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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09:28:11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15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31 23:15 編輯

作者:鏡中影
書名:帝王妻

【內容簡介】
她本是江湖中一尾機猾刁鑽的魚,峰頭浪尖,自在來回,
好友戲稱其「妖魚」,連滔天的巨鯊也敢招惹戲弄。
本以為,那個侯門如海,今生和她,再也沒有關聯。
直到……高貴溫存的長姐何以芳華驟逝?
優雅溫潤的「姐夫」可是禍首元兇?
「他」全力維護呵顧的心愛之人,又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帝王家上演不輟的爭嫡戰起,作為侯門之女,親王之妻,她將如何自處?
一入帝王家,便如堂前花。一朝風雨至,可堪新枝發?

備註:非宮鬥


【目錄】

第一卷.一入帝王家
第二卷.卿心難求
第三卷.兩心可相知
第四卷.世間吾與汝
第五卷.撥亂反正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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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09:29:4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18 09:38 編輯

《第一卷.一入帝王家》


【楔子】

  這年春天,百花爛漫之際,朝廷四大家族之一的雲伯侯府,一日之間,多了三位接踵而至的嬌客。

  嬌客蒞臨的滿月當日,前院眾客仍在鼎沸,寢樓的臥室內,時任雲伯侯夫人蘇遠芳除下金步搖,散開百花髻,換掉紗羅衣,更卻玉錦履,改復了一身平民女子作扮之後,一步步走到長榻旁的三張小床前,盯著三張毫無二致的酣睡小臉,一絲無奈浮上絕美嬌顏。

  「作為你們的娘親,我多想把你們全部帶走,唉……」

  伸出纖纖玉手,取下了掛在三個小頸上的碧玉掛件。每件滿月形碧玉的央心,已各鏤了一字,那是每張小臉將要伴隨一生的符號。

  「恕、墨、霽」,毫無關聯,也難成體系,偏偏,那是三個同胞孿胎姐弟的名字。

  這三字,雖得到了心虛作祟極欲討妻子歡心的雲伯侯的極力贊成,她仍不免想說,每一個字她都是信口來的。莫說深思熟慮,她連丁點的思量都懶得浪費。她允許他們在肚子裡鬧騰了十月,又將他們帶到這世間,繼給了生命之後,又給了名字,偉大呢。

  玉手將三個掛件扔在圓桌上,閉目翻挪了幾回,才想伸手抓下去,忽然——「娘!娘!」

  蘇遠芳勾起桌上的華麗紗衣罩在細長軀上的布衣外,開門,五歲的長女正舉著小手拍打門板,「娘,茹兒來看妹妹和弟弟了。」

  今日走不成了麼?蘇遠房將女兒領到小床前,由著他們弟玩樂。

  「茹兒,你喜歡侯府的生活麼?」

  「喜歡。」諶茹甜甜道。

  「喜歡爹和娘誰更多一些?」

  「……都喜歡。娘,你不要生爹的氣啦,他雖然親了翠姨,也仍然喜歡娘啊。」

  「他對你說的?」

  「嗯,爹說,他會永遠喜歡娘的。」

  「茹兒喜歡和娘到外面放馬牧羊麼?」

  「它們都好臭哦,娘,不要啦。」

  嗯。蘇遠芳目光投向了桌上的三個玉飾掛件。或許,她不該替他們做任何選擇?

  -----

  侯爺府少爺千金的百日,前院高搭戲台,人聲依然熱鬧。又換過衣裝的蘇遠芳,把一干物件擺滿了整張床榻,抱了三個兒女上來,看他們在其間滾爬。

  「我雖是你們的娘,卻沒有權力決定你們的人生。現在,交給你們自己選擇。」

  三條一模一樣的小身子蹣爬著,幾乎不約而同,各舉起了觸手的第一樣物什咿呀歡叫。

  蘇遠芳眸光在三隻小手上巡過,輕道:「不管這每一樣東西是否預示著你們將來要走的路,但至少,決定了你們今日誰會隨娘離開侯府。」

  輕輕地,把一對小人兒歸回小床,在兩張小臉上各留了一吻。勾出了安放在床底不少時日的包裹,抱起唯一留在床間的軟小軀體,推開開關過六載的侯府華戶,對那亭台軒閣未再投諸一眼,縱身,細長的身子飛下寢樓,再無蹤跡。

  半個時辰後。

  前院人聲散盡,一群人簇擁著醺醺然的雲伯侯爺回寢樓,是一些近支親戚,看孩子們的前程來了。所謂「百日抓周」,抓得是一生的營生,出生侯門,已然意味著一世富貴,抓來抓去,不過是找個名目一樂罷了。

  門叩多時,不見其內的人支聲回應。侯爺旁的嬌艷女子笑道:「姐姐還在生氣?」微一用力,門吱呀而開,一張貼在門後的紙飄飄落下。眼快者睇到其上頂頭的二字,手快者拾起,嘴快者念出:「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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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11:53:15

【第一章.京都侯門(上)】

  元昱皇朝胤熙十八年。

  天昱皇朝建國百餘載,雖稱不上君賢臣明,四海升平,但境內久無戰事相擾,百姓久離戰亂之苦,安居自會樂業,各地繁華遂起。其中,又以帝都上京,為個中之最。只是,既為帝都,繁華之外,富貴不可或缺,而帝都的富貴盤踞所在,除卻那龍氣縱橫的帝宮紫華城,便首推王侯達官群集的「朱雀街」了。

  朱雀街,譽稱「上京第一街」,街長十里,跨穿整個東城,若是由西而來,街首第一家,是為四大世家之一的「雲伯侯府」。

  諶、肆、武、衛四族先人,曾為天昱皇朝內攘叛亂,外平敵襲,居功至偉,分獲誥封雲伯侯、雲夷侯、雲叔侯、雲齊侯,世襲罔替,富貴不絕。聽其名,辨其義,便知居上位者,對臣子之冀望:伯夷叔齊,恥食周慄,為人臣者,概莫若此。

  為人臣者,概莫若此。無怪乎四大家族後人惶恐以待,兢業難歇了。

  ─────

  雲伯侯府。

  諶墨立定腳步,仰望橫匾上四個飛椽大字,以及門楣檐梁上已綴就的紅燈喜帶,半晌未動。侯門長女屍骨未寒,次女出嫁在即,且嫁得還是昔日姐夫,如此的諷刺荒唐,怕只有皇家才做得出。所謂「百日熱孝正謂百日佳期,應即早以新人之禧抵淡悲傷」云云,又把「舊人」置身何處?

  而她一旦一足邁出,便要進入避之不及的另種人生。那人生,或乏味,或僵硬,或殘酷,或寂冷。總之,絕對不會討她歡喜就是。

  此時際,忽聞兩扇朱紅大門吱呀軸轉,青衣小帽一字排開,她遽閃在階下石獅後。

  「侯爺留步,小王告辭了。」

  「忠親王爺走好,恕臣不遠送。」

  「侯爺不必客氣……」

  雲伯侯諶始訓恭身送走貴客,腰桿才要直起,眼前突有白衣翻飛,耳聽得——「父親大人,免禮。」

  從旁的侯爺府總管諶榮老臉笑開,「三小姐,您回來了?」

  諶始訓愕然並轉大怒:「你這個不肖女,敢受為父的禮?!」

  諶墨食指搖搖,「父親大人,不可以哦,要記得,氣質,堂堂侯爺的氣質。」

  「你、你甫一回來就要氣死為父的是不是?」精明強乾的侯爺豹眼欲裂。

  「父親大人,請恕女兒長足跋涉,旅途勞累,失陪了。」輕懶笑靨轉向諶榮,「榮伯,勞煩吩咐人給我那園裡送一桶熱水,備壺上好的凍頂烏龍過來,可好?」

  「是,三小姐請。」忠心體事的老管家揖身相迎。

  「謝榮伯。」雙手反剪於後,從容就步。

  諶始訓在後更是火起:「諶榮,從恕兒那十幾套新衣裡分幾套給她,你瞧她好好女兒裝不穿,鎮日一身男裝成什麼樣子?」

  三小姐身段修長,矮少爺少許,又高二小姐少許,老爺不會沒有發現吧?何況,二小姐穿男裝甚至比少爺更俊,好看得很啊。「……是。」

  —————

  墨齋。

  當真是累了。諶墨匆匆梳洗過後,吃了幾口點心茶水,便什麼也顧不得,倒頭睡下,直至夜半時分。啟眸醒轉,睡意未消中得見昏黃燈下,臥在床邊長椅上的人兒時,嬌媚一笑:「人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意意,你我不過才半日而已,這麼快便耐不得寂寞了?」

  拖一身湖綠男衫的肆意回之秋波媚眼,道:「墨墨,我對你的心你心知肚明最好,說出來只嫌膚淺。」

  「受教了。」諶墨甩開胸前長髮,趿鞋下榻,坐到桌前,倒杯涼茶咕咕一氣飲下。

  「嘖嘖嘖。」肆意支頤撇唇,「這世間美人我過目繁多,可不管怎麼看,還是我的小墨墨最美,優雅時也能勾魂攝魄,粗野時也能妖媚精靈。」

  「彼此彼此,在我心中,也是小意意魔鬼般的純真最為動人。」諶墨知她來意,也不多事迂迴,「還想勸我?」

  肆意頷首:「不止是我,令姊令弟也來了。」修指指向旁邊兩張相似度極高的臉容,這極高的相似,也將自榻上醒來不久的墨墨涵蓋在內。

  「哈。」諶墨撇唇,「以往我回家,怎不見你們這樣姐弟情深的歡迎?」

  「你莫再玩笑了。」僅比她晚出生了半刻鐘即屈居為弟的諶霽容顏冷肅,「你真的執意要趟這趟渾水?」

  「不然呢?讓恕兒去嗎?讓侯府再給皇家獻祭一個女兒嗎?」

  諶恕螓首微揚,下頜揚起,「你怎知我去了,就是死路?或者……」

  「你去了,會甘心乖乖做你的王妃嗎?」

  「我……」

  「你會查姐姐的死因對不對?既然如此,你認為,由我來查,會不會比你更得心應手呢?」

  諶霽凝眉,諶恕憋唇,都不語了。

  「可是。」肆意眉尖微顰,憂聲道,「令姊的死已是事實,你查清了又能如何?那乃普天下權勢最大的皇家,不比我們惹過的任何一個江湖門派。」

  諶墨把玩著栓在腰際一枚玉飾掛件,一枚成色上好的綠色玉石,圓月的中央,鐫出一個「茹」字,觸手生溫。「這是姐姐葬禮那日,我自姐姐的身上取下來的。那日,我到王府拜祭之後,想看一眼姐姐生前最後生活過幾年的地方,誰能想到,坐在王府後園的荷池邊,無意中聽到了丫鬟僕婦對王妃猝死的竊語……是以,我必須要察個明白。」

  「姐姐生前的半年,越發鬱鬱寡歡。她死前的一日,我夢見了她流淚不語的臉。」諶恕沈聲,面籠陰悒。「姐姐的死,不能因為對方是皇家就糊塗了之。哪怕最後做不了什麼,我們這些家人要為她討個明白。何況,真若是他們害死了姐姐,我……」

  「嘖嘖,你看到了,小意意。」諶墨搖頭咂舌,「知我為何一定要回來了吧?她這位經由三從四德調教出來的侯府小姐,進得去,還出得來嗎?也只有讓人拆吃入腹的份兒。」

  諶恕面色薄紅,幾分惱,幾分氣:「你少看不起人,我……我總能查出來的,你不要替我去……你那個無法無天的性子,真若惹了什麼事出來,還要連累大家呢……總之,不需你替我了。縱算有什麼事,也是我的命。」忽眼圈紅了,「誰讓我在百日時抓得不是娘要的東西……」

  「別破壞你冷美人的氣質哦。」諶墨上前,高了她半頭的瘦長身軀攬住她,「我不是說過嗎?我代嫁,不止為你,也是為了避開我自己惹下的一樁禍事。畢竟,有幾個人敢到堂堂廣孝王的府裡殺人取命呢?」

  諶恕依偎著她,擡首望她,將信將疑:「你若當真是為了避禍,侯府也可以避開的。」

  「呿,你不想想,這府裡裝著兩個和我一版出來的人,躲在這裡,不是給你們招禍嗎?像冰娃娃也就吧了……」

  哼!被稱「冰娃娃」的諶霽,冰樣面容輕惱,鼻孔發出一聲輕嗤。

  諶墨不以為意衝他咧嘴一笑「……他那身武功不拿來用也是放著發黴浪費,但你可是嬌嫩嫩水靈靈的恕兒呢,我哪捨得你受半點傷?

  「貧嘴。」諶恕雖仍冷著嬌顏,唇角已上揚出笑意,「什麼樣的禍事需你要拿來避?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唉。」諶墨苦垮了臉,絲毫不在意此舉可能會破壞她那張美美的芙容面。「世事難料,人生多舛,天涯何處不相逢……」

  肆意摸著尖尖的下頜,很不捧場地道:「似乎,你言不及意?」

  「不重要不重要。」諶墨痞氣十足地撇嘴擺手。「總之,這個人我是嫁定了,恕兒你不得和我搶。而你,不是一心想要守著娘親大人享受孺慕之情的嗎?這個機會讓了給你,管保你會體會三生,三生不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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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11:55:24

【第二章.京都侯門(下)】

  肆意看事至此,再無回轉餘地,也不再勸,將手中資料奉上。「碧月橙,江南第一美人,是已逝碧妃即你們的姐夫孝親王親母的稚妹,三年前嫁入廣怡王府,進宮前,曾在孝親王府借居半載。帝都有兩大皇室秘聞,第一樁與今日我們的談的無關,不理它。第二樁,即是孝親王傅洌與其姨母的不倫之戀。」

  「我在姐姐祭堂上曾見過這位美人,的確是一位比花生艷比玉生香的絕色美人呢。而她望著孝親王的眼神……」諶墨摸頜,唇角翹起譏諷弧度,「的確不是一個姨母望甥兒的眼神。」

  「當年,孝親王、廣仁王、廣義王三兄弟因其母妃被誣謀反,被太后、皇后送到母妃的娘家江南碧門避難數年,那幾年,孝親王與江南第一美人的畸戀已始,其母冤白後得返時,她一併隨同進京。這位大美人在孝親王住過半年後,那時仍在世的太后可能是風聞了什麼,親下懿旨,命她移居它處,並在此後不久,嫁給了孝親王的王叔廣怡王。」

  「這位姨母,小了她長姐十六年,比她的甥兒也只大了兩歲。」肆意雖不想好友捲入這複雜的皇室漩渦,但該為她做的,她一樣未忘。「雖說其奉懿旨嫁人是為了斷絕這樁不倫之戀。不過,因其委實貌美,仍得到了廣怡王的寵愛。只是,民間有傳,其與孝親王仍是舊情難忘,哪怕是在孝親王娶親之後,仍免不了藕斷絲連……」

  「所以,姐姐從來沒有快樂過?」諶恕蛾眉微蹙,秀臉蘊怒,「所以,是他們害死了姐姐!」

  「現在這樣說未免流於武斷。」諶霽修掌壓在她肩頭,「沒有證據前,我們只當姐姐是因病而逝,安然度日。」

  若到最後,侯府長女不是因病而逝,雲伯侯府會如何?屆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四大家族又將怎樣?肆意一念至此,竟不寒而慄了。

  ─────

  「三小姐在嗎?」

  「二小姐好。」阿寶福禮,「三小姐在後面亭內午憩,奴婢去給您稟報。」

  「不必了,我去找她。」諶恕方繞過墨齋主室,玉珠落盤之聲即「叮咚」不絕盈耳,室後小園內,遠遠幾桿清竹掩映,紅檐小亭內,白衣藍衫的男裝麗人側臥長椅,紫弦琵琶淺撥漫挑,雪色顏容上,是她在鏡中絕不可能從自己臉上觀到的隨意揮灑。

  「墨兒。」

  修長纖指止了在弦間的撥弄,「不日出閣的新嫁娘,也有時間來理會在下的嗎?『那件』嫁服,可弄好了?」

  「你一定要這麼做嗎?我說過,我可以……」

  諾墨咧嘴一樂,招手相喚:「來來來,姐妹間要談心裡話,少不得一壺好茶,嘗嘗這上市不久的明前龍井,是我過西湖時一個以梅妻鶴子自居的無聊傢夥送的。」

  諶恕姍姍就近,落座之後捧了茶盅淺飲,嫣然贊道,「好茶。」

  「如果喜歡,都拿回去。」諶墨置下琵琶,咕嚕嚕將一盅飲盡,「也不過如此嘛,那廝還小氣得不肯多給。」

  「你……你明明生得如此樣貌,舉止行為卻如此……大而化之,娘都不管你的嗎?」

  「大而化之」委實是好聽了些,可是,要她對著如己照鏡的人說出「粗俗」「粗鄙」「粗劣」等字眼,更不可能。

  「方才彈琵琶的那個俊雅小子,哪裡去了?」

  「從狗洞裡鑽出去,胡作非為去了。」有人冷冷代答。

  諶墨自長椅上當即滾爬下來,「哇,寂寞的冰娃娃,你來啦?太子的陪讀生活,尚算愉快嗎?」

  暗色長袍,負手而立,「如果沒有人以我的名在外面惡行惡狀,我應該會很愉快。」

  「不可能啦。」諶墨揮手,大搖其頭,「你那張掛著百年寒冰的臉如果不化,『愉快』兩個字和你是無緣啦。看我,要這樣笑,才會心情愉快……」小小的嘴兒,咧到了不能再咧,滿嘴牙齒跑出來熱鬧,「哈哈哈……」

  諶恕閉上眼睛,不忍卒睹。諶霽額頭的青筋跳了幾跳,恨聲道:「你在外面,也這樣笑過嗎?」

  「哈,你姐姐我十八年都是這麼笑過來的,裡面外面都會這樣笑,哈哈哈……」

  如若沒有那一張無話可說的臉,諶恕、諶霽絕不承認這人是會和自己在娘胎裡一併擠了十個月。

  諶霽的話像是自牙縫內擠出,每個字都帶著壓抑的逼迫。「你若再笑,我會再把你綁到西山的垃圾場待上半日。」

  「……卑鄙。」諶墨知這位小弟言出必行。兩年前,她在街上為小弟搶了一位民女回來作妾,小弟的答謝禮便是請她西山半日遊,在盡是異味垃圾並時有碩鼠經過的氛圍裡,將她綁了半日。

  自然,以她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周到禮數,事後她亦請小弟喝了一碗料足味濃的煲湯,使其一日一夜以茅廁為「家」;並以多情言語撩撥得那位民女春心大動後瀟灑離去,再回來,聽老管家說起某俊美小男兒被非君不嫁的民女逼得夜宿�上瓦的傳說而眉飛色舞……究如此,她仍然不要西山再遊,她諶墨可以不懼天不懼地,但懼……

  「潔癖。」諶恕瞄她一眼,「還好,你總有一樣像女兒家。以你這性子,要不是有了那非同尋常的潔癖,怕是早和一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兄弟勾肩搭背去了吧?」

  諶霽「哼」一聲,「不日,你就要離開侯府,我能為你做什麼?」

  諶墨懶懶乜著小弟冰雕玉砌的俊顏,唉,自家產品,越看越順眼呢。

  「你別那樣看我!」諶霽臉色忽布可疑顏色,「……你不知道,你像什麼嗎?你這樣看人,該給自己惹多少麻煩?你還敢那樣的笑,那樣的笑,會讓人以為,從哪裡鑽出的妖……你不小了,又愛在外面闖蕩,你在京師我還能護你,你要是在外面遇了什麼歹人,你會怎樣?你這樣的臉,也不知道收斂的嗎?」

  噫噫噫……諶墨這才發現,小弟臉上那可疑的顏色,是紅色?!「冰娃娃小弟……」

  「他說得沒有錯,你這樣,我也不放心你替我,所以,還是我去……」諶恕話未完,已被人打斷。

  「冰娃娃小弟,請問你方才,是在害羞嗎?」諶墨瞪一對大眼,全臉貼上了自家小弟的臉面。

  「你離我遠些!」諶霽跳開,臉上顏色更濃。

  「哈哈哈……」諶墨在長椅上翻滾捧腹,「『沈寂』的小弟,也會臉紅呢,哈哈……」

  與她生了同一張臉容的姐弟二人深有無顏愧對列祖列宗之感。「你、你這樣子,我們如何放心你進王府?」

  「哈哈……是你說的,我是妖精呢,成了精的妖,總有幾分功力。難不成你想看著與姐姐一樣該劃到不食人煙火仙子之類的恕兒進到那個魔窟?」

  諶霽抿緊唇,「與人成親不是你玩過的那些遊戲,你該……」

  「嘻,小弟,說到此,你就要請教姐姐了,姐姐我曾在江南名妓的閨房內,親自觀摩過『妖精打架』哦……」

  「……你住嘴!」諶霽面湧濃紅色潮,而諶恕更是羞煞窘煞。「我何嘗說這個來著?」

  「那你要說什麼?」諶墨大眼無辜飛眨。

  唉,前生是做了什麼孽與她做了姐弟?「三皇子雖不是個霸道皇子,但與他一母的五皇子極是尊敬他。而五皇子其人,你想必聽說過。拜你所賜,在京都兩惡中,我是侯府的惡霸,他是天家的惡魔,我被栽贓得冤枉,他卻當之無愧,雖封了廣仁王,所行所為都是不仁之事。」

  廣仁王?諶墨失笑。小意意怎麼說來著?「誥封一個與『野獸』同等級別的東西為『仁』字,實在是汙辱了這字存在的意義吶,倉頡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知,不知要怎樣痛心疾首呢。」

  「你莫笑,我不是嚇你,五皇子城府極深,欲置人於死地時絕不給人以喘息之機,縱算是當今的皇上,對他也禮讓三分。你若執意入孝親王府,這個人,你必須提防。」

  諶墨對著小弟冰眸深處的柔光,嘻笑道:「怎麼,很擔心我嗎?我不是向來不討你歡喜,真若出了事情,不是正好……」

  「住嘴!」諶霽額頭青筋暴起,眸內的寒光能使六月飛雪,「你聽著,茹姐姐是我諶家的人,恕兒也是我諶家的人,你也逃脫不了!我不能允許諶家人死因不明,也不會任人把諶家人戲耍玩弄。這一去,以你的聰明想要自保不是難事,查得出來了便查,查不出就乖乖做你的王妃夫人,為姐姐報仇的事,有我。」

  此番話,使諶恕淚盈於睫,諶墨更是哭得厲害:「……嗚嗚嗚,冰娃娃小弟,為姊真是感動,這是你的山盟海誓呢,為了報答小弟的深情,今晚我到天水一閣為你找一位絕世艷姬,做你開苞的成人禮好不好?」

  「諶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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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8 11:55:43

【第三章.天朝皇子】

  「三哥,不日將是洞房花燭,你不高興嗎?」

  「你一番多事造下的事,我高興什麼?」

  天香樓頂樓,為酒樓的頂級雅座「飛雲」,憑窗對飲的二人,氣氛並不愉悅。

  生得一張俊美無儔面容的男子,傍身華服明艷張揚,卻不見俗氣纏來,正乃「皇族第一美男子」廣仁王傅津是也。時下,他唇畔笑意漫漫,懶道:「三哥,小弟我自知辦事不討好,自罰三杯總可以了吧?」言訖,三觥見底,說是陪罪,語態間卻毫無愧意。

  他對面,著淡色素服,清眉細目,溫潤如玉,優雅姿態如一幅名家山水,面色雖略透蒼白但全無荏弱病貌者,自然是孝親王傅洌無疑。「老五,諶家為四大家族之首,縱然如今與江湖離得漸遠,朝中的勢力也大不如前,依然輕忽不得。」忽爾,面轉陰翳,「……一個侯家千金已然在我府內逝去了,這已經在將孝親王府和四大侯府之間造成產生了隔亙,你還想再給人以可趁之機嗎?太子或許很高興你會這麼做。」

  傅津對兄長所分析的時政利弊並不在意。四大家族也好,太子一黨也吧,都不在他眼裡,並且他也知道,更不在兄長的眼裡。「四大家族並沒有對諶家大小姐的過世說任何話,諶家不還是乖乖將另一個女兒獻出來做三哥的續弦?」譏笑語調,不屑而狂妄。

  傅洌搖頭,「作為替我朝打過天下的四大家族,你完全可不必如此。他們向來沒有參與過任何權爭,對你我,也從不具敵意……」

  「哼。」傅津冷冷一笑,上唇勾出無情的弧線,「拿著天朝奉祿,享著榮華富貴,想玩明哲保身的遊戲,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就要他們,趟進這池已然渾起來的汙水裡,想清高想聖賢想豁達乾脆辭官歸隱去,身在汙泥內,豈能不染汙?」

  「你……唉!」這個向來拿捏人性玩弄各狀的五弟,將目標鎖住了四大家族?「他們又有哪裡開罪了你?」

  「沒有哪裡,只是他們的姿態令為弟非常不爽。」傅津揚首一盅酒,聲腔又轉輕佻,「三哥,為弟可是放著那上京第一美人不要,給了三哥你呢,你得了便宜,就莫要賣乖了吧?」

  上京第一美人?不期然地,一張精緻絕倫的雪似容顏浮上眼來,若是她,若是她……

  「上京第一美人,江南第一美人,三哥,你的艷福真是令小弟羨嘆啊。」

  「你醉了。」清和嗓內揉入了怒意。

  「好,好,好,小弟失言了,三哥莫怪。」笑嗓依然不見討罪的誠意,「話說回來,這位將要上任的三嫂可是有位『上京第一美少年』之稱的孿生弟弟,在外人口中,將小弟給比了下去呢。」

  傅洌面容一緊,曜玉般的眸內厲意一現:「老五,侯府的公子不是你可以隨意拿來玩捏的。何況,為兄我有愧雲伯侯,你必須給為兄一個保證,離侯爺公子遠點。」

  「噫?」五皇子一眉高挑,「若是侯爺公子自動投來小弟的懷抱呢?」

  「阿津,為兄今日要你承諾,永不動雲伯侯府的任何一人。」

  「三哥……?」眼見兄長的神色,沒有半絲謔意,心知這位兄長是動真的了。當下長笑道,「三哥,莫說是什麼『上京第一美少年』,這天下第一美人小弟又何嘗放在心上了?要看美人,小弟不會拿過鏡子看自己嗎?哈哈……放心,小弟向三哥鄭諾,絕不打雲伯侯爺任何人的主意,好了吧?」

  看著兄長稍稍放霽的臉色,傅津搖頭:不愧是「皇家的良心」呢,他們是同兄同母且同處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沒錯吧?為何,他有時還會會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位兄長的彆扭呢?很彆扭,很怪異,對吧?

  「還有,那件事,要盡快查出來。」

  ─────

  翌日。孝親王府,主樓藏月樓,孝親王傅洌居處。

  琴音暫消,檀香冉冉,一壺清茶,兩盤素點,近旁棋盤上黑白分明,只待人執子布局,打開戰端。

  傅洌一襲煙色長褸,腰絛漫綰,卸冠散髮,自琴案前立起,歸座看棋。

  「沒有對手,豈不寂寞,三哥?」錦簾挑起,華亮服飾、俊美無暇的傅津造訪。

  白子已在捏在修長指尖,「對手不是來了嗎?」

  「三哥若不是阿津的三哥,會是阿津平生第一勁敵。」傅津甩袍就坐,執黑落子,顯露張揚。

  「你敢今日露面,想必事情有所回轉?」白子輕落,未見疾緩。

  傅津一眉高挑,揚唇高笑,「三哥,縱算弄明白了真相又如何?向來遠離政事的三皇子會衝冠一怒為紅顏嗎?」

  傅洌垂瞼,執一枚子,久未擱下,而傅津也不催促,悠然以待。

  在一炷香燈到了一半時,聽見傅洌溫和的嗓音,「總要弄個明白……我欠她的。」

  傅津鼻間冷哼,「三哥,是她不夠強,落得那個結果怪不得旁人。在這個食人肉髓的圈子裡,弱者不值得同情。」

  「不,不是。」傅洌黑眸依然盯著那棋盤上的黑白世界,「她只是不肯苟能濁流,不肯讓這個圈子汙了自己,而我,應該保護她的,應該保護她的……」

  「哼,小六有一點說對了,她在冀望三哥成為她強大的庇護,一個人在存著對別人的冀望時,已經註定了一條死路,」傅津依是戲謔腔調,「若在當初我們落難時,存有著這樣冀望,怕早就……」

  「怕我們也不會有眼下的情誼。」傅洌瞥他一眼,「或許,你我正在處心積慮的,是除去彼此。」

  傅津此回未語。兄長說得有理,但是,不是他的道理。

  傅洌也從未有要這兄弟接受自己勸戒的奢望。大難來時,他們這一母同生的兄弟三人,各自採取了屬於自己的保生之道。

  阿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將一干人處理得乾淨,手段之狠厲,作風之張戾,少有人及,所以使諸人畏避,這諸人,甚至囊括了父皇。

  阿澈活潑討喜,嘴甜人蜜,甚得皇祖母的溺寵,也為己博得一強大庇蔭,雖如今皇祖母已逝,但其在世時所有勢力,均歸了阿澈,不管朝中還是後宮,已無人再敢輕易算計。

  至於自己……

  「老五,查清楚吧,我須給她做個交代。」

  王妃,本王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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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1:56:59

【第四章.洞房花燭】

  諶家有女初長成,一朝嫁作天家婦。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傳唱甚久、老少鹹知的四喜詩,但不知,自己該抱著什樣的心情面對即將而來的洞房花燭夜?蒙罩在繡著精緻戲水鴛鴦圖的紅帕之下,諶墨愜意自謔。

  「小墨墨,洞房花燭的銷魂時刻,可會忘了咱們的快意歲月?」肆意那廝的涼涼調侃浮上耳來。

  小意意,早晚有一日,我會設法要你也領受一遭。她忖道。

  「二小姐!」

  「二小姐!」

  耳側,忽有人悶聲低呼。

  呃?矇著紅巾的螓首微動,知會對方她有聽覺。

  「二小姐。」送嫁嬤娘附在她耳邊低語,「您不能再閃神了。您堂拜禮成後,已然是富貴滿堂的孝親王妃,你要當心應付了。」

  唉,又要開始了,不能給她清靜一下嗎?

  「老奴看著二小姐長大,您向來是個得體知禮的大家閨秀,這洞房啊,老奴在昨夜已向您授過了,您也別怕……」

  「常嬤娘,我渴了。」你不渴麼,自進洞房後,這嘴舌尚未歇過呢?

  「……不行啊,新姑爺未進門時,您不能動的,您忍一下,這天不早了,姑爺也該來了……」

  門外忽傳人聲:「奴婢拜見王爺,拜見幾位王爺。」

  「來了!」嬤娘通身一凜,「二小姐,您要小心了。」

  諶墨咧笑:她拜過堂的夫君大人,來了。

  ─────

  「為何立在門外?」一道清潤男音揚起,「本王不是說過,要你們在本王回來之前,好好陪伴王妃的嗎?」

  丫鬟回稟:「稟王爺,是王妃的送嫁嬤娘說王妃和她有些體己話兒要說,要奴婢等人迴避,奴婢……」細恐回述遽遭嘩笑聲打斷——「三哥,小弟幾人能體諒,您得娶這上京第一美人,心疼得緊,但也不必在咱兄弟面前這等炫耀,是不是?」

  「老七,你傻了不是?三哥自上一位王妃去後,便清心寡慾得像個和尚,今日洞房花燭,必是銷魂蝕骨,這等心思,哪是你這花間浪子能體味的?」

  「哈哈,四哥說得有理,不過三哥您身子素來不好,力道還是要惜著點用吶,哈哈……」

  「你們退下吧。」清潤音嗓再起,在眾聲嘩噪中,竟能透人耳膜,不容漏聞。

  「三哥,哪有這樣玩的?小弟等人還要吃新嫂子斟上的一杯酒……」

  「說得是啊,三哥成親,真乃是天大的事,這洞房沒了小弟等人的湊份,豈不冷清?三哥你可莫要拿出兄長的威儀來哦,新婚三日無大小,別說小弟等人,就算二哥也可以鬧得。二哥,你以兄長之之尊命令三哥閃開吧,二哥,二哥呢?適才不還在席間要酒喝得嗎?」

  「他喝得過量了,已扶進客房睡下。」清潤男音平和答道,語間無頓挫抑揚,難辨喜怒,「你們酒也都飲得不少,快些回府安歇唄。」

  「不行不行,這洞房是一定要鬧的……」「吱嘎」一聲,聽聲雜雜,至少五人以上的腳步一湧而入。

  「……老奴參見幾位王爺。」送嫁嬤娘也是見過大陣仗的,卻不曾一下子見過恁多王子王孫同時現身,惶恐垂首見禮。

  「這沒你的事了,下去下去,本王要看看傳說中傾國傾城的嫂子!」

  「三哥,還等什麼,揭了這蓋頭啊,難不成你想小弟代勞?」

  「哈哈……四哥,你想代勞的,不止是揭這塊蓋頭吧?」

  「我想,小七,你的舌頭是不是想念一種銷魂滋味?」忽有一道笑嗓揚起。

  「噫,五哥,什麼樣的銷魂滋味,說來聽聽?」

  「五味湯。」

  「……五哥五哥,新婚三日無大小,小弟也只是和三哥開個玩笑,你你莫嚇小弟,三哥, 你幫小弟說說……」聲內的恐駭不容錯聞。

  聽他們這言來語往,想來一時間是難得清淨了,但諶墨委實渴得厲害,只得藉著那紅帕的幾許朦朧光暈,徑自站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給自己。茶是新上的熱茶,害怕燙了嘴,她耐著性子小口小口喝完,再回到床畔羞答答正坐。倏覺室內寂然無聲,她不由生了愧意,脆聲道:「各位王爺莫因小女子被擾了雅興,敬請繼續,我當笑話聽,聽得正高興呢。」

  「嗤∼∼」一道笑聲劃過,是六皇子廣義王傅澈。「幾位爺,莫停啊,快再講些笑話出來給我的新三嫂聽聽。」

  「小六。」傅洌輕喝。舉步到了自己的新娘跟前,拿起桌上的秤桿挑住蓋帕一角,「看來,不揭這道帕他們是不會走了,醜媳婦終須見公婆,何況,你不會……」下面,想說什麼呢?「不會醜得哪裡去」?是呵,不會醜到哪裡去?這張臉,若有人說「醜」,世間已找不到「美」這個字了吧?滿頭的珠釵銀環,抵不過她眸內的一分光輝,滿園的花團錦簇,及不上她面上的三分顏色……

  傅洌忽然聽到了身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意識驀地回籠,而後,突湧懊惱:這道蓋帕,實在不該在眾兄弟面前給掀下!「老五,招呼大家回去。」

  諶墨轉著嘰哩骨碌的大眼,方想啟唇和眾位王孫寒喧兩語,面前男人竟上前一步,將她一顆螓首按到了自己腰際,「老五?」

  「三哥既然說了,咱們不可以如此不識趣吧?」笑嗓悠悠然,廣仁王傅津有感以後三哥有了麻煩。「散了散了,誤了別人的吉時,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呢。」

  「五哥,『天打雷劈』出自您口,說服力驚人吶。」高亢聲量加入,廣義王傅澈道,「不過,幾位哥哥弟弟,咱們當真得走了,三哥身子不好你們也知道,方才席間又多飲了幾杯,要他早時歇下吧,走啦走啦。」

  但有人腳步不甘就此挪移:「小六,我記得四哥我的洞房你玩得可是最歡實的那個,怎嗎?厚此薄彼?欺著四哥善良是不是?」

  「四哥,小六素來笨慣了,你跟他一般見識,不是跌份嗎?走吧,若四哥未喝過癮,到為弟寒舍再飲三百杯。小六,上前來扶著四哥!」

  「五哥,小弟為了怕您跌份,還是拉著七弟和八弟行路比較方便,四哥就全權由您了。三哥,我們走嘍,請盡情享受您的洞房花燭吧。哈哈……」

  「喂,六哥,你放手,你不需給我動武功底子,當小弟怕你呢!」

  「八弟,讓三哥攙扶你可好?」

  「……好,好,好,不,不用,不敢,走啦走啦,三哥,享受您的無邊艷福吧……」

  不情不願的爭囂聲,漸趨漸遠。

  ─────

  「……你是諶恕?」存疑的詰問。

  「我為什麼要是諶恕?」無辜的反詰。

  「……那你是誰?」

  「諶墨,雲伯侯府的第三女。」

  代嫁?他一驚,細長黑眸盯著她仍然無辜的嬌靨,「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指婚的聖旨,寫得一清二白:將雲伯侯府女兒再嫁孝親王,續百年好合之良緣。而我,是如假包換的侯府女兒。」諶墨指著自己的鼻尖,「這張臉,即是最好的佐證。」

  「是嗎?」傅洌未看過頒到雲伯侯府的聖旨,細細忖思頒到自己頭的那道,似乎如此。 「縱你說得沒有錯,你既然是三女兒,侯府何以未按長幼之序嫁女?」

  諶墨一笑。

傅洌一愣。

  「若我說,我是因為仰慕王爺的神姿天縱溫良品厚德藝雙馨德高望重,所以搶在姐姐前嫁過來,王爺您可信?」

  「……」

  「不信?」諶墨點點頭,「正好,我也不信。」

  「……」

  「實話告訴王爺,雲伯侯爺的次女,也即是王爺您朝思暮想相思成災愛慕成癡的諶恕,不巧有了一位互許終生的心上人。」

  「……我何時對她什麼什麼來著?」這小嘴嘰呱如掉了滿盤的玉珠子,稍一不慎,會給她矇混過去。

  「沒有嗎?」似乎不信,端量著他的美眸,含了疑。似乎是說「有的話直說,別硬撐哦」。

  「沒有!」

  「很好。」

  「很好?」

  「當然很好,王爺不必陷入單戀的無果境界,可喜可賀。」

  「……」傅津暗吸了一口氣,「……你叫諶墨?」

  諶墨頷首,因為嘴裡塞了一塊糕餅進去無暇得話,不過,那糕餅嚼了兩下,又給吐回了盤內。舉起茶,咕嚕嚕漱口。

  「怎麼了?」傅津溫聲,「餓了就吃啊。」

  「難吃,不吃了。」將圓桌上的杯杯盤盤排看個遍,竟沒有一樣能引得起食慾,知道自己的腸胃毛病又犯了,「睡了。」

  「……」這的確是一位侯府千金沒有錯嗎?

  「姐夫夫君。」

  什麼?「……你叫了什麼?」

  「姐、夫、夫、君。」小嘴翕合,把字一一咬得清楚,「叫得不對嗎?」

  「……誰教你這樣叫的?」傅洌細長眸內,升起一抹深。

  「無師自通。」得意的抿嘴嘻笑,「只有天才才辦得到喔。」

  「……為何要如此叫我?」

  「你是姐夫,是我死去姐姐的原配夫君,也是我拜了堂的夫君,這樣叫,沒錯吧?」

  「……以後,在外人面前,不要笑。」

  「噫?」

  「實在忍不住,也要少笑,這是為你好,我……或許護不住你。」他嘆氣,沒想到,自己的新婚娘子會是她,會是她啊。

  「若一個男人想保護一個女人,怎樣也是護得住的,除非,不想護。」她道。

  「什麼?」他疾望向她:方才她的話時,可是含了恨意?

  「沒什麼,嘻嘻……」她又彎了唇,「在姐夫夫君面前,可以笑,對嗎?」

  他目光撇開,這是一個麻煩,很大的麻煩。「你要這麼叫我,就隨你。不過,在人前,你還是要稱我一聲『王爺』。」

  「好,王爺夫君,嘻。」

  他把頭轉得更開。「原本我是想對你說,我會拿你當親妹子疼,尚怕你誤會什麼。你這性子,倒也好。你睡吧,這王府內沒有長輩,明朝不需起得太早。辰時到正堂,接受管家與一干僕傭的拜謁。三日後,進宮參見父皇母后。」

  「噫?」看他走到一道門前,不是出外的門,而是與隔壁相通的一扇木扃,「姐夫夫君,你要去哪裡?」

  「天不早了,睡吧。」扭動門把,三兩下,嚇聲開了。

  「噫,姐夫夫君,你不與我享受魚水之歡嗎?」

  「……」傅洌再吸一口氣,「快睡吧!」門開,身閃,人沒。

  諶墨唇又抿出笑意,姐夫夫君,是這樣的稱呼刺了你的耳,使你不敢染指你的新娘?還是,你要為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

  姐姐,我現在,睡在你曾睡過的床上呢,今夜,入我夢來吧。臨睡際,她甜美笑忖。

  她,是個麻煩。隔間的傅洌,撫觸著失紊的心際,再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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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1:57:38

【第五章.宮廷賜宴】

  天家所派果然不同凡響。單是這孝親王的專乘馬車,即寬綽得堪比一間民居。裡內,以素白緞面作壁,繡飾淡竹為綴,棋盤、琴架、茶座、書案、筆墨,一應俱全,主人取好可見一般。

  「姐夫夫君……」

  「……進宮後,你記得要改。」

  「好,姐夫夫君。」

  「……」傅洌眉未蹙,「本王該如何叫你?你的家人如何喚你?」

  「娘和姐姐,都叫我墨墨。」

  「墨墨∼∼」

  噫——乖乖,為何自小聽到大的名字,自他那兩片薄唇內掀出時,會令人有遍體生寒的不適?「王爺夫君,不如你叫我一聲『諶墨』就好。」

  「我當真那樣叫了你,你自己也會不適吧?有哪對拜了堂的夫妻會如此生份的呢?」傅洌看她縮肩抖身,薄唇微透笑意,「我就按對五弟、六弟的習慣,阿墨如何?或者,你比較喜歡我叫你阿墨娘子?」

  這位儒雅文質的皇族男子,是在打趣嗎?「阿墨,很好,很親切。」

  他笑出聲。她看著一愣,這男人不要他笑,他該少笑的吧?不笑時,是儒雅清俊的貴族書生一枚,這一笑,整張臉如溢光瓊瑤,美不勝收啊。「……此次進宮,面見皇上皇后,可有哪些禁忌是諶墨需事先謹記的嗎?」此時再問,雖晚了了些,總好過兩人無語對坐。

  「女子的宮廷禮節,你該懂得吧?」他突生忐忑,自己是不是該在過去的三天內請位嬤嬤為她惡補?

  「當然,我是侯府千金呢。」還好還好,為入帝王家門,她事先向諶恕有過討教。

  「那便無需擔心了,今日只是一個如同家宴的謁見,不會太注重大禮。父皇和母后向來主張家室和睦,不會苛求於你。」

  「皇上皇后之下,總還有人需要諶墨謹慎的吧?」畢竟,那是皇宮,天下最高高廣的權勢集中地。

  傅洌細長黑眸內再湧笑意,他尚以為自己這位新嫁娘子是位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呢,原來,也是知道有忌諱的嗎?「……太子平易近人,太子妃頗有寬厚之德,都不是會挑禮的人。以常禮相待即可。」

  「有沒有皇叔皇伯參加呢?」

  皇叔?傅洌眸內一沈,「阿墨,你曾經聽說過什麼,是嗎?」

  「是。」

  「……」傅洌未料她竟直白作答,「……你聽說過什麼?」

  「外人都說你不愛姐姐,愛得是另一位已作人婦的女子,而這位女子所嫁的人,是……」諶墨掩口,「不能說不能說,有些話,說出來是殺頭的罪過呢。」

  「……如此,你為何還肯嫁?」

  「我不嫁,二姐姐就要嫁,她嫁了,比我嫁了,多一個人傷心。」

  「你二姐姐的心上人?」

  「嗯。」她點頜。

  美人要美到極至,是無一不美的嗎?她與他這短短一席話下來,竟是有無數眩目掠過。「……你沒有心上人嗎?你有沒有愛上過誰呢?」

  諶墨臉兒調開,長長的睫毛上下搭錯,兩彎活靈靈的春水驟成幽湖。

  「愛過?」他問。

  她揚眸,「是,是『過』了。」

  「如今不愛了?」

  她掀唇,又是一個能將春花羞死的笑靨,「我若還愛,怎會嫁來給你?」

  「你——」直白得能嗆死人呢。

  「王爺夫君呢?你還是愛她,儘管不能愛了,還是愛嗎?」

  「……是。」他沈聲。

  「所以,你沒有愛過姐姐?」

  「……這次進宮,只是拜見父皇母后,了不起一干兄弟有幾個在場……」他們是一定會在場的吧?唉……「沒有他人的。」

  意即說,她今日,無緣見著那位江南第一美人了?

  ─────

  自古以來,城內城,唯有帝都風景。上京紫華城,天子居處,天下至尊至貴所屬。

  紫華城位於上京居央之區,四道外門,定文門、德治門,朝武門,宣功門。百官上朝,走定文門;皇親拜謁,進德治門;天子出巡,出朝武門;天家獵狩,經宣功門。

  孝親王王府馬車由德治門馳入。再內,便是四道內門,嚴、慈、博、愛四門。自慈門進,換乘宮廷軟轎,直達皇后所居「月華宮」。

  元昱皇朝天熙帝傅璋德攜文定皇后巍然在座,顯然專為三子的拜謁來此相候。包括太子傅涵在內的眾家皇子坐列左右,各自的皇妃亦盛裝作陪。

  這一陣勢,令諶墨好生詫異,據巷間傳聞,傅洌在天家皇子中並不是個顯目角色,而今日所受隆遇,又絕非一般失勢皇子會有的排場。

  「兒臣攜妻參見父王母后。」

  「洌兒免禮。」嗓音內,滿溢經年至尊養就的雍容,「將你的新娘也扶起來吧。」

  另一道慈藹女聲響起,「洌兒過來,坐到母后近旁來,讓母后好好看看你的新娘。」

  「是,母后。」傅洌伸出一掌,扶妻前行。

  不一時,聽得讚嘆:「好相貌,好容光。哀家未進宮時,和雲伯侯夫人也算是手帕之交,眼前的人兒,較之當年的遠芳仙子,猶過之幾分,好。」

  諶墨一直垂瞼屏息,做足了溫良知禮的大家閨秀之狀。只不過,「遠芳仙子」四字入耳時,險險就要替自家娘親慚得無地自容去:仙子咧?「魔女」不是更順耳?

  「你不必如此拘禮,今個到場,都是自家中人,盡可放開些。」文定皇后和藹道,「哀家記得,你的閨名是——」

  「墨兒。」已經落坐的傅洌笑答,「她閨名『墨』字,母后稱她『墨兒』即可。」

  「墨兒?」文定皇后鳳眉微蹙,「皇上,哀家記得當初聞得雲伯侯家的千金閨名,是叫……」

  天熙帝高高眉宇一揚,道:「既是洌兒的妻子,做人丈夫的自然不會錯記。」

  「說得是。」文定皇后釋然一笑,「來,墨兒,坐在哀家這裡。哀家想更近了看你。」

  諶墨徐徐擡眸,對上了文定皇后和善親柔的面顏。

  文定皇后微怔,即爾頷首:「好一對秋水明眸,透著一股子聰明。」

  「謝皇后娘娘。」

  「這聲音也悠越乾淨,來人,將哀家那串紫玉瓔珞拿來,那東西配三兒媳這如雪的肌膚,正正合適。」

  侍女將一細長篋盒奉上,文定皇后開盒取物,親手將一串紫光溢溢的瓔珞系於諶墨頸上,但見皓白修頸,更顯珠粒晶瑩剔透,喜笑顏開道:「好,果然好,也只有這樣的膚色壓得住它。」

  「謝皇后娘娘。」

  「總之,母后,婆婆看兒媳,是越看越中意就是了。」有一聲含謔嗓音加入,「三哥,您可要小心嘍,母后若太過喜歡,說不定要和你搶人呢。」

  文定皇后笑瞪出言調侃者,「津兒,你少說你三哥的風涼話。你三嫂新進家門,你若嚇著她,母后可不饒你。」

  「母后,你別太疼三嫂了,要知道,我這位三嫂,絕不是兒臣的三言兩語便能嚇得了的。對麼,三嫂?」

  諶墨笑不露齒,溫婉道:「廣仁王好生風趣。」

  傅津美眸謔光放肆閃閃,「三嫂倒說說看,為弟的如何個風趣了?」倏然間,收到了來自傅洌的警告眸線,「……哦,小弟逾矩了。」

  ─────

  新媳覲見,免不得隆恩賜宴。皇家筵席自是精美絕倫,而帝後深知,他們若在場,縱是再入口的精饌美味,眾皇兒亦難得歡宴。遂在飲過一杯新婦敬酒後,便藉辭不耐酒力,雙雙撤離席間。

  隨即,太子傅涵及太子正側兩妃受了諶墨敬酒。

  雖則,「美貌」在皇家講不虞匱乏,說是俯拾可取亦不為過。但這新婦的美貌,無疑是艷冠群芳,頓使百花失色了。

  實則,諶家小姐「上京第一美人」的譽稱,緣於其弟,「上京第一美少年」諶霽小侯爺。

  諶霽為太子侍讀,出入宮廷為常事,其美姿天儀諸人亦是屢觀不鮮,但每一回見,仍要給人驚艷。世人都知,這位小侯爺尚有一位相貌一致的孿生姐姐。但諶小姐深居簡處,上京名媛的各式聚會從不見芳影蒞臨,對宮廷活動更是敬而遠之,諸人也只能盯著諶小侯爺那張臉,憑空想象滿頭釵環、裙搖生姿的妙像了。

  是以,這一回,當是這位大美人首度現身世人之前。

  鬧過洞房的一干皇子悉數到場,沒能一睹新嫁娘風采的二皇子忠親王傅潛也趕來共襄。孝親王妃將他們正妃側妃的容色都給比下去是意料中事,意料之外的,是一干女眷竟能與她相處甚歡。平日裡,稍具上乘姿色的女子出現在這些皇家媳婦之前,縱算是在面上應對得體,那肢體眉目間的不屑或敵意方圓三里可聞。而今,對著這位美得如仙更似妖的孝親王妃,眾女面如春風,笑語不絕。更有甚者,出手搭握,含嬌帶怯,那目光,竟似……

  「三哥,你的王妃你查驗過的吧?是女人沒有錯吧?」六皇子傅澈湊到兄長面前悄聲。「不會是諶霽扮的?」

  「你的措辭,小六。」傅洌淡道。長指勾杯,望向那被簇擁在央心的新科王妃,難道,妖似的女子,是男女通吃?

  「三哥,你喜歡上她了嗎?」傅澈端一杯酒,放在嘴邊滋滋吸著,不介意把俊俏公子哥兒的形象破壞殆盡。

  「為什麼會這麼問?」

  「她那樣的人,很容易招到人的喜歡,扮男吃女,扮女吃男。」傅澈鼓腮,效仿青蛙吐吸,「當然,若想招人討厭,也很容易。」

  「若可以的話,幫我……」略作沈吟,終還是:「保護她。」

  「呃?」傅澈轉眸盯住兄長,半疑半惑,「三哥,你……」

  「你沒有聽錯。」

  「……三哥,你喜歡上她了?」

  「喜歡,如一個妹妹的喜歡。她是諶茹最愛的妹妹,今生,我愧疚諶茹太多,當下能為她做的,是替她照顧好她。」

  「……僅是如此?」

  「不然呢?」

  傅澈未語。三哥要被那筆情債拖累到何時?

  「保護她,別讓她重蹈其姊覆轍。」傅洌又道。

  「或許我是可以護她安危,但所謂不要重蹈覆轍,應該也包含別讓她和她的姐姐一樣愛上你吧?她若愛上你,你推拒不要,不還是傷了她嗎?」傅澈生得唇白齒紅俊俏樣,年紀也輕,實則處事甚是成熟老到。

  「……你只要能護她安危即可,其他的,交給我。」她若愛上他?她會嗎?……他不會讓她愛上,再如諶茹一樣毀在孝親王府,諶家的女兒有一個淪為了皇家的祭祀品,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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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1:58:50

【第六章.江南第一美人】

  「唷∼∼」四皇子妃的玉手,觥觚交錯之間,保養精緻的玉腕遭桌的稜角刮碰。淑女教儀雖使她忍住了失態的尖叫,但花容依然因痛變色,淚兒閃在眼底,望那道「傷痕」無限委屈冤枉。

  「我來看看。」一雙修長皓白的手,輕輕捧起了那玉腕,一隻鮮紅的小嘴,湊在玉腕並不存在的傷痕上,柔柔吹呼。「不痛了,不痛了哦,這桌角好不省事,竟捨得弄疼花嬌般的姐姐,該打!」

  「啊呀∼∼」四皇子妃粉臉登時嬌紅,一聲訝呼藏在雲袖遮起的櫻桃小口內:這位孝親王妃,明明是個比她要美了幾倍的女子,何以,她望著她時,她能聽到自己心兒的怦悸?

  「還了,沒有碰出瘀痕來,為防隔夜出青,姐姐回去還是拿珍珠潤上一潤。」

  「珍珠潤一潤?如何潤?」

  「是啊,咱們只知珍珠粉養顏,卻不知這珍珠要潤人時如何個潤法?」眾妃好奇不勝。

  「拿一顆珍珠放在膚上輕輕揉按,使珍珠的圓潤之氣滋入肌理……」諶墨訝然瞪大雙眸,驚問:「噫,眾位姐姐平日都不用珍珠潤膚的嗎?那眾位姐姐這比珍珠還要潤澤的美膚是如何養就的?」

  「啊唷……」

  「嘻……」

  「呵……」眾皇子妃或以帕,或以袖,掩口嬌笑。

  「眾位姐姐儀態美不勝收呢。」甜蜜小嘴再接再勵:「諶墨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像各位姐姐這樣水柔玉軟樣的姿態。」

  皇家媳婦們更是齊相嫣然,心花綻綻。

  「廣怡王、廣怡王妃到——」忽來一聲唱喝,劃破這場皇族家宴的一室融融。

  好戲開場。殿內大多目光,投向了傅洌、諶墨這對新婚夫婦身上。

  她為何一定要如此?傅洌雖心裡嘆息,細長的黑眸,仍是投向了那踏入殿來的妙態人影。

  江南第一美人來了?諶墨美眸大睜,生怕漏了一絲風景。

  ─────

  江南女子,多纖細嬌柔。而這位江南第一美人,更是個中翹楚。美如碧湖煙波,柔若春柳拂花,婉約嬌憐,不勝動人。

  「這位便是孝親王的王妃吧?」碧月橙搖曳生姿地立至諶墨之前,天地間鍾靈毓秀,盡集一室。

  「聽說孝親王的新妃進宮,王爺特地趕來祝賀,本宮也來湊個熱鬧……」當一張亂了蓮花之色的臉兒生生動動地擡起,她消了聲語。

  「見過廣怡王妃。」諶墨福禮。

  「孝親王,恭喜了。」廣怡王妃一雙善徠明眸徐徐投向傅洌,嫣然道,「得此美人,夫復何求?」

  傅洌踱步上前,立在了諶墨身側,亦斂袖微禮,「謝廣怡王妃。」

  諶墨拋出話兒悠悠:「不是該稱姨母嗎?」

  啊?眾人一呆。

  諶墨水眸清亮無辜:「稱姨母沒錯吧?今兒個是家宴不是嗎?」

  「你和前一位孝親王妃的性子,可是大相徑庭呢。」碧月橙悠悠一笑,「本宮記得,前任孝親王妃見了本宮,連頭也不敢擡呢。」

  諶墨笑得較她更形燦爛:「姐姐已經往生了,對於死者,姨母雖是長輩,但至少在談起姐姐時,語氣不該如此輕慢。」

  碧月橙嬌顏一窒。

  整個兆安殿裡的氣氛也因之僵凝。

  傅洌眉心微起褶皺:「阿墨……」

  「王爺,臣妾說得不對嗎?還是您以為,在我們的大喜之日,不該提起姐姐?」

  不該提起?委實,的確不該,提起的人顯然失慮。幾位皇家兒媳蘊著薄責的目光,投放到廣怡王妃身上。

  碧月橙精妝過的麗容透出窘意,眸深處亦有一絲驚警:這位新科王妃,似乎來者不善呢。

  ─────

  回程途上,車內有一段的空冷壓抑。夜的靜謐中,車外侍衛的沓沓跫音,及雙駕馬車的軸轉吱呀尤其擾耳起來。

  「你……」傅洌終還是開口,「她不是害死你姐姐的人,你不必這樣對她。」

  諶墨偎在自己的一隅,水眸微闔地養神,聞著這話後也未改變慵懶姿勢,只道:「怎會有人害死姐姐呢?皇家發文,姐姐是病逝不是嗎?」

  「你並不相信,不是嗎?」他不答反詰。

  「如此說來,你相信了?」她現搬活用。

  「……阿墨,本王知你替姐代嫁,必有緣故,這其中,令姊的死因必是一大主因。可是,我勸你,莫牽扯其內,你或許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兒家,但那個圈子裡絕不是你想得那般簡單,進得去,抽身就難了。」傅洌不是一個喜歡多話的人,破天荒的說這一席,可謂語重心長。諶墨,她……是諶茹的妹子啊。

  「謝了。」諶墨未置可否,只吐出這兩字。

  他轉過首去,盯著那雪色的清艷麗容,「……你若信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她似有所動,眸開一隙,正迎他有些專注的凝視:「什麼樣的交代?」

  「令姐的死因。」

  「……」她抿唇不語。

  「阿墨?」

  「我等著你的交代。」

  他不自知地松下一口氣,「既如此,你莫要輕舉妄動了。」

  「暫時,我會。」

  她與諶茹的性子,真是天差地遠吶。傅洌細長鳳眸蘊過一絲陰翳:這樣的性子,在皇家,是好是壞?

  「你的江南第一美人,真的與姐姐的死沒有關聯嗎?」一陣良久的沈寂過後,她突然拋出此問。

  「沒有。而且,她不是我的……」

  「她是你的姨母。」

  「諶墨,我會生氣。」傅洌音嗓依然是溫和清潤,但目底的怒意已暗暗燃起。

  「我說錯話了?」諶墨彎唇而笑,「發怒的你,會如何處置我?」

  「你……」當真是妖嗎?怎會輕易挑撥起人的怒焰後,就拿來這般的絕美笑靨惑人的心?

  ─────

  「你當真如此說了?」肆意驚問。

  諶墨兩排貝齒大嚼乾果,忙中偷閒地螓首一點。

  肆意咽下那口險些噴出的茶液,「我記得,打草驚蛇不是你的個性?」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韜光養晦,想起姐姐死在那個茹芳苑裡,我多想將那座王府付之一炬。是以,在眾家皇子面前,明確釋出了對碧月橙的敵意。若原凶是她,她必然會設法除我;若是別人,必然松了對我的警惕。不管如何,只有對方率先動手,我才有可能找出端倪。」

  「那你對皇族中那些貴婦的釋好,不是為以後的立足之處做鋪墊嗎?」

  諶墨輕笑,「看到她們,我想到姐姐,想到她們家中或許也有一個甚至多個與她們爭奪夫君寵愛的女子,想到她們鎮日如一隻金絲雀般在人前榮光,人後落淚。我對她們的好,是真的。」

  「或者,她們也在處心積慮地除去被她們夫君寵愛的女子,手段狠辣,不留餘地。」出身侯門,見得、看得太多,雖說得驚悚,但語氣仍淡若平常。

  「那始作俑者,也是男人不是嗎?」諶墨雪顏笑意一燦,「莫談掃興話題。接下來,我仍要藉助於你的肆意堂,幫我查一個人。」

  肆意秀眉一挑:「已經在查了。」

  「……意意?」有友如此,夫復何求?諶墨撲上去抱住她細緻玉頸,「我有沒有說,若你是男兒,我非你不嫁?」

  肆意大笑:「你我都非男兒,你仍然是我最愛的小墨墨……」笑罄,容顏陡轉鄭重,「碧月橙這個女子,你輕忽不得,這女子,絕不是面上的嬌柔無害。」

  肆意回座淡哂道:「若當真是嬌柔無害,又豈會在名聲盡毀之後,還有將皇家貴婦做得優悠自在?」

  「有理。」肆意頷首。

  諶墨忽壞笑,「咱們到天水一閣,為得可是嬌滴滴的女兒家,盡談這些話題豈不掃興?這天水一閣雖沒有江南第一名妓柳暗,還有名滿京城的高楚楚喔。」

  「對哦。」肆意狀似恍然頓悟,「楚楚心肝,快來侍候你的一對小情郎!」

  「兩位情郎哥哥,楚楚來了!」嬌聲盈耳,簾櫳挑起,楚楚動人的京城名妓光艷登場。隨後室內,雖不可能上演慣常的艷旎景象,但琴瑟鳴響,酒酣歌熱,也是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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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2:32

【第七章.君心負妾心】

  回到王府,已是戌時將盡。寢樓內一盞宮燈留存,燈下,一個垂髫丫頭捧頰打瞌。

  諶墨淺拍那丫頭的肩頭一記:「秋夜風涼,快下去睡吧。」

  「……啊?誰?」小丫頭醒轉,又未全醒,瞪著眼前雪衣綬帶的美少年,掛著一道口水的嘴巴張得老大:天上的人下來了?還是花裡的精怪出來了?

  「你是叫昭夕吧?」諶墨徑自甩衣坐上,「本王妃的隨身丫環?」

  「……您是、您是王妃?!」聽到了美石相擊的清麗音嗓,見到了燈光映下的美人秀臉,認出了自己絕色無雙的新主子,豁然站將起來,「王妃,您怎會……」這樣的作扮?話到喉口,不敢不知大小的問出來,仍是好奇吶。

  她的主子卻曉得她未出口的話兒:「這樣不好看嗎?」

  「好、好看。」太好看了,天底下怎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好看就好。你既然是我的丫頭,就要記著,我今後外出,多穿男裝,多給準備幾套出來。」

  「是,奴婢知道了。」

  「下去睡吧。」

  「奴婢侍候王妃梳洗……」

  「不必了,我自己會打理一切。」諶墨拔上頭上玉簪,滿頭的發如黑緞瀉下。

  老天爺啊。小丫頭一聲倒息:王妃好美好美哦。「王妃,您比前王妃還要美……哦?」嘴快失言了,如何是好?

  諶墨卻不理會她的慌惶,一逕問:「你以前,侍候過已逝的王妃嗎?」

  「……奴婢不是前王妃的貼身丫頭,但奴婢的手仍然很巧的,奴婢會梳頭、輓髻,會……」

  「那很好,以後好好做事就是。」來日方長,不急今夜一時。

  昭夕眼內巴巴切切:「王妃,奴婢會盡心盡力的。」

  「我相信。」

  諶墨的嫣然一笑,又將小丫頭的魂給笑飛了去:這樣的人,端的教人心醉魂失,縱然是見慣了「王妃」那般的美人,也仍然要眼花繚亂,難怪「王妃」會擔心了。

  ─────

  午後閒暇,秋陽正高,諶墨再入茹芳苑。

  這個地方,姐姐住了三年,雖人去樓空,但是,院裡草木池石,室內掛件壁飾,無不透著玲瓏心思,依稀間,仍聞得到佳人身上的溫馨氣息。

  綠紗蒙窗,玉珠垂簾。整面書磊成�,�前一長條書案,案上筆墨余香,案前青竹圈椅,姐姐在孤寂深夜,便是坐在此處,以文遣懷,以詩遣興的吧?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住在一個沒有愛的世界裡,尚能對人生有一份柔美情懷,這樣的姐姐,怎會引了人的殺心?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台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遊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諶墨不是第一次踏進姐姐生前居處,但每讀這案上留箋,仍是心疼。一場愁夢,斜陽深院,姐姐必然翹首以待一個人的吧?

  「花深深,柳陰陰,度柳穿花覓信音。君心負妾心。怨鳴琴,恨孤衾,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

  姐姐,你這般聰穎剔透的女子,也是癡傻太過啊……

  「誰?誰在裡邊?」杯盤落地聲後,一女子驚惶問聲傳來。

  「你又是誰?進來。」

  「……王妃?您回來了?您……奴婢給您請安了,奴婢好想您……」窗外已是嚶嚶哭起。

  諶墨好笑:「想我還不進來?」

  「……您不是王妃?您是……」瑟縮的影兒盤上窗際,「新王妃?您是新王妃?」

  敢情是拿她當成姐姐的鬼魂了嗎?「你是雲喬?已逝王妃的貼身丫鬟?」來過幾回,都與這丫頭錯過。

  臉上淚痕猶濕的小臉兒可憐兮兮地垂點,「新王妃……不,王妃,奴……」

  「你將姐姐的居處保持得很乾淨,謝了。」

  「……王妃去後,總管還沒給奴婢發派,奴婢只有這點活做……王妃生前待奴婢極好……」

  「姐姐對你很好?姐姐她待人,一向是很好的,是不是?」

  「是,王妃待下人向來和氣。」

  「今後這一處,有勞了。」

  「……王妃,您這樣說,是折煞奴才了,能為『王妃』做些事,奴才是極樂意的……」

  諶墨也不去指摘她語裡稱謂的混亂,「做完了這處的事,就來我房裡幫忙吧。」

  「王妃,您是說您要奴婢侍候您嗎?」

  「怎嗎?不願意?」

  「不不不,奴婢求之不得,只是管家不要奴婢接近新王妃……哦……我、奴婢……」言多有失,當即措亂不安。

  「無妨,我會向管家提出要你,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就好。」這個丫頭,只是個丫頭而已,諶墨用她,僅僅因為她陪伴姐姐度過一段寂寞時日。至於管家顧全的刻意為之,個中因由,不外乎生怕家事不寧,平地起波。顧管家的擔憂,顯然不是多慮,自她嫁來那時始,這個「家」,註定不寧了。

  ─────

  「阿墨。」

  垂柳下,諶墨仰望樹隙間的一叢藍天,聞得身後腳步聲近,伴之同至的,是三日不見的「夫君」低喚。

  傅洌望著柳下玉立伊人,她的身形,較一般女子略高,一襲雪白開裾長褸,裡著嬌黃衫裙,腰系玉色寬綬,發纏同色絲帶,柳影婆挲中,更顯纖細修長。黑髮玉貌,絕世獨立,睹過如此風景,如何再看世間凡花……

  「姐夫夫君?」

  由她晶瑩玉質音嗓內呼出來的四字,使他一腔尚未開型的迷思悉數彌散,姐夫夫君?不管「姐夫」還是「夫君」,他都是無福消受的吧?

  「……本王聽你的弟弟說,你的腸胃素來不好,今日宮中分了一批新鮮貢果給府內,丫頭已給你送到房內,去嘗嘗看。」

  弟弟?冰娃娃小弟?「王爺夫君今日看到諶霽了?」

  「他是太子陪讀,宮中見到是尋常事,令弟很掛記你。」那張臉冷如冰雕,但談起眼前人兒時,才有了些許鬆軟痕跡。「本王記得,明日是你的回門日。」

  「明日也是雲伯侯爺的狂飆日。」若侯爺大人見到他翹首盼來的孝親王妃時,不知表情會變成怎樣的精彩,期待呢。

  察她唇角一抹調皮笑花,他了然:「雲伯侯並不知你們姊妹易嫁之事?」

  「明日便知了。」

  「那本王可要好好看看了,屆時侯爺的表情想必萬分精彩。」

  「姐夫夫君也要去?」

  「女兒回門日,不該有為夫相陪的嗎?」

  ─────

  女兒回門,或許該有夫君陪同。但當夫君有事來時,便也只能遭受忽略了。

  今日,車馬已備,諶墨在夫君臂助之下,才安坐車廂,忽聽馬蹄疾響,有人跪在塵埃:「稟孝親王,廣仁王有請孝親王爺過府議事。」

  「廣仁王?」傅洌長眉微蹙:老五有事,都是自己登門,何時需他走一趟了?

  「這是廣仁王爺的請帖。」

  請帖?過府議事還需帖子相請?車內的諶墨聽得納罕,挑開側窗掛簾,正見那送信侍衛將一橙色折箋放進「姐夫夫君」掌內。原來「天家惡魔」穿衣明麗張揚,用物也色彩絢爛嗎?

  傅洌接帖的手,有稍瞬即逝的僵窒,旋即,接到了新婚娘子意趣盎然的眸線,他將那張薄箋攥入掌心,邁步踱近車前,目含疚意:「阿墨……」

  「不能去了嗎?」

  「抱歉。」

  「無妨。原本,我就打算一個人回去的。」諶墨粲然一笑,「只可惜,王爺沒有眼福欣賞侯爺的精彩萬分了。」

  聆著四周僕衛驟起的抽息之聲,傅洌沈了臉:「在外面,莫要這樣笑。」

  諶墨莞爾,「王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我嫁來王府之前,這樣的笑,稀鬆平常。或者,您該試著習慣,您有一個喜笑的妻子。」掛簾垂下,擋迴車外眸光,五官驟變硬冷,「起駕。」

  孝親王府素雅高華的雙騎車轅,揚蹄啟動,載著孝親王新婚美妻,回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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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5:34

【第八章.回門風波】

  啪——!

  真真個「精彩萬分」:錯愕,震措,疑訝,怔忡,迷惑……不過須臾之間,侯爺父親臉上,表情轉換令人目不暇接。在失手打破那當屬官窖精品的茶具後,更是將官場老馬的成穩儀態破壞乾淨。

  「你當真是墨兒?你是墨兒?是墨兒?」

  諶墨正待作答,從旁的雲伯侯夫人蘇晴翠已呢道:「你你你竟為了榮華富貴,代姊出嫁?你好大的膽子!」

  諶墨乜去一睇:「諶夫人,您不妨再把音量放高一些,以期給雲伯侯府引一個滅門之禍?」

  「你——」蘇晴翠緊咬牙根,「若真有,也是你膽大妄為闖下的禍根。」

  好整以暇,諶墨呡一口茶,「身為侯爺夫人,應清淡溫和如這杯茉莉香茗,最忌焦躁虛妄,顯然,你的修為欠些火候。」

  蘇晴翠面皮抽緊,憋唇不語。

  諶始訓叱道:「墨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弄口舌?你應該告訴為父,到底發生了何事?為父以為你在你恕兒大婚之後便走了,你怎會嫁入王爺府邸?恕兒又在哪裡?」

  「陪伴我娘親去了。」

  「你娘?」諶始訓一怔,「她去陪你娘?」

  諶墨頷首,「恕兒由來羨慕我能陪伴在娘身邊長大,索性,去親身體驗一回。」

  諶始訓冷道:「你的娘親作為母親,由來便是失職。棄了襁褓的孩兒不顧不說,當年茹兒的出閣她連個面也不曾露,如今,又來扮什麼慈母?」

  慈母?諶墨笑不可抑,「我何時說她是慈母來著?『雪魔女』蘇遠芳在江湖上,可是狠角色,『慈母』?誰能信?」

  「姐姐處事一直都是出人意表的。不然,也不會無端端自侯門消失,重現江湖,還硬從『遠芳仙子』變身『雪魔女』。天下,管不住男人的女子不止她一個,何必如何執拗?」蘇晴翠眼角眉梢,笑意濃濃,當年打敗自幼壓在心頭的「遠芳仙子」,是她一生最大的驕傲。

  「晴姨說得有理,能眼看雲伯侯爺連納三房美妾,若沒有一點胸襟,怕是禁受不住的吧?」

  「你……」氣哽於喉,怒上心頭,卻撐笑道,「希望孝親王納妾時,你也有我的一半氣度。」

  「好說。」諶墨咧嘴一笑,茶喝得咕嚕生響,氣白了侯爺夫人的一張粉臉。

  「你這粗野——」

  「你先下去,我有話對墨兒說。」侯爺發話,顏容秉肅。

  見此,由不得侯爺夫人不從,瞪過諶墨一記,甩衣而出。

  「墨兒,此處沒有旁人,你總該與為父說實話了吧?」雲伯侯冷著一張臉,望著令他頭痛的三女兒。「你到底在玩什麼?」

  諶墨閒閒撥弄自己宮廷花髻上垂下的銀絲髮飾:「父親大人,你似乎很惱火?」

  「墨兒,你如你那母親一般愛玩也便吧了,但這皇家也是你能玩的嗎?那孝親王身為皇家三子,他縱算是個淡然無為的人,那五皇子又豈是好惹的?」

  「孝親王當真是個淡然無為的人嗎?」

  「你說什麼?」

  「我說,父親,你當真認為三皇子他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無害嗎?侯爺,你識人的能力不過爾爾嘛。」

  「你——」雲伯侯一窒,旋即意識到自己又被她給轉開了話題,「你到底在做什麼算計?」

  「父親大人既然一口斷定我在做算計,想必心底也有了幾分了然。」

  諶始訓面色丕變,「你是想查……」迎見女兒定然眸光,他肯定了心內猜測,眼際灰黯,「你是在怨老父,怨老父護不住自己的女兒嗎?這個主意,可是你母親拿的?她想必是極恨我的吧?」

  「娘只是知道我在做什麼而已。」沒有全力贊成,也沒有出言阻攔。據母親所言:你和茹兒都是娘的女兒,如今茹兒已被那個食人吸髓的怪圈吞去,不管如何,我不想再陪上一個女兒。但我是茹兒的娘,你是茹兒的妹子,至親死得不明不白,我們無法坐視。你不去管,娘絕不會要你犯險。但既去查,就要查到底細。查了後,我們再來商量應計。

  「你娘,她好嗎?」

  「我那位娘親,唯一的長處,即是善待自己永遠多過善待別人。她怎會不好?。」

  是啊,她該是很好的,握住了自由,極盡逍遙自在,怎會不好?「墨兒,你不會以為皇家也是任你來去自如的吧?你如你母親一般,酷愛自由,怎受得了王府那般的高門深院?」

  諶墨嫣然道:「侯爺說得好沒道理。娘親不也做過六年的侯府夫人嗎?如果不是你的用情不專,她也沒有機會另結新歡不是?」

  雲伯侯豹眼一橫,厲叱:「你在胡說什麼?哪有做女兒如此誹謗自己的母親?」

  誹謗?哪裡來的誹謗?另結新歡?「那個……」她遲疑著,「父親大人,你不會以為娘親至今為你守身如玉吧?」

  「混帳!」諶始訓一吼,「你母親她明知我沒有出具放妻書,還能如何?」

  「女兒沒有記錯的話,聽娘說,那休書早在十八年前,在您和我的姨母即是您的現任夫人通姦被她發覺察不久,她帶我離開侯門時,已然奉了給您。」

  「胡說!什麼通姦?堂堂侯爺千金,吐字如此粗野,你……」陡想起了更重要的,「還有,自古以來,唯有夫休妻,哪有妻休夫!」

  哈唷?同情呢。「侯爺,你最好承認娘的那一紙休書有效。否則,娘與別個男子的纏綿,豈不成了你的綠雲罩頂?」

  「胡說八道!」諶始訓右掌「啪」然拍案,「不可能,她怎會,她怎敢!」

  侯爺大人的天真不同凡響哦。「哈哈……」不是她想笑,而是父親實在博人發噱。「你這邊三妻四妾的娶,卻還要做夢娘親塵埃不沾,你當真了得!哈哈……」

  在父親的黑白交錯的臉色中,她悠悠侃侃道:「娘在與你離緣後的次年,與一位西域王族相戀,那人為了娘長駐中原,兩人在西湖畔築下愛巢,同居八載。娘的新夫是閒雲山莊的莊主,年紀比娘小了六歲,對娘有十載的癡纏狂戀,直到幾年前,娘與前任新歡齟齬,他方趁虛而入攫取芳心,三年前已明媒正娶,共赴鴛盟。侯爺,娘向來不是一女不侍二夫的貞節烈女,她能做到面對一個男子時的專心專情,而一但愛戀消失,她不會忘記另尋春天。你與她自相識到離緣,也有七八年光景,怎可能沒有些微的了解?怎還會做這等春秋大夢?哈哈……父親大人,你委實天真的緊吶。」

  雲伯侯氣結於胸,郁窒難消。他不是沒有想過「妻子」別嫁他人的可能,只是多年來,不願相信而已。但自我的欺騙就此硬生生教人打破,這這這個不肖的女兒!那那那個不貞的女人!

  他的父綱父權,在此女前已毫無威嚴。而夫綱夫權,早在元配前淪喪。這對母女,生來是克他的劫難。「……有這樣不貞不潔的母親,你竟然、竟然津津樂道?」

  「侯爺老爹,算了吧。我知你對娘這十幾年是愛恨難消,你也曾以為,娘只是負氣暫離,三年五載便會回來。沒想到,她第二年已將情愛另付。你們啊,情淺緣短,到如今,你有妻妾,她有新夫,各有懷抱莫羨人,把心思放到你的嬌妻美妾身上吧,何苦鑽個死胡同與自己過不去?」

  可憐的雲伯侯,只管自怨自艾,卻不曾想到,終是教頑劣女兒把話題引開。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有詩為雲,眼前,亦有人為證。

  諶墨不知道到底是誰將一紙信箋遞到了停在侯府門外的王府馬車上,約自己來了這皇家的牡丹園,但牡丹深處,那幕你儂我儂,卻是千真萬確。

  一道假山,兩處世界,竹林後,諶墨靜觀因那一抹「橙色」,不能陪同回門的「姐夫夫君」,手握佳人香荑,臂攬佳人香肩,柔情萬斛。

  朗月清風下,花海碧樹內,一對璧人,相依相偎,教人忍不住一嗟三嘆。

  「洌,你喜歡上她了嗎?喜歡上她了嗎?」女子一再追索答案,在在是因心內失措的不安。

  男子嘆息,「沒有,你莫要多想。她於我,僅是諶茹的妹子。」

  「可是,她比諶茹要美。」女子緊攀住心上人的手臂,美眸迷朦如月籠薄雲,「她和我,誰更美?」世間女子,莫不想在情郎心中,是最美的存在,縱若是驕傲美麗如斯。

  「她與你,是不同的,月兒。」

  「如何個不同?洌,告訴我,我和她,哪裡不同?」

  「這世上,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嗎?」傅洌拭去佳人婆挲淚眼的珠淚,「哭什麼呢?你不該總是哭的。」……她,不該總是笑的……

  「洌,你要明白,今生我已認定了你,這個身,這個心,只為你保留,你不能舍了我,不能舍我,洌,洌……」

  「月兒,你何苦……」

  諶墨沒了聽或看下去的意願,飛身如輕煙,無聲離去。姐姐的苦她曉得了,僅是掛著一個「妻」名,對他琵琶別抱尚無法毫無芥蒂,況乎對傅洌用情至深的姐姐?不管姐姐的死與他們有無關聯,傅洌,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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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5:51

【第九章.京城惡霸】

  這個身,這個心,只為你保留?成為廣怡王妃的碧月橙,如何為心上人守得一身清白?

  投書引她去賞那一幕出�戲碼的,又是哪位好事之人?樹欲靜,風不止,一足入,一生入,她已經置身這個怪圈裡了嗎?

  諶墨白衣勝雪,玉冠錦履,在天香樓二樓憑窗而坐,自斟自飲,心裡思量未停。

  「店家,咱要的老花雕呢?咋還上不來?欺負咱兄弟是外鄉人是不是?」

  臨窗,一粗悍漢子的拍桌大吼,驚斷了諶墨本就不甚順暢的思線,她黛眉輕顰。

  「來了來了,客官莫急,此時正值酒樓客最多的時段,難免怠慢,請鑒諒鑒諒。」天香樓既為京城第一酒樓,跑堂的小二堂倌都是機靈活絡之人,將壇酒奉來時,嘴裡的好話未停。但究此,也未按奈了有心客官的沖天火氣。

  「噗——」抱壇灌了一大口的粗漢將酒盡吐噴在小二臉面上,「這是他娘的啥花雕酒,敢欺矇咱兄弟,你是活得不耐了!」

  「客官客官。」小二抹去臉上酒液,陪著笑臉,「咱這天香樓是京城老字號,酒菜是由來的貨真價實,不敢欺客呀,您再嘗嘗,興許就能……」

  「聽你小子胡咧!大爺打掉你這滿嘴的奸牙!」大拳頭掄起,對準小二那張饅頭臉就下了去。不過拳到中途,遭一把摺扇擋下。

  「你——」眥目回頭,卻被一張精緻雪顏驚呆了住。

  「兄弟,做惡霸也是要講格調的,你可知道,你讓本少爺很不高興?」此時,她是少侯諶霽,替窩在侯府書房的本尊為非作歹來了。回門吶,若不做出些事來應景,豈不虧了?

  「你你你是……」粗漢口舌支吾,而小二一見諶墨這張臉,臉色當即變得比方才還白,抱頭就朝樓下躥去。

  「乖乖坐下喝你的酒,本少爺或可不與你計較。」諶墨嘴裡如此說著,心裡卻沒如此盼著,鬧事喔,不鬧哪來的事?

  「你你你是哪來的混蛋,敢管老子的事!識相的話給老子乖乖讓開,這酒樓欠了咱東家的錢,咱是來討債的……唉唷!你你你……」捂著腦門,瞪這雅秀公子,「你打我?」

  「你是哪裡來的混帳東西,敢罵本少爺?」論及髒話,諶墨從來不缺,「識相的話跪地叫本少爺三聲『爺爺』,本少爺饒你不死!」

  「你——」

  「乖孫子,還不叫?叫啊,叫啊,叫——」手裡的摺扇已劈頭蓋臉敲下,那粗漢也是個練家子,百般避躲,卻是躲個不去,不一時,已起了滿頭紅包。而這二樓,也被漢子躥跳的粗壯身子給撞個椅倒桌頹,杯裂盤碎。

  粗漢的同桌人欲上前給同伴助陣,被人一把拉住:「兄弟,那是諶府的小侯爺,是咱京城的一霸,你們招惹不起的。」

  「唉唷唷,小侯爺,小侯爺!」有人叠聲苦喊著,爬上樓來。「是菜不好,還是酒不好,您說句話就是,恁大火氣氣壞了您的身子,可是不值當的。」

  「掌櫃的?」諶墨嘩地打開摺扇,優雅拂搖,「你這大胖身子不在家安胎,跑出來現什麼眼?」

  安胎?樓角未被殃及的一桌上,一位尚在悠然啜飲賞戲的仁兄,聞得此言,入口的酒猝不及防給噴了出去。

  「唉唷唷,小祖宗,小侯爺,您別拿小的耍笑了,今兒個您的酒食,算小的孝敬,給您消消氣,可好?」

  「嗯……」諶墨尚在摸頜沈吟,眼角余光忽瞥見一溜人影,「給本少爺站住!混帳王八蛋,想逃?叫本少爺三聲爺爺再走!」

  那粗漢聽了,跑得更快。

  「小侯爺」大怒,一道雪影追下,將粗漢踹個仰面倒天,又壓斷了一張桌腿,連累了幾把椅凳。「乖乖的給本少爺叫爺爺!」

  掌櫃的得見,更是呼哇大叫,「小侯爺,小的叫您爺爺,叫您祖宗,您饒了小的這家店,小的陪不起啊……」

  「呿!你這假模假勢的哭個什麼東西?天香樓是你的嗎?你們東家勢大財大,本少爺替他消財權當免災了!」

  「唉喲喂,小侯爺。」掌櫃湊近壓聲,「好歹來說,您和咱東家也是親戚,手下留情吧?」

  雪色顏容掛笑,朱色小嘴輕啟:「等那隻東西叫完本少爺再說。」

  又有兩三客幾近暈倒:這世上若說有不平事,公平的事也是隨處可見吶,不然這生了一張絕色容貌的人,卻有如此粗野談吐,合該是上蒼長眼,不能把好事盡教一個人占了去。

  結果,那粗漢當真被酒樓夥計壓著,半是迫半是怕地向挑衣高坐的「小侯爺」叫了三聲「爺爺」,事情方算告結。

  經此一鬧,諶墨滿腹的郁結暫得舒解,直接從酒樓窗內躍下,瀟灑去也。不肖多說,明日侯府惡霸的劣跡記錄內,又添一筆。

  ─────

  「掌櫃的,那個人是小侯爺?」諶墨走後不久,一位玄衣男子行近苦臉掌櫃,問。

  掌櫃正眼望滿目瘡痍欲哭無淚,見有人詰那瘟神的事,當即道:「可不就是,雲伯侯府的小侯爺,四大家族的後代,真真個小惡霸啊,仗著侯爺勢力,又有太子做靠山,惡得人見人怕。客官,今後您見著他,可得繞道而行吶。」

  玄衣男子一笑,精眸掠過機沈。「他既是小侯爺,應該是住在侯府吧?」

  「那是自然。不過,住在宮裡也是常有的事。」

  「宮裡?」

  「他是太子侍讀,住宮裡不是尋常事嗎?哼,就是因了有太子這個靠山,才更加的無法無天啊。」

  太子侍讀?「……如此說,他定是常年不離京城了?」

  「唉唷喂,客倌,咱不敢盼那小霸王離京,只盼宮裡差事忙,別讓他隔三岔五地出來為非作歹就好。」

  錯了嗎?男子臉上抹過疑思,向掌櫃道過謝後,掀步下樓。身後兩隨衛上前,沈聲問「主子,不是他嗎?」

  「還不確定。若他常年不離京城,且在宮內掛職,的確不可能到千里外做下那樁事。」玄衣男子道。「而且,依他今日行事,如此張揚惡劣,在在不似江湖妖魚的作為。」

  「但是,世上有幾個人能長那樣的一張容貌?」

  「或者,請塗燕姑娘進京確認?」

  「再說吧,先將那位小侯爺的底細摸清,再來定奪。」那張嬉笑怒罵的絕色玉貌再浮上眼前:世上,怎會有這樣「矛盾」的一個人?

  ─────

  「王妃還沒有回來?」傅洌邁進寢樓,內室裡,一對丫環正疊衣熨袍,不見新婚嬌妻芳影。

  「侯府捎了信回來,說王妃今兒個住在侯府,不回來了。」昭夕行禮後稟道。

  不回來了?傅洌抽步退身,月下獨佇。也不過十日而已,這寢樓內少了她,竟變得冷清了?

  「三哥,三哥,你在不在?」跫聲急匆,由遠及近。

  他揚眸,「小六,這個時候,你怎會來?」

  夜色中,廣義王傅澈玉面朱唇的俊臉慘慘淡淡:「可否請三哥對您那位妻弟多加管教,平日在宮中冷冰冰不愛理人也就吧了,這出了宮不能總找為弟的天香樓下手吧?」

  「『他』又在你天香樓作亂了?」傅洌唇角牽起笑意,眸內,更是有一抹寵溺浮過。

  「三哥,請問你那是什麼表情?似乎,您對您妻弟的作為頗為欣賞?」

  「欣賞?」孝親王淺哂,「也許。」

  傅澈白眼冒出:這三哥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不愛妻卻疼妻之弟,如斯的本末倒置會不會覺得詭異?「……新三嫂呢?為弟要問問,有一個惡霸做兄弟,感覺如何?」

  「她今日回門,住在娘家了。」若「她」此時身在王府,「他」又從哪來?

  「還有……」傅澈壞笑。

  「還有?」

  「酒樓上,今日來了幾個東漠人,而他們,似乎對三哥的惡霸妻弟頗有興趣。」幸災樂禍哦,「三哥,好好勸勸三嫂,將她那位惡霸兄弟收斂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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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6:56

【第十章.爭執】

  「這……是什麼?」才踏進內室,滿室珠光寶氣,華麗迎來,耀人眼,灼人瞳。

  雲喬笑吟吟施禮:「稟王妃,這是宮裡賞來的東西,管家說先請王妃選了喜歡的,再放到庫裡去。」

  邁著悠閒步子,到了各式敞開的箱盒前,執起一串色潤珠勻的珍珠鏈子,諶墨笑問:「雲喬,以前姐姐也常收到這些東西嗎?」

  雲喬垂首:「『王妃』她不喜歡,久了,王爺也便不再……」

  姐姐高貴,怕汙了潔淨心靈,而她,本就是粗野惡人一枚。「姐姐不喜歡,我喜歡,告訴顧管家,這些東西我全收下了。」

  「……是。」

  諶墨又望向堆在室央圓桌上的長篋,「那又是什麼?」

  「是西域蜜桔和蜜瓜。」昭夕掀開篋盒,當即清香滿溢全室,「是西域才到的貢品,王爺在宮裡,特地吩咐宮侍給送來的。」

  姐夫夫君,你想做什麼呢?諶墨一眉輕挑,捏起精緻宮盤內一片切得厚薄適中的蜜瓜放進薄薄小嘴內,嗯,好吃,委實開胃。「王爺的恩典,我都收下了。」

  姐夫夫君,你一心償欠,這份情,我領。

  -----

  「小霽侯爺。」

  諶霽聞聲,半轉身量微微揖首,「廣仁王、廣義王,為臣見禮。」

  傅澈大眼珠子眯細,圍著諶小侯爺轉個五六圈,一手摸上光滑下巴,「小侯爺,你確定你是昨晚在天香樓大鬧的那個?」

  「王爺英明,王爺確定了,就是確定了。」諶霽眉未擡,目未動,貌似恭謹。

  傅津笑得輕佻,「小霽侯爺,本王很是好奇,你這副冰肌玉貌如何為惡?」言間貼近一步,語態親昵,狎玩之意甚濃。

  諶霽也不退讓,臉上依然是雷打不動的冰樣表情,道:「諶霽不才,幸與廣仁王爺齊名。王爺美姿天儀我朝第一,若是委實好奇,不妨攬鏡自視。」

  「哈哈……,小霽侯,你這話說得在理,我喜歡。」傅澈撫掌大笑,「看樣子,你是準備出宮了,找個地方,喝上一盅如何?」

  「廣義王盛情,為臣……」

  「諶霽,你在這裡?本王到處找你。」諶霽話未訖,有人邁著成穩步履,揚著篤定聲嗓,行到近前,又訝聲道,「五弟、六弟也在?怎麼,為兄的打擾到你們了嗎?」

  傅津挑唇一笑,眉際的輕佻猶掛不去,「打擾為弟的興致倒不打緊,只怕太子大哥怪為弟竟敢肖想太子府的人呢。」

  太子傅涵年近三十,身量中等,貌相親藹,與當今天子的淩厲精銳大不相同。元昱皇朝並不遵遁立長為嫡的舊例,而使天子早早立下儲君的一大因素,正是因了太子的這份不同。在過去兩代及現任強勢君王的執導之下,當下朝風偏於銳利,隱流暗伏,危機潛在。天子有意借太子這份和藹氣度,中和各派尖銳爭端。至於最後是否如願,端看太子能否不負所望,攀上伸向皇椅的最頂一階了。

  「五弟莫玩笑,為兄有事找諶霽商量,等忙完了這截,再來陪你如何?」

  「太子要人,要得還是自己的人,為弟敢不從嗎?那麼,為弟告退了。」

  目送五、六二皇子身影行遠,太子方目注諶霽,不掩關懷:「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諶霽淡道:「太子言重了,為人臣者,談不到為不為難。」

  「唉,諶霽,你總是如此淡然。」傅涵拍其肩,「五弟委實鬧得過份了些,本王深知,你所以如此,是怕本王難做。」

  諶霽未語,下垂的睫眸內,一片淡芒。

  「今日父皇給本王布置了江南水災的功課,你來助我,今日怕又是一夜耗在宮內了。」

  「是。」

  太子掀足就步,諶霽錯後半身隨行,仙姿玉貌召來一路宮女竊語癡望。而諶小侯爺俱是目不斜視,冷顏不動。有睹此況,傅涵笑詰:「阿霽,這樣的你,實在難以想象你在宮外會有怎樣的胡為。」

  「宮內又豈是諶霽能胡為的地方呢?」

  「有理。」傅涵頷首,「可是,你並不好色,亦不愛財,又何必做那那些事來汙自己的名聲呢?若說是掩人耳目,也大可不必吧?」

  「為臣是什麼樣的人,為臣都說不清楚,或許,是太子高看了為臣。」

  「本王看人的眼光還不至失準至此。且有一點,本王可以萬分肯定,你面上淡漠,實在骨子裡是個重情之人,尤其家人,在你心裡占著極重的份量。說到這裡,唉……」行走間,傅涵忽嘆,「若是本王在父皇面前再堅持一些,說不得能使令姊不必再入王府……」

  「太子殿下,宮內奇禽良多,更多學舌鸚鵡,還請慎言。」

  傅涵恍似初覺,警望四周一眼,「阿霽,你總能適時提醒本王,有你在,本王無憂。」

  諶霽又是不語。但是,警音在心際鳴起。重視家人,太子如此看他嗎?這似乎,並不是一樁好事。

  -----

  聽見錚錚之音,傅洌既驚又喜,步子登時既輕且快。不一時,園內水邊,八角小亭內,白衣佳人斜抱琵琶,似夢中景象,撲面而來。那樣的美景,使他屏了息,駐了足。

  「阿墨……」待一曲停後,他才發出淺喚。

  諶墨擲了琵琶,笑語嫣然:「姐夫夫君好。」

  他緩緩走近,直到佳人近前,俯視那麗顏,唇角噙笑:「今日的胃口還好嗎?」

  「很好,你派人送來的貢果,果然開胃。」

  「若是喜歡什麼東西,只管告訴我,我都會弄來給你。」這樣的寵一個人,尚是首次。寵這樣的一個人兒,卻是得心應手,像是早已做過了千萬遍。

  諶墨大眸兒溜轉,「任何東西嗎?」

  「但凡我能做到的。」

  「因為負疚嗎?」

  唇際笑紋微窒:「……你硬要這樣說,也可。」

  「你對姐姐,也是這樣的吧?因你不能愛她,所以寵她。但你的寵,召她愛上了你。」

  「……是嗎?」

  「姐姐生在深閨,你怕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外姓男子,且還是她的丈夫。有你這樣一個溫潤如玉又寵她如斯且理所當然能愛能親的男子,要她不愛,怎可能?但你能給她的,卻是除了愛情以外的東西。姐夫夫君,你的溫柔,你的寵,是世上最利的劍。」

  「……阿墨,在成婚首日,我和你的姐姐,已有了共識。」

  「如你對我說過的嗎?以兄妹相處?」諶墨眉眼一寒,「你是在告訴我姐姐此後的動情動愛,是咎由自取,或者是自取其辱嗎?」

  傅洌滿腔柔軟情懷遭此冷待,也有了惱意,「你這樣說,是怨本王對令姊太好?我該冷漠以待,還是不聞不問?」

  「你若冷漠以待,她或許不致動心。你若不問不聞,她或許不致招死。你沒有不問不聞,卻任她自生自滅,你對她的『太好』,僅是金堆玉砌。她在你王府,為你王妃,你的『寵』,你的『太好』,可將『保護她』囊括其內?」

  她眉冷目冷聲冷語冷,字字如寒鏃,盡數釘在了傅洌心版之上。他,怒了,冷冷道:「阿墨,你的提醒,本王記住了,本王會謹言慎行,莫對你『寵』,莫對你『太好』!」

  王爺的拂袖而去,亭內兩個丫鬟均嚇得變了臉色。「王妃,奴婢還從來沒有見著王爺發過恁大的火……」

  「這下見著了不是?」瞬前尚一片寒冷的冰顏,陡然眉眼生春,粲然轉暖,「昭夕,將西域蜜桔,再拿來幾個給本王妃享用。」

  姐夫夫君,這樣,就怒了嗎?可是,你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呢。

  -----

  「王爺,王爺……」向來好性的主子起怒,一干婢僕盡是退避三舍,唯有管家顧全亦步亦趨,不離左右。

  「何事?」傅洌戛然止步,致使一步之差的管家險把鼻端觸上主子脊骨。

  「那個……奴才是來說,王妃她準備在後園,開建一個蓮池……」

  傅洌細長鳳目內,怒焰灼灼,幾乎將自己的這位管家面上燒個透洞:「這樣的小事,也需要本王指點你嗎?何時,本王的管家這般不濟事了?」

  天啊天,王爺是真的怒了,不然哪會一氣說出恁多話來?「可是,王爺,您素不喜歡在府內大興土木……」

  「府內的事,本王何時過問過了?」

  「可是,可是……」

  「你若再『可是』下去,本王會懷疑自己用人的眼光。」

  「奴才知道了,奴才明白了,府內大小事,盡交由王妃做主就是……」

  「下去!」

  可是,就算把姨小姐最愛的「澄湖」給占用了,也沒有問題嗎?這未能出口的話,嚼爛在了顧全管家肚子裡,成了一道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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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7:23

【第十一章.故人來】

  真正的宮廷宴筵,原來是如此盛大隆重的,相比之下,此前的那場,的確是「家宴」了。

  昌樂殿上,先是百官魚貫進場,賞過一曲歌舞後,皇上、皇后率太子、太子妃駕臨,精饌佳釀絡繹呈上,絲竹低低伴鳴中,天熙帝龍口啟開,言明此次席筵主旨。聲落,管樂大起,似乎有人踏著樂聲進殿拜謁,且百官賀聲此起彼伏,宴會伊始。

  此中的諶墨,不管是仰目佯裝專注,或是垂眸渾作淑良,都是百無聊賴。人聲樂聲入不得耳來,人影杯影進不得目來,充耳未聞,視而不見。縱連坐她身旁的傅洌何時抽身離去,亦渾然未覺。

  「墨兒,墨兒!」蘊著怒意的低嗓連連響在耳根,不知是第幾聲時,諶墨一對秋水明眸才聚攏回來,睇清了近在咫尺的臉顏。

  「爹?」

  「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如此打混!」雲伯侯悶聲,「王爺呢?」

  王爺呢?是咧,王爺呢?諶墨四處環顧一遭後,「女兒不知。」

  「你——」諶始訓豹眼狠瞪,「你是怎樣為人妻的?」

  諶墨懶道:「姐姐善為人妻,不還是丟了性命?」

  「你——」

  「父親大人,振興父綱,此時此時似乎並不適宜。」

  諶始訓粗粗吸了口氣,記起此來初衷:「……你還好嗎?」

  「還好。」

  「王府不比別處,好自為之。」

  「父親大人教訓得是。」

  「你呀,唉,算了,你二娘就在那邊,若是悶了,找她說說話。為父走了。」雲伯侯持杯,走向一干同僚。

  這老爹?怎麼會以為她會悶到找「二娘」閒話的地步?何況,為父者才一離開,旁畔的空缺隨即有人遞補。「孝親王弟妹。」

  「太子妃好。」諶墨笑綻。

  四大家族中雲叔侯武謙予之獨生愛女武業,是為太子正妃。「首次參加這樣的宴會,很悶吧?」

  諶墨妙目頑皮眨眨,耶揄道:「太子妃如此說,想必我們心有戚戚焉咯?」

  武業螓首略低,悄聲道:「應該說,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兩人低低笑開。

  諶墨勾起銀質雕龍的酒觚,「為你我如此的英雄所見,飲了這杯。」

  武業也舉杯,「弟妹要鑒諒,我只能沾沾唇,太醫說,我此時的身子,忌飲酒。」言間,纖指撫上了小腹,粉面含羞。

  「太子妃有妊了?」

  「嗯,已經兩個月了。」武業面上嬌羞陡教憂愁替去,「但這個孩子,能否平安臨世,端看上蒼的慈悲了。」

  皇家龍種,有人百般珍惜,自有人百般惦記,一個長成的生命尚且能在須臾間魂飛魄散,況尚是母腹中的一個胎盤?見美人愁雲襲來,諶墨不免心生憐惜:「太子妃有妊的事,有幾個人知道?」

  「昨日,禦醫已然確診了,該知道的都已知道了吧?」

  「皇后曾親育過三個兒女,又是太子的親母,對如何保胎養身想必頗有心得,太子妃何不求教?」

  武業美眸一亮:「你是說……」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我明白了。」武業愁容頓去,笑道,「弟妹,我就知道,你會助我的。」心事去了,開始有了閒談的心思,遂問道,「你見過雲陽公主了嗎?她雖不及你,可也是咱們元昱皇朝的上等美人呢。」

  雲陽公主?何許人也?「……是啊,上等美人。」

  「雲陽公主是已故慈定皇后所生,慈定皇后的陵墓建在常州,她在常州為母守陵,於半年前滿了三載,也就嫁了人,這會進京該是不會走了。公主和她的新婚駙馬站在一起,說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不是?」

  新婚駙馬?又是何許人也?「……是啊,天造地設。」

  「這位項駙馬的父親是威赫大將軍項榮,當年曾從虎爪下救過先皇一命,先皇那時,便許了項家一個公主。可以說這樁婚事,是自幼訂下的。」

  項、項、項榮?她聽到了什麼?「……駙馬是項家的?」

  「原來弟妹不知道嗎?這位項漠駙馬……」

  項、項、項漠?諶墨倏擡眸,重重觥影人聲,疊疊百官環圍中,一道高拔形影赫然入目……真的是他?雲陽公主的新婚駙馬?天昱皇族新誕的嬌客?

  耳畔,太子妃猶在侃侃而談:「這回的宴會,是為了賀雲陽公主回京及新婚籌辦的,說起來,她是慈定皇后唯一的骨肉,皇上對慈定皇后向來敬愛,對公主就難免愛屋及烏……」

  哈,原來,這堂盛宴,「他」尚占得這麼大的份量?諶墨彎唇而笑。

  恰在此時,那高拔形影似有所覺,越過重重人影,目光投來,望見那風華昭昭的宮裝美人時,雋深眸心滿填錯愕,心海驟起狂飆。

  諶墨笑意未除,遙搖舉杯相示,飲盡半盅殘酒。

  -----

  「駙馬,駙馬?」雲陽公主的柔聲連喚,喚回了夫婿走失的心神。

  項漠斂息,對妻子回之寬慰一笑,「公主,有事?」

  「是太累了嗎?這宮廷的席宴由來最能折騰人,要不要雲陽向父皇請命,我們先行回府?」

  項漠竭力使視線不再向那處投去,瞥過四遭後,輕道:「皇上此宴專為你設下的,你是眾目所向,早退恐是不妥。」

  雲陽公主溫婉一笑,「駙馬覺得不妥,便是不妥。皇姐在那廂,我去打個問候,可以嗎?」

  「公主請便。」目送嬌妻娉娉去後,他目光兜轉,那地,艷影已不見。難怪近來未聽她在江湖逞怪作亂的消息,原來,是回了侯府。她是侯爺之女,在皇家筵席上出現並不突兀,只是,以她的性子,怎受得了斯類拘禁的框縛?

  -----

  聽說宴後,尚有宮廷樂坊排練的戲目上演,並有自宮外請來的雜耍博噱,這場皇家華筵,勢力是月到中天才會吧興了。可是,好無聊呢。

  諶墨出了昌樂殿,殿外園內,早有三五成群的貴婦各踞亭榭笑語。她無意加入,只得沿著迴廊,向深處行了去。

  「孝親王妃,也是一個人嗎?」

  諶墨稍怔,半晌方想起,這在廊上宮燈挑照下面目英俊、著暗色服裳的貴族男子,是廣怡王,當今皇上最幼的皇弟傅玨懷,江南第一美人碧月橙的夫君。「廣怡王叔,好巧。」

  「是巧呢。我們,應該算得上同是天涯淪落人了吧?」

  諶墨黛眉淺淺顰起,唇沿似笑非笑:「但不知使王叔滋生這等感慨的,是哪樁事?」

  廣怡王淡哂:「心照不宣,不是嗎?」

  「恕侄媳駑鈍,侄媳怎不知何時與王叔有了這樣的默契?」

  「你……」廣怡王定足,定定視她良久,方道,「較之令姊,你聰明太多。」

  「原來,王叔向來有和侄媳婦『說心事』的習慣嗎?」諶墨秀眉一擡,雪色容顏浮起淡淡揶揄,「王叔,別太信我,連我都信過不自己呢。」

  實則,早在那一場「家宴」時,傅玨懷已了然,這小女子,絕不似其姊秀弱。「若如此,本王勸你莫沿著這這條路走下去了,到盡頭,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對一個連自己也信不過的人來說,是很殘忍的一件事。」

  「侄媳承教。」諶墨從善如流,當真踅足回走,步態含蓄優雅,悠哉如閑庭散步。

  望那道纖長秀影,廣怡王幽深眸底,一絲光亮明滅掠過。

  -----

  「墨兒。」

  該來的,還是躲不過。諶墨嘆息,回身,「項大哥。」

  月光之下,一襲精麗宮裝,滿發璀璨簪環,如斯美艷不可方物的她,幾乎覺得是陌生的。記憶中的那方形影,多是男裝來去,小節不拘,自如如風……「你回到侯府了嗎?」

  「……如此說,也無不可。」諶墨嫣然,「恭喜你了,項大哥。」

  項漠澀然一笑,是上天罰他嗎?偏偏在這樣的時候,遇她在場。「……與公主的婚約,是父親訂下的。」而接受父命接受這樁婚姻,是失去了她的他,走回原有人生,做回孝子忠臣。

  「我還以為,項大哥會與東方姑娘結成連理。」

  「文香她……」項漠想起那個傷心別嫁的女子,嘆息,「她已為人婦。」對文香,有揮之不去的愧疚,對眼前人兒,卻是終生不去的悔憾。「墨兒,你……」

  「原來,雲陽駙馬與孝親王妃是舊識?」樹影內,步出了廣怡王傅玨懷,要笑不笑,「故人重逢,不該如此平淡哦。」

  孝親王妃?項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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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8:01

【第十二章.尋仇(一)】

  乍逢項漠,若說沒有驚訝沒有悸動,未免矯情。但,或是心底明白,兩年前兩人已經情盡緣斷,且事由她起,是以,諶墨並未讓這個意外影響太久,坐在回程車裡時,面上的平靜已與偽裝無關了。

  寬綽敞麗的孝親王府馬車內,王府男女主子各居一隅,任沈寂在中間流動,似乎,誰也無意打破橫亙在這中間已非一日的僵持。

  不錯,僵持。自數日前後園的不歡而散,這氣氛就在兩人之間形成。

  傅洌雖不驕奢,仍是可呼風可喚雨的皇族貴胄,縱然是那段避禍江南的落魄時日,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指摘責叱,遑論在他一心討好的心情下。討好呢,長到今日,他可曾討好過誰嗎?尊貴如父皇,慈嚴如母后,受過他的討好嗎?

  她並不是嬌弱女子,他知道。更不是柔軟偎人的女子,他也知道。但寵她的心情仍是產生了,何時產生並如何產生,已不重要。重要得是,他知道,她於他,並非如己所說,是諶茹的妹子。

  但不是諶茹的妹子,又是什麼呢?……妻嗎?

  名上,她已然是了。

  決定有名無實,是在不知「妻」是誰時,已定下的。娶諶茹之妹,有父皇旨意壓著,不得不娶。但娶了,既然不能愛「她」,便不碰「她」,保持女兒家的清白之軀,是為了「終」有一日在他可以放開時,「她」尚有尋著幸福的資格。只是,「她」竟是她……

  行走中的車身突來一震,原地頓住。隨後,是隨行侍衛的拔刃豁豁聲,並隱有打鬥聲響傳來。

  「發生了何事?」思緒生生被斷,傅洌嗓裡透出些許慍意。

  「稟王爺、王妃,前方長勝街似有亂事。」王府侍衛統領嚴執稟道。

  「差一人到府尹府報案。」

  「是。不過……」嚴執猶豫著,「遭到攻擊的,似乎是雲伯侯府的馬車。」

  諶墨一愣,當即挑簾望了出去。半明半暗的月下,前方兩三丈外,印著「諶」字的燈籠尤其醒目,十幾道黑影攻圍之下,那飛躍騰挪其中的,不正是她冰臉小弟?

  「這個冰娃娃,是藝高人膽大嗎?竟然一個侍衛也沒帶在身邊?」她撇起小嘴,不屑嘟喃。似這種匹夫之勇,她向來不會欣賞,有道是「仗勢欺人」,有勢可「仗」時為何不仗?浪費。

  「嚴執。」

  「是,王爺。」主子僅是二個字,經年養成的默契已使常執揮手,帶兩人疾電似地飛出,為小侯爺添來助力。

  諶霽武功師自四大家族中武功最高的雲齊侯衛禮,且青出於藍,在四家族後輩人中,武功修為最高,對這場突來的伏擊可說應對自如。只所以未下殺手,一是想摸探對方武功來路,二是欲活捉一二人拿回審問。

  嚴執的加入,迅速將戰局改變。原就因久攻不下而萌了退意的圍襲者,一見有強手增援,不敢再戀戰,一聲尖厲忽哨後,暗器如雨拋出,趁這廂人或遮擋或閃身的當口,十數人躍至房頂,遁逃而去。

  「小弟。」車內的諶墨招手相喚。

  諶霽板著一副雷打不動的冰霜臉色,疾步行近了過來。

  「他們是些什麼人?」

  「尋錯仇的人。」

  嗯?「……尋錯?」

  「尋錯。」

  討好的笑擠了出來,「有勞小弟了。」

  諶霽挑眉,淡道:「你這幾日安份些。」

  「好說好說……」才怪。

  「我走了。」旋身,徑自離去。自始至終,未與同車的傅洌遞上半字。而斜倚軟靠的後者,顯然也沒有主動與這位妻弟寒喧客套的打算。

  這個小弟,真不可愛。「起駕了。」

  -----

  「東漠人尋來了。」肆意進來,先捉過桌上酒壇仰頸一口,再冒出這一句。

  諶墨一手把玩著白玉酒杯,另手支頤道:「昨晚他們已找上了小弟。」

  「你知道?」肆意閑挑一眉,「知道還約我在這個地方見面?墨墨,你打著什麼算計?」

  莞爾一笑,「你會沒有想到?」

  「你不會想……」

  「我是想。」

  阿彌陀佛,這一刻,肆意不希望自己有夠了解這尾「妖魚」。「你那位掛名夫君知道嗎?」

  「他很快就會知道。」眼光斜斜乜來,「而且,意意,你不想嗎?」

  不祥預感形成中:「……我為何要想?」

  「最近上京坊間街巷有一個很可愛的傳說哦。」

  不祥預感已然形成。「上京帝都的傳說素來可愛。」

  「天家五皇子廣仁王傅津,號稱天家惡魔,嗜色愛美,男女通吃,美女美童生冷不忌。聽人說,他近來,盯上了雲夷侯的第四子肆意。就連宮女也曾親眼目睹他曾強摟肆家四公子強了一吻,但不知,真耶假耶?」

  「若你不以男裝與我會面,過不幾日,孝親王妃與肆家四公子�外私會的消息,也會給帝都的可愛傳說中再添一筆。」

  諶墨眼前一亮:「好主意。」

  「天吶。」肆意蒙面哀嘆,同情她的夫君。

  「不過,你當真不惱嗎?肆家四公子豈是個任人步步進逼而不反擊的軟腳角色?」

  「你說來說去,不外乎想拉人下水。」她何辜,有友如此?

  「動心了?」

  肆意邪邪一笑,「既然做,就做得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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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香樓。

  約摸是三年前,天香酒樓當任掌櫃因與東家言間失和,卷了全數帳款私逃,沒了錢進貨的天香樓險就支離崩析,幸得一位財、勢皆如中天的金主出以重資買下,原有的東家變成掌櫃,原有的廚役沿用至今,保住了百年老號,也保住了上京的一處繁榮。

  作為京城第一老字號,天香樓由來是各方豪客饕餮美食的盛地。酒香,菜佳,料足,價錢適宜,跑堂機靈,掌櫃和氣,多是是挑剔饕客滿意而歸,但既然是酒樓,難免有藉酒裝瘋或酒後失儀的悍客,天香樓為此,也請了幾個膀闊腰圓功夫傍身的夥計壓陣,旨在唬客,唬不住時便扔客。但是,絕沒有人敢去招惹今日上門滋事的兩位有心之士。

  最香的女兒紅,庫房告罄;最濃的老花雕,壇壇見底;最肥的肉雞,最嫩的河魚,最鮮的龍蝦,最……真金白銀累出的「最」啊,盡都進了那些位的肚腹內,而且,仍有不盡的「最」,在迅速消耗中。同時迅速消耗的,並有一干掌櫃夥計的心肝脾胃。

  「兩位小侯爺。」胖掌櫃堆了笑紋,涎上臉來,「您這客,準備請到啥時?」

  支頤側臥長桌的肆意,高舉一壺女兒紅,對嘴長流,全不管不時有酒珠兒滑入細白項頸,聞言輕輕搖首,「這客,不是我請。」

  「那,是……」掌櫃目光,轉向更難纏的另一位,「是您?」

  諶墨半身俯趴桌上,醉眼迷離,兩頰酡紅,摺扇卻搖得呼呼生風,吹起了玉冠綰著的發梢,「這客,也不是我請。」

  「啊?」掌櫃慌了,若不是這兩位小爺請,難道是那些個吃客請嗎?那些人,那些人……「兩位小祖宗,別耍小的啊,小的吃罪不起啊,小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客,自然是由你們的主爺請,哈哈……」

  老天爺!掌櫃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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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爺,六爺!」牡丹園內,傅洌、傅津、傅澈正執杯小酌,青衣小帽的侍從一路長喊著跑來。

  「老六,聽見這毛躁叫聲,還真是應了一句老話,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奴才呢。」傅津謔道。

  傅澈反唇相譏:「如此說來,五哥家的奴才也是個個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色魔了?」

  「嗯?幾日不見,你腦子何時變得靈光了?」

  「就因幾日不見,不受五哥影染所致啊……」

  兄弟在此方來語往,那青衣小帽的廣義王府侍從已行近了。「六爺,天香樓掌櫃差人來報,諶家、肆家兩位小侯爺也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大幫子又髒又臭的叫花子進了天香樓,整整兩層樓都給占滿了不說,這吃食都快給耗光了,掌櫃的實在沒轍,請您去一趟吶。」

  「哈哈哈……」傅津拍案狂笑,傅洌淺蹙眉心,金主傅澈哩?

  頓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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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8:42

【第十三章.尋仇(二)】

  「諶小侯爺。」

  玄色衣影進了眼際時,諶墨眼瞼未擡,依舊長飲不輟。

  玄衣男子一逕撩衣坐下,「在下不知這世上有幾個諶小侯爺,但在下敢確定,你必是『江湖妖魚』吧?」

  「魚?」肆意在旁咭咭怪笑,「哪來的魚?我想吃,想吃……」

  玄衣男子並未受噪音影響:「你可認識古塗燕?她乃在下的親妹,她的一隻手臂,是葬在閣下手裡吧?」

  「啊!」肆意大叫,「糊塗燕?好吃嗎?比糊塗雞如何?」

  玄衣男子眉峰微微褶褶皺一下,迅即按奈下,「江湖妖魚,你須隨我回東漠,給在下妹子一個交代……」

  「對,魚,魚比雞好,好吃,好吃喔!」

  下頜抽搐,聲仍力持平穩:「塗燕若仍鍾情於你,你須負起責任,娶她為妻,且一世不得負她。若她不能消氣,你須拿出一臂償她心恨。畢竟,一個女子失臂的殘缺非同小可……」

  「又是燕了?不是雞嗎?雞好吃,好吃……」

  「閉嘴!」玄衣男子終是忍不下去,一道掌風淩厲劈出,卷向橫臥桌上的肆意。

  湖綠長袍旋出一波碧浪飄出,原地桌椅伴一聲巨響,化作齏粉。

  「啊唷唷,救命啊,有人殺你的情郎嘍!」肆意哇呀怪叫,抱住諶墨,兩人滾抱著躲開玄衣人的再次一擊。

  玄衣人濃眉掀出冷意:「江湖妖魚,此刻我無意傷你!乖乖隨我回東漠!」

  「你是哪裡來的烏七抹黑的烏鴉怪鳥?」諶墨抓起一隻碎碗扔了出去,「敢來惹你爺爺!」

  如此頑惡不堪的資質,縱是絕色,也只是褻瀆天寵的劣物!玄衣人惱怒之下,出手再不容情,雙手成爪,厲如狠梟的扣向兩人咽喉。

  「哇噢噢,殺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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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物件也有吉凶日,那麼今日,必然是天香樓的大凶日。

  金主傅澈快馬趕到時,整座酒樓,除了頂樓貴賓層倖免於難,首、二、三樓都已是浩劫深陷。一、二為瘋狂饕客給吃成狼藉一片,三樓雅座層,則教渾厚內力震盪得雅致不復。更甚的,是破壞尚在持續中。

  「殺人啦,殺人啦,天香樓出人命啦,天香樓招鬼啦——」白綠兩人扭成兩股麻花,自三樓窗口墜下,追索而至的掌風令那扇精緻的檜木窗扇灰飛煙滅。

  當空,諶墨道:「小意意,我無意和你做一對同命鴛鴦!」

  肆意從善如流:「大難來臨,咱們還是各自飛吧!」

  一綠一白兩道身影,勞燕分飛去。

  隨即破窗追出的玄衣男子,瞬間取捨,身向白衣者追下,但為防偷襲,掌向肆意排出,那強大氣力使得肆小侯爺輕巧身形在空中迴旋下落,忽爾——「本王一直好奇,若有一日小意侯爺向本王投懷送抱時,會是怎樣的光景?」耳後,是男子輕佻靡昵的笑語,腰際,是一個緊實霸熱的束縛。

  諶墨驚鴻一瞥,見了自家好友身陷「魔手」,稍一分神,被迫至的掌氣掃了胸口,氣息一散,身勢墮了下去。

  傅澈飛身離鞍,張臂將那抹纖長秀影攬下,一聲笑謔「小霽侯爺」還未全字吐出,已聽得——「混帳王八蛋,哪裡來的鳥人,放開本少爺!」

  這潑頭蓋臉的痛罵,呆了傅六爺的眉眼:這是……誰啊?旋爾,臂上一輕,人被另一人奪去,「三哥,你這妻弟未免太……」粗野。

  將懷裡人兒酡紅的嬌靨緊扣在胸前的傅洌,眸心一片清冷,道:「你太放肆。」

  啊?三哥該不是壞了腦子?「放肆」這話不該是對著他堂堂六爺說的吧?「三哥,你……」

  「走了!」這話,是對著懷裡人叱出,孝親王撥馬帶韁,徑自回府。

  原地,廣仁王傅津抱著穴道遭制的佳人,眸光對上玄衣男子的幽邃視線,道:「不管你是誰,本王奉勸你就此打住,本王的人不是你能動得了的。」

  「爾等是皇族中人?」玄衣男子抱胸而立,衣袍在夜風騷動下獵獵生響,月的光輝下,整人宛若修羅。

  「皇族?」傅津挑眉,唇角斜勾,「本王相信,這兩個字對閣下構不成威脅吧。」

  「我也相信,你會說真正對我有威脅的,是閣下。」

  傅澈撓著光滑下巴,目光在「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兩人中間施捨了幾個來回,而後,再沒精神關這門子閒事:我的天香樓,我的真金白銀,我的心肝,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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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不掙扎了?」懷中人兒的安份,引了傅洌詫意,他輕柔問著,溫熱的氣息掃擾了她耳根。

  諶墨不習慣兩人這樣的親近,竭力向螓首偏離,顰眉問:「你早知我不是阿霽?」她見過他對阿霽的態度,淡和得幾於淡漠。

  「你本來不是令弟,不是嗎?」她的抗拒,令他不悅,束在纖腰上的修長五指猝然收緊,諶墨不及防下,纖薄背脊撞上了他的胸際。

  諶墨怔住,為自己撞上的精實觸感,以及他的力道:「你會武功?」

  「是。」

  「很高嗎?」

  「比你要高。」

  「何以見得?」

  「你逃不開我。」

  「你……」他說,她恍才悟到,她掙了半晌,是真的脫不開他。他能以近乎柔和的力量,在四圍織成了一張綿柔大網,困住了她。「你……」狡獪的口齒首次失了伶俐,「……王府近在眼前,我們該下馬,你也該放手了。」

放手?傅洌不喜歡這樣的兩字,懷裡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他為何要放?「不放。」

  「……為何不放?」

  「阿墨……」他在她耳邊低低吟喚,「我不想放了。」

  什麼?諶墨回眸,「你——」微微愕住,為著他在盈寸的精緻臉頰上,蘊藏著的某樣情緒,他……?

  「阿墨。」他薄唇翕動,黑曜瞳心映著她的影,在月下柔波泛亮,她回過首,「姐夫夫君,王府到了,請下馬吧。」

  一絲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惱意閃自眼底,究如此,傅洌動作仍是柔和,抱了她,進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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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郊外十里,隱陽山,一處亂石為障的隱密山洞。

  「主子。」一襲玄色衣袍的魁闊身影一邁入內,洞內十幾位勁裝漢子當即圍攏上來。

  東漠少主赫連銘問:「昨夜諶府有什麼動靜?」

  「諶家小侯爺未在府內。」

  未在府內?「如今可以確定,大鬧天香樓的那個,和你們前夜圍襲的那人,定非一人。」

  「主子,您是說……」

  「宮裡的,府裡的,樓裡的,諶家,到底有幾個小侯爺?」

  「關於這個,」貼身侍衛軒光上前,「奴才今兒個察了一天,自上京人口中,得知這雲伯侯府有一對雙生子,只不過……」

  「不過什麼?」

  「這雙生子是龍鳳子。」

  龍鳳子?微呈褐色的深眸明滅一閃,「中原話說,即是一男一女,可對?」

  「的確是一男一女。」

  「他」竟然是「她」?那秋水為神,那雪玉做膚,那生冷冷撲來的,驚人三魂擾人七魄的絕色,甚至,那令人痛又令人癢的惡劣……「他」是女子?是女子?當真是女子?

  「主子,依您英見,這傷了塗燕姑娘的,會是哪個?」

  赫連銘心神一震,冷道:「不會是掛宮職的那個。」

  「那咱們下一步該找哪個尋仇?」

  尋仇嗎?塗燕妹子的「仇」,原本就是拿來混淆視聽的順道之事,說不得,要請她鑒諒了。「在本尊還不想和天昱皇朝撕破臉皮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就放了他嗎?不會太便宜那隻妖魚了?」

  「會嗎?」妖魚呢,若「她」真是那隻喜歡起風弄浪的妖魚,他就要做只收妖的缽,降魚的鯊,這一隻頑劣的小小妖魚,他,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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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8:59

【第十四章.有心人】

  這一日,太子妃來訪時,諶墨才將一碗苦藥苦臉吞完。

  那次胡玩,她受掌風波及,胸際受了震襲,是以,安生在床上躺了幾日養傷。假寐榻上,雲喬、昭夕兩個丫頭的精心照拂,她自是曉得,也受用得很。但令她無端迷惑惘然的,是傅洌的改變。

  自洞房花燭下達成了「兄妹」默契,兩人一貫遵行不悖,但那夜天香樓「乞丐宴」後,有人似乎有意急欲打破這份親而不近的相處模式,唯「親」已不夠,尚一心求「近」,近到淨面、梳發、喂藥,王爺都要親力為之。

  過往,她喜歡新鮮趣物,金石珍奇他百般搜集;她脾胃宿疾厭食,佳饈美味他窮盡心思。如今,諸如此類討好做得依舊興味盎然,甚至變本加厲。令人瞪目的,親王殿下竟將宮廷內各式美膚護容的方子拿了回來,為妻子呵護那一身細緻嬌膚,更甚者,在兩個貼身丫鬟為王妃拭抹揉潤出室後,他會盯著丫鬟們的二十根手指郁卒出神,那模樣,大有恨不能替而代之之勢。直把兩個丫頭駭得心驚膽顫,生恐一個不好,就把大好的指頭給丟了去……

  他,到底要做什麼呢?「兄妹」的相處之道是他說的,如今又來親近,難道如今,不需為他心愛之人「守心守身」了嗎?還是,她會錯了意?

  「三弟妹,三弟妹?」

  「哦……」

  太子妃武業明眸含了殷殷關懷:「這葡萄不好吃嗎?怎麼你漂亮的小臉都給皺起來?」

  諶墨點漆墨瞳一轉,笑如春花初綻,「太子妃嫂嫂帶來的好東西,怎可能不好吃?只是,嘴裡苦澀的藥味作怪,把這樣的好東西給糟蹋了。」

  「唉,好好的人兒,怎會受了風寒?」武業惋嘆,執起了她的手,「妹子,你可要好好保重。你不知道,這偌大皇家,看起來妯娌眾多,姐姐我也只有你一個可談知心話的人兒。那日宴後,我聽了妹妹的話,向皇后娘娘請教保胎之道,月華宮當即就給太子府派來了保胎禦醫,一日三餐也有皇后派來的專人嬤嬤親自料理,自有妊以來,姐姐總算能安心吃飯用藥了。」

  帝王家的女人,鳳冠霞帔之後,血腥汙穢由來不曾遠離,旦涉其內,保生之道須如影隨形,否則便如姐姐……「太子妃,你與姐姐,走得可還算近嗎?」

  武業目光稍黯:「我與茹兒在娘家時就已交好,我早對她說過,她那副性子,若不改變,是會受人欺負的,唉……」

  「怎麼會呢?」諶墨輕挑眉梢,「姐姐是柔婉了些,但好歹是親王妃,姐妹們又都這般和氣,有誰欺負得了她呢?」

  「唉,你呀,聰明是聰明,但過於純真了。」武業螓首微搖,嘆道,「別人不說,那位廣怡王妃,豈是個好相與的?她呀,恃著有三位皇子撐腰,平日連我這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裡,加上那樁子事……」話出來,縛於身份尊貴,不該嚼那門子緋色閑舌,「總之,單是她一個人,就能把茹兒那個傻丫頭欺負得昏天黑地,更遑論,還有一干子別居用心者,加上丈夫又不疼愛……唉,總之,傻茹兒是有苦說不出,一個人就那樣悶在心裡,傷了肝傷了身又傷了心。」

  「……廣怡王妃這個人,我不喜歡。」諶墨精緻麗臉升起厭惡。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太子妃拍拍她的手背,「你雖然冰雪聰明,但是個將心事掛在臉上的秉直性子,正是因了這個,我才和你這樣投緣。你須記著姐姐的勸,廣怡王妃那人,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哦……諶墨低瞼一笑,「太子妃姐姐,你這等好心腸,一定會福及您腹中的皇孫龍種,他必定福澤綿長。」

  「承你吉言,墨兒,將來,他會孝敬你這個三王嬸的。」

  「好,墨兒等著……」

  後園內,趁最後的秋末時分,爭競吐芳噴艷的菊花叢中,響起女子輕快笑聲。在笑聲內,「心事掛在臉上」的諶墨,輕巧想著:一干子別居用心者?又是怎樣的別居用心者呢?

  不急,她已在此了,她若不急,他們會急吧?此前,不是已然有人以書引她去牡丹園欣賞好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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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園是皇家林苑,縱然是上京城內的達官,也只有四級品階以上的官員才有進內一覽的資格。其內,更有幾處深苑,是天家皇子的專有行所,非皇族中人莫入。

  今日,諶霽陪太子侍讀,協同接見外使,中間鼓樂升平時,出了宴廳,一人在花間行走徜徉。他生性寂冷,這熱鬧喧嘩之地,是首次踏入,但這張俊美絕倫的臉孔,林園的諸家僕役雜工可是見過百回有餘了。

  「小侯爺,您來了?上一次您走得匆忙,小的包得花種您沒及帶走。」林苑的花工湊近上來,拿他當了那位和氣的俊小子,「近幾日,小的又多搜羅了一些品種,等一下給您送過來?」

  諶霽只橫了他一眼,徑自踱開。

  嗯?花工摸了一把後腦,咂咂嘴:這小侯爺,是身子不爽嗎?

  「我當是誰?」有人人未至,大嗓先給扯飄了過來,「原來是那位大鬧天香樓吃飯不給錢吃酒不結帳的賴皮小霽侯爺。」

  諶霽對來者淺施禮,「廣義王。」

  傅澈圍著他轉幾個圈圈,大眼珠子翻出不屑:「吃白飯的滋味不賴吧?準備何時將酒錢給人送過去?還是,雲伯侯府的俸祿支不起閣下的花度了?」

  這一通嘰嘰呱呱,諶霽聽來頗騷耳,但除了微扯在兩道秀長眉峰的褶皺,精緻容顏上未驚未動,看在有心撩撥的六皇子眼內,在在是挫折頗深,一把扯起他,「本王明白啦,你定是個酒來瘋,喝酒了才變得可愛可親些,是也不是?那好,隨本王來,本王今日請你喝個暢快,你快給本王露出那日的粗野本相,好過這一張鬼走神避的冰臉!」

  「廣義王,請您放手。」諶霽壓著不耐,雖任他拖行,仍板聲道。

  「走走走,本王有好酒隨你糟蹋,喝夠了顯出原形,少裝腔作勢的胡弄世人……」拉著扯著,跌躓著的兩人,排闥闖進了一處深密園林,但入眼一幕,縱使性寂人冷的諶霽,也變了面色。

  「三哥?」

  傅洌推開緊攀在腰際的嬌軀,淡聲道:「小六,你怎會……」猝接到了兩道譏諷鄙夷的眸線,當即,近似惶措的情緒浮上胸臆,諶霽如何看他他或許不在乎,但有人,他已經太在乎……「姨母,我與小侯爺有話說,請迴避吧。」

  「洌,你答應我,你不能……」

  「請迴避吧。」

  「洌……」

  「姨母。」六皇子傅澈正容肅顏,擺袖,「晚輩恭送。」

  洌,你不得負我……碧月橙投給傅洌幽怨一睇,悻悻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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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臣不記得與孝親王還有什麼話要說,請恕告退。」

  「諶霽。」傅洌踱到他正面駐足,雙目視他眼底,「對於外人的無端揣測,本王向來懶於解釋,但今日你所看到的,我不想你姐姐知道。」

  諶霽揚眉淡哂,「為臣不止一位姐姐,不知孝親王指得是哪一個呢?」

  傅洌鳳眸波瀾不驚,只道:「雖然她一早自別人的口內曉得了一些事,也自本王的口內確證了一些事,但是,我不想她再有多想。本王可以告訴你,對你姐姐,我已不準備放她走。」

  諶霽薄紅唇角勾起冷冷笑意,「或者,不必我多說,她自己已經看見過什麼。畢竟,王爺的多情,上京街知巷聞。」

  「諶霽。」六皇子傅澈匆匆行來,面目肅凜,聲嗓壓抑,「或者,你可以想想,何以這樣巧,你這時來了牡丹園?莫中了有心人的有心安排。」

  有心人嗎?「那麼,廣義王爺便是那位有心人了?」

  「你……」

  「王爺忘了,若非您的有心拉扯,為臣是無福到此的。」言訖,長身微揖,「兩位王爺,為臣尚有公務在身,請恕臣告退。」幾步後,又頓住足履,回眸,「不妨告訴孝親王,我的那位姐姐,是這園子裡的常客。就在上月她回門那日的當晚,還至此一遊呢。」

  傅洌面色丕變。

  諶霽旋身,揚長就步。但闃寂心湖已起了訝異微瀾:原來,姐姐已可使這人動容了嗎?唉,就知那尾妖魚,不同凡幾……但,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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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09:49

【第十五章.亂字了得】

  廣怡王妃當街受摑。

  近來,上京街頭巷尾,茶坊民寮,又把這新近添來的「可愛」談資嚼個透爛。

  「聽說,那日,是廣怡王妃的馬車先拐到了篩金街……」

  「聽說?咱可是親眼見的,廣怡王妃的車輦到了,對面禮親王妃的車輦也到了,兩廂就那麼遭碰上了。」

  「那一耳光,打得可是真夠清亮的,啪一聲,咱隔著老遠,聽個真真。」

  「你說,禮親王妃可是將軍之女,這脾氣在娘家就聽說火爆,哪是個好惹的?這廣怡王妃也不想想?」

  「要我說,禮親王妃的火氣也未免衝動了些,廣怡王妃是誰啊?那可是孝親王的心肝寶貝?孝親王是誰啊……」

  一�之隔的雅間內,肆意對一桌佳肴踞案大嚼,一對流麗鳳眸,不時關顧對面好友,以期從那張美人面上看出個一二三四,拿來佐餐下酒。但直至一餐告盡,兩人已在當街齊頭共進了,也未見諶墨發出任何聲氣。多年知交,這樣的異常,肆意反而掛慮起來,「墨墨,你不會是……」

  「如何?」

  「……動心了嗎?」

  「……只是無法全然的不介意,還有……」對好友,諶墨不需隱藏心事,「心疼,為姐姐。僅僅是一個和我有夫妻之名的男子,我尚不能心無芥蒂,況乎用情頗深的姐姐?她那時,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經年累月中,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墨墨……」

「若他只是不愛姐姐,我不怪他,這世上,物物可以強取,唯『心』不能強求。」

「但是呢?」

但是,他不該任姐姐自生自滅,那是他的「妻」啊,縱然無愛,也該有情吧……

「小心!」肆意勾她腰際,猝退一步,避開了當街疾過的車馬。「……墨,你心亂了。」縱然沒有動心動情,也不遠矣。

  -----

  世間事,本就有萬般巧,臨街酒樓挑開的軒窗內,正有人鬱結於胸,到窗前舒息展懷。

  「那是什麼?」憑窗的男人忽爾蹙了眉,冷聲問。

  嗯?傅澈一眼望下,當即苦臉大叫:「怎麼又是這一對小惡魔?」

  一對?「『他』是誰?」嗓內,隱隱怒焰待發,甚至,殺機已透。

  「誰是誰?」兄長異於尋常的語氣引了傅津興趣,邁近來,悠哉問。當街下那對玉人進了視簾時,謔聲笑道:「三哥, 你既然知她是誰,何以不知『她』是誰?」

  「你知道?」

  「『她』是我的。」傅津好整以暇。

  「既如此,就看好你的人。」

  「請問,兩位哥哥,你們在說什麼啊?」霧煞煞水沼沼的廣義王問道。

  傅津睨他一眼,「有些事,笨蛋不需知道。」至今,仍把那個狂野小侯爺當成諶霽的單純人種,不是笨蛋是什麼?

  顧不得笨蛋的呱哇大叫,傅津難得斂起輕佻語態,「三哥,你動心了嗎?」

  「……」眉梢微動,鳳眸教一抹春意浸染,「是又如何?」

  「是的話,三哥你今後的日子,必然是麻煩不斷了。」

  廣義王總算有了幾分明白,恣狂大笑:「三哥,你愛上你的小姨子王妃了,我早說過,她那樣的人,想讓人喜歡太容易,哈哈……」

  「那麼,碧月橙呢?」傅津笑嗓添來一詰。

  陰翳掠過眸心,傅洌垂眸,未語。

  傅澈生怕兄長心情不夠郁卒,侃侃道:「新三嫂對碧月橙的厭惡,甚至連掩飾都懶,你說,她聽了這近來的街巷傳聞,會如何想?」

  「還真是多事之秋。」傅津推波助瀾,「附馬項漠那廂與太子互動頻繁,禮親王、忠親王初露端倪,逢此時,三哥這顆心,還給亂了,亂啊,好一個亂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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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個「亂」字了得。

  「這個時候,她來府上,還真是不知避嫌!」

  「雲喬,你少說兩句,主子的事不是咱們做下人的能說得上嘴的。」

  「可是,你不氣嗎?王妃不在府內,她在此等著,等得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是啊,王妃才進門不久,她這樣一來,怕是又要鬧得府內不寧了,唉……王妃?!」

  正嘰喳竊語的一對小人兒,駭得面無人色:這、這、這個如何是好?

  倚門的諶墨立了多時,也聽了多時,笑晏晏問:「誰來了府內?」

  「……王妃,這個……」

  「沒有誰……那個……」

  這個那個,想來是極不宜的那個。「客在何處?客廳嗎?」

  「……後園橙芳軒……啊?」王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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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芳軒內,有俏佳人,望穿秋水,望煞芳心。聽門弦響動,眉上喜,頰染春,「洌,你來……」

  婉約娉至的人兒福身一禮:「姨母大人,幸會。」

  碧月橙蛾眉蹙緊:「你怎會來?」

  諶墨黛眉一挑,「孝親王府有客到,女主人本該作陪,不是嗎?」

  碧月橙唇彎冷笑:「諶家小姐,這個孝親王府女主子的位子,你可以放心坐著。」

  「哦?」諶墨淡哂,「我該感謝姨母的大方嗎?」

  「你口口聲聲的姨母,不外乎是為提醒我與洌的輩份之別。」傲岸一笑,「你不妨試想,若沒有這層輩份隔著,孝親王府的女主人,怎會輪得到雲伯侯府的千金?不管是你,還是你的姐姐,都不可能踏進這道門檻!」

  諶墨幾乎要喝采了,江南第一美人,不唯只有一張臉而已。「姨母不妨也試想,若你不是王爺的姨母,你們盡可以雙宿雙飛,做你們的神仙鴛鴦,這王府,這頭銜,又有誰稀罕覬覦?我姐姐的韶華,可會枯萎在你們的濃情蜜意下?」

  「你姐姐的死,不該算到我們頭上!」

  「不算到你們頭上,又算到誰的頭上呢?」

  「她的死,是因為……」情急的失言,止於愴惶收舌,碧月橙心思疾轉,「就算她是積郁成疾又如何?洌和我的事,在她嫁入府門前已存在,她不該妄想替代洌心中的我,更不該肖想洌的愛……」

  捨近求遠了嗎?諶墨細密長睫遮下的妙目內,掠過精明光華。

  「諶家小姐,你姐姐,不夠豁達開朗,對於明知無望的事情心存希翼,導致芳華早逝,望你莫蹈她復轍。我相信,除了愛,洌對你,會很大方的,你若知足,必能活得很好。」

  「若是,我不知足呢?」

  「你……」碧月橙鎮定一笑,「你不知足,只會自苦,你姐姐的教訓擺在那裡,還不夠嗎?」

  「但我不是姐姐。」諶墨狡黠挑唇,目內春華盪漾,緋顏艷質頓生,「姨母,你認為諶墨想搶一個男人時,會很難嗎?」

  「你,你……」一份成形在胸的惶懼添堵胸臆,碧月橙盯這張絕色嬌靨,「你愛上他了,是不是?你愛上他了?」

  「沒有愛上,就不可以搶了嗎?」

  這個妖女,這個妖女……「你搶不過去的,你搶不走他的!」

  「不試一下,又怎麼知道呢?」

  「你……」

  「王爺,您回來了?」管家顧全急切嗓音自扃外傳來,「廣怡王妃等了您有一個時辰了。」

  碧月橙失色的花容突來婉媚一笑,「你想試,對嗎?」

  -----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姐姐案前的箋裡,這首《菩薩蠻》寫得最多。她曾忖度過,那個當下,姐姐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將這股狠絕筆筆描出?

  在進門的傅洌當她面前,抱走了將額角自撞在桌稜上的碧月橙時,諶墨突有所悟:姐姐那時,必是絕望到極點的吧?

  「阿墨。」身後,男人邁著無聲無息的跫音,去而復返。

  她依然盯著窗外,目之所及,是姐姐的茹芳苑,閑問:「姐夫夫君不去照顧你的姨母,到此做什麼?」

  「阿墨,她不會武功。」

  「那又如何?」

  「你若再出手重些,她會……」

  她豁然回身,「我出手重些?」

  傅洌顏容冷凜,寒聲道:「我早說過,她與你姐姐的死,沒有關係。你不該如此對她。」

  「她說,是我出手?」

  「她並沒有說什麼。」

  「她」沒有說什麼,他就先迫不及待將罪名訂下?原來,這就是「她」說的「試」?哈,有趣,真是有趣。

  「還是,你有其他解釋?」

  解釋?解釋嗎?「傅洌,你是個混蛋。」

  「你——」傅洌鳳眸眯起危險線條,「阿墨,我知你頑劣,我寵你疼你,不代表可以無限縱容。」

  薄唇譏諷輕嗤,「你的寵,你的疼,留給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就好,拿來給別個女子,不怕是笑話!」

  怒焰倏起:「諶墨!」她竟敢這樣說?她竟把他的心意,如此糟踏?

  「姐夫夫君。」忽然,美人柔聲垂喚,笑靨如花。

  他遽又愣住。

  「話說,我這人,生來最討厭無辜受過,為了佐實你按給我的罪名,你須記得,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欠我一次打。」

  「阿墨?」他弄錯了嗎?只是,不管如何,他都不能任她妄為。「你答應我,你不得傷她。」

  「不可能。」

  他一惱:「你別逼我!」

  她一笑:「逼你又如何?殺了我嗎?」

  「我不會殺你。」他面目一寒:「但廢你武功尚不難做到。」

  她眉眼驟冷:「廢我武功?」

  「是。」傅洌硬下心道,「你無法無天的性子,總要有人適宜束縛。你如此任性妄為,總有一日,會闖下你避不開的大禍。」那東漠尋仇者,既非等閒輩,若那日他們兄弟未及時出現,她能否全身而退?

  「哈哈哈……」好笑,好笑至極,「孝親王,廢便廢,何必還要費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不過,你確定,只有武功可以傷人嗎?你確定,你廢了我武功,我便無力傷她了嗎?」

  「阿墨,我不只是為她!」

  「難不成是為我嗎?可惜,小女子不領情。我只知,所有傷過我的人,這一生,都不可能得我原諒,你確定,你要成為我的仇人?你確定,你要我恨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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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11:01

【第十六章.事發突然】

  「王妃回來了嗎?」寢樓外,傅洌止住腳步。

  緊隨主子身側的顧全搖首:「侯府說,王妃可能要住些時日。」

  無力籲嘆響在胸底,傅洌退了身,改路書房。沒了她的寢樓,空冷得令他無端寂寞。

  顧全緊步子追著,覷著主子臉色,探問:「王爺,奴才再去接王妃?」

  那一日,兩位主子的爭執之聲,他在門外雖不能聽個全貌,激烈語聲仍是隱約入耳。茲後,男女主子的冷持,使得舉府僕衛如履薄冰。十多日前,伯侯府傳來老侯爺病訊,王妃過府探望,即一去不歸,任王府車馬幾度來回,都是空來空去的無功而返。王爺的面色,也因之愈來愈沈霾難消,大傢夥的心也愈懸愈高,這日子難熬啊。

  「……算了。」她若仍未氣消,再去接又如何?自那日後,他為示好搜羅的金石珍玩新鮮趣物她依然收之不輟,但卻不和再說過一句話,這樣孩子式的賭氣,他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他也知那日,自己的火怒是大了些,但她有氣,他何嘗不會?從十年前母妃在眼前死去後,無喜無怒、收斂自如的情緒,只在她面前已幾度失控,只為她啊。細究原因,是因「惱」吧?「惱」自己已動心,而她依舊超身事外?「惱」自己已為兩人長遠起了打算,而她頑性太重勢必添來阻力?

  「王爺,宮裡來人,皇上召您速速進宮議事!」

  速速進宮?「是哪位公公來宣?」

  「是皇上近前的張公公。」

  必然是大事無疑。「更衣,備車。」

  阿墨,風浪將至,本王須去應付遊對,你可能體我苦心?但願本王今日返家時,你已回來,本王……想你,很想。

  -----

  大事將發,風雨滿樓。

  天昱皇朝祖出東域,百餘年前,趁中願天下大亂時揮兵逐鹿,打下了傅氏天下。而中原漢族由來自視甚高,豈甘心受他們口中的「蠻夷」統治,故建國初期戰亂頻起,在四大家族合力平定之下,各方叛亂勢力方偃。時經百餘年,百姓已接受了安定生活,然猶難消不死之心。對此,朝廷打壓素來狠伐,每每都交由最能下得手段的人領首,天熙帝也不例外,有關種種悉交由皇五子傅津統領執行。而傅津不負天望,六年前聖火教全教覆滅,五年前斧鑰幫連根瓦解,兩年前玉蘭門滅門之禍……「天家惡魔」名聲,其來有自。

  只是,劫後素有餘生,余灰濛求復燃。近來,皇家密門得訊,玉蘭門餘黨重組天遣會,並與某異族番邦勾結,蠢動之勢引了天子憂懷。

  「津兒,你當真沒有消息?」天熙帝傅璋德攢眉問。「你安插在裡面的人也查不出嗎?」一支餘孽黨羽尚不足為慮,真正令天熙帝不安的,是那支面目未清的番邦人馬,個中利害,不言自明。

  「父皇。」傅津持著三分恭謹,「兒臣回頭會訓叱那些個辦事不力的東西,父皇龍體保重呢。」

  「有誰管你訓不訓叱來著?」天熙帝對這個兒子,由來顧忌大於倚重,但偏偏,某些暗廂操作的髒事汙事,只有他做得最漂亮乾淨,行事無所顧忌,多憑個人喜惡,造就惡名昭昭,卻使人握不到半點把柄,縱是天朝內以耿清聞名的禦史韓昌,也搜羅不出實證予以彈劾,每每頓足扼腕。

  「異族,無外乎西域、東漠、南郴、北岩,你只管照著它們查,還怕查不出來嗎?」

  傅津俊美無暇的面上添了幾不可察的嘲諷,「父皇教訓得是。」

  「……何時能給朕確訊?」

  「兒臣會盡力而為。」

  天熙帝目光轉向默然未語的三子,「洌兒,依你之見呢?」這世上,也只有三兒的話,能使五子存有幾分顧忌。承認這一點,等同承認了一個為父者的失敗,但無法啊。五子的心結,由他親手盤結,豈能不知?

  聽父皇又如往常故伎重施,將說服五子的活計扔給了自己,傅洌仰起鳳眸,徐徐道:「父皇,有些事,的確不能操之過急。」

  「是啊,父皇。」傅澈湊言,「西域有三大番國,東漠近十部落,南郴民多遊牧,北岩山惡水險。要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何況誰敢說不會是孽黨故布疑陣?」

  「依你說,是無從查起了?」插這話的,是二皇子忠親王傅潛,「堂堂天昱皇朝,還讓一個番邦給困住了?」

  「二哥夠智慧,何不將差使攬下來?」傅澈無辜揚起一張俊俏臉蛋,「也省得父皇寢不安枕食不下咽了不是?」

  「你——」

  「夠了,父皇面前不得放肆!」太子傅涵沈聲叱道。

  天熙帝龍眉一揚:「涵兒,你怎麼說?」

  「三弟做事素來張馳有度,何時令父皇失望過?兒臣相信過不久,三弟即會為父皇報來佳音,父皇只管高枕無憂便是。」

  太子的話,聽來堂皇,品來未免空泛,並未使天熙帝展眉舒懷。「洌兒,此事就交你督促。一月內,給朕結果。」

  「父皇,由三哥督促當然是好,但不知,聖恩能否再眷兒臣,為兒臣加一強手相助呢?」

  -----

  五日後。雲伯侯府。

  「衛小侯爺,您來,是找咱侯爺,還是找小侯爺?」諶府老管家諶榮接進了來客,恭問。

  來者衛哲,雲齊侯長子,寬眉闊目上悉是急切迫灼,「阿霽可回來了?」

  諶榮搖首,由感惴惴:「發生了何事?」

  不妙!衛哲眉峰緊攢成川:「速調集府內精衛,隨我走!」

  「……可是,侯爺和小侯爺都不在,老奴怕是調不動。」諶榮作了難。

  「府內主子有誰在?」

  「夫人在。」

  「小侯爺遇險,請夫人派出府內鐵騎精衛前去搜尋營救,快!」

  「是!」老管家顛著身子奔了後院。諶、肆、武、衛四族中,唯有衛家系出江湖,亦與江湖關聯最密。衛哲為京都衛隊都統,受五皇子直轄,他鄭重至此,必然事發異常,遲緩不得。

  老管家去了半盞茶時分,在客廳等著已焦躁的衛哲忽見門前雪影閃過,他一喜:「阿霽,你回來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受了天遣會伏擊……」

  雪影一頓,驀然回首:「伏擊?」

  「你不是去了城外廣安寺嗎?你不喜人追隨的脾氣要改了,孤身入賊窟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聽屬下說你去了,趕緊過府來,若你還不回來,就要回府帶精衛尋你去了。」

  「那你為何還在這廂杵著?」

  「原不想捨近求遠,想著貴府精衛在此,不必回府耽擱功夫,可這老管家去請示令堂還不見回來……」

  「她?」諶墨嫣唇彎勾起冷意,甩衣踏步,「你隨我來!」

  -----

  四侯祖輩居功至偉,天子賜設鐵衛精騎百人保護安危。為不影響精騎之精良,各府均單僻寬敞院落供其訓練休憩,平日不與尋常侍衛雜處,非大事少有驚動。

  此時,但見小侯爺一腳排開門闥,對院內互搏的諸人冷冷命道:「爾等速作準備,隨本少爺出城!」

  雖事發突然,眾精衛仍當即銜命,須臾後整裝待發。

  一行人至府門前,遇著了氣咻咻的侯府夫人與愁煞煞的老管家。

  「您是……」諶榮上下打量小主子。

  「她不是小侯爺!」蘇晴翠嬌叱,「墨兒,你作為已嫁出府的女兒,冒充小侯爺動用精衛,你可知……」

  諶墨臉如冰霜,眉懸寒雪:「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小侯爺?」

  「適才諶榮動用侯府精衛是為營救小侯爺,你若是他,當下還用得著出動嗎?」

  「你既知為何動用精衛,何以拖延至此?」

  「哼,動用精衛,茲事體大。莫忘了,鐵騎精衛乃皇恩浩蕩賞我侯府的,豈能為一個尚未經證實的來訊……」

  啪!夕陽余光之下,眾人得見,諶家小侯爺揚手給諶家夫人面上一摑!

  「若霽兒在你有心耽延的這段時辰內發生任何事,本少爺會十倍奉還給你,諶夫人。」旋即,如雪白衣飄落馬鞍,揚鞭,「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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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12:05

【第十七章.山間風光(一)】

  「稟兩位小侯爺,前方戒嚴,過不去了。」首衛打馬迴旋,高稟。

  作為三生子,雖性情各異,但彼此之間的感應素來敏準,諶墨一手掩在紊亂胸際,「是哪方的兵馬?」

  「是京畿守軍,受五皇子令,調此搜捕叛匪。」

  衛哲鎖眉道:「京畿守軍?是駙馬項漠的人馬,駙馬如今受皇命協助五皇子辦差……」

  諶墨已無暇聽這皇家秘辛,「對方可是不準我們通過?」

  「是,對方言曰,天安寺一帶已被叛匪占踞,閒雜人馬不得通過。屬下拿了雲伯侯府令牌,那頭目說,未得上令,不敢擅放人進去,縱是侯府人馬,也亦難通融。」

  「亦難通融,我倒看看,如何個亦難通融!」諶墨鞭擊馬股,一馬當先。

  「阿霽……」或者不是阿霽?「不得衝動啊!」衛哲拍馬追上。

  -----

  廣安山口,以柵作障,重兵防守。

  「兩位貴人,莫為難小的了,小的只是奉命執守。」執兵頭目雖不敢開罪衣色光鮮的二人,但也沒有轉圜。

  衛哲取出懷內令牌,「我乃京都防衛都統衛哲,雲伯侯府小侯爺奉命辦案,如今身陷敵窟,若我等不得進去,你們前去總可以吧?」

  執兵頭目咂咂嘴:「衛大人,沒有上鋒的命令,小的哪敢擅動?這一個不好,小的這顆腦袋就得搬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這……

  「混帳東西!」心焦如焚的諶墨哪有耐心聽他廢話,掀足一踹,又一記馬鞭劈頭抽下,「你信不信,本少爺現在就能讓你這顆腦袋搬家!」

  執兵頭目抱頭躲躥,「你們……你們莫欺人太甚……咱們的項將軍也是大有來頭,你們……」

  諶墨挑鞭一指:「你看那邊,不正是你們大有來頭的駙馬爺?便是他準了我們過去!」趁著諸人引頸張望,提韁掀起馬蹄,自設障木柵騰躍而過,如電閃疾去。

  一干兵士喧然大噪:「有人闖關,速去報告將軍!」

  「何事喧嘩?」

  「將軍……」

  「駙馬爺……」

  -----

  山間行馬,最需安穩。項漠出身將門世家,多有沙場征戰,少不得寶馬良駒,胯下坐騎踏走山石如履平地,過不多時,已見前方山甬將那抹雪影清晰出來。

  「墨兒!」屬下報說諶家小侯爺硬闖關卡,當下猜度是她,一顆心即懸上了喉口,顧不得多思,就給追了下來。「前方有叛賊盤踞,不是能胡玩的地方,快隨我回去!」

  胡玩?諶墨正因馬兒不擅山路無法全力疾蹄而滿腹惱火,斯樣的來語無異火上澆油,本是要破口大罵,但回首間見他坐騎,遂喜笑顏開,「將你馬借我!」言間,倏爾出指點其左臂。

  「墨兒?」項漠為避襲,左手鬆了韁繩,下一刻,淡香盈鼻,身前已多了一嬌軀共騎。「……墨兒,你……」

  「少廢話,借你坐騎一用,閣下請便!」

  墨兒,總是如此,如此……「你一人去,只多一個人遭困而已。」

  「是閣下人馬不放我諶府精騎過關……駙馬爺,您該下馬了吧?」

  唉,這個墨兒,是不是忘了這馬的主子是他?「我早知勸不回你,坐好!」持過韁繩,雙腿夾擊馬腹,馬聲嘶鳴,四蹄疾揚,入山深處。

  -----

  「夫人,孝親王府馬車來了,就停在門前……」

  蘇晴翠冷凝半邊紅腫的花容,拍案:「難道是個寶貝嗎?那樣劣質的貨色有什麼稀罕?他們接得不煩,我侯爺府都要煩了!」

  「夫人,王……」

  「回那位多事的顧管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侯爺府沒攬為他們看著女主子的差使!」

  諶榮頭上冷汗始冒:「可是,夫人……」

  「還有,要那顧管家少多事,說不定人家王爺早巴不得那粗野丫頭也追了她短命姐姐去了……」

  冷汗泛濫成災:「夫人……」

  「狗奴才,敢打斷本夫人的話!你索性跟他們說了,他們的女主子送死去了,他們要接,就去廣安寺收那溜孤魂野鬼去……」

  「誰成了孤魂野鬼?」

  「狗奴才……啊?」

  「嗯?」

  「夫人……」諶府老管家掩面。

  -----

  夕陽沈沒,嵐霧浸林,崎嶇山路盡處,廣安寺顯現。項漠、諶墨才近寺門,即遭圍襲。滿天火把之下,叛眾有人望見坐在馬前的白衣少年,驚呼:「這人不是被咱們副舵主給打下崖去了嗎?怎又從這邊冒了出來?」

  「看這人生得這般妖孽,說不定真是妖化成的!」

  「殺了他,省得咱們大小姐因著這妖人跟副舵主紅臉失了和氣!」

  「殺了他!」

  「殺啊——」

  打下崖去?冷痛襲上胸臆,「他們殺了霽兒!」

  「墨兒!」項漠一手攬她纖腰,一手持劍砍殺撲襲之敵,血濺行經處,屍橫馬蹄畔。「烏合之眾,話不足取信,切莫亂了方寸。」

  或許如此。但諶墨心際生生有感,霽兒縱算未死,必然不是全然無虞。「活捉一人,探聽霽兒下落!」

  項漠應下,以劍柄擊中一當空俯衝來的襲者腦後重穴。諶墨揚手一抄,將其拖住,揚聲叱馬,踐著橫屍躍入深沈夜幕。

  一干叛眾欲緊追下去,被叱了回來,有人不甘,「他擄了張兄弟,咱們不追嗎?」

  「此人武功奇高,血不沾衣地殺了恁多兄弟,咱們追上去也未必救得下人,反枉送了性命。」

  「可是……」

  「咱們在此斷後,是為護著副舵主安全撤去,豈能為一人誤了大事?」

  「咱們兄弟流血送命,那蠻邦夷人在何處?依我看,逼舵主是上了那夷人的當了!」

  「住嘴,副舵主的考慮豈是你我能窺測的,小心防守,不到天明都不能掉以輕心!」

  「……是!」

  -----

  夜幕籠下,石幽林密,行走愈發艱難。等出了林,月娘高懸,視野方開朗起來。

  「你看好,可是此處?」項漠以移脈錯筋之術要出被俘者口供,尋到諶霽落崖處,沈問。

  被俘者早已不堪折磨,急亂頷首。項漠非性殘之人,出手解了他穴道,再一掌拍昏,回過頭才待言語,藜黑面容卻丕然色變,猿臂倏伸,攜佳人一飛沖天。「墨兒,你做什麼?」直至腳踏實地,收攏雙臂仍未松緩,怒叱:「你何時能讓人不再為你擔心?」

  諶墨笑他未免緊張太過:「霽兒自此落崖,我自從攀下,有錯嗎?」

  項漠嘆息:「墨兒,有我在此。」

  「我並未攔你助我。」諶墨嫣然,「只是,你莫忘了,墨兒武功雖差你,輕功卻並不遜你。」

  項漠眸底明滅一閃,「墨兒,你不怕嗎?」

  「怕什麼?」

  「懸崖。」

  「……為何要怕?」

  「……墨兒,如若那次落崖,我握住的是你的手……」

  但,你握住的,不是我的手。諶墨淡哂,退後一步,退出一方束縛。「我方才已試了,這崖上結藤韌密,可助攀爬,霽兒輕功極好,他若當真由此墜下,在此藤藉助下,此時必定傷在崖下待援。我不想耽擱下去。」

  空落的臂彎,令項漠心弦收緊,但如今,他已失了重攬她入懷的資格。「……你在崖上等我,可好?」

  「那是一個和墨兒在娘腹裡共擠了十月的人。」諶墨捫住泛疼胸際,雪色容顏在月下,更顯皎瑩。「在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痛不可當時,無法在此空等……」秀眉驀然顰起,「漠……」

  項漠亦有所察,旋身喝道:「林內朋友,何妨顯身一見?」

  靜謐山間,悠閑沈嗓響起:「好耳力,好一個兄妹情深,令人羨慕得緊呢。」隨之,一拔魁闊身形,踱出幽林陰影,立自月中。

  項漠凝神聚心之下,頓時感應一股龐大強悍氣流自來者駐處流躥開來:此人,非同等閒,若非他無意收斂氣息,斷不會如此輕易教人察了行跡。「閣下何人?」

  赫連銘邃深雙瞳,因逼眼來的這張絕美嬌靨躍出幽烈火芒。「令弟無事。」

  諶墨識出來者,挑眉問:「蒙閣下所救嗎?」

  「依令弟武功,若非讓美人分了心,不會遭遇此劫。在下雖有意施以援手,不想又讓美人搶了先機。」赫連銘緩緩移足,向宛若山間花精幻成的姿影行來。他早年便曾發誓,此生非絕代佳人不要,此姝雖頑劣,但艷質無雙,必非他莫屬。

  項漠遽身擋在諶墨之前,「閣下止步!」

  赫連銘幽瞳戾意閃逝,「閣下以為擋得住我?」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此男子之心,如此昭然若揭,項漠冷厲聲中,長劍與身俱同化成一道光影,逼向狂妄來者。赫連銘甩衣相迎,形如孤鴻,勢若鷙獸。兩廂遭逢,端的是石破天驚。

  但與此同時,幾道黑影四面突至,取的卻是在旁的白衣美貌少年。

  呿,本少爺豈會乖乖等著你們來拿?諶墨菱紅薄唇撇撇,縱身,飛落,竟然直撲崖下!

  「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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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21:26

【第十八章.山間風光(二)】

  東方天畔曙色已透,峰間陰翳厚重未消。

  雲伯侯府精騎鐵衛,已在山石幽林間尋徙一夜,雖教疲意染上頰來,但仍不敢懈怠輕慢。

  「兩位王爺,廣安寺外賊眾已滅,密道三處出口皆設重兵,其內賊眾插翅難逃。」有探衛匆匆趕至,向兩位主子回稟殲敵進展。

一身光艷服飾、貴氣逼人的廣仁王傅津頷首,瞥一眼面上濃霾可將山間嵐霧比下的兄長,「三哥,天亮了。」

  素色雲紋長袍的孝親王傅洌,眉間抑蘊焦狂,目底充燃鷙焰。袍袖內,十指攥握,修長指節泛出蒼白。「……那又如何?」

  「三哥,你陷進去了嗎?」

  「你話很多。」

  「她會成為三哥的弱點嗎?」

  「……」喉嚨裡,嘆息若有若無。「找人吧。」

  目注兄長薄長背影,傅津一對不因一夜無眠而失了流光的美眸內,添上一抹機深。「三哥……」

  「王爺,前方崖上,發現項將軍坐騎,且有打鬥行跡,似有人曾自崖頂墜下,……」

  -----

  「王爺,有根藤動了,許是有人攀著上來了!」

「沿此藤將繩投下。」傅津揮袖,對正系繩下崖的屬下道,「你們幾人莫停!」這世上,凡是三哥想要的東西,他都會幫他拿到。若諶墨是三哥誓在必得的,那麼,她這一生,都只能註定是傅洌的妻。

  諶墨以藤為藉,時而飛躍,時至攀爬,此時已身在中途,在從上不時有石子滾過身側時,斷定有人正下崖來。「項大哥,不如你先行一步,到上面助我?」

  這個墨兒啊,她怎不想想,他怎可能放她一人留此?「莫多言,留著氣力。」

  諶墨小嘴噘噘,一個騰身,又近了崖頂一截,陡然間——「墨兒小心!」

  她詫異擡眸,正見一塊碗口大小的沙石兜頭落來,隨即腰際一緊,被人拉避了開去。

  項漠一臂攫她細腰,另一掌握住自上垂來的粗繩,腳尖點在石上,藉此如白鶴沖天,終脫出了這方困了兩人一夜的斷崖。

  「墨兒,你可受了傷?」雙足方一沾地,項漠急詢懷內佳人。

  諶墨撩唇淺笑,頰側頜下雖有數處擦痕,但所綻清艷光華仍使山間萬物失色,「項大哥,你許是與那些位嬌柔女兒家相處慣了,也把我當成她們了是不是?記得以前,你也不曾如此寶貝過我呢?」

  項漠一窒:以前,他不曾如此寶貝過她嗎?「墨兒,緣鳳山的崖上……」

  「阿墨。」素色袍衫,飄然步出,悠慢著音嗓,旋入了二人之間。

  「……王爺?」黛眉顰惑,「你怎會在此?」

  「本王的王妃一夜未歸,本王到此,自然是為了迎接她回府。」探來修勁素白的手掌,握住妻子藕臂,以一股柔韌卻不容回圜的力量,牽這尊玉人兒進了懷內,「王妃娘子,隨本王回去吧。」

  「王……」

  「噓。」一根長指點住欲啟朱唇,「有任何事,回去再說。」偏轉溫潤雅顏,向項漠淡哂道:「駙馬爺,救妻之恩,本王改日再報。」

  -----

  在崖下洞內困坐了一夜的諶墨,才靠上王府華車的錦壁軟臥,當即抵不住濃濃倦意襲卷,舒展了修長四肢,拆卸了綰發玉簪,美眸闔斂,意識沈朦,幽入了夢境。

  傅洌細密熱烈的視線,瞬也不瞬地捉住這一張烘托在黑緞長髮內的天香國色,心,亂了。

  到底在拿她如何呢?

  這樣的一個人兒,妖精似的美貌,妖精似的性情,沒有章法,沒有秩序地闖進他冷寂枯靜的世界,攜了風,掀了浪,惹他動了心,萌了情,竟還想不沾衣衫不惹塵埃地退去,他,怎能由她?

  她是他人生的意外,動心不曾預料,萌情未在設想,但既動了萌了,她便要為他留下。

  阿墨,你這一輩子,我要了。

  一念至斯,恍覺指尖已在那精緻眉目鼻唇上巡迴撚摩多時。美妙細膩的觸感,長指一再留戀不去,原來,這便是「愛不釋手」? 長臂舒伸,溫玉軟香盈抱懷來。愛不釋手啊,阿墨,你可知,你已讓本王釋不開了?

  嗯……沈眠的諶墨似覺不適,微微掙著突來的束縛。

  夢中,也要推開我嗎?傅洌微惱著,尤其記起她陷在別人男人臂彎的一幕,驟收緊了束縛的力道,兩片溫潤薄唇,輾轉而下,捉住了芙蓉面上的嫣嫩嬌蕊,舌尖如蛇,極盡輕憐蜜愛……

  -----

  「墨兒,你識得他?」

  「……古塗燕異父兄長赫連銘。」

  「他找你,是為替妹尋仇?」

  「面上是如此沒錯。」

  「面上?」

  「我已好心替他與廣仁王三兄弟牽上線,屆時龍爭虎鬥,應該很好看。」

  「……墨兒還真是好心。」

  「項大哥,看你一副心疼模樣,可是對這廝一見鍾情?」

  「……墨兒,你想太多了。」

  「不然,為何你只管盯著他戀戀不捨,還不上崖去?」

  「……他為救你跳崖,反受了你的迷魂粉,若有野獸……」

  「嘿嘿,如此牽腸掛肚,還說沒有一見鍾情?」

  「……」

  「我看他生得也算有幾分姿色,不如就由你帶回駙馬府當個小嬌藏著?」

  「……」

  「項大哥?」

  「……上去!」

  ……

  那劣野女子!赫連銘臉色如修羅,恨不得此刻咬牙切齒在唇內的,是那個頑劣人兒的血與肉。東漠少主,或不若中原皇族的嬌生玉養,但狂鷙尊貴如他,何嘗受過這般奚落與耍弄?該拿什麼樣的中原文字來形容那人兒?狼心狗肺?恩將仇報?劣性難除?不可救藥?可是,他為何偏偏對她……

  若說只是為了美貌,昨夜見與她毫無二致的如霜少年時,那份氣度,不比她來得高潔動人?為何激不起他心頭半絲漣漪?

  「少主,主上的信來了。」貼身侍衛軒光踏進洞來,奉上羊皮箋。

  赫連銘展箋三五眼覽過,蹙起一雙末梢帶了迴旋的濃立劍眉,面掛沈思。

  「少主,主上催您回去?」

  「右海、阿特乾兩部落似有異動。」

  軒光大急:「屬下這就去傳令打點行裝!」

  「軒光。」

  「少主?」錯解了主子的踟躕,道,「咱們此行也算大有所得……」

  「你不會忘了本少主來此的另一目的吧?」

  「為塗燕姑娘報仇?」軒光撓起後腦勺,「可是您不是說……」

  「本少主不可以改變主意嗎?」

  「那……」

  「本少主不想空手而歸。」

  「屬下今晚就去取了『他』的腦袋?」

  「本少主取了你的腦袋如何?」

  「噫?」

  -----

  王府女主人返家,舉府僕役歡欣不勝。管家顧全跑前跑後張落鋪排,生怕女主子覺得王府不及侯府周到,再給萌了去意。

  顧管家一番盡心,只把女主子留在小違多日的寢樓安生休息了三日。三日後,受太子側妃衛慧之邀,到牡丹園聽歌賞舞怡心排興去了。

  此次小宴,皇族中各家女眷,除了那位近來才受了委屈的廣怡王妃,大多到了。最受天熙帝嬌寵的雲陽公主亦娉婷到場,恰與諶墨毗桌而坐。

  舞罷歌散時,申時過半。一干皇族女眷邁著款款細步,各向停在內苑門外的自家車馬。衛慧與諶墨素手相輓,惜惜相送直到車前,才互道珍重作別。

  「孝親王嫂。」

  一足已踏上墊足的諶墨緩轉身,竟是席間無暇細談的雲陽公主。「公主有事?」

  「雲陽早前即聽過三嫂在京都的大名,今日見了方才明白,這『第一』兩個字,端的是實至名歸。」

  「公主過獎,公主的柔美萬端亦少有人及。」

  雲陽公主一笑莞爾,「三嫂不奇怪嗎?雲陽為何特地要與三嫂敘話?要知道,雲陽並不是一個喜歡與人親近的人。」

  「公主不妨明示。」

  「雲陽曾在常州城駙馬故居的書房內,見過你。」公主柔美面頰忽生冷意,細細眉端亦染銳利,「你說,雲陽該不該與自家夫君的故人敘敘話呢?」

  「諶墨說什麼並不重要,公主想說什麼才是重要。」

  「我和駙馬,很好。」

  「恭喜公主。」

  「其實,我與你,該是同病相憐的人,嫁入夫家前,夫君都心有所愛,我想,個中滋味你體味得並不比我少。在我回京的那次宴上,我順著駙馬的眼神看到了你,茲始也知道,以前,我只需和一個影子鬥,今後,要與一個活色生香的人鬥了。」

  諶墨嫣然,「我並不是公主的敵人。」

  「不是嗎?」公主殿下善徠明眸內閃過機防。

  「駙馬已忘了的,公主不該為駙馬記著,一幅代表過去的畫影不應成為公主的心頭刺。」

  「過去嗎?」

  「可是若公主執意將這根刺扎進駙馬心頭,只會讓過去永遠過不去。」

  「怎麼說?」

  「公主有著七巧玲瓏心思,何須旁人點醒?」

  聲落,兩對美眸,兩張麗顏,相交相對。倏爾,雲陽公主笑如花生艷,「三嫂,你很好。」

  「公主也很好。」不愧皇族中人,這眉目變化的功夫,實乃皇家「本色」。

  「三嫂,以後,雲陽必常到孝親王府叨擾……」

  話到此,玉錦織雲的車簾緩起,優雅如仙的孝親王簾後淡然淺哂:「雲陽要叨擾,三哥我會歡迎之至,只不過,是否該把三哥的嬌妻還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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