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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8 12:29:08

【第十九章.若我為敵】

  還是不想說話?傅洌嘆息:「阿墨……」

  閉眸假寐的諶墨,陡覺熱息撲面,下一刻,已然陷在一個精實的懷抱內,美目陡然張開:「……你做什麼?」

  男子溫雅面上淺笑如春風,「冬日風涼,你穿得太單薄了。」

  「我以為──」諶墨要笑不笑,挑出一抹魅惑,「姐夫夫君是要廢我的武功來著。」

  「阿墨……」他苦意扯唇,以額抵額,嘆道,「還在生氣?無法無天的惡霸小侯爺,也會如此小氣的嗎?」

  「惡霸小侯爺沒了武功,如鳥斷了翅,何以為惡?」她推拒著他的環圍,「姐夫夫君,你逾矩了。」

  「逾矩?」男人一眉挑起。

  「沒有哪家的『兄妹』會如此親密。」

  「兄妹?」啞然失笑,「請問,我們又是哪家的兄妹呢?」

  諶墨美眸澄然無辜:「這個應該要問我嗎?在洞房之夜提出以兄妹之道相處的,似乎並非在下。」

  記仇的小東西。傅洌薄唇微翹,壞笑道:「阿墨是在怪我,欠你一個洞房花燭嗎?」

  若非眼前人近到眼睫可數,諶墨幾乎要懷疑,這人可是孝親王閣下本尊?那個優雅卓爾,縱是怒中也不失清潤之色的男子,何時學會了用這等輕佻的曖昧語調說話?「姐夫夫君,我嫁你時,不管是懷著怎樣的初衷,從沒想過和你做有名無實的夫妻。但既是你在新婚的第一夜,為你我定下了相處之道,即請遵守下去。」

  「若本王不想遵守了呢?」四唇隔隙,呼吸相換,吐氣如蘭的誘惑,惹他胸房急溫。「阿墨……」

  不想遵守?諶墨清冷勾笑,「怎麼,訂下規則的姐夫夫君,又想做打破規則者了嗎?」水眸盈盈,眯成淺淺一線,有某樣危險情緒稍閃即逝,但仍嫵媚天成,道不盡惑人嬌冶,「你以為,我容許你訂下了規則,也容許你打破規則嗎?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阿墨……」傅洌不意外,她由來就不是一個可以任由人安排生命的乖順娃兒,但她的拒絕,仍使他存了氣和惱,「阿墨,你已嫁我。」

  「似乎,在你將規則訂下來時,我便嫁了你。」

  唉。「那時,我尚未……」動心,或者,尚未發現動心。

  「姐夫夫君,讓我們回到最初吧,兄妹相處。」諶墨螓首向後仰去,避著他擾在耳根唇際的溫熱氣息。「你儘管不時找你的姨娘幽會偷情做你的多情王爺,我只管繼續仗勢欺人做我的惡霸少爺。且我可以大方應你,只要你的美人姨娘當真與我姊姊死因沒有關聯,我斷不會尋她麻煩。」

  「諶墨,我和她之間,沒有你想得那樣不堪。」傅洌生平最懶的,是向人解釋他的作為,但無論如何,他不想她如旁人那般想他。「她是個命苦之人,我欠她的,她……」

  諶墨輕搖螓首,淡道:「你的情史,與諶墨無關。」

  「諶墨!」這世上,只有她僅靠三言兩語,便能使他燃起沖天怒焰吧?傅洌箝緊了掌下纖腰,薄唇一字一句,吐出此刻激盪在胸間的話,「你這一生,我要定了。」

  -----

  孝親王府,黑漆鋼鉚的檜木府門前,管家顧全階下立著,迎上兩位主子。

  「王爺,王妃,小侯爺來了,執意到寢樓侯著王妃……」

  「哪家的小侯爺?」

  傅洌尚在疑惑,諶墨已開顏囅然:「冰娃娃?」隨即,足不沾地,一路振裙飛袂,直至那一爿莊麗寢樓。

  「冰娃娃!」闥門大開,雅致華服的佳人疾掠而入,將見慣女主子從容姿態的一對丫鬟驚走三魂。而見怪不怪的諶霽,僅是冷哼一聲,頭未轉,眸未擡。

  「冰娃娃小弟。」諶墨咧笑出一口白牙,「聽說你被美人救走,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幾日,必然過得風流快活,樂不思蜀了吧?」

  這在諶霽聽來,極是稀鬆平常的一語,於雲喬、昭夕,不吝石破天驚,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這兩個人,到底哪個才是王妃?平日她們見的,既沒有一個這般清冷,也沒有另一個這般……率性吧?

  「煩請吩咐你的兩位丫鬟幫我到廚間做些吃食過來。」

  藉著同擠娘腹俱來的心意相通,諶墨道:「你們兩個到廚間,盯著廚娘王嫂做兩碗鮑魚粥來,選材、火侯都不能馬虎,最緊要的,是潔淨,本王妃這位小弟是出了名的潔癖,不能湊合哦。」

  「是。」雙婢應命,乖乖巧巧闔扃退下。

  但諶霽,並未隨著外人的離場急於出舌成言,一逕行至案前取筆疾書。

  「做什麼?」諶墨湊去,初始尚好奇玩味心重,渾不經意,但每接一箋,心際即冷一分,待諶霽置筆告訖,她已被握在指間的十數宣紙壓得脈重心紊。

  「……她的話,做得準嗎?」

  「或許不盡是真的。」諶霽雙手負後,「但她騙我,有何好處?」

  「以她的立場,朝廷愈亂,她不該愈是高興嗎?」

  「以她的立場,更不該信口空假,失信於我。」

  諶墨妙目又自最末紙上最後落成的幾字上劃過,瀲麗眸波內,漸浮殘意。而後,將紙箋遞出。諶霽攥在手心,付諸內力,不一時,抖下滿掌齏粉。

  「我會查證。」諶墨道。

  「我亦然。」諶霽接言。「小心。」

  「彼此彼此。」

  「……走了。」諶霽就步欲行,突又頓住,回首道:「你和孝親王,還好嗎?」

  諶墨眉間揶揄又生,勾唇壞哂之際,捧頤佯嘆:「冰娃娃,作為在室男子,對別人家的閨房之樂懷著異樣興趣,可不是好事哦。」

  「你——」諶霽氣極,「死性不改!」長腿大步,履下匆匆,迫不及待離了這圈住兩個姐姐青春韶華的王所,即使與姐夫王爺迎面擦過,也僅以頷首為禮,不作停頓。

  -----

  更深夜重,人未眠。秋時已盡,冬氣漸濃,牖窗側,風冷花殘。這個時節,這個景致,最適宜閨中嬌嬈悲花泣月,不盡愁腸。

  「阿墨,你穿得單薄了。」傅洌梵音般柔和嗓內,蘊著嗔意關懷,將一件輕暖帛衫披上諶墨纖薄肩頭。

  諶墨回眸一笑:「謝姐夫夫君。」

  這一笑,既純且真,尤如雪融梅端,羞煞春花初綻。傅洌甚至不懷疑,今夜月藏雲後,是因愧不及這人兒的皎皎清華。「……在想什麼?」在這個絕美的皮囊下,包裹著一個慧黠狡詭的靈魂。她的美,使他目不暇接,她的魂,他更想悉心解析。

  「我在想,有一日,我和你的江南第一美人當真對上了,你是否真下得下手廢我武功?甚至,殺了我?」

  「阿墨。」傅洌伸臂攬她,難得的,她沒去支力掙扎,這使他心情大好。「那時,我們處在負氣中,所言所說也只是氣話。若你定要我為那日的失言致歉,我會……」

  「不必了。」諶墨搖首。她無意讓人為她破例,何況,若非發自肺腑內的愧意,一聲「抱歉」又能還回幾分虧欠?「姐夫夫君,姐姐的死,我不會罷手。」

  「嗯?」傅洌頓時疑起,「令弟今日來,對你說了什麼,對嗎?」

  諶墨不置可否,只管自說自話:「如果到最後,姐夫夫君的江南第一美人仍是和姐姐的死脫不了關係,我和你,會不會反目成仇?」

  「阿墨……」

  「姐夫夫君,你都是如何對付你的敵人的呢?」諶墨擡眸,甜甜問。

傅洌臉色陰郁下來,鳳眸幽暗不明:「我們不會成為敵人。」

  「世事難料,若是終有那樣的一日,姐夫夫君,你不必手下留情。」

  「你……」

  「因為,」明眸融融流春,紅唇卻凜凜生寒,「我也不會。」

  不會什麼?不會手下留情嗎?她對他?他一震,猝然收緊雙臂,將她牢牢束在懷抱。若有那一日,有那一日,他……如她問的,他會如何對她?他該如何對她?

  冬時之夜,無月之夜,寒冷幽黑,沈寂無邊。孝親王府的男女主人,縱然此一刻緊密相擁,心,卻再度亙隔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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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9 23:24:09

【第二十章.暗潮漸起】

  節令才入冬不久,竟然天降薄雪,給群芳落盡的上京城憑添玉色。上京第一花樓天水一閣借此巧立名目,開設雪上舞專宴,供擷香竊玉的公子王孫一盡興味。

  時下,艷名滿京城的頭牌名妓高楚楚的閨房內,正清歌妙舞,管奏弦鳴,羨煞氣煞了一干難得其門而入的尋芳客。

  「是誰這樣恣肆,霸住楚楚姑娘兩三個時辰了還不放人?也不想想,咱們平日等上半天也只能聽楚楚姑娘一支曲子。」

  「說得有理,這人是初來乍到不成?這樣破壞規矩……」

  「蕊娘,蕊娘,還不緊著把楚楚房裡的無知賊輩給輾出來,大傢夥可都火啦!」

  「各位各位,」風韻猶存的鴇娘蕊娘碎著蓮步迎了出來,端的是一個風情萬種,「各位貴爺,莫急啊,這楚楚房裡的可不是常人,吵著了他,各位爺玩不成了不說,鬧個不好,這天水一閣就得給陪進去……」

  「那廝不是常人,咱們就是好欺負的不成?蕊娘,平常看你伶俐,今兒個辦事可不討好,咱們不高興了!」

  蕊娘掩帕一笑,「雲伯侯府的小侯爺,各位聽過沒有?」

  「是他?!」

  「可不就是他嗎?他是楚楚姑娘的常客,還有雲夷侯府的四公子,也在裡面,這兩位……」

  不待蕊娘話落,已有人面起不屑:「哼,像那樣最喜仗恃淩人、欺男霸女的無恥之徒,咱們才懶與之計較,走了走了……」

  諸位凶神惡煞附應著,也嘩啦退個乾淨。

  蕊娘搖搖滿是金釵玉器的螓首:這惡人尚需惡人欺,想來是一定的了。

  誰成想,這一通嘩鬧,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天水一閣廳堂角軒裡,有位摟著花娘灌過幾杯烈酒的高壯漢子,扔了一錠銀子,抹過頜下酒漬,急扯扯躥去。

  -----

  「王爺,王爺。」眼看主子身形即將出了大門,顧全顛顛追上,「奴才有話說。」

  傅洌淺蹙眉心:「說。」這次第,正是郁卒滿懷。

  今日晨起,推開那扇隔扃,寢樓內室杳無芳跡,早膳桌上亦不見人來。她,又出府去了。總是如此,這王府,這親王妃的頭銜,這其後的榮華富貴,她似毫無戀棧,仿佛隨時可以抽身而去。高�,深院,甚至他的懷抱,都成為不了她的束縛。要怎樣,才能打開她緊闔的心門?要如何,才能讓她將此做為家園安心停留?

  「王爺……」發現了主子的失神,顧全不得不大了些音量,「王爺?」

  「快說!」

  「……昨夜,」將圓大的腦袋遞近,壓聲道,「昨夜有人潛進了府。」

  嗯?傅洌細長黑眸一橫,「說清楚。」

  「昨夜大約是在寅時,有人進府。摸得是後園方向,奴才幾人和他們交了手,許是怕驚動府內大隊侍衛,僅戰了一刻鐘就給退下了。」

  「可查出了什麼?」

  「看他們的武功,似乎是外域的套路。」

  外域?「僅此而已?」

  「時辰太短,對方又未留下可察的行跡,是以……」

  「不肖本王多說,你該知道做什麼了?」

  「奴才已加強了府內防備,且差人去探察近日進京的外域人。」

  「很好。」顧全是他自江南返京途中搭救的落難之人,忠心、才能都堪上乘。「……你可知王妃又去了哪裡?」

  「……王妃又出府了嗎?」慚愧,竟渾然不知。

  「……算了。」傅洌邁開大步,將管家扔在原地。

  算了?顧全苦蹙胖臉上原就擠歪歪的五官,似乎,自從新王妃進門,這兩字經常自主子嘴裡吐出。「算了」啊,說得狀不經意,竟似是含了無奈的吧?

  -----

  禦書房議事完畢,朝臣盡退。千步廊上,吏部尚書南書遠幾個快步,趕上並行在前的孝親王、廣仁王兩殿下。

  「兩位王爺,近來可好?」

  傅津斜挑一眉,「南大人,有話盡說,本王很不喜歡有人在耳根子前廢話。」

  「是,是。」南書遠頷首像是雞搗米,「下官在舍下略備薄酒,請二位王爺賞光。」

  「本王難道還缺了酒喝?」

  「這……」南書遠面色僵了僵,旋又笑道,「普通貨色又豈敢奉到王爺唇邊呢?這酒是上等的百花釀,這陪酒的人,也是……」

  傅洌面上雖無扯動,心頭已然不耐,「老五,我先走一步。」

  「哎,孝親王爺,下官尚有不情之請。」少了這位爺,他今天的戲還要怎樣唱?

  「原來,南大人今天的目標是三哥?」廣仁王精眸微閃,「本王是不是可以退了?」

  南書遠涎開笑臉,「廣仁王,下官的一腔用心,望您體諒,下官深知,孝親王開心,您就開心……」

  「說得有理。」用心良苦呢。「說說看,你如何令我三哥開心?」

  「下官的有位江南親戚進京投靠下官,他有個二八年華的女兒,生得貌美婉約,在在是美人胚子一個,若是能侍侯孝親王,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不是?」

  這話,當即合了生恐天下不亂的廣仁王脾氣,謔道:「有美人不是該給本王的嗎?嗜美如魔的人並非我家三哥哦。」

  南書遠俯向這爺耳側,竊切聲道:「這位美人,生得可是與廣怡王妃有七成相似呢。」

  哈。傅津扯唇大樂,「當真?」

  「下官豈敢欺騙王爺?」

  「南書遠,你辦事可是越來越得力了,本王喜歡。」傅津回首,「三哥……嗯?」

  哪還見孝親王蹤影?

  -----

  孝親王歸心似箭,無奈時不我與。離了千步廊,才欲到嚴門乘車返府,又教人攔住,正是太子傅涵是也。

  「三弟,天遣會餘孽追緝之事進展如何?」

  「老五的手段大哥還不信不過嗎?」

  傅涵溫和笑道:「老五做事自然是不需費心,但他人畢竟年輕,還需三弟在旁邊多提點著。」

「為弟知道了。」

  到此,太子無話,孝親王也不開言,就如此壓默走著,一段蒼松夾送的石甬長路,眼看將盡,太子終耐不住,又道:「附馬項漠現撥了給老五作幫襯,依老五那個脾性,必然給人氣受,這項漠出身也是不俗,你吩咐老五,不要太過了。」

  「老五行事率性了些,分寸還懂得。」

  傅涵頷首:「話是如此沒錯……對了,與天遣會勾結的異域人查得如何?」

  「大哥不妨直接去問老五。」

  「……近來京城內異域人頗多,老六作為外事監察史,不會漏了關注,有他相助,要查個端倪該不是難事吧?」

  「這就要看老六的本事了。」話說話如此輕簡,但「異域人」三字,卻無端使得傅洌一凜。

  「異域中,尤其東漠堪稱我天昱心頭之患……」

  東漠?傅洌心弦驟緊——顧全言曰「看他們的武功,似乎是外域的套路」沒錯吧?東漠尋仇,外域武功,夜潛孝親王府,後園方向,種種一經串聯……

  「這東漠人性悍,對我天昱的富足覬覦已久,想來他們……」

  「大哥。」太子尚在侃侃興談,孝親王突爾插進話來,「為弟忽然想起還有要事待理,失陪了。」頷首一揖,撤步旋去。

  怎樣的要事,要千壑內斂的孝親王急不可待至斯?太子一怔過後,親藹面相上,一抹不名所以的深沈情緒漸形於外。

  紫華城堂皇之頂,日陽收起,天過濃霾,薄雪初訖,又一場更形沈重的風雪,正在醞釀中。酷寒日,近了。

  -----

  「墨墨醉了,外面風冷,鬧個不好會受了涼,今夜就讓她宿在這邊吧。」

  「……她今時的身份不同往日,宿此處,並不妥當。」

  「哪來的不同?」高楚楚不以為然,「還不依然是那個吃喝嫖賭的小侯爺嗎?」

  到天水一閣來的,自然只能是小侯爺,但王府內不見王妃,總是說不過去。 「她喝醉,是因心中有事,睡你這裡,你不怕她鬧事嗎?」

  高楚楚失笑,「小侯爺鬧的事還少嗎?」

  肆意盯著雙頰馥紅的好友,不由搖頭:那艷麗顏色,筆墨難形,「禍水」本相十足,這一副模樣回去,怕是隻能等著失身了。「……明晨早些叫她。」

  「知道了,意意情郎。」高楚楚拋個媚眼,「還怕我虧待我的情郎墨墨不成?」

  生死相換的知交至交,當然不會虧待。但高楚楚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好友設身而想的留宿之舉,險使整個天水一閣萬劫不復。

  因這一夜,孝親王妃,自天水一閣頭牌名妓的香閨乃至偌大京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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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2:32

《第二卷.卿心難求》


【楔子】

  「公子,您饒了民女吧,民女賣花,不賣……」

  「賣什麼不是賣?你賣給了我堂堂尚書公子,還能委屈著你嗎?這祖上交好運的事,你哭哭咧咧觸什麼黴頭?」

  「公子,您放過我吧,求求您……」

  「你只侍候得本公子高興,本公子當然會放了你,還給你一個好價錢……」

  「公子,民女……」

  「你們還不把人給本公子帶走!」

  一輛高頭大馬做駕的華麗馬車悠然駛過,車簾一動,被一柄扇骨挑開,探出一張銀簪束髮的精緻雪臉兒,「烏安,那位出演強搶良家婦女好戲給眾人開眼的蓋世英雄是哪位?」

  若不是手扶得緊,坐在車頭被喚的人定然會倒栽下去與大地親密接觸。「……兵部尚書的公子章太保。」

  「哈,就連名字也取得這般神勇喔?」

  「……」

  「烏安,你們家公子可喜歡扮演過章太保這般的英雄人物嗎?」

  「咱家公子玉樹臨風,出塵不染,怎會有這等惡劣行徑?!」

  「太好了!」

  「……公子,您想幹什麼?」不祥之念油然而升,「小……不,公、公子,平日,您在府內怎樣都成,您可不能在外面敗壞小公子的名聲……」

  「烏安你說,堂堂侯府,勢力不可謂不強吧?」

  「當、當、當然。」

  「那作為侯爺府的獨生子,算得上得天獨厚吧?」

  「當、當、當然。」

  「既然如此,如果不扮演一回欺負弱小、強搶民女的惡霸,定然有負上天吧?」

  「當、當……不!不、不行!公子,您……」

  「呵唷,看我欺世盜名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無惡不做的雲伯侯小公子來也!」一道雪白形影子劃掠當空,由天而降,只是,降後雙手叉腰的姿勢生生破壞了那天人般的美感。「章太保,這個女子本少爺看上了,本少爺要他做本少爺的第六……第八房姨太太,你速給本少爺閃了去!」

  「……諶霽?」章太保盯著他,妒意升騰,「本公子不曾記得開罪過你,你少管本公子的閒事!」

  「你當本少爺清閒嗎?你的鹹事鹽事醋事關本少爺何事?這小娘子本少爺看上不是一日兩日了,前兩天還趁著四下無人香了個嘴,甜美又受用……」

  賣花女大急:「……你、你胡說!我不認得你,我幾時和你……」

  「小親親,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啊唷唷,這調戲良家婦女的角兒真是過癮呢。

  「……你胡說!我不曾和你……」賣花女兩眶含淚,百口莫辯。

  章太保疑問:「……你說得當真?」

  「當針當線都好,這小娘子皮嬌肉嫩,本少爺中意得很,這就打算帶了她回去連夜洞房,讓她為本少爺添上個大胖丫頭還是胖小子……喂,小娘子,你竟想打你未來相公這張美美的臉?」攥住小女子揮來的細弱小腕,近了觀去:嘖嘖,姿色委實不錯,弟弟,別說當姊姊的不疼你,連小老婆都替你討了……「烏安,接著侯爺府小侯爺的八姨太!」

  「……啊呀?!」烏安正踩高在馬車前頭,向人圍裡張望那位小祖宗到底在造什麼孽,忽見一團物事當頭撞來。他下意識伸臂去摟,並隨著那砸衝來的力道,向後栽滾進車廂內。七葷八素滿目金星的當口,臉上受了狠狠的一摑,附送免費奉罵:「畜牲,仗勢欺人的畜牲!」

  -----

  「諶兄,慢走!」章太保伸腕,欲去探握這位雪做玉砌樣的美公子肩頭。

  後者極厭惡外人對自己的碰觸,閃身之際,卻不曾察到有路見不平者暗投在足下不遠的一塊瓜皮,一足踏上去,「哧溜」聲起,身子當即傾斜欲倒。靠著自幼練就的固實下盤,雖身子得穩免了當街出醜,但頭上別發的玉簪卻巧不巧觸進了章太保張出的指中。隨著『他』身形前移,滿頭緞絲一瀉成瀑,貼住雪色長袍垂落腰際,登時,白的衣,黑的發,玉的顏,一時間,仿若整條街都靜了下來,為這前所未見的人間絕色。

「嘶!諶兄,你、你……」章太保大嘴傻張,口水涎流。

  嘻笑的眸陡然冷寒之氣:「章太保,你敢向本少爺出手?」

  「……不,不……我是想問,明日……有個賞花會,諶兄你能賞光……我……這……」

  「看心情!」一把奪過他手內的玉簪,三兩下將發輓在頭頂,瘦長身影一旋,大步闊離:乖乖,冷娃娃,未來幾年成為京都公子們求親的熱門人選時,別太感謝小妹的無心成全,我會驕傲的,嘿嘿……

  另一輛途經的華車內——「三哥,適才那個,就是你的小舅子吧?」

  「……嗯。」另一人,以一個若有若無的單音節應之。

  「怪了,親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稱得上絕色,怎沒有那股子驚天動地的……」欲找個妥貼說詞,發覺竟沒有最適宜的形容,「那樣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看,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類?」

  「……你看上他了?」

  「……小弟不好男風,您當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他還有一個孿生的姐姐。」

  「真的?……不行不行,一個侯爺府出兩個親王夫婿,父皇不會允。」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與爾何干?」

  「……」扁扁嘴,不吐不快啊,「三哥你說,你見過比他更好的姿色嗎?」

  「……」

  「三哥你說……」

  「……」

  風吹過沿待賣花女子持在藍裡的花兒,花香陡滿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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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4:37

【第一章.觀棋莫語】

  江南風光,雖走婉媚一脈,合該是氣暖風柔,但進了冬日,也不免風瑟雨冷,那曲折迴旋在房間舍後幽涼宜人的湖泊水渠,到此時,反成了添寂添寞的清寒物事,引出了獨處竹林精舍內的侯門閨閣嗟嘆無數。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深,不知心恨誰?冷娃恕兒,你在恨誰呢?」精美珠簾挑起,探進一張與菱花鏡內的人兒一般無二的精美雪顏。

  諶恕見她,冷道:「你怎麼還沒有走?」

  「走去哪裡?冷娃娃,你可是住得太舒服了,忘了這竹舍是本少爺長大的家園嗎?」諶墨撇唇,掀開衣擺仰在長榻上,恣意舒展四肢,「說吧,剛剛在嘆什麼?」

  「嘆你堂堂親王妃,任意行事,藉故離京……」

  「嘖嘖嘖。」諶墨搖頭,搖得只用一隻玉簪綰成髻的如緞絲發順頰滑下,「論及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本少爺不遑多讓,恕兒你可以省了。」

  「哼……」諶恕憋唇,懶理她的狡賴。

  「是閒雲山莊的三少爺?」

  「你……」嬌顏瞬酡,羞掩長睫,「不得胡說。」

  諶墨翻翻白眼,「男未婚,女未嫁,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父親不會應的。」

  「幹他底事?」

  唉,我若似你,事情易矣。我若是你,又何難有之?錯只錯在,造化弄人。「他是父親,父母之命……」

  「呸呸呸,」諶墨袖甩得獵獵生風,「諶侯爺的女兒已嫁入了親王妃,而雪魔女的女兒,想嫁誰就嫁誰,誰管得了你?」

  「你還說!」諶恕眼際泛紅,「正是因著母親這一面,就更加不行。他叫娘一聲大嫂,是我們的長輩,有違倫常的事……」

  諶墨咭咭怪笑:「若你當真是雪魔女的女兒,莫說有違倫常,就算傷天害理,也是稀鬆平常嘛……」

  「小兔崽子,又在說老娘的壞話了是不是?」美玉相擊的音嗓,撩遠及近,珠簾遭風撩動,叮叮生響,一道絢麗形影,由挑開的軒窗飄入,蘭指尖尖所向,是長榻上忤逆不孝的詆毀者。

  「謀殺親子,你良心何在,救命啊——」諶墨又滾又爬,滿室躥逃,且以冷美人諶恕為屏,左擋右阻,最後不得已,尖叫著撲上去,手腳並用,將絢麗的來人纏個結實。「謀殺親子,天地不容,雪魔女,你手下留情哦。」

  蘇遠芳氣笑,抱住女兒纖薄長軀,一手重拍在她翹臀,「給老娘乖乖下去!」

  「先香一個。」湊過嬌艷小嘴,印上個重重響吻。

  「小兔崽子!」蘇遠芳回之的,則是在她膩不留手的芙頰上一把淺擰。

  諶恕見了,唇際漫出淺淺笑意。對娘親和墨兒這份相依相存養成的默契,自明白永遠無法介入那一刻起,便不再存妒。

  -----

  「依你說,劫你的,是東漠人?」

  諶墨大眼眨巴眨巴:「娘,孩兒建議,你該將關心放在救我的人身上。」

  「何意?」

  「因為,若非在林州換船時巧逢西域來使,你的寶貝墨墨如今,怕是已成了東漠人的刀下俎。」

  蘇遠芳黛眉一挑,「是他救了你?」

  「正是。按說,我服了東漠人的迷藥,臉上又粘了一堆爛瘡,縱是你這親娘見了,也怕是繞道而行。他竟能從眼睛便認出了我,普天之下,有這等好眼力的,有幾人?」諶墨支頰,想著半月前的變生肘腋,醒來時,口不能言,足不能行,被兩個健碩婦人挾在中間的遭歷,還真是一段不太令人愉快的經驗呢。「事後我大贊他時,你道他說什麼?」嗓音陡然一變,「『遠芳的眼睛,是世上最美的事物。與它相似的一切,我都已銘在心版上,怎可能識不出來?』」唉,可嘆吶。

  蘇遠芳紅唇勾諷,輕嗤:「明明是率先背棄的一方,到如今,卻把自己裝扮成一副被拋棄者的癡情哀怨狀,那個男人,越來越不可愛。」

  「贊成。」感念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份上,不好太過,諶墨僅是拍掌相應。

  「他救了你,我會遣人送一份厚禮,關於他的話題,暫時結束。」蘇遠芳撩瞼,掃了一眼兩個女兒的絕世麗顏,「墨墨,你還要回那個王府裡去嗎?」

  「嗯?」諶墨稍怔,「不然呢?」

  「茹兒的死因,只待查證最後幾個環節,即能釐清。你嫁入王府的因由已不存在,既然離開了,還有重返的必要嗎?」

  諶恕螓首微搖:「也不能一走了之啊。那畢竟是親王府,堂堂親王妃失蹤,若不察個究底,何以在皇族的玉鑒冊上存錄?何況,當真就此離奇不見了,雲伯侯府在朝廷中的位置,將更加尷尬,爹會極難在同僚中立足。」

  雖然與諶始訓的離緣起因曾極使人不快,但蘇遠芳亦從不曾在兒女面前,道過其父不是,此時自然也不會悖習。「恕兒或許有理,那麼,製造一個新科孝親王妃香消玉殞的事故,並不難。」

  就此失蹤,可以嗎?諶墨心思翻轉,緩緩道:「若當真徹底消失不見,未嘗不可。但姐姐的死在一待獲實,這仇必然要報,我仍需暗中出現。與其如此,不如……」一張溫潤如玉的顏容翩浮腦海,螓首拂搖,打亂那片倒影。「孝親王妃這個名號,可以做很多事。」

  「你確定,你要想的只是孝親王妃這個名號嗎?」蘇遠芳問。

  「我只把握我可以把握住的。」諶墨道。

  知女莫若母,蘇遠芳頷頤,囅然道:「隨你。不過,你大鬧天香樓,已使孝親王三兄弟與東漠王族硬抵上,而你在天水一閣的失蹤,必然惹大這場嫌爭。再回去,只能是更加複雜的局面。而且,未來的不遠,朝堂必有異動,屆時,我怕你抽身更難。」

  「不如,」期期艾艾地,諶恕開口,「我替墨兒回去?」

  呃?四隻美眸齊齊投射了過來。

  「冷娃娃,原來你水土不服吃壞的不是肚子哦?」是腦子。

  諶恕瞪她一眼,「我只是想,依你的脾氣,怕是……」

  「我明白啦,」諶墨拍案,「你定是又將自己附到鴛鴦蝴蝶小書裡的佳人身上去了:迫於世俗,不能愛其所愛,為斷情絕念,於是乎嫁予他人,這一個情天恨海,好生了得!」

  「你你……少胡說,你……」薄紅了玉頰,澀僵了唇舌,「我不是,我只是……」

  蘇遠芳心下了然:「恕兒你喜歡上什麼人了嗎?是為娘那個油嘴滑舌的小叔?」

  「我——」諶恕當即面色蒼白。

  「噗——」蘇遠芳忍俊不禁,「你妹子說得沒錯,你還真將自己設想得如此悲苦了?喜歡上就喜歡上,那個混帳小子雖然配不上我的女兒,便若你們彼此有心,誰又能阻得了?」

  「可是……」

  「沒有可是。這世間事原本簡單,是世間人執意化簡為繁,衍生枝節。」將這個女兒輕攬臂彎側,「想愛就愛,不愛就舍,哪有恁多的條條框框大仁大義需要你去維護?作繭自縛者,於人無尤,明白嗎?」

  -----

  閒雲山莊莊主雲入嶽,少年時曾執劍江湖,博得個「玉面劍客」名號。三十歲時娶妻退隱,安心打理了祖業商號,近一年,又將大部決策之責轉移二弟雲入霄肩上,向一隻名副其實的閒雲野鶴邁近了。

  「遠芳,遠芳!」興衝衝,步匆匆,偷得浮生半日,到後院尋找妻子芳蹤。

  「稟莊主。」有小婢屈膝一禮,「奴婢看到夫人往了後山方向。」

  必然是去賞第一撥早梅去了。雲入嶽動用輕功,疾掠尋妻。

  後山梅林,有幾株早梅已透緋意。離著尚遠,已見那道桔色妙影立於梅樹下。他心頭一喜,但湧來的笑容卻在睇清與愛妻對面而立的人時,僵在當場。

  「乾若翰,你竟敢還來纏我愛妻?」人到,聲到,掌風也到,意欲給肖想者當頭痛殲。

  「雲入嶽,你還是那個毛頭稚子愣頭青,真不知芳兒看上了你哪裡!」伯若翰迎擊之際,未忘出言譏諷。雖則說,失去心愛之人,錯在他後悔的速度遜於了芳兒決裂的速度,但這個毛頭小子賊心不死的十年覬覦以至後來的趁虛而入,罪不可沒。

  「住嘴,不準你如此喚我娘子,請你稱她一聲雲夫人!」

  「我與芳兒相愛時,你胎毛還沒褪個乾淨,你有何資格管我與芳兒的事!」

  「我是遠芳的相公,是她的夫君,這世上,誰能有人比我更有資格清除她身邊的無恥之徒!」

  「毛頭小子──」

  「無恥之徒──」

  這廂龍爭虎鬥,那廂有人倚樹俏立,興趣滿滿。

  「娘,酒,村口老蔡伯才出土的十八年女兒紅喔。」再添一對賞戲的水眸。

  「好墨墨。」蘇遠芳接來琉璃壺,仰首就飲。

  「左賢王的掌法又精進了。」諶墨輕車熟路的評頭論足,「雲莊主的功力也深厚了不少。」

  「觀棋莫語。」

  「是,娘教誨得是……嗯,雲莊主的閒雲掌不及乾王子的西域淩羅掌狠厲,久了會處下風……」

  「觀棋莫語。」

  「是,娘教誨得是……不過,閒雲掌靈巧空逸,耗了乾王子不少力氣,久了……」

  「墨墨。」

  「娘?」

  「觀棋莫語。」

  「娘教誨得是……」

  「小兔崽子!」蘇遠芳儀態盡失,「為娘該教會你尊長敬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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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5:50

【第二章.他鄉故知】

  一場情敵見面的龍爭虎鬥,因被親娘拋入戰局的可憐孩兒而告結。

  「芳兒……」乾若翰接了嗚呀怪叫的諶墨,邀功似地向心上人含情脈脈喊過一聲。

  諶墨方揉著滿身雞皮不寒而慄,桔衣絢裙、妍艷不可方物的美婦已妙目大瞠,叱道:「我相公說得對,請稱我一聲雲夫人。」

  遠芳喔……雲入嶽當即粘到了愛妻身側,如一隻邀寵狗兒般搖纏廝磨……

  「好生站著!」蘇遠芳杏眸瞪來。

  「遠芳……」愛妻的嬌嗔,非但沒有使他柔情受阻,反而更形甜蜜泛濫之勢。

  諶墨向老天嘆氣遞送白眼:魔女哦,相比之下,自己妖女的等階,差得還遠呢。這等複雜的局面,還是少惹為妙……

  「墨墨站住!」沒良心的東西,「你走了,老娘何苦來哉?」

  蘇遠芳喝聲才起,乾若翰已給張手牽住,「小狐狸,乖乖聽你娘訓完了話再走。」遙想當年,他與芳兒親密相守的八載歲月,隔三岔五都要為上門的尋仇客應付一氣,在在皆因這隻小狐狸製造麻煩的天賦且成功的栽禍。在他看,「小狐狸」三字,比之「妖魚」,更適合按到小東西頭上。

  「乾伯伯──」諶墨聲甜笑甜,「那個女人拋棄了你另結新歡,你想清楚,你確定要幫她嗎?」

  這對母女……乾若翰無語,直把她推向了其母懷內。

  蘇遠芳在不肖女額上一記重敲:「老娘為你操勞,你再給我不能安份,老娘剝了你的皮!」

  諶墨吐舌聳鼻,會怕才怪,將一顆頭擠呀擠地擠到其母香肩,閉目養神去了。

  這等獨享無二的寵愛,羨煞兩個近在咫尺的男人,心有戚焉地互視一睇,又不甘地別開頭去。

  蘇遠芳輕挲著女兒嬌頰,說:「乾若翰,墨兒回京,由你來送,最是合適不過……」

  「憑什麼?」出言抗議的,不是被指派者。「娘子,我也可以……」

  「你是西域王族嗎?」

  「我……」

  「西域王族與天昱皇族素有來往,牽連頗多。這一次,救送他們的親王妃回去,對你此行的外交目標必然大有助益。但是……」螓首偏向丈夫,「若是閒雲山莊出面,必成眾矢之的,你有意與皇族中人發生牽扯嗎?」

  「原來,娘子是心疼我。」雲入嶽哀怨盡去,笑逐顏開。

  哼,幼稚。乾若翰回之不屑瞪視。

  「娘子,你不能太操勞,大夫說了,初孕期間一切都要小心……」

  乾若翰丕然色變。

  哼,活該。雲莊主向情敵拋去得意一瞥

  -----

  上京城大雪再降,舉城玉色裹砌,嬌嬈盡現。但孝親王府,卻因少了那位雪做玉裹的女主子而氣壓沈沈。

  此時際,輕足躡行的婢僕,持盤行經王府坐北向南的暖軒外時,忽被裡內的一聲震吼給驚著了魂,跌坐在滿地雪水上。

  軒前的侍衛好心施了扶手:「主子們議事,還不退下!」

  「是,是!」小婢惶惶然遠遁。

  暖軒內,傅澈又問:「三哥要去東漠?」

  「坐下!」傅津沈喝,大掌揉在他俊俏五官上。

  傅澈悶聲接了五哥這一叱一欺,坐回臀下的梨木圈椅。

  傅洌依舊的勾杯淺啜,優雅姿態:「我去東漠之後,這邊必然大噪,你們都要小心了。」

  「三哥,你當真如此要她?」傅津問。

  傅洌擡眸,與五弟眸線相換:「是。」

  「她未必在東漠。此去東漠近千里,這千里內可以發生多少事?你那位王妃又豈是會乖乖受人擄囚的?」

  「不如你來告訴我她此刻身在何處。」

  「……她若脫困,有兩個人必然聯絡,一個是肆家四少,一個是其弟諶霽。」

  傅洌細眸垂下,原有的焦亂上又添郁卒:他是她的夫,她的「必然」內竟未涵了他?

  「三哥。」窺出兄長情緒,傅津行近,「請三哥記住,但凡你要的,阿津都會幫你取得,無論是什麼。」此語出時,面容幽沈,眸色陰冷,一字一字,仿若千鈞。

  「我也是,我也是。」傅澈跳過來,臉上猶帶著被其兄恣意蹂躪過的掌印,「這個世上,只要有三哥想要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阿澈窮盡所有力量,幫三哥要來!」

  -----

  「肆意這條線交由為弟追查,諶霽……」

  「諶霽那條線另找人選,小弟須去江南一趟,莫海知縣、邢州知府均來報,前去查糧的廣怡王似有異舉,想來,是咱們近來太縱容叔叔了。」

  傅津一笑,轉首兄長,「三哥,東漠我遣別人去摸底,你在京等著各方捎來的確鑿消息,到時再動不遲。」

  「暫時如此吧。」排卻焦灼心緒,靜慮後的傅洌,思緒得以清明,「你們也莫忘一人,雲伯侯府的前夫人蘇遠芳。」

  傅澈大樂:「就是三哥您那位以一封休夫書震動全城的嶽母大人?」

  「母后說過的遠芳仙子?」

  仙子嗎?嶽母大人,但願您果真是仙子,可以佑她無事。

  ─────

  「左賢王,驛館外有人求見。」

  「是我西域在此的官商?」在中原地面,也只有這個可能。

  「來人自稱天朝廣怡王。」

  乾若翰稍怔,「廣怡王?」

  「廣怡王,還是廣義王?」同桌用膳的諶墨止了箸,問。

  「這……」侍從作了難,中原文字,由來識聽不易,哪會聽辨得出來?「三十多歲的年紀,中等靠上身量。」

  廣怡王?「乾伯伯你怎識得他?」

  「識得倒未必,我繼襲左賢王位前,屢到中原,皇族中人都有兩分熟面。不過,依天昱皇族自視甚高的傲性,能主動登門,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不定,是為你而來?」

  諶墨擲箸,「我避到隔室去。」廣怡王此人,意意的肆意堂查了恁久,竟只有表面上人所共知的些微。偏偏,她們都有所感,此人胸腹內必另藏溝壑。「乾伯伯,記著將這飯案撤了待客,那廝狡猾,單憑這兩副碗箸,或許就能猜得出隔壁藏了人。」

  乾若翰要笑未笑:這「狡猾」由她說,正正教人覺得詭異。

  ─────

  無事不登三寶殿,儘管早作如此設想,但廣怡王出口的請託,仍大出人意料。

  「本王知貴國今年由於草荒欠收,牛羊餓殍不計,庫內存糧見底,本王可以運用手內一點權力,借糧於貴國,並依一己之力為貴國在中原采足未來三年用的糧草。但前提是,事成後,貴國允我入境長居,並給予保護。」

  左賢王雖愕異,仍笑詢:「廣怡王貴為天朝郡王,竟尋同他國保護,此舉不免教人納罕。」

  「本王只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至於個中因由,待合作達成日,將知無不言。」

  「王爺何以選中小王?」

  「世人都雲西域左賢王一言九鼎,俠骨熱腸,本王更不諱言,本王在選中閣下前,曾對左賢王密查良久,證實閣下的確是個一旦給了允諾便斷無食言的君子。」

  「密查?」

  「此舉若有冒犯,本王在此陪罪,也請閣下體諒,畢竟本王不能將後半生的身家性命視作等閒。」

  乾若翰不得不說,對方的提議極是誘人心動。

  天昱皇朝的糧米油鹽悉由官商統購分派,民間不得私自買賣。他身為他國王族,尊重別國法律,遠足到此,是為光明正大與天朝交涉借糧購糧事宜,不過……

  三年前,天昱皇族公主下嫁西域王族,半載後猝逝,由此兩邦交惡,邊境磨擦頻發,近來雖現和緩勢態,但,離隙在前,結果並不容人樂觀。

  而廣怡王此來,不啻雪中送炭。

  「閣下棄天朝的榮華富貴,赴他國國域,緣由必然曲折。若是和小王無關,小王當然不會過問,但閣下既找了來,小王便不能不問個底細。但若王爺不欲明說,只需告訴小王,此舉可會觸怒貴國國威,以至兵戎相見?」

  廣怡王傅玨懷苦笑,當即謙卑許多:「左賢王放心,以在下的本事,還不足以觸怒國威,在下只不過不想為人刀俎而已。」

  「這『人』想必權勢蔽天了,否則,怎會使堂堂郡王避出國去?」

  「左賢王尚未允了在下,還請不必究問了。」傅玨懷起身,抱袖作別,「不管閣下作答如何,請為本王保守這個秘密。」

  「小王會為廣怡王三緘其口。」

  「多謝。在下巡視江南今冬存糧,公事已畢,恰與王爺一路返京,左賢王爺若有了腹案之後,可隨時知會在下。」

  乾若翰頷首應了,目送廣怡王背影去遠,出聲相詰:「墨兒,你怎麼看?」

  半晌,杳無應響。

  ─────

  「廣怡王。」

  傅玨懷驀然回身,乍見廊下雪影,瞬即愣住,「你……」

  「他鄉遇故知,借一步說話?」

  「孤山月老祠。」言訖探身進轎,待轎啟後,倏覺適才情急撇出口的約見之地,似是不妥,待撩了簾,驛館門外廊下,已人蹤杳無。

  月老祠,癡男癡女的朝拜聖地。雖是清冷冬日,仍有渴盼良緣的世間眾生如織而來。男裝的諶墨置身其內,白衣如雪,發潑如墨,目澄秋水,面含芙蓉,引得一干多嬌多情的女兒盈盈注目,欲語還遲。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朗聲誦出門外左右楹聯,望那位鶴發童顏的月老面像搖頭嘆道:「您老人家如此熱衷為人牽線做媒,何不給自己尋門好親事?也不至於千百年孤家寡人了不是?」

  「諶少爺好興致。」傅玨懷踱來,「連月老也要調侃嗎?」

  「哪敢,在下尚盼著神靈賜我好姻緣呢。」

  「……你可是諶霽?」

  這眼神?諶墨稍怔,「非也。」

  傅玨懷眸光微閃,「……聽聞你離了京城了,竟是真的。」

  「遭人暗算而已。」

  「暗算?」傅玨懷蹙眉,「怎樣的暗算?」

  「趁醉迷昏,強擄離京。」

  「可查出了是何人所為?」

  諶墨莞爾:「許是我好奇心太重,招了人怨,不查也吧。」

  「你……」傅玨懷搖頭,「若不想步汝姐後塵,這好奇心還是要收斂的。」

  「是忠告嗎?」

  「……就算是吧。」傅玨懷欲言又止。

  諶墨徑自掀袍邁進廟內,撩開雪色袍擺,跪在鶴發童顏月老像前,念念有詞良久。

  傅玨懷注她異常行徑,也不感突兀,只在殿門外雙手負後而待。

  禱念吧,諶墨回身:「傅爺可知在下方才求了月老神仙什麼嗎?」

  傅玨懷一笑:「你在月老前求的,總與在下無關吧?」

  「此言差矣。」大搖其頭,「我求月老賜閣下一樁好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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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6:15

【第三章.麻煩不斷】

  「我?」廣怡王訝笑,「可想而知,我的妻子不會太喜歡閣下在神前的祈求。」

  諶墨挑眉,水眸移過狡色,「妻子?傅爺確定,那是你的妻子嗎?」

  傅玨懷目色一寒,面顏陰下,「諶少爺此話何意?」

  「心照不宣。」

  「我是不是該說……」傅玨懷冷哂,「恕在下駑鈍,在下怎不知何時與閣下有了這樣的默契?」

  「哈哈……」這人竟也不失風趣哦。諶墨放肆大笑,登時將無邊艷色燦爛開來。

  傅玨環眼看自己站立處已成眾矢之的,無奈搖頭:「諶家少爺,神仙座前清淨地,請別太招搖了。」言間,一逕啟身,步向祠後竹林。

  諶墨趨履相隨,突來悠閑一問:「你很喜歡我家小弟吧?」

  「你——」傅玨懷窒住。

  「原本,我並不敢確認,直到你約我來月老祠。」諶墨薄唇邊笑意未歇,「閣下不同於你家侄兒那般男女不忌,你不愛紅妝。所以,某人才放心將他的心愛女子放進貴府安享榮華富貴。」

  「你……何以得知的?」

  竟是對了?!諶墨垂眸,遮住滿目驚詫。意意查不到的真相,竟是這樣的?

  這個身,這個心,只為你保留……

  這一句話,她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終得釋疑。

  「你……」一絲狠意漫上眉際,傅玨懷死死凝盯這雪衣少年,「你到江南,便是為了……」

  「我到江南,是為了返京,遇著閣下,則有幾分天意。不然,我何以為西域左賢王所救,而你又何以找上左賢王求助?」

  「你……你尚未說,你如何得知?」意外接踵而至,廣怡王驚寒之下,只得擇重詰之。

  諶墨苦笑,「若在下說,是你剛剛得知我不是諶霽時那一抹閃過眼底的失望,使我福至心靈想到的,傅爺會如何?」

  「僅是如此?」

  「雲陽公主返京的宮宴上,我沿廊遊步,你出言提醒,想必長廊深處有忌諱上演。我偶遇項漠,你出面相擾,過不多時,忠親王行經過去。你看我時的眼光,總是過於迷離,我感覺不到你的威脅,也摸不清你的用意。現在方明白,你是透過我,看著另一人吧?」

  傅玨懷重重嘆息,仰首望林頂一汪蒼穹,神色冷凜:「你不該說破的,這樣,或許會引了我的殺心。」

  諶墨渾未經意,彎眸一笑,「皇族中人好男風者非你一人,閣下未免太計較了。閣下的五侄,甚至公開收受孌童……」

  「莫將我和那個混蛋相提並論!」傅玨懷大吼,面紅頸粗,「我不是好男風,只是恰巧愛上的是一個男子,縱是令弟拒在下於千里之外,在下不會以手段強勉,全不似他兄弟幾人,所作所為卑劣骯髒,他們……」

  「帝王家,有哪個出汙泥而不染?若非閣下有把柄授人,又何必受脅於人?」

  傅玨懷目眥欲裂,切齒道:「……你為他們兄弟說話?你愛上傅洌了?令姊屍骨未寒……」

  「替人披戴綠雲的滋味雖不好受,不至於使閣下背井離鄉。迫挾你的,顯然不止一撥人馬。」

  「本王與左賢王的談話,你悉數聽了?」

  「怎麼?」不難覺察對方殺機漸起,「又想殺人滅口?」

  「你雖與他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但不是他。不是他,本王就不會手軟。」

  把玩著垂在鬢邊的纏發緞帶,諶墨淺聲道:「你不會殺我。」

  「何以見得?」

  「腹背受制的你,何必再樹強敵?」

  「你的確比令姊聰明。」傅玨懷垂瞼,唇角冷笑忽起,左手出指成鉤,猝向她喉口索來。

  諶墨偏頸,足尖點地,身形向後飄移三尺,「廣怡王,你可想好了?」

  「左賢王救你在前,只要他將你安穩送回京師,必向傅洌索討這個人情,縱然傅洌不理,還有令尊及四大家族。屆時,本王的提議還有何優勢可言?」目逞陰狠道,「你若死了,左賢王只能與本王合作。」

  「聽起來不錯,但閣下何以如此篤定,你今日殺了我,會神鬼不知?」

  「……有人知你來此?」

  「我既蒙左賢王搭救,去哪裡總要知會一聲,閣下是否要連左賢王也一併滅了口呢?」

  -----

  驛館花廳內,乾若翰燈下正與人對弈興酣。對方綠衫玉膚,彎眉圓眸,貌顏純真,一副嬌憨可愛模樣。自然,僅是欺人表相。至於表相之下,藏有多少機詭,只能由有幸身受者自求多福了。

  「意意?」

  肆意揚眸一笑,夾在指中的黑子置下:「孝親王妃,別來無恙?」

  乾若翰深知這二人互動時的無形無狀,擲子離座,「這盤棋,交由你們對個痛快,但請手下留情,莫把本王驛館的房頂給掀了去。」

  「左賢王好走。」諶墨也不客氣,接了白子,好一通爽落落廝殺。

  一盤棋盡,又布新局,肆意方道:「墨墨,你的棋藝不是最好,但你的審時度勢少有人及。看似乖張輕率,但何時該狠,何時該斂,拿捏得端的是恰當呢。」

  「意意過獎。」暗覷她神色沈凝,「有事要說?」

  「擄你的是東漠人嗎?」

  「是吧……」

  認定是東漠人所為,全憑臆測。那一日張開眼時,全身癱軟,滿腦昏沌,張口不能言,舉肢不能動。前後左右,只見兩個健碩婦人隨侍,操著一口生硬漢話,板著兩張糙黑大臉,手腳之間不見粗待,隱然有上乘武功傍身。所行路途,非但是前往東漠的捷途,反而南轅北轍,向西而行。若非聽見了她們私下商議時,用了東漠話,並議定在林州換船向東,她很難將這其與東漠有所關聯。

  「你以為,東漠人擄你,僅為古塗燕?」

  「不然哩?」

  「你呀你……」肆意搖頭,「你已成了一隻鷹盯上的鮮美獵物,還不自知呢。赫連銘此回失手,必然還有第二遭,不得不防喔。」

  這等事,還是到來時再煩吧。「……然後呢?」

  「然後,你要我查的……」

  「廣怡王?」

  「其母,即如今在慈成宮養老的雲太妃,曾參與對孝親王之母碧妃的諂害事。當年的主事者早被那三兄弟給以彼之道還施彼甚,而以他們的行事作風,能容留漏網者存世,這其中緣結,焉不耐人尋味?」

  的確耐人尋味,無怪乎廣怡王怒得言不得,忍得說不得,堂堂王族,委屈至斯。

  「肆意堂能查的事,到此為止。」肆意一斂玩世不恭,美眸機鋒畢現,「接下來,本少爺也該好好會會那位天昱皇朝的五皇子了。」

  純真的魔鬼終於要出柙了?「……如此一來,你我算是都捲入以往避之不及的漩渦裡了。」

  「自我們降生在四大家族那刻起,想要遠離高堂漩渦已不可能,之前的近江湖遠高堂,想來也只是徒勞掙扎。」

  諶墨訝然:不仁的廣仁王孰底做了什麼,惹得達觀瀟灑的意意竟生了如此頹喪的感悟?

  ─────

  「王爺,廣仁王爺捎來了消息,肆家小侯爺現身杭州,而且已與王爺要找的人接洽上了。」

  「杭州是廣義王的目的地,他動身了嗎?」

  「已出京城了吧?」

  「備馬,我們快鞭趕上。」

  「……王爺?」

  「有事?」

  「……是,奴才遵命!」

  ─────

  大路迢迢,西域來使匯同廣怡王,一行昂行官道,過韶關,再行百里,即入京城管疇。但這百里,是一段兩側峰立的山路,最得宵小劫持輩青眯,但凡行經者,無不強了警伺。乾若翰雖是西域人,但久行在外,見此險路危途,少不得下令全隊謹慎,嚴防以待。

  安坐車內乖做孝親王妃的諶墨,正被車輪下的不平路顛簸到昏昏欲睡之際,聽得簾外——「孝親王妃。」

  「……王叔有何指教?」

  「本王想好了,本王樂意接受你的提議。」

  諶墨啟眸,「王叔確定?」

  「本王既出口了,便不……喝!」

  變故突起,一支響箭擦過廣怡王頰側,釘進車身。

  「小心!」翰若翰舉刀刷揮三下,兩百餘人的西域使衛即步成橢圓陣型,背向刃外,將車馬財物圍在央心。「在下為西域來使,並有貴國郡王在此,請賞個路出來!」

  來者幾百號人,無一例外均以巾蒙面,前端的扯嗓高囂:「別聽他廢話,頭目說了,那車裡的女人值一千兩黃金。弟兄們,抓女人啊!」

  「女人長啥樣?」

  「大官人家的閨女,長得都好看,見著好看的,抓就是了,錯了賣進青樓,也能值一把銀子!」

  「是,抓女人!」

  「抓女人啊——」

  廣怡王拔出佩劍,吩咐屬下侍衛:「保護孝親王妃!」

  乾若翰聞言,則發哀嘆:但凡和這小姑奶奶近了,麻煩總是不斷吶。「保護孝親王妃!」

  -----

  「你們聽見了什麼?」疾行中人,陡地帶韁立馬。

  緊隨在後的侍衛,險個收勢不及,又驚又惑:「王爺……」

  「前方,是不是似有『孝親王妃』喊聲傳來?」

  「您……」著急上火,許是魔障了吧?

  「……本王沒有聽錯,確有大叫孝親王妃這幾個字!」

  「奴才們,沒……哦,奴才也聽到了!確是有什麼親王妃的喊聲!」

  「快馬加鞭,駕——!」

  「駕!」

  -----

  在一干明晃晃白刃追逼下,諶墨哇呀乍呼地跳出車來。

  賊眾有人傻眼:「這是……」男人吧?穿一身男人衫子不是?

  「蠢蛋,你見過這樣漂亮的男人嗎?長成這副模樣,擺明是女扮男裝,抓啊!」

  若情形允許,諶墨不介意告知對方自家尚有一位長成這副模樣的真正男兒……「幾位兄弟,你們頭目是哪方好漢?拿一千兩黃金買我性命不會太浪費?」

  「不浪費,我若有錢,一萬兩黃金都捨得……唉喲!」

  「蠢蛋,你這德性也敢肖想頭目想要的女人,還不動手!」

  「啊啊唷!」諶墨躍上車頂,又在人家緊追不捨的追迫下飛到山間的一突出石上,接連飄移中,口中道,「好漢,我給你們兩千兩黃金,放了在下如何?」

  有人心動:「兩千兩黃金喔……唉喲!」

  「蠢蛋,放了她,我們連一文錢也沒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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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6:44

【第四章.神前願】

  「三千兩黃金?四千兩?五千兩?……」如此堅定不移呢,什麼樣的頭目有可怕至斯?諶墨不由要反省吾身,想來自己做人太失敗,金子都買不下貪財者的高擡貴手……

  「墨兒,你少打混了,來者武功不弱,你避到我身後來!」左賢王已跳下馬,左支右擋,一路砍殺,向那位惹來這麻煩的小祖宗靠攏。

  諶墨回首,「左賢王,您老人家不要管我……」

  老人家……「你身後,小心!」天神啊,乾若翰但見四賊各持一角, 撐一張巨網撲天而來,網之所向,正是諶墨……以網捕「魚」,倒也妥帖不是?不過,這張網真能捉住這條滑溜魚兒嗎?要知道,那是「妖魚」呢——眼看頭頂那張網籠近了下來,諶墨縱身迎上……

  「抓到了,抓到了,一千兩黃金到手了!」賊眾內發出歡呼,急不可待收網大吉,只是,網中物呢?

  以靴內藏匕破網脫身,足尖踏上上山峰側壁橫出的一棵樹椏枝頂。不想枝木年久乾枯,隨著「喀嚓」聲過,諶墨身子仰墜而下。

  這個小祖宗啊。乾若翰心底苦嘆,但為了芳兒不會舉刀霍霍拆他筋骨,須臾不敢怠慢地飛身迎去。「墨兒,你……」嗯?

  有人快他一步, 將那道纖長嬌軀接入臂彎,「孝親王妃,您須保重玉體啊。」

  諶墨大瞠水眸,望這張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你……」

  「可不就是我嗎?三嫂。」廣義王嘻唇一笑,總算明白諶小侯爺的性情為何落差反覆,原來有如此分身,還真是一位令人頭疼的存在呢。

  廣怡王一震:「廣義王?」

  「正是侄兒。」俊臉徐徐迎過來,「九王叔,您還好嗎?」

  「九王叔很好,但我敢保證,如果你的手臂還不放人下來的話,你會很不好。」隨行中,有人冷冷遞出一語,激起裹在皮氅內的廣義王殿下冷顫頻頻。

  -----

  因廣義王所隨精衛的介入,賊眾不支,揚手撒過幾把障眼煙霧後,除卻已殞命的,都得全身而退。意即,一個活口也未留下。

  「這些人,不似烏合之眾。」傅澈摸頜道。「有備而來不說,且人人武藝不俗。」

  「他們是為孝親王妃而來。」傅玨懷道。

  哦?傅澈回身,眸含笑意,「廣怡王叔,但不知,您何以與西域的左賢王得以同路?」

  「巧遇。」

  「巧遇?還真是巧呢……」

  一壁之隔的另室內,諶墨淨了面,整了發,換過一件罩袍,這才四平八穩踞案細嘗驛館管事親自奉上的茶點,第一口即眯彎了美眸:「嗯,這藕粉糕做得有香甜酥軟,好吃……」

  陰鬱著顏容,在角落裡無聲坐了半晌的男人,終出聲道:「宮廷禦廚所做得糕點,比這不知精緻多少倍,也沒見你贊過一聲。」

  「心情不同,入口食物的滋味自然不同。」諶墨咕嚕灌下一口茶水,「姐夫夫君不嘗嘗嗎?」

  「你是說,你在王府很不快活?」傅洌細密灼熱的視線,盯著她清蓮濯水的嬌靨,想著當諶霽送來她失蹤於天水一閣的消息時,當下心湖驟起的激狂駭浪;想著近一段時日尋她不到,所挺受的心煎肺熬;想著他已陷足情海,她依然岸邊優遊觀望……他抑著怦胸怒火,沈聲問:「從來,你沒有快樂過嗎?」

  「在姐姐逝去的地方,我無法快活。」

  果然。傅洌閉上了眸,無力,「阿墨,過往的事已不可改變。」

  「無法改變,不代表可以不去計較。」

  「計較不會讓你快樂。你是如此豁達率性的人,為何要任一些無法輓回的事干擾你現在的人生?本王的心跡,你當真可以不顧……」

  「一個連承諾也無法兌現的人的,要我如何『顧」?」

  「承諾?」傅洌驀起,「什麼承諾?」

  「至今,姐夫夫君也只給過諶墨一個承諾。」

  傅洌鳳眸生瀾,記起了。「若我將令姊的死因查出給你,你會……」

  「姐夫夫君會稀罕有價待沽的感情回饋?」

  「阿墨!」傅洌抑著怒意低吼,移形換步,已將佳人牽進胸懷,溫熱吐息搔在她白玉耳畔,「諶茹的死因就算不是為你,我也會迅速查清。但你,這一生停留的地方,只能是本王的懷抱!」

  薄唇俯下,鎖住她欲避不及的猩紅小嘴,就是這美妙滋味啊,入魂不去……一番激骨酥骸的深密膠纏過後,他啟開情慾氤氳的鳳眸,卻見一雙無波妙目清澄以對。這個人兒,她是在說,方才意亂情迷的,只有他一人是不是?

  諶墨抿抿微腫的櫻唇,淡聲問:「……你這樣對我,你的江南第一美人不會生氣嗎?」這般光景,這個話題無疑最煞風景。但若不想要風景時,也便無謂了。

  傅洌束在柳腰上的雙臂一緊,遏著怒道:「誰都有過去,阿墨。你沒有嗎?」驀記得,懸崖上一對飛天而上的儷影,那男人摟抱的姿勢,如此熟稔……

  過去嗎?諶墨輕挑蛾眉,「但是,你的並沒有過去。」

  「那你呢?」噴薄的怒氣使他難以按奈,「你的過去已然過去了嗎?」

  「過去了。」她仰起兩汪坦淨,平聲道。

  「……縱算過去了,你的如今呢?」

  「如今?」她蹙眉不解。

  「你何以與廣怡王共遊月老祠?」聽聞屬下來報時,他的震怒無以形容,甚至萌了殺心,殺心吶……「他是本王的叔叔,你怎能……」

  哈,他們當真是無孔不入了?「綱常人倫只管留給善良正真的厚道人士,諶墨有自知之明,不敢自居其列。」諶墨螓首微偏,一派純真嫣然道:「當諶墨真正愛上一個人時,輩份成不了阻礙。姐夫夫君,這一點我們極相似,對不對?」

  「你……」一股狠怒自心頭漫起,迅延至四肢百骸,手下力道隨之負重。

  「啊唷!」隱痛不發從來不是諶墨的風格,何況腰間是真的痛不可當呢,「你若想置我死地,該是脖頸比較快哦。」

  力道未收,追問聲切:「你愛上他了?這是何時的事?是他故意設陷給你,是不是?是不是?」

  接到兩道冷戾殘虐的視線時,諶墨愣怔住:這個人,可是溫潤如玉的孝親王?這周身揮之不去的狠絕之氣,素日是在哪裡藏匿著的?

  「他竟敢、竟敢懷了這份心思?」伴隨這字切在齒間的,殘意更濃,「我會要他……」

  諶墨一眉淡挑,「就算你真要動他,也莫將因由賴到我身上,你早晚要動的,不是嗎?」

  傅洌眯起眸線,但胸臆卻因她事不關己的清冷語氣暫釋冷意,「……你既不愛他,怎會和他一起出現在月老祠前?」

  「孝親王,你公平些。你三番五次與人家的妻子幽會敘情,這等人人心照不宣的事,令王叔都能忍了下來,我和他,不過他鄉偶遇,你便這般不依不饒,你在在讓人……」嘶──痛呢。「你的手,還不準備放開嗎?」

  見她痛得眉心蹙緊,小臉皺苦,掌間卸了幾分氣力。「關於碧月橙,有一日我會說與你聽。但是……」頭微垂下,細長鳳眸逼進她絕美瞳底,「你的心,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占據?」

  「那麼──」諶墨慢條斯理,唇彎淺笑,「身呢?諶墨總能自由擇人的吧?」

  鳳眸冷狠劃過:「阿墨!」

  -----

  「任是天緣幾生修就,還憑月老一線牽成……原來,此地也有一座月老廟呢。」

  月老廟?傅洌撩瞼,可不就是,長路之側,四圍遼闊,遺世獨立的正是一座灰頭土腦的月老廟。懷中玉人讀的,是鐫在門楹上的一副對聯。他摟她纖腰,躍下馬來。

  「三哥?」傅澈不解,翻身欲跟上。

  兄長一聲厲叱:「你不準來!」

  傅澈委屈扁嘴:怎這兩日,三哥對他盡是臭臉?找到了三嫂,該高興才是嘛。

  殊不知啊,一切皆因他輕功好過兄長,兩次都將嫂夫人接在臂上,雖是救美有功,但那佳人旁落的畫面,惹了某人心頭的老大不悅。是以,一怨醋意化成火力,噴發了給他消受。

  -----

  「到廟裡來做什麼?」諶墨歪首凝望神遠不及之前那尊光鮮的塑像,「這廟裡的香火,較孤山差太遠了。」

  傅洌未應言,眸光緩緩將廟內巡過一遍。

  「貴爺、夫人,要上香嗎?」蹲在案側的廟祝,見這一對美貌男女,當即恭身上前,這聲「夫人」,聽得諶墨百般彆扭,也恍才記起,應掛名夫婿的軟硬兼施,自己此刻是一身女兒打扮。自小在男女身份之間自由穿梭,她向來少有混淆,這時忘了,概因這個男人的步步緊逼亂了心吧。

  「……上香嗎,爺?」廟祝再問。

  傅洌取了一塊碎銀擲到案上,廟祝當即撚起案上待燃的三炷香點燃遞來。傅洌舉香闔眸默然少許,再轉廟祝插進香爐。

  「阿墨,跪下來。」先落膝在跪墊上的傅洌,牽住她柔軟素荑,柔和聲道。

  啊?諶墨水眸愕瞠,「姐……夫君,你……」腦子沒壞掉吧?

  夫君?薄薄唇角上揚,「進了月老廟,自然是夫妻二人共拜才顯誠心。」

  「我……」

  「是啊,這位夫人。」廟祝不敢直視這份無雙麗色,垂首湊笑道。「難得爺有這份心,您可不能辜負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世上……」

  若她執意不換女裝,想這廟祝必然大嘆世風日下,哪會有這番念經般囉嗦?「……怪了,你明明不是個和尚嘛。」

  「呃?」廟祝呆住。

  傅洌忍笑,又道:「阿墨,來,跪下,我們還要趕路的不是?」

  呿,是誰多事進廟門的?「……這跪墊不幹淨,我不跪。」

  這個麻煩人兒……傅洌搖頭,脫了外袍,置到那委實呈了灰黃土色的跪墊上,「可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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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7:14

【第五章.宴變】

  姐夫夫君,我雖然跪了,但你我所求的不是一事,怕月老神仙會要作難了……

  你怎知不是一事?

  你會替諶墨求一個如意郎君嗎?

  ……

  我對月老說,我很好,好得足以可以得到一個男人的專注愛情,所以,請賜我這樣的男人,姐夫夫君,您不妨也替諶墨在神前禱告……

  ……

  這個妖人兒,原以為是特立獨行,不想是驚世駭俗,想世上會向自家夫婿理所當然做如此要求的,只有她了吧?

  「……三哥?」一炷清香將盡,傅津進室內半晌,兄長似未所覺,不由沈了眸色,「三哥!」

  「老五。」傅洌靜然舉眸,「怎不坐下?」

  「三哥方才可曉得為弟來了?」

  傅洌知他所指,笑道:「房內多了一人,怎會沒有所覺?何況,外面的侍衛也只有見了你和阿澈才會毫無聲響。」

  「若是一個與為弟武功相若的旁人,想要越過他們不是難事。」

  「想要取為兄的性命,總是難事吧?」

  傅津並未因此釋懷,「三哥,為弟可以知道是何事分了你的心嗎?」

  「縱我不說,你也能猜得出。」傅洌聳肩,卻赫記起這是剛剛擾他心臆的那人兒的慣有動作,溫暖笑意又染了唇。「放心,因了她,我只會更加小心。」為某個人而珍重自身的心情,是何時有的呢?

  「不會是弱點嗎?」

  「是又如何?」又是聳肩,一慣優雅的孝親王多了些詼諧意味,「弱點會成為一類人的軟肋,授人制敵先機。但對另一類人來說,則可促使他變得更強大。」

  傅津恢復邪謔俊顏,「三哥就是另一類人?」

  傅洌莞爾,盡在不言中。

  見兄長如此,傅津曉得,那諶墨,在劫難逃了。

  -----

  「三弟妹,聽說你離京探母,這一去,竟是近半個冬天,這麼多時日,也不怕姐妹們想你?」

  牡丹園中,雪壓松枝顯青顏。群芳散盡,幾株紅梅露凝香。吟香館內,爐火盛暖,管弦鳴春,滿堂皇族女眷,裘衣絨袍,一堂華麗絕倫。太子妃武業一手撫在已凸顯的小腹上,一手輓著諶墨,笑得滿臉溫柔慈愛。而這堂聚會,為的就是給遠途返京的孝親王妃洗塵。

  太子側妃衛慧款款舉觥道:「來,三弟妹,飲了這杯接風酒。」

  諶墨一飲而盡,「謝衛姐姐。」太子側妃,多了一個「側」子,這官稱即變得無法動聽入耳,索性以娘家親戚論,反更顯親近。

  這一份體貼,衛慧領受得心熨肺暖,「三弟妹,你不曉得,這京師少了你,是多麼的冷清無趣。」

  「嫂子說得是。」四皇子禮親王正妃嚴詠兒聲援。她生得標緻嬌小,卻是個烈性脾氣,自皇家家宴上與諶墨一會,艷冠群芳卻不驕縱咄人的孝親王妃甚得她心。當街對廣怡王妃的伸掌一摑,半是因了對方的囂張習性,半是為諶墨不平出氣。「三嫂,今兒個是不醉不歸呢。」

  「不行哦。」諶墨嘴兒一撇,「姐姐們素日儀態萬方,進退得宜。若今兒個喝個不醉不歸,想是皇子爺們要怪諶墨這個新進門的不懂規矩了,改日要找到孝親王府,諶墨可是吃罪不起。」

  雲陽公主輕理雲鬢,搖動滿發環佩叮噹,「咱們自幼受各樣的規矩束縛著,這高談闊笑的事情哪怕是心裡羨慕,也須得裝出個不齒樣子嗤之以鼻。而三嫂的純真率性,實在是一寶呢。」

  太子側妃笑靨如花:「有理有理,今兒個不醉不歸。諸位妹妹的哪位王爺怪下來,就讓他上門找我,就算是我這個做大嫂的為長不尊好了!」

  「呵呵∼∼」嬌笑聲起,端的是花嬌玉香,嬌艷一堂。

  「太子妃大嫂。」二皇子忠親王妃杜蔚出聲不依,「您如今有孕在身,不能飲酒,就如此縱容咱們?」

  「誰說我不飲?」太子妃端起面前玉盞,「這裡面雖是補胎用的藥酒,但也沾了幾分酒氣。咱們姐妹說好,要共進退的不是?」

  -----

  「三哥,三嫂與太子妃走得忒近,好嗎?」至此,這一聲「三嫂」方喚得由心而發。

  「她能在心內機關重重的皇家女眷中如魚得水,不是壞事。」傅洌笑意雖淺,卻暈染至眸,修長指節劃過案上琵琶,隨手撥弄,是那日她在水邊亭內的暢快曲調《江湖行》。

  這位兄長,由來情緒淺淡,哪怕是在他和傅澈之前,也不見恣笑隨意。母妃逝後,也只有碧月橙能扯去幾分他眷顧起伏。但自諶墨嫁來,三哥似乎漸領略到生而為人的樂趣了,但對諶墨又未免太過看重,在皇家,並不是好事。且壓在袖裡的新獲情報,必使他們夫妻之間產生變數……嘆息,自傅津胸臆綿出口外。

  琵琶聲歇,「你的事,準備何時說?」

  傅澈挑眉一笑,「前些日子,三哥與老六均不在京內,父皇母后叫了我去,提起了老六的婚事。」

  「怎麼說?」

  「母后說,原本呢,雲伯侯府的幼女是給老六留著的……」

  喀!撫在指下的弦驟斷。

  嗯?想起老六那笨蛋近幾日在自己跟前遭兄長冷臉的苦訴,傅津眸底謔意一現,繼續侃侃談道:「母后說,因為三哥,將老六的婚事給延宕了下來,如今也該為他合計婚事了。母后攜同幾位貴妃,將京城風外三品以上官階家的待嫁女兒捋過一遍,目前確定了三位佼佼人選,其中,又以杜昌晉家的次女為首選。」

  「左相杜昌晉?」

  「可不是他嗎。」傅津斜勾唇角,譏道,「也難為父皇母后了。杜昌晉的長女為忠親王妃,再將次女嫁為廣義王妃,一個二皇子,一個六皇子,是要將杜昌晉一分為二嗎?」

  「杜昌晉曉得此事了?」

  「許是父皇稍有透露吧,這些天來每回見我,竟是格外熱絡起來。」

  也不避嫌了嗎?傅洌笑笑:「怪了,明明你年長老六,為何父皇母后不為你謀劃謀劃?」

  傅津眉梢掀動:「興許,兩位是不知該為小弟謀劃男妃還是女嬪吧?」

  怎不說父皇母后深知你不喜人操縱的性子呢?傅洌搖頭,「老六知道了嗎?」

  「還沒告訴他,不過,依杜晉昌的老謀深算,若想拉這一門親事,早就該登上廣義王府攀會去了。」

  「這事,還得以老六的意願為準。」

  兄長髮了此話,昭示這話題可暫時告結了。而另一個,勢必要提上來議程,但是,縱他富謀多詭,卻實在無法預料它可能帶來的起變。

  傅洌目心劃過些微訝異,「為兄好奇了,會有何事,惹來你的欲言還止?」

  唉……該來終須來。傅澈取出袖內所藏,展到了兄長案上。「三哥要為弟查的事,算是有了眉目。」

  傅洌怔然過後,疾垂下眸,閱至泰半,先是骨骸生寒,後怒濤卷起:她,她竟然……!言之鑿鑿,情之切切,誓言不曾牽涉其內,竟是騙了他?!

  我可以大方應你,只要你的美人姨娘當真與我姊姊死因沒有關聯,我斷不會尋她麻煩……

  有些話,言猶在耳,此時想來,更如字字驚雷,他該如何……

  五指將那卷絲絹攥在掌央,傅洌穩住心,緩住神,「阿津,你和阿澈不是向來想弄明白,我與碧月橙之間種種嗎……」

  -----

  「墨兒。」太子妃雙頰掛了酒暈,「我叫你墨兒可以吧?」

  諶墨唇兒一抿,「這樣叫下來,我與太子妃更親近了。不過……」輕奪過她指間的玉盞,「雖然是補胎養身的藥酒,也不要喝得太多」

  「好,我知你這話說得真心。」太子妃依了,吩咐身側侍婢,「將本宮的保胎湯拿來,本宮似覺有幾分不適……」

  諶墨捏著玉盞放歸案上,但澄波妙目的隨意一掃,盞底的一撮積沫使她一凜,素手倏出,搭在武業皓腕。她不擅醫術,但習武之人尤其修內一派者,對於人體經絡總較常人多些知悉,何況指下的脈絡如此異常……

  「太子妃,張開嘴!」諶墨已顧不得其他,捏住武業下頜迫其櫻口大張,另手的兩根指頭探掘進喉口一通攪亂,「吐啊,快些吐,遲不得,快吐!」

  「……阿墨……哦……嘔……為什……嘔……」武業後頸遭壓,俯身痛嘔,適才所進的酒肴俱化為一地酸腐。

  驟發的一幕,震住諸姝動彈不得,突來的異味,卻擾了處尊養優的皇家媳婦高貴鼻子,嬌呼驚叫始在不再花香縈繞的吟香館內高起,而太子妃的噴吐之舉仍在延續。

  眼看太子妃櫻唇內只余了黃水乾嘔,諶墨自袖囊內取了一粒白丸塞進她口內,「此地的水已不可信,太子妃,你要硬咽它下去才行。」

  「……我……你……」武業虛弱嬌軀倚在她肩上,本能地將口內清香丸藥吞嚼進了腹,「……發生了何事?我適才,胃腸內似有疼痛……」而後,就遭她逼吐,當時雖給懵然了,仍能揣思出事發有因。

  「好在入口時短,尚未傷及腹胎,」諶墨號她脈上,「不過,諶墨不是醫者,龍種一事非同小可,百花丸雖有清毒的功用,也旨在救急,還是速傳太醫應診。」

  「有人下毒害人?」諸姝內發出愕呼,「來人,有刺客,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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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1 16:28:08

【第六章.沈溺】

  太子傅涵被詔誥儲君身份之前,是為正親王。掛上太子王冠,未再移居府第,正親王府順理成章變成了太子府。

  在諶墨看來,太子府中的規置甚至比孝親王妃要差上一截,就連太子妃居住的主苑,也不及自己居住的那棟寢樓來得精緻別麗。想知,太子殿下求取的是低調簡樸一路。

  原打算送人回府之後,就要身退的,但太子妃緊扣住的玉手,在服用皇后親指禦醫的養身保胎湯藥時也須臾未松,身不由己,只得暫時陪伴。

  用了藥,屏退左右侍婢,太子妃餘悸未除,「……這個孩子,差點就離了我。墨兒,若沒有你,我差點又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又』?」

  「不錯。」側躺錦榻,武業幽幽道。「兩年前,我失去過一個孩子,是個成形的男娃,那時,我傷心欲絕,險就隨了他去……」

  諶墨未為人母,自詡母愛有其缺乏,不知從何安慰起,索性不語。

  「皇家啊,表面繁華錦繡,內裡劍谷荊山,差池之間,一句話,一杯茶,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諶墨默然,此時際,可說些什麼呢?

  「你看在吟香館時,那些個平日笑來語去的妯娌,我出事時,哪個上前來了?都怕沾了嫌,也都想我真正出事才好……」

  「……姐姐們只是嚇壞了。」那樣的當際,在場者都是涉嫌者,避嫌也好,有心也吧,哪個不會心生畏懼?而自己,縱是忙活一氣,亦怕是受嫌更深。

  「墨兒,入了皇家,只能哭笑不由人。她們雖是如此對我,我還要以德抱怨,太子妃的心胸,不能窄小了。」武業失色的雙唇彎出苦笑,「皇家的媳婦,人人都要練一身虛與委蛇的功夫,你的姐姐,就是太清高了,不屑這股皇家濁流,最後落個紅顏薄命……」

  姐姐的死,竟成了各方人馬拿來說話的籌碼了嗎?

  「墨兒,孝親王若成不了你的依恃,你儘管找我,我背後,好歹有太子爺。令弟是太子爺的人,你救了我孩兒性命,我們娘家又是連根纏藤的親近,有我在,會護你無事。」

  切切幾語後,太子妃美眸淺闔,睏倦了。諶墨辭了出來,轉過迴廊,正見錦衣華靴的太子率兩三侍衛迎面走來,欲避已是不及。

  「三弟妹?」太子漸行漸近,溫和展顏,「聽說是三弟妹出手及時,救了太子妃母子,本王在此深謝。」

  「太子客氣了。」諶墨福身一禮,「太子妃才睡下。」

  「睡了嗎?」傅涵鎖眉沈吟,一嘆,「可憐,她才解了毒,又受了驚,既然睡下,本王便不驚動了。」

  「如此,諶墨告……」

  「三弟妹,請留步。」傅涵出聲留人,「請到那廂小亭內暫坐可好,本王有幾句話請教。」

  -----

  果不其然。太子的所謂「請教」,誘供意味十足,甚至漸有了質問之嫌。救人者反遭人疑,這等怪事,屢來不鮮。且太子的疑,情理之中,為父為夫,身在皇家,若沒有這份計較,如何彰顯威儀?

  「孝親王妃,那玉盞內的毒物已教禦醫辯識出,是江湖郎中的打胎藥,生猛歹毒,若彼時沒有你的及時救治,恐就是一屍兩命了。藥的來路甚是蹊蹺不是?」

  江湖郎中?是因這幾個字,她幸成疑犯的嗎?但果真如其所說,是江湖郎中的藥,旨在一屍兩命?

  這份質疑,雖早有預料,但還是不舒服不喜歡不歡迎的吧?回程車上的諶墨,一路忖思,直待腳踏上了孝親王府的門階,仍神遊在外。

  「王妃,小心門階!」昭夕迎上來,扶住了步下踉蹌的主子,「您可回來了,把奴婢們急壞了。」

  「不解事的丫頭,在門前嘰喳什麼,還不趕緊扶王妃進府。」顧全張口一叱。

  他這聲,驚回了女主人的神思,也挑起了女主人的惡劣,「顧管家,依本王妃看,你這張胖臉甚是標緻,趕明兒不妨到天香樓與胖掌櫃拼上一拼,看你們的臉皮誰更適合做包子。」

  顧王垮下臉來,腳步顛顛隨著,嘴裡念道:「唉唷,王妃,您莫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急了不是?聽說出了大事,王爺才進門找不見您的影,立馬又轉身出去了,您……」

  諶墨步子一頓:「王爺出去了,去了哪裡?」

  「還能是哪兒,太子府啊。王爺不坐轎,又嫌車慢,騎了馬就走……」

  「你住口,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王爺?」

  -----

  寢樓燭光下,諶墨揉著腕,嘟著唇,瞪著那個又在上面留了瘀青的男人,腰上的舊痕未退,腕上又添新跡,是誰在見這男人第一眼時,還覺得他優雅如謫仙來著?真真個膚淺得可以!

  原是滿臆焚亂的傅洌見她這副模樣,不怒反笑了,「……很痛?」

  哼!諶墨別開臉。

  傅洌噙笑,徐徐行近,細柔地托起她的腕,上面一圈青痕赫然入目時,也不禁對自己懊惱起來。適才方寸大亂,拉她進院時,力道又失了控制,不過,她肌膚太過嬌嫩也是罪過吧?這水般的人兒呢……拇指撫上,細摩柔捏,不多時,竟似淡了下去。「你可知,若他不是還存顧忌,當即就可以將你收進宗親天牢?」

  誰?她揚眸,接到他又升憂焚的細眸,旋即明白,「太子?」

  「太子這個頭銜,不是白白叫的,他擁有的權力遠大於親王,想要親王妃下獄,只待事後補稟父王即可。」

  「所以,你如此急著尋我?」諶墨大眼睛內,生了明媚暖意。她是凡人,太子的恩將怨報,如何不氣?但回到這裡,得知有個男人為她奔走焦急,感動由然而生,笑自唇邊延展,「王爺,謝謝你。」

  傅洌心旌一搖。她無笑時清如秋月,開顏時艷如春花,但他不知,她由衷之笑竟如此令他目炫神迷,氣息微促,俯下首去,「在別人面前,莫要這樣笑……」老調重彈時,吻已擷上在那朵笑靨,「阿墨……」

  沒有往常的推拒,諶墨妙目半闔,承了這個吻。但她難得的默許,卻使男人得寸進尺,薄薄香唇采嘗個盡致,秀致粉頸又遭細嚙淺啄。攬在纖纖柳腰上的指掌,亦不甘寂寞,巡移上在這副夢想已久的纖軟嬌軀……

  冬季冷風,不解風情,無視室內溫度漸融的春意,透過丫環們粗心未闔緊的牖戶縫隙,搔上了一個柔潤凝脂的肩頭……諶墨水眸遽開:「……不,不行!」她怎會?怎會在受了那等絲微的委屈之後,竟塌去一角心防?

  意亂情迷的男人怎可能輕易接受拒絕?因佳人的抗拒,喉間不滿咕噥著,雙臂不松反緊,將整副嬌軀勒入懷內,唇在逡巡過的如水肌膚上,留下印記。

  促烈的喘息近在耳側,精熱的骨骼貼熨周身,這、這個傅洌同樣亦是諶墨陌生的。以往,幾次的深吻膠著,因她的不允,他最後都未勉強,但這一回,他竟是不欲放開了……手兒雖自由,卻推拒不成,幾近無助地勾住了他的一角袍袖,如握一根浮湖稻草般,緊緊扯住又徒勞鬆開……而後,一方輕薄絲絹溜出男人袖筒,恰滑落進了她素白指間……

  嗯?下意識中,迷朦水眸望了去,在唇間因男人的火熱舉止溢出一絲呻吟時,絲絹上端正小楷內的兩個字睇進眼內……諶茹?!

  -----

  「這是什麼?」她突來的尖厲一叱,任是如何滔天的欲濤,也不得不暫時告斷。傅洌氤氳在鳳瞳內的春情,在掃向她高舉的物事之後,迅即由陰霾替而代之。

  「……我欠你的那個承諾。」緩緩松了佳人,將褪出香肩的襦襖理回的原處,儘管體內熱潮未退,心頭千般不甘,但他深知,今夜已不宜了。

  諶墨將素絹展開,鋪平桌上,逐字逐句細細研讀,半盞茶後,她問:「只有這些嗎?」

  傅洌心弦微震,面上淡哂道:「這些不夠嗎?本來你若不發現,我不會將它給你。」

  「為什麼?」諶墨垂了細密長睫,狀似仍在瀏覽絹上小楷。

  「我怕你會安捺不住,背著我找上他們,若我來不及護你,後果將……」

  「孝親王也會怕的嗎?」

  「嗯?」傅洌聽出些異樣,「阿墨……」

  「能讓王爺怕的事不多,這其中該以怕諶墨找上王上的心上人為頭屬,是不是?」諶墨倏然揚眸,兩道冷芒迸射。

  「阿墨……」她的冷,徹了他骨,掀足張臂,想重攬她入懷。

  但諶墨避開了他的擁抱,衣擦指尖遽閃而過,寒聲道:「這副絹還真是煞費了王爺苦心,可以將心上人摘除得如此乾淨,不易吧?」她方才,竟要為這個男人沈溺了?撫額,自嘲而笑。

  傅洌胸口抽緊,肋骨隱隱生疼:「你……」何時知的?他早知妻子不會乖乖等他查了真相出來,未料到的是,她竟然比五皇子的手段還要快。「阿墨,我已問過她,她只是無心之過。」

  無心?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無心時,可以無情至斯嗎?「孝親王,你真讓人你見識大開,愛上你這樣的男人,是姐姐這一生最大的不幸!」

  如此犀利的指叱,令傅洌冷靜又失:「沒有愛上你姐姐,不是本王的錯!若情感能由人控制,本王也不會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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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6:03

【第七章.又見爭執】

  愛上?好一個動人的告白……但此時聽來,卻僅是笑話般的諷刺。

  「王爺,姐姐的死因,我已察悉了。不怕王爺知道,為我打開這個死結的,正是閣下百般維護的江南第一美人。」

  傅洌面色一緊:「說清楚。」

  說清楚?如何個說清楚?

  說她為了逼供,不惜扮了姐姐鬼魂?

  說天遣會大小姐為討好諶霽知無不言,將一切前因後果悉數告知?

  皇族中人與天遣會勾結密謀,且牽涉番邦,其事雖足以震撼世人,但不足以撼她,直至小弟筆下寫出——有皇族女眷登山進香告畢,遊賞寺後竹林,巧不巧,林內深處恰有叛逆大戲上演,且演得還是一位極熟識的鳳子龍孫與逆黨接洽全程。待鳳子龍孫去後,女眷抽身潛走之際,驚動了近處留守未離的逆黨察覺,當下自然是倉惶奔逃。因廟門前有侍衛待命,逆眾不敢緊追,只以女眷急惶中遺失下的腰牌知會了合作者「速作處理」。隔不多日,郁積成疾的孝親王妃芳華猝逝……

  對碧月橙,早在其登府會郎時的失言,諶墨已然起疑。讀了諶霽寫出的那幾紙因果翌日,她和肆意藉著楚楚的春閨為幌,入了廣怡王府擄走碧美人。在肆意堂幽冥般的暗室內,廣怡王妃悠然醒轉,正見半空內諶茹虛無飄遊而來,當即嚇破香魂,哭飛芳魄……

  「……你莫找我,我無意要你死……那塊牌子,那牌子我不是有心落下的……你只管找他們,是他們滅口,殺人滅口,找錯了人,我不是成心如此……」

  若當真是無心之過,或還有一二分容緩餘地,但如此一個工於心計的女子,如何判定有心無心?

  所以,將又昏癱的廣怡王妃扔回其府第的�內後,諶墨當真趕到了天水一閣,為著姐姐,為著自己,酩酊大醉……

  ……

  「她打開了死結,她如何替你打開死結?」

  「孝親王放心,閣下的心愛之人,我還沒有動她一根手指。」諶墨冷哂。

  見她移身,傅洌猝握藕臂:「去哪裡?」

  「茹芳苑。」

  傅洌大怒,「你到底要怎樣?!」

  「還能怎樣?安心做我不討喜的孝親王妃而已。茲此後,請王爺將你的江南第一美人護得風雨不透。」

  傅洌一掌成拳,沈聲道:「阿墨,她有錯,但錯不致死,本王會要她向你致歉,她……」

  「不需要了,王爺,從此以後你不必再為諶墨做什麼。」

  「什麼意思?」黑眸內,暗火漸燃。

  「茲今日今時起,諶墨和王爺,已成了敵人。」

  「阿墨!」傅洌鳳眸火起,抑著怒音,「為何,放著本王的心愛之人不做,要成為本王的敵人?」

  諶墨悠然道:「若孝親王所謂的愛,是一次一次棄我選她,諶墨怎敢領受?尤其,為她,日後我和王爺勢必勢成水火,『愛』這個字,還請王爺專注的付到一人身上吧。」

  「對本王的愛棄如蔽屣,會讓你快活嗎?」

  「你何必避重就輕?」諶墨回眸,嫣然道,「若我說,王爺肯為姐姐報仇,我就會接受王爺的厚愛,王爺會如何?」

  見傅洌眼眸一亮,怕是誤解了,她又嬌聲詮釋道,「請王爺聽清楚,這報仇,是涵了每一個人,自然,也包括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和她,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如斯的狠絕字符,她卻說得輕巧柔和,聽在人耳,更增詭感。「……如何?」

  「諶墨,你明知我……」

  諶墨挑眉,「明知你會選她,還要自取其辱?」

  「莫妄測本王的話!」傅洌怒吼揚出,倏爾閉了眸,吸過一口氣後,緩聲道,「我答應過她的父親,這一生,會照顧她,保護她,諶墨,為了我……」

  「孝親王,你無權要求諶墨為你做什麼。」心臟處,傳來細如雛鳥出殼般的破碎聲響,諶墨痛極反笑,「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的情事,編到戲文裡或者博人同情……」

  「諶墨!」傅洌終是忍無可忍,怒火沖天而起,「你到底要怎樣?」

  「害死姐姐的人,一個也不會活著。」

  「你會引火燒身!」

  「我心甘情願!」

  「哪怕禍及滿門?」

  「是威脅還是提醒?」

  她竟如此誤解他?「本王不會拿你的家人相脅,但這絹上的人,你一己之力,豈撼得動?」

  「諶墨不會逞匹夫之勇,以諶墨的姿色,不難找到樂意代勞的人吧?」

  血紅之色遽充上黑瞳,傅洌箍在她臂上的指掌驟緊:「諶墨,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諶墨對疼痛渾然未覺,淺聲啟唇:「說錯了一字,該是以諶墨的『資質』,不難借力打力,找到樂意代勞者才對。不過啊,王爺──」嬌嫣唇畔,對著那一雙陰湛鳳眸,綻開嬌笑如花,「關於廣怡王妃,諶墨定會親力親為。」

  「若本王說,你若不動她,我將不再見她,切斷所有與她的過往,你待如何?」

  「不再見她?切斷過往?」諶墨黛眉淺顰,「切得斷嗎?」

  「切得斷!」傅洌頷首,迫切聲道,「阿墨,我只要你……」

  「姐姐的仇報不了,我不會屬於你。」

  「你——」黑瞳霍然近,其內暗焰烈烈,「你竟敢要挾我?你竟敢拿本王的愛要挾?」

  諶墨緩緩搖首:「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因,你不會棄她,而我,不會饒她。」

  他的低聲下氣,他的處處壓捺,他的示愛示好,竟一再受她糟蹋!周身漫出殘戾氣息,薄唇勾出無情弧度,酷寒成語,字字吐出:「諶墨,與我為敵,不是一件樂事。」

  聳肩,理鬢,抿唇,巧笑,「孝親王,做你的敵人固然不會輕鬆,而做諶墨的敵人,也不會愉快,今後,請賜教了。」

  -----

  因牡丹園內太子妃中毒事,當日臨場女眷均受了文定皇后召見。傳召的懿旨到孝親王妃時,太子妃隨後而至,與孝親王妃攜手進宮,此項連太子側妃也未享受得到的殊榮,不啻於向世人昭示,太子妃對孝親王妃的不疑。

  月華宮內,文定后先是與兩兒媳敘了會兒閒話,直至用過午膳,移坐陽光充沛的偏殿之後,才若有若無問起了那日吟香館內的前後經過。文定后為天熙帝原配,雖然得到的寵愛不及敬重多,但能幾十年來穩踞後宮之主大位不搖,手段、心機定然不虞匱乏。她觀諶墨顏眸亮顏淨,言辭清晰,加有太子妃的從旁力證,很快,這嫌疑祛了。

  「唉……」 文定后揉著眉心,泛出淺嘆。近幾日,為這樁事,操勞未斷,身累心亦累矣。若是擱在尋常百姓家,兒孫滿堂,婆媳和睦,該是何等令人欣喜的光景?但放在了父即是君、夫即是君的帝王之家,一切美好變了形走了樣,身為一國之后,又豈能僅是享受尊榮風光?「后」者,帝王妻也,帝王眾妾之主,雍容儀度要有,慈悲仁愛要有,唯獨嫉妒爭寵之心不可有,外有百官朝臣對鳳儀母儀的求全責備,內有帝王嬌妾們的饞涎虎視,使得這金鑲玉裹的百鳥朝鳳冠、日月天地服重若泰山,華麗表相之下,處處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陷阱,行來步步驚心,思來寸寸噬心啊。

  「墨兒,那樣的當下,你能不避嫌的救助太子妃,這份心,可貴復可敬。」文定后慈柔聲道,「本宮由衷希望你們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能長長久久的存下去,你們兩個都是聰明可人的孩子,懂得如何對自己最好,所以,將來莫要落入俗套吧。」

  「母后,何謂『俗套』?」太子妃不解。

  「反目成仇。」文定后澀然一笑,綿出淺嘆。

  反目成仇,確是皇家久走不衰的俗套呢。太子妃心有戚焉,垂眸默聲文定后目光再柔柔再注諶墨,「你和你的母親,很像。」

  好像不是誇獎呢。諶墨秀睫上揚,嬌憨綻顏:「母后,兒臣和母親哪裡像?」

  「……相貌、性情都像。」迎目閃來的花靨,絕色足以傾城,當年美冠後宮的碧妃,怕也不及吧?「只是,你母親的性子未免走得剛烈,這女人吶,總是要柔順些。我朝民風尚算開化,但班昭之《女誡》仍是舉國女子的行動典章……」

  女誡哦?諶墨赫然憶起,某年冬遊北方,雪魔女所用的取暖之柴,便是自隔壁書坊買來成堆累牘的《女誡》書冊,情形蔚為壯觀……

  「……你相貌較你的母親更美,性子還是不要比你的母親更烈才好。紅顏未必薄命,端看自個選上哪條路。」

  「兒臣謹遵母后教誨。」乖乖巧巧應聲,「其實,兒臣進宮之前,對母后早不陌生了呢。」

  「哦?」文定后鳳眉訝挑,「你深閨高�,如何對本宮不陌生?」

  「兒臣曾和母親生活過一段時日,她提起昔日閨中姐妹時,總有母后。母親曾說,她的同輩姐妹中,出色者眾,各擅勝揚,唯獨母后的泱泱大氣無人能及,是最適宜母儀天下的女子。」

  「當真?」文定后不難記得,那個仙子般的人物,曾是她們中最炫麗的光華,姣麗姝姿傾倒了上京城內不盡公侯王孫。就連當年的太子即現今皇上,亦有羨美之心,親遣冰人過府,無奈佳人芳心有許,媒妁早訂,不然於今的后位……「你的母親當真如此贊本宮嗎?」

  「母親是極少贊人的,贊母后時,卻是由衷而發。」

  文定后又啟唇笑了,不盡慈愛納於眉角紋路,「你母親是個酷愛自由的女子,你生活在母親身邊時,想必隨著她見識過不少各地好風景吧?」

  「是呢。」諶墨脆聲,「塞外的一馬平川,北地的蒼茫浩野,域外的無際大漠,南疆的四季如春,不止風光千秋百態,地域人情也不盡相同,人們的行事作風、待人接物更是迥然喔。」

  「哦?」皇后聽來,興味頓起。

  太子妃素來最會懂人顏色,湊言道:「這會兒正好無事,揀兩三樣有趣的說來聽聽,給母后解解悶也好。」

  「遵命。」隨後,孝親王妃美玉互擊的聲嗓,於月華宮偏殿內叮叮鳴起,不盡風情悠悠道來。她言辭有趣,吐字活潑,神態生動,音質又如此悅耳動聽,直將兩位以儀度著稱的皇家女眷,笑聲方歇又起,繞梁不去。

  世間事,或是緣字作怪,文定后與孝親王妃茲此竟是二見如故。太子妃中毒一案不了了之,而諶墨其人,卻登上了文定皇后的寵愛名單。

  由此,天昱皇朝內宮漸事強大之徵兆初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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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6:28

【第八章.美意】

  茹芳苑,夜。

  在雲喬素日有心的打理下,茹芳苑保持著潔淨如故,只是過於清冷。待升起兩三盆爐火,又簡事鋪整,裡外有了些許暖氣後,人氣似乎也接踵而至。

  這一夜,兩個丫鬟在外間沈沈睡去,湖綠長衫的肆意飄然蒞臨。

  「你說回京後搬到茹芳苑,竟是真的?你的王爺夫君竟捨得?」

  諶墨但笑不語,抱過姐姐的綠綺琴,指拂其上,琴音若有若無悠蕩起。

  「我聽傅津說,他已將茹姐的死因查出來給了孝親王,可與諶霽所知的有出入?」

  「……除了省掉一個人的名字外,其它也算吻合了。」

  肆意星眸微眯,「省掉的這個人,是……」

  「是。」諶墨舒一口氣,將那日的爭執侃侃道出,「你當真想讓傅洌手刃舊情人?」肆意訝問。

  「你都不信的事,我怎會做?」那次,是真的氣壞了嗎?為他對一個女人的維護,為他對姐姐的無情,為他對自己的欺騙……於是——若我說,王爺肯為姐姐報仇,我就會接受王爺的厚愛,王爺會如何?

  故作殘忍,是為不留餘地,是為斷絕後路吧?斷絕自己和他的後路,不使自己有點點陷入的機會,讓那一脈若有若無的心動在未形成沈溺之前彌散?

  「……碧月橙的罪過,我要留給姐姐去作懲罰,怎捨得假他人之手?」

  「我已有了合適人選,身形聲音都與茹姐有些相若,且出身飛仙門,縱是那位廣怡王不合作,她的輕功也足以勝任了。」

  「巧得是,廣怡王非常合作。」諶墨笑音一揚。

  此後不久,廣怡王府鬧鬼之說,傳遍京城。

  -----

  「九王叔。」

  傅玨懷停了足,徐徐轉回身。

  傅澈在前,傅津在後,兩人悠哉走來。

  陰毒恨意在胸口怦動,但廣怡王深知,自己必須忍下去。「……津兒,澈兒。」

  「九王叔,適才大人們說得可是真的?」傅澈一臉興奮,「九王叔的府內真有鬼鬧?」

  傅玨懷眉頭略蹙,臉色平寂道:「那些個朝廷大員也學起坊間小民來了,嚼這等舌頭不覺荒唐嗎?」

  「話不是這麼說。」傅澈大眼眨巴眨巴,興致勃勃,神采飛揚,好奇心奇重、精力又過人旺盛的六皇子,怎會放過恁樣聳動可愛的題材?「聖人云……人不好奇枉少年……」

  五皇子傅津舉起的一掌幾經猶豫,轉而拍在了自己額上:有個笨蛋做弟弟,委實沒辦法與有榮焉呢。

  六皇子揚發挑眉,誓將風度儀態向濁世佳公子靠攏,「何況,是『鬼』唷,這樣稀罕的東西竟會出現在廣怡王府,不讓人好奇嗎?想想,我五哥作惡多端,天怒人怨,府內都沒見半個討命的惡鬼上門,不是太無天理了嗎?」

  「老六,你閉嘴!」

  「哈,九王叔,你看,五哥惱羞成怒了呢,這個當下,他對九王叔是羨妒交加吶……」

  「澈兒,畢竟未出宮門,還是收斂些。」廣怡王放淡了聲量,道。

  扮豬吃老虎,這便是天朝的六皇子。初見面,太多人人都會被這一張玉面朱唇的俊俏模樣給卸了防心,進而交談時,又會對其無狀無序的談吐生出不屑。而他無害的一張臉,眼睛不眨地陷人於萬劫不復之後,依然是無害。因此,愈發可怕。

  「九王叔說得是,小侄忘形了。」傅澈聲恭禮到,緊接之的,又是神秘兮兮的湊首低言,「九王叔,真的沒鬼嗎?有的話,不要藏私哦。」

  這樣的戲弄,這樣的被人玩捏,廣怡王雖是暴筋了,但仍須秉持著全副理智,才不致當場撕破臉皮。「……我先回府了,若找著你感興趣的東西,定然不會藏私。」

  「九王叔慢走,小侄恭送廣怡王。」

  傅津雙手抱胸,笑嗓輕謔:「廣怡王爺的功力又深了不少,額頭雖仍有青筋冒起,但這眼內的殺意斂下了。」

  是嗎?傅澈全未經意,沈吟問:「五哥,天良喪盡的你,可碰見過惡鬼上門?」

  傅津盯著他礙事的頸子,黑美雙眸輕佻揚起,「也許,你有意願做那隻惡鬼?」

  「哇——」傅澈抱頭跳出三步,「明白了,明白了,他們是不敢找你討命,可憐……」三哥比惡鬼還要惡上十分喔……後腳跟躓蹌不穩,揚開四肢,結結實實一個仰跌,正使趕到身後的人成了墊背。

  「……喔……六皇子,廣義王爺,您沒事吧?微臣沒有撞壞您吧?微臣該死微臣該死……」墊背者吏部尚書南書遠在六皇子起了身後,自個費些氣力爬起,顧不得滿體酸痛,又是躬身又是打揖,嘴內惶恐叠聲。

  「南大人,勞您為我墊底,真是不好意思。」傅澈笑容可掬。

  「應該的,為人臣子,這點分寸該懂。」南書遠陪笑,「兩位皇子爺,微臣有話……」

  「是舊話重提?」傅津玩味聲起。

  「是是是,廣仁王好記性,那時提了,許是王爺公務繁忙,沒理會微臣,微臣特來……」

  怎會將這麼一樁有趣事給略了呢?那時擱下,概因孝親王妃的遽然消失,如今主角回歸,也該開場好戲了吧?「南大人,明日散朝之後帶著你所說的人到本王府上,若真如你所說,本王不介意居中為媒。」

  南書遠喜不自勝,揖首連謝:「謝廣仁王爺,謝王爺,微臣告退,告退。」

  「五哥,你和這根�頭草在打什麼啞迷?」傅澈鼓腮問,這個時下,他將自己想象成一隻青蛙。

  「有好戲要開鑼了。」傅津道。

  「哦,今日有戲班子進宮嗎?哪家娘娘生日?還是父皇又添小皇子了?或者……啊!」

  笨蛋!一掌終是拍了下去,痛快淋漓在那張俊臉上留下痕跡。

  -----

  為天水一閣重張致禧,甚有禍源自覺的諶墨送上大禮作賀,自然,不會漏了飽饗鎮閣佳釀桃花醉。

  此一回,眾人不敢再有輕忽,肆意、高楚楚親眼目送有幾分微醺醉意的王妃進了親王府大門後,才各自放心歸去。

  「……王妃?」王妃好男裝,且俊得不像凡人,顧全不是沒見過。但自上一回諶小侯爺來過一趟,便總怕自己錯認了人。

  「顧大管家,你這張臉愈發圓滿了,真是越來越像皮薄餡足的昌記大包子。」

  「……」是王妃。點手叫幾個僕婦,「還不去扶著王妃。」

  諶墨也不去為難下人,在僕婦的輕手攙扶下,安穩邁著步子。

  眼看要踏進後園的大門,不能擅入的顧全停在門前,一口氣才要松出來,忽見女主子駐足,黛眉淺顰,水眸溜轉,「今日府內有客來?」

  想來女主子是聽到了迎賓軒的樂聲,「……是五皇子,還有吏部南大人。」

  諶墨聳肩,繼續前行。

  顧全餘下的半口氣放心松出。只不過,還是早了。

  稟退諸人扶送的諶墨,獨行到茹芳苑室門外,即聽見室內兩位小婢的不滿噥念:「依我看,這準是她的主意,是找一個像自己的派進府來,替她霸著王爺!」

  「但是是五皇子領著人來的啊,好像還有一位什麼大人……」

  「哼,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你看見那女子了,長得真的和廣怡王妃很像嗎?」

  「……嗯,有個七八成像,這個臉稍圓,皮膚要稍黑一點……」

  「王妃也不在府內,眼看狐狸精要來啦!」

  「是啊,王妃去哪裡了?」

  原來,發生了這麼有趣的事喔?諶墨勾唇,眼底興趣滿滿。有人「好心」給府內添丁進口,想自己身為王府女主人,若不出面致謝豈不失了體面?

  「兩個丫頭快來,給本王妃易裝梳發。」

  -----

  「南大人,再喝一杯,今兒個你可是大功臣喔。」拖一身明艷錦袍,含一弧明艷微笑,傅津舉觚勸飲,「如此煞費苦心,值得本王好好敬上一杯。」

  「下官惶恐。」南書遠受寵若驚,飲過王爺敬酒,即對娉婷在旁的緋衣女子道,「春城,還不給兩位王爺敬酒?」

  傅津噙笑道:「南大人要改改口氣了,這位春姑娘,若得我三哥寵愛,就是孝親王府的如夫人,你如此……」

  言有意放在未盡處,卻使南大人更加惶恐,「下官欠慮了,下官失言……」

  「……廣仁王,南大人。」傅洌終是不耐,開口道,「似乎你們已然為本王定奪好了?」

  傅津側首,一眉高挑,「莫非三哥要拒絕這位佳人?」

  南書遠急道:「王爺,春城是下官的遠房親戚,出身清白的書香門第,知書達禮,且能歌善舞……」

  向那緋衣女子投去一睇,對方眉目之間,的確相像,像在江南梅雨內初見時的她,但這顆心,想必亦如現在的她,已教世垢汙了吧?「本王府內不缺舞伎,奴婢也夠用,南大人這番美意,本王怕要辜負了。」

  「孝親王……」始料未及,南書遠巧舌打結,不知如何轉圜,只得以目求助對此事一直樂見其成的廣仁王爺。

  「三哥……」

  不想,五皇子話端才起,孝親王已溫潤聲道:「南大人,你家可有待字閨中的千金?」

  「……稟王爺,下官兩個女兒均已出嫁了。」

  「廣仁王已逾大婚之齡數載,正妃之位高懸,你不妨對此多留心。」

  「……是。」原以為會滿天歡喜的事,怎會落個不討喜?都雲三皇子寡言,多依五皇子意見為先,往日所見也確是如此,今夜何以……

  「三哥,小弟的事不急,這位春姑娘不留下不是太可惜嗎?縱是舞伎不缺,奴婢不少,堂堂孝親王府又豈會少了差使?這側妃……」

  「五弟說得是,堂堂孝親王府,又豈會少了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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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6:53

【第九章.巧遇】

  「五弟說得是,堂堂孝親王府,又豈會少了差使?」隨著這淨澈聲音,迎賓軒雙闥輕排,淡紫襦襖,月白湘裙,一身素雅打扮,孝親王妃款款而來。

  「……王……妃?」南書遠慌不叠起身行禮,「下官拜見孝親王妃。」

  丫鬟拉了椅座,諶墨坐下,嫣然笑道:「南大人不必客氣,聽說你給王爺送來了一位絕色美人,真是一腔熱誠呢。」

  「下官……」南書遠在腹內拿捏著措辭,但不經意擡眸,卻教那迎面閃來的逼人艷色給了眼,猝不及防中,呆了下來。

  啪!

  景德鎮上好的青花瓷杯在王府碧玉鑿花的地板上應聲而碎,恰巧就在南大人的腳下四分五裂。南書遠一震,意識倏間回籠,那時際,真真個惶恐不勝……「下官失禮了,請王爺恕罪……」

  三哥火氣不小唷,卻為何不去叱責這位貿然拋頭露面到前廳的王妃?傅津笑嗓悠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算錯。不過,三嫂,您不後園撲蝶弄花,到此有何貴幹?」

  諶墨密睫淺垂,一根筍樣指尖在襦袖的精緻繡理上抹劃,好整以暇道:「當然是來幫五弟的了。」

  這個說法倒是新奇了。吃味就是吃味,與他何干?傅津俊美無儔的臉上,笑意轉濃:「請問三嫂要幫為弟的哪樁大忙呢?」

  「五弟的大忙哪需要為嫂來幫,能幫的也只有眼前事了。」

  事情,越發有趣了。「哪一樁眼前事?」

  「五弟眼前極欲達成的又是哪一樁呢?」

  還是將鞠球踢回來了?傅津挑眉,「難道是南大人獻美而三哥力拒之事?」

  力拒?黛眉輕掀。

  「三哥說孝親王府不缺差使,依為弟的看,這孝親王側妃的位子也算是個肥缺了,您說是不是,三嫂?」

  「五弟說得還真是在理呢。不過,你不是人家的爹娘,總要看當事人樂不樂意應這肥缺。」一言至此,螓首偏轉,芙蓉面上笑意淡現,「姑娘,對孝親王府側妃一職,你可有意應任?」

  她這一問,將早生忐忑的緋衣美人駭著,慄身俯首:「民女、民女不敢……王妃恕罪……」

  「孝親王妃寬宏大度,德才兼備,正愁於沒人幫著打理這王府內諸多雜事,姑娘的到來可是雪中送炭呢。」唯恐天下不亂,不亂哪有戲看?「所以,這孝親王側……」

  「五弟真是善解人意,為嫂正是缺一個好幫手。」孝親王妃儀態萬方的盈盈起身,走到緋衣美人近前,素白指節握起美人柔荑,「那麼,你就留下來。」

  「……真……的?」美人遽然揚眸,滿目驚詫,以及驟閃過的喜意。

  這雙嬌媚的杏眼,最像了吧?諶墨笑吟吟:「當然是真的,本王妃豈會開口唬人?本王妃的確缺一個幫手……」對那一抹喜色,她有一絲不忍,但仍是柔聲道,「我的兩個丫頭雖都夠機靈乖巧,卻整日太忙了,你幫她們,也就是幫了我。」

  美人喜色凝窒,南書過則是錯愕當場:不、不、不是側妃?也對也對,側妃需要登錄皇家金冊,不能輕慢取了這位,但、但、但總該先是個侍妾,再來計量,可、可、可聽孝親王妃的意思,是侍婢?且是王妃的侍婢?但孝親王怎也能任她如此,這、這、這……

  偷眼望去主座之人。後者,淺酌淺飲,面如古井無瀾,眸如濃墨難覷,老神定定,狀似與人無尤。而唇沿也那一絲淡不可見的笑紋,也只有此刻在腹中大喊「有趣有趣」的傅津察悉出。

  一聲悶笑延自喉嗓,廣仁王不得不說,這位三嫂,當真有趣得緊,比他想得還要有趣,有趣到若非是三哥的人……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便不說了。

  -----

  借廣仁王有意無意的散說,與廣怡王妃容貌相似的美人得入孝親王府為婢之事,風走全城。甚至,無孔不入到為保胎已多時足不出戶的太子妃也未漏聞。這一日,諶墨過府探望,太子妃婉轉問起此事,經諶墨坦承不諱,當即目內同情波瀾瀲瀲欲滴,又接連幾個深重嘆息,搖頭不語。最後話別,反倒是孝親王妃出言寬慰。

  一腳邁出太子府大門時,諶墨尚在為太子妃的多愁善念感慨時,已與一位正出轎門的佳人迎面遭遇。

  「廣怡王妃?」不免些許訝異,據她所知,近段時日,廣怡王妃的「本尊」應出不得府門才是。

  碧月橙形容消瘦,蒼白嬌弱,雖經了胭脂紅粉雕飾,依難掩病態,恃依在丫鬟的攙扶中,直似弱柳扶風。只不過,情敵當前,不想示了弱,挺起細羸腰肢,開起如花笑靨:「孝親王妃,多日不見了。」

  「來探望太子妃?」

  「是,前陣子我身子也生了病,聽太子妃出了事也未能過府探望,一直抱愧在心呢。」

  「那請吧,侄媳告退了。」

  寒喧過後,本該背道而馳,但有人突生不甘。「孝親王妃,找個清淨地方說說話如何?」

  秀長黛眉微挑,「九王嬸打算過府不入?」

  「我身為長輩,這禮到就好,相信太子妃能夠體諒。」

  這個探望,想必是廣怡王迫行的嘍?無怪諸人皆道此女囂張。「請九王嬸指個清淨地方。」

  「牡丹園。」

  牡丹園?諶墨盯江南第一美人難掩憔悴的美顏,不得不說,此女頑強得可以,那日能那樣迅速的崩潰,是一時被猝來的鬼魂駭著了吧?

  兩輛雙騎馬車,前後行去。因親王較郡王高一品階,是以,親王府車馬領行在前,郡王妃隨行在後。顯然,碧美人極不喜歡這個安排,並曾提議與親王妃共乘一車,無奈,親王妃以己「素有潔癖,不喜與外人密處」之由,婉拒。

  -----

  邁進牡丹軒小寧館生了爐火的雅間,才摘下禦寒披風,碧月橙已給了前來侍侯貴人的僕役幾枚碎銀:「給這屋內上一壺茶,沒事不要打擾。」

  僕役吶聲退下,諶墨暗裡籲嘆:毫無意外,待這仁兄出得門後,「孝親王妃密會廣怡王妃本尊」的話題,過不多時必將傳徹京都街坊,再造口業。

  上好的碧螺春極快地上了來,茶香飄溢的室內,近一盞茶的工夫,是一片沈寂。碧月橙是料得以諶墨脾性,必會開口求詰。而後者偏無這份自覺,靜悠悠,閑悠悠,似頗享受這無語凝對的時光。

  「我近來,遇到了一些怪事。」終於,還是先自提議的人忍耐不住。雖如此,碧月橙淺飲香茗,仍是一派優雅姿態。

  這「優雅」,還真是像極了某人,這橙美人,愛到如斯了呢。諶墨以一雙點漆水眸閃去一瞥,無聲知會對方自己有耳在聽,敬請繼續。

  某絲黑暗情緒因控制得宜,自麗容上迅即逝了,碧月橙再述:「府裡出現了一些人裝神弄鬼,以為能嚇著本王妃,」鼻內氣音冷嗤,「也不想想這等幼稚的把戲,能奈本王妃如何?」

  幼稚與否,有效則可,能使廣怡王妃形容得損,必然是心神受了挫磨。好說好說。

  「再者,本王妃想要出門時,總會有狀況百出。今兒個馬車轅待修,明兒個車夫臥病,這日府內所有馬匹染疾,他日管家搬來皇歷言大凶日出行不宜。」

  語音稍止,美眸探巡在對面的這張雪樣容顏上細察,半刻鐘後,終有了變化。她正一喜,聽那擡瞼望來的人問:「完了嗎?九王嬸要談的話結束了嗎?侄媳可以告退了?」

  「……還有更離奇的。」碧月橙聲透慍意,「本王妃差出門送信的下人總會無故昏倒在後府門口,本王妃的貼身丫鬟亦去向不明……」頓了頓,對面這張芙容臉上仍是纖毫未動。「如此種種,很難不說是有人有心為之。『她』想將本王妃困在廣怡王府,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除卻束手待斃,做不得任何事,這手法,不可謂不歹毒。你說是嗎,孝親王妃?」

  「這倒奇了。」人家問到頭上,再作無聲終是不妥,諶墨直直接住碧美人淩厲探尋的眸線,悠然道,「九王嬸是廣怡王妃沒錯吧?廣怡王府又怎會成了廣怡王妃的束手待斃處呢?再者說了,侄媳不是在貴府外見著九王嬸了嗎?」

  碧王橙冷笑,目露不屑:「太子妃抱恙,舉城的貴親女眷均來探望,那位仰人鼻息活著的廣怡王又如何敢漏了這個禮節,你沒見那幾個粗壯的僕婦,便是為監視本王妃來的,使本王妃除了太子府,去不得別處。」

  「看來傳聞有時,的確是有誤的。」

  「何意?」

  但見對方滿副戒警,諶墨搖首一笑,「外傳廣怡王妃深受廣怡王寵愛,竟然是假的。」

  「……你怎知是假的?本王妃……」碧月橙自幼因相貌絕美,受盡萬般寵愛,這「不受寵愛」四字,實在不願領在頭上。但適才的自己,卻已將府內所遭所受道了出來,那番的境地,任誰也不能說她「深受寵愛」吧?

  「廣怡王他不是不愛我,而是不敢愛我。」美麗的脖頸揚起高傲角度,發間的金釵銀葉劃出矜貴弧線,「若沒有人在背後撐腰,他怎敢如此對我?而這個撐腰的,想必以為孝親王不敢動她,還是舍不得動她?」

  「以廣怡王妃此時的態度,可想而知,廣怡王不但不愛你,而且是厭惡極了吧?」畢竟,有誰會愛一個對自己盡是不屑鄙夷的人呢?

  「你……」她百般試探揣磨,只為證實心內的惴度,但這妖女一張臉風吹不動不說,言談尚極盡奚落,自詡受盡嬌寵的她,哪再忍得下去!「諶墨,你敢不敢說,本王妃近來的所遭受的,和你毫無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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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7:09

【第十章.絕情】

  原來,這就是廣怡王妃「找個清淨地方說說話」的目的。如此敏銳的感知,如此悍厲的質素,單純的姐姐怎會是對手?

  「諶墨,你的『沈默』是何意?心虛嗎?默認嗎?」

  聽這入耳來的咄咄逼人,諶墨垂下的眸內,添進機鋒,唇彎彎,笑晏晏,不再『沈默』,「諶墨的『沈默』是心虛也好,默認也吧,那又如何呢?」

  「你——」

  「廣怡王妃。」諶墨優優雅雅理鬢,婷婷裊裊起身,一步一步……

  「你……你做什麼?」一直以來,對著這一張太易讓人愛上或恨上的臉,碧月橙難以否認心下的妒意及防惕,但卻不曾有過些微懼意,因她見識過自己身後的「他們」那強大的毀滅力量,她不以為有人能在「他們」手底討得便宜。但此一刻,看她步步逼近,卻陡感由自己主動提議的兩人獨處不是智舉。「……你想要做什麼?你……」

  「你害了我姐姐。」

  「她得不到洌的愛,不是我的錯!」

  很聰明的老調重彈,也是極老套的避重就輕,但,她不介意提醒:「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碧月橙容色一白,嬌媚的杏眸在一絲惶措稍縱即逝,豐潤嘴角抖出一個依然鎮定的冷笑,「如果你硬要把令姊鬱結成疾的罪過推到本王妃頭上,本王妃無話可說。」

  「模糊事情的焦點並不能使你脫罪,碧月橙。當日遺在山上的,不止那個你有心丟下的孝親王府腰牌……」

  「我不是有心!哦……」掩口不及,連胭脂也遮不住似潮水退卻的血色,怎麼會?被「鬼」逼出是一回事,在人前坦承心底的一角陰暗又是一回事,不堪吶。

  但,廣怡王妃豈是任人一擊即潰的角色?「……所以,你是承認了,這段時日是你在作祟?你好大的本事,連廣怡王也勾結上了,你可知,他是洌三兄弟最恨的人,若洌知你和他聯手害我,你,你的家族,都將土崩瓦解……」

  「如此看來,王爺對你的確情深義重了?」諶墨淺顰蛾眉,微抿櫻唇,美玉般音質放得低柔似春風,「難怪他曾對我說,若我允了饒你,他寧可斷絕與你的一切。有人為汝犧牲至此,會不會很感動呢,姨母?」

  碧月橙心弦抽緊,卻篤定冷笑道:「我和洌共經患難,密不可分,你以為你一兩句話,能挑撥我們什麼?若洌知你對我所做的,你以為他會饒過你?」

  諶墨大眼純白無辜,「我以為,他會很感謝我所做的,因為我至少沒取你性命。」

  「你太天真。」

  「天真與否,不如問問王爺。」

  「若洌在此,不會容你對我如此放肆!」

  「是嗎?」水汪汪的大眼晴瞟瞟轉轉,問得卻是進門時久的人。「那王爺為何來了多時,還在冷眼旁觀呢?」

  「……」碧月猝然回身,撞進男人一雙冰冷的視線。「洌?」

  -----

  「我記得,當初給了你兩塊孝親王府的腰牌。」

  「……在,在,都在。」

  「都在你身上嗎?」

  「……一塊在我身上,一塊在府內。」

  傅洌嘆息,擡起揉了沈墨之色的細長鳳眸,「拿出來吧。」

  秀靨嬌怯,美眸蘊情,顫顫自腰囊內取了鏤著金色「孝」字的檀木黑漆木牌,「你看你看,這一塊由我放著,府內那一塊也由我貼身丫頭小心存管,你莫聽諶墨胡言,我……呃?」怔怔地看著心上人的動作,呆住。

  傅洌鬆開五指,將掌內的木齏散在桌上,過往,也當如這腰牌,俱作粉沫了吧?「記得諶茹死時,我問過你什麼?」

  「……洌?」不要這樣看我,不要。

  嬌弱低喚,哀軟眼神,未動起那兩道沈墨般寂暗眸光內的絲瀾,恐懼由心內漫延攀上,沿脈走絡,充斥四肢,致使手足去了支撐。但是,還是伸出一隻手,想去觸摸、去感覺,這個男人,這個主宰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洌……」

  傅洌倒退了一步,於她,便如海般的遙不可及。「諶茹逝了的當日,我問你可和她的死有無關聯,你記得你是怎樣回答我的?」

  「我……」

  薄唇冷酷張合,替她搬出回憶內的積壘,「你信誓旦旦,你與諶茹的死毫無關聯。」

  「我……」是怕啊,因為你說……

  「我還說,若你騙我,哪怕是為給諶茹一個交代,我也會……」

  「不,不!」單是他沒有溫度的目光已使她經受不住,碧月橙更不能聽他將那些冰冷字符無情吐出,「洌,我只是,我只是嚇壞了啊,當時的我,一面害怕你的責怪,一面害怕他們發覺找錯了人重新找來,我更沒想到,他們敢動到孝親王府,而且下手如此之快,我甚至來不及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你……」

  「本王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告訴我,那塊牌子你是有心留下?還是當如你所說無意遺之?」

  「我……我……」他的眼瞳,冷冷釘來,仿若要將她壓至心堡最深處的某處骯隅挖掘出來,曝於日陽之下。螓首劇搖,淚似雨洗梨花:「洌,我不是有心……」

  傅洌闔上眸,淡籲道:「最後一次機會,你給浪費掉了。」

  「不,洌,你不能如此對我,你不能!你可知,我這段時日過得多苦,廣怡王他竟敢軟禁我,將我的貼身親信都給調開送走,我出不得府,也送不出信,甚至,每隔個一兩日,半夜都有人裝鬼嚇我,那府內,已讓我日夜難安了……」

  「我知道。」黑目張開,幽不見底。

  「你知道?」臉色瞬時灰白,「你知道,還任他們如此欺負我?」

  「比及已逝的諶茹,你畢竟還活著。」

  「洌?」忍著心臟揪扯,瑟唇問,「你當真只是為了諶茹?」

  傅洌沈眸未動,頷首:「我說過,你若騙我,我雖不會使你為諶茹抵命,但會讓你受到懲罰。」

  「不問不聞是懲罰?」

  「是。」

  「收了腰牌是懲罰?」

  「是。」

  「……還有嗎?」

  「安心做廣怡王妃。」

  「……不!」任淚飛作瀑雨,也比不過心裂成碎玉,嘶厲嬌吼,「你不可以如此對我,你不能!」

  「我為何不能?」

  「……你知道的,你明白的,你……」

  「安心做廣怡王妃,安心享受榮華富貴,我可保廣怡王不會動你,而你身為內人,對夫君要有至少的尊重……」

  「不,不,不!」嫣唇震瑟,青絲搖亂,「你不可以,你不能,我為你,為你們兄弟,失去清白之軀,委身……」

  傅洌又閉了眸,淡聲道:「所以,你所要的,我都給了你。」

  碧月橙一震:自己,竟將那兩人間的禁忌掀出?

  一片窒人死寂過後,傅洌望她最後一眼,擡足啟步。

  「洌!」女子撲上,藕臂纏上男子腰桿,「洌,我愛你,自在碧門第一眼見你,我便愛你,為你,我可做到一切,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如我這般愛你,諶茹不行,諶墨更不可能……」

  而男人的腳步,終再未停留。

  -----

  洌,你既如此絕情,不妨告訴我,你所說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我把握住了,會如何?

  當女人用盡眼淚哀怨也喚不回男人的回眸一睇時,如斯問道。

  你並沒有把握住。男人淡然道。

  如果,我把握住了呢?

  沒有如果。

  ……我明白了,根本就沒有最後一次機會對不對?沒有對不對?對不對?

  -----

  保重。

  男人丟下那二字,掀足。

  洌,你愛過我嗎?愛過嗎?女人追著那寫著決絕的脊背,愴然喊出。

  我曾應你的要求,在很多人面前承認愛你,包括……身形一逕向前邁開,將背影帶離消失。

  「不!不!」女人嘶喊哭慄著,自險惡的夢境中醒轉,但淚眼婆挲中,床前兀立的一道黑影使她陡覺惡霧散盡,以為愛人回頭憐惜,蘭指愛戀探出,「洌……」

  「廣怡王妃。」床前人開口即是濃濃嘲諷語調。

  「你……?」這聲音?

  「可不就是我嗎,廣怡王妃。」火折猝亮,將一張臉顯現光火之下,「抱歉讓您失望了,我不是你的『洌』。」

  -----

  與此同時,與肆意又在天香樓肆鬧一回到茹芳苑裡的諶墨,面對一園漆黑,不由是滿腹詫疑:苑門上方的楣石上,明明鐫著「茹芳苑」,但自己那兩個總是在燈下苦侯打盹的可愛小侍女哩?那將滿屋子烤得暖暖融融的炭火哩?那一杯暖胃解酒的熱茶、兩雙按揉筋骨的小手哩?且記得近日,還多了一位千嬌百媚的小美人侍候不是?

  尚在怔忡迷茫,一位裹著厚實棉襖苦候在苑門的忠實僕婦,喜上前來:「奴婢拜見王妃。」

  「嗯?」

  「王妃,王爺差奴婢在此候您,待您一回來,就告您一聲,您的衣物寢具一概被搬回主寢樓了。」

  「嗯?」

  「……奴婢告退。」顧管家說,這位王妃不好惹,也不想想,做人奴才的,誰敢惹主子?任務既達成,回被窩睏覺去唄。

  嗯?僕婦倉惶退遁的腳音,使諶墨暫止了困惑,在夜色作護下,不必顧忌風範的孝親王妃,恃輕功取捷徑,一探究竟。哪想到喔,寢樓主臥內,燈暗火暖,紗暖茶香,這於冷冷寒夜內三分醉意的人兒,是十足十的誘惑,將纖長軀體擲高床軟枕內,會周公去也。

  半刻後,當輕微的熟睡氣息漸形規律時,區隔兩方的那一扇木扃開了,僅著中衣的孝親王踱進來,沒有片刻猶豫地跨上這方闊別多日的錦榻,錦被下,抱滿溫玉軟香,醇美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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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7:28

【第十一章.風不止】

  恰似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又一場濃厚大雪鋪飾全城時,已是一年將盡、只把新桃換舊符的時節了。上京城由來商業興旺,逢佳節將至,各家商鋪更窮盡心思趁此賺個盆滿缽盈,喧鬧嘈雜,繁華盡來。

  一身錦絨藍袍的諶霽在為營生為采置庸碌的人群中,尤顯秀長出俗,不染塵色,而那張較及樹頂房檐上的積雪更為皎瑩剔透的容顏,猶掛著其姊所說的千年不化的冰凍,散髮拒人千里的氣息。其畔的左賢王,異域風情不改,褐面短髭,邃目高鼻,身闊體魁。兩人的搭伴同行,無疑是極引人注目,也引了天香樓頂樓貴賓間人的注目。

  「那是諶小侯爺?」傅澈問。

  傅津挑眉:「是又如何?」

  「諶家與西域的來往很密切嗎?」

  「你應該問得是三哥,他如今對諶家已知無不盡了。」

  「說起三哥,他此時怎還未到?」

  「家事繁忙,給纏住了吧?」

  「家事?什麼要的家事?顧全不是個全能管家嗎?需要三哥親自處理……」

  與笨蛋說話,真的很浪費。傅津如是忖道。

  -----

  「左賢王,這是購糧證,持此可在江南的魚米之鄉購糧五萬石。」清靜茶樓單間內,才一落座,不喜贅言的諶家小侯爺即直抒來意。

  「諶墨的話你倒是真聽得進去呢。」乾若翰有意外有驚喜,雙手接過,鄭重收進胸袋,「小王還以為,以你與諶墨天差地遠的性子,兩人該是極不合拍才是。」

  「是不合拍。」提起那個劣質同胞,諶霽眉尖微鎖,「但她是姐姐。」言下之意,她若不是,誰會管她?

  乾若翰啞然失笑,有姊如斯,這位冰雕玉鑄的小侯爺,合該很是無奈的吧?「加了你這五萬石,此行使命已近達成,不日將返西域,中途取道江南購料,你可有什麼話需我帶給令慈的?」

  令慈?這兩個字,不會用得太「仁愛」了嗎?

  沒有?是無可奉告還是不予置辭?乾若翰望這張如霜少年臉,方想揄揶兩句,門外亂聲突起,侍立門側的隨侍入稟:「王爺,天朝官兵來了,像是在搜什麼人。」

  好歹是東道,諶霽負手步出,正見一隊官兵沓沓上樓來,為首人也不陌生:「項將軍。」

  「……諶小侯爺。」項漠僅有瞬時的錯認,墨兒率性無拘,揮灑自若,與如此寒如霜雪的氣韻是迥然不同的。

  「公幹?」

  這惜字如金的吐語風格更不似墨兒妙語如珠。「捉拿叛逆。」

  叛逆?疑問雖有,但事不關己,諶霽不會勞煩唇舌,遂閃身一旁道:「項將軍請。」

  項漠與乾若翰亦打了照面,聲色不動的表相下,又有剎那怔忡。有些事,有些人,深壓心之最底,誓不再掀起記起,但與相關的人、事發生時,很難當作風過無痕吧?他與墨兒的的相識,即緣於這位西域王族……「見過左賢王。」

  「項將軍有禮。」乾若翰早在達京當日太子設下的接風宴上,已知項漠現為雲陽附馬,作為熟知他與諶墨過往的長輩,除了一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悵嘆,又能如何?

  「將軍,叛逆從屋頂跳下去了!」忽有一部屬衝向窗向,挑指大叫。

  項漠掠身過去,眺見那道可疑形影,疾喝屬下:「你們隨後趕來!」言間已飛身縱下。

  而諶霽卻無聲罵出:這個笨女人!

  -----

  這個笨女人!諶霽腹罵未休。

  喀。

  諶霽邁起的一足稍窒,旋即落下掀動如初。

  喀。

  諶霽猝然旋身,身後雪徑無人。

  這個笨女人!一雙冷澈黑眸向積了沈雪的冬青樹後銳利一掃:「出來!」

  「……原來幽靜的輕功如此不濟喔。」一個畏畏諾諾的柔昵聲間自樹後冒出。「你發覺了?」

  這個笨女人,竟當真潛進了雲伯侯府?!「你來上京做什麼?」

  「找你。」一角紅裙、半張俏臉忐忑飄出。

  諶霽壓下胸口的恚怒,撩目向四下一望,確定沒有傭僕在附近遊蕩。「……隨我來。」

  喀、喀、喀……她輕功不弱,雖做不到踏雪無痕,但所發聲響幾近輕不可聞,只是在耳力奇聰的諶霽聽來,難以忽略罷了。

  而諶小侯爺又何止耳力好,才近霽居,他已警覺室內有人。他素喜清靜,除了貼身小隨從烏安,整個霽居沒有第二傭僕,而裡內的人,不似烏安。「誰在裡邊?」

  「阿霽,你回來了?」雕花木扃輕排,粉衣玉頰乍現。

  「吼,你藏女人……咦?你喜歡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嗎?」諶霽接踵相隨的紅衣女子跳出,才想雌獅震吼,又被那張與心上人如對鏡自照的麗顏給呆住。

  「笨蛋,閉嘴!」想將官兵給引來嗎?諶霽狠瞪這一眼,快步迎上前,臉色雖仍一汪清冷,但心細者不難窺出眸底已摻了暖意。「恕兒,何時回來的?」

  -----

  幽靜,天遣會總舵主幽羅的獨生愛女,二八佳人,少女懷春,因廣安寺一役,對皓若霜雪的諶小侯爺一見鍾情,繼而狂熱迷戀。此回不顧了在案的通緝奔來京城,正是為一饗相思之苦。不想,京城以為安全的落腳處,早已為官府布控,她的上門求住無異自投羅網。非但如此,會內遭縛變節的叛眾指認出她是天遣會大小姐,這下來,追拿更為緊迫不捨。她的武功極高,幾次都順利得脫之後,驚來了項大將軍親緝,不得已下,秘潛進心上人所居的雲伯侯府暫避。

  諶恕不愧是諶墨的姐妹,聽完這番話,僅是又將一碟點心推近那饕餮吞咽的小小圓臉一寸,冷艷臉上風平浪靜。

  「……唔,好吃……唔……」吞吃中的人倏將俏臉揚起,迷汪汪的秀瞳大睜,「你們不會出賣幽靜吧?」

  諶霽眉心稍蹙,諶恕則靜靜視她,輕道:「就算我們要出賣,那也是你自己送上門的不是嗎?」

  「啊?」幽靜攢起細緻眉線,清秀圓臉上哀怨不勝,「所以,是幽靜自討苦吃,對不對?」

  「你總算說對了一句話。」諶霽將一杯熱茗重重擲在這不知死活的小女子近前,「你是一人進京?」

  「嗯。」幽靜怯怯頷首,「因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準我喜歡你,我……」

  也就是說沒人會落網,供出她藏身在此的可能?諶霽心臆一鬆。

  「你不要生氣啦……」牽起他一隻袖角搖搖晃晃,「我不會連累你。」

  諶恕秀眉一動,「那你來做什麼呢?你來了,就是連累阿霽,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也不是毫無用處啊,沒有我,霽哥哪會知道你們的姐姐是如何死的?」

  「你……」這個笨女人!諶霽氣怒交加,而諶恕的面色丕變。

  -----

  與諶墨的表相灑脫內裡機縝不同,諶恕面上冷艷自持,實則固執剛烈,凡事一經認定,必貫行到底,少有回頭,三人中,又尤其她與諶茹的感情最為親密。所以,在幽靜的口舌之快前,諶霽並未打算將長姊的遇害底細給她了解,但……

  既瞞不住,只得簡言告之。末了,一再囑她不得莽撞行事,這中間牽扯事大,需從長計議,小不忍則亂大謀云云。

  諶恕定定半晌,清聲道:「放心,我尚能把握輕重,那些如今還不能惹的惡狼,留給你和墨兒慢慢對付。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會詛咒他們。」

  「……好,隨你。」話雖如此,諶霽焉能放下全心?翌日,暗囑了烏安及幾名心腹侍衛對小姐密加保護。

  但,百密尚有一疏。

  諶恕或不及其弟、妹的狡黠聰獪,先天資質內總不乏幾分靈慧。以這幾分靈慧,欲擺脫幾人的監護,綽綽夠用。但亦因著這幾分靈慧,幾乎牽連進整個諶府陪葬。

  -----

  「廣仁王爺。」

  孝親王府白崗石砌成的石階前,傅津甩一襲華麗回眸,見出轎人時,不能說全無訝然,「九王嬸,您到此……」三哥收回腰牌之說,不該是假的吧?

  「廣仁王爺,您喜歡看戲嗎?」

  「哦?」一眉稍稍掀高,完美面容掛上淺淡哂意,「難不成九王嬸此來,是為請本王看戲的?」

  「放眼京城,能識戲懂戲更樂意使人生如戲的人,也只有廣仁王了。這齣戲,當然請你看。」

  「怎麼說?」傅津瞳光躍動,儼然興趣挑起。

  「孝親王府前似乎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九王嬸想進府?」

  「我若不進府,這戲又如何唱?」

  「三哥並不在府內,聽說,王妃也不在府內。」

  「廣仁王不也因此才來的嗎?」

  「九王嬸與本王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只有如此,戲才好看不是?」

  「有趣,太有趣了。」傅津邪魅一笑,「來人,請廣怡王妃進府。」

  「廣怡王……」顧全面有難色:主子已有言在前,這……

  「任你家哪位主子怪下來,本王一力承擔,快請廣怡王妃進府。」

  「……是,廣仁王請,廣怡王妃請。」顧全恭身恭聲迎貴人,待看二人行遠,悄然在門房耳根低語,「速去稟告王爺。」而後,跟上貴人,儘管家待客之職。

  喔唷,平白無故地,眼皮怎突突亂跳?常言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這會兒是兩隻眼都不消停吶,好事還是壞事?顧管家掙拽著胖軀,一路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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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8:02

【第十二章.春藥(一)】

  孝親王回府時,府內的「貴客」都已走了。

  顧全跟在臉色不善的主子身後,被其踩在腳下的積雪,吱吱生響,與其嘴裡的碎碎念述呼應成趣:「五爺硬要帶姨小姐進來,奴才攔不住,這五爺和姨小姐進來後,只在大廳召見了春城姑娘,也不準奴才在旁陪著。不到半個時辰,五爺與姨小姐走了,這春城姑娘出來後,奴才從表情上也看不出什麼門道,又不敢問……」

  「為何不敢問?」

  「啊?」

  「為何不敢問?」傅洌怒懸於眉,恚生於目,「你是府內總管,為何不敢問?」

  「王爺,這……她……可……」顧全結舌。

  「你這個管家越做越回去了。」傅洌步子甩開,冷冷叱下。

  呃?自詡全能管家的顧全受此打擊,傻在了寒風寒氣中。

  王府書房,自是古樸溫雅,花梨大理石書案後,傅洌查了幾筆名下各處別苑產業的收益進帳,忽起了念想,撂筆,「顧全。」

  「王爺。」門扃輕響,應聲來的,卻是旁人,「您有何吩咐?」

  「……怎麼是你?」

  春城穿王府侍婢常著的綠褙黃裙,裊裊一福,「奴婢行經門外,聽得王爺叫人,就趕緊進了來。」

  「去叫顧管家來。」

  「奴婢這就去。」兩隻纖足邁了門內門外,盈盈回眸,「王爺,竈間有才熬好的參湯,可要奴婢給您端一碗來?」

  傅洌目線已投在帳面上,信口應道:「去。」

  春城媚生生的抿了絲甜笑,欣然退下。

  顧全不一時就到了,心裡還惦著主子方才拋在耳邊的評斷,悶悶問:「王爺,奴才到了。」

  「以後這些帳薄帳務,都交給王妃。」

  「您是說……」顧全瞄瞄案上各地別苑送來的厚疊帳冊,「這些都由王妃簽審,王爺您……」

  「既交給了王妃,本王便不會過問。」

  「……是。」豈不是說,今後與王妃打照面的機會更勤繁了?皮薄餡足的昌記大包子……寄望王妃口下留情,莫見一回叫一回,人家還沒娶上媳婦,臉皮也薄得很吶。「這個……王爺,王妃雖聰慧,但耐不住在一處久坐……」

  「這就要你這個總管事多用用腦袋,看如何才能讓王妃多生些耐心出來。」

  顧全臉當成皺成包子:恁樣的差使,怎落到了自個頭上?

  「不過,若是你反把王妃的耐心惹盡了,要了你的腦袋,那也只能說你那顆腦袋委實不濟事了,明白嗎?」

  「啊?王爺……」顧全欲哭無淚。

  「好了,將這些帳冊拿了,你下去吧。」

  「王爺……」欲言又止。

  「還有事?」

  「……今年鄉下各處的收成不好,各家別苑所屬租戶的糧租能否酌情減免?」

  「你做主。」

  「是,王爺。」顧全抱了滿手帳冊去退出門去,笑咧了嘴:天底下這樣好心的主子有幾個?能怪大傢夥忠心不二地為王爺辦事……啊呀,王妃那頭怎麼辦?真是頭疼……

  「總管事。」香風撲鼻,鶯聲擦耳。

  顧全微怔,「你是……」

  「奴婢春城。」托著蓋碗參湯的托盤偏移,露出一張嬌媚鵝蛋臉。

  「春城姑娘啊……」果然是美人喔……驀記起主子行前的訓叱,板正顏道,「本總管有話問你。」

  「可是,」蛾眉顰起難色,「奴婢眼下急著給王爺送參湯。」

  「嗯?」瞄了那蓋碗一眼,「王爺要你送的?」

  「是。」

  顧全眉攢了攢,嘴咂了咂,想想也無不妥,頷首:「你去吧,送完參湯,到前院帳房找我。」

  「……是。」

  ─────

  「顧全——!」

  這一聲吼,幾乎驚徹全府。

  「總管事,王爺叫您呢,好大的火,從沒見著王爺這樣……」

  親王府總管體形雖圓胖,動作卻利落,自是健步如飛,抄廊過橋,穿院步階,迅速把自己放到了主子的書房門前,「王爺……」嗯?這是啥物事?……春橋姑娘?花容青慘,唇角涔血,躺在這雪上作甚?「春……」

  「顧全!」書房門內,傳出吼聲震聵。

  哦唷∼∼,那小廝說得不假,侍候王爺快十年,這火氣當真是前所未見……

  「顧全!」

  「奴才在!」

  「去請王妃回來!」這聲音,像是咬著牙關嗑出,字字似不堪重負。

  「請王妃?」王爺是患病了?還是……顧全打個抖顫:那碗參湯……有毒?!「奴才去請大夫!」

  「混蛋,請王妃!」

  天,王爺口吐髒字,當真是世所罕見,但是……

  「別告訴本王你不知道王妃現在何處!」

  「知道知道,自從您發了話,小的就安排了人暗裡……」

  「還不快去!」

  ─────

  那人,自那回小寧館回來,似是變了另一個人。以往,秉持著優雅溫潤氣度,哪怕示好示情,待她也不會少了「禮」字。如今——於家僕奴婢前不時親昵淺吻,已是悖其以往行止,遑論夜半襲床的廝纏,緊密貼合的擁眠,僅差夫妻之實最後一步的親密?她躲,他纏,那人優雅皮相下,住著一個無賴式的孩童,哪怕躲出親王府,她亦會在夜半時發現枕畔多了另一個人的呼吸。他,到底要如何?

  其實,她知他要如何,他更不止一次說了他的想要如何,但,他要的,她給不得。對姐姐的無情,阻她步;對碧月橙的縱容,止她心;矧且他的皇家親族,是將姐姐韶華葬送的元凶。她和傅洌,斷不能有情!

  「小侯爺,有人要小的捎了這個給您。」天香樓胖掌櫃親力親為,雙手顫微微托一折箋奉上,對這位半日只是安生喝茶發呆的小爺滿懷感激。嘖嘖嘖,這小侯爺,當真是美啊,雪裘金帶,玉靴銀冠……嗯,若是滴轉的眉眼間,沒那幾分似有若無的精靈妖脫之氣,便是活脫脫仙人一枚吶……「啊唷,小侯爺,您……」腦門痛哦。

  收回時下只剩打人功用的摺扇,諶墨以其點那薄箋,「誰送來的?」

  「是個小的不識得的陌生小子……」喔,還是痛呢,逃去逃去。

  諶墨開了箋,默念未完,口內的茶已噴了出去,「申時孝親王府,好戲正酣。屆時孝親王妃,情何以堪?麻雀變鳳凰,引狼入室;美婢成側妃,自討苦吃。」這不倫不類不莊不諧不詩不文的東西,是什麼?

  申時?距今不足半個時辰。意即半個時辰後,親王府好戲上演?且戲碼……麻雀變鳳凰,美婢成側妃?

  有意思,有意思極了。一抹笑,綻於薄薄嫣唇側,水眸熠熠生輝。

  通!通!通!

  鄰桌幾位食客,接連翻椅倒地。

  這動靜,引得正在遞菜送食的跑堂小二霧煞煞將眼珠子瞟過,乖乖哦!掉頭顛下樓去。

  櫃檯後撥拉算盤的掌櫃見了,嚇得通身的肥肉齊跳,顫顫問:「小爺又不安生了?」

  小二無力搖頭,撫著怦悸胸口倒氣,「……娘喲,咱這才明白,為啥那說書的說有位美人的笑能殺人了,老天爺哦。」

  -----

  老天爺哦!一見得那進府的妙影,顧全險就喜極而泣。

  「王妃,王妃,您救命啊,救命啊!」

  老遠見顧大管家張手跌撞的衝來,諶墨量準了他不敢將手觸到自己身上,不閃不避,靜待原地。

  「啊!」這一來,苦了顧管家,為收勢差點將自己倒跌出去。「王妃,請你快去看看王爺,快啊!」

  氣定神遊,仍如閑庭漫步:「出了何事?」

  「奴才也不知啊,王爺怒極的命奴才將王妃請回來,奴才才派了人出去,正巧您就回來了……」

  「王爺呢?」

  「書房裡,書房關緊閉著……」

  「是嗎?」水眸明滅一動,「還有誰在裡邊?」

  「沒有誰了啊……唉喲,王妃,請您要快啊,聽王爺的聲音,是極痛苦的,又不要小的叫大夫……」

  嗯?「……去叫大夫來吧。」諶墨快了步子。

  「是。」顧全攔一小廝吩咐了幾句,又緊跑跟上了諶墨腳步:把主子交到這位女主子手裡,他不放心哩。

  -----

  「王……」

  「噓——」諶墨俯耳貼在門前,詫異裡內幾無聲響,遂甜美揚聲:「王爺,我進去了。」話訖,卻將顧全一推來個投石問路,自個彈身飄出丈許靜觀其變。

  但見書房雙扃訇然大開,顧全肥軟身軀,栽進兩隻手臂的環圍內,旋即又聽吼聲響遏:「混蛋,怎麼是你?!」一團肥軟被踢飛出,落在青石路旁的積雪之上哀鳴。

  雖只是俄頃工夫,見多識廣的顧全業已明白髮生何事,王爺那身子狀況……當下顧不得通身的酸痛,滾爬起來,「王妃,您快去救王爺啊,王爺他……他……」這話,說不出口吧?

  「王爺他怎麼了?」諶墨遙遙在傅洌身上瞄掃一眼,已有泰半明白。春樓妓院首回接客的雛妓、首回開葷的青楞小子,服下「壯行」酒後,差不多就是這般情形。不過,堂堂親王竟遭這等「可愛」的暗算,說起來不免教人有些同情呢,哈哈哈……

  她憋笑憋得內傷,顧全卻是要哭了,壓低聲道:「王妃,王爺他、他、他中了春、春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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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8:28

【第十三章.春藥(二)】

  諶墨悠然問道:「誰有那麼大本事,讓王爺著了這道兒?」

  「這……,是春城姑娘?!」顧全驚呼,「參、參湯?」難怪會給傷成那副模樣?這丫頭,是找死吶。

  哦,這便是「引狼入室」了?

  諶墨眼見那男人目內如鷹似攫芒,儼然已將自己當成一隻肥美肉兔,不由全副戒備,腳尖隨時待逃,「……你們怎不將春城姑娘給王爺送進去?還是這春藥下得太烈,春城姑娘已經不堪折磨了?」

  「春城姑娘已被王爺打傷了,現昏躺在下人房內……」

  「阿墨!」傅洌嘶嘶低喝。

  顧全「噗通」跪在青石板路上,「王妃,求求您,快去救王爺,看王爺那架勢,您去……」

  「混帳東西!」惡霸小侯爺出場,掀腿給了顧管家當胸一踹,「春藥是鬧著玩的嗎?憑什麼旁人惹了禍本少爺去頂受?」

  「阿墨,過來!」一身慾火焚騰,氣息遊躥不穩,沈沈邁出一足才怪!諶墨不進返退,又把身形飄出丈外。「你,你,你……」扇骨指點門口三五侍衛,「王爺中了毒,去制住王爺,莫讓他再動一步!」

  制住王爺?這……

  侍衛尚在遲疑,諶墨已色變:「還不快著!挾住王爺,固他四肢,莫使急動,否則血氣流躥,毒行全身,屆時藥石罔效了!」

  「……是,王妃!」侍衛這才依言,左右前後將主子挾住。

  這妖人兒……傅洌饑渴睨她,那股燃行體內的慾火更烈更劇,「阿墨,過來。」

  笨蛋會過去!諶墨撇嘴。

  「王妃……」顧全揉著豐厚多肉的肥臀,跑近女主子跟側竊聲獻策,「王妃,小的去找花樓找幾個……」

  「混蛋!」扇柄當頭敲上,「花樓女子不是人嗎?你看你們王爺那德性,怕是一夜無度,有哪個女子能受得住?」

  「多找幾……」

  「王八蛋!」扇柄又毫不惜力落下,「你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親王召妓?」

  「那……」顧全苦垮了臉,「府內的丫頭……」哦,抱頭躲出,「小的也知道不妥,但您自個又不願……大不了以後您做主給收了房……」

  「說你笨蛋,當真汙辱『笨蛋』這兩字!」諶墨懶再與他廢話,對侍衛揚聲道:「你們幾個,將王爺扔進書房。你們幾個,將書房的爐火熄了。還有你們,拿木板把門窗封了!」

  幾侍衛、幾僕役面面相覷。

  諶墨頰顎凜凜一揚:「想讓主子活命,就聽本王妃的,不然你們家王爺執意請本王妃回來做甚?」

  有理呢。幾侍衛架起主子移到書房內室的憩榻之上,另有兩三僕役進內撤了爐火。只是,人還未退出,已見他們主子如狂地向外掠去。

  諶墨早有戒防,身子如雲雁飄飛之際,又把幾名粗悍侍衛推了上去,「王爺如今有走火入魔之相,你們多找些人,務必將王爺按下!」

  十幾侍衛齊刷刷把嘶嘶作吼的孝親王壓製進書房,身退時當即嚴闔雙扃,喀嚓落鎖,已持木板釘錘待命的僕役隨則叮噹一氣,封扃閉戶。唷唷,事關為忠心體主之事,配合自是默契,行動自是乾脆,哪能落了人後?

  而顧大管家,目睹這府內上下有志一同的「護主」一幕,除卻瞠目結舌,再找不著更好表情詮釋心情。

  -----

  諶墨對那些個長板闊釘極是滿意,打量半晌,在側牖上找了難得一隙,輕叩聲響,「王爺?您還好嗎?」

  「阿墨!」有人撲到一壁之隔處,低低嚎叫。

  「王爺,您放心,以在下流連花樓的經驗,看得出您所中的僅是最普級別的春藥而已,熬過藥性就好,對身體無害的。不過春橋姑娘好像下得過重了些,您怕得辛苦折騰一夜了。」話雖然說得輕淡謔侃,但那仿若近在耳邊的急喘,仍使暈染薄頰。

  「阿墨,阿墨,阿墨!」

  「誰教王爺欠慮,一氣之下將春姑娘打傷,不然……」

  「阿墨,我要你,我只要你!」

  這饑渴的嘶哮,促轉的呻吟,使諶墨芙頰上暈紅更深,笑得卻更是玩世不恭,「王爺,莫想太多,還是點了自個睡穴,做一夜春夢去吧。」

  「不,阿墨……」

  「不然,我丟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進去給您泄泄火,聊勝於無不是?」

  「阿墨!」房內人極怒,卻也怕無法無天的她當真如此行事,氣焰頓即低了,「你這小妖精……我會討回來的……」

  呿。諶墨聳肩,瀟灑灑旋身就步。

  「王妃……」

  幾乎忘了還有這一隻。「顧管家,一會兒大夫來了,請他去給春姑娘看看吧。順便問一下春姑娘身上可還有餘下的春藥,拿來給本少爺。」去給楚楚佳人評揣下,與天水一閣的貨色計較起來,品質孰高孰低?

  「是。那個……王妃……」

  「多備些高手在書房四遭加強護衛,中了春藥後的王爺,脆弱得很呢。」否則也不會僅是幾個侍衛就給降住。「明早辰時再請王爺出來。」

  「是,那個……」

  水眸倏然斜睨回去,「顧管家,若你還敢再動其它心思,本少爺不介意把你扔進去供他享用,相信這個當下,你家王爺已是饑不擇食了,而以你的事主忠心,想必也很樂意以身奉主?」

  寒風陣陣,一個顫慄襲來,顧全呆成木雞。

  -----

  冬日的辰時,正是氣清天寒時。

  「三嫂?」正要進門的,與正要出門的,恰打個照面,傅澈上下瞄一眼她一身與城內積雪幾欲融為一色的人兒,「您穿成這副模樣,可是又去做惡霸小侯爺?」順便欺騙幾顆多情女兒心回來?

  諶墨抱拳:「六皇子,您是在提醒天香樓的胖掌櫃思念在下了嗎?」

  傅澈苦笑:「手下留情啊。」

  諶墨提鼻:「端看心情。」

  「那麼……」傅澈小心翼翼,「不知您今天心情如何?」

  「還不壞。」

  傅澈才要松一口氣,又聽她道:「不壞到剛好有興致到天香樓小酌兩杯,順便替你破財免災。」

  破財免災?眉角抽搐兩下,諂媚陪笑道:「小本經營,萬望您心情再好些,放小店一條生路。再者說了,三嫂您鎮日外出,也不怕後院失火?」

  「已經失火了。」

  「呃?」傅澈緊起俊俏臉顏,星眸大張,「發生了何事?」

  「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你不是想讓我站在此處向你細敘家常吧?」

  「哦……」恍才想到,自個時下的處地。

  「若當真好奇,去問你的三哥,想必此時,忠心體事的顧管家已把主子給解放出來。」正有滿腔積憤等待你這隻替罪羔羊。

  「解放?……」六皇子尚在為那兩個字怔惑,諶墨已拋下揶揄一笑,一逕扶階而下。

  「老六,你杵在門前發什麼呆?怎不進去?」

  -----

  「哈哈哈……」拍案,頓足,俯仰倒闔,傅澈窮盡畢身力量,笑個淋漓暢快。

  傅津亦是搖頭連謔不止:雖說是意外隨時存在,但這個意外,是太意外,不得不說,那位三嫂,是個妖怪級人物,當今世上能與之一較短長的,除了肆家的純真小魔鬼,沒有第二人選了吧?

  「哈哈……」一手已揉在肚上,六皇子仍未能枯竭笑泉,但嘴裡,已然能冒出一兩字符表達此時心境,「三哥……春藥……封門……哈哈……三嫂……奇人……哈哈……」

  傅洌挑眸,悠閑道:「老五,左相家的婚事談得如何了?」

  嘎?一朵好大笑花還在唇畔開著,笑聲已然沒了:「……左相家?什麼婚事,三哥,五哥,你們可不能擅替小弟做了主。」

  「杜昌晉家那丫頭我見過,有幾成聰明相,算是上姿。」傅津徑自道。

  「我不……」

  「較其姊杜蔚如何?」

  「我不想……」

  「平分秋色。」

  「不行……」

  「如此,你遞話給父皇……」

  「三哥、五哥!」

  嚇,驚天動地呢?傅津的眼皮輕撩,慷慨賜予一瞥,「你不喜歡杜家丫頭?」

  「我甚至不認識她,哪談得上喜不喜歡。」

  「那麼,你有中意的人嗎?各家名媛,隨你挑。」

  「要挑也該是五哥你走到前面吧。」傅澈拍掌,「既然五哥見過這位左相千金,以五哥的眼光定其為上人之資,必然是姿色不俗,索性五哥就給娶了。如此一來,父皇滿意,母后稱心,皆大歡喜不是?」喜孜孜掉頭徵求聲援者,「三哥,您認為呢?」

  「你與老五不同,老五不娶妻,是因他尚未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呢,你的推搪又是為了什麼?」傅洌仿似不經意問著。

  「我……」傅澈口舌微結。

  傅洌長指勾起案上茶杯,垂睫淺啜時,黑瞳底處,隱隱兩簇暗焰。

  傅津眯起美眸,問:「有心儀之人了?」

  「我……」傅澈撇開眼神,「總之,五哥你的婚事沒談定之前,小弟不急啦。」

  傅津的無瑕美顏,沈了下去。「阿澈,等一下過我府一趟。」

  有些事,須及早;有些萌動,須去除。這個世界已夠無情,是以,他更不能容許僅有的溫情遭褫奪,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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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8:46

【第十四章.大典】

  「五哥,今年貴府內的梅花開得不壞喲,只不過開在你的廣仁王府,真是暴殄天物呢。」

  「老六。」

  「嗯?」意外於五哥未反唇相譏,以語氣中透出的罕見鄭重,傅澈收回放在道畔白梅上的貪戀眸光,卻見他瞳沈如水。「五哥,怎麼了?」輕佻邪謔的五皇子會有這號表情,比見到日陽西出還要令人震撼喔。

  傅津定定望他,足足有半炷香燃過的工夫,追索探究的視線內,方減了幾分淩厲,「你的確有喜歡的人了是不是?」

  傅澈眼神微移他處,「你今天怎麼了,難不成一定要撮成我與杜家千金的婚事不可?咱們有必要非得巴結杜昌晉那股勢嗎?」

  「老六,你很明白我在說什麼。」

  「你——」傅澈陡然火了,攢眉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懷疑我嗎?你莫以為我沒有聽得出適才三哥對我的質問,我知道我極不應該喜歡她,但喜歡她,並不代表我會掠奪,會覬覦,會因此對三哥有任何不軌意圖。只是喜歡,可以嗎?」

  傅津頷首,「若只是喜歡,可以。」

  「我……」傅澈粉白面皮些微赧紅,訥訥道,「三哥,我知道,哪怕只是喜歡,也不應該,唉,我……你怎看出來的?三哥又怎看出來的?」

  傅津挑眉冷呿,「你今日在三哥府第前,對著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態,但凡有心者,誰都不會漏察。至於三哥,對他心愛的女人,心思總較常人多幾分敏察,何況,無端的飛醋他也會吃。」

  「心愛的女人?」傅澈驚呼。

  「很意外嗎?」

  「可他不是……」憶及三哥事關諶墨種種,的確,除非愛上,否則怎會動用恁多心思進去?而自己,不也早在家宴時三哥要求自己提供保護給她的那刻,感覺得出三哥對她的不同嗎?「碧月橙呢?」

  「依然保吧。」沒有她,三哥或已不存,為這份恩,傅津亦會保她依然錦衣玉食。「而你,今後要記得收斂。」

  傅澈苦笑一嘆:「放心,『她』永遠是三嫂。」永遠。

  -----

  一年盡,皇家各式慶典頻至祭禮紛至沓來,初一祭天,初三祭祖,初五祭聖,初九祭地……每至此時,皇家男子須備齊應場的各式禮服袍裝,隨時待命轉徙各地祭壇。皇家的女眷則相對舒適,除卻祭祖大典,所有正妃須陪同蒞場外,其他時光盡可依舊賞花赴宴,清閒度日。

  親王妃祭祖典服,為黑色滾以紅邊的廣袖寬袍,袍面以金銀雙繡繡成山河地理;腰際盤系朱紅革帶,中以玉石作綴;頭梳百花宮髻,配壓口銜紅玉的孔雀金飾;足蹬金絲船履,上鑲珍珠灼目。莊重之餘,又不忘體現皇家氣派。

  雲喬、昭夕兩個丫頭對各式宮髻都不陌生,但百花髻工序繁雜,饒是兩個丫頭都上了陣,也是費盡周折。好在諶墨發長如緞,不必額外盤結假發,一個時辰過後,終是告結。

  「王妃,為什麼是孔雀,不是鳳凰呢?」雲喬先在諶墨髮際插了兩隻紅玉金釵,再萬般小心托起孔雀金飾,別入雲發,而後,對著鏡內王妃的絕代容顏,好奇問道。

  仰頰配合昭夕為面上薄施脂粉,諶墨笑答:「傻丫頭,鳳凰是神鳥,孔雀是凡鳥,鳳冠只有皇后才有資格佩戴。明白嗎?」

  「王妃,您先莫開口。」昭夕輕輕淺淺,在主子朱唇上將胭脂暈得均勻細緻,又將梅形花鈿貼上主子遠山含翠的眉心,退一步端量,抽息道,「王妃,您好美,美得不似真人,美得讓女子連嫉妒都覺得……」徒勞。

  素常所見的王妃,縱然是女裝,亦多選淡雅清麗裝扮。今日盛裝淺妝下的王妃,美艷不可方物,把暖閣內盛放的堂前牡丹給羞慚逼愧不說,畫上的瑤池仙子也怕不及這傾城國色,美喔。

  「王妃,顧管家來問,是否可以出發了?」門外,傳來小婢垂喚。

  「可以了嗎?」諶墨俏皮詰取兩個丫頭,換來一陣脆聲嬌笑。

  「走吧,王妃,該是王爺等急了,奴婢扶您。」

  扶?諶墨黛眉輕挑,才要拒絕,待要自己立起時,方知這舉身的行頭,竟是這般沈重,真個是侍兒扶起嬌無力了呢,但不知那些嬌弱的閨閣千金又是如何承受的?

  -----

  「王爺,王妃來了。」顧全僅投去一睇,當即將腦袋垂到胸前,不敢再有須臾窺視。

  玉冠束髮、錦紋繡袍的傅洌回身,陡然呆住。

  「王爺,你確定一定要穿這鞋嗎?好重呢,每邁一步都像是用全身氣力才行。」諶墨只顧低首抱怨,未察男人眸內躥起的慾念,只感熱息撲面,纖薄嬌軀陷入一雙長臂的束縛。

  「你……你怎麼能如此?你這隻妖精!」他在她耳邊悶嘶。能將沈悶呆板的祭祖禮服穿得如此美且魅的,只有這個懷中人兒了吧?赫覺,於他來講,這人兒才是世上最強烈的春藥,教人恨不能將她吞進腹中,揉進骨內,融在血裡。

  「你……你做什麼……呀!」這男人,竟當著下人的面,吃了她的耳!不得不提醒:「……王爺,大典何時開始?」

  顧管家眼觀鼻,鼻觀口,答道:「稟王爺王妃,大典巳時開始,現辰時將至,太廟距此約須行半個時辰不止。」

  傅洌在她耳上恨恨留下一嚙,才沈聲道:「為王妃取帷帽來。」

  「帷帽?」兩個嬌羞的丫頭懵然復念。

  「對,帷帽!」這等的絕世姿容,他只想一人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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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諶墨,這祭禮,可謂是枯燥的極致。

  天熙帝、文定后並行於前,太子、太子妃伉儷緊隨在後,其後皇子皇妃按封階、長幼排下。華裳招展,肅穆滿然,沿漢白玉階扶步而上。祭壇前,在祭祀法師口引下,先是繁複的叩禮,山呼祖宗先靈來歸造訪,一睹後世子孫榮景。隨之,冗長祭文啟始,天黃貴胄、鳳子龍孫點膝黃毯,跪叩靜聆。

  「……威威天昱,四海升平,堂堂天朝,八方來躬。追念先祖,報本情殷。緬懷祖德,既厚且深。逢茲盛世,舊典宜遵。謹具牲醴,佐以粢盛……」

  諶墨昨晚晏歸,今兒個又被丫頭早早喚起備妝,祭師的抑揚唱念,無疑最具催眠效用,神思飄飄,昏昏欲睡。

  傅洌眼角余光瞥見身畔人兒帷帽屢與地磕逢,暗笑中,手掌借兩人的寬大袍袖之掩,握上她皓腕。

  冬末季節,傅洌體溫又較常人低寒,腕上的冰冷激得諶墨一凜,斜眸狠瞪,雖有薄紗相隔,嗔氣仍然遞達了出去。而始作俑者非但不知收斂,那攀上玉臂內側嫩膚的修長指節,撥弄更形放肆。

  這……諶墨咬牙切齒:這個不知敬祖、趁人之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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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祖大典之後,是皇家家宴。太子妃重孕在身,皇后命人在月華宮備了軟榻,供其小憩。諶墨陪著武業說過幾句閒話,待她睡去後,閒步踱出,沿著宮廊,欣賞兩遭風景。究是皇家,哪怕是深冬時節,萬古凋枯時,也不乏花香草綠,怡人風光。嗯……如果身上拖得不是這一襲深重禮袍,情形將會更好。

  為緩酸軟的雙足,諶墨才在的一處小亭坐下,即聽得有環佩叮噹,履音輕巧,漸近了。

  「三皇嫂。」雲陽公主進了小亭,「郁錦園有自外城請來的戲班表演,你不喜歡?」

  諶墨回之淺笑,「公主也不喜歡?」

  「是啊,太吵了。」雲陽公主螓首微點,垂到鬢唇的翠羽盍葉隨之輕搖,不盡婉轉纖麗。「銀陽殿前的場子上有人賽馬,咱們去看看好不好?」

  若是惡霸小侯爺,當然會說「不好」,因她時下腳酸腿軟,半步也不想動了。但若是孝親王妃,對這殷勤相邀,就須得體應允,笑語作陪。

  「好啊,還請公主帶路,諶墨對這宮內的路徑仍是有陌生呢。」

  「從這裡過去還有一段路,我們還是坐轎吧。」雲陽公主點手喚宮婢準備。不一時,兩頂雙擡小轎腳下待命。

  在因小轎啟擡陡高了眼界時,諶墨暗嘆:唉,看來自己尚不諳這皇家享受之道,究是「新人」吶。

  有了代步的器具,入眼來的眼色更覺心曠神怡起來,奇花異草尚未賞到盡興,已聽宮婢恭聲:「兩位主子,銀陽殿到了。」

  銀陽殿,接見外使專用殿宇,頂層以八角流檐開出四面環水的敞閣,取「四海升平、八方來朝」之意。殿前廣場,亦是為配合各外域慣常共有的諸如篝火舞、火把舞之類所特地開出的寬闊場地。平日,偶為得閒的宮人在此放紙鳶、踢毛毽及玩耍各式宮廷遊戲之用。

  「三皇嫂,那邊有個小軒,坐進去,正好可以將場內的情形一覽無余。」雲陽公主纖指挑起,唇邊酒窩兒浮動,柔嗓昵昵,使人覺得,若是拒絕這嗓下的提議,會是一種罪過。

  諶墨不想枉生罪過,是以,毫無異議與公主一起掀動蓮步,沿著場邊向小軒移近。

  「三皇嫂,你今天真是美極了,難怪祭禮時要戴了帷帽,三皇兄定然是不想要人窺了你的容貌吧?」

  「哪裡?大祭活動時,女子戴帷幔不是常事嗎?」

  「話是如此沒錯,但今天三嫂的美,委實……」

  「啊——」

  「小心!閃開!」

  耳側亂聲忽起,微愕的兩人螓首偏轉望去,卻見一匹脫韁悍馬高首揚蹄奔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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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9:16

【第十五章.深宮往事】

  在諸人亂聲中,已是刻不容緩,不及細忖,諶墨扯起身旁人的手臂,即向側方躍去。但她一時忘記將身上徒加的重量計算進去,尤其那雙珍珠雕飾的船履,致使下盤失穩,連帶著雲陽公主,跌疊成一氣。

  侍衛的扯喊、太監宮女的噪嘩越發厲作,而烈馬的悍蹄,卻迫近了。

  諶墨大急之下,將壓在己上的公主推出去,才想翻身滾出,腰間突添橫力,在馬蹄踏下前的寸時,被那股強力帶開。

  「墨兒,你怎樣?」

  諶墨詫然盯著這個男人,直覺荒誕,「你救錯了人吧?」

  項漠稍怔,臂膀已遭拒離。

  「公主,公主,您如何?」

  「孝親王妃,您沒事吧?」

  太監宮女嘩啦啦圍扶上兩位貴人,駭懼不勝,噓問安危。

  雲陽公主雖驚魂未定,嬌喘未歇,但一對美眸,仍以萬種淒涼,投向自家夫君:為什麼?

  為什麼啊。諶墨讀出了公主心語,在心下搖頭籲嘆。這幾乎緣鳳山崖上情景的重現,不同的是,那時,作為被忽略一方的她,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理智大於情感,方才出手救她,概因公主已被她推開離了險境,他卻不曾設想,那個人是他的妻,是他最該用一雙臂膀護住的人。

  「孝親王妃,您可還安好,要不要奴才傳禦醫來?」有太監問道。

  「我還好,趕緊傳太醫為公主看看,方才的跌撞間,怕是身上已有瘀血了。」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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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開千朵,各有不同,雖是同根,萼心相迥。就如梅林內那一眾錦衣華服、貴氣縱橫的皇家青年,心思翻轉間,又何止千種?

  「咦,廣怡王叔,今兒個怎未見九王嬸出來?」行二的忠親王傅潛接過隨侍遞來的熱茶,呡一口,隨意向近旁男子問出。

  雖是叔侄輩份,但侄兒封階高於叔父,問得雖是廣怡王不樂回答的問題,也須耐性作答:「她因前些日子的風寒,至今未愈。大夫診其不宜勞動,以防擴染人群,事前已向皇上皇后遞了告假摺子並獲準了。」

  「這樣啊,還請王叔向九王嬸轉達小侄問候,請她小心呵養玉體,回頭小侄教您的侄媳過府探望。」

  「這倒不必了,她的病怕是會傳染的,別驚動禮親王妃了。」

  「哦,如此嚴重?」四皇子禮親王傅源訝聲,眸睨某人,「三皇兄,九王嬸的病已是這麼嚴重了,您怎不請與碧門交好的江南怪醫前來診治?」

  傅洌正與太子喁喁低談,聞言淡哂:「四皇弟既然如此擔心,你請也是一樣的。」

  「三皇兄,你說笑話嗎?」禮親王傅源未察到忠親王暗送來的眼色,大笑道,「天下誰不知道,那江南怪醫只買碧門的帳?前一回貴妃的怪症,還是三哥修書一封,請動了這位連皇家帳都不買的刁民醫愈,請他進太醫院都不賞面子,如此狂傲的人……」

  「四皇兄。」傅澈咽下嘴裡的豆粉甜糕,眯眸甜笑,「既然是如此狂傲的人,而且是無知草民一個,此時談他,不是自煞風景嗎?放著在雅致梅顏不賞,何苦來哉?」

  傅源挑眸回視:「老六,九王嬸是你的姨娘,如今病了,你不該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吧?」

  「以四哥來說,小弟該以什麼態度?」

  傅源一窒,對這一張笑眯眯甜孜孜的顏容,他氣不得怒不得叱不得,好生不爽。「……六皇弟,江南碧門根深盤結,九王嬸又是江南碧門的人,這其中的利害……」

  「四皇弟!」太子、忠親王幾乎異口同聲,叱住這位口無遮攔的四皇子。

  傅津悠晃著杯內瓊漿,豐滿蜜唇勾出慵懶淺笑。

  傅洌俊顏清雅風波不動,細長鳳眸古井無瀾。

  陡然,足聲砰砰,向此間急攏。

  伺立四圍的侍衛當即手按刃柄,目警來處:要知道,這林內的貴人都是份量極重的主兒,隨便哪位的半點閃失,就能要了他們身家性命。

  林外,傳進高喊:「奴才是銀陽殿的當值太監小范子,雲陽公主要奴才來急稟孝親王,適才孝親王妃於殿前廣場觀看賽馬時,一匹受了驚的劣馬衝向孝親王妃……」

  傅洌驀起,推椅即行。

  「三哥,您如此作急做甚?為弟記得,前一位孝親王妃在宮內跌下湖去,也不見您這等著忙。」

  傅洌半轉身量,淡淡投他一瞥,雙足未作停頓,疾步出林。

  「四皇兄,您何時對人家夫妻間的事如此掛心了?」傅津支頤掀眉,一派輕佻,「該不是自家夫妻間有事難調,就把心思往外挪了?要不要為弟修書一封,請那位江南怪醫來診診四皇兄的『隱疾』呢。」

  「你……你少胡說!」傅源眸瞪起,「該擔心身子玩垮的,不是本王!」

  「說得對啊,對極了。」傅澈咂嘴,「五哥,四哥不比您,向來懂得節制,您就不必操心了。前些日子不還有位艷播京城的歌姬滿城張落著說懷了四哥的骨肉嗎?如此年青力壯的四哥,哪用得著江南怪醫應診?」

  嗤──!一聲氣音低笑若有若無響開。六皇子說的,是不久之前的一宗皇家醜聞。禮親王與某位地方財閥大肆爭奪一位貌美歌姬,雖最後因勢高一籌抱得美人歸去,但潑悍的四皇子正妃不準低賤女子沾染府門。那歌姬也不甘居於外室,於是找到些達官舊客,言己體內懷了四皇子骨肉,為皇家血脈考慮,請直達天聽,莫使天朝骨血飄零在外。如其所願,此事驚動了月華宮,皇后親召那歌姬,並請禦醫號診,證其確有四月身孕。但滑天下大稽的是,該歌姬與禮親王相識卻是不過兩月間的事。堂堂國母,受一刁婦愚弄,怒意可想而知。為此,行為荒唐的四皇子,被文後好一頓訓叱,責成在家閉門思過半月。

  「你——」傅源漲紅面皮,惱羞成怒。「你混……」

  「行了,越說越過了。」太子溫聲打入,「自家兄弟難得趁節日聚集一塊,把時間竟放在嘴皮上了,這像話嗎?」

  「太子大哥教訓得是,為弟謹聽教誨。」傅澈恭巧應聲,又對面紅耳赤的四皇子遞以人畜無害的乖笑。

  -----

  「奴才拜見孝親王。」

  「起了。」溫潤聲到,瘦長形影映到茜紗垂簾,隨即被掀開。

  榻上的諶墨對來人嫣然一笑,「王爺夫君。」

  傅洌細目掃過,問:「怎不見禦醫?」

  諶墨撇唇:「僅是手上有一些擦傷而已,哪用得著禦醫在旁盯著?」舉起已包紮好的右手,「我幼時習武,受過的傷不知比這嚴重多少。」

  提到胸臆頂層的心臟倏然放下,傅洌恍覺腳步竟有些虛軟。乍聞她出事的那個當下是怎樣的心情,他甚至不願再去品及。

  噫?諶墨水眸瞄他臉上,「反倒是王爺,面色不好看喔,要不要請禦醫?」

  「不必了。」傅洌坐在榻側,細密視線投注在這張比花生香的嬌靨上,修長指節挲上芙頰,「你沒事,很好。」

  兩人獨處一室,如此親氛,任是曖昧。諶墨倚向窗柱,有意無意避開了他的指,水眸溜轉室內,「這是哪裡?那些宮婢太監把我安置此處,有什麼說頭嗎?」

  傅洌黑眸擦過黯沈,「原是『元暉宮』,母妃住進來後,改作『蘊碧堂』。」

  母妃?「是當年被稱天朝第一美妃的碧妃娘娘?」

  「是。」脊背亦靠上床柱,半闔細眸,「這間房,是我自幼住著的寢房。因我是母妃第一個兒子,與母妃處的時日最長,這裡也成了我進宮時時晚時的落宿處。從門前的花軒過去,穿過大廳,那是母妃的寢處,就是在那裡,我和阿津、阿澈,親眼看著母妃在父皇賜給的鴆毒下死去。」

  「……」諶墨一慄,「你莫說了!」這男人是故意的!

  而傅洌,薄唇挑笑,當真是幾分有心,幾分惡意,硬是說了。「母妃服過毒後,侍衛都已撤去,所以,我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進了來。我們到時,母妃的口內已開始溢血,她叫我們走,叫我們滾開,用曾經能唱出世上最美歌聲的嗓音,淒厲驅趕著我們。我上前抱住了她,她揮手打了我一掌,嘴內的血噴到我臉上頸上,阿津拿袍袖幫她擦著,在她的眼內鼻內開始淌出血時,阿澈也過了來,以小手輕輕抹拭,以小嘴親著母妃的臉頰……」

  「你……」他聲音沒有起伏,甚至仍是笑著,卻是述說一個如此殘酷的過去,這人,這人……諶墨拳兒攥緊,心兒抽緊,釐不清此刻圈繞在胸際的那團觸之即扯痛的情緒是什麼,卻無法不作理會。「……那時,你們多大?」

  「十二歲,八歲,六歲。」

  三個幼童,必是自那一夜後,長大成人。而後,掙扎求生,為活下去,用盡手段。

  「我知道,母妃她去得極不甘心,不是因頭上的誣名,而是我們三個。本來,她哀莫大於心死,已不計較了。但我們的出現,牽了她的情她的念。那異常的哭嚎聲,引來了太后和皇后,當夜,我們就被送出了皇宮。」

  「……她不想讓你們看到她臨去的樣子,不想讓愛子見到母親不美的形貌,更重要的……她不想讓你們因此生了仇,種了恨,終生為仇恨所累。她只是,太怕你們因此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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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9:35

【第十六章.十二歲少年】

  「是嗎?」傅洌細長眸內驟生兩簇亮芒,「原來阿墨如此能體會母妃的心境?該說你們有婆媳緣嗎?」好美,這妖人兒……

  「你……做什麼?」這人的手,竟探進錦被下,握住她一隻褪了襪的足。

  「這是怎麼回事?」原本是想一親芳澤,但將她瑩白雙足放到膝上上,其上的幾處紅腫使他眸又轉沈,「也是摔地時擦撞的?」

  「是那雙鞋啦。」諶墨下頜一揚榻下的罪魁禍首,撇唇道,「華而不實,再磨下去,一雙腳怕要廢了。」就如這皇宮,堂皇華麗,是天下人諸心嚮往的所在,但其內滋味,也只有身在其內的人才體會得。

  「怎沒要禦醫留下藥膏?」

  諶墨提鼻:「若是留了,你要給我塗藥嗎?」

  「我叫人到太醫院取一些過來。」傅洌揚頸就要喚人。

  諶墨無奈,只要拿出枕下瓷白藥盒,「太醫給留了。」

  男人瞪她一眼,奪了來,開盒取藥,再以指尖暈抹在她足上的紅腫處。涔涼的藥膏緩解了雙腳的腫脹,但冬季氣寒,不一時已冷如兩塊冰玉。

  「好冷,你的手。」傅洌體溫較常人偏低,一雙手亦是冷的,溫暖不了佳人。諶墨黛眉委屈蹙起,嘟唇道,「我發現,我們兩人是不極不適合的,給予不了彼此所要的溫暖……」

  她或許是無心之語,卻激怒了正對一對玉足愛不釋手的男人。後者抿起薄唇,抽走了自己腰中玉帶,登時錦繡袍衫四開。

  「你做什麼?」諶墨一怔,下一刻,已看見他已將自己的雙足按進了精實的胸口。

  「它也不足以溫暖你嗎?不能嗎?能不能?」男人唇抿一線,「能不能?還不暖嗎?這樣呢?」手將胸前最後一層中衣掀開,將她一對足兒包裹進去,「暖不暖?」

  這……諶墨失了聲。這男人近在盈寸,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緒,那是一種似於瘋狂的偏執。她甚至不敢想,她若再說一句「不暖」,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剝開他自己的皮肉嗎?

  「暖不暖?暖不暖?暖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執意求一個答案的聲,仍未休停。

  「傅洌,你……」她輕聲籲出氣來,幽道,「那個十二歲的目睹親母七竅流血而亡的少年,還住在你心裡嗎?你逼著自己長大,但他卻始終停在那一夜,走不出來,對不對?」

  傅洌瞬然窒住。

  「來吧。」諶墨大方敞開懷抱,迷人微笑,「十二歲的孝親王,給姐姐抱抱。」

  -----

  諶墨自幼隨娘親廣遊天下,處處朋友,也處處敵人,各樣事物過目繁多,世間百態早早領會,加之身旁又有一位魔女言傳身教,養成她異於常人的做事習慣及思事方式。因之對生命多了幾分透悟,也因之活得更加無拘率性。儘管並未因此避免為情為傷,但天性未除,妖性不改,依然是一尾機詭自在的妖魚。

  傅洌的待人處事,示之以外的,無不是得體優雅,但就如帷帽上那一層紗,溫雅表態下,真實情緒與人隔離開來。她想,縱是親如傅津、傅澈,密如碧月橙,也未必觸摸過他心膜後的那層真實吧?

  所以,她的一語道破令他失控至此?

  「不許分心!」為懲她,男人故意在玉軟頜下留下一記輕咬。

  諶墨才以為小嘴得隙,卻不想一口氣尚未透完,他卷土重來,又將她密密實實吻住。

  「咳咳咳!」門口,響起某些人不識相的乾咳聲。

  傅洌放肆的手戛然止住,諶墨的混沌乍然清明,四隻眼,齊齊眺向站進簾內的三人。

  「三哥……門口沒見奴才守著……我們……這個……」傅澈摸摸鼻子,放棄圓說。「小弟出去了。」

  「好久沒到這邊了,我去母妃的房間看看。」傅津自若退出。

  而雲陽公主,面上有些赧然羞暈,但不可否認,心下是極欣慰的。「三皇兄,想不到,你和三皇嫂的感情這般好。不過,可以把三皇嫂暫時借我嗎?」

  -----

  「你是說,項漠捨雲陽救出了阿墨?」傅洌眉心攏起陰霾。

  傅津頷頤,「項漠與雲陽成婚前,曾在江南生活多年,且其義父與西域左賢王為莫逆之交。而這位左賢王,又是三嫂生母蘇遠芳的舊情人。」這一串貫連,若為有心人所用,定是故事聯翩。

  「當時,有多少人目睹?」項漠如此昭然行事,等於授人以柄,這宮廷內,人之口舌,如虎。當年母妃的禍事,起因也不過一則流言。

  「太監、宮女,加之侍衛,共二十人,我已給調到熒州行宮,今晚即啟程。當時雖有老七、老八正與太子項漠在銀陽殿前賽馬, 在太子與我們撕破臉皮前,他們應該守得住嘴巴。」傅津腳步在寢宮逡巡,美眸自每樣器物上緩移過,釉蜜色臉膚在宮燈下,竟冷冷生光,「看來,他將母妃的住處保存得不壞。還真是有『心』吶。」

  那個十二歲的目睹親母七竅流血而亡的少年,還住在你心裡嗎?你逼著自己長大,但他卻始終停在那一夜,走不出來,對不對?

  傅洌盯著鑿花地板上的一處,那是母妃服毒後自椅上滑下時癱躺的地方。「阿津,八歲的你,走出來了嗎?」

  嗯?傅津眉梢淺動,深刻雙眼皮覆蓋下的漆瞳明滅微閃,「為何要這麼問?我們之間,從來……」他們之間,不避諱談到母親,不避諱來到納碧宮,但那一夜,是個默契的封置……「我不會讓他走出來,他憑什麼走出來?」

  「阿津?」傅洌愕然。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世上最親愛的人流盡最後一滴血,除了哭泣卻什麼也做不了,就讓他永遠留在那裡,陪著娘吧。」傅津道。

  「阿津,你對自己,不必如此殘忍。」

  殘忍嗎?傅津輕噱,捏起桌上一根碧玉簪花,「娘,你高興嗎?要不要,津兒要更多的人去陪你?比如,此刻房頂上那隻不知死活的東西!」蜜色長指陡翻,碧玉簪花彈出!

  「啊呀——」檐頂有淒厲慘叫高起。

  「抓刺客!」宮門前侍衛聞聲,當即拔身圍捕,追著一道負痛人影撲入夜色。但沒出百丈,前方人影已頹然巨聲墮地,侍衛湧上,挑來宮燈,但見地上人左眼中,一支碧簪半身末入,血流如注,已是氣絕了。

  侍衛頭目道:「搜這刺客身上可有什麼可疑物件,將簪子取出來,還了王爺……」

  「簪子不要了。」傅澈抱肩自暗處走出,「一併給埋了。」

  「為什麼?」被嘩聲自偏殿引出的諶墨,不解問。

  「不過一隻贗品而已,沒什麼可罕的。」

  -----

  贗品?諶墨支顎,回程途上的神思,盡繞在這兩字上,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什麼?」傅洌移近佳人,親昵問。

  「傅澈。」陡感握在腕上的指猝然收緊,諶墨痛顰眉心,凝目見他神色愴厲,倏爾開悟,為自己手腕存亡考慮,當即補充道,「……他說的一句話。」

  腕上的箝制改為揉撫,「什麼話?」

  「那隻簪子,為什麼是贗品?它不是你們母妃生前的物件嗎?」

  「那一隻,的確是贗品。母妃生前最愛的碧玉簪花,已隨母妃埋到地下,那座寢宮,在母妃死前,已讓侍衛的搜查給破壞殆盡。我們回京時,得知父皇已按原貌給恢復過來,其內很多物件,都是他老人家不辭辛苦依照記憶中的模樣給搜羅來的。」他話說得淡,語放得淺,但諷意不斂。

  所以,有人用那簪擊敵,有人棄之不要,在在是因為,它只是後來的一個「彌補」?而他們此舉,無疑是說,這份彌補的「深情」, 他們不領。如斯張揚,如此不加矯飾,居最上位者會不知嗎?那麼,『他』對他們,是含愧的縱容?還是暫時的容忍?或是有意放任,以使自招禍端?

  「不必擔心。」男人逕自將佳人抱到膝上,緊緊環住,「『他』很樂意我們這麼做。」

  嗯?諶墨一怔,「你怎知我在想什麼?」

  傅洌笑,眸內、唇邊盡是晏晏笑波,又使諶墨睹到了流彩溢光的美玉瓊瑤。「夫妻同心,是常理中的事,不對嗎?」

  「『他』很樂意你們這麼做?是因為你們的任性、『他』的容許,可為『他』減輕負疚?」

  「或者是。」傅洌眨眸,笑語,「而我們,也樂意配合,做個孝子。」

  孝子?「……為何與我說這些?」

  「什麼為何?」

  「我們尚是敵人,你不會忘了吧?」

  「……我會死在你手上嗎?」傅洌笑意不減,如是問道。

  「……你會任我讓你死在我手上嗎?」

  「夜夜與你同榻而眠,你隨時可使我如此。」

  「我不以為,睡夢中的你,就會任人宰割。」

  「唉……」傅洌埋在她頸際輕嘆,「阿墨……」兩副密貼的身子,使得兩顆心怦然相聞,但這人兒的心,何時給來?早在胸腔內為她怦動一刻,他已不會放她離開。在她看見仍站在血夜裡的那個十二歲少年,又將『他』抱進懷內的一刻,他更不可能放她走。

  馬車平穩駛行,車內,無語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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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19:51

【第十七章.「不幸」往事】

  「廣仁王爺,廣仁王爺!您等等下官,王爺!」出了朝堂,南書遠一路小跑,緊追前面那道悠哉踱步的明艷形影。「王爺,下官……」

  傅津難得善良發作,駐了足。「南大人,如此急切找本王,可是為了興師問罪?」

  興師問罪?南書遠足下一個趔趄,澀笑道:「下官是來賠罪的。」

  傅津摸頜,「不是該本王陪罪嗎?聽孝親王府的顧管家說,那位春城姑娘已給送回了貴府,且是帶著傷的。」

  「是那丫頭不懂事,冒犯了孝親王爺,罪有應得。」不濟事的的丫頭,耳提面命,機宜授盡,還做出如此蠢事來,不堪一用。「下官代這丫頭向王爺賠罪。」

  傅津美眸斜睨謔芒,「可是,本王怎會覺得,南大人找本王,不只有賠罪恁樣簡單呢?」

  南書遠「嘿嘿」陪笑,「王爺好敏銳。」

  「有何事?」

  「王爺,春城這丫頭,還有一個姐姐。」

  眉峰旋起,傅津扯唇:「一個姐姐?然後呢?」

  「春葉丫頭原本是有婚約的,所以下官不曾想到她身上。不想前兩天得了男方的退親書,唉,無法啊,家道中落,失怙無依……」

  「南大人貴為吏部尚書,這個後台還不夠硬嗎?」

  南書遠尷尬一笑:「下官只是一門遠親,不好干涉太多……這個,王爺,這春葉丫頭,說是十成或許太滿,但九成的相像卻不為過哦。」

  噫?傅津挑眉,「你是說……?」

  「是,王爺。」

  「哈哈哈……」廣仁王這聲大笑,引了正下朝堂的一干同儕注目,而這位爺,依然笑得恣意快活,「……南大人吶,你還真是個寶哇……」

  -----

  「拜見少主。」

  「事情如何了?」

  「稟主爺,按您所吩咐的,餌已遞出去了。」

  「會吞餌嗎?」

  「如第一回一般,這個餌,他定然是甘願吞的。」

  「你敢保證這一個不會如第一個那般沒用?」

  「屬下會記住教訓,加強督導。」

  「同樣的手法,用到第三次,便是愚不可及,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明白嗎?」

  「屬下明白。」

  再擡頭,主子蹤影已無,並未感到任何意外,只是松了崩在喉嚨的一口氣,掀足步出暗室,對守在門外的貼身侍衛吩咐道:「把春家家姊妹都叫來。」

  -----

  雲陽公主望著推門而入的人,有一刻鐘,怔忡失神。

  「公主不認識諶墨了嗎?」淡紫裘袍,銀帶環腰的赴約者,閃一對水汪汪清靈靈的大眼,無辜求詰。

  「你……」雲陽公主微愕,「你穿男裝?」

  「很顯而易見不是嗎?」諶墨長睫飛轉,眨眸,落了座。

  雲陽公主端量著對方這飄逸作派,「……很好看。」男裝女裝,俱是絕色,所謂得天獨厚,概莫如是。

  「謝了,我當誇獎收下。」

  「你以前……」雲陽沈吟思對著措辭,「就是這個樣子認識『他』的嗎?」

  諶墨一笑,「公主約我來,是打算續那日在納碧堂未盡的話題?」

  「不錯。」那日,因為突有刺客事起,偏殿內未能盡釋心結,方有了這趟牡丹園的邀約。

  「公主到底想從諶墨這邊拿到什麼答案才算滿意呢?」

  雲陽公主又何嘗清楚?丈夫心內有人,早有嫁他之前,已然清楚的,曾以為是那個與丈夫青梅竹馬的東方文香。後來,翻到書房內的一幅美人畫軸,她方知另有其人。皇家宴上,順著丈夫的視線,眺見美麗的孝親王妃時,當下百味雜陳。尤其,在其後的交際中,察得丈夫心上的人,竟然如此慧黠,如此清靈……

  「公主,我說過,諶墨不是你的敵人。而雲陽駙馬是公主的丈夫,公主應該信他。」

  「他是我的丈夫,卻在我的眼前,救了你,我如何信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如此介意,不想的。但那日的情形,一次次在眼前重複上演,連夢裡,都要認識到自己的不被選擇,嬌貴如她,情何以堪?

  諶墨很想說:那是你們家的事,與吾何干?可是,肆意妄為用在江湖便好,在皇家,樹敵太容易。「公主想知道,諶墨與雲陽駙馬何以分道揚鑣嗎?」

  「可以嗎?」雲陽公主明眸倏亮。她是愛得多的那一個,所以,儘管對所愛人的過去存有強烈的好奇,仍不敢向丈夫輕易觸探。若是能自諶墨的口中獲悉,是最好的方式,雖然明知自己在了解一切後,極可能更介意。

  但諶墨只說自己想說的,無意為人從頭細敘。「緣鳳山上,遇了強敵。那時同行的,有項大哥的義父和義妹。我背上被擊了一掌,與項大哥的義妹同時墜崖,項大哥左手負著受傷義父,只有一隻手可以救一個人,你猜,他救得是誰?」

  「……東方文香?」

  諶墨螓首微偏,黛眉輕挑:「原來公主認識東方姑娘。」

  「可是,」雲陽公主美顏惑然,「怎可能?他……」

  「公主想必了解,在項大哥來說,義薄雲天,理智多於情感。他的義父對他有養育之恩,恩重如山,義妹是義父的獨生愛女,無法輕忽。在那樣的緊急情形下,他甚至能想到,我的生命力及求生意志遠高於東方姑娘,存活的機率亦大得多。所以,他抓住了東方姑娘的手。」最後經事實佐證,他是對的,在確定自己的手被放棄的那一剎,她便用盡手段以求存活,儘管在用盡手段之下,仍使臂上半截白骨白生生錯出,胃腸震摔出了血,還是活了下來。

  雲陽公主有一些欽佩,一些將心比心,一些同病相憐,還有……「所以,你離開了他?」

  諶墨窺見了公主眸底一脈潛藏不住的喜意,直覺好笑,「可以這麼說。」

  「可是, 那個當下,無論是義父還是義妹,都棄不得,你不該……」怪他。

  公主殿下善變呢,又在為她的丈夫抱不平了?笑道:「諶墨因這樁事,看清自己與項大哥的不適合。」

  「哪裡不適合?」

  「項大哥正直無私,仁義俠氣,胸懷大志,坦蕩磊落,總之,是個道道地地的君子志士,而那時的諶墨,一心想要在紅塵內遊戲終生,無為度日,和那樣的項大哥,中間有著千里的距離。」交淺言忌深,沒有說出口的是,她生性自私,愛極了自己,縱然可以體諒他的英雄俠氣義重於天,但無法做到不介意。所以,疏離產生,所以,終成陌路。

  「可是……」雲陽公主垂眸,幽怨道,「他這次選了你。」

  這公主,還沒想明白嗎?「他選我,是因我需要被救,因為公主你已被我推出離開了險境。否則,以他的身手,兩人一併救起也不是難事,不是嗎?請公主殿下相信,您的丈夫,雲陽駙馬,就是一位如此理性的男子。」認命吧。

  是嗎?雲陽公主美眸仍是茫然。

  趁公主殿下神遊的當兒,諶墨掀起冷落在旁的茶盅就飲,安慰乾燥的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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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欄俯眺,目送雲陽公主的妙影進了馬車,諶墨嘆一口氣:竟甘願奉獻出自己的不幸往事供公主殿下釋遣心結,試問這世間,如自己這般高尚善良的人有幾人?唉……嗯?

  空氣內,有異樣的氣流浮動。

  此時的牡丹園,天近黃昏,暮色將沈。足下所處這處內苑,庭院重重,�高林深……一片淡紫影陡下,諶墨撲下欄來,飄飛欲去。

  「諶小侯爺,想逃嗎?」由於對自身功力的自信,窺伏暗處多時者,對她能感察自己的存在不免詫異。但既屈尊窺伏多時,便不是為了讓她逃開掌控,磁沈聲嗓飄出時,玄色魁闊身形亦如豹般躍出,大掌探向她背心。

  諶墨在空中的長軀向前飄飛的態勢未改,只右手向後揮揚,「看暗器!」

  魁闊身形疾避,但——沒有暗器。

  諶墨是不明白自己這招虛張聲勢為何屢試不爽,但適時嘲笑別人的良機,她不願錯過。「閣下沒帶腦子出來嗎?你也不想想,既然是暗器,怎會事前明示?你……噫?閣下何人?」回眸一瞥間,面熟亦眼熟,尤其那深邃瞳眶爍出的恨不得吸髓抽筋的惱意,「……烏七抹黑的烏鴉怪鳥?」

  「你真是劣性難除!」赫連銘咬牙切齒中,掌風揮出。

  「啊唷,殺人啦,救命,有人要殺諶家小侯爺,救命啊——」濁世佳公子的形象?呿,要它何用?保命比較重要!

  赫連銘不再同她浪費口舌,攻勢加緊,掌影密集,不使她有藉著上乘輕功脫身片刻機會。五招以內,他要把這尾滑溜的妖魚擒進網去!

  諶墨扯喊幾嗓,卻見毫無應響,驀明白人家是有備而來,顯然在四方設了伏障。啊喲喲,難不成明年今日是我諶墨的忌日?不知屆時,有沒有人到墳前清香一燭,素果一盤……「你們還站在那裡作甚,看人殺人很有趣嗎?」她挑指大叱。

  這些伎倆,還想重施?赫連銘冷哼,五指成鉤,鎖向如柳纖腰……

  「哈哈,迷魂粉!」諶墨揚手一抖。

  赫連銘一驚,腦中躥出那日在崖下著她此道的不齒記憶,當即呼吸一屏,玄色衣影後躍!

  「哈哈,你又上當了!」諶墨頓足大笑。

  「妖魚!」赫連銘恚吼中,魁軀向她索來。

  「你身後有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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