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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22:11

【第十八章.美婢】

  「你身後有人!」

  為提高可信度,她又將語氣加強。無奈喊多「狼來了」的孩子,已毫無信準可言,盛怒中的男子眼中只有這條狡獪滑魚,氣運於掌,鉤向她腕,一心想以鎖脈閉穴的指法教她嘗些苦頭。陡然——衣衫破風的些微淺響入耳。他心內一動:身後當真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四方四條人影持刃圍了來,赫連銘揮掌抵擋之際,袖已讓對方的劍給削去半截,在在百因緝「魚」心切,給人可趁之機,再晚一時,怕削去的不只這半隻袖袍。

  那四人武功不弱,但不足以強到可與他拮抗,不過那種配合連契的打法,一時將他膠纏住。待終將一人的劍刃折斷,且一掌拍飛另一人身出了圈外時,哪還有「妖魚」影?

  -----

  逃啊逃,逃回孝親王府,取後門的捷徑,直到了湖畔小亭,才放心調喘。

  「顧管家,這怎麼辦呢?廣仁王爺硬是把人送了來,王妃回來……」

  「我哪能知道怎麼辦?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

  「怎麼辦呢?這人還在下人房內侯著……」

  「乾脆,你先讓她在你那邊打打下手,等王爺回府,我瞅個王爺心情還好的當口,將這事稟了,看主子怎麼發落她。」

  「可是,是廣仁王送來的人吶,隨便使喚好嗎?」

  「你就找一些輕巧的活兒嘛,告訴你,廣仁王不好惹,這王妃也不是個易相與的主兒,而且縣官不如現管……」話到此,瞪目結舌,因為口中不易相與的「現管」正笑吟吟立在眼前。「王、王妃,您何時……」出現的?

  「究竟是什麼人,讓咱們能力超群、才貌兼備、色藝雙全的萬能管家將一張餡大皮薄的包子俊臉愁成這副模樣?」

  一邊的小管事垂眉低眼,半氣也不敢吭出,其實是——心裡笑死了!

  「王妃……」顧全心裡叫苦,嘴上抹甜,「奴才見過王妃,王妃您今兒個的氣色真好。」

  諶墨捧場地一笑:「是顧管家的眼神好,日落黃昏了,還能瞅見本王妃的氣色好不好。不過,若想讓我氣色更好,就回答本王妃適才的問題。」

  「唉……是五皇子送來的一位……姑娘……」

  「哦,姑娘。」很好,五皇子。原本著,你與我家意意的事本姑娘一直懶得插手,看來,是我太仁慈了。「什麼樣一位姑娘?很漂亮吧?」

  「當然……啊,不不……」顧全直想甩自己兩記耳光,不得已托出實情,「王妃,是春城姑娘的姐姐,據說是南大人因春城惹惱了王爺,甚是惶恐,特將其姊送來,算是陪罪。」

  這位南大人,倒是個有趣的人。「把春姑娘送到本王妃房裡。」

  啊?「王妃,這……」

  「還是你比較希望叫她進房的是你們王爺?」

  「不不不,奴才這就去叫人。」顧管家掙著圓胖小腿,忙不叠疾步跑下去。

  -----

  春葉與其妹的確不同,眼神澄澈,面容坦然,其妹因急功近利堆砌眸心的俗媚一概未見,且行止吐語一派嫻靜,落落大家氣質,道地的家道中落的落難千金作派。

  「奴婢春葉願意替妹恕罪,伺候王妃。」

  聰明,只說侍候王妃,不提王爺半字,擺明了心如止水,無意富貴。

  「令妹能歌善舞,那你呢,都會些什麼?」諶墨仍是男裝麗人的打扮,含笑睨著這位比其妹更像碧月橙的美人。

  「奴婢只識得幾個字,讀過一些書。」

  「這樣啊……」諶墨食指點著潔美下顎,嫣唇純真一笑,「以後,你就做本王妃的貼身丫鬟吧,以後本王妃外出赴宴,你隨身跟著,在府內時,則幫著顧管家抄寫一些帳薄,這些天,我這兩個丫頭為了這些抄抄寫寫的事,正是頭痛得很呢。」

  也不知孝親王哪根筋搭錯,竟命管家將一堆帳簿壓上自己的案頭,顧管家一日三餐的問候進度,各位管事畢恭畢敬的請示分派,有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生性軟硬不吃不假,做惡霸小侯爺得心應手,而囂張主母卻不擅長。只得將自己按在書案上與一堆數字奮戰了三日後,將某些不拈輕重的抄寫工作交給了兩個丫頭與顧管家派來協助管事,才得了半日逍遙,但叫苦的卻是兩個不擅長文字的丫頭,現下多了這位知書達禮的春姑娘,豈不是憑添助力?

  「奴婢謝主子擡愛,奴婢會屬恪盡本份,侍候好王妃主子。」

  瞧瞧,多解事的丫頭,多得體的應對,南大人先送草,再送寶,說起來,饒是用心良苦,高段吶。

  -----

  元宵節才過,太子妃喜得麟兒之訊,又使舉城有了三日歡慶。佳節又逢喜,致使上京城內宴會不斷,諶墨帶著新收的美婢,各場無一缺席,在太子府的宴會上,與正牌江南第一美人遭遇,在旁觀者皆以為必有一場龍鬥鳳鬥的當下,雙方竟上演了相逢一笑的戲碼,雖不知實質了是否泯了恩仇,但仍大跌了諸人眼鏡。自然,這則趣聞,很快藉由貴婦們的櫻桃小嘴,傳遍京城上下。就算是侯門如海,寂寞深閨內的諶家二小姐仍不曾漏聞。

  「阿寶,你說三小姐嫁了王府,為啥沒帶你過去?」

  「主子有主子的考量,哪是咱們做奴才下人的能揣磨的?」

  「依我看,是你不討主子喜歡吧?如果是二小姐嫁過去,定然是帶著我小蓉的,話說回來,這王妃本來就該二小姐做……」

  「這話不是做奴才的該說的,你莫……」

  「怕啥,整日侍候主子,還不能盡興嚼點舌?你猜,我今天去街上買繡線,我聽到了啥?就是三小姐啦,她收了一個……」

  一窗之隔外,諶茹字字進耳,也字字冰心:墨兒她到底要做什麼?她忘記姐姐的仇了以?

  「恕兒?」她身側的諶霽亦聽了丫頭的閒語,但未以為意,太子身側多年,官場宮廷內的真真假假司空見慣,墨兒此舉必有其用意在。「怎麼了嗎?」

  「我要見墨兒,阿霽,你去告訴她,我要見她。」

  諶霽眉心微蹙,唇掀了掀,「好。」見面也好,終究是女兒家互相貼心,由諶墨來勸慰,好過她一人在此鑽營執念。

  但聰明如諶霽,還是料錯了。

  -----

  「你愛上傅洌了嗎?」

  諶墨回到娘家,迎頭來的,是這一句質問。而她的錯愕不解,被諶恕詮釋為默認。

  「所以,你明知是碧月橙害死了姐姐,仍不敢動手?你生怕失去傅洌的愛?你怎和姐姐一樣傻?」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認定,諶恕自發延展出對事情發展的推論。

  「恕兒……」諶墨驚覺這位姐姐眼神有異,轉首對從旁的諶霽道,「你要多看住她。」母親來信,談起閒雲山莊三莊主與青樓女子的逢場作戲,為恕兒撞見,她是傷了心回來。此時的她,正處於情傷過後的憤世嫉俗,加上她的固執剛烈性子,會做出什麼,連他們這共擠娘胎十月的人也未必能料控得住。

  的確,雖然縛於三人那強烈的心靈感應,不祥預感早已在二人心頭形成。但畢竟是三個獨立的個體,有人執意要做什麼時,縱算親密如他們,亦無法控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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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早膳桌上見到自己的妻子,傅洌甚至有今兒個的日頭是否出自西方的懷疑。

  「阿墨娘子,早啊。」他優雅淺禮。

  「姐夫夫君,早。」她從善如流。

  看在外人眼內,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吧?

  「這金絲花捲做得不錯,粥也熬得夠火候,姐夫夫君快嘗嘗。」

  「能從你這張刁鑽小嘴內聽到對食物的褒詞,這府內的廚子是該好好獎賞一番了。」傅洌坐她近旁,對著可餐的秀色,食著可餐的美饌,心情大好。「今兒個王妃的日程有什麼安排?」

  「拜王爺所賜,王妃要看帳冊。」嗯,小菜做得爽脆可口,好吃。

  傅洌薄唇得意抿哂,當初決定將帳務轉她處理,除是對她主母身份的承認,更想牽住她一雙盡向外奔走的小腳。

  「本王今日無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真的?」諶墨眼前一亮。

  「有條件。」

  水眸淺眯,秀美下頜微揚,「本王妃不接受威脅。」

  傅洌噗笑:「請王妃容稟。」

  「說。」

  「想去太秀園走一圈嗎?」

  太秀園?以梅聞名的皇家禦園太秀園?

  「審完帳冊後,你陪我到太秀園一遊。」

  「……成交。」

  傅洌笑弧更揚,「成交。」

  「雲喬,給我準備外出的裘氅。」諶墨心已然雀躍。因那太秀園地處西郊,曩來沒有機會領賞風光,此時去賞梅,正是時候呢。

  「雲喬到廚間去了,奴婢去為王妃準備,水紅色的可以嗎?」溫淡嫻雅的應聲。

  因這聲音是奴婢裡少見的沈穩閑定,傅洌信眸投去一瞥。而入目來的那張煙波籠淡的嬌憐美顏,惹他眸光微閃。

  諶墨恍似未覺,直抿嫣唇笑道:「可以,隨你準備。」目送春葉無聲無息地貼�繞退出廳,感慨忖道:端的是知進退,懂時機的大家閨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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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22:43

【第十九章.事將起】

  「她就是老五送來給你的貼身丫頭?」

  「是。」諶墨小咬一口素餡小包,吃興正濃。

  「聽說你要她助你抄寫帳冊?」

  「她們過手的,都是一些邊邊角角的帳務。」

  「你為何要留下她?」

  「盛情難卻。」

  傅洌撇唇,「怎麼不是你嫌日子太悶嗎?」

  諶墨密長的睫毛眨眨,無辜道:「王爺,你很了解我呢。」

  傅洌長指捏起她尖巧下頜,細密熱烈的視線逼進她瞳,「本王時常在想,每當你做無辜純真狀來欺騙世人時,你眼內的那抹妖氣去了哪裡?」

  「不如王爺先來說,您每次快要捏斷諶墨手腕的盛怒時,您的優雅溫潤又去了哪邊?」

  記仇的小東西。傅洌以鼻尖輕蹭她頰上柔膚,「太秀園的主廚最拿手梅花燻魚,一定會使你這張刁鑽的小嘴百嘗不厭。」

  提提鼻尖,「我暫且期待……」

  話猶未完,廳門外「■■」腳步聲響,整府內,能發得出這動靜的,也只有身大肉沈的顧大管家,果然——「王爺、王妃。」

  一抹惱意染上眉際,「何事?」

  「王爺,小的有話需單獨和您說……」

  「有話盡說!」

  「這……」

  諶墨置箸,冉冉起身,搖頭道:「顧管家,你可以說了。」

  -----

  「王爺,方才有人到門前,交來了這個。」確定主母去後,顧全將藏在袖裡的東西取出,是一支碧玉簪花。

  傅洌幽目一沈。

  「洌,當有一日,我拿出這支碧玉簪時,一定是我向你求救命了,你不可以不管我哦……」

  ……

  「安插在那府內的人說,姨小姐的確病了,病得極重,聽說是上次到太子府賀生回府後,就病倒了,大夫請了不少,但沒有起色,就連那廣怡王也急了起來……」

  傅洌擡指,管家戛止。

  「去告訴她,我去看她。」

  「王爺,您不是一早就吩咐奴才……」

  「太秀園的梅花不會今天就謝了。」

  「奴才明白了。」王爺對王妃的心意誰都看得出來,但是,姨小姐也不能全然不顧啊。姨小姐當年住在親王府時,他是目睹過王爺的無奈與掙扎的,走到今日,只能說造化弄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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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諶墨將最後一簿帳冊封完,聽書房外有輕淺的跫音,下一時,優雅如仙的孝親王已進了來。

  她迎向他的目光,「去不了了嗎?」

  他壓下的心頭的歉意:「阿墨,明日我會陪你。」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諶墨眨眸,「不過,我可以知道今日去不成的因由嗎?」

  「阿墨……」

  「嘻,逗你的。」薄薄嫣唇翹起巧笑,「姐夫夫君不必為難,顧管家既然要避開我的面說,自是我不便知的,我哪還會不識相的追根究底?」

  「我聽人說,你前兩天在牡丹園遇了襲。」而她未向他透露一字。「若是一定要出去,帶幾個侍衛同行。」

  「放心,諶墨有得是讓自己開心的法子,姐夫夫君儘管去吧。」

  傅洌是不甘的。他已感覺得出,這人兒的心門為他敞了一隙,但是,他又無法當真全然棄「她」不顧,這種兩處拉扯的局面,他一定要改變,或者就在今天……「若今日回來得早,我帶你去天香樓,聽老六說,他們又推出了新菜色。」

  「也好。」

  傅洌再看她一眼,緩轉身就步。不過如往常的一個小小暫別而已,心裡怎會有這麼多不捨?

  -----

  遠山空濛,梅舒千枝,枝頭白瓣玉潔,黃萼嬌柔,幽香滿園,清艷滿目,正是太秀園。

  傅洌說什麼也未料到,自己原來要和妖人兒同遊的地方,竟然……

  「好美,洌,上一次我們來時,還是三年前吧?」

  傅洌耳聞吐語嬌弱,回眸見纖不勝衣,嘆一口氣,拿過一旁丫鬟捧在臂上的裘氅給她披上,才欲退開,卻被她手兒揪住衣襟,「洌……」

  傅洌未退未進,佇身不動,淺聲道:「你身子原本不好,怎還跑到這處來?」

  碧月橙嬌顏蒼白,美目橫憐,淒楚笑道:「是有人約我來的。」

  眉心淺蹙:「誰約了你來?」

  「諶墨。」

  傅洌眸色驟沈:「你說什麼?」

  「昨夜諶墨到我的閨房,約我未時到此見面。」

  「你……」

  碧月橙美眸逞出惶措無著,「洌,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有心讓你們撞上。她未時才會來,此時還不到午時,你可避在一旁看著,我不知她要和我談什麼,我只是怕啊,怕她……」

  「你確定是她約了你?」

  「她昨夜親口定下的。」

  「親口?」且是昨夜?

  螓首疾點,「翠兒也見過的,是不是,翠兒?」

  「是的,王爺,奴婢也見著王妃了。」翠兒是碧月橙的貼身丫鬟,亦是孝親王府安在廣怡王府的耳目。

  昨夜他晏歸了,無法證實妻子的動向,但,事情仍然透著詭異。「你們約了未時?」

  碧月橙一喜:「洌,你答應留在這邊保護我了?」

  -----

  「阿霽。」太子自一案的奏摺內欣然立起,喜獲麟兒在前,又因治淮方案得當受天熙帝褒揚在後,躊躇滿志,聲調也輕揚起來,「今日隨我回府,小酌一杯如何?」

  垂眉理整書卷的諶霽聞言恭聲道:「微臣向太子告假。」

  傅涵白淨面皮上浮了關懷之色:「有什麼事嗎?」

  「微臣的父親感染了風寒。」

  「對了。」愧色立現,「雲伯侯病體如何了?本王為了忙治淮方略一事,竟將這樁事給忘了。」

  「僅是普通的風寒而已,想來過不幾日,即會痊愈了。」

  「那就好,代本王問候侯爺。」

  「謝太子。」

  傅涵搖頭一笑,「阿霽,你自十二歲就是本王的侍讀,卻總是這一副板正樣子,謹守分寸,不累嗎?本王就是那樣一個讓人無法信賴以友相待的人?」

  諶霽垂瞼,「太子擡愛了。」

  「唉。」傅涵無奈,如過往的每一次,放棄。這不過才十九歲的少年郎,偏愛老成持重模樣,無法啊。

  -----

  雲伯侯的病體來得快,去得也快。來因,五日前突然意外獲知那位送諶墨歸來的左賢王,便是那個女兒口中提及過的與「髮妻」共築愛巢西湖畔的西域王族,想起自己還曾當面示謝,推懷換盞,氣嘔之下,躺倒病榻。去因,前來探病的愛女諶墨得悉病由後,不遺餘力的冷嘲熱諷,桀桀怪笑,直把不願小人得意的侯爺刺激得猛吞苦藥,大啖補食,病況即愈。

  「你這個不肖女,你想讓為父死,為父偏活給你看,哼!」諶始訓將一碗參湯喝乾見底,對榻畔的不肖女得意揚眉。

  諶墨聳肩:「我只能說,小女很遺憾。」

  「哼!」諶始訓吹須瞪目。「你穿這樣出來,不怕孝親王責怪嗎?」

  諶眉黛眉一挑,撣著雪色袍衫上不存在的灰塵。「奇怪了,我這樣的打扮,凡是見著的都說好看,唯獨老爹你看不順眼。該說諶侯爺沒有眼光嗎?」

  「你少耍嘴皮,出嫁的女兒呆在我府裡作甚,趕緊自為父眼前消失!」

  「■,若非念著本少爺好歹算是你的血脈,侯爺當我樂意在你眼前晃悠呢?」撇唇翻眸間,瞧見門口月白袍衫的冰人,當即笑逐顏開,迎上前,「冰娃娃,你回來了?」

  諶霽頎長的身形動也不動,任她掛上自己的臂膀,俯眉睇她雪顏:「我以為,你會安份幾日。」

  「為什麼?」冰娃娃小弟唷,明明是鏡中常見的眉眼鼻唇,怎長在小弟臉上,就會讓人止不住流口水呢?

  諶霽告訴自己忍耐且無視這放肆的眼神,「牡丹園遇襲。」

  「連你也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喔。

  「我正差人找尋赫連銘的行蹤。」

  「做什麼?」

  「問他到底要什麼,我會和他做個了斷。」

  小弟,好感動。「冰娃娃……」

  「如果此刻你嘴裡說出任何惹人氣惱的話來,我會把你扔到西山。」

  「……」不可愛。

  「我要回房了。」

  「喔。」

  「……我要回房了。」

  「……喔。」

  頜下青筋微凸,「我要回房了,但我無意一併拖著你回房!」

  喔。「那你為何不直接請我放手?冰娃娃小弟,你本是為了省話,不覺得如此反而是多說了許多話?」

  「你——」

  不妙,冰娃娃真要火了……乖乖松臂,甩甩小手,伸伸小舌,「我去找冷娃娃玩,這個不孝女,父親病在榻上,竟不見她奉湯端藥,該打……」

  「三小姐。」奉湯端藥的阿寶出聲,「二小姐出門了。」

  嗯?諶霽、諶墨互視一眼,自彼此瞳內,皆見了一脈不安。「她去了哪裡?」

  「二小姐只說約了人,誰也不帶,連小蓉都不讓跟,早膳後就走了。披著厚氅,像是要走遠路的樣子……」

  諶霽倏然旋身,身成出弦之箭疾射出去。

  諶墨凝著雪顏,原處未動。

  過不多時,諶霽去而復返,將一紙透著梅香的薄箋置她手上。

  「……大事交與霽墨,小事恕兒代成。吾今與那無恥婦人,約至太秀園,一柄尖刀,慰姊冤魂……」

  一雪白,一月白,兩條人影,皆遽不見。

  自始至終,遭一對兒女忽略的雲伯侯,此時忽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受重視,大罵出口:「不肖子,不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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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2 12:23:00

【第二十章.事起】

  天欲雪。小小暖閣內,窗牖高挑,窗前梅影扶疏。

  「依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宜再留在京城。」男人佇窗前,瞳內映著枝上一朵清艷白梅。

  「洌?」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三日後,阿澈要去南方,你隨他同行。」

  「洌,我不……」

  「江南的天氣溫潤,適合調養,而碧門也會請端先生為你療病養身。」

  「洌!」嬌小的身子撲上,握住想握住的那隻手,但是,男人側了一隙,避開了。愴悲化作心頭淚,滴滴作雨泣下,「洌,我不走,我不離開京城,我要陪著你,洌……」

  唉……「月兒。」緩緩上前,指尖沾上她的香肩,輕輕環攬,「你要相信,去江南,離開京城,對你是最好的。」

  「洌,你……」仰望著近在咫尺的心愛男子,碧月橙杏目內有柔情萬斛,清淚千珠,「你若要我離開,我便會離開。只是,你告訴我,你沒有愛上諶墨對不對?你沒有愛上她對不對?」

  傅洌黑眸如墨沈凝,晌久無語。

  「她找人扮她姐姐的鬼魂夜半擾我嚇我,串通了廣怡王陷我進孤立境地,她將一個像我的人留在身邊做奴婢只為羞辱,她……」奪去的你的目光你的心……「這樣心機深沈刁鑽的女子,你怎會如此縱容?你怎會……」愛她?

  「你害了她的姐姐不是嗎?」

  「我……」碧月橙一排貝齒嚙住朱唇,淚懸於睫,嬌憐不勝,「你已給了我懲罰,這世上,有什麼比你的不要更受我生不如死?」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死了吧。」一道冷洌聲音兀自介入這方天地。

  傅洌早已察到有人接近,而暗伏四圍的侍衛沒有阻攔,這來人,必是他們不敢阻攔或認對他無害的,而這聲音……

  「諶墨?不是約好了是未時嗎?」碧月橙蛾眉顰起。

  「若我不是提前來,也許還見不到你們這對無恥男女的無恥勾當。」出現在暖閣窗外的藍衣玉人,俏面冷艷如霜,美眸不屑意濃,唇畔,是一朵含譏諷含恨怒的笑花。

  傅洌睇她一眼,「你……」

  「傅洌,你好無恥,我姐姐是你的結髮妻子,你不為她報仇也就罷了,還在與害死她的元凶牽扯糾纏!」良好的教養,使她罵不出更能泄卻心頭私忿的詞彙,但奔來見這對男女的無恥一幕,想及兩個姐妹的大好年華,恨浮於眸,怒意難遏。「碧月橙,我要你死!」

  玉腕陡翻,一把短匕持手,纖細嬌軀攜風穿窗而過,刺向害死姐姐的元凶禍手!

  「洌!」碧月橙嬌嚶一聲,避到男人長身之後。

  傅洌搖頭,牽她臂,排闥飄身移出閣外,對追來的人淡聲道:「你如此衝動行事,不利於任何人和事。」

  「你負我姐姐在前,又負墨兒在後,你——」

  傅洌屈指彈開了她襲至的匕首,「你來此,她可知道?」

  「怎麼,怕你的這點骯髒事,讓墨兒知道嗎?」

  傅洌雅顏陰翳起。這世上,他也只可以忍受一個人的冷言冷語,而她,顯然不是那個人。「你還是盡快回府,今日的事,本王可保證無人追究。」

  「傅洌,你若對我死去的姐姐還有半點良心,讓開!」

  她犯了大忌——沒人可以命令他,自母妃在眼前死去那一刻,他即發誓,這一生,不會再容人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本王勸你,最好快些離開!」

  「你們這對狗男女!」怒火之下,千金小姐亦破了口,柳眉倒豎,短匕咄咄,須臾不松。

  「放肆!」傅洌豈會受人辱罵?鳳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持刃的素腕。

  功力太過懸殊,雖是三分,受擊者已抵受不住,匕首嗆當落地,藍衣妙影跌跌後躓,直至一雙長臂撐上背央,「……霽兒?」

  -----

  同是一張臉,只是骨架寬長了許多的諶霽扶住親姊,「孝親王,您在此出現,可真是令人意外呢。」

  「諶小侯爺,請速帶令姊回去吧。」

  「不勞費心。」諶霽托起諶恕,欲轉身……

  「啊!」諶恕面色蒼白,擰眉痛呻。

  「怎麼了?」

  「我的手……」斷了!諶恕咬住櫻唇,額上冷汗涔涔,容色更形青白。

  眼見托在手上的腕骨,無力垂下,諶霽容顏凝寒,一對清瞳猝著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傅洌亦愕然意外。他確定自己適才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力道,但顯然他沒把女兒家的嬌弱計算進去……

  「孝親王……」

  碧月橙截斷諶霽話音,道:「諶小侯爺,是令姊欲行刺親王,禍禍自召,不該怨人!」

  諶恕切齒:「賤婦,住嘴!」

  「孝親王妃,你也該識清現實了。」至此時,她仍未悉知眼前人非她設定的那人,她只知,心愛男子在關鍵時刻選了自己。「我和洌的感情,不是你能介入……」

  傅洌蹙眉:「你閉口……」

  「碧月橙,我殺了你!」諶恕美眸赤紅,怒極之下,大力脫開其弟扶握,左掌向那無恥女子的胸際擊去。

  而弱不禁風的碧月橙此次未再閃身男子之後,腳下稍錯,使擊來的一掌落空,右掌擡起,不偏不移扣上諶恕斷腕!

  「啊——」斷腕血如注,諶恕淒厲嬌叱。

  「恕兒!」諶霽胸臆悶痛,飛身撲救,一掌向施凶者揮出。

  碧月橙舉動使傅洌生惱,但明知其不是諶霽對手,又無法不救,擺掌迎擋之餘,寬袖纏其腰,將其送出丈許。開口方想訓叱,回首間,乍見梅下立了一道尤如白梅花脫出的精靈雪影。當下,冷徹百骸。

  -----

  因差了一人去辦些事,加之所選馬匹的腳力沒有諶家小侯家的專用坐騎來得精良,致使諶家三小姐被落後大段路程。進園時,還在想著自己今日與太秀園的緣份當真妙不可言時,不知從哪裡出來幾個精壯漢子圍上,望她的眼神是全然不解:「請問您是……?」若方才進去的,是王妃和諶家舅爺,這位又是何人?

  諶墨以為他們是園內看守,也不贅言,直自袖袋內取了腰牌示人。果然好用,幾漢子見了,雖仍是迷惑,卻當即隱身了下去。

  「這個冰娃娃小弟,敢棄本姑娘於不顧,看如何找你算帳……」隨著她眺見的一幕漸近,怨語湮沒。

  「不會武功」的碧月橙擊傷了恕兒,武功奇高的孝親王擊退了霽兒,還有,孝親王並非無暇來此一遊,只是無暇陪「她」來此一遊;所應過的永不再見的人,也絕非永不再見,且護衛情深……

  「阿墨……」傅洌盯她雪顏,向佳人邁出負重一步。

  碧月橙握了他袖角,螓首左右掃過三張一般無二的臉後,惶恐道:「洌,她、她……這……」

  「廣怡王妃,想不到,你的身手不壞。」諶墨挑唇淺笑,步下悠然踱近。

  這狡獪的眉宇,妖邪的瞳光,從定的語聲……「你是諶墨!」碧月橙如夢初醒。她以為剛剛的「孝親王妃」是因妒失智,是以亂了陣腳,才惹了洌的大怒,卻不想根本是另一個人!

  「墨……」傅洌已知事情到了最糟的情形,這妖人兒冷了容,冷了笑,眸心是兩汪的徹寒冰湖,他甚至窺見了她心內那扇門的砰然闔閉!「墨,我……」

  諶墨斜睨:「冰娃娃,咱家冷娃娃的傷勢如何?」

  已被諶霽點穴止血,又拿一截直木固定了腕骨,諶恕偎在弟弟胸上養息,聞言道:「……我死不了。」

  「哦,好遺憾呢。」諶墨聳肩,收回視線,「姐夫夫君,若我此刻動手殺你的心上人,你會斷了我的手?還是腳?還是廢我武功?」

  傅洌重重閉了一下眸,痛聲道:「阿墨,你要明白,我無意傷你的家人。」

  諶墨雙目已移向他處,「廣怡王妃,聽說,你不會武功的。」

  「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是她要殺我……沒有誰會坐以待斃!」

  傅洌張唇欲言,又無力抿回,這個時下,怕是任何解釋她都聽不進去吧?

  諶墨以笑對他:「姐夫夫君,你還沒有回答諶墨,若諶墨出手,你會如何對待諶墨?」

  傅洌欲靠近佳人,卻被她冰湖般的眸光下凍止了步,只得柔聲道:「你姐姐的傷耽擱不得,此地也不是個可以久留的地方,一切回去再說,可好?」

  「可好」?碧月橙一震:他竟似在「求」?這個在落難時尤能溫潤如一塊上等名玉、優雅如天上謫仙下界的男子,竟會「求」人?

  諶墨還是笑著,薄薄櫻唇勒出挑彎弧線,下一刻——右手五指張成鉤狀,攫向碧月橙玉腕!

  「墨!」傅洌長指倏伸,攔她藕臂,疚聲道,「原諒我,我無法讓她在我眼前受到傷害!」

  沒有絲微停頓,諶墨左掌貫力,擊向他胸口。

  傅洌身形未動,長指疾點在她「麻穴」——他更不可能傷她,莫說手、腳,哪怕是一根青絲,於他,都是珍貴無比啊。只是,有人沒有和他達成這份默契——碧月橙眼睜睜看傅洌不避不退,為救心上人,一手摘下鬢上金釵,向諶墨背心刺去。

  傅洌雖事先未防有此一著,仍及時揮袖成風,丟了她出去。

  一顆芳心枉相欺,碧月橙恨極怨極中,金釵擲出,一道風光利芒,擦過了諶墨頸項。後者雪琢肌膚上,血線即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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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2 12:23:53

【第二十一章.穿胸之匕】

  「阿墨!」傅洌勾她纖腰,將妖人兒攬進懷抱。

  「傅洌,放開我。」諶墨水眸睞住眼前男子清雅俊顏,淡道。

  「原諒我。」傅洌鳳目充盈歉意,在她耳根低低哀求,「墨,原諒我。」

  忽爾,她笑靨甜美:「傅洌,你可知我為何被人稱為『妖魚』嗎?」

  傅洌未語,只以指尖輕觸佳人頸上紅痕,眼中再無其他。

  「你可知我為何被人稱為『妖魚』嗎?」似是怕他聽不清,諶墨又復問一回。

  「墨?」

  「我被人稱為妖魚的起源,在於有一回我被人綁石扔在水內,仍然安然逃了出來,你可知為什麼?」

  「墨?」

  諶墨密長睫毛調皮一眨,「那一次,我還被人點了三處重穴,猶能以這把匕首割斷繩索……」

  「洌!」

  隨著碧月橙一聲淒厲的嬌呼,傅洌幽沈目線自妻子一張清美絕倫的臉上,徐徐下移,貪戀移過她含翠的眉,秋水的目,挺秀的鼻,香薄的唇,直至潔美的頜,秀長的頸,沿她修長的手臂,雪緞的衣料,到了她素白的柔荑。那柔荑內,握著一把鑲金嵌玉的中長匕首,而匕首以精鋼鍛造的奇利刃身,此刻,正盡沒在他的體內,自他的心房下二寸之處穿過……

  醞釀多時的雪,不知何時開始撲簌而下,地上,已有素白薄積一層。

  而傅洌足側的雪,隨著垂下的鮮艷滴液愈盛,漸成殷紅。

  「你這個妖女!」碧月橙已近瘋狂,撲向諶墨。

  諶霽身形掠來,以指風點其啞、麻兩穴,但心內的震愕,不亞於她。適才將受傷的諶恕扶進暖閣暫時安置,哪會想到不過須臾工夫,事情會演變到這般地步?「……墨兒?」

  這……如何收場?

  -----

  「阿墨,如此恨我嗎?」傅洌擡眉,眉下幽眸沈沈,「當真如此恨我了嗎?」

  握匕的手頹然鬆開,雙頰上的嫣色早已退去,她……並不想殺他,只是在所有的怨怒氣恨集至一起時,她不顧了一切,只想以一種最直接的方式泄卻積爆在方寸間的情緒,靴內的藏匕便在那個瞬間刺進了他胸下……「你辜負了姐姐,你不止沒有愛她,還沒有保護她,你該死……」需找一個足夠強大的理由,為自己此時狂亂焚炙的心際僻一處清明,「你明知她害死姐姐,你仍與她糾纏,你如此薄情,你該死,該死!」

  「是嗎?」蒼白雙唇泛出澀笑,傅洌盯入她瞳心,「真的該死嗎?你已判定我該死了嗎?」

  他怎能這樣?怎能這樣?縱然重創如此,取她性命,廢她手足,以他的武功,也是極易做到的啊……「是,你該死,該死!」雙足踉蹌倒退,欲逃出他幽寧眼網……

  「阿墨!」大掌箝住了她的腕,動力之下,血流更劇。「阿墨,如此恨我,如此怨我,再刺我一刀,不好嗎?」

  「你……」一滴淚,還是滑出妙目,滾落芙頰。但所掛神情,更是冷艷。「再刺十刀,也解不了我怨恨!再刺百刀,也還不來我的姐姐!」

  「阿墨在為我擔心嗎?」指尖抹起那滴晶瑩水兒,「阿墨的淚,是為我流的嗎?」

  諶墨閉上眸。天間落雪,仿似是為了湊集同伴,紛紛向她面上尋落,一片梅瓣,也來湊趣,輾轉貼到她櫻唇之,汲那一點朱色,那景致,冷媚妖魅至極。

  「墨……」傅洌意醉情迷,低低吟喚,俯下首去,捉住那片梅,碾碎在香冷唇瓣之內。

  諶墨一慄,雙眸驀睜,撞進眼底的,是他兩彎凝迷沈淪的眯瞳……不,不,不!不能如此!她欲退,他卻不準,掙扎困頓間,他胸上的汩汩血液,染透兩人袍衫。

  「你……」珠淚繼滾下,爬滿雪白顏容,匯成泉湧酸楚地揉進了兩人一攻一防的唇舌間,「傅洌,你放開我,你的血……你放開……」

  「多好,阿墨的淚……阿墨的唇……令人銷魂啊……」失血、劇痛、強自運力,傅洌神志已近半迷,但心底明白, 一旦松了手,這妖人兒就會永遠失去,是以,不鬆手,不松念……

  「阿霽,為他止血!」掙不開他,也不敢掙,只恐惹著他用過了力,使他血流更洶湧,霧眸迷離中,大喊。

  旁觀者清,諶霽已悉出幾許端倪,但這個當下,不是理論那些事的時候。事即演變至此,就須有個應對法子出來,他尚在費心思劃時,聽到了那個由來嘻笑慵懶的姐姐,從未有過的惶楚呼喚。

  唉。暗暗嘆息,諶霽擡指疾點,才為傅洌止了血,陡聽得人聲腳音齊至——「王爺!您、您……您受傷了?是何人傷了您?」是密伏園內的親王府侍衛,為首一個正是侍衛統領古剛,一眼瞅見主子滿身血汙,丕然色變,「圍住園子,一人也不許離開一步!」

  「放肆,這裡沒有你們說話的份!」傅洌斂住一口氣,喝止了屬下妄動。

  「王爺……」

  「把所有跟來的人都召了來。」他語字間,沒有停頓,神態淡凜得與平素無異。

  「是。」古剛當即打了個哨音,即時,七八條精壯漢子現身。「王爺,屬下等都到了,請吩咐。」

  「很好。」這一番撐氣強語,更扯動切割在骨肉間的利刃,倒俯在妻子細薄肩上,微促喘息。

  心臟某處,傳來脆裂的微響,諶墨還在挺受那痛,面前的他倏忽身形淩起,在自家侍衛頭上一圈盤旋,搖搖落地。

  「你——」諶墨抱他腰身,和他一起癱坐在已厚的雪層上,和淚嚷叱,「你做什麼,你怎還能妄動真氣?」

  俯到頸上的男人薄唇,密聲叮嚀送進了耳,「阿墨,殺了他們。」

  諶墨僵住。

  「一個也不要留……不然待阿津曉得了,定然不會放過你和諶家……快去,趁他們還不知端細時……」

  他氣弱聲微,而在諶墨聽來,字字俱如轟雷,殛她心,驚她神,她望著這個男人,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多情?還是無情?

  「快去……墨……快動手……待阿津來了……便遲了……」傅洌捧住她雪頰,將蒼白薄唇又碾在她柔嫩小嘴上,「我已點了他們穴道……以我此時的功力,只能做到這點……」

  這個男人,為給他穿胸一刺的人,去滅殲忠心為主的人,他竟沒有想過,她依言行事後,會將他如何嗎?

  傅洌大喘幾口,面已呈灰淡鬼色,「諶霽,你還不動手?」

  了他意下所指,諶霽緊緊抿唇,清玉般的雙眸掃過群衛,再望向諶墨:「還有別的法子嗎?」

  唇上的冷溫失去,攬住他頹倒身軀,諶墨猶能冷靜言:「肆意會來。」

  諶霽鎖眉:「據聞失魂術極耗氣力?」

  諶墨眄向僵立多時的碧月橙,本是為她一個才叫意意過來,哪成想會有恁樣的驚變?「是耗氣力,但時下也只得如此了。」話訖,結束和那雙怨毒妙睛的對視,扶起傅洌,一步步挪向暖閣。

  「阿墨──」七成昏迷的傅洌一經移動,陡然啟眸,張惶四望。

  諶墨澀然一笑,撫他鬢角:「我扶你到閣內。」

  「……喔。」一顆頭偎在她發內,冰涼失溫的鼻唇貼上頸膚,「娘……不要走哦……不能走哦……」

  一波痛楚又襲方寸之際:她使他,又回到十二歲的那個血夜了嗎?

  「……傅洌,今天的事過後,我們,已無路可走了。」

  進了閣,自袖內暗袋拿出隨身錦囊,倒出一粒呈晶瑩淡綠的藥丸,喂靠在長椅上的他服下後,諶墨如是道。

  淚,又濕瞳來。痛,再訪心臆。

  -----

  肆意的如約而至,並未給這起突變畫上完結句點。因包括她自己在內,誰也不曾料到,竟有一位煞星尾隨而來。

  原本,傅津的跟行,僅是為了享受與佳人廝纏的樂趣,不想一路匿隨到了太秀園,竟得見孝親王府侍衛以及碧月橙僵佇雪中。

  亦是意料之外的肆意,以眼色暗詢諶霽。後者不及多言,在廣仁王出手施解之際,發掌攻襲。

  饒如此,仍遲了一步,廣仁王藉從枝上勾下的一朵紅梅,通開了古剛被閉的穴位。

  後者乍得自由,即大喊:「廣仁王爺,咱家王爺被人刺傷,才進閣內!」

  這一聲喊,將廣仁王滿面的輕佻親昵消去,而在目睹了胸下只余一把玉鑲匕柄、通身血汙的兄長之後,一張俊美無暇的臉容,陡似罩上一副殘虐惡鬼的面具,如索命的閻羅,扣指鎖向椅邊的諶墨咽喉。

  或者無力,或者有心,諶墨竟似傻了般,動也不動。但傅津的攻勢並未因此得手,非他中途心軟收力,亦非諶霽、肆意的援手及時,而是,本是昏躺在長椅上的傅洌,突躍起,佇擋妻子身前。

  「三哥,你……」傅津美眸充血,鎖住兄長已染鬼白之色的形顏。

  「發誓,阿津,發誓你不會傷我的妻子諶墨。」

  「三哥!」

  「發誓!」傅洌復道,伴著嘴角淌出的血絲。

  望他如此,諶墨水眸湛黑如夜。

  「三哥,我什麼都可依你,但傷害你的人,哪怕是你自己,我都不允!」傅津額頭青筋險惡冒起,目似修羅,勢若厲鬼。

  「那麼,」傅洌一笑,「你以為,我會任你取我妻子性命嗎?」

  傅津如獸般促喘,胸內積蓄了急欲吞噬撕碎所有的黑暗力量,但兄長以身體作逼,他只得將先那隻野獸收住,恨聲道:「我發誓。」

  「發誓你不傷害我的妻子諶墨。」

  「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

  「發誓你不傷害我的妻子諶墨!」

  「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

  如願聽到他口內的最後一字落地,傅洌長身虛晃,軟身在妻子臂彎,黑暗吞去最後一脈意識之前,他在諶墨耳下囈語:「阿墨,抱歉,我只能選擇保住你,必須有一個讓阿津發泄的缺口,你的家人……」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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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2 12:24:2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4 10:13 編輯

【第二十二章.失魂疊魂】

  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

  是「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還是「 『我』不會傷害三哥的妻子諶墨」?

  兩者兼之。傅津伸臂抱起沈昏的兄長,噙一抹殘笑,美目對上諶霽:「諶小侯爺,後會有期了。」

  肆意圓燦星眸一閃,甜聲道:「廣仁王,你以為若我們三人聯手攻擊閣下,閣下勝算有多少?」

  傅津眯眸,「你打算攻擊本王?」

  肆意螓首愛嬌的點點,抿笑不語。

  傅津冷聲道:「你要知道,除非你能殺死本王,否則……」話未盡處,無邊殺意漫延開來,就連枝上梅蕊似也不禁其寒,與雪一俱飄落,滿園彩雪紛飛。

  肆意愈發笑得開心,「總要試過才知道。」

  傅津定定盯著她散髮嬌憨純甜意味的嬌靨,倏爾冷魅一笑,目光掃向園內……嗯?

  「不用找了,王爺,他們都被我打發走了。」適才一番動作,氣神消耗泰半,肆意將話吐得輕柔,是為全心澱神凝氣,以備眼前這個最大的挑戰。

  「肆意,本王不會因為對手是你而存任何憐惜。」

  「肆意明白,肆意既有膽量成為王爺的對手,就有膽量承擔一切後果。」

  「哪怕是你的家族淪為陪葬?」

  「不試過,又怎知結果如何呢?」

  「很好。」傅津掀腿步回暖閣,輕將兄長放回長椅,在諸人都屏息靜待廣仁王走出時,他出來了,而且是食、拇兩指扣住原在另一張短榻上休養的諶恕咽頸,悠然走出。

  「本王先處理了這一個,再與你們慢慢計量,如何?」那聲,如野獸在侵吞獵物前的戾虐低哮,「本王想想,該如何處理呢?割舌?毀目?斫手?除足?抑或弄花這一張雲伯侯府出產的俏臉蛋,再將全身經脈廢除?」

  諶霽拳心緊蜷,力持無波的冰顏之下,火漿欲發。

  肆意沒有說話,僅以美瞳瀲瀲,同情地掃向他身後。

  傅津頜下一緊,已知發生了什麼。

  「廣仁王爺,諶墨對您的提議感興趣得緊,不如也請令兄體驗一番如何?」

  「三嫂。」傅津並未回首,殘聲笑道,「你是在告訴我,你準備向適才還在捨命保你的三哥下手嗎?」

  閣內,諶墨再將一粒固本保元的長元丹塞進傅洌嘴內,吐語是不含一絲情緒的淡然:「廣仁王,不要告訴我,你準備向在下講授仁義之道?」

  「很好,很好。」傅津面色更形詭厲,「你最好出手,也好給本王一個將你們四大家族連根拔起的理由!」

  「廣仁王,你救兄心切,吾救姐情衷,將心比心,你該能體會在下此刻的心情,何況……」諶墨嗓柔音緩,徐如春風,縷縷蕩人耳際。

  傅津尚對其這不合時宜的音色陡覺怪異,心神微疑之際,雙目與正面相對人兒的一對星眸遭逢,其內星輝燦燦,竟如一個吸漩的渦轉,教人難移瞳睛……

  「傅津,今日,你在你的府邸內閉目謝客,你不曾見過誰,誰也不曾見過你,回去,回你的府邸,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存在。你兄長傅洌攜妻到太秀園賞梅,受天遣會伏襲受了重傷,切記,切記……」肆意冉冉發聲,步步接近,隨袖散出疊魂之香。

  諶霽無息掠去,接走了因廣仁王手指松緩而驟失束恃的諶恕。後者在斷腕之痛、遭脅之懼的夾襲下,早處昏迷。

  諶墨向其弟比個手式,示意其先行撤下。

  諶霽意會,頷首,舉步……

  一道玄影如鬼魅般,破空而來!

  -----

  傅津是個頑敵,其人意志、意識均異於常人,若不是諶、肆兩人多年的相處默契,諶墨先以音分其神志,肆意揪此一線機會施以失魂之術,不會有如此順利的開端;而至最關鍵之時,強敵趁虛而入,若非肆意當即立斷,將一點朱唇觸上先前垂涎它已久的人口上,也不會有如此遂意的結局。除卻——諶墨遭劫。

  諶墨在瞧清來者目標唯自己一人時,當即放棄抵擋,亦瞪止了諶霽的援手,以前所未有乖順隨人擄去——那個當下,任何聲、影的輕擾,均可使肆意前功盡棄,後果是四家族面對天家惡魔的顛覆,還有……

  她須承認,她更怕全無抵抗能力的傅洌再遭任何不測。

  這個僅是夫妻之名的夫君,明明不是隨和的脾性,對她卻極盡縱容。她的屢拒求歡,她的徹夜不歸,她的冷譏熱諷……在皇室,在天家,樁樁都是罪名,而這一刀,更是罪不容誅。

  罪不容誅啊,是以,匕首刺下,一管熱血濺回理智時,她已為兩人設想好了結局:孝親王夫婦受叛匪所襲,曝屍崖下,當然,那位倒黴的孝親王妃絕不會是她……妖魚諶墨並非善男信女,不是嗎?

  但,傅洌這個男人,硬是將結局改寫,一腔血換她淚珠成串,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傅洌,我們怎麼辦?怎麼辦呢?」她無力闔上疲酸的雙瞼,喃道。

  赫連銘瞥一眼車內一角呆坐半晌的這尾入網妖魚,深邃目瞳波光明滅。

  -----

  傅洌醒來,已是七天之後。

  重重紗簾低垂的寢樓內,燈燭高燃,藥氣沈鬱。他的醒轉淺呻,驚醒了榻前支頤淺睡的佳人:「……王爺?」

  昏沌的眸漸趨清晰,佳人的輪廓亦由粗淡變得細緻,他微擰眉。

  「王爺,您要喝水嗎?」佳人身側靜立的婢女出言恭詢。

  「……退下。」他嗓有些許沙啞。

  「是。」婢女春葉溫順撤步。

  「扶我起來。」

  榻前佳人微愕。

  「扶本王起來。」他又道。

  「……是。」

  綴有粉色並蒂蓮花的雪白衫袖探出,只是,僅是探出,即被男人的一臂推拒。男人自行坐起,並因這動作扯痛胸下創口,蹙眉成巒:「你為何在此處?」

  諶恕也不勉強,漠然歸座:「我並不想在此處。」

  「她呢?」

  「若你聽完仍能靜待傷愈,我便會說。」事關家族生死存亡,這唯一且最至要的知情者,她需要打起全副精神周旋。

  當日的失魂之術,肆意心氣費耗過多,此下尚無法應對孝親王,且以她的說法,沒有墨兒的助力,對這個男人很難湊效,與其弄巧成拙,不如賭了他對墨兒的用心。但若賭輸了,也只有……藏在袖內的纖指,緊捏住肆意交予的迷魂粉。

  「你沒有和本王交換任何條件的資格,告訴我,她在哪裡?躲起來了嗎?你出現在此處,又為哪般?」

  重創初醒,這一長串話告訖,已是氣息微喘。但是,究是為王者,那未加收斂的強者之勢,不予遁隱的噬人之芒,豈使閨閣中的孤傲千金招架得住的?

  「墨兒被東漠人擄走了。」諶恕的冷漠猶在,心內駭意已滋,「霽兒率府內精騎鐵衛已追了去。我在此,是為保住墨兒……身為親王之妃,她先前曾失蹤一回,若再次告失,只怕引人疑竇……相信王爺也不願墨兒被皇家所不容吧?」

  「告訴本王,你們準備如何圓說一切?」

  「如今,只要王爺您對那日的一切記憶不再,便不會有再有人記得。」

  傅洌細眸驟生戾芒:「你們將阿津如何了?」

  諶恕微震,強自從容道::「……墨兒對他施了失魂術。」這個說辭,是諶霽訂下的,在他講,諶墨是唯一不必擔心受孝親王反噬之人。

  「失魂術?」

  「那日的種種,已在五皇子腦內消失。而所有人都知道,王爺的傷出自叛匪伏襲。」

  她話落良久,閉目的傅洌不見任何回應。就在她以為孝親王體虛嗜睡已會周公去時,聽他突啟口說:「你可以替阿墨留在府內,以你身上的傷謝絕任何邀宴,本王亦會以此由吩咐管家為你閉門謝客,至於幾個貼身丫鬟,就權看你自己的應付。」若無這點智慧,亦枉為了那妖人兒的姐妹。

  「……諶恕明白。」

  「墨回來之前,你在本王面前,須自稱『臣妾』。」

  諶恕抿緊唇。

  「還有,你和你的家人須明白,本王的不計較,只是因為阿墨。所以,她越早回到這裡一日,你們的家族就越早安穩一日。」

  這個男人,以為他是誰?諶恕面色微變,「墨兒是諶家的寶貝,我們自會拼命救她回來。」

  「如此甚好。」傅洌優雅揮手,「你可以去歇著了,外面若有僕婢在,叫顧全來見本王。」

  這個男人……他或者不是誰,只是一個可以掌握諶家存亡的人而已,所以,要忍。

  -----

  上京第一美人,原雲伯侯家千金小姐,現尊貴的孝親王妃,賞梅太秀園遭叛匪所傷,身損心驚,又因照看夫君日夜不歇、心力交瘁之下,纏臥病榻。這一病,竟是倥傯而過的兩月時光。待孝親王妃重以傾城之姿走入諸人視線之時,已是春日正好的時分。

  令賞美喜美者欣賞得是,百花宴上的孝親王妃,依然美麗不可方物,未因一場大病折損半點風采。

  春暖百花開,春至萬物發。深藏冬日厚土內的種芽,是否終將破土而出?

  端看時、勢如何,端看個人抉擇。

  〈第二卷.卿心難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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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4 10:12:11

《第三卷.兩心可相知》


【楔子】

  飄浮,三魂不知所歸,七魄無所憑居;沈湎,黑暗無邊,縹緲無盡……忽然,一陣營營汲汲的鑽心之痛,襲擊了深睡的靈魂,她終再無法飄浮沈湎,雙眼雖酸澀艱難,卻仍傾力睜開。

  首進入眼際的,是一面樸拙�壁,掛置的獵刀、木擔、圈笠,在在說明她當下所在之處,是一家獵戶的處所。

  不習慣癱軟的嬌弱,她欲撐身坐起,不料,僅是稍稍挪動,那夢中的鑽心之痛真實襲來,她望向了傷處,自己的左臂。如她沒有記錯的話,當時在懸崖下極短暫的暈厥過後,醒來時,她見到了左臂斷裂處一截錯支出來的白骨,及地上一鴻來自於它的鮮艷血液。此刻,這隻臂與一塊長板固縛在一起,想來那截白骨已歸回了原地。

  意識遭吞噬前的最後記憶,是掙扎前行,那樣的當下,似乎未感覺到疼痛吧,只想腳下不停,走離那塊她自懸崖墜下的著落地。她知道,崖上會有人下來尋她,而她不想為他們尋到,至少,不要那麼快。不知行出多遠,她終覺全身氣力不濟,一口氣喘在胸臆再也提接不上,但她的雙足,仍不肯就此降停,走走走走……

  直到遭人所救。

  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置此境地?本是攜手共赴塞北,與一干好友飲酒豪歌,卻險喪身緣鳳山崖下……

  他沒有做錯什麼吧。東方家於他恩重如山,更有一講是百善孝為先,性命攸關時刻,放開她一人之手,保全義父義妹兩條性命,這樣的選擇,是忠正淳厚的他會做的。兩對一,他沒有算錯,也沒有做錯他放開她手的那一刻,她看得見他眼底的痛舍,興許此刻,他比她,更受痛苦折磨。只是啊……她笑,她終究會介意吧?介意不管過程如何、自己都非他第一選擇的結果……她和他,也再無可能了吧?也好也好,小意意不是在老早說過,她不是談情說愛的材料,如此陰差陽錯,反遂了兩人比翼齊飛的江湖遊俠夢。小意意啊,你有些耐心吧,在江南的溫柔鄉里,且待你的心肝片刻,我就要來了呢。

  「血跡斷了,前方有一處茅屋,咱們上去看看!」

  她聽到了不遠處的人聲:他們找來了。

  「有人嗎?」揚目四顧,低喚幾聲,均無人回應。看來,自己與那位救命恩人,無緣得見了,竟連一個「謝」亦難當面道出,委實遺憾。她舉起無損的右臂,以貝齒退下腕間紅玉手鐲,擺放在床邊粗木案上。這物什是去年返京時,雲伯侯為她備下的十五歲生辰禮物,平民人家衣食三年五載該不成問題,救命之恩難償,聊勝於無吧。

  「諶姐姐,你當真在這裡?!太好了,漠哥哥,諶姐姐在這裡,諶姐姐沒有事!太好了……」

  她想笑說:誰說我沒有事?全身破傷多處,臂折骨斷,且胸腔內像是有團火在炙燒,這叫沒事?

  但張嘴啟唇,什麼也未喊出,在那雙松她墜入萬丈懸崖的臂膀輕輕懸空抱起她時,她唯在心裡道:救命恩人,無緣一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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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4 10:14:51

【第一章.弱魚】

  「少主,前方再走十里,便到北岩邊界。」

  赫連銘眺望一眼天色,「到附近找家農戶住下。還有……」

  屬下垂眉斂目,靜待主子示下。

  深邃目內斂下幾分不甘和幾分自己所不熟稔的憐惜。「去附近看看,有沒有醫術說得過去的大夫。」

  這一路行來,諸人見慣了少主臉上這代表「彆扭「的表情,也不感納罕,應一聲後,自是銜命安排。

  對屬下那沒半點意外的表現,似乎並不滿意的東漠少主,陰翳了一張英挺俊臉。

  「少主?」右側,紅衣紅馬的貼身侍衛軒光問,「為何不越過北岩邊界後再安歇,頂多半個時辰而已。」

  「越過北岩邊界,是一片深山,就要宿在野地了。」

  野地又如何,東漠人又不是嬌生慣養的中原人……這話到了口邊沒有吐出,因為他想起了那位病懨懨的大美人。「……喔,屬下責成他們找家幹淨殷實的人家。」

  對這貼身侍衛的善察人意,他不免又有幾分惱:自己的心情被制約,竟是這樣易察的事?但是……「她,怎樣了?還是吃不進東西?」

  「剛剛聽德蘭說,又吐了,可是又因沒吃什麼東西,只是乾嘔了一堆水。」

  赫連銘蹙眉成巒。這一路,疾行暗途,並不輕鬆,初時為圖順利,對她封穴施藥,不想她竟幾日嘔吐不止。請了漢醫望聞問切之下,誰能想到呢?明明是個精力旺盛、恣狂肆野的人兒,身子竟不若示人的活絡健康——腸胃宿疾,輕微心疾,骨絡舊傷,氣脈虛損。且,潔性成癖,尤其入口的吃食,挑剔得令人生怒。他便曾在一怒之下,勒令她若不吃在石板上烤熟的牛肉,儘管餓著。而三天以後,若非德蘭從鎮上買了乾淨的素粥灌下,怕早已……若是一條弱魚,他要如何降她馴她?

  「將鍋碗用滾水燙個幾回,請德馨給她煮些中原的軟食。」奇了,饒是如此不情願,這話還是溜出了口。

  「是啊少主,德蘭已然說了,落下腳後即買些精米來。」

  「……」這些人,是自己的手下沒錯吧?

  -----

  「德馨姐姐。」垂簾深重的馬車內,一聲低喚。

  坐在馬車前頭,走進邊境地區後,便將一身普通民婦漢裝換成緊腰窄袖東漠服的異族麗人無奈回首,挑開粗布垂簾,「小妖魚,又怎麼了?」

  車內人,一頭烏發梳成民間男子髮髻,一身灰厚棉袍裹住纖薄嬌軀,瓜子型的巴掌小臉上,大眼晴眨巴眨巴,竟是好不委屈,「德馨姐姐,好冷哦。」

  德馨心腸當即軟了一截,撩簾爬進了車廂內,將蓋在她腿上的罩被拉至她頸,柔嗓道:「德蘭已經到前面去打點了,今夜定能睡得暖些。」

  小嘴一噘:「還要多久?」

  「兩刻鐘……」唉,不忍見她眸湖內的失望小瀾又水汪汪的聚起,改口,「或許一刻。」

  四排長睫交錯秋波,一排貝齒輕咬下唇,「德馨姐姐也躺過來好不好?」

  「哦?」明知眼前這纖秀人兒是個女子,且是個貌美異常的女子,但聽了她嘴內冒出的邀約,德馨仍是詭異地緋了雙頰。

  「躺過來嘛,一起偎著,可以不那麼冷啊。」諶墨菱唇翹出巧笑,掀起了被角,「德馨姐姐?」

  「你……」德馨告訴自己是憐她氣虛體寒,不忍相拒,誰知才靠了過去,即教她雙臂抱住,「你——」頰上的熱氣更盛,就連一顆心,也「撲撲」疾跳了一氣,這條妖魚……

  「德馨姐姐好暖好香哦。」諶墨芙頰如貓兒般,在女子臂上懶懶蹭磨,秀睫垂覆,滿足嚶嚀。

  所以,才是「妖」魚吧?德馨無奈苦忖。

  -----

  天邊新月如鉤,是月初了。在中原,耗了也有四十幾日。

  赫連銘高闊的身形挺佇在房門前,望那一彎月牙,目邃如海。

  重至中原,他給自己的理由是,扶持遭重創的天遣會敗部復活;取道北岩,給父漢的折報中稱,是為切斷阿特幹部落與北岩的密絡通道……事實呢?

  事實呢?

  一張頑劣到令人惱極怒極,卻美到極致的臉,在腦內,理所當然地躍現。

  是,她的確是那個關鍵的理由!重至中原,主為擄人;取道北漠,為惑追兵。

  但,除了生了一張中原女子罕見、東漠女人絕無的麗顏外,還有什麼?

  他素厭中原女子的嬌弱,也不喜東漠女人的野悍,所以府內姬妾,無不柔婉承歡。她粗野如地痞,頑劣如混混,本以為是這種種挑起了他訓服之欲。誰知半路中弱質突彰,嬌貴如斯。一野一弱,明明都合該惹他厭煩,可是,為何撇不下?

  事實是,他無法任那尾妖魚逍遙快活,無法容忍這樣頑劣品質的女子卻霸住自己心之一隅不去,無法……無法任她在惹了自己一腔陌生情潮之後仍屬別個男人!

  ……

  「德蘭姐姐,這粥好喝喔。」

  「好喝就多喝些,你這身嬌貴的皮肉也受虐有些日子了。」

  「德蘭姐姐,諶墨厭食受虐的是腸胃,與皮肉沒有關係呢。」

  「那你瘦了做甚?」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墨墨鎮日對著兩位千嬌百媚的姐姐,心猿意馬,自然是要瘦了。」

  「你……你還真是……你呀,嘻……」

  「嘻嘻……咳、咳……嘔——」

  「呀,怎又吐了?德馨,快拿帕子過來!」

  ……

  赫連銘雙眉深蹙,掀足就要進到那對面的房門去,但邁了三步,終是按奈住了,並為自己那一瞬間產生的揪扯生了怒氣,崩緊褐顏,大步回到室內,「砰」然大響後,將房門緊闔住,仿若如此,便能將那尾擾亂心海的妖魚驅逐出境!

  左廂房內,在兩姝的關懷柔慰聲中,聽得那一聲闔門巨響,諶墨長睫密垂,掩住了瞳底的遊滑黠光。

  「妖」者,慣以百態示人,「弱」,不過其中之一也,旨在敗人征服之興。

  -----

  贛北河西城,交通重鎮,四經八達。東到漠原,西出陽關,北至塞外,南行郴河,若不想繞遠翻涉急流險灘,崇岩巉嶺,它是必經不可的樞紐之點。

  此時際,位於這座樞紐重鎮鎮北端的雲安堂內,坐堂大夫正對著一位美如天人的貴公子無力翻著白眼。

  「你確定他們是向北而非向東?」生平最厭多言的諶霽,再向醫者求詰。

  長了三綹山羊小胡的坐堂大夫搖頭,真想為這位俊貴公子號號脈,看他是耳朵帶疾還是腦子犯傻,竟就一個向北向東的問題問了自己五六遍之多。「沒錯,公子,他們一行的確是向北。」為求盡快清淨,又多加了幾言詮釋,「按著小老兒的習性,本是向來懶慣別人閒事的。不過那位應診的姑娘一張臉一看即知加了偽飾,小老兒就多留了一份心。」

  「何以見得是偽飾?」

  「這世上有腕白得像是雪捏、臉粗得像樹皮的主兒嗎?」坐堂大夫深為自個的觀察入微陶醉,拈須得意道。

  「大夫可聽見那患者出聲說話?」絕世容貌被掩,但那玉質金盈的嗓音,極少有人雷同。

  「這又是一個引得小老兒留心的地方,那姑娘的脈相,絕非聾啞,只是穴絡不通,顯然是受人所制。」

  諶霽此下確定,那行人,十有八九是是擄了墨兒的東漠人。

  「小侯爺,咱們是向北追過去嗎?」在扔下一錠燦燦謝金,匆匆返到落腳客棧之後,鐵騎統領諶千行即問。

  若對方故布疑陣,一味追著下去,與事無益;但若直去東漠守株待兔,又怕對方途中生變……「千行,你帶一路人由此到取捷徑到東漠,在東漠上干城裡潛下等我匯合。」

  「小侯爺是想兵分兩路?」

  「法子好是好,但屬下擔心小侯爺……」收聲斂息,精眸向門上瞪去。

  「叩叩叩」,門自外被人輕叩,客棧夥計唱聲:「客官爺,有位爺找您。」

  諶千行一手按住腰際斂柄,一手拉開木扃,「誰?」

  一張唇白齒紅的俊俏公子臉兒探進,「諶小侯爺,在嗎?」

  諶霽微怔:「你……」

  「好險好險。」來者撫胸哀嘆,「還好趕上了,小侯爺,你不知,你讓在下追得好苦喔。」

  -----

  「好,話說定了!你我兵分兩路,小侯爺到上干城守株待兔,在下緊按令姊留下的這時有時無的信息追尋。」

  「在下以為……」

  「就如此說定了?啊唷,諶小侯爺真是好說話呢。」

  「……在下以為……」

  「救人要緊,既然你我都心急如焚,事不宜遲,在下告辭,小侯爺保重!」

  「……」

  「噫?小侯爺,適才你一直要對在下說什麼?」

  「……沒有了。」

  「沒有?沒有就沒有,大家都是自家人,小侯爺應當不會對在下客氣才是。如此,在下告辭?」

  「……告辭。」

  諶霽目送那位自說自話的爺翻身上馬,三十幾人卷著塵土滾滾北去。

  諶千行帶韁上前:「少爺,咱們……」

  「你們按我說的,到東漠後潛伏下,若一月內沒有任何動靜,只管返行。」六皇子自說自話,諶小侯爺沒準備全副配合。但這股力量的添助,足以可見傅洌對墨墨並未放棄,亦對諶家存了一念之仁。懸在心頭的兩事,總是放下了一樁,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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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16:29

【第二章.天韶堡】

  域外風光,由來不同京城的富貴華麗,及江南的細膩柔媚。北岩國與天朝交界之處,惡峰奇巒綿延百里,形成得天獨俱的天然屏障,其後才是粗獷豪闊的草原風光。這得天獨百的地勢,使北岩與天朝的互通向來淡化,也使之成為最不懼天朝威勢的外域國。

  赫連銘一行,過北岩邊界進山不過十里,前方已有老馬識途的領路者相待。幾經盤繞曲折後,腳下車下的路突變得不再崎嶇。百里山脈,按北地的氣候,該是酷寒難耐,但愈向前行,愈有暖氛襲來,直至到最後,已有人汗透內衫。

  縱夏時也是清涼無汗的諶墨,受這熱氣熏染,除了紅了頰,粉了唇,額上依然一片雪潔,看得同車而踞的德馨、德蘭姐妹既妒且羨。

  「德馨姐姐,你瞪諶墨作甚?」

  「我恨老天的不公哪。」德馨悶聲道。

  德蘭心有戚焉道:「你並不是真的妖好不好?怎將這人間的春色都給占盡了?好奇怪,你由小到大,怎沒被女子的妒意給殺死?」

  「女子?殺死?」諶墨一愣,「德蘭姐姐好奇怪呢,女子都是香香軟軟、善良可愛的姐姐妹妹,就如兩位姐姐一般,怎會捨得殺死諶墨?」

  「你……」德家姐妹嗤道,「女子舍不得殺你,還不是都因你常年以男裝示人?」若是雌雄難辯,或可有情可原,怪只怪對著那張絕色顏容時,明知是女子,亦難免心馳神往。這條魚,妖性已浸骨髓。

  「會嗎?」諶墨修白指尖點在嫣紅櫻唇,水水眸兒打個波旋,「諶墨樂穿男裝,是因中原的女裝太過繁瑣。」

  「這倒是了。」德蘭頷螓首,撇豐唇,「你們中原女子的衣服講究飄逸空靈,把袖子和裙擺做得又寬又大,穿起來,是沒有咱們東漠女裝這般簡落利整,也與你這野性子不合。」

  諶墨偏轉螓首,嫣然巧笑道:「兩位姐姐高挑健麗,合該有這樣合體而裁的衣服來配姐姐們的好身材。」

  外族女子向來大膽直辣,情緒外露,但有諶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在自己軀上巡移,德家姐妹竟給羞抹雙頰,嗔道:「妖魚,你們漢家有句話說『非禮勿視』,你將你那雙不老實的眼睛給收起來啦。」

  「兩位姐姐好小氣。」諶墨噘嘴,「美好的東西自是給人賞心悅目的,姐姐們竟還吝嗇!」

  「聽你歪理!」德蘭輕啐,「要看,你自己穿來看就是。」

  「真的?」諶墨笑靨如花,「兩位姐姐願意將衣服借給諶墨穿?」

  德馨失笑,「你要穿,少主會要東漠最好的裁縫、最好的綢帛為你量體制衣,哪還有一個『借』字?」

  「怎可能?」諶墨挑顰黛眉,「我是你們少主抓來的傷妹仇人,到了東漠說不定要拿我一隻臂來償債,他怎會浪費那個工夫和材料?難不成貴族有這樣的習俗?」

  「你……」德家姐妹互覷一眼,「敢情你還以為咱們少主捉你是為了尋仇?」

  「不然呢?」

  明明是個聰明剔透的人兒不是嗎?德馨擰擰她那粉紅嫣頰:「是真不知也好,還是裝糊塗也罷,你總要明白,你這人兒,少主是不可能放手了。」

  德蘭連連頷首,對妹子的話給以確定:「我們姐妹從十二歲就在少主身邊跟著,這眼睛可不是瞎的。怎看不出少主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過去在其他女人身上投的總數還要多?別的不說,就說這行路,原本是打算從北岩邊境直接取捷路回東漠的,就因考慮你這身子,少主頂著天大的人情,到了這天韶山,還不是為了讓你用溫泉祛除身上的寒氣?」

  諶墨聽得明眸一亮:「溫泉嗎?原來這愈來愈暖,是因有溫泉嗎?」

  這……德家姐妹啼笑皆非:她只聽得到這個嗎?

  「這地面下若是沒有溫泉的熱脈滋延,在這北地高寒的山內,你這張小臉哪還能這樣粉撲撲的招人疼愛?」忍不住,又掐了一把,「你要想想該怎麼謝我家少主才行哦。」

  這條妖魚美麗可愛,雖按東漠王族正妃非本族貴族不選的規矩,無法成為少主的正室,但必能成為少主最寵愛的女人,美人配英雄,由來最得東漠神眷愛守護……

  「德蘭,德馨,天韶堡到了。」軒光沈啞的鴨嗓打斷了德馨的浮想聯翩。

  -----

  藍石彩瓦的高闊屋宇依山而建,彩石砌築的門前,十幾北岩漢子分兩側排立,中間一位少年,散一頭披到腰際的深棕長髮,披一件非漢非胡的紫色長袍,面如冠玉,目如澄月,鼻懸挺傲,唇抿柔情,自是風流倜儻模樣。目望好友漸近,斂袖一禮,朗聲道:「天韶山農夫恭候東漠少主。」

  農夫?赫連銘冷哼,「北岩的三王子,戰功彪炳的闊海大將軍,何時成了農夫?」

  北岩三王子搖頭:「赫連少主太不厚道,竟來奚落一個落魄的山野閒人,想來是在下這小小農夫沒有為東漠少主牽馬墜蹬的罪過了?」說話間,以恭敬貌上前,「來來來,容小的扶少主下馬。」

  怎他身邊盡這號不正常的人物?赫連銘推開好友手臂,一逕飛身落馬,「耶落雲,你盡可再無形無狀一點!」

  唉,這位老友,什麼都好,就是未免無趣了些。「銘少主,人生苦短,放鬆心情,快快活活過日了不好嗎?」

  「說得有理。」有人援聲同道中人,在在是其言深獲己心。

  「嗯?」耶落雲投目過去,愣住,「這位是……」

  赫連銘頜下青筋又有起萌之勢,冷聲道:「德蘭德馨,帶她迴車裡!」

  德家姐妹諾聲稱是,架起諶墨塞迴車內,放下厚重垂簾。

  視線遭擋,耶落雲目回好友英挺面上:「赫連兄,這位是……」

  「一個俘虜。」赫連銘開動步伐,將「無意多談」寫在臉上。

  俘虜?耶落雲一笑:枉他們相交多年,赫連兄還真是不了解自己呢,他不知他愈是如此,自己愈是興趣多多嗎?

  -----

  溫泉水暖洗凝脂。

  縱然德家姐妹對漢文只通不精,但與諶墨共浴溫泉池時,仍記起了當年漢語師傅誦過的這一句用來盛讚美人出浴的詩詞。

  可惜得是,按主子吩咐,仍要以一件臃腫棉袍將這身粉琢玉砌的肌膚遮擋住。

  「妖魚,這是什麼材料?不像綢不是緞,有幾分像絲,又不全是,是你們中原的什麼稀罕布料嗎?」摸著她罩在棉袍內的一件淡色短衫,德蘭隨口問道。

  諶墨系好盤扣,笑答:「是絲,產自西域。」

  「哦。」渾未經意,手內將她黑緞似的長髮亦束成男式髮髻,再罩上東漠國男人皮帽,將一張脂粉不施的雪膚花貌掩去近半。如此大費周章,少主該會滿意了吧?

  回到下榻室內,兩人互遞過眼色之後。

  「妖魚兒,你莫要亂跑,乖乖呆在房裡,知道嗎?」少主正與北岩三王子在前廳飲酒,說不定今夜就會寵幸小妖魚。中原女子素重貞操名節,一旦小妖魚成了少主的人,就非少主莫屬了,屆時或許少主的心就會篤定下來,不必再患得患失。

  「兩位姐姐不陪我嗎?」大眼晴眨巴眨巴,眨得兩姝心窩軟成一塌糊塗,也莫名有了幾分愧意。

  「我們……」姐妹面顯窘色,「小妖魚兒,你要知道,我們都是極喜歡你的,少主那人面冷心熱,只要你乖順了他,他定會疼愛你。」

  諶墨螓首偏轉,小嘴翹起:「看在兩位如花姐姐的面上,我會少惹他生氣。」

  還是不懂?德蘭偷睇妹子一眼,互送無奈。「總之,我們盼著你得到少主爺的疼愛,這份心意,你明白就好。」

  明白,怎會不明白?兩姝體諒中原女子本性羞澀,特雙雙離去,給她一方空間,做些情緒上的「準備」。感念人家這番體貼,諶墨眸浮淺淡笑意。溫泉水有療體祛寒之效,這個情形下,再來偽裝嬌弱,怕是行不通了。不過,如何個改弦易轍?

  -----

  「你……」守在門旁的兩東漠漢子見啟門出來的佳人,面上當即起了警意。

  諶墨嫣然道:「我餓了,想去廚間找點東西吃。」依德家姐妹的精明周到,怎會漏了這項?實則,洗過溫泉後,已在外間吃了一腹點心才回下榻寢室。

  兩漢子不約而同別開了眼,赧紅了臉。「……德蘭德馨呢?」

  「兩位姐姐也是女兒家,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忙,我不能事事依賴兩位姐姐。」諶墨嘻唇一笑,「兩位大哥若不放心,一起去可好?」

  兩漢子面面相覷,難置可否。這女子說是俘來的,少主偏似寬容優待;若說是少主的女人,又尚未寵幸,如何拿捏對待的尺度?但那一雙秋波水生生射來懇求時,他們竟覺得,若不應允,會是天大罪懲。「……這樣,咱們一個人替你去拿吃食,你呆在房內就好。」

  「可是……」諶墨嫣唇一噘,「我也想順便走走,這一路顛簸,骨頭都要散架了呢。好不容易到了這暖融融的天韶堡,若是悶在房內,怕是又要病了。」

  「……你只去廚間?」天韶堡戒備森嚴,這人兒又是這樣嬌弱,想也該折騰不出什麼意外才是。美色惑人啊,東漠漢子竟未想到:這女子初來乍到天韶堡,怎可能識得廚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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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0:16

【第三章.遭妒】

  「那走吧。」那漢子言完,猶道,「咱們可是在後面跟著你呢。」

  「謝謝兩位大哥。」諶墨笑顏登時綻如春花。

  兩漢子的臉顏上,一片赧紅。

  諶墨施施然走了幾步,又突然回眸一笑:「兩位大哥,快些走哦。」

  保持一丈之距趨隨的兩漢子腳下突然打個虛浮,饒是力持鎮定,仍一手捫胸,一顆心房,還在咚咚不止呢。與此同時,刺激猶未停止——「這位姐姐,請問哪裡有茅廁?」

  兩位八尺男兒,猝然打個趔趄。

  那被詰住的小婢,則是瞠目犯怔。

  諶墨對著小婢瞠大的眸子,粲然一笑,面對這樣可愛的小東西,她向來耐心十足。「丫環姐姐,可以告訴在下,這最近處的茅廁怎麼走嗎?」

  小婢指頭顫顫微微,向前一指。

  「謝漂亮的丫環姐姐。」諶墨恭手,在丫環的癡癡目送中繼續舉步,而丈外跟隨的兩人,因知她此行目的地,尷著兩張臉,腳底慢了下去。

  天韶堡內,沒有中原莊園必備的迴廊假山,諶墨拐幾個彎徑,過一片小林,一雙水眸左右巡移,忽爾,瞳兒生出亮芒。

  前面,以天然石材搭就的一處敞軒內,有三五異族服飾的女子圍坐共話,看衣料儀態,不會是尋常婢女。

  「幾位姐姐,請問……」

  軒內女子都轉過臉來,對生客施以打量。

  一面相福泰的中年婦人頂滿頭朱羽,掀五彩過膝百褶裙,步下石階,「你是誰?難道是隨東漠的銘少主一併來的?」

  諶墨微恭身:「正是。」

  「你隨銘哥哥來的?」一位紅衣少女跳起,在滿身銀飾叮噹中,攜風到她近前,眯起眸繞圈端量,「你不像是東漠人。」

  「我的確不是東漠人。」

  「你……」紅衣少女驀近,「你的臉……你是女人?」

  「我的確是女人。」

  「你當真是女人?!」少女聲猝拔高拔尖,「你是女人?你是銘哥哥的女人?」

  天可憐見,運氣真是好呢。諶墨此來,旨在尋找天韶堡主人的女人或者愛慕者,哪成想到呢……「我不是赫連少主的女人,該是他的俘虜才對。」

  「俘虜」一詞,並不比「女人」來得順耳。在外族中,被俘虜者,不論男女,都充作役奴,但女人,尤其稍具姿色的女人,除卻為奴為婢,亦淪為俘獲者的暖床工具。

  而諶墨身上無枷無鏈,已是與被俘者身份不符,又頂一張晶瑩雪顏招搖過市,這其中,傳遞開來的別樣意味,更是彰顯無余。

  紅衣少女妒意盈臉,美眸惡恨,「放肆!一個俘虜的奴才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稱『我』,你這條舌頭不想要了是不是?」

  中年婦人出聲:「珂娜,你還沒有弄清……」

  「姑媽,這事您莫管!」紅衣少女盯住這個除了一張臉別為長處的中原女子,咄咄叱道,「狗奴才,你剛剛冒犯了北岩的紅花夫人和珂娜郡主,快給本郡主跪地道歉!」

  諶墨顰眉,惑然道:「姑娘在說什麼?」

  「狗奴才!」對方眉目內的一份純真媚惑,令珂娜郡主惡意叢生,「將本郡主的鞭子拿來!」

  「珂娜……」

  「姑媽,珂娜要教這個奴才懂得規矩,您莫管!」掉頭向石軒內嬌喝,「還不拿鞭子來!」

  中年婦人,即北岩王側妃紅花夫人見狀,只得向旁側跟隨多年的小婢施個眼色,小婢意會,悄步溜開。

  這位表小姐,是夫人一手帶大,性子也是由夫人疼慣出來的,夫人降制不住,能制住她的,也只有這堡的主子三王子耶落雲了。

  「狗奴才!」珂娜嬌罵不休,奪過丫鬟遞來的馬鞭,兜頭甩向那中原女子,她要讓這一張令人生厭的臉不復存在!

  諶墨早有準備,抱頭躲過一道鞭影。

  「你竟敢躲!」珂娜叱聲更厲。

  「廢話,不躲難道等著挨你的鞭子嗎?」

  「你是什麼東西,敢和本郡主頂嘴?」

  「那你又是什麼東西,敢甩人鞭子?」

  「你——你找死!」

  珂娜瘋似地揮鞭抽下,諶墨抱頭翻滾在地,看上去雖有幾分狼狽,卻是沒有一鞭著身。

  「珂娜郡主,請住手!」

  「阿娜郡主……」

  瞅見人來,聽見人聲,諶墨翻滾的身軀像是止勢不住,順著一道斜坡滾了下去。

  「妖魚兒!」兩道健麗颯爽的女子形影飛身撲救,在諶墨滾至一汪水池邊沿時,及時將她抄起。「……小妖魚,你沒事吧?」她功力被少主的閉脈指法封住,這番折騰,還吃得消嗎?

  諶墨搖首嬌喘道:「好在這位珂娜郡主沒有武功……只是,腸胃翻得厲害……」

  「別是病又犯了吧?」德馨雙顰蛾眉,「漢人大夫開的藥還有幾付,趕緊回去熬了喝下。」

  諶墨蒼白著臉兒,強忍嘔意,無力軟在德蘭肩頭,由雙姝攙著行動。

  「唉,咱們不過剛走開一時,就出了這亂子,兆暉他們是真廢物!」

  「說得就是,小妖魚,到底怎麼……」

  「怎麼回事?」天韶堡主人耶落雲飄然而至,「是珂娜她得罪貴客了嗎?」

  「……珂娜郡主她……」德蘭欲言又止,因自己口中那位刁蠻郡主,正纏在自己主子臂上,行近這廂。

  「銘哥哥,你要給珂娜出氣喔,都是這狗奴才,竟敢以上犯上,惹珂娜生氣……」指尚停在半空,睇見了那張被黑緞發絲烘圍的晶瑩雪顏,「你——」適才,這張臉被皮帽擋住半邊,只得見那吹可彈破的面皮已惹了妒火洶洶,時下這……「銘哥哥,你一定要殺了這狗奴才,給珂娜出氣,一定!」

  女人的尖叫很少得男人喜歡,赫連銘也不例外。而在因忌妒扭曲了姣美五官時,更談得上「醜陋」兩字了。

  「珂娜,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動。」

  郡主遭妒火攻心,聽辨不出他語中的淡漠,依是尖聲叱道:「銘哥哥,對奴才不能手軟,殺了這賤奴,殺……」未竟的惡毒,止在耶落雲長指點下時。

  甩甩有些轟鳴的耳,耶落雲無視表妹的氣怨眸線,向諶墨歉意一笑:「姑娘,對舍妹的無理,在下非常抱歉。」

  -----

  「到底怎麼回事?」東漠少主沈著一張俊挺臉,排闥而入。

  正吞完一碗苦藥的諶墨賞來一睇,聳肩未語。

  赫連銘哪會忍受這等忽視,怒道:「你最好別自作聰明,在本少主面前再玩花樣!」冷哼一聲,「你對收服女子向來擅長,珂娜那種有勇無謀的女人你只需稍動手指,就能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諶墨一手支頤,懶懶出聲:「承蒙少主擡舉,諶墨愧不敢當呢。」

  赫連銘目光攫她麗顏,「你有心惹她,目的何在?」

  「若是你硬將有人在知道我是你的俘虜之後,二話不說就喊著為她的銘哥哥除害拿鞭襲來的行徑,認為是我有意招惹的話,在下無話可說。」

  赫連銘一時語結。他出身宮廷,怎不知女子因妒失常是尋常中事。而珂娜有心於他,見著較刀子出色十倍的女子現身他身側之時,以其驕縱刁蠻,揮鞭相向更是稀屬平常。其實來之前他已向紅花夫人求詰詳情,紅花夫人所說,與諶墨相去不遠……不過,這妖魚當真沒有玩弄玄虛?

  他所不知的是,紅花夫人最善察顏觀色,自他眉目間悉知漂亮的中原娃兒在東漠少主眼內應當不止一個俘虜那樣簡單時,才對自家侄女的刁蠻行止有了一番抱愧。

  「總之,若要本少主察出你有什麼不軌心思,本少主不介意廢去你一身武功。」赫連銘寒聲道。

  諶墨沒有說話。

  「怎麼?」她如此靜聲乖巧,他反覺詫異了,「對本少主的話有懷疑?」

  諶墨搖首。

  「那你……」赫連銘近她一步,一脈幽香沁腑,男人眸光一黝,慾望蠢蠢欲動,「怎不說話了?」

  諶墨舉眸,幽幽望他一眼。

  他心頭巨震,「你……」

  黛眉輕顰……

  「你……」

  素手掩口……

  「你——」滿腦綺思倏去,不祥預感突來,急切撤步!

  「哇——」剛進了腹的藥湯,先前吃下的點心果食,俱傾出體外,東漠少主縱是反應得當,也使靴面遭了殃及,慘不忍睹。

  縱是美人絕色如斯,嘔吐物亦不會免俗失了酸腐,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迅速打消一個男人的慾火?赫連銘擰眉恨盯她辛苦模樣,高喝:「德蘭、德馨!」

  伺在門外的雙婢聞聲齊齊現身,「少主。」

  「給她打掃乾淨!」

  「是。」

  「再煮一碗藥來!」

  「是。」

  「你們今日的失責之過,回東漠後再懲!」

  「是。那個,少主……」

  「還有事?」

  自睫下偷覷著主子神色,德馨吶道:「適才耶三王子派人來,邀主子前院敘話,說是要一夜共話。您若不去,三王子就要親自過來請了。」

  赫連銘濃眉深蹙,深目內一瞥利芒驟閃。

  還是如此了。

  不該一時心軟的,明知諶墨之美,足以激起任何以掠奪為本性的外域男人血液中的獸性,仍帶她到此以溫泉療身,確是失策。

  與耶落雲相交數載,對他了解不可謂不深。他此舉或有心,或有意,都因不想他今夜得享艷質,占親香澤。

  他自信有能力守住屬於自己的東西。但耶落雲不是旁人,也不是常人,他該如何使這位好友明白,妖魚非他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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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2:38

【第四章.救命恩人】

  外室,德家雙姝的眠息聲輕穩盈耳。

  諶墨翻著空空如也的暗袋,惋惜嘆息哦。

  早在德蘭、德馨搜身時,被赫連銘叱為下九流的迷魂粉,已給收了去。就連雪魔女母親塞在袖囊暗袋內用來養身補氣防毒的一干丹丸,也慘遭滅頂。

  這番境遇若是給雪魔女母親知了,還不知是怎樣的一通幸災樂禍兼加冷譏熱諷呢。

  窗外,雲掩新月,夜如濃墨。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諶墨縱氣提身,纖影掠過闃寂幽空,如一抹輕煙,逃往自由之境。

  功力遭封?

  「被封」是真,「封住」是假。

  行動失靈?

  「失」是假,「靈」是真。

  難不成是妖魚「妖」性發作?自然是……假的。

  莫說以諶墨的懶散個性,武功永難練成自由行氣通穴的境界,矧赫連銘鎖脈閉穴的指法襲自東漠武學,怕是她的魔女母親也難窺個中真諦,她又哪裡做得到?

  一切謎底,皆押在曾引發德蘭好奇的淡色「短衫」上,由西域天蠶、冰蠶、雲蠶三絲織成名曰「雲中裳」的護體軟甲,曾為西域王宮內的三寶之一,後賞了戰功赫赫的左賢王一支,傳至子孫乾若翰手中時,拿它討好了心上人,又為心上人女兒所覬覦,並最終遂其所願。

  除非上古寶器,否則刀槍莫入,且對突如其來的外力抨擊,亦有化解彌散功用。話說當年,若沒有它的化抵,緣鳳山上的墜崖之旅,諶家阿墨怕不只是斷臂嘔血的下場。也因有了它的護持,昔日被滄浪怪客封穴附石墜入玉庭湖底時,方安然逃脫生天,及至後來如法炮製回敬對方,成就「妖魚」傳說,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傅洌失手,赫連銘失察,而她,失蹤。

  「失蹤」者,逃也,諶墨向來不陌生。雪魔女百般施壓摧殘,也不能這個懶骨天生的女兒學成其母的一半武功,唯獨輕功,甚有青出於藍之勢。

  趁夜遁逃,須上佳目力,諶墨做不到夜視如晝,應付夜路尚綽綽有餘。依照那日在車內記下的轉彎回折的次數,沿著來路飛展騰躍,在地面傳遞出的熱度趨弱、而周身所感的寒意慚重時,她知,天韶山的山口近了。

  天光透曦時,諶墨坐在一枝樹椏上調息,從懷內取了偷渡出的點心和水袋補充體力,忖著下步打算。出了山,需設法弄一匹馬才行呢。真是可惜喔,天韶堡內的胡馬健壯漂亮,不能偷一匹來代步……

  「嗒嗒嗒嗒……」

  只所以沒有設法偷馬,就是因馬蹄擊在石路上的聲音,在山內回響起時,太過驚人,就像那盈耳來的……啊?!

  諶墨一驚:馬蹄聲?從天韶堡方向傳來的馬蹄聲?飛身躍上一顆樹頂,遠眺過去。還好還好,只聞聲,未見人……扯乎!

  她足不沾地又將飄行,有一位因她的小停而恰恰追至的仁兄,閃來身形,抖著一襲似胡非胡似漢非漢的紫色服裳,咧嘴笑道:「天山上的小雪蓮,你若想避開赫連銘,我可以助你喔。」

  噫,這又是從哪裡飛來的一隻怪鳥?

  -----

  離虎窩,進狼群嗎?也不盡然。

  這位笨蛋仁兄一不封她穴,二不限她行,只是亦步亦趨,形影相隨。

  「聽說閣下是北岩的三王子?」

  「見笑見笑。」

  「你的漢語說得不錯。」

  「好說好說。」

  「赫連銘不是你的朋友嗎?」

  「還好還好。」

  「你是個笨蛋。」

  「還好還……哪裡哪裡。」

  嗯,或者還不算是個笨蛋?

  「這條路,是身為地頭蛇的我才找得到呢,赫連兄是定然追不到此處了。」得意洋洋啊得意洋洋。

  她難得無語,換他開啟話端:「你是赫連銘的俘虜?」

  「就算是。」

  「你喜歡他嗎?」

  諶墨美眯淺眯,同情地對他施以打量。

  「做什麼?」耶落雲抱肩,「不要殘害我哦。」

  諶墨頷首,恍然悟道:「原來,笨蛋是長這個樣子。」

  「對,就是這樣!」耶落雲笑咧了嘴,起腳大跳,「哈哈,我終於找到啦!」

  什麼?諶墨霧水沼沼襲腦來:「耶姓笨蛋,你變成耶姓瘋子了不成?」

  耶落雲更是歡欣鼓舞,跳腳拍掌直追三歲小童去:「就是你,就是你,我找到你了!」

  找到?「難不成你此前已認得我?」

  耶落雲揚頜撇嘴:「那是當然。」澄月似的眸光光閃閃,「你還沒說,你為什麼不喜歡赫連銘?」

  諶墨斜眉冷呿:「我為什麼要喜歡他?倒是你,在何處見過我?」

  耶落雲眉目神態又換成神秘兮兮,探進胸袋摸索出一黑絨囊包,將出口傾向手心,滾出個紅光灼灼的環狀物。

  這是……諶墨黛眉淺顰。

  「不認得它了嗎?」耶落雲寶貝地將手中物什晃過她眼底。

  「紅玉手鐲?」諶墨明眸陡亮,「你是緣鳳山下……」她以為永遠無緣得見的救命恩人?

  「咳咳。」耶落雲挺胸揚頸,「你們漢人說得好,救命之恩大於天,你該如何報答本公子?」

  不聽自己不想聽的,是諶家阿墨處世原則之一。「笨蛋,你怎麼認得出我?那一日,我全身血汙,和你連一個字也沒說,你竟認出了我?」

  「啊呀,你騙人?」耶落雲哇嗚大叫,頓足不依,「你怎會一個字都沒和我說?那個拖著一身血衣,罵本公子笨蛋,拿一雙眼睛凍死我的人是鬼不成?」

  「耶?」諶墨一愣:何時的事?

  「你們漢人說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湧泉之恩合該是大海了不是?說說說,你想如何報答我?」

  「……那天,我當真你罵過你?」

  「罵過罵過,且是這樣理所當然的罵,理所當然到連本少爺都以為自己欠罵。」好不委屈喔。

  「哦?」諶墨蹙眉。

  她記得,她墜崖醒來,她臂斷血流,她掙扎前行,似乎未感覺到疼痛的掙扎著走路,腳下不停……

  「這位兄台,敢問你可是跳崖自殺者?」

  ……

  「兄台好勇敢,再問兄台,兄台的尋短是為情還是為民族大義?」

  ……

  「又問兄台,胳膊斷了為何不包紮一下?還是兄台不滿意尋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將血流光?」

  ……

  恍惚中,有人在耳邊喋喋不休,她擡了半邊染血的臉顏,死盯住聲音來源處:「你是哪來的癡瓜爛瓜木頭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滾出本少爺的視線十萬八千里以外!」

  ……

  所以,她的確罵人了?罵得就是這位耶姓笨蛋?真好呢。

  「想起來了嗎?」

  諶墨點頭。

  「想起來了?」白牙全呲,笑容大咧,「那是不是要對救命恩人說報歉?說呀說呀,我傾著耳朵聽。」

  諶墨捧場一笑。

  月亮般的眸光閃啊閃:「要說了?感謝還是抱歉?」

  「……你真的很欠罵,笨蛋。」

  「……」

  -----

  近午時,天韶山出口在望。

  諶墨對耶落雲何以助她脫困的因由不無好奇,但這廝不打算坦誠,她也沒必要一定追根究底,畢竟,逃得出去才是真章。

  不過,她顯然高估了這廝的智慧。

  出口處,德家姐妹率十數東漠漢子俏立。

  耶落雲眨巴眨巴,可憐兮兮道:「我明白了,赫連兄雖不知這條出山的路,但他將幾個出山口盡給堵住了,只等著我們來就好。」

  諶墨也明白了:自己一味信了笨蛋的捷徑之說,竟沒有想到,人家以馬代步後發先至,而後只管以逸待勞……事實佐證,笨蛋的確會傳染……

  「兩位姐姐好。」笑吟吟上前。

  雙姝面色不善:「小妖魚,你騙了我們!」

  諶墨苦臉嘆氣:「兩位姐姐也捉了我啊。」

  「你……」雙姝氣窒,「這一回,我們不會再放你走!」

  諶墨撓撓精緻下頜,奇道:「請問兩位姐姐何時放過我走呢?是墨墨自己逃出來的呢。」

  雙姝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如少主說過的,你的確頑劣!」右臂齊揚,兩道鞭影,攜著勁厲風聲,襲向那辜負了她們兩膛信任的妖女!

  「兩位兩位,有話好好說哦……」有人身擋諶墨之前,兩手胡亂抓弄下,竟生生把兩道淩厲鞭梢給握住,「生氣傷身又傷心,對美人可是大忌呢。」

  「三王子,您……」姐妹兩個這才記起這位難纏主兒在此,忙回首向身後吩咐了一句,聞言者當即撤身疾去。

  聽得懂東漠語的耶落雲搖頭:「赫連兄來了也只能生氣,何苦來哉?」

  笑猶在,兩手突然發力,氣流藉由軟鞭發作,將對面兩姝生震了出去。兩把長鞭隨即倒行逆施,抽在各家東漠漢子身上,不聞痛呼,不見血光,已將十數人定在原地!

  諶墨對這廝的武功稍有愕異,但時不容緩,喝采聲暫且保留,相準了一匹高頭大馬,躍身其上,叱馬開蹄。但自由僅是須臾,背後一沈,有人粘了上來。

  「笨蛋!」諶墨臂肘向後狠力一搗。「那麼多匹馬,你只看得見這一匹?」

  耶落雲五官緊皺,揉著吃痛的肚腹,「可是……可是其他的馬上沒有我的小蓮花啊!」

  諶墨的應答則又是一記準狠肘擊。

  耶落雲是有防來著,無奈襲者換了另邊一肘,只得再度受吞下這記悶痛。「你……你的左臂恢復得很好喔,很有力哦……」

  「笨蛋!」

  「嘿嘿……」聞者甘之如飴,「你要知,我又是天南地北,又是祈神拜佛,好不容易才找得到你,哪會那麼輕易任你溜掉了,哈哈……」

  哈哈……春風得意馬疾蹄。這次第,春風是否得意,不得而知,但北岩三王子,甚是得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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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3:00

【第五章.糾纏】

  北岩三王子的得意,終止在北岩與天昱皇朝的邊境相接處。

  兩國的邊境,綿長千里或許有之。偏偏北岩地形仿似一個尖嘴葫蘆,那尖嘴所向,正是天昱方向。致使兩國相接不過百里長幅。而這百里,險峰林立,唯一稍平坦處,不足十里,且以密林作蔽,如果不是識途老馬,很難確知入口。若是人倒黴誤闖,說不得便會失足萬丈懸崖。

  赫連銘來時即由此進境。而此時,他亦在此凝顏相待。

  諶墨與耶落雲共乘一騎,穿林過徑,遠遠,即見東漠少主魁岸形影。

  「笨蛋,你的朋友討伐你的背叛來了。」幸災樂禍,諶墨向來不遺餘力。

  對她的狼心狗肺不予置評,耶落雲摸摸鼻子,乖乖下馬面對好友的怒氣:「赫連,別來無恙乎?」

  赫連銘深刻面容上壓著怒漿滾滾。「耶落雲,我等你的解釋。」

  解釋喔……耶落雲甩甩滿頭未加任何羈絆的長髮,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笑容:「沒有。」

  沒有?「這嗎說,不是我誤會你。」

  「沒有誤會。」

  「原因?」

  「可以不說嗎?」

  赫連銘邃目內,遭人背叛的怒意絲絲崩現:自己這眼前這人,曾共經生死,竟抵不過一點絕色?

  耶落雲迎他目光,心起愧意,咂咂唇,道:「赫連,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即識得她。當年辭了大將軍的職務,搬離王都,也是為了方便尋她……」

  赫連銘遽然愣住。

  耶落雲收起眉間玩世不恭之色,苦笑:「赫連,若我以多年的友情請你放她,是否行得通呢?」

  赫連銘方唇緊闔,褐顏凝沈。

  耶落雲嘆氣:「我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與人,他未免天真了。

  赫連銘緩緩道:「耶落雲,這世上,若說有我不願為敵的人,你必在其中。」

  不願為敵,卻已為敵,是嗎?耶落雲頷首:「赫連,請相信,若你是她的真心選擇,我……」仰起月眸,坦誠相對,「不會插手。」

  赫連銘面容更沈,「我會要她真心相付。」

  諶墨抿唇,一抹淡哂還未成形,已聽--「不行!」耶落雲搖首,「她這樣的姑娘,這樣即使骨斷血崩亦傲立得像一株天山雪蓮的姑娘,不能被錯待。」

  噫?諶墨好笑:原來自己那個由生最狼狽最落魄的當下,竟會讓人與神潔的天山雪蓮聯想一氣嗎?

  錯待?赫連銘面色一變,「我可以讓她成為東漠第一個漢人王后!」

  耶落雲意外:「赫連……」竟已用情如此之深?不是暖床,不是侍姬,是王后的大位?

  不妙哦。諶墨在馬上微微恭首一禮:「赫連少主,承蒙錯愛,諶墨不勝感激。」細想下來,這怕是這隻怪鳥自她嘴內聽到的最雅致的用辭……「可是,我們漢人最重女子名節,所謂一女不嫁二夫,諶墨已然有夫家了,對少主的錯愛只能心領。」

  夫家?耶落雲稍怔,赫連銘方唇已譏諷勾起:「你那個所謂『夫家』,真是你的夫家嗎?」

  不然呢?諶墨挑眉。

  邪氣熏染眼角眉梢:「為人妻多時仍是處子之身,是你們漢人女子的習俗,或是你們漢人男子已不濟事到無法滿足妻子了呢?」

  「你--」諶墨頰飛薄紅,眸轉水瀾,本是魅不可擋桃花樣貌,卻把修長皓頸一挺,惡霸小侯爺張揚出場,「下流胚子王八蛋,人家夫妻間的事幹你底事?你儘管憑你豐富的床史就能斷定本少爺是否處子之身,本少爺和我家相公的夜夜春宵又何須向你交待?」

  她一串破口大罵,脆生生,響叮叮,明明是彰顯粗野,音質卻非同一般的好聽。耶落雲聽得笑斷肝腸,赫連銘卻是怒不可遏,想到她已屬於另一個男人的事實,嗓內嘶出戾音,玄衣化作墨光,眼底陰暗,右掌迅烈,向那段該死的皓頸鎖過去。

  沒有意外,被耶落雲出身格下,一對好友,在空中拆了十幾招,且大有樂此不疲之勢。

  如此情形,諶墨樂見其成,並有意成全,雙腿向馬腹上猛力一夾,「駕!」善良地將這方天地留給怪鳥和笨蛋對決。

  「妖魚!」赫連銘牙根咬碎,反身便追。

  耶落雲又一掌襲來,將他攔下:「赫連,我不會任你摧殘我的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她?赫連銘懷疑他腦子可是壞掉?「你沒看到,她已然逃了!」

  「只要你就此放手,我不會讓她逃!」

  「耶落雲!」怒吼!

  「赫連銘!」同樣怒吼!

  玄衣,紫裳,兩條九尺男兒,一路纏鬥,追向那隻奔逃的魚兒。

  -----

  魚兒要休息,漁夫也要休息。

  諶墨倚在樹下,一邊大嚼點心大吞清水,一邊因幾丈外也窩身樹下的兩人向老天遞送白眼:那兩人是鐵打的不成?直到她在馬上累得要休息了,那兩個方借機休戰調憩,還真是不討人欣賞哩。

  「少主!」風塵僕僕,馬聲嘶嘶,軒光終是趕上了主子。

  赫連銘眄見屬下有異的面色,潑墨濃眉擰起。

  「屬下才接到汗主的飛鴿傳書。」軒光單腿跪地,將鹿皮函奉過頭頂。

  赫連銘只掃幾眼,狠色已起。

  「右海、阿特幹部落又鬧事了不是?」斜對面的樹下,耶落雲單手支頰,以事不關己的優閑口吻,「早對你說了,你把他們兩家的女兒都娶了,保管有幾年太平日子過。了不起奸詐一點只娶一個,讓他們打個頭破血流去。哼,這正妃的位子,我的雪蓮不稀罕,你那東漠之花可是喜歡得不得了喔。」

  赫連銘峭稜眉骨下的深邃雙目撩起,死死盯住這個相交數載、撕破臉皮僅一日的「朋友」。生平首次,他對他生了忌妒,忌妒同出王族,他竟可以如此無所顧忌,為己所欲為。能將肩頭的責任、王室的尊榮、大將軍的榮耀棄若敝履,或者,是因他頭頂上已有了兩個積極表現的兄長?但是,不管是易地而處,還是將心比心,他由不得都要懷疑,耶落雲當真可以看得開放得下嗎?要知道,男人是要站在頂峰俯瞰眾山小時,才能得償萬丈雄心。

  「喂,赫連,你如此瞧著我作甚?」耶落雲堆起滿面嬌羞,「本少爺沒有龍陽之好喔?」

  赫連銘眯眸。

  耶落雲抱肩瑟瑟:「不得了不得了,赫連,你千萬不要愛上我,明知是悲劇,何苦執迷不回?」

  「軒光。」忍住額上青筋,赫連銘平聲道。

  「是,少主。」

  「派德蘭德馨趕回東漠,轉本少主請求,請汗主代我立刻向阿特乾的女兒阿雲珍求婚。」

  「東漠之花阿雲珍?」耶落雲白牙閃閃,「恭喜恭喜,艷福不淺。」

  軒光知主爺必有下文,恭首問:「那少主……」

  「本少主在中原尚有事未完。」赫連少主方唇翕動,無情地粉碎了某廝的以為。「待事了,必親自回國迎娶東漠之花。」

  「你不回東漠?」耶落雲大叫。

  赫連銘頗有扳回一城的快感:「你聽到了。」

  「你你你……」耶落雲鼻孔嗤出聲來,「就算如此,哼,本少爺絕不會讓你染指我的蓮花!」

  話說得擲地有聲,可惜還沒落到地上,已聽那廂馬蹄又響。

  「妖魚,哪裡跑!」

  「小蓮花,等等我!」

  兩道聲,兩條影,追,繼續;打,重啟。

  -----

  可惡,馬鈴摘了,這馬蹄還在,不然或能逃開一大段。看來,要設法將這馬兒的四蹄裹住才行。

  諶墨噘唇懊惱。耳聆著後面兩個男人中氣十足的對諷對打,更是氣從膽邊生:老天爺造物不公啊,就算自己這公子哥兒做得再像,終究是男女有別,體力上輸人一大截,不想服氣都不行喔。

  望望天色,需盡快覓落腳處了。若記得沒錯,轉過這道山梁,前方便是來時投宿過的小鎮,希望在暮色四合前可達。

  諶墨回首,再對兩位仁兄的精力致以敬意之後,一掌擊在馬臀:「馬兒,你跑得賣力些,本少爺逃出生天后,給你尋一位如玉似玉的牝馬完成你的終身大事如何?」

  也不知是馬兒果真聽懂了背上人不負責任的甜蜜承諾,還是那一掌委實擊得太痛,嘶溜揚頸長鳴一聲,四隻腿邁得當真是更快了。

  而此一來,兩個男人哪會高興?

  「小蓮花,你不能扔……」

  趁他掉頭大喊的當兒,赫連銘自地上拈起一粒石子屈指彈飛,正中馬股。

  「嘶--」疾行中的馬突然受此利痛,前蹄驚揚,整個馬身直傾而起!馬上諶墨猝然不防,身子被甩飛了去。

  兩個男人,一如閃電,一似流星,俱想將那道纖影抄進臂彎。不過,因石子是赫連銘擲出,自然先一步有備,眼看著,就要在耶落雲之前一近芳澤……

  「三嫂?」

  「噫?」諶墨當下,不比遇見妖怪更意外。

  傅澈何嘗不意外?只不過站在這鎮前的山梁頂,眺眺明日將行的路徑,就見一馬三人以奇特的方式在視線內愈來愈近。先好奇,後迷惑,正看得津津有味時,前方俯在馬上的那位突然棄馬向大地奔去。做慣了援手的六皇子,第一反應還未起,人已如離弦之箭,將人橫攬臂上,再後……

  「三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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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3:21

【第六章.費盡思量】

  怎麼會?諶墨將秀長睫毛飛眨幾回,確定懸在頭頂的這張臉,是天家六皇子沒錯。而且她記得,以這個角度、這樣的方式觀察六皇子的俊俏形貌,也不是頭遭。但為防是無恥之徒冒充天家貴胄,她仍小防謹慎地問:「你確定你是傅家阿澈?那個喜歡扮可愛裝成熟的六皇子?」

  確定無疑,是三嫂。「如果你是那個喜歡替在下消財免災的三嫂,在下便是三嫂口中可愛成熟的六皇子。」

  諶墨友好地嫣然一笑:「既不可愛又不成熟的六皇子,你是否可以放我下來呢?」

  耶?傅津這才恍覺,兩人的姿勢未免……「對不住,三嫂。」俊臉赧然,輕置她蓮足著地。

  「快!」諶墨確扯其臂,「你輕功最好,快走!」

  「耶?」六皇子猶在雲裡霧裡,但足尖已輕點地面,姿態翩若驚鴻,速度也驚人,僅兩三個起縱,已把兩個男人拋下。

  諶墨不需費力即能禦風而行,好不得意。早知了,這六皇子在傅家兄弟三人中,輕功最佳,甚至較她更好,否則也不會每一次都能先人一步,想來這便是江南碧門獨步天下的「梯雲縱」,名不虛傳吶。

  「三嫂,到了。」

  到了?到哪裡?諶墨舉目四顧,是農家院落,松一口氣出來,「還好,你不是到了京城。不然我仍然會以為自己遇見了妖怪。」

  傅洌啼笑皆非,「三嫂,您想太多了。」

  「這是哪裡?」

  俊俏眉眼全教笑意爬滿,「小弟投宿的民居,雖簡陋了些,倒還乾淨。」

  -----

  用過一餐雖樸拙但烹煮乾淨的晚膳後,諶墨也大概聆清了廣義王此行成因,一時無語。

  雖知有縝密的諶霽、靈猾的肆意雙在,必會力保周全。但,還是意外。

  意意沒有趁傅洌昏迷抗力薄弱際施以失魂之術,意外一。

  霽兒使恕兒進孝親王府保她孝親王妃之位,意外二。

  而,最意外的,是傅洌竟配合了霽兒的安排。

  那當際,恨積到極點,怨蓄到極致,一刃透胸,毫無遲緩。

  ……我會死在你手上嗎?

  他問過她的。

  如果彼時,她手上移二寸,他,已死在她手上。

  既如此,還尋她回去做什麼呢?

  那一刀,足以將兩人未到綢繆的情素全數斬斷。

  讓孝親王妃從此殞去,不好嗎?

  意意和霽兒何以放過這個皆大歡喜的安排?

  ……

  「三嫂。」

  聽耳邊有喚,她貝齒輕點嫣唇,水眸朦朦撩起。

  傅澈目光遊移,眄向窗外夜色,笑道:「臨來前,三哥托我代轉一封信給三嫂。」將信封按在粗糙桌面上,「三嫂看了,就安歇吧。小弟去巡看侍衛的布崗情形。」言訖,匆匆舉步,自這方幽香浮動的小室內抽身。

  諶墨展信,雪白宣紙,墨黑行書,優雅如其人其形,但所透意願,卻遠無這份優雅溫潤。字裡行間,強勢咄咄,一言概之:若諶墨芳蹤不能在孝親王府重新出現,則要隨之消失的,是整個諶家。

  投之以李,報之以桃,這個傅洌,該知她最厭別人威脅,到底是想要她以什麼樣的心情回報呢?

  -----

  這是哪番情形?

  一夜淺眠,在打鬥聲中全然醒轉,推開門,竟瞠對面屋頂上三個戰成一團的男人,是驚喜還是驚嚇?

  「參見親王妃。」門前侍衛低首一禮。

  「你們也不去助你們的王爺?」這廣義王的人緣會不會如此之差?

  「王爺命屬下等人保護親王妃,以防有人伺機偷襲。」

  諶墨顰眉:「你看清楚,照這樣打下去,就算打成平手,你家王爺也要吐血了。」

  「這……」另外幾侍衛仰首觀望,場地已由屋頂換到樹頂,但仍是彼此膠著的戰況,也起了急,可主子有令在先,不敢違啊。

  「去吧,留下兩個人守著足矣。」去吧去吧,忠心護主去吧。

  「……屬下等人相信王爺。」

  呿!諶墨倒步回室內,既如此,補眠去。

  不想,有侍衛後腳隨了進來。

  她挑眉回首:「你們王爺要你貼身保護親王妃嗎?」

  這位侍衛垂首不作一語。

  諶墨水眸淺眯,走近過去,圍這侍衛轉個一遭,又在他胸前摸個一把,頷首,忽起邪笑道:「你體格尚可,為本王妃侍寢如何?」

  何時了她還能說些有的沒的?拉下她在自己胸前亂摸的手,侍衛嘴內牙齒「咯崩」一聲,擡起臉來,音低但氣恨道:「你可以再無狀些!」

  「嘻。」諶墨將臉兒湊近,「冰娃娃,你的這張人皮面具做得很好喔,左賢王何時把他的易容術教給了你?」

  -----

  長路迢迢,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匯合了等在前方鎮上的十名精騎鐵衛,再度疾馳。直到兩個時辰後到達了邊境上第一大城丹陽城,一行人才找了個乾淨飯莊暫事休憩。

  茶足飯飽,諶墨半俯雅間靠榻上。「冰娃娃,你怎不說話?還在氣我當時不該拿去茅廁的說法去騙眾侍衛?」

  無話找話,純為消遣唇舌。而對這個以逗弄自己為樂的無狀姐姐,諶霽的最高對應智慧是,沈默。

  「你想想啊,也只有說去茅廁,那些個侍衛才不敢緊跟著不是?」諶墨近覷著自家小弟的精緻面容,「唉,真是美啊,百看不厭,我家小弟的絕世風姿令人垂涎三尺呢。」

  誇人等於誇己,這等事,她很樂意為之。諶霽乜她:「難道你一點不好奇那邊的事如何了的嗎?」

  「小弟,你忘了有六皇子那張嘴在嗎?」

  「那你該好奇我和肆意,何以如此安排?」

  諶墨垂覆兩排長睫,良久不語。

  「墨兒?」她已想到了?想到此,諶霽心一緊,「墨兒,我知……」

  「傅洌是讓姐姐青春枉負的第一罪手,奪去姐姐性命的那方則是罪不容恕。所以,借力打力,讓兩方都為姐姐的死付出代價。是這樣嗎?」

  諶霽抿緊比其姐略顯寬闊的薄唇,無聲頷首。

  「你認為,傅洌會為我所用?」

  「他對你,已近癡狂。」若非癡狂,怎會在一匕穿胸生死存亡間仍執求一吻?

  諶墨長睫再將兩池水漾清眸覆住,淺哂:「你仍是賭得太大了。若他醒來時不能按你設想的那般放過諶家,第一遭受殃及的,便是恕兒,為了姐姐,賠上恕兒,這樣的帳,你可算過?」

  「肆意在暗處隨護,他若……」俊麗眸瞳,睨住她芙蓉面容,「肆意會扮天遣會刺客,取他性命。」

  什麼?諶墨黛眉倏蹙,「何以如此費事?以失魂術抹去他當日記憶,不是更好嗎?」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諶霽冰顏染上苦色,諶家的女兒是欠了天家不成?「墨墨,你還是動心了,是不是?」

  諶墨怔然擡眸。

  「你動心了。」諶霽斷語。「所以,你為傅洌分心。所以,我與肆意的打算,你想得到一,想不到二。」

  「那麼,『二』是什麼呢」

  「讓他記住你那一劍,讓他記住他即將失去你時的絕望。唯如此,他才能為你所用。」

  諶墨把玩起桌上茶盅。就是這隻手,執匕刺進傅洌胸下。若事情由頭重演,「它」是否還能如此這樣果斷?

  「肆意托我轉告你一句話:你在皇后、太子妃身上所下的功夫,不能白白浪費。」

  苦笑,幽嘆:「還是小意意一語中的。」

  事行至此,勢行至此,他們身在侯門,家門要顧,家仇要尋,天家那個漩渦,已是卷進去了……

  「我的天山雪蓮,我的小蓮花,你在哪裡?」

  -----

  「我的天山雪蓮,我的小蓮花,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在哪裡……啊嗚!」

  長髮,紫衣,玉面,月眸,腰懸翡翠,頸綴玉石,活脫脫風流多情貴公子一尊的某位仁兄,在憑空飛來的一隻粗瓷大碗險險敲中門牙的威脅下,怪叫著一跳丈把高。又在眾人側目中,張臂撲向從樓梯上走下的一位素衣美少年,而後——被一腳踢出門外,滾到街心。

  眾人正準備掬一把同情之淚時,這仁兄已躍地爬起,頑強地再朝目標進發。而在眾人尚來不及喝采之時,再一次——被一拳搗在腹上!

  「蓮花……」

  「閉嘴!」他到底散哪隻眼,又從哪裡看出她是一朵蓮花?諶墨粉拳再舉。

  「啊嗚!」耶落雲抱頭躥出。

  「他是追你的兩人之一?」諶霽問。

  「……他救過我。」縱說得不情願,但是事實。

  諶霽冰顏稍緩,俊麗雙眸直視來者:「你怎追得到此處?」

  「嗯?」耶落雲瞠目結舌,指著他一張臉,「你、你、你……」

  諶霽微顰眉:「你到底如何追上來的?」

  「呼∼∼」耶落雲陡舒口氣,拍胸道,「還好,你是冰梅,不是雪蓮,還好哦,我的蓮花只有一朵。」

  「笨蛋!」諶墨舉足又給他背心一踹,「你怎會這般快就追上來?」

  耶落雲仰天大笑:「在為我在小蓮花的衣上,撒了千里追香,只有我這個鼻子聞得出來的千里追香!」轉對著諶霽那張黑雲密的臉,囂張道:「我是小蓮花的救命恩人,對待救命恩人,要知禮哦,小兄弟。」

  諶霽轉向諶墨:「你準備帶著他上路?」

  「不準備。」諶墨聳肩,「只要甩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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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3:40

【第七章.天山雪蓮】

  甩得掉?

  才怪!

  從北國到江南,由旱路換水路,千里迢迢,近萬里之遙,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喉嚨為此發痛上火過,諶墨第一次發現,這世上,有人臉皮比自己厚,筋骨比自己硬。

  諶霽在初時,對耶落雲尚是一腹警心,但在發現這人可以令自己最頑劣的姐姐半晌無語時,陡覺他也不是這樣不可愛起來。俗話說得好,惡人自有惡人磨,就讓常以折磨別人為樂的諶家三小姐,也經受別人的折磨吧。但是,憑心講,耶落雲這人,有夠——不要臉。

  耶落雲又如何呢?

  不要臉又怎樣?活得快活就好。

  北岩三王子,母親出身為奴,雖育了一子,卻因最不受父親寵愛,連個「嬪」字也封不到頭上,給個不倫不類的「紅花夫人」聊算了事。為母子兩人生存,他以三王子之名,十四歲即請戰出征,以一載時光平定北漠半邊江山,賺封「闊海將軍」,後至「闊海大將軍」,但,又如何?

  血統裡內的「不尊貴「,永遠無法抹煞。母親依舊上不得檯面,他上得去,卻要被人暗示須感恩戴德。

  他的存在,先,只為襯托兩個哥哥尊貴血統的小醜;後,則榮升為替兩個哥哥保疆守土的高貴奴才。

  接受了這個事實,母親的哭泣令他厭煩,父親的虛偽令他疲譏。北岩三王子斂盡雄心壯志,周遊天下志在遊戲人生,更玩過各式死亡遊戲,試驗上天的耐性。

  當有一日,由天墜下一人,他是預備當成上天送來的遊戲,捧頰旁觀的。看一個人四肢扭曲,頭破血流,呻吟哀鳴,血流殆盡,回歸寂靜,由生到死,這過程,多有趣。

  當那人沒有呻吟,沒有呼叫,從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向前移動時,儼然,已將他的設定打破。

  「這位兄台,敢問你可是跳崖自殺者?」他問。

  那移動中白衣泰半為血染浸的人,向他投來一睇冷冷清清的睇視。的確,是冷冷清清,他征戰沙揚,殺人無數,從沒見過有一個人臨近死神之脅時,眼神猶能射出如此高貴的清冷。

  「兄台好勇敢,再問兄台,兄台的尋短是為情還是為民族大義?」

  那人不再看他,扯眉淡顰,步掀不停。

  「又問兄台,胳膊斷了為何不包紮一下?還是兄台不滿意尋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將血流光?」

  那人倏擡了半邊染血的臉顏,一對清冷的美眸掃來:「你是哪來的癡瓜爛瓜木頭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滾出本少爺的視線十萬八千里以外!」

  罵完這話,他肯定那人神志已經昏迷了,清眸呈了放大的虛無,但奇得是,一雙足,仍在邁動。

  那個異象,仿若虛空中探來一手扼住他喉,撼了神,震了魂。他不敢說,自己即是在那個當下,對生命、對上蒼釋去怨隙,但若有人能將生命力詮釋得如此強悍,他若任自己回到「十年一覺揚州夢」的輕狂中去,便當真變成了點綴別人人生的小醜無疑。

  這世上的落難者,有誰能像她一樣,像一隻偶發慈柔的高貴貓兒,你的援手,僅是她賜你的恩賞?偏偏這份高貴,與錦衣玉冠無關,甚至與粗野吼罵無關。

  天山上的雪蓮花吧?在那一方神潔之地中,展現妖嬈,引眾人膜拜貪擷卻不可得。

  他的雪蓮花,他要守衛的雪蓮花。

  -----

  「救命啊……救命……蓮……花……」玉庭湖波煙浩淼中,撲騰出呼救之聲。

  諶墨背手立在船板上,目注耶姓笨蛋貪婪大吞澄澈湖水,多日被這廝糾纏得不爽的郁卒,頓化烏有。

  「小蓮花……救命……」

  鑒於心情大好,諶墨抽一根木漿擲去。

  「咳咳咳,小蓮花……你恩將仇報……」耶落雲抱木穩住載浮載沈身軀,爬上船來,抹一把臉上水串,大行討責之實。

  諶墨嗤之以鼻:「你當真是笨蛋不成?」

  「……咳咳……北地之人不會鳧水,有什麼稀奇?」

  「那你會不會輕功呢?」

  「對哦……」被水洗過的澄月雙眸當即愧不可當。失足落水,恍知那柔波嬌媚的物事竟是自己無法應付的「水魔」,於是,除了喝水,竟想不到還能做些什麼……所以嘛,不是人人都能像他的天山雪蓮,是不是?嘿嘿……

  看他咳嗽不止,又傻笑開來,諶墨實在無法理解笨蛋的邏輯,直回艙內扯一件長袍給他兜頭罩下。「六百里玉庭湖,我們才走了過半路程,至少還需行上幾個日夜才能見到陸地,你若不想成為玉庭湖裡大小魚兒的飼料,這腦子最好長好。」

  「蓮花……」

  「你再叫一聲,我便踹你下去!」

  「……」嘴闔得當即如蚌殼,滿月眸兒眨巴眨巴。

  噫噫噫?原來這水成了笨蛋的大忌?諶墨心情更好,彎腰以掌心拍打他頰,「所以,聽話哦,本少爺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讓你罵狗,你不能殺雞,明白了嗎?」

  點頭點頭,乖乖點頭。

  很好。「還有,本少爺方才救了你一命,如此一來,你那個掛在嘴邊的救命之恩就算抹消了,明白嗎?」

  ……點頭……點頭,嗯,不情願。

  「乖。」拍拍他頭頂,蹲下身來,諶墨摸著自己淨美下顎,「其實本少爺仔細看你,倒有幾分姿色呢。」

  咳咳……姿色?

  「有沒有興趣到江南第一名妓柳輕開的相公館,擔任頭牌?收入可觀呢。」

  咳咳咳……「不行!」

  不行就不行,她倒無意逼良為娼。「本少爺和柳姑娘交情不錯,可以為隨時為你保留名額,不用客氣。」

  咳咳咳咳……「我不是客氣!」

  「那是害羞?」

  「我不——」

  「噓。」諶墨指豎唇前,美眸落處,興味光芒浮起。

  船之右側,一艘畫舫式樓船趁風破由後趨近過來。全船高約八丈,上中下三層格局,通體碧漆為主調,頂樓梁棟雕波間蛟龍,中樓鐫鶴翔林間,底樓浮白雲蒼狗。樓船船首,設頂葉雕扶欄花棚,下設桌椅杯盤,紋理清晰,木澤釉光,巧奪天工。

  諶墨瞄去第一眼,是因其華麗卻不顯奢華的觀感;第二眼,則是打在船首桅桿上的那盞旗幡了。

  月白底色之上,一個飛篆的碧色「碧」字,迎風招揚。

  江南碧門。

  江南婦孺皆識的碧船。

  -----

  江南風景好,玉庭湖上煙波淼。

  沿岸景致如畫,水上玉光粼粼。畫舫精緻,遊舡靈動,客船疾行,此處分浪,那地逐波,好一幅江南春湖圖。

  「多好,我本是要去的,竟碰上了。」

  「你確定,你要去江南碧門?」諶霽再問。為不讓人矚目,臉上以一張平凡無奇的人皮面具與諶墨區分開來,江湖,是妖魚的天地。

  諶墨黛眉一挑,嫣唇綻笑,「不可以?」

  「碧月橙回到了碧門,按碧門例,已受了保護。」

  保護嗎?「我想知道,碧門對碧月橙保護,會到什麼程度。」雪衫玉冠的諶墨偎在窗前,姿態悠然,「如果經由你的天遣會大小姐之口,證明當日廣安寺前目睹一切的並非孝親王妃,並將這個消息透露合作對象,結果會如何?」

  諶霽捉起案上的茶盞細啜。

  「先前,因你執意不願幽大小姐涉足其內,這個方法才不予採用。」諶墨也勾了茶來飲,「你的幽大小姐是天遣會的大小姐,這個事實不容更改。做與不做,涉與不涉,沒有分別。」

  諶霽咽了口苦茶進喉,不語。

  「我知你對那小美人已生了幾分喜歡,不想再利用她,換我來利用她,如何?」

  諶霽仍是默然。

  「聽好,是利用,而非陷害,相較起來,我總比你更疼女子吧?」

  「受人利用,就會受傷。」

  哇嗚,小弟心疼人了呢。諶墨笑彎水眸:「不利用,拜託如何?」

  「拜託?」

  「放心,幽小丫頭很可愛,我不會捨得傷她。」小弟的一顆冰心,也終於動了喔,真是一樁好事呢。

  「你要使江南碧門放棄對碧月橙的保護?」

  「碧妃當年違悖門規,執意嫁入皇家為妃,所以失去了碧門的庇護。」江南碧門,對得準入門者,保護。對未經允準的出門者,放棄。碧門門規首條:遠離皇室,遠避廟堂,為商不為政。門規之一:男不納妾,女不為妾,佳偶既在,從一而終。

  顯然,碧妃對門規多方忤逆。

  「而她所生的三位皇子竟能重受庇護,據傳是碧門兩百年來迄今唯一打破碧門規矩的一個特例,這也是江湖上的難解之迷。」意意發動肆意堂內各方消息好手,也挖不出個子醜寅卯。「碧月橙是出了碧門之門的碧門人,且同是嫁入皇室,能再返碧門接受萌蔭,又是一個特例,這特例,不是很有趣嗎?」

  諶墨美眸詭光流燦,巧笑倩兮,「若是碧門在得知碧月橙惹上皇室的滅口麻煩後仍會誓死悍護,只能說,碧門已成了傅家三兄家的囊中物。這樣與碧門百年規矩相悖的事情,表面的恭順下,必存一股逆反之流,屆時我們只要找出這股逆流,稍事培植,就會成為另一股力量,雖不能與碧門相抗衡,但總能做些掣肘的事。如……」

  戾意抹過瞳底,「以碧門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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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6:45

【第八章.江南碧門】

  以碧門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她雖是自己的至親,且是三位姐姐中,與「姐姐」相差最遠的那個,卻是他最喜愛的一個。縱如此,諶霽也不得不說,但凡她要認真做某些事時,摧毀的力量當真可怕。

  「若得知消息碧月橙惹上皇家滅口麻煩後,碧門撤去了對碧月橙的庇護呢?」此一問問訖,諶霽自己業已有了答案。

  諶墨笑靨粲若春花:「那樣最好,不是嗎?」

  是。以殺死姐姐的那隻手,取她性命。那樣,最好。

  「碧門人就在外面,想好如何結識了嗎?」

  妙目謔波斂動,召喚:「耶落雲,進來。」

  -----

  扮笨蛋上癮的耶落雲,在諶墨追打之下,躍上碧門樓船,諶墨隨後而至……

  不過,事情並未能按劇目排演。

  一艘烏蓬客船,由北向南;一艘載重貨船,由南向北。兩廂交錯時,兩船間本有著丈把距離,突然一個湧浪襲來,將客船偏推出,正被載重船的長漿絞中,而後,巨響大作於湖上,兩船以身相撞。

  載重貨船表層鐵皮包裹,身大力沈,這一撞後,除卻船身微傾了幾傾,毫無傷損。而載客客船雖不是一葉扁舟,可木身烏蓬,哪禁得起?當下就四分五裂去,其上至少三十幾人的載客隨之墜進春寒猶存的玉庭湖水,伴隨而來的哭喊之聲,尖厲直達天聽。

  「笨蛋,救人!」驚鴻掠水,雲雁淩波,一脈雪影在落水人中點起俯下,一手幼童,一手婦人,飛躍回所在客船。

  原本計劃深藏艙內的諶霽亦投身其內,往返攜人回船。

  但船上多了六人之後,船老大開始大叫:「兩位公子爺,不能再裝人了,再這樣下去,咱們這艘船該受不住了!」

  十人而已,這船明明有二十幾人的負重,又哪裡受不住?諶墨才想叱他,聽得對船傳來高喊:「兄台,我們家公子說了,可將人救到咱家船上來!」

  是江南碧門,此時船尾有三葉小舟向落水者援劃過去,也有勁裝男丁屢起屢落,施以援手。

  「我來我來!」不敢下水救人的耶落雲當即舉手,一臂圈起兩個,著落那棟華麗樓船。嘆啊,北岩旱漠之地,何時有這樣精緻的物什來著?

  諶霽退回艙內,將這方天地留給妖魚。

  碧瀾之上,青天之下,雪色妙影,淩波翩然,看呆了諸人眼,亦落進了碧船竹色窗紗後的一對長眸之內。

  -----

  最後一位落水客上得碧船後,諶墨方轉半步,樓船的碧紗垂簾內,有人出聲留人:「兄台,請留步。」音質低和沈略。

  諶墨不精醫理,唯覺這一聲氣力不繼。

  「這位公子爺。」一位中等身量年屆不惑的灰衣文士上前抱拳,「咱們公子對公子爺的風采甚為嚮往,請賞個臉進內一敘可否?」

  諶墨頷首:「在下諶墨,不是什麼公子爺,閣下不必客氣。」與碧門,她並不準備諱名結識。且,若碧門真如傳說,她的隱諱也只是徒增人笑料。

  文士稍一愣,「閣下是那位……諶墨?」

  囅然而笑:「就是那個妖魚諶墨,我還算喜歡這兩個字,不介意被人當面直呼。」

  妖魚呢,這玉庭湖,便是她一戰成名之地。

  文士哈哈一笑,「在下碧門外務管事碧衍初,以在下看,魅如妖,靈如魚,『妖魚』這兩個字,適合極了閣下。」撩開碧紗垂簾,引袖側身,朗聲道:「大當家,無怪乎風采脫俗,是江湖妖魚呢。』

  「快請進來。」低略音線略顯起伏。

  「是,閣下請。」

  大當家?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事情雖未按劇目開始,結果還不壞就是了。

  -----

  據傳碧門旗下,店鋪近萬,莊園五千,牧場、礦產、金石、綢緞、酒樓等產業,不勝枚舉,以富可敵國稱之,絕非虛話。

  前朝時,曾有一朝天子對這四字聽得刺耳,巧立名目將碧門產業充作公用。但三個月後,全國經濟陷進無序混亂,大量物資流往外域;半年後,分轄碧門的官員幾乎沒有一人逃脫利令智昏中飽私囊一途;一年後,國無存糧,軍無戰衣,外敵頻擾邊境……不得已,天子低下高貴之頭,又立名目,將僅剩原產業的不到七成的碧家財產,奉還碧家。

  由此,碧門盛景更盛於前。

  正因如此盛名,碧門大當家一度被人傳成神般人物。而不管哪任當家,均罕現於外世,亦成了江湖中神秘的存在。

  「原來碧門大當家也是會喝茶吃飯的。」諶墨道。

  對面身偎軟椅,膝罩錦毯的清俊男子聞言淺哂:「不然呢?」

  「外人都傳閣下是神是仙,那該不食人間煙火才對呢。」

  「讓你失望了嗎?」

  「只是懷疑而已。」

  「懷疑什麼?」

  「懷疑自己哪來這份好運,會見著神秘的碧門大當家。」身側是一併跟到船內的耶落雲,後者自進了來,即俯首大啖江南美食,諶墨看得有氣,探手擰住他鼓腮,聽得一聲痛嗚後,方頷首,「還好,不是夢。」

  男子出聲低笑,「你很有趣。」

  這男子低笑如梵音過耳,恍忽中,竟和「那人」幾分仿同,就連眉目神韻,亦有些許近似……錯覺吧?或是當真是人家親緣使然?

  「怎麼了?」碧門大當家訝問。

  怎麼了?諶墨一愣,後才知自己竟盯了大當家良久,挑唇哂道:「我在想……」

  「她在想,」耶落雲口中酸氣沖天,「大當家是不是有宿疾傍身?這面色,聲嗓,吐氣都明顯先天不足之相。」

  男子品茗的動作稍窒,釋笑道:「在下的確先天帶疾,娘胎裡帶出的毛病,長年以藥作食。這位兄台作此斷定,必然精通醫術吧?」

  耶落雲結束滿嘴吃食,「在下幼年曾跟一位漢人師傅學習,這醫術也是向他討來的。」向諶墨眨眼,「所以,嘿嘿,才能救你一命。」

  笨蛋,說了不準再提。諶墨眯眸狠瞪,耶落雲則稚氣提鼻。

  「閣下……」男子出聲,將四目相對的兩人引來,「閣下不是漢人?」

  「他是胡人。」胡說八道的爛人。「大當家可忽略他的存在。」

  男子又是一陣低笑,眸生淺淺亮簇,俊雅面相陡生幾分嫵媚,不錯,嫵媚。「不要叫我『大當家』了,在下單名一個『笙』字,直呼名即可。」

  正進門的碧門外務管事碧衍初不免詫異:大當家很少以名示人,這位妖魚少年真有如此不同?

  碧笙擡眸:「衍初,事情辦好了?」

  「是,屬下已給那貨船船主捎話,來時不行江南也就算了,若仍要借江南水路,就要拿出一千兩銀子對今日落水的船客聊作小補。」

  碧竹搖首,「若他們當時能下水救人,便不必如此麻煩了。」

  「是啊,大當家,小的也將這話帶了。」

  唷唷,有夠強哦,江南碧門呢。諶墨垂眸,持箸將一角豌豆黃進口小嚼。

  「這個才好吃,清香爽口。」耶落雲夾起藕粉糕,遞她唇邊。

  諶墨張口納之。

  兩人同行千里,纏鬧間熟稔慣了,這互動對他們來講並不覺如何,但看在旁觀者眼裡,或許有另一種解讀。

  碧笙含笑道:「兩位的友情,好生令人羨慕。」

  友情?諶墨幾近噴飯,「大當家,您真是幽默呢。」

  -----

  相見恨晚。碧笙大當家得知諶墨去向為碧門總舵所在地臨水城時,遂力邀乘坐碧船同行。

  盛情難卻。諶墨「婉拒」不下,遂從善如流,搭宿碧船上路。

  是夜,諶墨宿在碧船三層的客房。究是豪門大戶,其內雖不夠奢麗侈靡,但所用物器均非凡品,高床軟臥,自是一夜好眠。

  翌晨,她推窗遠眺,因身居高處,視野陡寬,近見朝霧繚繞,中有鷗鷺翩翩,遠觀蘆花窈窕……處在這樣的清麗景致之間,想讓人心情不好,也難。

  嗯,也不是太難,比如看見立在樓欄上的某人時。

  「請問笨蛋,你在做什麼?」莫不成忘了下面是他最怕的「水魔」?

  咧笑:「蓮花……」不行?「墨墨?」

  呿!諶墨再將眸線投向秋水長天。

  耶落雲平張雙臂,閉眸感受微風過面,「江南的風,柔和如女子柳眉;塞外的風,淩洌如壯士佩刀。」

  這廝在做詩?

  笑勢暫緩:「江南委實豐饒秀麗,難怪外域各國都想問足中原吶。」

  耶?難得見這人有深沈樣貌,諶墨將肘撐在窗台,支頤望他:「所以呢?你也想?」

  耶落雲不答反詰:「你該知道,傅氏亦是外族吧?」

  「所以,你們也以為自己都有資格問鼎這塊土地?」

  「自各外族知曉天底下還有一塊這嗎豐美富饒的土地始,那心就起了。」啟目,自眼前山水逡巡而過,「精美的饌食,柔滑的絲緞,華麗的屋宇,哪一個不是塞外民族的渴望?」

  「北岩呢?你曾是北岩的闊海大將軍,可想過逐鹿中原?」

  耶落雲無羈長髮在風中輕揚,「我若沒有聽見父漢和兩位哥哥的對話,恐怕這時已經開始了。」回眸一笑,又換成笨憨模樣,「好險呢,我和墨墨竟差點成為敵人。」

  諶墨一笑,「傅氏能奪天下,靠得是中原大亂時的強勢捲入。而如今天朝正是鼎盛時期,外域滋事,充其量掠些財物而已,再想更進一步,也只是枉送自家兒郎的性命。所以,欲一較短長,不能明取,只宜暗行,是不是?」

  耶落雲澄月眸瞳一閃。

  「你當真知道?」諶墨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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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7:51

【第九章.妖魚難纏】

  無心之語。這個猜度,純屬無心之語。

  那「欲一較短長,不能明取,只宜暗行」的猜度,也只是因已所知的事實有感而發,誰成想呢,竟能一語中讖。

  對耶落雲,諶墨縱有戲弄,也是因為他性子極合她胃口,還算討她喜歡,才會容許他的纏鬧。而且不管怎樣,他救命之恩是事實,對自己生命向來喜愛的諶墨,自有一份感激在。

  有鑒種種,諶墨對耶落雲,從沒有利用之心。所以,不管他曉得什麼,甚至曾參與什麼,她沒有追問下去。

  「墨墨,自我決定救你那一刻始,就發誓再不許人傷你。」耶落雲最後,突兀以此語明志,說得沒有半點調謔。

  諶墨動容。

  那個懸崖,是諶墨的夢魘。

  深宮內,能斷知傅洌沒有走出十二歲血夜,是因她由己推及他身。

  與項漠早已情淡作別,但那方斷她骨碎她夢的懸崖,她卻未真正走出。

  是以,耶落雲的話,她,動容。

  -----

  當日早膳桌上,碧笙只挑了幾口清淡便放箸,改品香茗。

  耶落雲吃得豪爽,諶墨也不客氣,兩人合作無間之下,滿桌江南精緻美饌大半下去。

  「碧大當家,藥補不如食補,放棄這嗎美好的東西不吃,會被老天爺怪罪哦。」諶墨說得好不輕鬆,完全忘了自己一旦胃疾犯時,連龍肉也難以滿足的挑剔。

  碧笙含笑注她,寬薄的唇角抿出近乎寵溺的笑:「老天爺寬愛眾生,當能體我苦楚。這福份,你替吃了也一樣。」

  也一樣?何時自己與她有這般熟?諶墨聽得耳朵微熱,回之一笑帶過。

  有人卻偏生多事,托起一碟棗泥小餅,「墨墨,棗泥餅是我的最愛,給你吃?」

  「為何?」諶墨亦甚是配合。

  耶落雲滿月般的澄眸脈脈溫柔:「我們這嗎好,你吃我吃都是一樣。」

  諶墨囅然一笑:「既然都是一樣,就請你自個消受吧。」

  「我聽墨墨的。」耶落雲重重頷首,一口塞下三個。

  噗∼,旁邊,有隨侍在側的丫環忍俊不禁,但大當家溫淡目光掃來時,當即噤聲斂了去。

  「耶兄,這蝦仁酥也很好,請品嘗。」碧笙將盛在透明薄玉盞內的粉色點心推過去。

  「謝大當家。」耶落雲抹嘴,「不過在下已經吃飽了。」轉首憨笑,「我的墨墨也吃飽了,是不是?」

  諶墨水眸鄙視斜睨,拿手中的茶盅將他大嘴堵上。

  碧笙一笑,「耶兄風趣溫摯,諶兄弟可愛靈動,兩位能有這樣的交情,真是令人羨慕。」

  「好說好說。」耶落雲恭袖,當仁不讓。

  碧笙含笑啟唇欲語,丫環正送了一碗濃褐藥湯上來,整室內立時藥氣濃郁布散。

  丫環侍候大當家用藥,又有幾小婢過來收拾膳桌,碧衍初引了二人到旁邊茶案坐下,湊言道:「這個月底臨水城有一場選遴選百善聖女的大會,由碧門出資舉辦,兩位都是喜歡熱鬧的少年郎,若有興趣,不妨來看看?」

  「百善聖女?」耶落雲眼前一亮,「有美人可看是不是?」

  碧衍初點頭,「報名參選者,要求德、容、才、工兼備,容貌雖不是頂要,至少也要端正可親……」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南出美女,從美女裡再選美女,定然是好看,哈哈……」

  諶墨拍手相應:「你倒說對一次,這江南的確出美女,江南碧門裡的碧月橙小姐,更是美女中的美女,眾所周知的江南第一美人喔。」

  碧衍初一愣。

  碧笙略頓。

  耶落雲則歡舞跳躍:「真的?碧家有位小姐如此之美嗎?在下有無榮幸結識?」

  諶墨搖首冷哼:「你呀,晚了八百年。有道天生麗質難自棄,碧小姐早為人婦,且是天門皇家媳婦,尊寵不勝。你省了一腔傾慕之心吧。」

  碧笙以以緞巾輕去唇邊藥漬,輕咳嗓內不適。

  碧衍初笑道:「我家橙小姐當年的確美名遠播,只是光陰不留人,橙小姐嫁了,眼下那『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早已易主。」

  易主?諶墨黛眉一挑:「不知現在掛上『江南第一美人』桂冠的,又是碧門哪位小姐?」

  「這……」碧衍初暗瞥主子一睇,獲到允可後,笑道,「正是我家大當家的妹子,閨名為『箏』的四小姐。」

  仿似,聽柳輕說過?諶墨笑詰:「冒昧問一句,不知這位碧四小姐與當年的碧月橙相比,孰高孰下?」

  諸如「冒昧」之類云云,若是換別人問她,諶家阿墨的作答定然是「既知道冒昧,就請閉嘴」此類。

  「高下之說,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顯然,碧門外務管事的修養,比及諶家小惡霸要高出許多。

  「我不問仁者,不問智者,只問閣下。」諶墨彎唇一笑,「憑閣下的眼光直斷,碧門的兩位小姐哪個更美?」

  碧衍初髮際不由抽痛:這尾妖魚,怎如此難纏?

  身為碧門外務管事,常人以為居此位者必是見多識廣,應付各式人等當遊刃有餘。實則不然。碧門名聲在外,對外所觸,無論權、貴、儒、民,或忌或憚或懼或敬,不管面下打著怎樣計量,面上至少禮數周到。如諶墨這等直剌剌詰問的,絕無僅有,至少碧外使上任近二十年來,尚不曾逢著。

  「這個,諶公子……」

  「諶兄弟,不要為難衍初了,他行事拘謹,哪是會出言評點東家的人呢?」碧笙笑為屬下出言解圍,「諶兄弟若當真好奇,可憑自己眼光斷定。」

  「在下一條小小魚兒,如何能見著碧門的嬌貴小姐?」

  碧笙長眸凝她細緻雪顏,緩聲道:「碧門中人悉是江湖兒女,向來不拘小節,諶兄弟與舍妹年紀相仿,或可成為知交好友也說不定。」

  「墨墨!」耶落雲將她臉兒扳向自己,氣哼哼道,「你適才也說了,碧月橙小姐已嫁進皇家,你縱見得著現在的碧四小姐,又如何分個高下立見?」

  打開這廝按在自己頰上的掌,諶墨秀頜一揚:「你又怎知我沒見過碧月橙?」

  碧大當家長眸微閃。

  碧衍初不無訝異:「諶公子見過橙小姐?」

  「諶墨姓『諶』。」

  「哦?」碧衍初稍怔,須臾訝問,「諶公子是四大家族的人?」

  「所以,在下極不喜歡出自貴門的這位橙美人。」

  這……?碧衍初沒料她如此直白,一時結舌。偷眼向主子望去,後者垂眸,臉容上況味莫明。

  諶墨抿唇微笑,「若單是她占去了孝親王的心思也便罷了,我只能怪自家姐姐沒本事奪得寵愛。」搖頭,笑嘆,「可是她不該將自己惹上的麻煩,推到我家姐姐頭上,累我長姐芳華正盛時無辜慘死。這個過節,在下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

  「這……」主子不言,碧衍初不好冷場,「這事在下也不清楚,橙小姐或者不是有心……」

  諶墨莞爾:「不瞞閣下說,若沒有這次偶遇,在下此次也準備到江南拜訪貴門的,所以到臨水城,便是為此。」

  碧衍初笑顏可掬:「碧門可有能為諶公子效勞的嗎?」

  「在下只是想得到一個確知的答案而已。」諶墨支頜,姿態仿佛在討論今兒個萬里無雲的天氣般閑怡,「若在下欲取碧月橙性命,貴門保還是不保?」

  始料未及,帶著滿臉笑紋,碧衍初震愕住。這話,可是挑釁?百年來,對碧門人來說,如斯的字符幾乎是陌生的。尤其,這娃娃竟在碧門大當家面前拋出,是不知死活?還是後生可畏?難不成長江後浪推前浪,他當真已經老了嗎?

  「諶公子……」

  「衍初。」碧笙喚止屬下,目注諶墨,仍是一派清雅,「諶兄弟所言碧月橙害死令姊之事,可有確鑿證據?」

  「她自己的口供算不算?」

  碧笙頷首:「如果當真如此,碧門會給你一個交代。」

  「以命抵命嗎?」

  「……碧月橙從輩份上說,是在下的長輩。在事情確定以後,在下會請示家中長輩,以決定如何懲罰。」

  「沒有一種懲罰會比死更有效,或者,貴門門風極嚴,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諶公子。」碧衍初一板臉顏,「您莫忘了,你對得是咱們碧門的大當家,哪怕是武林盟主,也不會在大當家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那是他們沒膽。」耶落雲冷嗤,「你不會以為全天下都要拿你們的大當家做大當家吧?」

  「你——」碧衍初可容忍他人對自己的不敬,卻無法任人對大當家不恭,怒瞪雙目,「閣下……」

  「衍初。」碧笙擡指。

  碧管事即噤聲。

  諶墨則不受任何影響,侃侃而談:「江湖皆知,碧門門規內有不涉宮廷不涉官場之說,碧月橙嫁到皇家為婦,依然能受到貴門的眷顧,由不得人不浮想聯翩呢。」

  「這其中因由,因為本門中事,不足一道。不過……」碧笙長眸鎖她嬌靨,「若碧月橙當真陷令姊枉死,請相信,在下會有令諶兄弟滿意的交代。」

  這交代,她聽得還少嗎?諶墨彎唇:「其實,在下未必要親自動手。」

  某人高舉長臂,哇哇自報奮勇:「我來,我來,我來替小蓮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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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28:16

【第十章.我愛妖魚(一)】

  「在下與天遣會的大小姐尚有幾分交情,只待她將查實的的消息,即當日在廣安寺目睹其屬眾與天家皇子交涉全程的人實乃貴門碧月橙,知會出去,其後,自有天家皇子樂意動手。」

  拋了這一席話後,諶墨要一艇小舟,到澄淨波面上玩耍去了。粘性堅強的耶落雲不敢與他最懼的水魔這般親近,不能像連體兒般的跟出,只得站在碧船船頭,扶欄遙望。

  船內,碧衍初皺眉:「大當家,您為何要對他們如此縱容?」

  「衍初。」碧笙推開膝上薄毯,擺手止了丫鬟的攙扶,一手輕掩胸際,一逕輕邁到窗前,憑窗遙眺百里玉庭。「你沒看出來,她是故意的嗎?」

  故意?故意出言挑釁碧門大當家?江湖的後輩何時如此狂妄了?

  「她在試探我碧門的底限。」碧笙笑,長眸挑出寵溺,「這尾小妖魚,果然任性。」

  「哼,依屬下看,未免太有勇無謀。」碧衍初適才受盡奚落,心情極是挫折。「要不是大當家的忍她,她能有命說那話?」

  「你錯了。」這個衍初什麼都好,就是未免將碧門看得太過神不可侵。「她既然敢說,就說明她必然確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你莫忘了,她是妖魚,在湖上是她的天下。何況那個耶落雲的武功,深不可測,你怕不及其三成。」

  深不可測?不及三成?碧衍初憋唇,默然不響。

  「你不記得,江湖妖魚一夜之間曾把河南馮家的百艘貨船挑沈江底的傳聞嗎?」

  「……屬下想起來了。」

  「河南馮家吃了這嗎大的虧也不敢尋仇,為了什麼?」

  「因馮定靠漕運吃飯,若是能將妖魚徹底滅了也就罷了,若是一個滅不掉,說不定會有千艘貨船再喂江魚。」

  碧笙寬唇猶笑,「若是方才碧門失了風度,當真要拿下她,除非你能一擊即中,但依她的機猾,好似很難。一旦『魚』潛湖底,將這船的底板破了,我們的下場,不是要和馮家的貨物一樣嗎?」

  碧衍初脊背泛出涼意。

  一葉小舟劃進了眼簾。陽光下,船上少年白衣如雪,笑綻如蓮。碧笙眼眸一暖:曾幾何時,曾幾何時……

  「有關碧月橙,大當家會做何處置?」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送回她的廣怡王府吧。」

  「這……」碧衍初犯難。「大當家,太老爺曾……」

  「管事大人。」一直侍候碧笙並侍立在側的,那個相貌平實的丫環突開了口,「縱算如今的四大家族從表面看,已不似昔日風光,但其在朝堂盤踞近百年,根深盤結絕不可小覷。諶家的大小姐,孝親王冷落得,碧月橙卻欺負不得,而她恃著三個皇子的庇護,一逕招搖,怕是早犯眾怒,現下又惹了其他皇子出來,難不成你想碧門為她,陷進皇家紛爭裡去嗎?」

  「碧瀾,你……」碧衍初懷疑今兒個是自己的煞日,連受幾個小輩的奚落。

  眼見自家管事接連受挫,碧笙笑又染上唇:「碧瀾丫頭,一會兒下廚做些拿手小點。」

  「是,大當家。」丫頭乖應,「是給諶公子吃的嗎?」

  碧笙頷首,眸投泛舟湖上的那抹雪影,沈聲放柔:「等她玩得累了回來,必然餓了。」

  玩累了,必然餓了?碧衍初聽得一腦懵然:這位不喜露面於人前的大當家,何時變得這樣……善體人意了?他這低略的聲嗓內,一定要夾著那麼一股子……溫柔?

  -----

  臨水,即是臨玉庭之水。臨水城,江南大城之一,因碧門名噪天下,又因玉庭湖成就繁華。

  碧船才進港口,原欲泊船向岸的眾船自發兩分左右,僻出足以使碧船通駛的坦途。碧衍初挺立船首,向岸上早已候著的同門揮以袖語。

  距岸約丈許時,碧船上拋下沈錨,兩男丁取出三尺約寬的紅松木板搭至岸頭,其上展鋪同寬紅毯,幾十餘男丁分立船首兩側,恭首以待。

  「大當家,到了,請大當家下船了。」碧衍初返艙回道。

  底樓碧木茜紗的雙扃排開,一頂兩擡的軟呢小轎穩篤而出,小轎上人以碧紗帷帽遮了臉顏,當那清長身軀顯於眾人眼際時,岸上排呼聲傳來:「恭迎大當家——」

  「墨墨,你不覺得,這大當家的派頭不比你們中原的皇帝差嗎?」耶落雲撓著冒出幾點髭須的下頜,問。

  諶墨白他一眼:「難道你們北岩王的派頭會小了?」

  耶落雲點頭:「說得是哦。」

  「兩位公子。」兩人尚在私語,碧大當家的貼身丫環碧瀾自主子身邊踅回,「大當家請兩位公子進碧門為客。」

  噫?諶墨稍稍一愣:「漂亮姐姐,你確定貴大當家是請我們進貴門?」

  這碧門所以神秘,不正是因它的淡然處世,那扇門絕少為外人開放的嗎?了不起,將他們安置在碧門下的酒樓客棧,就算好客了不是?

  「是,奴家確定,漂亮公子。」碧瀾抿哂道。

  噫噫?這位瘦小單薄的丫環姐姐竟是個風趣人物哦,我喜歡。心動不如行動,諶墨長臂環住了碧瀾窄肩,笑道:「漂亮姐姐,碧門內的人物都像姐姐這樣動人嗎?」

  碧瀾矮了她一頭還要多,依在她身上,竟似無比舒服:「漂亮公子,我敢說,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你更動人。」

  喔唷∼,這嗎多年來,除了肆意,諶墨還不曾遇著如此合她胃口的人兒,眉開眼亦笑,唇綻齒燦,「漂亮姐姐,為了你,這碧門在下無論如何也要進一趟!」

  「謝公子賞臉……」

  高踞小轎上的碧門大當家,不經意回首,見她羞慚湖邊春花的絕色笑靨,薄唇亦牽。不過,當有個礙眼物什跳著蹦著亦進了眸線並纏上那絕色人兒時,一絲陰鷙迅即潛來……好在,有個省事可心的碧瀾丫頭,輕妙地將那物什與絕色人兒隔了開……

  -----

  是夜,碧門內務議事廳內,燈火高燃。

  「大哥,您在說什麼?」粉衣粉裙、面如桃花的妙齡少女,聽完主位男人的淺聲咐述,蛾眉倏顰,懷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出了故障,不然,怎麼會?

  「四小姐,您不曾聽錯。」依舊是立在大當家椅側的碧瀾甜甜替主子複述,「大當家是在說,希望您與那位耶姓公子多接近……」

  「大哥不是這嗎說的!」碧箏,碧門四小姐豁然起身,「大哥是說要我和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多『親』近,不是接近,對不對?」

  碧大當家目光仍停在手中收冊,妹子的嬌聲高呼,只博了隆恩大開的一個微不可見的頷首。

  「大哥!」碧箏一頓蠻足,「你又不理人家啦!」

  碧家老二碧簫、老三碧管皆是為與聚少離多的兄長見上一面,從各負責的外省縣趕回來,眼下見唯一的妹子眼圈發紅,忍不住道:「大哥,您這嗎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吧?」

  碧笙擲了帳冊,就著碧瀾的手喝下一碗補體的參湯,方在弟、妹的期待眼光中,開了金口:「你們忘了,我們因欠下傅家三兄弟的人情,答應幫他們確定參與天遣會勾結的外域名單了嗎?」

  生得健壯黝黑、完全沒有江南文秀之氣的二公子碧簫攢緊了眉,「大哥是說這姓耶的與此可能有關聯?」

  「有可能。」碧管頷首,在一襲湘藍寶衫的映襯之下,一頭別在錦冠下的長髮尤顯光滑油順,光澤豐美。碧門中人皆知,這頭長髮,為三公子最愛,每日卯時醒身,不習文,不冶武,只為拿特製的護發精油對「最愛」進行耗時頗久的精心潤養。

  「這耶姓是北岩的國姓,碧門與天家的關係無人不曉,他藉機接近碧門,說不得就有一番別有居心。」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碧箏嘟唇,粘上最親近的二哥,「他若真是奸細,拿下他給傅家兄弟送去就好……」

  「箏兒!」碧簫叱瞪小妹,「你今年也十八歲了,別再總拿自己當小孩子胡鬧。這些話,你或者以為是在哥哥們面前的撒嬌,但在大當家面前,就可當你是不敬治罪!」

  「我……」碧箏美眸即蘊出淚來,「哥哥,你們不疼箏兒了,你們討厭!」

  「箏兒!」碧簫、碧管皆丕然色變。

  「不妨事。」碧笙擺手,廳內勢態即緩,「她畢竟是我們中年齡最幼的,難免對會對自己嬌慣些。但是箏兒,你仍是要長大,這耶落雲就是對你的試煉。」

  碧箏菱唇噘闔,螓首俯垂,「大哥,你只是要箏兒去設法探探他的底細是不是?並不是要箏兒一定要……犧牲什麼吧?」

  正位上的碧笙長眉稍揚,碧簫粗掌已打在妹子腦後,「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我碧門何時需要讓自己的女兒家做那等事來著?咱們碧門能有今日,就是因為有老祖宗訂下的門規:碧門不養閒人,碧門不養廢物。大哥有此安排,無非是讓你拿出碧門中人的狡黠本性,去做一些事。」

  有「錦毛狐」之稱的碧管,則斜睇小妹羞顏,壞笑道:「那耶姓小子長得不壞喔,而且又比很多江南子弟來得高拔,配你也夠了。你這樣不情願,難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三哥,你壞!」碧箏大發嬌嗔。

  「呀呀呀,果然有。」碧管桃花眼大睜,「說說看,到底是哪家少年郎得到了咱們江南第一美人的垂青?是開元天寶號的少東?湘西無影門的少門主?海寧昌氏的當家公子……」

  「三哥,都不是!人家『他』才不似他們那般或浮誇不實或自以為是,人家……」

  「那麼多名門子弟都給比下去了,到底是哪方人物?」

  人粗心細的碧簫眼前一亮,「是妖魚?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隻江湖妖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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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30:52

【第十一章.我愛妖魚(二)】

  「妖魚!」

  靜夜亥時,偌大碧門的樓台軒閣,盡是闃寂。突然,一吼暴揚,將在內務議事廳門外忠心巡侍的侍衛驚得俱是刀劍出鞘。

  「小妹,你竟然喜歡那隻妖魚!」是自封江南第一美少年的碧管少爺。「那隻妖魚有什麼好?一個男人長成那副模樣,哪裡值得你放一隻眼?你看看,『他』,周身上下哪有半點男人的氣概?你看那腰,細成那副模樣,可禁得起一陣小風吹?再說那臉,白得像殘鬼,那眼,大得像牛鈴,那嘴,紅得像浸血。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他情緒激忿,張牙舞爪,吼了半晌,驀覺三位兄妹加之碧瀾小丫頭,八隻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臉上,當即收口,咽一口口水,「你們……你們為何這樣瞧我?」

  碧簫是實人,只會實話實說:「『他』既在你眼裡如此不堪,你還瞅『他』這嗎多眼幹啥?」

  「誰瞅他……」

  碧瀾依然用她不帶平仄的乖聲:「三少,您要不是一二再再二三的瞅,如何能說得這般仔細?三少,您不會也喜歡上『他』了吧?」

  「碧瀾小丫頭,你……」

  「三少,如果您不是愛上,那就是忌妒了?有話雲『愛之深,責之切』,放在您身上,或者是『忌之深,責之切』?你忌妒他長得比您好,是不是?」

  「碧瀾小丫頭,你……」

  「可是,她的確長得比您好,她長得比很多人都好,您忌妒是忌妒不來的。」

  「你這樣說……」碧三少忽起壞笑,「難不成你也喜歡他?」

  「三少說得對極了,奴婢是喜歡她,奴婢自打生下來,就沒有見過長得那般美麗的人物,喜歡得不得了呢。」

  「你——」這個利嘴小丫頭!碧管咬碎一口鋼牙,偏偏,奈她不得。每一任碧門大當家,近旁都有一位私人管事,形同大當家分身,地位殊異不說,但凡能上此任者,狡獪為第一特質,而這一任的碧瀾,更是個中翹楚。兩人數度交手,不管是口舌之爭,還是智計對抗,他這隻「錦毛狐」沒有一次占得上風……

  不過,哼,惹不得她,總惹得始作俑的某人,這一肚氣,總有發處,哼哼……

  -----

  「妖魚,我殺死你!」

  日正當午,陽光下的碧門,樓閣綿延百餘頃,華麗盡顯。碧門不養閒人,是以,碧門中人,無論尊卑長幼,都有其事可司。這時,由客居的暢華軒方向,突傳來一聲淒厲痛吼。正在園間修剪花草的園工俱引頸向來處。

  「滄叔,您可聽見了什麼響動?」

  正埋在牡丹花叢下捉蟲的的老花匠,揚起一顏褶紋縱橫的老臉,傾耳聆了一下,「是哪只貓發春了吧?」

  「是嗎?」年輕的小學徒迷茫眨眼,「俺咋聽著像是三少的聲音?」

  老花匠已再度埋下了頭,順口應:「那就是三少發春了。也是時候了。」

  「可是……」小學徒惘然啊,「三少發春也分時候嗎?前些日子還因江南第一名妓柳輕和人打得頭破血流呢。」

  「……也對。」老花匠沈吟,「……那就當三少發春泛濫好了。」

  「好啊。嗯……啊?三少?!」

  一抹雪影打眼前倏忽而過,緊接其後的,是一臉殺氣的三少?!

  「妖魚,我殺死你——!」

  「咦?」小學徒盯著三少背影……「滄叔,您看見了嗎?」

  「看見了。」老花匠面無表情的點頭。

  「那您可見了……?」

  「嗯,見了。」

  「難怪三少要殺人了。」

  「是啊,難怪。」

  「滄叔,您不想……」

  「……想。」

  「那還不走?」

  「走!」

  有志一同的師徒兩人,一個心領神會的奸笑過後,拋下掌內花剪花鋤,縱身就跟上!

  沒錯,縱身,而且用得是頗上乘的輕功。

  碧門無閒人啊。

  -----

  「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

  因目標的追而不得,這叫聲愈發嘶厲,相應的,沿路召來的「看客」也就愈發聚集。

  「無笙樓」,碧門現任大當家碧笙居所。此時,小睡才起,喝過藥後,長指正挑琴小娛。一曲將歇,碧瀾在外輕叩門弦:「大當家,外面似乎……有熱鬧可看。」

  「誰的熱鬧?」

  「……是三少的。」

  「他做了什麼?」

  「他招惹了妖魚,然後……」碧瀾忍住笑音,「您看嗎?」

  「看。」

  「是。」碧瀾得允即推門踏進主子寢室,為主子加了一件淺紫外袍。

  主僕二人俱是面無表情,掀步下樓來。

  -----

  「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碧管,向以濁世佳公子自詡的碧門三少,此時目眥欲裂,切齒欲毀,大有恨不能將前方奔躍的雪色影兒挫骨揚灰之勢!

  「妖魚,你站住!」

  雪色人兒回眸:「碧門阿三,你腦子也和頭髮一併沒了不是?你要殺人,還要人站住等你殺,你傻啊!」

  她這撩撥,無異火上澆油,「碧門阿三」一張俊臉五官俱已扭曲:「妖魚!」

  「碧門老大?」諶墨雪鳥般的身形因前方樓苑內邁出的人影略頓,順即落下,「碧門老大,救命哇,你兄弟要謀殺貴客!」

  雪白魚兒由天而降,碧瀾原欲護主子身前,碧笙眼色制止,一任那人兒撲近,並將自己衣襟捉住,「碧門老大,碧門就是這樣待客喔?」

  瞄一眼她握在前襟上的素白柔荑,碧笙勾唇微笑:「碧門失禮了嗎?」

  水汪汪大眼雙瞠,「驚擾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秀美下頜一揚:「言嘲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紅嫣雙唇俏噘:「刺殺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修長指節一挑身後已追近者:「對失禮者,當該如何懲罰?」

  「這個嘛……」碧笙話音才啟,那咆吼著的追兵已一把向諶墨背心探來。

  「哇啊——」諶墨大叫,雙臂上纏,纖軀如條魚兒般,滑向這「柱子」後身,連帶兩腿也用了起來,牢牢膠上這足以遮擋打擊的「物什」。

  於是乎,碧門諸眾,眼巴巴望著自家大當家,被動地將這位自稱貴客的絕色少年,背在身上。

  「妖魚——」碧門三少收勢不住,眼看要觸上大當家胸心。碧瀾巧施妙手,指如蘭花,將這迅猛一勢化為烏有。

  「三少,您……」碧瀾舉眸欲言,驀見了對方此時形狀,強強憋回小小厚唇內的笑意,「您對客人,可不能如此失禮。」

  「碧瀾,今天誰也護不得『他』!」

  「為何?」

  「為何?你還問為何?」碧管氣得三竅生煙,七孔冒火,「……你、你、你看不見嗎?」

  碧瀾力持平定:「奴婢看見了,大家也都看見了。」

  大、大、大家?碧管倏然轉個身。

  「拜見三少。」碧門諸眾恭恭敬敬見禮。

  「該死!」碧管低咒,又惡瞪住那張拿兄長作蔽的無辜雪顏,「妖魚,你有本事,從我大哥身後給本少爺滾出來!」

  「本少爺沒本事,不出去!」

  「你這隻縮頭烏龜!」

  「你這隻氣大了肚子的蛤蟆!」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女人!」

  「你……妖魚,你出不出來!」

  「你……短毛狐狸,我不出去!」

  哈哈哈……

  「短毛狐狸」一出,諸人再是按奈不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主主僕僕,哄然而發!

  「錦毛狐」碧管,因其一頭精心護養下的美髮得名,眼下美髮不見,腦袋上支愣愣只余一頭短髭,而且是參差不齊,可不就是「短毛狐」了嗎?哈哈哈哈……

  揚江倒海的哄笑中,有人低淡揚聲:「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當家啟口,碧門諸眾當即收聲,饒是臉上笑意難斂,也緊將嘴給闔了起來,「呀呀嗚嗚」自個消化去。

  「她、她、她削了我的頭髮!」碧管將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吼出。

  「他、他、他要殺我!」諶墨講得事實亦顯而易見。

  「你為何要殺她?」

  「『他』削了我的頭髮!」

  「你為何削了他的頭髮?」

  「因他要殺我!」

  「放……胡說!是你先削了我的頭髮!」

  「那我為何要削你的頭髮?」

  「我罵你娘娘腔……」

  喔∼,難怪。碧門諸眾齊出氣音以示頓悟。

  「你這隻妖魚!」碧管濃眉怒立,「我早晚找得到機會收拾你,把你這隻魚削鱗開膛下鍋煮!」

  「我好怕喔,大當家,你的兄弟威脅我,若我有個三長兩短,定然是這隻被拔了毛的狐狸下的手……」

  哄——碧門諸眾再翻笑浪。

  「妖魚!」

  諶墨委屈不勝地哀訴:「大當家,剛才是他找上門挑釁,在下才用迷魂粉將你家兄弟制軟,然後又給削短了頭髮,下一次他再惹人家,人家當真會把他頭上拔得一根都不剩哦……」

  哈哈哈……

  碧門諸眾已笑翻一片,頓地之聲不絕。

  「碧瀾。」

  「……奴婢在。」碧瀾小黑臉憋得醬紫,唇角一逕抽搐痙攣不止。

  「三少交給你了。」

  「……奴婢知道了。」大當家走吧走吧快走吧,奴婢忍得好辛苦喔。

  碧笙逕自轉身回向自個寢樓,當然,一尾妖魚仍粘在背上做「粘魚」。

  「大哥!」碧管憤呼,躍步欲將大當家背上的「粘魚」給扯下。

  「三少,請留步……」碧瀾攔上前福身一禮,「奴婢……噗∼」

  酷臉小丫頭還是破了功,沒能忍到主子身形完全進樓去。「三少……哈哈……您現在的模樣……真是俊極了……」那尾妖魚,她真是愛死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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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31:10

【第十二章.強吻】

  耶落雲好惱哦。這碧門的人,是欺他生咩,還是顯示碧門夠大夠氣派?他住的「逍遙居」,離小蓮花的下榻處隔了十萬八千里,他怎生逍遙得起來?

  今兒大早用吧早膳,他即拿著丫環畫出的圖示尋小蓮花去,正因樓廊曲折腦袋發痛時,竹林小徑上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姍來。他本著謙謙君子之風,含笑帶恭地上前問路,那美人當真也帶了路,可是,帶得什麼路?

  七拐八繞,過橋又過橋,穿林又穿林,目標遙不可見,中間還要應答美人的無窮詰問。

  「公子到江南是公幹還是遊覽名勝?」

  「公子先前可曾在旁人嘴裡可聽說過碧門?」

  「在公子眼裡,碧門可否真如外人所說的那樣巍峨?」

  「公子為外域人,在中原這人生地不熟之地,不會覺得寂寞嗎?」

  ……

  等天近正午,這美人駐足在一小亭內,招手喚丫鬟端了午膳過來,也不邀他共用,竟那樣將他晾著了?哈哈,耶落雲是誰?史上超級主動派男子,當即——屁股一頂,搶了椅就坐;美人的嬌叱充耳不聞,搶了箸就吃。一頓飽食後,美人早已不見蹤影,但見地上有淚跡斑斑,想必是芳心受損,難過傷懷去了。

  會不會太過份?用不足半刻的半刻的時間,對自己的行為稍事反省之後,耶落雲拍拍衣袍,又赴尋蓮之旅。

  但惱得是,終讓他找著暢華軒時,一聲歡嗚還沒落地,已有才看了戲回來的小婢知會:諶公子現下不在軒內,最大的可能,是在大當家的無笙樓。

  惱哇!他哇哇叫著,抄起丫鬟小蠻腰就飛上了房頂,「告訴我,在哪個方向!」

  究是碧門的人,小小丫鬟眼睛也沒眨,搖手一指。

  耶落雲攜她未放,登頂過檐,如履平地,一刻鐘後,終見著那道行草匾額「無笙樓」,以及一爿素雅樓閣。

  「蓮……墨墨,我來了!」興奮當頭,張牙舞爪,卻把那位指路而來的小丫鬟給忘了。端的是碧門中人,小丫鬟當空提氣,穩穩著地之後,掉頭就走。對這位高大英俊爺兒的一顆芳心旌動到此為止,興趣全無:看這爺兒對那位諶公子如此熱衷,說不得就是個斷袖的,哼,人家才不會拿大好的青春浪費到喜歡男人的男人頭上……

  -----

  無笙樓,因是大當家的居處,布置處處透著精心。碧綠垂幔,層疊拂地;茜紗屏風,迤邐風情;翠透湘簾,半掩窗牖。以湘竹木製成的多寶格內,所設更是精緻絕倫,單一個翡翠雕馬,就惹來諶墨愛不釋手的多時觀摩。

  「你喜歡?」因背她進來耗了些氣力,進門後即運氣調息的碧笙下了矮榻,慢踱過來。

  「我若喜歡就送我嗎?」諶墨挑唇一哂。此時夕陽正西,俯射進窗,在她半邊臉上鑲一抹金粉光暈,把整個人兒映得似欲化了去。

  碧笙前踏一步,身擋夕陽之前,光線將頎長身形投射拉長,正將她纖影罩下。「是啊,只要你喜歡,送你。」長目鎖她嬌靨,低低道。

  耶,這人可不可以不要將聲音放得這般……諶墨抖抖耳根似來的冷麻,暫將翠馬輕置書案,向旁移了一步,妙目在那格內寶品一一滑過,「是單這隻翡翠馬,還是那裡面的寶貝,只要在下喜歡,都可以向大當家……」

  話,止在他捏起自己肩上垂發的舉止。

  「大當家,你……」

  碧笙勾挑,任那一綹發自指間溜滑過:「你的發,比碧三少的還要好。」

  碧三少哦?諶墨微憋唇。

  「想笑?」

  「噗∼」想到碧三少美髮不再,同情油然浮生,大笑更劇,「……哈哈……他頂一頭亂草……可憐喔……」

  花枝款擺?柳拂風中?這景象,筆墨難形。不自禁地,碧笙近了一步……

  「哈哈……可憐的三少……為何要罵我咧……」到如今,她也沒反省出子醜寅卯,「大當家你弟弟好可愛……哈哈……唔——」

  窺覦多時的碧笙,精準地將這朵絕世笑花噬入唇內。

  他、他、他……諶墨水眸大瞠。

  四唇粘合,男人滑舌趁虛探擷,極盡挑撥糾纏……

  諶墨一呆一怔之間,唇舌已教人輕薄了去,這委實……「你……唔……不行……唔……」

  她舉掌欲打,遭他大掌收納;她舉足欲踹,教人施腿裹住,這人、這人、這人欺人太甚!膝蓋奮力蜷起,向上——「唔!」男人一聲悶哼,雙臂倏松。

  「混蛋!」諶墨退開三步,拭著濕潤紅澤的唇,「你混蛋!」

  「墨兒……」

  「混蛋,誰準你這樣叫我,碧大當家!」諶墨又用力抹了幾下嘴,但唇舌間盡是他摻了藥甘氣息的味道,如何抹得去?這混蛋!

  「墨兒!」他疾形掠步,在她邁出門前擋上,掩住因此虛弱的胸際,「……你不會就此走了吧?」

  「讓開!」

  「我,道歉。」話猶如此,但看她被因自己而愈發紅艷的嫣唇,仍是再含入口的渴望……「墨兒,這是意外,你若不喜歡,我不會再……」

  「混蛋,鬼才會喜歡!」諶墨拭啊拭,「你是發情了?還是鬧春?若當真這樣饑渴,只管找你的愛姬嬌妾們來,本少爺不奉陪,你……」

  「我沒有愛姬嬌妾。」

  「你發情過剩,你……嗯?你沒有愛姬嬌妾?」

  「碧門男人,只娶妻,不納妾。」

  話隨如此,真能做到?諶墨小嘴撇起:「我親爹在娶我娘時,也是如此說的,還不是趁我娘孕妊時與我娘的妹子滾到一張床上去了?」

  碧笙強抑住欲撫摸她頜之上鼻之下那兩抹嫣紅的指。「……我不是你爹。」

  「廢話,你當然不是我爹!」

  碧笙眸光一沈:「墨兒,不得再說粗話了。」

  「你管——」呢!後面這字,諶墨在舉瞳遇見這男人眸底的幽暗光簇時,咽了回去。話說妖魚雖最厭別人威脅,但危險臨近時也不會生死不顧地迎上就是。這個男人分明拿眼神知會,若她硬要拗撐,他不介意拿適才的方法使她消聲……有話雲,識時務者為、妖魚!芙頰浮起假笑,素手搭起雙袖,脆玉聲道,「碧大當家,在下打擾多時,不好繼續叨擾靜修,告辭,煩請……」夠斯文了吧,還不讓路?

  「墨兒!」碧笙低沈一喚,將她納進臂彎,「你真是妖精,是個活脫脫的妖精啊……」

  「墨墨,我來了!」有人在頂頭爆開一聲高呼,當人影飄下時,又有扯喊呼天嘯起,「你你你做什麼?你在欺負我的墨墨,我的雪蓮!你這個衣冠禽獸!哇——」

  他哇呀洶洶撲下,遭一條瘦小影子飛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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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31:38

【第十三章.碧門往事】

  碧瀾小丫頭,不可小覷。

  且不說與耶落雲拆了三十多招不見敗勢,單一張小嘴,也利得可以。耶落雲打架同時不忘嗚哇大罵,她則是老神定定的巧語反譏,兩個人在屋頂上文戰武戰了半個時辰,勝負未分。

  耶落雲是愈戰愈勇,罵人的聲勢不減;小碧瀾是依舊從容,反譏的巧利不改,眼看大有將戰爭延續下去的可能,反倒是看戲上癮的諶墨沒了耐性,飛上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廝衣領,就勢飛身去了。

  「大當家?」碧瀾回看,飛檐下,主子眸色幽不可見。

  心情不好。與主子共事多年,這一點體察還是有的。「大當家……」

  「碧箏是碧門中人嗎?這點事情都做不好,還能做什麼?」

  這點事情?是指讓四小姐接近耶落雲的事情嗎?主子不爽得是耶落雲現身到無笙樓?「大當家,四小姐究是在閨中呆得久了,經驗尚淺。不如奴婢替四小姐去做這件事?」

  「她的事還要她自己做,你有更重要的事。」碧笙轉了身,步回室內。碧瀾自也緊步跟了進來。

  「天遣會的底細你知道多少?」

  「天遣會……」碧瀾微蹙了眉,「因彼此沒有利害和往來,奴婢知道的並不多。」

  碧笙矮身在書案後木性生暖黃梨木椅上下座,「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總舵主幽羅,據傳是前朝後人;副舵主戴天,其父乃二十年前以貪汙被處決的左督禦使戴葉臣。旗下共設三大分堂,三大分堂又衍九個支組。其中江南分堂堂主,即是天遣會大小姐幽靜,武功極高,曾一人力斃冥靈派三鬼。」

  這碧瀾,不虧是當年精挑細選出來的大當家私務管事。口內「並不多」的知道,已然有了他想要的東西。「與你相比呢?」

  主子問得不上不下,偏偏碧瀾就能領會主子想要知道什麼。「若傳聞屬實,應是幽靜的武功高出奴婢一籌。奴婢近還聽聞,天遣會在江南的活動似是越發頻繁了,並開始向一些錢莊籌措經費。」

  「天遣會在江南盡可行其『大業』,如果不妨害碧門,不要管它。但是,你須加強惕戒,莫使碧門旗下任何一家產業、分號、支派涉入其內,也莫使這位天遣會大小姐將腦筋動到碧門頭上。」

  「奴婢明白。還有……」碧瀾欲言,厚唇翕了翕,又給並上。

  能叫這精明丫頭為難的事不多。碧笙挑眉,「你確定不說嗎?」

  「是橙小姐。」這個名字,碧瀾並不情願吐出。在她看來,女人因與生俱來的體質,可以嬌,可以弱,但若以此為榮,並認為人人都要因此多付三分關心,便只能召她這樣的小小強女子不齒了。是以,每見那女子在男子面前的邀憐弱態,她都不免生出一身雞皮應寒。

  「她聽說了要送她回京之訊後,就哭鬧了起來,在別苑侍候的人來報說,已經有三天不進食了。」

  碧笙長目深處,厭煩劃過。「……她並不樂意回到碧門不是嗎?」

  「興許是不喜歡被人驅趕的感覺。今兒個上午奴婢去探望,她執意要大當家給一個說法。還好她並不知大當家如今在門裡,不然怕是要鬧過來了。」

  「你想怎麼做?」

  「橙小姐也只是為了自尊而已,不如咱們就修書給廣怡王,請他派人來接?」

  「是個法子,按你想的去辦吧。」碧笙揮手,長指揉揉眉心。

  這動作,是主子累了。碧瀾當即請辭:「奴婢去看您的藥煎好了沒有,您先歇著。」

  -----

  「丫環姐姐,在下有事請教。」

  正擦試桌面的小婢應聲回身,甜甜笑道:「公子請講。」

  「為何碧門內個個好手?難不成都是江湖高手看淡名利之後投效貴門來的?」真如此,依您這年齡,想開的也太早了些吧?

  「這個啊……」小婢手下不停,眼珠子投在她臉上,「公子爺,小婢不敢瞞您,就算咱家小姐愛上了公子您,您至少也得經過三關,才能娶我們家小姐呢。」

  「呃?」話怎麼扯到這上去了?

  小婢小手靈動,小嘴吧吧,「咱們都是歷代生在碧門長在碧門的,碧門不養閒人,不養無用之人,碧門須人人習武,人人有自保之力。為激勵諸人,碧門每隔三年都會有一次比武大會,不分男女,只問強弱,考文考武考智,選拔出色的人升任管事,凡是中了選的,都可像各位主家公子一般主管一方甚至多方的事務呢。」

  強。「所以,碧門兩百年來,歷經兩朝,仍屹立不倒?」

  「……這個,咱碧門也不一直是當下這模樣的……」小婢眼珠向外瞄瞄,確定無人後,拉張圓凳墊在翹臀之下,熱呱呱道,「公子爺,反正碧門如今也不是十幾年前的模樣,只要不是出賣碧門,什麼話都能出嘴,小婢瞧您也是個靠得住的,小婢就把這話跟您敘敘。」

  靠得住?她生得很令人有信賴感嗎?諶墨得意了。殊不知啊,人家是女人的「多話」天性使然,給自己一個大話家常的藉口而已。

  「聽小婢的娘說,碧門有近十年,是極混亂的。咱碧門明令男子不得納妾,可當時那位當任的大當家在外看上了一位嬌媚美人,身為當家不好公開違反門規,於是就將女子安置在外面,成了外室。當時的當家夫人知了這訊,領人找上門去,也不知怎地,就給起了衝突。當家夫人是被擡回來的,沒幾日就過世了。那時當家還好,未急著將外室女人納進門,直至三年後小小姐出生才給娶了。誰知啊,這一娶就給碧門弄得烏煙瘴氣了,那位新任當家夫人似乎以為,她久進不得門要歸罪幾大長老的不給通融,進門半年後就拿手上的夫人大權處處給長老們難堪。那時的碧門,真是亂了呢,還把大小姐給氣得離家出走。不過,這位夫人也是紅顏薄命,只享了三年福,就扔下年幼的小小姐病逝……」

  津津有味聽至此處,諶墨插進話來:「那位小姐,是碧月橙?」

  小婢探舌,「這三個字,公子爺您或許叫得,小婢可不敢不敬。」

  諶墨再弱弱聲探問:「那位離家出走的大小姐,可是進了皇宮?」

  小婢點頭,惋惜道:「因這個,那新當家夫人還拿出門規,逼著幾大長老褫了大小姐的戶籍。聽我娘說,大小姐好美呢,性子也好得不得了,一身醫術活人無數,那時,大家都說大小姐是觀音轉世。」

  哦哦哦,不知傅家三兄弟中,哪一位更像這位觀音轉世的一代佳人?哦,前提標注,唯指「容貌」,至於性子,怕是沒一個。

  「後來,聽說大小姐死了,碧門的老老少少都哭了一場。沒過多久,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來投親,但依碧門規矩,褫籍之人永不得復錄,其後人更無法得入碧門。前當家將三位小公子給拒到門外,也勒令族人不準收留。那時候,好慘,最長的小公子也就十歲左右,在碧門大門外頭跪了三天三夜,數九寒天吶,雖是江南,這冷風冷雨也不是能經受的。要不是有位長老在頭一天夜裡就扔了件裘衣過去,哪能支持上那久?最後,是大傢夥看得不忍,齊去求前大當家,前大當家才允了進來,但小公子已然凍得僵了,幾位長老合力給運氣活絡,才給救了命回來……」

  諶墨呼吸緊住。那個十二歲少年,不但沒有走出親母的血夜,也未走出江南的冷風寒雨嗎?所以,他有著較任何人都低的體溫?

  「前大當家不喜歡那三位小公子,碧門裡只有當時的大公子和小小姐和他們最親近……哦……」小婢搖搖食指,「說到這裡,公子爺您可別聽亂了,這位大公子,不是前大當家的大公子,而是他的孫子哦,就是現在的大當家。小小姐呢,則是前大當家的那位中年得來的掌上明珠了,就是橙小姐。」

  十二歲少年,帶著兩個幼弟,在一個並不歡迎笑納的處境內求生求存,必是耗盡了氣力吧?就是在那時,遇見碧月橙的嗎?就是在那時,愛上了唯一肯遞給他們溫暖的女子嗎?

  「但這幾位公子,很快得了長老們的喜歡,因為我娘說,他們身上,都有大小姐的影子呢。大公子的氣韻最像,二公子的相貌最像,三公子的性子最像……哦……」小婢又給註腳,「公子爺您須清楚,這裡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指得是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

  若非聽者腦瓜還算清明,怕早給這小婢姐姐的一堆「公子」給繞暈開來……諶墨大方奉送個迷人微笑,鼓勵小婢再接再勵。

  「長老們為了大小姐,於是背著前當家,教公子們習文練武。三位公子都極聰明,學得比本家的公子們都快,不過,也因這樣惹出了禍端。那事發生在三位小公子進門三年之後,最小的小公子與一位本家公子打鬧得惱了,誤傷了本家公子。事發時,正值前當家在場,自然是大怒,以三個外姓竟敢偷練本門武功的罪名,不但要廢去三位小公子的武功,還要挑斷小公子們的手腳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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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4 10:36:59

【第十四章.可愛小美人】

  「我娘說,大傢夥的求情只激得前當家更怒,那個時候,大公子站了出來……哦……」小婢咽口口水,老規矩,再給注釋。「這裡的大公子,還是大小姐的大公子哦……」

  「大公子說,他願意接受任何懲罰,挑筋斷脈甚至要上性命都無妨,但念兩位小公子年幼,請廢他們武功就好。前當家不允,命將三位公子看押起來,明日行刑。當夜,大公子求得看守心軟,出地牢跪到前當家寢樓前,為兩位小公子求情,諸人都在遠遠望著,大半夜過去了,樓裡毫無動靜,大家都以為事無轉圜了,不想天快時前大當家出了來,稱只要三兄弟不再習練碧門武功,就此作罷了……」

  這作罷,是「他」跪地相求的結果?

  「此事一年後,前當家一病未起,那時本該繼任大當家的長公子又遠遊不歸……」

  不待她給加注,諶墨已明白,這「長公子」必是前當家的兒子,現任大當家的父親了。

  「……在諸位長老的力薦之下,請長公子的長公子,也就是現任大當家出面主了事,咱們碧門也就一天天變得晴朗起來,大傢夥快要散光了的心也給找了回來,碧門許多業已頹萎的事業又重旺開來。其中,尤其這個比武大會最得人心,將咱們這些碧門的世代家奴們變成了也可以一展長才的得力助手……說起這比武大會哦,公子你要想成為碧門的女婿,是一定要參加的哦……」

  噫,怎話題跑一大遭,又給繞了回來?

  「你們不奇怪嗎,那三位小公子好歹是你們前當家的親生外孫,他為何一定要如此?」

  「……他……」小婢咂咂嘴,撓撓頭皮,「大傢夥也都不解,或者就像大傢夥猜的,因大小姐臨走之前與前當家大吵了一通?這中……」

  這中緣由,涉及秘辛級別,想必不是這位小婢姐姐能解答的了吧?

  「話說公子,我們家四小姐雖然沒有當年的大小姐生得美,但也是我們江南第一美人哦,您一定不能辜負……」

  「請問貴門最近的比武大會,在何時?」她無意成為碧門女婿,煩請莫在近日。

  「就在近日啦。」小婢說到此處,兩眼光彩爍爍,「過了這月底百善聖女的選舉,下個月就要開始了,您沒看幾位管事都在忙得鋪落嗎?」

  嘿嘿。「看樣子,丫環姐姐也要報名嗎?」

  小婢頷首,「我一直想到滇南玩耍,這次若能進了前十名,就可請派做滇南的管事,能玩耍能做事,多好。」

  「那麼,在下預祝丫環姐姐心想事成嘍。在下想起還有事,稱別過姐姐。」閃嘍,再下去,這位姐姐又要將把她家小姐給推薦來了……

  往事已湮沒歲月長河,陽光之下,碧門如此明麗輝煌,唯這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將所有黑暗灰淡無聲記錄吧?

  -----

  「霽哥哥?」柔昵聲嗓出,嬌小影兒閃,絳衣絳裙仿似由天而降。

  諶墨擊掌讚嘆:「好俊的功夫!」

  「你……」幽靜圓眸瞪她,俏臉遲疑,「你……」

  哇,可愛唷!諶墨一個虎躍,將嬌小人兒團團抱住,兩手在人家一張清秀圓臉上好一通揉捏,「可愛,可愛,真是太可愛了,難怪能將我那個冰山弟弟給融化了一角,可愛可愛!」

  「你素……嗚嗚……你做……嗚嗚……偶……嗚……」可憐嬌小幽靜,受她長手長腳的欺弄,小臉變換各形,小嘴七零八落,意欲弄清正在或即將發生什麼——怎麼自己的霽哥哥突然來了江南?可是為了找她?

  怎麼冷清的男子突然變得熱情如火?可是太思念她?

  怎麼霽哥哥軟軟香香,像是……「你……」神思一明,速即掙開,「你不是霽哥哥?」

  「小美人,我何時說過我是你霽哥哥來著?」諶墨遞上嫣然一笑。

  「哦……」看著與心上人一般無二的臉,露出如此傾國傾城的笑,幽靜當即小臉赧成赭紅,「那你是……」

  「他是我的弟弟。」

  「你是霽哥哥的哥哥?」

  這小女人,果如冰娃娃所說的,好單純哦。

  「可是,明明是霽哥哥留書找我,為何是你來這豫園?他呢?」幽靜細緻眉線苦皺,清秀圓臉兒起愁,「他一定又是嫌幽靜笨,所以不出來見我了是不是?」

  諶墨落座石凳,捧頰欣賞可愛小女人瞬間變換的各樣表情,唉,無怪小弟心動,這樣瞧著,連她都心癢咧。

  「嗚嗚嗚……他就是不喜歡幽靜太笨……嗚嗚……人家也不想嘛……嗚嗚嗚……霽哥哥,幽靜好想你……」

  哇唷,就都連哭也能這樣可愛喔?可愛,可愛,實在太可愛了……

  「小蓮花,你再任人家哭下去,你家弟弟可要心疼了。」本是倚在一棵高樹頂端俯瞰江南美景的耶落雲,被哭聲擾耳,不得已開口。

  諶墨撇首回吼:「閉嘴,我家弟弟心疼關你何事?看好周圍啦,放了一個閒人進來我剝你的皮做皮氈!」

  「嗚嗚嗚……」痛哭聲,戛然止住,雖然圓淨小臉上淚珠子猶顫顫微微的要掉不掉,但哭聲是真的沒了。

  天吶,就連這樣也可愛?諶墨支頜暗嘆。

  「你……你和霽哥哥好不一樣喔。」幽靜歪了頭,有淚珠子滴落下去也不去管了,「你好……」

  「小美人,看出我的好來了是不?來來來,這邊坐,我們好好聊聊,對於我那個冰山弟弟該如何降他?」

  「真的?」這誘餌太誘人,幽小美人哪抵得住?拿袖襟抹了淚,就與這美麗少年抵膝而坐,盯著那張用心上人的臉卻散髮魅惑妖嬈韻致的雪顏,「你真的可以教我如何降霽……不要不要,我不要降他,我要他愛我就好。」

  諶墨搖頭,對此姝的不爭氣深以為憾,不過無妨,她來改造就好。「小美人,你可知道你很美嗎?」

  「我……」幽靜羞垂螓首,「我以前也這樣認為啦,但自見了霽哥哥,還有你家的那位小姐,現下見了人,更……」

  「不妨事不妨事,我們生得不管再怎樣好,也從鏡子裡看了彼此快二十年,早該生厭了。我弟弟可是說,你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喔。」若小美人夠了解冰娃娃,就知道這近似甜言蜜語的話,絕不可能自弟弟那兩片象徵薄情的薄唇內掀出。

  「真的嗎?」但小美人單純吶,遑論陷於愛戀中的人,本來就較別人少幾分判斷,「他這樣說過嗎?他怎不和我說……他……」

  諶墨搖頭,一臉痛心疾首:「男人嘛,臉皮薄啊,尤其我家小弟,更是薄臉皮中的薄臉皮,小美人你要體諒哦。」

  幽小美人大小姐大點螓首,「我會體諒,我會體諒!」小臉好不堅決,小拳好不堅定。

  「還有哦。」諶墨勾勾指,示意小美人湊近來。後者受這邪顏勾引,乖乖俯上耳來。

  薄唇上勾出的壞笑,任人都可判定出,這裡內將要吐出口的該是何等惡劣,可惜愛郎心切的小美人看不見。

  「我小弟很害羞,再怎樣喜歡一個人,只會壓在心裡悶騷。你既然非他不可,就只好你做主動了不是?」這語,竊竊切切,只說在幽小美人耳邊。

  「主動?是,我要主動!可是,我要如何……」

  「噓。」長指輕輕抵住美人豐滿紅唇上,「應我一件事,我就將秘決給你。」

  「嗯、嗯、嗯。」這當際,莫說一件,十件、百件都能應下。

  「……」俯她耳邊,細嚀秘囑,「可否?」

  小美人舉指向天起誓:「這有何難?何況事實本就如此,我不必經過爹爹,就可以助你。」

  真可愛喔,可愛的人就要得到上天的幫助不是?「我家小弟悶騷,換你主動,將他的將他變成你的人,不是最快的法子嗎?」

  呃?幽大小姐小美人結住,但紅色,仍像是浸染了紙般,將兩副頰抹成火雲。「……把他……變成……我的人?」

  「這不僅是個最快的法子,也最有效哦,以我家小弟那麼愛惜貞操的性子,他肯定從此就賴上你了呢。」因為他要像一小獅般怒吼著找你算帳,哈。

  「可是……可是……」

  「這事下手要快,像我家小弟那樣的貨色,可是很多人等著把他下鍋煮了燉了吞下去呢,難不成,你想讓別人嘗了鮮?」

  「不要,他是我的!」小美人粉拳高舉,聲兒拔得將遠在高枝上的耶落雲給驚了一記。

  這就對了,孺子可教。

  「可是,要怎麼……我不會……怎麼……」大小姐豪語明志後,又羞赧起來,說是江湖兒女豪爽不同閨女弱質,但仍是女兒家呢。

  諶墨拍胸:「這你又要求教我了。」

  小美人抽一口氣:「你要教我?」

  「送佛當上要送上西,我這等好心,焉會中途撒手?不過,你要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將來有機會是要報還的哦。」

  「一定一定!」

  真是可愛的不得了,便宜那不夠可愛的小弟了。

  手探進足靴原先放置匕首的夾層,取了東西出來,在手心上掂掂,好不捨呢。唉,好歹它也是來自春城美人的玉手,又逃過德家雙姝的搜查,不凡之品吶,算是與自己共經患難了。「半個時辰後,我家小弟會到此找你,你將他引到你的住處,將這個東西伴水給我家小弟喝下去,為了你們的你儂我儂,你也要喝上少許,然後你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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