都不管麼?

  「基本上不管,事務都交由四個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處理。他那四個部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他若允了,那也就沒問題了。」

  ——他是犯的什麼罪被逐到這來的啊?

  竹染緊皺眉頭,語調愴然:「他愛上一個男子。」

  花千骨傻了。

  ——愛上一個男子便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事麼,竟要流放到蠻荒?

  「那時的仙界不比此時,仙規更加嚴厲苛刻,仙人是不準動情的……更何況他愛上的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花千骨眼睛瞪得更大了。

  竹染苦笑搖頭:「傳說他兄長修為雖沒有他高,只是一介小仙,卻一心向道,不肯愛他,他便惱羞成怒,將他殺來吃了,一點點咬碎,連一根頭髮都不留。」

  花千骨身子晃了晃,有悲傷欲嘔的感覺。

  「所以將他流放蠻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枚墮天的印記,便是他有違天道,背德亂倫的恥辱的刻印,就像三生池水在人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既是懲戒又是警示。如同現在,時刻見證著我的野心貪婪,還有你的癡心妄想,哈哈哈哈。」

  竹染仰天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冥梵仙,笑花千骨,還是在笑他自己。

  ——有違天道,背德亂倫。

  八個字狠狠的敲擊著花千骨的耳膜,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從來幾乎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臉,心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恥辱的印記,這便是她對自己師父不尊的懲戒。

  斗闌干狠狠瞪了竹染一眼,拄著柺杖,拉過花千骨覆在臉上的手就走往竹林裡走去。

  將一起聯合出蠻荒的事對冥梵仙說了,他始終眼神飄忽,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花千骨的臉:「你就是妖神?」

  花千骨倉促的退了一步,望著他超凡脫俗卻始終籠罩哀傷的臉,想起剛剛竹染說的,心頭既有同情,又有幾分害怕。

  「妖神出,天地薨,蠻荒陷,六界崩。終於到時候了麼……」他低下頭喃喃自語著。

  斗闌干心頭一驚,這千年前的預言難道會成真?

  花千骨懵懵懂懂的看著冥梵仙的眼睛,心也沈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怎樣的他,才能經得住這萬古的哀傷和寂寞,才會有那樣黯淡絕望的孤寂眼神。

  「你們慢慢想辦法吧,水銀間的人任憑你們調遣就是,若有誰不服,再來跟我說。」

  他腳步輕悠的離開,揚手撥開壓低的翠綠竹枝。

  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勢單力薄,要再說服就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他性格狡詐,和竹染談了許久的條件。但是因為有斗闌干和冥梵仙都奉了妖神為尊,而看到面目醜陋的花千骨居然萬獸臣服,在蠻荒還能夠禦劍,心裡摸不著底,不敢冒然相爭,只能暫時屈就,心想著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後就好說。

  一個盛大的妖神登基儀式之後,終於蠻荒人心一統。花千骨騎著睚眥獸上台,禦劍繞場三周,受著台下萬千人的歡呼雀躍的跪拜,卻也知道其實各個都是心懷鬼胎。她不過就是一個幌子一個工具一個傀儡罷了。不過只要能夠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她不在乎,跪在她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著站在一旁的竹染滿懷信心一笑,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她知道他已對出蠻荒有了非常大的把握。雖還不知道竹染骨子裡賣的什麼藥,但是卻並不擔心這些人出去會對六界有什麼大的顛覆。因為這些人一旦出去之後,就必定完全脫離自己,也就是所謂妖神的控制,變作一盤散沙,海闊天空,盡情享受他們得來不易的自由。才不會聽從去完成什麼竹染所說的六界一統的大業。但是畢竟帶著被流放的積怨和憤恨回歸,必定在六界中大肆破壞和報復。造成的悲劇和惡果也是自己所無法掌控的。

  但是她自己已經深深的體會到了蠻荒的恐怖,如果她可以離開的話,她也再不忍心將其他人留在這裡。這種人間地獄,就算再怎麼清高自守的仙也會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臨近出去,她反而越發憂心忡忡。卻沒想到竹染最後還是讓她大吃一驚。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2:49

【91.三千妖殺】

  人心剛剛一統,竹染很快便大權獨攬。

  他手段和能力都是極強,又能言善辯,八面玲瓏,上上下下都安撫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後又有妖神和斗闌干,連腐木鬼對他也多方遷就。

  要知流放蠻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能將所有人集中編製,並且有效調動,就已經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勢力和隱匿的高手,不是競相投奔,就是被他勸說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標,就會充滿激情和動力。竹染無論是衣食調配,還是調解紛爭,都做的天衣無縫。整個蠻荒擰成一股繩,基本上沒有了屠戮爭鬥,燒殺掠奪。且不說是否真能出去,光是這樣的和平安定已是來之不易。

  然後竹染開始大肆的在各地收集挖掘硃砂,硫磺,硝木,藍土等各種材料,從蠻荒各地一車一車的拉到海邊,還燒磚煉鐵,在方圓百里大興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麼,莫非他的最終目的是修一個皇宮,自己在蠻荒做皇帝?竹染卻說是在佈陣,破蠻荒的格局,強行用人力打通一條回六界的路。

  花千骨這才明白為何他明明知道回去的方法,卻仍在蠻荒困了那麼多年。的確要弄出那麼大的陣仗,不集中整個蠻荒的人力和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難怪他執意先要讓蠻荒一統。

  竹染卻搖頭道:「這方法也是我鑽研了幾十年,實驗了無數次,最近才想出來的。不然你以為只有你來了,我才有辦法一統蠻荒麼?你的到來,不過讓我的計劃更加容易更加提早罷了。」

  花千骨微微打個寒戰,看著竹染心裡越發沒底了。

  她原本覺得只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憑竹染處理,可是緊接著還是因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衝突,那就是蠻荒上的妖獸出不出去的問題。

  蠻荒仙魔總計三千餘眾,隨便一個回六界,都能攪起一陣腥風血雨。而妖獸異形死魂更加多不勝數,一旦出去,脫離控制,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將妖獸也全部帶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爭執起來。

  蠻荒雖不適合人生存居住,但卻是妖獸從古至今的棲居之地,也算是它們的故土,他們離了六界尚且思念,為何又要強行將妖獸帶離呢?而且妖獸不比人類,獸性難禦,一旦她有三長兩短,妖獸立即失控,豈不是眾生塗炭?

  可是竹染又怎會甘心失去這麼好這麼強大一支妖獸大軍。欺負花千骨不能開口說話,只能用手比劃,他辟里啪啦說一堆,軟硬兼施,見花千骨依舊不肯,便鐵了心的拂袖而去。

  花千骨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可是他狼子野心,表面上就算仍以自己為尊,也完全不會聽命於自己,更不會考慮自己的意見,只能去找斗闌干商量。

  斗闌干安慰她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獸之事主導權還是在她手上,畢竟妖獸只聽命於她一人。到時候她說不準,不論竹染怎樣,也沒辦法改變。

  「我只擔心一件事。」斗闌干在山崖上俯望著下面逐漸修建成形的巨大六芒星的陣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術……」而且是威力強了千百倍的一個巨大的禁術,一旦發動,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趕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將準備工作都完成了,蠻荒眾人一個個滿懷希冀。

  依舊沒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卻將這片貧瘠的大陸照得亮如白晝。三千個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陣法之中不時變幻出不同的陣形,咒聲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間迴盪,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詭異。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台上坐著,懷裡抱了哼唧獸,旁邊匐著睚眥獸。四週三層高的台階上站了餘下的近五百人,將花千骨圍繞其中。

  ——冥梵仙呢?

  花千骨問身邊形容枯槁的腐木鬼,腐木鬼發出咯咯的類似於金石撞擊的笑聲:「回神尊,小人不知,這段日子都沒見過他。蠻荒的所有人此刻幾乎都在這裡了,或許他在下面幫竹染佈陣也說不定。」

  花千骨只覺得心神不寧,要出去畢竟不可能那麼容易,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蠻荒不是不能用術麼?這真的有用?

  斗闌干答道:「蠻荒不能用術,不過可以用陣。但是這種陣法不是一般行軍打仗的陣法,融合了奇門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從沒見過,應該是竹染融合禁術自創的。我猜他大概是想用陣法在蠻荒自造一個小時空,在這個時空內可以任意使用術而不受到制約,再逆天的人為開出一條通道來。」

  突然,大地震動了一下,六芒星瞬間光華大盛,四周的咒聲一陣高過一陣。日月地連成一線,海水開始漲潮了。

  眾人臉上皆顯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彷彿在四周罩上了一層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風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睜不開眼睛。

  竹染雙目圓睜,眸子裡彷彿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站在猶如祭台的最高點,雙手不停變幻著結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個出現在六個角上。

  六道身影同時將手猛的高舉向天,一道閃電突然劃破長空,巨大的驚雷讓眾人心頭一震。三千眾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將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鋪成的地上,猶如有生命一般四處蠕動了起來。血越流越多,逐漸從滴連成線,牽扯成長長的三千條絲,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裡,光芒瞬間變成了紅色,空氣中流動著一股粘稠的血腥味。

  「糟了,這個禁術的代價是用三千人來陪葬麼?」斗闌干大吃一驚的望著下面。

  花千骨心頭一震,難怪竹染需要這麼多人來佈陣,又挑出五百個法術高強又稍微容易控制的站在台上,原來其他三千人,他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用來犧牲。卻編造一個大家都可以出蠻荒的謊言……

  下面的人發現不對開始慌亂起來,血猶如固體的絲線從身體中不斷被抽出,同時流逝的還有生命,有許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滾來,拚命拉扯,用劍砍,可是怎樣都斷不了。血絲一面流動一面彷彿有生命的觸手一樣四處纏繞,一圈又一圈,將眾人包裹猶如蠶蛹。整整三千個凝固懸掛在半空,伴隨著眾人的慘叫哀號,又是恐怖又是慘烈。

  台上的人個個額頭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點就做了其他人的犧牲品,雖然覺得下面的人淒慘可悲了點,可是只要自己能夠出去,又怎會再顧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的就要從台上衝下去,卻被斗闌干和腐木鬼一人扯住一隻手臂。

  「丫頭!不要衝動!」斗闌干皺著眉對她搖搖頭。他雖也於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沒別的辦法,只能做一些犧牲了。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整整三千條人命啊!雖然這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麼?他們都是因為相信可以出去,才選擇跟隨著她的啊!

  ——竹染!

  她在心底一聲怒吼,一使勁從他倆手中掙脫出去,禦劍飛入陣中。眼看著一個個人猶如精血被吸食一樣,身子慢慢瘦弱縮小下去。

  六個幻影,卻不知道哪個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一道金光從無窮高遠的天邊直射而下,整個天地間都迴盪著竹染的聲音:

  三 唯 大 血

  千 我 道 綻

  妖 淨 乾 蓮

  殺 法 坤 華

  三千眾人的血從六芒星中如雲霧般騰起,順著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離,綻開出一朵血蓮,漫漫無邊,一直順延到天際,竟用血鋪出一條路來。

  「成功了,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為一體,漂浮在正中天。沒等站穩,迎面就是一劍砍來。

  「花千骨?!你……」側身躲過,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應過來,一隻腳已踩在了自己身上,劍也架在了脖子上。

  ——趕快放了他們!

  花千骨眼睛變作血紅色,映襯著容貌盡毀的臉更加駭人。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竹染怒斥:「婦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勁,劍立馬深入他頸上半寸。

  竹染看著她因為怒火而顯得分外猙獰的面孔,頭皮發麻,心裡微微發寒,冷道:「陣已發動,不到他們鮮血流盡根本無法停止。你怕什麼,不過就是死幾個人罷了,成大事不可能沒有犧牲。你不是擔心這些人出去了之後會為禍六界麼?正好死完了,你不用再擔心了,他們也不用再在蠻荒忍受煎熬。時間有限,我們還是趕快離開!」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她之前已經害了朔風他們,難道在這還要搭上三千條人命麼?

  身上陡然青光暴漲,發出一聲猶如野獸一樣嘶啞的可怕吼聲。三千人身上懸掛的血絲陡然盡數崩斷。

  眾人心驚,擡頭仰望,四周鴉雀無聲。

  久久的,光芒散去,只見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間奇怪印信閃現,負手而立,緩緩四顧,猶如天神。

  「出不了,那便別出,一直留在這蠻荒好了。」一個空靈猶如回聲的聲音在每個人耳旁迴響著,卻並不見花千骨張嘴,知道是她用內力傳出。

  竹染呆愣住了,任憑自己千算萬算,雖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軟,定不會贊成自己踩著這麼多人的屍骨出蠻荒,所以一直瞞著她,心想等陣法一旦發動,她就算再不情願也無力回天,只能跟著剩下的人回六界,卻沒想到竟將她的妖神之力激發出來,毀了他全盤的計劃。

  「丫頭!你……」斗闌干也無奈搖頭,沒想到她竟如此固執,哪怕永世不得出,也不願累及他人性命。

  眾人看著那蓮花鋪成的道路一點點塌陷碎裂開來,散作飛灰。心頭有惆悵,有失落,有憤恨,有驚恐……一時間五味參雜。

  陣中三千人總算死裡逃生,個個元氣大傷,蒼白著臉久跪不起,不發一言。

  花千骨飄在半空中擡頭仰望著那一條猶如金色絲帶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見,心也慢慢冰涼,猶如一陣秋風刮過,只剩下一地枯葉。

  師父,小月,糖寶,東方,輕水……

  看來千骨此生,只能在夢中與你們相見了。

  「花千骨!」竹染不可置信的怒視著她,雙拳緊握,頸上青筋盡現。她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就輕而易舉的毀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精心策劃多年出蠻荒的計劃,簡直是不可原諒。

  花千骨掌心一翻,蘭指輕彈,「嗖嗖」兩道氣流徑直劃破空氣直射入竹染雙膝。疼得他膝蓋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還不知錯!」

  花千骨怒斥,聲音透過內力狠狠的敲擊在他耳膜上,震得他兩腿發軟。

  「我沒錯!我哪裡錯!想要出蠻荒怎麼可能沒有犧牲!是你婦人之仁!壞我百年大計!」

  「啪啪」兩計清脆的耳光,竹染兩邊臉都印上五個清晰的指印。四下頓時沒有了聲音,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視著竹染,一身肅煞之氣:「諒在你也是想助眾人早日離開,所以一時糊塗,所幸此次沒有釀成大錯,蠻荒一統你也算勞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暫不追究。這兩耳光是治你對我不敬之罪!而這一指……」

  花千骨單手一揮,又是清脆一聲響,然後便是竹染一聲慘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斷。

  「就是對你的警告!」

  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威嚴冷酷的模樣,不由得都倒抽一口涼氣。

  竹染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擡頭望了望半空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面孔,懾人的氣勢,竟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這回她妖力恢復了那麼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沒幾個人能制得住她了吧。他本以為,小小一個丫頭,會很好駕馭的。

  竹染身子微微顫抖著,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謝神尊不殺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裡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剛剛,她居然斷了一個人的指!?

  努力的,不讓驚惶和不忍在臉上顯露任何痕跡,她冷冰冰的環顧四下。

  「此次出蠻荒計劃作罷,我們再從長計議。畢竟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時噤聲,連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了,傻傻的看著她。

  「神尊神武,千秋萬歲,爾等誓死追隨……」所有的人都齊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淒苦一笑,說不清是心痛寥落還是黯然心灰,他們都指望著她,她又能指望誰?還好總算暫時將竹染壓制住了,想他一時再不敢胡來。

  「起潮了,那邊是什麼東西?」斗闌干驚覺不對,望向海上。卻見滾滾驚濤,撲天大浪中,海天之間彷彿裂了一道口子,猶如被斧子劈開一般,露出一線天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風大作,驚濤拍岸,口子彷彿被人不斷扭曲拉扯,逐漸變大。霎時間一道巨大銀光流瀉而出,傾照在眾人身上,如水如月華。一個銀白身影迎風而立,衣袂飄飄,踏一葉扁舟輕盈飛來,順著銀光流下,小舟猶在水中央。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退了兩步,差點從空中掉下去。

  就見來人微微一笑,融化了天地,連蠻荒萬物似乎瞬間都充滿了盎然生機。

  雙臂慢慢張開,一個世間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卷五.霧澤蠻荒終一統,三千妖獸複何安。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4:03

《卷六.六界重歸天地變,物是人非為紅顏》


【92.重歸六界】

  無數情念想道,最後只化作那麼簡單的一句——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東方彧卿以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過太多生死,雖不如白子畫絕情,骨子裡卻終究是涼薄。一次次輪迴,一次次抉擇,一次次生死,對這塵世多少有了幾分疲憊和厭倦,然而責任已經成為習慣,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得下。

  對花千骨的感情很複雜,從見第一面開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還有她的命數,她太單純太剔透,連心思想法也如此簡單容易明白。

  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就像在看傀儡戲,好奇這麼個小小的丫頭會在命運的拉扯下演出什麼樣的人生。可是不知不覺中,竟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插手。

  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呢?是和她還有糖寶在一起時感受到的家的溫暖和幸福?還是察覺到她深愛上白子畫時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將她一手推給白子畫的啊;明明,早就知道她會愛上白子畫;明明,早就知道那愛的下面,是萬丈懸崖……

  如果當初,他能再自私一點,將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就能改變她的宿命了?

  可是,他是沒資格給花千骨愛的,也給不起她。所以便依著天命,冀希著白子畫能替他好好愛她寵她照顧她。而他,只要時而看看她,陪陪她,就足夠了。

  是他太自負,才縱容了心底對花千骨的那一點點喜歡。以為憑自己的智慧與通透,絕對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當連他都找不到她半點下落之時,他終於慌了。六界幾乎被他翻了個個,仍然沒有她的半點消息,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他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蠻荒,那個完全脫離他掌控的人間地獄。情急之下,再顧不了許多的去找白子畫質問。

  白子畫已復任長留掌門之職,依舊如雲山飄渺蒼茫,幾乎不加絲毫猶豫的點頭確認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孽徒已流放蠻荒」回答的雲淡風輕,眼都不眨一下。

  他這才恍然間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錯信了天命,錯信了白子畫,竟然將他最憐惜的小骨頭,交到了這種人手上。

  與其說是後悔,不如說是為骨頭感到心痛和不值吧。

  「她是為了救你,為了拿到女媧石,才偷盜的神器。」

  他終於還是將瞞了那麼久的真相說了出來,不為了別的,或許,只是單單帶著一絲報復的想看他內疚吧。可是他忘了,這個人是沒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畫負手而立,淡淡地說,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好像當初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如此簡單的一句,便抹殺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麼時候?」他幾乎是咬著牙問。

  「剛出事的時候就知道了。」

  「你也早就察覺她對你的愛戀了?」

  白子畫轉身不語,東方彧卿踉蹌退了幾步,是啊,他忘了他是無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畫。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又會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樣的狠心,對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樣的手?

  「接她回來!」東方彧卿失控怒吼。

  白子畫搖頭。

  「她已經傷成那樣了,再到蠻荒會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去他的天命!你白子畫若是信命之人,當初就不會收她為徒了!」

  「是我清高自負,以為可以逆天而行,卻終究逃不開一個妖神出世,禍害蒼生的結局。」

  「你認命了?」

  白子畫不語。

  「把她是接回來,我帶她走,你信命,我不信。絕不會再在你長留上仙的面前出現,礙你的眼!」

  「不行。」

  「為什麼?」

  「異朽君既然號稱無所不曉,自然知道為什麼。」

  「就因為一個她從來都沒想過要的力量,你就打算將她永生永世困在蠻荒麼?」

  白子畫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樹,慢慢閉上了眼睛。

  「是。」

  東方彧卿仰天大笑兩聲,拂袖而去:「白子畫,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我東方彧卿插手不了知道不了的,你以為小小的蠻荒,能難得住我幾時?我非要將骨頭從蠻荒帶出來,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命!」

  略去這近一年的千方百計和傷身勞心不提,略去他對她的思念和擔憂不提。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然後他們一家團聚……

  他以為終於能見她,他會開心得無與倫比。可是當緊緊抱她在懷裡,捧著她面目全非的臉時,還是心痛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絕情池水!!

  背著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東方……花千骨嘴唇顫抖著,依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們,所以出現了幻覺?

  東方彧卿低頭輕吻著她滿是疤痕的額頭,心也猶如被絕情池水淋過那樣疼痛。

  「沒事了,沒事了,骨頭,都過去了,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花千骨只覺得臉上濕濕的冰涼一片,都是東方彧卿的淚水。

  強撐出笑臉努力點頭,嗯,回家。

  四下眾人皆一片歡天喜地,本以為此次離開無望,卻沒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徑大開。

  花千骨轉過頭,用內力傳令眾人有序離開,於是仙魔一個接一個不帶絲毫留戀的踏入光中,飛向海天之間。

  竹染本來一開始是想了辦法將妖獸一塊帶出的,可是如今情況有變,還來了一男子,不知底細,似乎是專門為救花千骨而來。只能放棄計劃,跟著斗闌乾等人一塊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東方彧卿一直緊握住她的小手在一旁陪著她。

  冥梵仙呢?果然沒見他麼?

  她運起內力大聲呼喊了一聲。一擡頭,看見冥梵仙一塵不染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白髮在風中輕飄,身後還有四個人影。

  「你和他們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為什麼?」花千骨不解,當初說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麼?他都在這被困了五百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為什麼卻又不肯離開了呢?

  「六界已經沒有讓我掛心留戀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對我而言都沒有區別。我一個人在蠻荒那麼久,已經習慣了。」

  他回頭望向四個手下:「你們也一起離開吧。」

  四人齊齊跪下:「屬下誓死陪伴跟隨主上。」

  冥梵仙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還怕我一個人在這活不下去麼?我答應過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還他,不會做傻事的。唉……罷了罷了,一個比一個固執,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輕歎口氣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蠻荒來吧。這兒再累再苦,也好過外面人心的爾虞我詐。」

  說完輕揮衣袖,轉身離開了。

  花千骨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頭一陣淒涼。感覺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緊,擡起頭,是東方彧卿微笑鼓勵的看著她。

  和睚眥獸抱別,她長嘯一聲,萬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東方彧卿不由感慨,雖然還不知道花千骨在蠻荒都經歷了些什麼。可是終歸是化險為夷了。畢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難怪仙魔妖獸,皆俯首稱臣。

  只是,妖獸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為何他堂堂白子畫,卻可以殘忍如此呢?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絕對不能讓花千骨知道。否則,她當初所謂自欺欺人的相瞞豈不是完全沒有了意義,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東方彧卿拉著花千骨,花千骨懷中抱著哼唧獸,一起向海天飛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識,彷彿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裡。

  被沒頂的感覺,微微窒息,蠻荒彷彿是這個世界的倒影。海天整個的翻了一個個,再從水中冒出的時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攙扶著上岸,彷彿還不適應這的環境和空氣一般,腿腳發軟。眾人已到多時,三千多人零亂的散落在海灘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擡頭望了望噴薄初升的紅日,隱隱未落的銀月,又望了望冰藍欲滴的天空,激動得雙唇顫抖。噗通一聲匐倒下去,緊緊的擁抱住了大地。

  她終於又看見日月,看見藍天了……

  哼唧獸也歡快的在沙灘上打起滾來。東方彧卿寵溺的望著她,輕輕咳了兩聲,不著痕跡的將袖上的血跡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來能夠切實的感受著陽光的照耀,清風的吹拂,已經讓她感覺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氣,發現自己被禁錮已久的法術正在逐漸恢復,不由又是一陣狂喜。望向長留山的方向靜靜佇立著,一時心緒萬千。

  「神尊,既然我們已經出了蠻荒,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腐木鬼問她,雖然朝朝暮暮盼的不過是能重回六界,可是當真回來了,卻覺得世界太過廣闊無邊,一時迷惘起來。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經回來,大家就四散吧,愛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蠻荒那麼諸多拘束。但是記住,雖然出了蠻荒,大家仍還是帶罪之身,決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蠻荒還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勢大,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麼恩怨,想要報仇還是找麻煩,都趁早打消了念頭。帶大家一起出來,是因為大家都已經受苦多年,應該有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如若再作惡多端,就算仙界不懲治你們,我也決不會放過!」

  四下皆一片叩首,謝恩之聲此起彼伏。

  「可是蠻荒出如此大的動盪,仙界又怎麼可能輕易罷休,就算我們想要重新開始,也只有死路一條,難道我們終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麼?」竹染大聲說道,周圍立刻又亂作一團。

  花千骨皺著眉,一時也被難住了。東方彧卿笑著大聲安慰道:「我們此刻身處的是南海的一個小島,四處都布了陣法,隱去了各位的行跡,所以大可放心。關於離開蠻荒的密徑在下也廢了許多功夫,沒有仙界的人會入蠻荒,所以也不會有人會發現蠻荒上出了什麼異動。只要大家別自己暴露身份,仙界的人是不會知道大家已出來的。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給每一個人重新換一張臉,也換一種身份,讓大家另外開始新的生活。代價,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眾人此刻再顧不了許多,連連點頭,對東方彧卿也是更加感恩戴德。

  竹染眉頭深鎖,「這終歸只能解得一時之憂,沒辦法解決根本問題。與其終日擔驚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離開,依舊聯合,以此為根據地,就算仙界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憑妖神和諸位的能力,別說對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統,又有何難?」

  「竹染!」花千骨厲聲呵斥,知道他一開始就打的這個算盤。

  四下一片點頭贊同之聲,雖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畢竟個個氣傲,好不容易回來,就盼著揚眉吐氣,驚天動地一回,又怎肯苟且一世。

  花千骨輕揉眉心,感覺又是疲憊又是頭疼。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這些人,總不能出來了便扔下不管,的確如今聚著比散著安全。

  「暫時先這樣吧,都不準輕舉妄動,聽候我的安排。」

  眾人恢復了法力,一切都變成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島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連片的房屋,巍峨如同宮殿。

  東方彧卿著急著給花千骨看她的各種傷勢。只是對花千骨來說,傷易好,疤難除。嗓子或許還有辦法醫得好,可以重新開口說話,可是臉卻很難再復原了。

  看著東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樣,花千骨微笑著連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說話啊,沒必要再辛苦去找什麼來醫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難道你嫌棄我醜了麼?嗚嗚嗚……」

  花千骨抱著他撒嬌,食指撫平他緊皺的眉。

  東方彧卿心更痛了,哪個女子不珍視自己的容貌,她都成這樣了,為何還可以笑得這樣淡然無謂?他以為她只是被廢受了釘刑而已,卻竟然被絕情池水傷成這樣!!如此眼睜睜!眼睜睜!白子畫怎麼捨得?成仙難道就一點人性都沒有了麼?

  鼻子忍不住一酸,扭頭道:「累了麼?你躺下好好睡一覺吧,其他的事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花千骨連連搖頭,她不要!她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東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睜眼,發現自己仍然身在蠻荒,怕一鬆手,又是兩手空空,形單影隻。

  「糖寶呢?小月呢?」

  「我一直太忙,糖寶在落十一那裡。小月仍在長留天牢之中,我沒跟他說你的事,只說你受了重罰,要一直面壁思過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輕碰東方彧卿的臉:「你為了救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都過去了,怪我太沒用,花了那麼多時間,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的苦。」

  花千骨緊緊握住他的手:「東方,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有一個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來!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師父?跟他說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換回來?」

  東方彧卿猛然一驚:「骨頭你瘋了麼?你好不容易才從蠻荒出來!若是這樣,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讓他怎麼辦,怎麼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別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經過蠻荒這一次,別的沒學會,只學會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會隨便拋下你、小月還有糖寶的……不管怎樣,明天我先想辦法混進長留,去看看糖寶和小月再說,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辦法。」

  「別去!」東方彧卿眉頭再一次深鎖。

  「你別擔心,你幫我易容一下啊,以我現在的能力,出入長留不被發現那是綽綽有餘了。」

  「我知道,不是擔心這個……別去,至少,別在明天去……」

  「為什麼?」

  東方彧卿躊躇良久,不管怎麼瞞,她最後還是會知道的。

  「今日仙劍大會剛結束,新人組的魁首是玉帝的玄孫女幽若,傳聞明日長留大宴群仙,白子畫要收她為徒……」

  嗡的一聲,花千骨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畫此生只收一個徒兒……

  起身扶著桌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這人世間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來。

  受釘刑?不要緊,是她做錯了,是她罪有應得。

  被廢?沒關係,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傳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盡毀?無所謂,屍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亂倫背德,褻瀆尊師。

  流放蠻荒?就當是她的贖罪,她的償還,她的反省……

  可是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過這簡簡單單一個消息給她的打擊。

  她寧可死都不願被逐出師門,她什麼都不要,也不求他愛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舊做他的徒弟罷了。

  難道這也錯了麼?

  ……師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兩聲,腿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4:43

【93.紅顏禍水】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內,「神尊呢?」

  東方彧卿攔住他,眉頭深鎖:「她正在休息。」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睡午覺?」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隨意一推,大步就要向裡走。卻一眨眼,東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無禮!」

  竹染瞇起眼睛看著他,很明顯他只是一介凡人,沒有道行,更不懂法術,卻不知為何如此厲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賴於他。不過他們能夠出蠻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測,不容小覷,暫時還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稟報,請代我通傳。」

  東方彧卿猶豫了一下,再一擡頭,斗闌干也來了。出了蠻荒,他法術很快恢復,釘過消魂釘的地方,雖不能像花千骨一樣自動癒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枴杖行走。

  東方彧卿見連他都濃眉緊鎖,知道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骨頭現在的狀態,應該是什麼也聽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麼事一會再說吧。」

  房內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東方,我沒事,讓他們進來吧。」

  竹染和斗闌干入內,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個人彷彿大病一場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剛剛回來的時候還滿臉興奮的神采,這才過了多久一會。

  「你怎麼了?」竹染凝眉開口,就是當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風吹躺在他門前幾天幾夜,都未曾見過她如此頹廢絕望的神色,彷彿瞬間便蒼老了幾十歲一般。

  剛一開口,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關切和溫柔,不由得眉頭皺得更深了,厭惡的撇開頭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擠出笑臉:「我沒事,可能呆在蠻荒久了,突然出來有點不適應,其他人都安排的怎麼樣了?」

  「找你就是為了說這事,清憐和清懷二人擅自出島了。」

  花千骨一驚:「清憐?清懷?」在腦中搜索一遍,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不過的確,蠻荒眾人自己又認識見過幾個?基本上都是竹染在應對,自己都不管,也管不來。

  「他們是?」

  斗闌干在一旁答道:「他們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門清虛的師弟和師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麼大錯,被清虛逐到蠻荒的。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應該是急著回去找清虛報仇去了。」

  「什麼?」花千骨一下就睜大眼睛坐直了,「茅山?報仇?可是清虛道長已經仙逝了啊!」

  死了麼?竹染和斗闌干皆是一愣,他們離開六界這麼久,又怎麼會知道。

  花千骨低頭一想,這事清虛道長和雲隱都沒跟她提過,六界全書裡也沒有記載。清虛道長這麼慈祥和藹的人,卻不知道兩個師弟妹犯了怎樣的過錯,他才下得了這種狠心。

  東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沈聲道:「那清憐是清虛和清懷的小師妹,從小體弱多病,性格乖僻,卻仗著兩位師兄的寵愛更加刁蠻任性,囂張跋扈。她本來長相就其貌不揚,還患有怪病,不管用什麼靈丹妙藥就是無法生長體毛,所以沒有頭髮也沒有眉毛和睫毛,看著別的女子都是滿頭青絲,她卻只能一直靠法術喬裝維繫,心態日漸扭曲,幾欲發狂。她癡戀清虛,清虛對她也滿心憐愛,原本二人都快成親了。後來清虛卻發現她日漸美麗妖冶起來,髮絲也開始飛速生長,心裡覺得奇怪,便暗中調查,這才被他發現,清憐利用清懷對她的愛意,虜了百餘名少女來,借由吸取處子的陰氣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後施用禁術來助自己養顏。事跡敗露,清懷要帶清憐逃走,她卻死都不肯,自以為此事並無其他人知曉,清虛愛她定不會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責罰於她。可是清虛畢竟是一派掌門,整整一百多條人命,又如何能夠徇私。為了茅山的清譽,也為了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雖沒辦法依門規取他們性命,卻終於還是狠下心將他倆逐到蠻荒去了。那清憐外表雖柔弱,手段卻毒辣決絕,又怎麼肯善罷甘休。五十年的積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蠻荒的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虛報仇去了。卻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虛道長就已經被雲翳和春秋不敗他們殺害了。」

  幾人聽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擡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心頭不由得一痛。一個女子,可以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種地步麼?那她呢?

  「清虛當初念在同門之情,逐他們去蠻荒之時,並未傷他們一分一毫。所以他們一回來法力恢復,別說是大鬧茅山,就是滅了茅山也不在話下,以雲隱他們的力量很難對付得了他們。到時候事情一鬧大,很快整個仙界的人便會發現不對,隨便派人到蠻荒一查便知你們已出蠻荒,若他們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蹤也會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點頭:「現下最緊要的是趕快把他們二人抓回來。」

  斗闌干在一旁冷笑一聲:「抓回來?說的容易。以他們二人的法力,隨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對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輩腿腳不方便,所以特來向神尊稟報……」

  「哼,你想丫頭親自去麼?」

  「我去吧。」東方彧卿道,「骨頭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沒關係,你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信不過你,不過我畢竟曾經也是茅山掌門,卻從沒未茅山做過些什麼,這次也該負些責任,我擔心雲隱他們,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斗闌干二人又是一驚:「你當過茅山掌門?」

  花千骨苦笑一聲,望著遠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還要從那時說起。茅山,是所有事情開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東方彧卿道,花千骨點頭。

  「我也去吧。」斗闌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蠻荒,他可不想又困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島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島上看著這些人:「戰神前輩,你還是留在這吧,如果還有誰要強行出島,也只有你留得住他們。」

  斗闌干只能點頭。他倒也不擔心她會出什麼事,雖然她身上被激發出來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殺之陣,可見哪怕放眼六界也幾乎罕逢敵手。只是時日太短,她根本就不會,也沒能力駕馭使用。但是有那個深不可見的書生在一旁幫她,對付清憐和清懷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不能弄出太大的響動,讓仙界有所警覺。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即刻啟程,茅山離這並不很遠,全力禦劍飛去不要半天光景。

  準備出發花千骨才發現東方彧卿不會禦劍,不由覺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呢!」

  東方彧卿樂呵呵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區區凡人之體,自然不能像你們一樣隨心所欲遨遊天地,造化自然。不過我自有辦法來去,雖不能禦劍,卻可以禦獸。」

  「是像殺姐姐一樣的火鳳麼?」突覺不對,不應該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時改不了口,對了,殺姐姐怎麼樣了。

  東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一樣,立馬岔開話題:「像他那樣當然也可以,隨手疊的紙鶴,或是用機關術做出來的東西,也都可以飛的比禦劍快,而且絲毫不損真氣不讓人感覺疲憊。」

  東方彧卿變魔術一樣攤開手掌,頓時手心裡接連飛出一隻又一隻小小的七色的紙疊的小鳥出來,還嘰嘰喳喳的,繞著花千骨飛上飛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來。東方彧卿久久望著她,多想將她的笑容就這樣永遠留住。

  「我們還是乘雲走吧,比較快也比較隱蔽,不容易被發現。」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雲兒一指,那片雲便飄飄悠悠的飛了下來。

  二人坐在雲端,面面相對,花千骨卻形容呆滯,微微有些出神。

  「骨頭?」東方彧卿喚她。

  她愣了一下,彷彿從遙遠的記憶裡猛然收回神來,心頭一痛,倒抽一口涼氣,然後開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體真的沒事?」

  花千骨輕輕擺手,淒涼一笑:「我是妖神啊,沒有人比我身體更好了,怎麼砍怎麼刺怎麼釘,都殺不死的。」

  「骨頭!」東方彧卿撇見她眼中沈甸甸的絕望和心灰心頭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應過來,立馬微笑握住他的手:「別擔心,我開玩笑的。」

  她只是突然回憶起當初和白子畫回長留時,也是這麼共乘一雲。沒想到後來當真成了他徒弟,更沒想到那麼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時絕望悲撼難以自己。

  「像清憐和清懷的這種事還會不斷的發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東方彧卿溫柔的說道。

  花千骨點點頭:「我知道,他們每一個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響噹噹的人物,卻委屈在蠻荒受了那麼多非人之苦,心頭積累下的怨恨,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安撫。之所以肯乖乖隨我留在島內,暫不出來生事,不過是因為法力尚未復原,在養精蓄銳,靜待時機罷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尋求庇護留在島上,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開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廢,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沒辦法出來興風作浪的人。我們逃出蠻荒的事不可能隱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會進行大規模的圍捕和絞殺。我只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夠先瞞上一陣子,這樣救他會容易一些。」

  「所以你並不擔心竹染會利用你的力量還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麼事來?」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來了?」

  「那是自然,雖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還沒出生,長留山也瞞得極為隱秘,但並不表示我對他一無所知。」

  「嗯,他們是仙魔,不是兵將,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蠻荒他們為了出來,迫不得已可能還會虛與委蛇,既然得出,又怎麼還會聽命於誰。我只擔心他們為禍,倒不擔心竹染的企圖。不過他太聰明,還是得多加提防。」

  「骨頭,你長大許多。」東方彧卿心疼的摸著她的一頭亂髮,不再像以前一樣紮成可愛的兩個包子一樣的髮髻,而是隨意披散開來,否則便會露出額上和鬢間幾塊結疤無發的頭皮。

  花千骨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中:「我年紀不小了,總不能一次又次心存僥倖的靠著你幫忙,靠著殺姐姐或是誰來救我。我不想變多強,只希望一直有你們寵著,有師父寵著……後來被逐到蠻荒才發現,原來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你們誰都不可能永遠都陪在我身邊。可是我偏偏還是如此卑微無能,只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顧我。我不想成為誰的負擔,也不想長大不想懂那麼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東方彧卿心頭一酸,便想開口說,我會永遠陪著你,卻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麼資格?對她做這種承諾?

  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心下一片淒涼,眼睛迷濛中竟有了一些霧色,時間剩下不多了。

  ——骨頭,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護你,堅強,是你唯一的出路。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5:18

【94.情為何物】

  還沒到茅山,老遠便聽到萬福宮裡鐘聲大作長鳴。弟子皆持兵佈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氣氛十分肅殺緊張。

  沒來晚吧?一直到看見廣場正中雲隱迎風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長長的鬆一口氣。

  一紅衣女子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應該就是清憐了。她旁邊凝眉不語的應該就是清懷。週遭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山石皆毀,猶如狂風席捲過一般,看來剛才有過一場惡戰。

  怕嚇著其他眾弟子,花千骨戴上東方彧卿給她的罩著白色面紗的斗笠才從雲端降下,絲毫不被阻礙的直落陣中心。

  雲隱直直盯著她,激動的雙眼圓睜,嘴唇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掌……?」

  花千骨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搖了搖頭。

  雲隱微微有些緩不過神的茫然點頭,看看罩著面紗的她,又看看東方彧卿,心潮激盪萬千。

  ——她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東方彧卿終於把她接回來了?!

  緊緊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時不由得淚眼模糊。

  「他們二人?」東方彧卿指著場中不時失聲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來瘋瘋傻傻的清憐。

  「是我的兩位師叔,我入門晚沒見過,但是師父有曾跟我提過,說五十年前他們犯下大錯被驅逐到蠻荒去了,如今回來是為了找師父報仇。我說師父已經仙去,他們不相信,說師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瘋瘋癲癲大鬧一場,非說師父怕了他們躲了起來。說要滅了整個茅山就不相信師父不出來。」

  「沒弟子傷亡吧?」

  「沒有,他們倆太厲害,又畢竟是長輩。我不想添無謂的傷亡,便只是用陣圍困,沒有起正面衝突。不過清憐師叔用觀微尋遍整個茅山乃至六界都沒有找到師父一點氣息半分行蹤。這才相信師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場中發起狂來。」

  他在一旁看著,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知道他們既然是從蠻荒出來,定與東方彧卿脫不了關係,說不定花千骨也已經出來了。心頭不由一陣狂喜,沒想到不多時,便見東方彧卿將她帶來了。只是,為何她要蒙著面,又不說話,是怕其他弟子知曉,將她從蠻荒出來的消息洩漏出去麼。

  花千骨透過白紗望著場中的清憐,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悲憫。上前兩步,卻發現雲隱仍緊緊的拽住她的手。

  回頭看他,雲隱這才慢慢鬆開,彷彿手中一空,便又再尋不著她蹤跡,再見也只是幻夢。

  「他們倆十分厲害……小心……」

  花千骨點點頭,走到清憐和清懷面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將三人包裹其內,外面模模糊糊彷彿隔著水簾看不清楚。

  「神尊。」清懷見她淡淡開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頹廢,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模樣,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仙風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一樣。

  花千骨心頭一驚:「你是?」

  轉頭看向清憐,披頭散髮坐在亂石堆中,猶如一朵正在飛速衰敗枯萎的花,嘴裡不停喃喃自語:「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你應該死在我的手裡!你怎麼可以死!」

  輕輕皺了皺眉:「原來是你們。」

  當時眼雖瞎看不見,聲音她卻是認得的。他們二人便是當初在蠻荒時,抓住自己的那一夥人其中的兩個,那個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帶著宮石的男人。

  後來知道她是妖神,他們倆雖跟著一塊出蠻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開了自己,所以從未見過。

  和他們雖談不上什麼仇怨,可是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酸和屈辱,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陣淒涼。想著自己裸身被眼前這男人看過,微微有些尷尬的別開頭去。

  「你們怎麼可以擅自行動,暴露行蹤。」

  清懷只是一動不動,眼神迷茫又絕望的盯著那個彷彿瘋了一樣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沒有請示。」好不容易出了蠻荒,對花千骨,他心頭始終是心存感激的,想著當時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徑,又微微有些內疚。

  「回去吧,清虛道長他已經不在了,用不著報仇了。」

  突然那個紅色身影便撲了上來,將她緊緊鉗制住:「他是怎麼死的!他是怎麼死的!他怎麼會死!那個爛好人!誰會殺他!誰殺得了他!小小一個春秋不敗怎麼可能殺得了他!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清憐……」清懷心疼的想將她扶開,卻被她不客氣的一掌推開。

  花千骨直直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開口解釋道:「他的確是被春秋不敗和弟子雲翳殺死的,為了搶奪拴天鏈,茅山整門被屠。我當年正好上茅山拜師學藝,滿地的屍體還有道長仙去是我親眼所見,雲隱沒有騙你。如果你心裡還有一絲當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話,就不要再在這生事了,隨我回去吧。」

  清憐眼中滿是血絲的瞪視著她:「你有見了他最後一面?他說了什麼?他有沒有提到我?」

  花千骨皺起眉,慢慢搖了搖頭。

  清憐抓住她使勁搖晃,長長的指甲深陷進她肉裡:「我不信!我不信!他怎麼可能沒提起我!他那麼愛我!那麼愛我!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花千骨看著她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滾滾滑落,彷彿瞬間蒼老一般,一頭青絲慢慢變灰,變淡,變白。一陣風吹過,竟全部隨風而落。一時間,漫天都是她銀白的髮絲飛舞交纏。

  「清憐!」清懷踉蹌退了兩步,驚訝的看著幾乎轉瞬間她的頭髮便已掉光,皺紋一點點的在臉上蔓延開來。

  清憐癱坐在地上,猶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喃喃自語著,彷彿在對誰說話一般。

  「我體弱總愛生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過窗看大家練劍。你和二師兄每天來看我陪我玩,給我帶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二師兄只會傻傻的看著我笑,對我百依百順。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給我說故事,給我說道理。你教我翻花繩,教我解九連環。你說清憐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會好,便背著我將幾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會禦劍了,我纏著你要你帶我飛,你卻說風大,小心的把我放在雲裡。我發脾氣時亂砸東西,罵你打你,可你從來都是笑瞇瞇的哄我開心,從不生氣。我討厭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東西,你卻舉著銅鏡對我說,我其實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學會面對自己,愛自己珍惜自己。你到處給我找藥,溫柔的給我洗頭,給我束髮,鼓勵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麼樣子你也會永遠愛我。你對我那麼好!是你寵壞了我,是你寵壞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時候被王屋山那對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幫我報仇,你不肯,二師兄想殺他們也被你阻止了。我哭著說你不愛我了,你卻說你可以為我出生入死,卻不能因為我而傷害他人性命。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選一樣,不是我死便是別人死,你也不願意為了我而傷害他人麼?你說你還是會選天下人,可是會與我一起死。

  我感動了,也釋懷了,愛你更加迷戀癡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終只記得那一句你會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選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裡是比你自己還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後,茅山之後。我還是傻傻的堅信著你對我的愛,像二師兄對我的愛一樣,可以淩駕一切,包括尊嚴,包括正義,包括一個人的原則,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錯的離譜……你說我以愛之名,行盡不義之事。可是我只是想要愛你,以更美麗的模樣去愛你,也只希望你能更愛我而已……

  你逐我到蠻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訴我你比我更難受,可是你為什麼還捨得?為什麼還捨得?整整五十年!我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希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只是懲罰我,像我小時候做錯了事你不肯給我糖吃一樣。等總有一天我罪贖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會來蠻荒接我回去的!」

  清憐仰著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經泣不成聲。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還不原諒我!你已經忘記我了麼?我知道錯了,我當時離開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錯了!我好不容易出來找你,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說,會和我一起死麼……」

  「清憐!」

  清懷飛速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卻見她眼淚仍滾滾不絕的流著,竟用內力自斷了心脈。

  「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麗的姿態被你愛著,你不懂我的愛,為什麼會這麼自私這麼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謂的寬懷所謂的悲憫所謂的大愛。但是,這麼多年,我從沒變過,不論你還愛不愛我,記不記得,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雖然晚了一點,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為你生、為你死……」

  清憐慢慢閉上眼睛,手無力的滑落。清懷緊緊的抱住她,身體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著。

  花千骨但覺得頭暈目眩,清憐每一句話彷彿都在她心上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懷身後,留神提防著。

  清懷淒涼苦笑:「你放心,我不會隨她去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嘴笨,不會說話,沒悟性,也沒天資。我喜歡師妹,也羨慕師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會將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們二人好,他們不論叫我做什麼,我都會赴湯蹈火。可是師妹總是嫌我累贅多事,打擾他們談情說愛,單獨相處。這回,我再也不會跟去妨礙到他們倆了。他們可以為對方死,我也可以帶著思念,為了他們孤獨的活下去。哪怕這一生,我在他們二人心中,都來都不曾重要過……」

  花千骨緊咬下唇,只覺得心痛的像要炸開來。

  「神尊見諒,我就不跟隨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靜思洞面壁終生,已贖我這些年犯下的殺孽。」

  花千骨點了點頭,清懷抱著清憐起身,一陣風一般失去了蹤影。

  愛便是這樣的結果吧,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離的離。

  花千骨搖搖晃晃走到東方彧卿和雲隱面前。

  ——天下人和我你選誰?

  ——我選天下人,可是我會與你一起死。

  清虛道長,或許才是世上真正懂得愛為何物之人吧?一切順其自然,任憑時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殺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沒有半點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這些年,他有沒有過思念,想沒想過接清憐回來,已經沒人可以知道……

  而她,從來都只想像清懷一樣,安靜的愛著守護著那個人罷了。

  心下彷彿被赤裸裸的撕開了一般,她腳下虛虛浮浮,好像踏在雲中。匆忙的摀住嘴,一口血還是就那樣兀的噴了出來,濺到白紗上,順著指縫流下,怵目驚心。

  東方彧卿和雲隱同時上前一步及時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攙扶起來,快步向後殿走去。

  鬱積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湧著,花千骨身子哆嗦個不停,一邊咳嗽,一邊拚命的摀住嘴。

  東方彧卿讓她在桌前坐下,飛快的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厲聲道:「不要憋著,吐出來,郁氣太深,糾結不散,太傷心肺。」

  雲隱看她拿下面紗的臉,一陣暈眩,退後兩步,扶著牆艱難的喘息。

  花千骨臉上還努力維持著笑:「我沒事,你別……別擔心。」又連忙安慰雲隱道,「別怕,只是傷疤……」

  「骨頭!」東方彧卿突然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個人都愣住了,屋子裡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瞪大著眼睛看著東方彧卿,捂著自己的臉,慢慢低下頭去。

  雲隱不可思議的看著東方彧卿,卻見東方彧卿輕歎一聲上前將花千骨輕輕攬進懷裡。

  花千骨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天空中也突然響了一個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彷彿都在震動。

  「沒事沒事,哭出來就好了。」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鬆一口氣。

  花千骨頭緊緊埋在他懷裡,身子劇烈顫抖著,整整一年隱忍淤積的悲傷痛苦還有委屈,終於完全潰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麼?他不要我了麼?」

  如一道咒語終於被揭開,一直強逼著自己佯裝出的堅強無畏,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而一切,只是因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後一絲牽連就這樣終於被無情斬斷,從此以後,他對她,再無瓜葛。

  不論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這麼簡單一個消息,幾乎斷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的堅持下去,活下去。

  雲隱望著她臉上因絕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滿臉淚水。是他無能,是茅山無能,才會一次次,連自己的掌門都保護不了,都救不了!!

  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骨頭,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還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著自己,已經愛他愛到哪怕痛到錐心刻骨也不願放手,也不願忘記他,忘記他們那些共有的曾經的地步了麼?

  無怨無悔,無怨無悔,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像清懷那樣無怨無悔。她不需要他愛她,可是她想在他身邊,想做他的徒弟。

  就這一個「想」字,就注定了她的愛會是痛苦的,一旦這個「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終歸不是仙也不是聖人,她只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彌補。只要師父可以原諒她,她什麼都願意做。她的愛其實跟清憐一樣自私又渺小。她沒有無怨無悔,更無法對他重新收徒的選擇無動於衷。如果說當初他收她為弟子帶給她多少幸福感動,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腸寸斷。她終歸是自私的,沒辦法自私的奢望他來愛她,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只有她一個徒弟。這麼久的委屈和不甘,終於洪水般傾瀉而出。

  依舊沒有淚水,可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在宣洩,那麼久壓抑的鬱積沈悶慢慢散開,她才感覺到了自己束縛和緊繃太久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重新開始呼吸。

  東方彧卿看她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才將她抱到榻上。

  雲隱咬著牙問:「她的臉和嗓子是怎麼回事?是白子畫施了刑罰?」

  「應該不是,白子畫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沒必要再用絕情池水潑她。如果他連那手都下的去,簡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誰?」

  「我問骨頭,她不肯說。但是看神情,她以為是白子畫,所以始終避開不談。怕她傷心,我也就沒多問,不過不怕查不到。讓我知道誰毀了她的臉和嗓子……」東方彧卿拳頭緊握,眼睛裡的狠光讓雲隱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麼有辦法進到蠻荒的?異朽閣凡事都講代價,你……」

  當初消魂釘刑後,茅山勒令長留山交人,摩嚴卻以人被殺阡陌救走為借口來拖延。然而當時殺阡陌重傷又中了劇毒,到處都找不到他。待到殺阡陌再次領兵到長留要人之時,白子畫卻出來公告天下說把花千骨逐到蠻荒去了。

  從此以後仙魔兩界更加勢不兩立。殺阡陌一改漫不經心,開始勵精圖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來世道就災害禍亂不斷,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與仙界匹敵,仙魔大戰數十場,仙界勢微,幾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著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無月,以壓制世間的暴戾、野心、絕望、爭鬥、枉死等各種邪魔之氣。否則六界終會落入妖魔手中。

  殺阡陌不顧自身傷勢,五度率兵攻打長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間,每天捉一名長留弟子剝皮殺掉,然後棄屍海上,到如今已殘忍的誅殺了三百多人,只為了逼白子畫將花千骨從蠻荒召回。

  長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幾經戰亂,如今卻衰敗到只剩三千餘人。當初仙界最鼎盛最興旺的名門大派,萬萬沒有想到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花千骨,幾乎毀了千年的基業。

  白子畫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任了長留掌門,然而他和殺阡陌二人,一個死都不肯將花千骨召回,一個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舊持續下去,摩嚴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護每一個弟子周全。整個長留山便籠罩在殺阡陌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

  而殺阡陌不顧傷勢一次次強行逆天練功施法,凶殘暴戾,魔性一日強過一日。誰的話也不聽,簡直換了個人一樣。東方彧卿本想將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於他,讓他不要再殺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臉,知道她在蠻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殺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長留滿門了。

  至從白子畫代花千骨受了那麼多顆消魂釘,元氣大傷,仙力已沒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雲隱都不可能打得過,長留山光靠摩嚴和笙簫默苦苦撐著。這個時候突然說什麼收玉帝的玄孫女為徒,可能也是內憂外患的形勢所迫。

  白子畫再怎麼也沒想到,長留會因為花千骨而毀在他手裡吧……

  東方彧卿輕歎口氣,安慰雲隱。讓他吩咐眾人,今天清懷清憐來生事的事切不可傳出去。雖然當初是秘密進行,並無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蠻荒。但是若被白子畫知道,定然瞞不過去。到時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難上加難了。他時間有限,必須趕快幫骨頭完成此事,安頓好一切,才放得下心離開。

  傍晚時候,東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裡,卻發現人已經睡醒不見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變得如此厲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書一封:我去長留一趟,看看糖寶和小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很快就回來。

  他怎麼會不放心呢,以她現在的力量,別說不知不覺潛入長留,只要沈著冷靜,就是正面遇上摩嚴應該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畫在,她又怎麼可能做到沈著冷靜呢?

  想到這裡心又亂了亂,閉目沈思,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說要去見糖寶和小月,她真正想見的,是白子畫吧……

  罷了罷了,不完全死心,不親眼所見,她又怎麼能真正放得下。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7:41

【95.桃花幽若】

  自從出了蠻荒,花千骨時刻都能感覺到身體裡那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就像醞釀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噴薄而出。可是卻被什麼牢牢壓制著。二者如猛虎相爭,僵持不下。在蠻荒時力量還迫不得已靜靜蟄伏,一回到六界,就整個在她身體裡開始沸騰咆哮起來,彷彿要將她吞噬殆盡。

  當初身體的傷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卻已奇跡般的全部癒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靈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會以為曾有過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強撐著繃得緊緊的,而白子畫重新收徒的消息終於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徹底崩斷。

  哪怕依舊擠出笑臉佯裝無謂,可是心頭的苦楚和委屈一再疊加鬱積,與強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時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燒著她,彷彿要將她焚化。雖不至於入魔,卻也是內傷不輕。發洩一場後總算平靜下來,終於肯理智認真的面對此事。

  心底一萬個聲音在喊著,想要見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說她固執也好,說她執迷不悟也好。那麼多年了,她瞭解也絕對相信師父的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說了今生只收一個徒弟,在沒有逐自己出師門的情況下,就不會再另收他人為徒,此事必定別有內情。

  回長留的歸心似箭,太多的話,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是想見師父,瘋了一樣想見他,可是卻知道絕不能讓他見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風刺骨,夾雜著細小的冰雹直往她臉上打,盡量飛低,真氣在身體周圍形成壁罩。天空陰霾低沈,怕是不多時會有一場大的暴風雪。如今無劍,她只能禦風,但是速度卻比當初禦劍還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到了長留山上空。

  四週一片漆黑,只有長留懸浮海上,隱隱發出銀色微光,像一塊巨大的寶石。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漩渦一樣想將長留捲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剛離開茅山之前,按《七絕譜》仿製的人皮面具覆於臉上。由於時間倉促,做的並不十分精緻,卻也應該足夠應付一時,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幾個眼尖的長老瞧見就是了。

  繞著長留飛了一圈,卻發現幾條密徑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結滿了印,根本連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長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詡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簡單的一層壁罩,如今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還好她比當初法力強了不少,雖費了些周折,總算開了條密徑入山。回到千思萬想的地方,心頭激動可想而知。本以為外面層層壁壘,山內也會嚴加防範,讓她沒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長廊、練場、林子……到處都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寂靜的有些詭異。

  雖然長留夜裡一般都會有宵禁,但是怎麼會連半個巡邏的弟子都沒有?心頭不由一股寒氣冒了上來,至從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場屠戮,之後只要有這種空無一人的場景出現,她都會習慣性的感到緊張和害怕。輕輕閉上眼睛,探知到幾座熟悉的寢殿內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遙望著上方的絕情殿,那個她思念至極,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迴的地方。隱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訴自己絕不能上去,若是被師父發現自己已回來,再救小月就難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說是整個六界最要緊的犯人,關押之地必定也極為隱秘。不可能再像當初一樣倉促的僅僅關在佈滿結界和封印的長留天牢內。她這次來事先沒有什麼計劃,自然明白哪怕以現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髮無損的將小月救出。她只是擔心,只是想念,只是想來探探虛實。就算沒辦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過密語與他說說話什麼的也好。

  密行潛入天牢之中,依然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凝神一探,裡面也沒任何人關押,難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經不在這裡了……

  微微皺眉怪自己來得太過莽撞,應該先和東方商量好,問清楚。說不定小月早已經被轉移了,不在長留了也說不定。

  閉上眼睛又開始找糖寶,卻發現不但糖寶,連落十一和輕水他們都不在山中。怎麼回事?明天不是長留大宴群仙麼,他們應該不會在這個關頭有事出去啊。

  她一開始還想,哪怕自己對這一年發生的事什麼都不知道,只要見到糖寶了,便什麼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會太難,沒想到糖寶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喪洩氣,輕倚著廊柱,遙望著絕情殿發呆。她本來還以為這次來可以見到大家了,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啊,卻沒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週遭,依舊是她熟悉的長留山,卻又感覺有哪兒不一樣了,空氣中到處都充滿著肅殺之氣。

  師父,就在那個她仰頭可見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為重。她咬咬牙,便準備飛身離開長留,卻突然見不遠處一道紅光一閃。

  什麼人?!

  花千骨微微皺眉,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看衣著還有身形應該是長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見過,面生的很。

  她悄無聲息的遊走在亭台樓閣間,然後偷偷摸摸的一閃身溜進了廚房。

  花千骨見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時無法斷定她是外面混進來的奸細,還是貪吃的弟子冒著宵禁溜進廚房找東西吃。可是見她梳著兩個圓圓的髮髻,模樣單純可人,估計著應該不會是壞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準備離去,卻聽到廚房內傳來乒乒乓乓一陣倒塌和破碎聲。

  以為出了什麼事,她慌忙閃身入內,卻見那孩子正手足無措的張大著嘴巴,看看地上的爛攤子,又看看花千骨。

  連連抱拳討好的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陣納悶,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護罩,怎麼還是被人聽到發現了,還那麼快的趕來。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一定是把自己誤認為是專門在廚房打雜的弟子了。

  看著她一副幹壞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著頭認錯的樣子,花千骨不由溫柔的笑了,輕輕搖搖頭,然後蹲下身子,幫她清理地上亂七八糟的一堆。

  「小掃帚不在了,你是新派來接替他的麼?」那粉撲撲的丫頭突然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淚眼婆娑的望著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點頭。

  卻沒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撲了過來,她蹲著身子重心不穩,一下子被她壓倒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丫頭已經埋首在自己懷裡,緊緊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終歸年齡比她長了許多了。這樣被她壓在地上,難免有些窘迫。無奈她哭的正傷心,身子像寒風中的小兔子一樣哆嗦個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輕拍她後背無聲的安慰著。

  那小孩哭了一會,眼睛紅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氣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後笨拙的爬起身來,一面不好意思的將她扶起。

  「好難在山上看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較低和年齡比較小的都送離山了。你叫什麼名字?」

  花千骨看著她大大的單純望著自己的眸子,不由皺起眉頭,前前後後的事連起來一想,長留山莫非是出了什麼事了麼?師父可還好!?

  心頭無端一陣慌亂,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飄,火夕,舞青蘿。字輩算起來,自己的確是三尊弟子裡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麼不張口就可以說話啊!聲音從哪裡傳出來的!」

  面前小孩驚訝的手舞足蹈,繞著花千骨轉了一圈,興奮的仔細打量。

  「我……是啞巴,只能用內力說話。」

  花千骨看著她,眼睛好奇的大睜著,嘰嘰喳喳,活蹦亂跳,像極了當初剛進長留的自己,心下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啊……」那丫頭臉瞬間黯淡悲傷下來,抱歉的看著她。

  突然伸出小手,撫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點以為自己易容的假臉被她看穿識破。卻沒想到她只是輕輕的撫摸著,彷彿看到她的喉間有一個傷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傷的很重啊,我也沒辦法復原。」她一開始對眼前這個叫小七的心頭還是有一點疑慮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說話,同情便將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會治傷麼?」花千骨不自然的輕輕拉開她的手,突然不太習慣陌生人表露的親暱,不是因為反感,而僅僅是因為潛意識裡自卑,知道自己面皮下的那張臉有多醜陋多嚇人。

  「嗯,你不知道麼?我可很厲害的啊,從小不需要法術,小鳥翅膀什麼的受傷了我碰碰就又能飛了。我喜歡幫人救人,所以這些年主要修的法術也是治療術,五行術什麼的都不喜歡,但是爹爹老逼著我練,說對戰中不打別人就會挨打,就會受欺負,我才不聽他的呢,我不喜歡跟別人打架。後來來了長留山,尊上跟我說,光是有治癒別人的能力是不夠的,治標不治本,我要足夠強大,要學會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受傷才對。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才開始學其他法術,雖然我才來了大半年,可是已經很厲害了!你……你不認識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應該認識她麼?她很出名?

  「我是剛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內力說話,法術應該很厲害,又能夠留在長留山,不被送離,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煉了挺長一段時間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煉過一段時間。」

  「哦,這樣啊,怪不得你會不知道,這麼晚還來廚房呢!世尊沒告訴你麼,在長留山晚上很危險,是絕對不可以出門的。」

  「為什麼?」

  「因為妖魔晚上會來長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個,已經死了好多人了,怎麼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頭開始抽泣,「小掃帚就是昨天夜裡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從守衛重重的寢殿裡直接抓走。大家都說他已經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著面前的孩子又開始傷心的哭,突然羨慕起她來,可以這樣肆意的流淚,宣洩自己的情感。

  只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這事和阡陌姐姐有關麼?太多事發生,她卻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頭,無私的奉獻出袖子再次幫她擦乾淚:「可是你怎麼又會晚上一個人跑出來呢?肚子餓了麼?來找東西吃?」

  「不是……」她低下頭囁嚅著,「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舊傷復發,一直在咳血。我怎麼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準我告訴世尊和儒尊,我一個人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會,突然說想吃桃花羹,可是絕情殿上什麼吃的都沒有,我又哪裡會做什麼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來,想嘗試著做一下,平時我來廚房偷吃,都有小掃帚會做給我的,現在小掃帚不在了,卻沒想到要自己做吃的這麼難……小七,你怎麼了……」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無力靠在牆上,伸手止住她的攙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剛打贏了仙劍大會,可風光啦!我還以為你會認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顫抖著唇慢慢閉上眼睛。原來……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沒事吧?」

  「沒事。」花千骨苦笑歎氣。世事如此荒謬,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你……冒著危險跑出來,就為了為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8:12

【96.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頭對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了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裡,她雖然和這個小七認識還沒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種香香的氣味她好喜歡,讓她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見過啊?

  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面對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麼?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無禮的大小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樣。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麼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麼?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打傷了麼?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雖然簡單,師父卻一向最喜歡。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吃到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的桃花羹,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卻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裡是羨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嘗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啊,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啊嘿嘿!」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嗯,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嗯,好,謝謝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給你個美女的吻,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麼?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麼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摀住絞痛的胸口,不捨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裡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艷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彷彿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裡。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房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摀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麼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麼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嗯,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裡一陣久久的沈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塗了。這裡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麼?」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歎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裡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麼?」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麼,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麼?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麼?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裡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麼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麼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發啊?有沒有哪裡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簷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嚥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鹹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捨不得。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捨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過身背著某人調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麼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麼?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裡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彷彿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檀香裊裊,輕煙瀰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裡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麼,為什麼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晶瑩,眼神歷經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9:03

【96.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頭對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了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裡,她雖然和這個小七認識還沒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種香香的氣味她好喜歡,讓她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見過啊?

  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面對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麼?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無禮的大小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樣。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麼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麼?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打傷了麼?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雖然簡單,師父卻一向最喜歡。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吃到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的桃花羹,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卻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裡是羨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嘗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啊,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啊嘿嘿!」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嗯,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嗯,好,謝謝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給你個美女的吻,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麼?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麼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摀住絞痛的胸口,不捨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裡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艷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彷彿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裡。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房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摀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麼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麼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嗯,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裡一陣久久的沈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塗了。這裡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麼?」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歎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裡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麼?」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麼,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麼?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麼?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裡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麼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麼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發啊?有沒有哪裡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簷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嚥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鹹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捨不得。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捨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過身背著某人調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麼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麼?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裡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彷彿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檀香裊裊,輕煙瀰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裡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麼,為什麼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晶瑩,眼神歷經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09:59:30

【96.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頭對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了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裡,她雖然和這個小七認識還沒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種香香的氣味她好喜歡,讓她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見過啊?

  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面對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麼?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無禮的大小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樣。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麼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麼?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打傷了麼?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雖然簡單,師父卻一向最喜歡。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吃到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的桃花羹,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卻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裡是羨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嘗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啊,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啊嘿嘿!」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嗯,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嗯,好,謝謝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給你個美女的吻,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麼?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麼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摀住絞痛的胸口,不捨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裡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艷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彷彿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裡。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房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摀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麼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麼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嗯,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裡一陣久久的沈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塗了。這裡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麼?」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歎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裡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麼?」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麼,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麼?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麼?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裡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麼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麼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發啊?有沒有哪裡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簷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嚥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鹹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捨不得。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捨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過身背著某人調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麼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麼?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裡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彷彿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檀香裊裊,輕煙瀰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裡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麼,為什麼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晶瑩,眼神歷經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3 10:00:12

【97.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著花千骨與雪花一同輕盈而又腳步虛浮的飄落在他面前,翻飛的裙角慢慢合攏,似乎沒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擡頭一笑,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是絕望後的一片死寂,瘦弱單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沒有一絲生氣。

  想當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門口,她也從沒有放棄過。就算被他推下懸崖走投無路,她依然倔強的堅持著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畫收徒的事,卻能叫她喪失所有求生的意志麼?

  為什麼?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緊,那樣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極了當初的那人。心底隱隱有些作痛,垂下眼簾,再擡眼時又恢復成平常的傲然不羈。

  「你剛從長留回來麼?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去,異朽君很擔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你知道他是誰?」

  竹染點頭,眼中頗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異朽閣的存在明裡暗裡加起來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蠻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沒見過,剛見時不知是何人,但以前總也或多或少聽過異朽君的名。而且回來之後東方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難事。何況竹染生性多疑,對東方也必定是記恨和防備大於感激。他一向自負,自詡計謀過人。東方卻處處勝他一籌。因為他的出現,他也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自然會把東方當作心腹大患,仔細調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機,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負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有恩於她,不論他心術是邪還是正,她都打從心底感激他。

  無以為報,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還有那個價值的話,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傷害其他人。一開始離開蠻荒的時候她還很擔心,不過現在有東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麼厲害也鬥不過東方,蠻荒相處那麼久他瞭解她,她也瞭解他。

  竹染是個聰明人,從來凡事都是機關算盡,利益為先,不會衝動不會不管不顧,遇事先會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動,只要東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著翻雲覆雨,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怎麼也會來茅山,是不是島上出了什麼事?斗闌干前輩他們呢?」

  「他們都還在島上,你們一直沒回,也沒傳個信,前輩怕出什麼意外就讓我過來隨便看一下。東方彧卿說你一個人去長留了,沒被發現吧?」

  「沒有。」花千骨低下頭,或許內心深處她是希望被師父發現的,她想見他……

  「島上的人情緒怎麼樣?」

  「一個個都是剛放出籠子的鷹,自然拚命想往天上飛。但是大多數人太久沒動真氣,剛回六界有許多都不適應,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復。他們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蠻荒的日子也都過怕了,不想再回去,應該不會像清憐一樣隨便出去尋仇鬧事。再加上有斗闌干和腐木鬼他們在,應該還鎮得住一時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林子裡?外面下雪這麼冷。」

  「剛剛來了兩個長留弟子,有一個法力挺強。我怕隱藏不住自己的氣息,便出來隨便走走避一避。」

  「長留弟子?」花千骨心頭一驚。

  竹染點頭,眸子陡然陰沈:「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輕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頭一喜:「他們人呢?」

  「剛走沒多久,你路上沒遇到?」

  「沒……」花千骨皺起眉頭,難怪在長留找不到他們,原來他們竟到茅山來了。這麼說糖寶也應該來了……

  不由得心頭一陣懊惱,居然這樣眼睜睜的錯過了見面。擡頭看竹染,隱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淡淡殺氣。儘管他已刻意隱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復完全,似乎很難壓抑克制。

  試探猜測:「你以前沒見過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長留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之前身在蠻荒,但是回來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長留乃至六界這八十年都發生了些什麼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就是急於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從島上出來上茅山。這短短期間,你應該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著她:「聰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為什麼要從殿內出來了,以他的能力怎麼會隱藏不了自己的氣息,而應該是沒辦法克制住體內狂暴的殺氣吧。看到那個取代自己成為世尊弟子,長留首徒的人。他的心裡究竟是恨意,是嫉妒,還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還算師父的徒弟,可是他卻是已被正式逐出門去。多了一個小師妹自己已經這麼難受,身為棄徒他心裡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樣被絕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樣身為六界的罪人,同樣被無情的驅逐到蠻荒。花千骨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同病相憐,他和她,同樣都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竹染見她目光陡然悲憫,驕傲自尊彷彿被刺傷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是我自己背叛長留的,你以為我像你,很想做誰的徒弟麼?」

  花千骨搖頭,她並不瞭解竹染對長留對摩嚴是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當初都發生了些什麼。但是明顯竹染是很恨摩嚴的,他的處心積慮,似乎也是為了要報復他,而這似乎並不僅僅因為他被放逐那麼簡單。而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一向嚴厲苛刻的世尊,應該是很瞭解竹染的心性的,當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過,摩嚴才會逐他出師門去蠻荒,但是卻沒有廢掉他。難道是念及師徒之情?

  突然憶及白子畫手持斷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劍,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嚴也罷,恨長留也罷,乃至恨了六界也罷,很明顯他將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況竹染何等的心高氣傲。他一貫都是冷靜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對落十一產生如此強烈的殺意,可見他心頭的怨恨到了何種無以復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頭微微有些發寒,只是看著他嚴厲說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動他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師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著她不說話,嘴角一絲輕蔑的笑。輕輕彎下腰,瞬間又恢復到那副恭敬嚴謹的模樣。

  「神尊有命,屬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皺起眉頭,她寧願聽他狂傲的指揮她頂撞她,也好過這樣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計。畢竟人是她帶出來的,她要負起責任,保護好落十一也保護好長留,絕不能出任何的閃失。

  回到殿內房裡,剛推開門,一個綠色的東西就「啪」的一下飛貼到自己臉上。花千骨心頭一震,擡起手來一摸,軟軟的,圓滾滾的,不是糖寶又是誰。接著就聽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聲響起,然後便是無邊淚水滔滔不絕。

  「骨頭媽媽……嗚嗚嗚……哇哇哇……」

  花千骨閉上眼睛,感覺臉上不斷有水在滑下,幾乎快分不清是糖寶的淚水還是自己的。緊咬下唇不哭出聲來,只覺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顫抖。從來沒跟她分開過那麼久,它知不知道,獨自一人在蠻荒的時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時至少有它在,她也不會那麼苦,那麼難熬。

  「糖寶……」

  「骨頭媽媽,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糖寶恨不得自己再長大一點,可以把她緊緊抱住,而不是僅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煉得再厲害一點,就可以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的傷害。

  「雖然重逢的這一幕很感人,可是為什麼我很想笑呢?」東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轉頭,見東方彧卿和雲隱正樂呵呵的坐在桌邊,桌上幾杯茶水未涼,落十一他們應該沒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臉,擦去糖寶塗得到處都是的眼淚鼻涕口水。開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細看著,捧在手心裡使勁親,糖寶癢癢的樂得直打滾。

  東方彧卿將花千骨輕輕攬到懷裡坐著,驅走她一身的寒氣。見她神色憔悴,嘴唇蒼白如紙,知道她這趟去長留回來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心頭不由輕歎一口氣。

  雲隱看他們三個其樂融融的抱成一團,笑道:「難得糖寶可是覺都捨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餓了吧,我去給大家做早餐去。」

  「呵呵,好,雲隱,我要喝……」

  「蓮藕清粥對不對?」

  「啊?對。」花千骨開心的笑,想到當年和他來茅山的時候,心裡暖融融的。躲在東方的懷裡,又抱著糖寶,適才在長留的絕望和傷痛得以慢慢撫平。突然覺得,師父不在身邊也不要緊,只要他一直好好的,開心的。而她的身邊還有糖寶,還有東方那麼多重要的人,為了他們,她也一定要快樂的活下去。

  「糖寶糖寶糖寶……」嘴裡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臉和它身體蹭來蹭去,只覺得擁抱和話語遠遠不夠彌補彼此那麼久的思念。她們血肉相融,本是一體,又怎麼能夠分開。

  「骨頭媽媽,你的嗓子,你的臉……」糖寶哭得更傷心了。雖然之前東方已經和它說過了,可是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麼的慘烈。

  「沒關係的,皮相而已,不足掛齒。能夠再見到寶寶,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我剛剛去長留山找你沒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卻沒想到一回來就看見你!」花千骨激動的捏捏它,糖寶和一年前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只是身體更加晶瑩透亮,翠綠欲滴了,看來靈力大增。

  「我家糖寶很乖啊,體型保持的真好,都沒有變胖。」

  「當然啦,骨頭不在,我茶不思飯不想,睡覺也會做噩夢,怎麼會變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著它:「對不起,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留你一個人在這……」

  糖寶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是糖寶沒用,不能好好保護骨頭媽媽,讓骨頭媽媽受苦了。糖寶發誓,若有以後,拼了命也要救你出來!」

  花千骨親親它,看著它可愛的模樣,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東方輕輕摸著她的頭,溫柔的笑:「糖寶這一年可真是擔心你擔心壞了,知道我有辦法進蠻荒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我怕它著急,所以出來沒多久就傳信給她知道了,沒想到這小傢夥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來看你,輕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個借口出來帶著它往茅山趕了。卻沒想到你又不聲不響去了長留,兩邊正好錯了開來。他們二人在這等了你一夜,仍不見你回來。今天長留宴事務繁多,他們怕被察覺,快天亮時又連忙趕了回去。糖寶就說什麼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這裡等你。不過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來了,見面是遲早的事。」

  花千骨點頭:「嗯,我知道,能見到糖寶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輕水他們有事出不來,到時候我再偷偷溜進長留去。還有殺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後天就去找他們。」

  東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暫時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兩個。」

  「為什麼?」

  東方彧卿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們倆都不要見。」

  「可是為什麼啊?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很擔心。殺姐姐和朗哥哥對我都那麼好,我至少應該跟他們說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們。東方,你老實和我說,我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蠻荒她都過來了,還有什麼承受不住。師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來……

  東方長歎一口氣:「殺阡陌再不是從前那個殺阡陌,他是真的已經入魔了。你去長留應該也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見的防衛森嚴,還有一片死寂蕭條。難道幽若所說的,那些妖魔……東方看她面色瞬間蒼白,輕輕拉過她的手。

  「你出事後,長留為了應付一時,先是對外宣稱你被殺阡陌救走。我當時心急如焚,不疑有他,連忙去妖界找他,長留卻趁機躲過異朽閣的層層監控,將你送去蠻荒。我找到殺阡陌時,才發現他身受劇毒和重傷,摩嚴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動大亂,故而又放他回去。殺阡陌雖然美艷絕世,法力高強,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衝動,古怪任性,心思單純。摩嚴的法力連白子畫都不一定能勝,更何況他掛心於你,方寸大亂,論城府論能力又怎麼鬥得過。可是他一向心高氣傲,又怎會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計想救你出來,卻一樣進不了蠻荒,只能每日殺一人,逼長留將你召回。到如今,已經死了三百多長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緊縮成一團,驚得說不出話來。殺姐姐竟然為她做到這一步?!原來長留那些人,是他殺的?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又因為她,死了那麼多人!?

  「可是長留守衛那麼森嚴,還有世尊,儒尊,和我師父在……」

  「如果正面遇上摩嚴他們情況自然不同,可是殺阡陌還有他手下的那幫是何等人,以他們的能力,想來去無蹤的在長留殺幾個小弟子又豈會是難事?長留畢竟那麼大的地,難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摩嚴再厲害,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雙眼睛時時刻刻守住八千多人?

  長留和魔界還有過幾次正面的硬仗,殺阡陌也重傷過幾回,但是後來春秋不敗就不讓他出來應戰了。摩嚴大怒之下,幾次想殺他也沒有得手。妖神出世後,六界一片混亂,人間也刀戈兵戎不斷。各個仙派都自顧不暇,而妖魔畢竟勢大。現在殺阡陌暫時只是一心針對長留,一日殺一人雖無大損,卻從心理上一點點瓦解著長留,乃至整個仙界。

  其他仙派為求自保,自然不敢插手此事,以免惹禍上身。否則殺阡陌針對的就不僅僅是長留,肯定會波及其他,甚至釀成整個仙魔兩界有史以來的最大的戰爭。所以可以想見,長留幾乎是處在一個完全孤立無援的境地。以餘下的三千弟子,面對整個妖魔二界,艱難可想而知。而仙界現在手裡的唯一籌碼,不過是在五星耀日之時,想辦法滅了妖神的元神。小月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如今不堪一擊的長留,但是因為怕被殺阡陌等人救走,所以具體收押地點十分隱秘,我也還沒有查出來。

  這次白子畫重新收徒,可能是天庭見事態逐漸嚴重,無法再視而不見,置身事外,怕妖魔更加坐大,將各派逐一剷除瓦解,所以和摩嚴達成了什麼協議。而收徒和設宴,不過是在昭告整個六界這種齊心和聯合,以安仙界人心,同時對妖魔二界進行威懾。今日的長留宴,連幾位不問世事的菩薩都會到場,相信很快便會對殺阡陌採取行動。」

  花千骨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師父也不肯將自己召回麼?自己回來,難道對長留對仙界來說會是更大的災難?

  「既然這樣,如果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不是更應該去找殺姐姐說清楚,讓他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和長留作對了?」

  「傻骨頭,你殺姐姐的性格,是那種會為別人考慮,會為大局著想,聽得進別人勸告的人麼?怎麼可能會因為你回來了,就放下對長留對摩嚴對白子畫的怨恨?再有你說,他這人這輩子最重視的是什麼?」

  花千骨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東方彧卿點頭:「他自詡美貌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連修煉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能長生不老。他如此重視一個人的容貌,你以為他看了你現在的臉,想到你在蠻荒所受的苦,會氣成什麼樣子?他做事本就隨性,到時哪裡還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兩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輕易掃平整個仙界,一旦大戰爆發,六界定當生靈塗炭。當初不敢太來硬的是因為你畢竟還在蠻荒在長留的手中,他只能忍氣吞聲,殺人洩憤,逼長留放人。現在你已出來,他再無顧及,定會惱怒之下想辦法覆滅長留,乃至整個仙界為你報仇出氣。所以聽我的話,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絕不能見他,甚至不能讓他知道你已出蠻荒的消息。」

  花千骨無力的抱著糖寶靠在他肩頭,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麼事了麼?」花千骨的聲音因為緊張微微有些顫抖。

  「你放心,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堂堂一介帝王,會出什麼事。當初他也被摩嚴打傷了,利用他醫治的時間,分散人間那邊的兵力。否則再加上殺阡陌,長留更加應接不暇。但是他師父洛河東怎麼甘心,氣勢洶洶便跑到長留來找麻煩,白子畫道歉之餘,還給他送了許多仙藥。那時輕水便主動請命去了皇宮,還留在那照顧了軒轅朗挺長一段時間。」

  「輕水喜歡朗哥哥啊,這是自然,還好有她照顧朗哥哥。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要出現打擾他們倆談戀愛?」

  「你個傻子,你光看得出輕水喜歡你朗哥哥,你怎麼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歡你。」東方彧卿都無奈了。

  「我們倆是結拜兄弟,朗哥哥自然對我好。我們那麼多年加在一起見面沒超過五次,還不是男裝就是黑色包子臉,我始終都是十二三歲小孩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

  東方彧卿也深覺有理,按常理推斷這的確是不應該發生的啊,看來出問題的人是軒轅朗。

  「唉,這個很難說清楚,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奇怪。但是你要知道,這世跟軒轅朗有緣分的人是輕水。天道無常,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你的出現本不在天命之內,連帶撞亂了許多人的命格。軒轅朗和殺阡陌一樣,都是執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輕水傷心難過的話,你見他還是越少越好。」

  糖寶擡起頭來哼唧道:「輕水才不喜歡那個木頭腦袋呢!輕水早就答應嫁給我做娘子了,哼。」

  花千骨戳戳它的小臉,彷彿又回到當初的時候。

  「等過個幾百年的你修成人形再說吧。可是那時落十一怎麼辦啊?東方說你現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經是他的人,不對,他的蟲了哦!」

  糖寶漲紅了臉,氣鼓鼓道:「爸爸造謠!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還有臭世尊把你害成這樣的,他還乖乖的聽他們的話,跟個應聲蟲一樣,沒出息!我討厭死他了!都怪那時輕水不在,爸爸就非要讓他照顧我,他又眼巴巴的對我好,我才勉為其難住他那的!哼!」

  「應聲蟲跟你這小屁蟲不正好配成一對嘛!」花千骨捧著它親親,為了她的事,糖寶一定和落十一鬧了很多彆扭吧。可憐的十一啊,怎麼會喜歡上這麼一個任性又作威作福的蟲蟲呢?

  「骨頭,你去長留見到白子畫了麼?」東方神色寵溺的看著她倆。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頭去:「沒有,但是我見到幽若了。」

  糖寶連忙認錯道:「骨頭媽媽對不起,幽若人很好,總是跑來找我玩,不知不覺我就和她就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她最後會拜尊上做徒弟……」

  「沒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愛,貪圖美色和玩樂的小糖寶肯定一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跑。」花千骨笑它,糖寶不服氣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們出發。」東方彧卿站起身來。

  「去哪?」

  「去赴長留宴啊,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師父麼?就算沒辦法阻止,我們也易了容去鬧鬧場子。就這樣等著他重新收徒,你難道會甘心麼?」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搖頭,能看見糖寶她已經很開心了,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不在,絕情殿裡又是師父孤零零一個人了,應該有一個愛笑愛鬧的小傢夥陪著他,他的世界便不會太冷清寂寞。而她,終究是再無臉面去見他。況且再去那個地方,除了讓自己更加難受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我一夜沒睡,想休息了。」

  東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著她:「骨頭,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長留會勢微至此,為什麼如今裡裡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頭露面,為什麼原本作為仙界之首的長留會受到仙界孤立冷遇麼?」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頭來看著他。

  「因為妖神是作為長留弟子的你放出,六界災禍都是因你而起。」

  花千骨無力的慢慢低下頭去,她知道,她是罪人,仙界的罪人,更是長留的罪人。

  東方彧卿頓了頓,接下去一字一句道:「但是其實這些都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白子畫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釘。」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