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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2:4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31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3:17 編輯

作者:寶金
書名:誘郎歸

【內容簡介】
我知道我長得沒我夫君好看。
我知道我打架也不如他,說話也不如他。
我知道我每次都是被撲倒的那個。
我知道我如果和他一起學什麼來比賽,哪怕是繡花,也是我輸。
我知道我弱透了……

但是我至少在一件事上成功了,
這個顏若天仙,有時毒舌,基本正直,忠心耿耿,武藝高強,天資聰穎的傻瓜被我誘引到手了。


【目錄】
第一卷.肇始
第二卷.情緣
第三卷:明滅
第四卷:守候
第五卷.劍鋒
番外卷

【備註】
第二卷部分錯字沒改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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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3:4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0 編輯

《第一卷.肇始》


【第1章】

  三月三,女孩兒們可以出遊的大好日子。
  
  良家的小姐們指望靠今日望良人,青樓的姑娘們也想著互相拜會,完成必要的社交活動。
  
  這樣的活動意義重大,她們要借這個機會,互相記住彼此的面貌方便回去做小人兒扎;也要趁機打聽一下八卦,沒事的時候隨著瓜子兒一起磕牙;就算這些活動都可以被斥之為無聊,參拜花魁娘子,學習她的妝容打扮,總是沒錯的了吧?
  
  要知道,這是善於學習的表現啊!
  
  所以,花魁娘子在這一天是非常忙的。她既要溫柔又嬌媚地應付每一位來看望她的大爺,又要謙遜而得體地應付其他姑娘們的各種眼神,還要餵飽自己避免突然餓昏過去被人不付銀子就揩油……實在是忙得很啊,忙得很。
  
  但是,就算再忙,至於要等到這日落西山的時候還不回來麼?
  
  大道邊停著的一輛馬車中,一位默默等待了很久的美人兒已經愈發不安起來。
  
  關於她即將搭訕的那個人的傳說,變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罩住,無處可逃……所以在聽到馬車聲響經過她車邊時,她幾乎感到了一種解脫。
  
  她挑起車簾,開口,向另一輛車中呼道:「車裡可是宿月樓的春錦姐姐嗎?」
  
  那輛車停了下來,蜀錦車簾也掀起了一角,正好顯出半邊漂亮的臉蛋兒——雖不施粉黛,亦能叫她一個女子都看丟了魂兒去。
  
  「是了,敢問姑娘是哪位?又有何事要教導春錦呢?」朱唇微啟,不是鶯燕啼轉的婉然,卻帶了幾分柔和有彈性的底氣;眼波一橫,讓她的心都跳慢了半拍。
  
  「……本,本無事……奈何……」再說話,她自己也已經沒了底氣:「只是……」
  
  那美人兒的眼裡閃過一絲不耐:「姑娘有事請快說,無事且莫耽誤別人時間!」
  
  「……趙七公子贈與春錦姐姐的那柄嵌金牙眼兒扇子原是奴家贈他的定情信物他卻轉贈了姐姐望姐姐歸還奴家。」她一急,一長串話語便如剪斷了線的鏈,珠子嘩啦一聲濺了一地。
  
  「便是這把扇子麼?」那美人兒頭一低,摸索出一物,遞出車窗外:「這把?」
  
  那玉雕般的手裡掂著柄漆紅嵌金扇子,更襯得骨節細勻指尖柔嫩,可盛妝女子只道「不是」。
  
  「這個?還是這個?這一把是嗎?」
  
  她竟一順兒拿出了三四把各色的嵌金牙眼扇子:「難道都不是?」
  
  「……不是。」
  
  「啊,那必定是這個咯?」玉手中「啪」地展開一柄綠底扇兒:「是這個嗎?」
  
  「……是。萬望姐姐歸還了奴家……」話音未落,扇子便被直直丟過來,正巧撞進她懷中。
  
  一聲郁氣的「多謝姐姐」還沒道出,那邊便傳來一句讓她銀牙咬碎的話。
  
  「這牙眼兒是姑娘自己咬的?這可真是不怎麼好看!牙眼兒咬得粗粗細細毫不均勻!用來定情只怕會嚇到您的郎君呢!誰能想到這樣的牙印兒會是姑娘家咬出來的?下次請姑娘可別送人牙眼兒扇了,積些德,送個荷包什麼的,再不成吶,送錠銀子都比送這個好……就此別過,萬望下次別再見到姑娘!」
  
  對方居然就在拋出這麼一串惡毒的話語之後,揚長而去了。
  
  盛妝麗人的臉蛋兒紅一陣白一陣,看著手上那扇子,綠得簡直討人嫌。
  
  「哧啦」一聲,她把那扇子撕了,丟出窗外。腹內暗誹:「不就是個花魁麼?有什麼了不起?」
  
  這話她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的——宿月樓花魁春錦姑娘,自從掛了牌子出來,便重現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風流場景,這若還不算了不起,那她,還有別的院子裡別的姑娘們,簡直可以三尺白綾了此一生了。
  
  不過,春錦的模樣,長得確實漂亮得讓她一個女人的心臟都要跳不動了……
  
  那些關於春錦的傳說,在這一刻湧入她心中。
  
  春錦是宿月樓花魁。
  
  傳說中她聰明伶俐,頂真續麻無一不精,琴棋書畫無所不曉,甚至還精通詩書。
  
  傳說中她性子驕橫,言語惡毒,還養成了挑客人的頭牌習氣。已經有很多個她看不上的客人被她羞辱得大哭而去,發誓再也不登宿月樓的門,可沒過多久,那些被她歸類為「噁心的男人」的身影又在宿月樓的大堂裡晃來晃去了。
  
  傳說中,她身邊總跟著一個神秘的綠衣丫鬟。不過,這沒什麼好傳說的吧,一個丫鬟而已,只是她從來都用面巾擋著臉,未免有些怪異。
  
  怪主怪奴。盛妝麗人邊恨恨腹誹,邊吆喝車伕:「福子,回去吧。」
  
  那福子卻過了半晌才出聲:「繡桃姑娘,剛剛那位當真便是春錦姑娘?真是難得一見難覓其蹤千年難尋萬年難見的美人兒啊……」
  
  該死的!她有那麼美嗎?比我美多少?車裡的繡桃姑娘都要氣得砸車壁了,卻被猛然起動的馬車一晃,撞到了頭。
  
  此時,那輛早已顛兒顛兒離去的馬車裡,一把有彈性有底氣的聲音卻陰惻惻道:「春錦姐姐,你倒是收了不少的『定情信物』啊,你這情到底是定給哪位公子哥兒了?」
  
  另一個聲音響起,口氣宛如撒嬌:「哎呀,奴家的情給了哪個,伏杜你還不知道嗎?你這麼講當真讓奴家傷心呢!」
  
  她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尾音,都波折裊娜地轉了四五個彎兒,車廂外,趕車的順子不禁打了個巨大的寒噤——現在不該是春天麼?為什麼車廂裡正滲出凜凜陰氣呢?
  
  而車廂裡,著精緻的繡紗綠綢衣的人——剛剛繡桃看到的人,正扯了嘴角擠出一個毫無情感的笑容:「呃,是嗎?這樣你就傷心了?」
  
  之後,此人的聲音立刻轉低:「我說過了,不許說讓人誤會的話!……聽起來倒像你喜歡我似的,我可不想被你的恩客們燉了……」
  
  錦衣華貴,明顯是主人的春錦姑娘,也不禁叫這目光這話語給凍出幾寸遠。她面前的綠衣美人,面目幾乎是完美的,便是天人也及不上。
  
  「伏杜……你長得可真好看。」她也低聲說。
  
  名喚伏杜的丫鬟勉強一笑:「雖然姐姐你是好心,但我……還是不怎麼稀罕這種誇獎,如果它算得上誇獎的話。」
  
  「……你還真是奇怪,世上有誰不喜歡別人說自己好看呢。」
  
  丫鬟毫無誠意地勾了勾嘴角:「你下次對你的恩客說他長得真漂亮穿女裝就能當花魁試試看?哪個男的喜歡被當做美女打量啊?!而且其實奇怪的人是姐姐你……你對客人的態度如果稱不上奇怪,那歸心媽媽上次插了一頭雞毛的造型也就不奇怪了。例如魏公子,前一瞬還在樓上喝茶,後一瞬便被姐姐拿茶壺澆得滿身茶葉,宛如一整棵被炒過的茶樹;譬若胡公子,前一瞬還在聽姐姐彈琵琶,後一瞬便被琵琶砸倒在地上,兩個龜公才把他擡走;比方鄭公子,前一瞬還與姐姐郎情妾意相偎相依,後一瞬便被一招平沙落雁踹得像個粽子般從樓上滾了下去;還有楊公子……」
  
  「停停停!」春錦撲上來要堵伏杜的嘴:「可別再說了……說得奴家好像個悍婦似的……」
  
  「可不就是個悍婦……」
  
  此時,恰巧,馬車猛地一搖,春錦沒有站穩,身子一晃,一段雪膩的脖頸恰好堵在了伏杜嘴上。
  
  伏杜眼睛已經驚異地大睜了,嘴裡卻還堅持把那個沒說出的「嗎」吐了出來。
  
  如此,雙唇一啟,倒像是伏杜正吻著春錦的脖子般。
  
  「你是要幹什麼!」伏杜愣了一下,尖叫,一把把春錦推開,美麗的臉龐漲得通紅:「你是瘋了還是不想活了?!」
  
  「……不就是親一下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春錦揚起了頭,唇角微微上挑:「再說你還是個孩子,幹嘛這麼……」
  
  「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都十四了!」伏杜生氣了:「而且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用嘴碰到女人!」
  
  「……你小時候沒吃過奶麼小公子?你是隔空吸取麼?你那時候內力就那麼強大麼?」
  
  「……那不一樣!你別指望用這個來轉移話題!」伏杜益發惱怒,臉色由紅轉青:「你……你不要臉!」
  
  春錦臉上的嫣然笑容僵死了,轉瞬間就哭了出來:「你……你說我不要臉?」
  
  她竟然哭了?真的哭了?
  
  伏杜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女子——花蝴蝶一樣周旋於恩客之間,便是撒脾氣耍潑也會被男人們無限原諒的宿月樓頭牌,面若桃李言如蛇蠍的春錦姑娘,居然被自己的一句話——或者說就是「不要臉」這三個字——給氣哭了?
  
  「春錦姐姐……你……你別哭啊,是我錯了……我不該說你不要臉……只是我剛才真的太生氣了,我……」
  
  伏杜的服軟道歉還沒有起到效果,馬車就回到了宿月樓前。餘怒未消的春錦都沒等待伏杜下去扶她,便自己提了裙子走了。她臉上的妝都被眼淚沖得七零八落,大堂裡的姑娘和客人們看她的目光也難以形容得一塌糊塗。
  
  可是第二天,當伏杜戴上面巾,走出自己的房間時,卻赫然發現所有的姑娘們都化著像是被淚水沖垮了的妝容。
  
  莫非這些分不清美麗和詭異的姑娘認為凡是花魁的就是風行的,凡是風行的就是招人愛的?那麼如果她們知道了花魁的妝容並不是刻意為之而是被自己氣哭了的話——伏杜開始懷疑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他蹙起眉,滿心揪扯地下樓給春錦端早點去了。
  
  「伏妞兒啊?」廚房的牛婆揉揉花了的老眼,確定是伏杜前來沒錯之後,提起一個食盒子交給了他。
  
  ——「伏妞兒」聽起來酷似「福妞兒」,怎麼聽都是一個滿臉淌著口水眼淚泥巴的小女崽的稱呼,最討厭了。每次聽到,伏杜都有被人揪著後領子灌進了一大團雪的感覺!
  
  「這是什麼?」伏杜忍住從心頭到週身無處不在的寒意問出了問題:「還貼著封條?」
  
  「啊,這個啊,這個啊,這個……老身也忘了,總之,就是,給你家姑娘的……來來,這個呢,是給伏妞兒你的。」牛婆轉過身,又抓了一把不知什麼玩意塞進伏杜手中:「乖,要多吃,才好長大啊……你看你胸無二兩肉,以後怎麼辦?就算嫁得出去也沒法兒給娃兒餵奶……」
  
  伏杜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裝作乖巧模樣,避免遭遇牛婆可以持續一個時辰的嘮叨。心中卻道,我就算成親也不是要嫁出去——至於給娃兒餵奶,這關我什麼事啊?就算為了逃過仇家追殺得男扮女裝地在青樓裡憋悶地等待報仇的機會,也不能改變我既沒有那個裝備也沒有那個願望的事實啊!
  
  接下食盒,小步逃出慈愛的牛婆所在的廚房,伏杜三步兩竄奔向春錦的屋子,卻在經過老鴇房門時看到了那尊白瓷塔一樣的人影閃動了一下。
  
  糟了,快逃!
  
  可是伏杜的念頭還沒轉完,身後便響起了老鴇尖銳的笑聲:「啊呀伏妞兒呀,你這麼早端早點可不好!可別驚擾了客人去呀……」
  
  「哪兒有客人啊。」伏杜當然不敢對老鴇動「再叫我伏妞兒我就撓死你」的想法,只好乖順地停了腳步,捏出一副自己都森森寒顫的嬌嗲口音:「昨兒個我家姑娘那兒的客啊,半夜三更就逃了!」
  
  幸好他還沒完全變聲,否則怎麼捏也捏不出這副女孩子的聲音來。
  
  老鴇臉色瞬間板了下來:「吳公子?!春錦那小蹄子,又趕客人了?!哎呀我的娘啊老娘不要活了呀,吳公子五千兩銀子包她一個月呀,這大財主就被這死丫頭趕走了呀,老娘的門都要讓這小蹄子砸了呀!呀呀呀呀!」
  
  伏杜聆聽著這堪比梨園名伶的悠長高音,滿臉壯烈,暗問自己昨兒是不是錯拿被老鼠撒過尿的香給佛祖供上了,否則今日怎麼會如此不順呢?
  
  但他不知道,懷有同樣心情的還有另一個人,春錦。
  
  昨天莫名被說了句不要臉,她哭了一晚上,趕走了財神爺不算,自己的臉現在也腫了,看起來幾乎毀容——而那個罪魁禍首居然到現在都沒把早點給她送上來!這也太過分了吧!
  
  如果他敢出現,一定要討個說法,嗯,討個說法。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4:0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1 編輯

【第2章】

  春錦和伏杜所在的宿月樓,是丹州首沖丹絡城青樓界的一個傳奇,也是全丹州,或者全天下妓館都難得一見的「華麗大逆轉」的製造者。
  
  就它的名字來說,委實是不上檔次,明明一切都是「青樓」的規格,卻取出了一個「窯子」的名字。那個白爛庸俗,簡直讓人嗆進去的是酒吐出來的是血。
  
  由此可見,當年它是由怎樣的一個人物開起來的:首先,他不缺錢花,所以宿月樓處處裝飾華美,雖比不上皇宮內院,但和官衙什麼的比絕不見讓;其次,他不學無術,所以當他親書的「宿月樓」三個宛如狗爪精心裝扮過的大字,刻上牌匾掛上樓門時,連掛匾的工匠都差點從梯子上跌下去。
  
  ——據說那工匠回去後病了半個月。
  
  ——據說那工匠痊癒後就罔顧全家女眷的熱烈抗議,帶著老婆孩子搬到了宿月樓附近。
  
  ——他的理由是,有那三個字在,這條街道一定平平安安永不招鬼,吉祥如意得很吶!
  
  「那宿月樓三個字,那叫一個銀鉤鐵畫,鋒芒畢露,俺這輩子都沒看到過畫得那麼爽性的符哇,絕對比西瓜觀的玉瓶子道長畫得都驅鬼!」
  
  ——至於西瓜觀和玉瓶子道長的故事,暫不多說。但「宿月樓」有富氣沒檔次的常識,卻已經傳開了。
  
  再加上首任老鴇選的姑娘都實乃庸脂俗粉,拿來勾引幾個富商還能勉力而為,要成為花粉隊裡的班頭,要引來才子詩人為它著詩寫歌,卻是遠遠不夠啊遠遠不夠。
  
  ——「城監衛沒有把這裡夷為平地,是為了什麼啊!如此天打雷劈有傷風化的所在!」
  
  ——曾經有某位誤入此間被數位姑娘調戲過的貴人如此慘叫過。
  
  ——而傳奇,就這樣在他的一叫中開始了。
  
  一位狐妖一樣煙視媚行的女子,就在城監衛將此宿月樓團團包圍的時候,施施然走出了圍觀的人群。
  
  沒有人知道她如何說服城監衛隊長回去的,也沒有人知道她如何說服宿月樓的原老鴇將這樓子盤給她,這估計並不是一段佳話。
  
  因為原來那老鴇出門去時,傳來了她憤怒的嘶吼。
  
  「歸心,你這無情無義的臭不要臉的會不得好死的!」
  
  「奴家要好死幹什麼?」歸心舉起小袖半掩丹唇:「若是姐姐有很多好死,不妨自己留著慢慢兒死,不必想著和妹子分享了!」
  
  果然,歸心夫人——且這麼叫她吧,真的把這宿月樓經營的風生水起。她和她的院子,三年之內就成為了丹絡城花街柳巷的一個傳奇。
  
  ——「聽說那裡的姑娘都花容月貌!」
  
  ——「聽說那老鴇給客人酒中下藥!」
  
  ——「聽說那裡的所有一切,都是狐狸妖精變出來的!吃的菜是兔子屎做的!姑娘們也會在半夜冒出一條尾巴來!」
  
  好吧,最後一句已經屬於不正當競爭的誹謗罪了。三年前還沒有人知道這倆字怎麼寫,兩年前歸心夫人卻強勢引導了「丹絡城青樓自律會」的成立,並把「不得誹謗競爭對手」這八個字寫在了會規裡,要求違反者向受害者支付巨額精神損失費。
  
  ——「精神損失費是什麼?」
  
  ——「誹謗是什麼?」
  
  ——「這麼說歸心夫人果然是狐狸妖精嗎?她說的話,人類都是聽不懂的啊……」
  
  ——「嗯?」
  
  在歸心夫人蹙起鼻尖,兩行細小皺紋的壓力下,自律會通過了二十多條除了歸心夫人沒人理解的條文。
  
  但是有沒有人理解都沒有關係,只要這條文能讓歸心夫人從那幾位嗑牙花的老鴇那兒拿到了五百兩銀子的補償,就足夠啦!
  
  可惜英雌易老美人遲暮。五十七歲的歸心夫人如何去重現二十一歲歸心夫人的輝煌?於是,她變成了伏杜所見到的那個,動輒以「老娘」自稱,以「蹄子」表示對對方由衷喜愛的——白胖肥嫩婆。
  
  但是天不滅宿月樓,在她年華老去,已經不能撐住一個沈重傳奇的時候,給她送來了容顏絕色的春錦姑娘——附帶著一個神神道道的小丫鬟伏杜。
  
  當年這兩個孩子是自己來的,沒有相熟的販子引見,歸心頗為忌憚這兩個蒙著面巾的小女孩身後是不是有莫名的秘密。然而當那個大些的姑娘揭開面紗時,她就下定了決心,就算被揪到官府打板子,也要把這兩個小女孩留下。
  
  因為那個自稱叫做「春錦」的女孩兒,實在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連聲音都那麼好聽,輕啟鶯喉,婉轉道:「奴原是鄉間富戶女兒,然而家門不幸,父親大人暴卒,族人只道我母親剋夫,竟將母親活活燒死,趁機瓜分了我家財產……還貪圖彩禮將奴配與一老醜富商為妾。那富商好醜,奴寧死也絕不給他當妾,只好帶了自幼兒隨身的丫鬟伏杜逃了出來……可我們兩個什麼也不會,只能……自賣入青樓,望媽媽憐憫……」
  
  她說話的當口,歸心夫人的一雙眼已然在兩個身量未足的女孩子身上晃了七八圈,越看念頭越篤定。管他有什麼麻煩呢,先把這兩個好苗子留下再說——那丫鬟伏杜雖未揭起面紗,但身段窈窕,竟比小姐都勝三分。
  
  如今,看著伏杜慌不擇路跌撞而去,歸心夫人心頭浮上一張仰天大笑的臉。自己的眼光永遠那麼好啊,運氣嘛……似乎更不差。
  
  伏杜果然出落成了個大美人啊!而且,她所擔心的「來路不明」根本沒有現實依據——兩年來這主僕兩個和院子裡的所有姑娘一樣,並無半分麻煩事。
  
  她糯米糰子一樣圓白的臉上浮出絕對標準的奸商之笑,向後轉,竄進了自己的房間,鋪開桃花箋,抓起毛筆,唰唰唰寫下了一個人才培養計劃。
  
  半年之內,她要說服伏杜出面接客!一定比春錦還紅!
  
  這兩個丫頭才來時,春錦十四歲,伏杜十二歲,如今春錦已經十六了,伏杜再不接客就放老了,
  賣不出好價錢,嗯,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花開堪折直須折啊!
  
  伏杜雖不知歸心夫人的陰險考量,逃離她時卻絕不放慢腳步,直到竄進了春錦瀰漫著少見異國香料燃後那慵懶香氣的房間。
  
  春錦從錦袖上擡起一隻眼睛,瞄到是伏杜破門而入,又埋下頭去放聲大哭起來——不過,怎麼聽都有點像乾嚎就是了。
  
  伏杜有一句名言,在來逛院子的男人們之間流傳甚廣——如果一個女人當著你的面大哭,那她一定沒安什麼好心。
  
  這句話就是伏杜自己從無數次被春錦的乾嚎欺騙的血淚教訓中提煉出來的。於是伏杜打了一個顫,老老實實把封著封條的點心盒子擺在桌上,然後雙目緊盯埋頭發出嗚嗚咽咽聲的春錦,一步,一步,輕巧而快捷地向門邊退走。
  
  終於,在那張下半截雕花上半截蒙紗的木門距伏杜的腳還有幾步之遙,成功逃逸的勝利已經散發出誘人曙光的時刻,那埋頭於紗巾綢袖的美人兒擡起了頭,櫻唇微張,惡狠狠「嗔」道:「站住!」
  
  伏杜僵直了,已經擡起的腳也緩緩放下,心頭甚至奏起了某位醉酒客人在廊子裡摟著翠綠姑娘高歌過的民間金曲——《小寡婦上墳》。
  
  一場審訊就此開始。
  
  「你知錯麼?」
  
  「你知道我哪兒錯了?告訴我吧……」
  
  「你不知錯?」某人的柳眉已經豎了起來。
  
  「……唔,不知。」另一人將遮面的紗拉得更高些,擋住眼睛,假裝自己什麼也看不到。
  
  「你看看我的眼睛!」暴怒的美女仍然是美女,只是手指已經緊緊捏成一團,如同牛婆最得意的
  那道鹵雞爪子。
  
  「……我看不到。」掩耳盜鈴就是要掩到底啊,否則還有什麼價值。
  
  「……」
  
  怎麼不出聲了?伏杜正起疑,面紗卻被人一把拽了下來:「你看你看我的眼睛都腫成紅桃子啦!」
  
  「……呃,其實我覺得葡萄更合適些,對吧?西域來的上好紅葡萄,你的眼看起來就和那個一樣……」
  
  話沒說完,伏杜頭上便挨了一個暴栗子:「還上好紅葡萄?你信不信我讓媽媽把你剝了皮和葡萄一道釀酒?!」
  
  「……你這個潑婦。」
  
  前一刻還在狡辯的人,突然停下了嬉笑,換上一臉冰霜顏色,從春錦手中奪回面紗戴好,反身就要出去。
  
  春錦一愣,心頭被突如其來的寒意凍成了冰般,冷森森的疼。
  
  看著那個細細的青色身影轉過內室的門,她竟然忘了該說什麼,久久才返身坐回桌邊,連眼淚也忘了再流了。
  
  桌上那個帶著封條的盒子,裡頭裝著什麼呢?她雖全無食慾,仍然伸出手,拽開了封條,揭開了盒蓋。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剛走了沒多遠的伏杜立刻反身破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春錦一張俏臉——除了眼周全無血色,一隻柔荑半掩素口,另一隻白玉雕刻般的手顫抖不已指著那個被打開的點心盒子。
  
  「怎麼啦?」伏杜搶回房中,卻看到那盒子中赫然擺著一顆血淋淋的心。
  
  連伏杜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脫口問出才覺不妥,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去問問牛婆!」
  
  「別!」卻是春錦出聲阻止:「這事情……該不是有人故意恐嚇,難道我們被發現了?」
  
  伏杜本已折身欲出,但聽她這麼說,身影卻硬生生頓住了。
  
  待緩緩回頭,伏杜臉上已全無半分人色:「怎麼會……這怎麼會……那怎麼辦?」
  
  回應伏杜的,只有春錦的呆若木雞。隱藏著危險和恐懼的沈默與博山爐中逸出的白煙一起,熏遍了屋內所有精緻美麗的擺設。
  
  此時,自走廊上傳來了紛雜腳步聲,卻是聽到春錦慘叫聲的歸心夫人率眾位護法——鐵塔一般的龜公們趕到。
  
  「快合上……」伏杜話音未落,歸心夫人便闖了進來。
  
  雖然春錦在她衝到近前之前搶先一步扣住了盒蓋,但老狐狸的鼻子可不是白長的,歸心夫人尖叫:「怎麼這麼濃的血腥味?」
  
  眾人的視線,緩緩落到了那只精雕細琢著春舟晚唱圖的朱漆點心盒子上——濃郁的帶著鐵�味的血腥,正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歸心夫人出手之快如閃電驚風,左手揭開了盒蓋,右手便將那盒中物抓了出來。
  
  頓時除她、伏杜和春錦三人外,屋中響起了一片眾龜公的慘叫。
  
  「叫什麼?」歸心夫人不愧威望過人,一句出口,萬龜噤聲。
  
  「這什麼玩意兒?」喝止了眾龜公,歸心夫人終於將注意力放到了手上抓著的那團血糊糊的東西上。
  
  於是,另一聲喝破長空的慘叫將後樓廚房的牛婆李嫂等人也招了上來。
  
  比至這些女子闖進春錦香閨之時,房內場景已然混亂不堪,有扶著昏過去的歸心夫人的,有張羅著要報官的,還有趁機欲行不軌想偷走些什麼擺設出去變賣的——春錦這屋裡的東西可都是值錢的好貨哇!
  
  在一片混亂中,唯有一人注意到了那打開的盒蓋露出的一張浸滿血漬的紙。
  
  那人就是伏杜。
  
  趁人不備將那紙條抓進手中,又裝作作嘔避開人群,伏杜將那紙條展開,原本帶著極深恐懼的嚴肅神情卻一瞬崩塌了。
  
  春錦啊春錦,你都招來些什麼玩意啊!
  
  當那張紙條傳閱大家之後,牛婆開開心心地將那顆歸心夫人緊抓不放的心臟帶走了,打算炒了給受驚嚇的夫人補補。
  
  「以後再也不準趙公子進門!」千呼萬喚始醒來的歸心夫人臉色青綠,向疑似打手的龜公下令:「他的心和豬心果然沒兩樣!」
  
  「斯日一別,小生心內甚念卿卿。無奈卿卿似是惱了小生,不與相見,小生內心之傷痛怎可言表?今日將一豚心贈與卿卿,以表傾心相戀之情。趙四六拜上。」
  
  ——這就是那張紙條的全部內容。
  
  ——趙家的老四十六,一個考了十年秀才都考不上的傻瓜,曾經被春錦用瑤琴弦做成的拂塵砸出門去的落魄男。
  
  那首詩怎麼說的?
  
  「美人贈我破瑤琴,何以報之生豬心」嗎?
  
  ——果然是「不著四六」的趙四六幹得出的事情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4:2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6 編輯

【第3章】

  雖然那個豬心被炒過之後成為了歸心夫人的下酒菜,而這驚險的一幕也成為了龜公們的閒來笑談,但當事者——被贈送了豬心的美人兒春錦,則面無人色了整整一天,她的丫鬟伏杜,也以「幽幽飄來飄去」的形象在宿月樓的各個角落出沒了一遍,嚇著了不少正偷偷調情的姑娘和恩客。
  
  於是,為了保證工作效率,也為了保住宿月樓的名聲,歸心夫人特赦魂不守舍的花魁娘子今夜不用接客。
  
  於是,在整個宿月樓陷入一片笑謔嬉鬧聲中時,驚魂未定的春錦和面色陰沈的伏杜,點了一根並不太粗的燭,把門死死的閂住了,一看就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所以,當歸心夫人路過春錦的房間時,還真起了要偷聽一下的惡趣味。可惜就可惜在,這宿月樓的修葺實在太好了,裡面說什麼外頭根本聽不到。她在門口趴了半個時辰,除了差點趴著睡著之外毫無所獲。
  
  這也就算了,她正覺得了無趣味打算離開,門卻在她背後靜靜地開了。
  
  一回頭,是皮笑肉不笑的伏杜:「媽媽在這兒做什麼?」
  
  「路過,嘿嘿,路過。」歸心夫人訕笑著擺了擺手,一溜煙跑了。
  
  直到溜回了自己的房間,歸心夫人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可是這兒的老鴇啊,伏杜是什麼,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她憑什麼被伏杜看得落荒而逃?難不成是伏杜的長相太有震撼力了?
  
  想到這兒,歸心夫人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伏杜的真容了——就在剛才,伏杜的臉上也依然戴著那條青色的面巾,只留下眼眉露在外頭。
  
  可就在伏杜一瞇眼一蹙眉之間,她識人無數的歸心媽媽竟架不住地跑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歸心夫人鬱悶地丟了一塊桂花糕到嘴裡去,嚼著嚼著,心裡便生出了點兒異樣的感覺——伏杜這小蹄子還真是越長越出眾了,但是,怎麼……怎麼不像個女孩兒了呢?
  
  胸,是平的!聲音,也不嗲!都十四歲了,還沒有見紅!這都是紅果果的證據啊!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如果伏杜真的不是個女孩兒——可這怎麼可能呢?春錦和這孩子,可都是驗過身子的呀!
  
  於是歸心夫人又坐回了圈椅上,益發鬱悶地捏捏自己的臉。雖然當妓院老鴇不是什麼光榮的職業,但混到自己這份上怎麼也算個女強人了,為什麼煩惱還這麼多呢?別的不說,就連怎麼收拾一個小妞兒都想不出招數來,這可是她職業生涯的奇恥大辱啊。
  
  而在這個時候,和她的房間隔著十幾間屋子的花魁香閨,也同樣有人在鬱悶著。
  
  「伏杜……」春錦擡起頭:「我現在還是害怕!」
  
  她的聲音軟軟甜甜,竟像是撒嬌一般。聽起來倒不怎麼有害怕的意思。
  
  伏杜抿緊了唇:「怕有什麼用?你還是好好想想有沒有露馬腳吧!」
  
  「……應該……沒有?」
  
  明明是肯定的口氣,卻在結尾處拐了一個彎,聲音很玄妙地帶了幾分不確信。
  
  「什麼叫應該沒有?」伏杜摘下面巾狠狠摔在桌上:「你知道如果讓歸心媽媽發現你有不合情理的慌張會帶來什麼結果嗎?她說不定會說出去的!」
  
  「我知道,」年紀雖大卻全然沒有風範可言的春錦怯怯答:「但是,歸心媽媽那時候應該也被嚇傻了啊,她那一聲叫得像是有人要放火燒了宿月樓一樣……」
  
  「那隻老狐狸,真的會被嚇傻了麼?我總是覺得她在偽裝什麼……」伏杜眉微蹙,垂下一點兒的眼皮擋住了眸中的亮光,那雙眼瞬間就沈如深潭,測不到底,尋不到緣。
  
  「至少她……她當時就盯著那個生豬心看,沒有注意我。」春錦站起來,走到靠著門框的伏杜身邊,伸出手去攜伏杜的手:「伏杜,你就不怕?看到那個心臟,我險些就瘋了……」
  
  「怕。」伏杜的睫毛微微顫動:「想到了那麼多事情,爹,娘,那麼一大家子人……怎麼可能不怕。但是若顯露出懼意,那畏懼的東西反倒會來得更快,只好撐著啦。」
  
  「若是那樣,」春錦原本綿軟的聲音突然加了幾分百煉鋼般的堅定:「若真的找上門來,你一定得逃過去。」
  
  「什麼?」伏杜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什麼逃過去?」
  
  「我留下來,但你一定要逃走。」春錦重複,眼睛裡卻慢慢滲出淚水:「雖然我很害怕,可是這麼多年了,付出隱忍了這麼久,總該有個回報。只要能為老爺和夫人,還有我爹爹媽媽復仇,我死也是情願的。」
  
  伏杜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望住她眼中的神情變幻,叫人好難捉摸,隔了好一會,才勉強笑道:「說這麼嚴重做什麼?且莫說歸心媽媽很可能沒有發現蹊蹺,便是發現了也很可能不與旁人言說,便是說了也可能傳不到宋家耳朵裡去——便是一萬個不好,宋家知道了,難道這天地之大,我們不可以再次逃走麼?」
  
  「……逃?上次他們只找一個女孩兒帶著個小男孩的,把你作女兒裝扮才逃了一劫去,可現在呢?」
  
  「我著女裝,不像女人嗎?」伏杜衝她寬慰地笑笑:「『奴家』今春才十四呢——哪兒不像女人了?」
  
  「你已經十四了,」春錦正色道:「今後你會越發不像女子的。」
  
  「那我們就都扮男孩兒逃。」伏杜笑得輕鬆,心中卻沈甸甸的,春錦說得沒錯,他已經越來越不像女孩子了,這宿月樓,只怕也不能久居。
  
  想在這裡遇到宋家的人去報那父母的大仇,怕是沒指望了吧。
  
  可要是逃,逃到哪兒去才能既不被宋家廣佈天下的爪牙發現,又能尋機報了大仇呢。
  
  伏杜歎了口氣,要把這一切想明白,對於他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可不是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但面對眼前淚眼盈盈的春錦,他還是得拿出點男人的氣概來。
  
  她的父母和她,都曾經不惜一切去捍衛他的生命。把這一切的好都當做是對主人的忠誠固然可以說得過去,他卻難以就此心安理得,尤其是在春錦的父母也雙雙遇難之後。在望著那纖細的女孩撲在父母被大火燒焦的遺體上放聲痛哭的一刻,他就下定了決心要保護她再不受傷害。可是,決心雖然下了,事實上還是她護著他的。她為了尋一個容身之所,帶他自賣進青樓,為了護他周全也失去了女孩兒家最寶貴的名節貞操。若是能把這一切犧牲都看做理所應當,他也就不是他了。
  
  有時他會對春錦突然動怒,可是,如果真的有了危險,他還是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她的。就算是為了報恩……唔,好像也有點什麼東西,和「報恩」也扯不上關係,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情緒。
  
  「都扮成男孩兒?」春錦被他這個怪點子逗樂了,破涕為笑:「那麼依你看,我若是扮個小子,俊不俊?」
  
  伏杜眨眨眼,想想面前這美艷動人的女人要是著男人裝扮,忍俊不禁。
  
  「笑什麼?」春錦嗔怒。
  
  「我是笑——若是哪個男人化這麼濃艷的妝容走在大街上,豈不是笑死人了?」
  
  春錦翻了他一個白眼:「怪不得你從來不給自己上妝。我原以為你是嫌脂粉汙了你那天人一般的面孔,卻原來是顧忌自己到底是個男人。」
  
  「你都忘了我是男人了?」
  
  「……不是忘了,是想不到。」春錦笑嘻嘻道:「『公子』——多久沒這麼叫過了,再叫都覺得不習慣。」
  
  「早都不是什麼公子了。」伏杜伸出手,看似輕佻地從她頭上拔下金釵,掂了兩下之後信手擲出,那釵飛出一道金光,戳進了屋中的主柱,震得垂簾上積下的灰都簌簌落下:「比這飛灰還不如!天地至大,飛灰尚有同伴相隨,我卻舉目無親。除了春錦你,連個知道我實為男兒身的人都沒有。還提什麼公不公子的?」
  
  春錦深吸一口氣,幽幽歎出,走向那根柱子,伸手用力拔那支金釵,卻無論如何也拔不下來。她詫異道:「伏杜,你功夫如何長進得這麼快?」
  
  「練多了而已。」
  
  問罷一句後便轉回身接著和釵子搏鬥的春錦沒有發現,伏杜那深潭一樣的眼睛中有一絲陰霾,一閃而逝。
  
  天天隨著她進進出出,伺候得前腳不離後腳,只要她沒有恩客,他都跟在她身邊。如何能有時間瞞過她去練功夫?
  
  只是,這短時間內功夫大進的法門可不能讓她知道,否則又得挨一頓嘮叨。他想著,笑看春錦拔釵子拔得咬牙切齒:「死釵子,你再不給姑奶奶出來,姑奶奶就不要你了!」
  
  拔了半晌沒有效果,春錦只得回過頭:「伏杜,你把它弄出來吧,否則讓外人看到了,定會生疑的。」
  
  伏杜笑了,走到她身邊,伸出手,只在那柱子上輕擊一掌,那金釵就像得了命似的,自己跳了出來。
  
  「你很厲害啊,伏杜。」春錦捧著釵子,臉上浮上了一團可疑的紅暈:「這樣精進下去,很快就能為老爺夫人報仇了!」
  
  「報仇麼?」伏杜輕歎:「還差點兒機緣呢。不過,昨兒個我在樓下聽飛眉講,近來那宋家派宋老三來了丹絡城,還說這老三還是個拈花惹柳的主兒。只怕這機會快到了。」
  
  飛眉是宿月樓嘴最碎的小娘子,想知道丹絡城的任何新聞都可以從她那裡打聽到,報酬麼,一把瓜子兒就了結了。
  
  但是,飛眉和街頭巷尾傳人閒話的女人不同,她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所以,宋三公子既然來了丹絡城,那麼到最紅的宿月樓,拜會最紅的花魁春錦……就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嗯。」春錦突然笑了,笑得眼中閃起水光:「伏杜,若是殺了這三公子,你能……能全身而退麼?」
  
  「當然,」伏杜知她是為自己憂心,胸口一熱:「殺了那宋三公子只是報仇第一步呢,他宋家害我滿門,殺一個人哪兒就報得了大仇的?」
  
  春錦點點頭,憂色未退,卻強笑道:「總之,你可得好好兒的……」
  
  「你剛沒見識我的功夫?」伏杜笑,從她手中取過金釵為她戴上:「怕什麼?」
  
  金釵沿著髮絲滑入雲鬢,春錦猛地顫抖了一下,擡起頭,想說話又說不出,只望著伏杜。
  
  伏杜的目光,卻盡數集中在自己指中捏著的那根金釵上,待覺察了春錦的注視,才低了頭,微微一笑。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了。春錦心神不寧地望著那張俊美得足以讓任何女人都容顏失色的臉龐,狠狠咬了咬唇,想讓自己清醒些。
  
  就算家道敗落舉目無親,他伏杜依然是她的主人。她是奴婢,就算現下她要伏杜「伺候」,那也改變不了她身份微賤的事實。更何況她已經是個最骯髒不過的風塵賣笑女,有花魁這名字當個好裝扮也遮不住人盡可夫的內裡。
  
  如何敢去愛慕。
  
  而低下頭的伏杜,也在碰到春錦無法形容的眼神時怔了一下。
  
  奇怪的溫暖,其實早在他心中紮下了根去。只是原本他都不知覺,但在這一刻,就像是干木被火苗點燃,他胸口猛然一燙,竟伸出雙臂,逕自攬住了她。
  
  懷中的人和他,心跳都突然快了很多。
  
  伏杜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是說什麼呢?他自覺臉頰如炭火紅燙,一低眼,卻見懷中的春錦哭了出來。
  
  「哭什麼?」他詫異。難不成她不喜歡他抱著?那麼……該不該放手呢?
  
  他正猶豫,春錦卻擡起了頭,眼中有淚,唇角卻綻開一個再燦爛也沒有的笑容:「不,我是歡喜……」
  
  伏杜心念一動,就想照著春錦的面頰吻下去。
  
  可是,在他的嘴唇觸到春錦面頰的前一刻,門開了。
  
  門外,站著目瞪口呆的老鴇歸心夫人。
  
  她本來是想找春錦去她屋裡說些事情,恰好她的使喚丫頭不在,便帶著全當減肥的打算親自出馬了。
  
  誰知道,卻看到了她心愛的花魁和心愛的下一任花魁緊緊相擁,還曖昧不堪地要親吻的一幕。
  
  「你們百……合啊!」歸心夫人緩過神兒來,幾步邁向前,卻自覺腳都軟:「你們要搞什麼?」
  
  「什麼是……百合?」伏杜在歸心夫人強大的殺氣面前只能鬆手,心中頗為不滿,但少年人,對新名詞的好奇心還是有的。
  
  歸心夫人的洶洶氣勢被伏杜單純如涼水的好奇打滅了,她訕訕道:「呃,就是一種花,嗯,一種花……」
  
  「……媽媽,我們沒有種花。」春錦臉還紅得像新娘子的蓋頭,卻已經開始不知死活地反抗歸心夫人了。
  
  膽小如鼠的春錦都敢反抗自己了,難不成這就是禁斷之愛的力量麼?歸心夫人眉心輕顫,內在的自我在大雨天裸足狂奔,老淚縱橫。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4:4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9 編輯

【第4章】

  歸心夫人把自己的門鎖了,憂鬱地小口細抿宿月樓特供的伯爵奶茶,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年前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歲月——沒有咖啡沒有漢堡,沒有網絡沒有電影,連想喝杯奶茶都買不起昂貴的「牛乳」,而劣等的紅茶沒有糖是何等難喝啊。
  
  在終於得到宿月樓的全部產權之後。她特意買了一頭母牛,半年之內把該牛所產的乳汁用各種烹飪方法都試過一遍,讓半座宿月樓都瀰漫起了濃濃的奶香味兒,這才算過了癮。
  
  而那些歲月,現在看來已經無比遙遠了,更別提她穿越之前的種種——那比下雨天水窪中砸起的水泡都虛無縹緲。她幾乎已經忘光那些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報應這種東西不會穿越千年時間和不知多遠的空間,找到她。
  
  「老娘不就是拒絕了女同志的示愛麼,我又不是同性戀我這樣有錯麼,她自己要跳樓我也沒辦法啊,她把我也拽下去還不夠贖我的孽麼,至於讓我的兩個命根子都搞蕾絲邊麼,佛祖上帝真主!」
  
  歸心夫人的鬱悶,很好理解,也很好解。在向古今中外所有神明祈禱了一遍之後,歸心夫人拿出了決定。
  
  一定要抓緊時間讓伏杜接客!
  
  她在這個世界上,於青樓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女人之間明爭暗鬥的吃醋拈酸甚至互相禍害都見了不少。她不相信伏杜和春錦要是在搶一個恩客的話還能好到一起去。
  
  不過……如果那個恩客有特殊的喜好該怎麼辦,歸心媽媽皺起兩條毛蟲一樣的眉毛,想了想,就得出了結論。
  
  凡是客人需要的,就是咱們要給的。只要能討客人喜歡,只要客人給錢,管他一夜之間要幾個女人呢。
  
  但是,誰才是最適合伏杜的那個恩客呢?
  
  歸心媽媽還是很心疼手下的姐兒們的,她當然曉得「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這麼一句話,於是她決定稍作犧牲,選一個最配得上伏杜的恩客——當然,稍作犧牲的意思是,銀子只能打九五折,再低她就賠錢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打開門,叫來了候在外頭的小丫頭:「去,讓飛眉給客人們透露消息,就說老娘找到了最美的人兒,注意,只找漂亮俊俏的年輕公子,禿頂大肚的老兒可不要。不過,銀子,你明白的。」
  
  小丫頭明兒這種事做多了,撲哧一笑:「媽媽又叫奴去和飛眉姐說……她上次就警告過奴了,若是下次不給她帶些果子去,就不許奴進她門呢!」
  
  歸心夫人啐一口:「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給老娘辦些動嘴皮子的事兒還要果子?老娘自己去,賞這碎蹄子幾個爆栗子!」
  
  明兒望著歸心夫人殺氣騰騰下樓的背影,拚命摀住了嘴才止住摸魚成功的得意笑容。
  
  飛眉今晚也沒客人,正蹺著腳使棗糕逗狗兒玩,突然門被推開,歸心夫人衝了進來,倒嚇了她一跳。
  
  「你個小碎蹄子!」歸心夫人怒斥:「連老娘的丫頭你都敢勒索?嗯?」
  
  飛眉急忙站起來,一不留神,一大塊棗糕就被狗搶走了,還顧不上抓狗:「媽媽,奴怎麼敢?是哪個小蹄子在您面前嚼舌根兒啦?」
  
  「……」歸心夫人心知把明兒賣了了不好,只得撇撇嘴:「沒有最好,今兒老娘找你還有事兒呢,你要是怠慢,當心你那層皮!」
  
  「奴怎麼敢怠慢媽媽。」飛眉巧笑倩兮,扶著瓷花瓶一樣的歸心夫人坐下:「媽媽喚奴,可又是給哪個小丫頭覓開身恩客的事情?」
  
  「真真聰明死了,心肝兒肉啊,」歸心夫人笑得一臉花開,滿是慈愛地望著自己的手下愛將,識情解意的飛眉:「是伏杜。」
  
  「伏杜?」飛眉一愣:「給伏杜找恩客?」
  
  「是啊,所以才叫你出馬給覓個好的來……」
  
  「唔……」飛眉開始盤算了:「既然是媽媽叫奴覓,奴定然找個有錢的大爺……黃老員外能給個八百兩吧,媽媽您看……」
  
  「黃老員外長成個耗子樣!」歸心夫人撇撇嘴:「有好看的嗎?」
  
  飛眉掩了嘴吃吃笑:「媽媽,又不是給您自己找,怎麼不要銀子多的,倒要起好看的了?」
  
  「給老娘找還用得上你?!」歸心夫人佯怒,一個爆栗子就要往飛眉頭上砸。
  
  「別啊媽媽,奴知道有位公子既有銀子又一表人才呢!」飛眉一躲,嗔道:「奴想給自己留下,想不到,又讓媽媽您謀給了別人!」
  
  「誰?」歸心夫人一聽說已有人選,雙眼都放光。
  
  「宋家三公子。」飛眉神秘道:「這宋家乃是武林第一豪門呢,雖然行事詭異些,但當真有錢。那宋三公子來丹絡城不知是幹嘛的,只向青樓戲園撒銀子。若是他看上了伏杜妹子,只怕這個數也出得起!」
  
  歸心夫人盯著飛眉小袖下乍起五根玉指的素手,嚥了口唾沫:「五百兩?太低了吧?」
  
  「哪兒能呢。」飛眉媚媚一笑:「咱家伏杜妹妹的好人才,怎麼也得五千兩吧。」
  
  「五千兩?」歸心夫人一愣:「這是花魁一整個月的價碼啊!飛眉,你敢耍弄老娘老娘就把你剝光溜了掛門外頭攬客去!伏杜除了美貌什麼都沒有,你當那宋三公子傻,肯送五千兩銀子,就為了得這小美人兒一夜?」
  
  「伏杜是只有美貌,」飛眉胸有成竹地一笑:「可是啊,媽媽有沒有想過,伏杜的美貌,那可是千年都見不著一回的啊。莫說男人了,就連奴見伏杜那回眸一眼,魂兒都飛了多半去!那宋三公子是個好色的,若是不見,說不定五千兩還嫌貴,若讓他見得伏杜一眼啊,只怕八千兩都出得!」
  
  歸心夫人皺起眉頭,想了又想:「究竟這宋三公子面貌如何?飛眉,你可能把他找來看看?」
  
  「那自然能。不過,媽媽對伏杜的事兒如此上心,倒像是對親閨女一般……倘若伏杜辜負了媽媽,不知該多作孽呢!」
  
  歸心夫人作勢去擰飛眉的嘴:「小碎蹄子,就你嘴兒甜!」
  
  「媽媽可也想個法子給奴找這麼個如意郎君啊!」飛眉作嗔:「盡顧著她們兩個,奴就不是女兒麼!」
  
  歸心夫人嘴上應著飛眉的嬌嗔,心中卻又把佛祖上帝真主給求告了一遍,萬望那宋三公子人才出眾,否則,伏杜這妞兒只怕還真就此百合了,一下毀了兩個花魁的買賣,她歸心做不起啊!
  
  「媽媽要是擔心,奴啊,明兒個就把宋三公子請來,媽媽自己看看可好?」飛眉見歸心夫人仍有點兒憂色,乖巧地站起身來,替她捶肩。
  
  歸心夫人舒服地哼唧了一聲:「要不還說飛眉你最乖巧呢!」
  
  第二天,乖巧的飛眉引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上樓,卻正好逢著伏杜下樓。
  
  那公子的眼神很是靈快,只一轉,便盯牢了蒙的只留下雙眼睛的伏杜。
  
  伏杜最近的心情並不太好,從春錦收到趙四十六的豬心開始,他就進入了時而憂鬱時而躁鬱的狀態。
  
  那個血淋淋的心臟,勾起了他童年時代最不愉快的回憶。
  
  七歲,他和幾個伴當一道出莊子遊玩。那時他還是九鳳莊的少莊主,錦衣玉食,一呼百應。雖還是個小娃兒,卻也有了幾分錦衣白馬的得意。
  
  但是,災禍就在一天之間降臨。早晨還偷著將家裡最好的馬牽出去生怕被父母發現,回來時卻發現莊中處處是鮮血和屍體。
  
  他從馬上跳下來,慌得險些跌倒,也顧不得站穩了安定心神,就直直向內院跑去。
  
  見到的只有他父母的遺體,胸口被割開,心臟亦被挖出丟在一邊。
  
  伏杜從來沒有覺得那麼恐懼和憤怒過。他自然不曉得這場滅門慘案是因何而來,也來不及想——身後突起的廝殺聲把他驚得險些跌倒,待猛然回頭,只見一個黑衣人手中長劍直直戳過他已經渾身是血的二叔胸膛,自己卻也斜斜跌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眼見不活了。
  
  「二叔!」伏杜驚慌,撲到他身邊,心知二叔原本該是受了重傷,只是見那黑衣人突然出現要傷自己才掙起最後一點兒精神殺了他的。
  
  可二叔沒有回答。他的臉被血糊滿,人軟到牆角,眼見已然是喪命了。
  
  「公子!小公子!」卻是隨他出門的伴當福兒,倉皇地跑了進來:「公子,我們快走!這地方不能久呆啊!」
  
  「你……」他滿眼是淚,望著福兒:「爹爹和娘……都……」
  
  「我知道!」福兒打斷他:「定是仇家來尋仇啦,說書的老頭子都是這麼講的!您若是不快跑只怕自己也……」
  
  伏杜咬緊了牙,看了看父母和二叔的屍體,只得點了頭。可一點,眼淚又順著面頰滑落了下來。
  
  「哎?二爺手裡捏了什麼?」福兒拉起他的手,剛要走卻發現了蹊蹺。
  
  伏杜蹲下,掰開二叔的手指——他掌心裡緊緊握著的,是一支袖箭。
  
  過了很久,他才輾轉得知那袖箭是宋家的東西——鐵箭門門主宋氏,行事詭譎,少出江湖,然而一旦動手必將斬盡殺絕。
  
  伏杜不知道自己家族是如何得罪了宋家,只是無論此事起因如何,他都得為父母報這血海深仇。
  
  然而,父母鮮血淋漓的心臟被丟在屍體邊的那一眼,卻像是烙鐵一樣,烙進了當年那七歲小男孩兒的心靈最深處。
  
  直到如今,他看到趙四十六送來的那個豬心,第一反應仍然是自己的藏身地被宋家發現了,他們又要追來了。
  
  害怕,緊張,激動和不安,在此事完全明晰起來前的短短一刻,曾完全主宰了這個少年的心靈。

  而就算到了現在,他依然時刻處於不安和焦躁之中。
  
  所以,在宋三公子那含情帶笑的一個媚眼兒拋過來時,伏杜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哪兒來的浮浪子?莫不是去找春錦的?真真可厭!
  
  他不想讓春錦接客,然而卻沒有辦法好想,只能在心中將這些油頭粉面的少爺詛咒千萬遍。那種厭惡有時候還會株連到春錦身上,可每當他對春錦說完刻毒的話後,自己又會後悔得想死。
  
  現在,這個不知名姓的陌生男人,居然敢用非常不禮貌的目光打量他,這叫伏杜一個少年——就算長得太漂亮可以冒充女人,但到底也是個男的——他怎麼接受得了?
  
  可別人卻不知他是男子。宋三公子瞄著伏杜嫌惡一瞥後下樓的背影,看得都呆了。
  
  飛眉見縫插針:「公子,這小姑娘……就是伏杜呢。」
  
  「伏杜……伏杜。」宋三公子蹙了眉:「這個名字好熟啊,聽誰說過一般。怎麼寫的?」
  
  「呃……」飛眉從沒想過他會問伏杜名字的寫法,自己也不知道,只好信口胡扯:「伏麼,是弱柳扶風的扶,杜麼,是杜……呃,就是那個杜。」
  
  宋三公子點了點頭:「你剛說要多少銀子才能包這小娘子一夜?」
  
  「這小美人兒還沒開身子呢,」飛眉順著桿兒爬:「八千兩。」
  
  「八千兩?」宋三公子一愣:「八千兩夠我買兩千個丫頭使喚了!」
  
  「哎呀,」飛眉跺跺腳,嗔道:「四兩銀子一個的丫頭,莫說兩千個,就是兩萬個,加在一起又哪兒有我們伏杜一半好看?奴只道公子是個識情解意的人,誰知道是個捨不得花錢的酸主!這丹絡城您是才來不久,你若是多打聽,就知道這整個城裡哪個姑娘都比不上宿月樓的花魁,更何況伏杜比花魁還美幾分呢!八千兩銀子,您若是捨不得出,可有的是大爺願意出。只是咱家媽媽心疼伏杜,從小兒在這長大的,想給她找個妙郎君,我才想到您,卻不料——看走了眼!」
  
  宋三從小就是金銀窟裡長大的,根本受不得激。一看飛眉一臉的慇勤轉眼就變了不屑,立刻上了當:「八千兩算什麼?好,八千兩就八千兩!」
  
  飛眉立刻轉嗔為笑:「奴就說宋三公子是最解風情的呢,不枉遊春時奴對三公子的記掛念叨……」
  
  宋三公子立刻擡起手,捏捏她的臉蛋兒:「你還念叨過我?真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兒,若是伺候好了我,我買你回家。你看如何?」
  
  飛眉的大眼睛裡瞬時便蓄滿淚水:「若公子願救奴出苦海,讓奴從良,奴來生來世也報不了公子大德的!」
  
  然而,沒過多久,當把宋三公子送進歸心夫人的屋子,讓他們去詳談價碼時,飛眉卻冷冷哼了一聲。
  
  想贖我從良跟了你?我才不呢。我還有我的偉大理想和抱負——總有一天,我要取代歸心媽媽成為這宿月樓的老大,讓一堆美人兒圍著我轉,拿糖果和瓜子孝敬我!
  
  這麼美好的前途擺在眼前,讓我從良,跟你那一幫子姬妾使盡渾身解數爭寵……哼,你以為我傻了嗎?
  
  飛眉掛著得意的微笑,朝樓下「睥睨」了一眼。嗯,大好天地,大有作為!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4:5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8 編輯

【第5章】

  宋三公子能和飛眉砍價,已經是用盡力量和智慧了——一個魂飛天外的人還能砍價,還能迅速折算出八千兩銀子夠買兩千丫鬟這麼高難度的問題,是多麼艱難而神妙的事跡!
  
  伏杜那滿是嫌惡的一瞥,在他心裡勾起的卻是如春江水一般浩浩蕩蕩綿延不絕的愛意。這是何等珍貴的小娘子——他宋三公子混跡青樓這麼多年,這可是第一個敢對豐神俊雅又坐擁金山的他翻白眼的女人!
  
  這一個白眼翻過去,他只覺心旌搖動目眩神馳,當即就想將這小娘子拖入隨便哪間房子加以教化。
  
  而當歸心夫人得知這位大爺是被伏杜一個白眼給翻出了無邊無際的戀慕之時,不禁想起了她很久很久之前也奉為圭臬的那句話——男人是天生的獵人,就喜歡得不到的東西。
  
  當然,伏杜既然身在青樓,就絕沒有保住身子的可能,但宋三公子只要一日得不到伏杜的心,她歸心夫人手中的銀子就一日不會斷了來源。
  
  她擡起手,奸笑地摸摸唇上——雖然那裡沒有小鬍子,但在宋三公子的眼裡,這位白胖的媽媽卻兀地多了三分奸商相。
  
  「那麼,宋三公子,請先交三千兩定金吧!」歸心夫人拈著蘭花兒指,故作鎮定地捧起了桌上的粉彩八吉祥茶碗,抿了一口裡頭的伯爵奶茶:「這樣,老身好安排……伏杜是這宿月樓裡頭最漂亮的丫頭,總不能怠慢了。」
  
  宋三公子從袖子裡掏出銀票拍在桌上:「媽媽,這是五千兩的銀票!」
  
  「哎呦!」歸心夫人一個激靈,差點把茶碗打了,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抓起那張銀票:
  
  「這……這哪裡使得啊公子,老身這裡可找不開兩千兩的銀票……」
  
  偌大一個宿月樓,怎麼可能找不開銀票?歸心夫人到底是個老狐狸,久經風月場的宋三公子都被她那誠懇而慇勤的模樣給騙了,他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媽媽,不必找,這剩下的兩千兩銀子,就給伏杜小娘子打些釵環做些衣衫吧!」
  
  歸心夫人一愣,然後換了諂媚等級最高的笑:「哎,知道了!公子真是個識情解意的好人,那老身先替伏杜女兒謝下了!」
  
  望著得意洋洋出門去的宋三公子,歸心夫人暗罵,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敗家子兒,兩千兩紋銀啊,拿來打首飾置衣衫,就算上下衣飾全使金子打也夠了啊!
  
  不過,恩客傻,這是鴇兒最高興的事——譬如這兩千兩紋銀,哼哼,用不完的麼,老娘就不客氣了。
  
  但是,男女歡好這事,總得先通知一下伏杜吧,歸心夫人撚著銀票,蹙起眉頭——伏杜不比一般小娘,倘若不願,是真真勉強不得的。
  
  「明兒?明兒?」歸心夫人吊起了花腔女高音:「明兒?小碎蹄子你死哪兒去了?給老娘出來!」
  
  明兒帶著一嘴的糕點沫兒跑了過來:「唔,唔,媽媽,什麼吩咐?」
  
  「肥不死你個小賤人,」歸心夫人怒道:「指甲大小的銀子也掙不回來,還成天吃,就知道吃!都被你吃窮了!」
  
  「……是春錦姐姐叫奴去,奴才……」明兒原想給自己申辯,但一觸到歸心夫人那橫眉怒目的金剛臉,立刻把下半句隨著桂花糕一同吞回了肚子裡。
  
  「春錦?」歸心夫人的臉迅速轉晴:「那好,你去把伏杜給我找來。」
  
  「伏杜姐姐,」明兒好容易嚥下差點梗死她的桂花糕:「她下樓去廚房拿醬燜鴨子給春錦姐姐下酒了,還沒回來……」
  
  「蠢啊你?!」歸心夫人幾近頹廢了,自己怎麼帶出這麼個貼身侍女的:「她不回來你不會去廚房找?」
  
  明兒點點頭,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跑,卻被歸心夫人喊住了:「喂,醬燜鴨子倘是牛婆做的,給我也取一隻上來!」
  
  明兒早就跑沒影了,歸心夫人吞了口口水,想想牛婆精心料理的每隻要處置四五個時辰才能弄好的醬燜鴨子那誘人的胴體,頓感人生悲涼——廚房做醬燜鴨子居然不和她先打個招呼!太不把她這個媽媽放在眼裡了!
  
  伏杜來的倒快,可撞上歸心夫人那莫名曖昧的眼神時,還是打了個寒顫。
  
  那句俗話怎麼說來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早死早超生。
  
  於是,伏杜英勇地向伏杜夫人施了一禮,那叫一個娉娉婷婷裊裊娜娜:「媽媽找奴可有什麼事兒?」
  
  歸心夫人險些被一口奶茶嗆死:「咳咳,沒什麼,伏杜啊,你把面巾摘了。」
  
  伏杜心裡一凜,摘面巾,她是要看自己的臉嗎?難不成她發現什麼了?但鴇兒的意思不可違抗——至少春錦還沒有收拾好東西,他們還不能一走了之的時候,遵從也是必要的。
  
  於是,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巾,鎮定地迎向那個面無人色的女人。
  
  「啊……啊,伏杜,你……嗯,長大了。」歸心夫人把頭扭到一邊去,心裡尖叫,君母上的,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好看,還讓不讓人活了!
  
  八千兩,太便宜那小子了!老娘的生意虧本啦!
  
  「啊?」伏杜心思急轉,她說我長大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看出我不是女人了?
  
  「嗯,啊,那個,雖然你還未通癸水,但是……嗯,你知道的,我們這些院子裡的姑娘……嗯,早晚逃不過那一天。」歸心夫人不敢看伏杜,只能盯著那只茶碗發話,心中悔了千萬遍,早知道老娘讓春錦過來啊,伏杜這娃娃就是一大塊冰哪,和伏杜說話會咬到舌頭啊!
  
  「所以呢?」伏杜在聽到她提到「那一天」的時候恍然醒悟——她是想讓自己接客呢。
  
  「你……」歸心夫人擡起頭,一雙已經被肥肉擠佔了不小面積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你願意……接客嗎?」
  
  就是勸個小娘接客而已啊,為什麼老娘有種在向她求婚的錯覺……
  
  「不願意。」伏杜斬釘截鐵地回答。
  
  廢話,他一個男人,接客那不就露餡了嗎?要是當初他進院子的時候沒有用銀子買通那個驗身的老太婆,他連進都進不來啊。
  
  「啊?」歸心夫人雖然在伏杜面前全無氣場,但還料想不到伏杜敢頂撞自己:「那位恩客很帥……呃,很英俊的!又秀雅!還大方!」
  
  「多英俊多秀雅多大方我都不去。」伏杜的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卻突然想起一事在心——飛眉不是說,那個宋三公子……
  
  「伏杜!」歸心夫人的淚水滾滾而下:「媽媽疼了你這麼多年,你怎麼也該為媽媽分憂吧?不瞞你說,媽媽我去和人賭博,欠下巨債,再不還錢這宿月樓就要被債主拆了,你和別的姑娘們就得流落街頭了啊!」
  
  「……好吧。」
  
  伏杜是突然想到報仇的新道路才應承下來的,歸心夫人卻以為是自己的撒謊起了作用,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戴上了一朵小紅花。
  
  「不過奴有個請求……奴……奴只願接宋三公子,別人,奴看不上……」
  
  伏杜想到馬上就能撈到一個報仇的機會,臉興奮地通紅,歸心夫人卻把那兩片紅雲當做是小女兒情態,興奮地差點蹦起來:「哎呀,你看上宋三公子了呀?伏杜,不是媽媽說你,這可真是一段兒良緣……那宋三公子方才才來過,對你那含羞的一瞥,他愛得心肝兒都顫了呢!」
  
  含羞的一瞥?伏杜傻了,他什麼時候對任何人送過含羞的……一瞥?
  
  「你不知道?就是在樓梯那兒,你們撞上的當口兒你飛的媚眼兒啊。」
  
  那哪裡是媚眼兒,伏杜很尷尬地笑了:「那就是宋三公子啊……」
  
  原本以為下手那麼狠的宋家,三公子至少也該是個帶幾分陰氣的人物,但誰料會是這麼一個紈褲公子呢。
  
  幻想與現實差得太大,伏杜禁不住皺了皺眉——難不成是他搞錯了?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飛眉愁苦地揉揉笑僵了的桃腮向盤問個不休的伏杜解釋:「沒錯,是宋三公子,鐵箭門宋三公子!」
  
  「真的嗎?」伏杜偽裝出一副癡迷相:「奴可一直覺得鐵箭門的宋三公子應該是個英武磊落的豪俠呢!」
  
  「別小看他,」飛眉擺擺手:「咱們出去遊春那天,我的馬受驚了,他從天而降,一隻手就拉住了馬,可救了我一命呢!」
  
  伏杜眨眨眼,嘴上還和飛眉扯些有的沒的,心裡卻不屑:從天而降的,除了雨和雪,應該只有鳥糞吧。還一隻手拉住了馬,我也能拉得住啊。這能證明什麼啊。
  
  但是,如果這宋三公子真是他要找的人,他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畢竟從小失去父母無人指教,伏杜的功夫,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程度。能不能邁出這報仇的第一步,要先看他能不能一招致命了。
  
  而在伏杜沒事幹就拿著支金釵「玩」的時候,宿月樓也開始為招待宋三公子大動干戈地進行一系列活動。比如整修房間,比如購買食材,比如請衣匠首飾匠……
  
  「就和城北蘇員外家嫁女兒一樣,派頭比那還大呢!這世道,人心不古啊,一個小娘搞這麼大陣勢,折福啊!」——曾經為掛宿月樓招牌而險些上演高空墜物好戲的街對面工匠,對此事中肯地發出了一部分人民群眾的呼聲。
  
  但是另一部分人民群眾卻表示對於這種熱鬧他們是喜聞樂見的。尤其是當飛眉放出消息來,說當天宿月樓要請戲班子好好熱鬧一場,還要請所有來捧場的鄉親們好好吃一頓時,工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囑咐兒子前一晚上別睡覺了記得早起去佔個好位置。
  
  所以,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那天宋三公子下了白馬,撩起袍襟邁步上樓的時候,迎接他的都是一派歡欣鼓舞的熱鬧景象。
  
  歸心媽媽著一身桃紅色富麗衣裝,看起來益發白胖:「哎哎呀,宋三公子,您看看,老身給操辦的,這還說得過去嗎?」
  
  宋三公子瞇起了自以為魅惑誘人的眼,睥睨天下地望樓下掃一眼:「歸媽媽這麼操辦很不錯!」
  
  歸心夫人的嘴角僵了僵。放眼整個丹絡城,誰不叫她「歸心媽媽」?「龜媽媽」是什麼稱呼啊!
  
  不過,諒這個大頭冤鬼新來,並且馬上要成為宿月樓的移動金庫之一的份兒上,她大人大量,不和這嘴上沒毛的臭小子計較!
  
  「那麼,三公子,請隨老身來吧。今兒樓裡備下了盛宴——公子可千萬別看不上眼啊!」
  
  飛眉早就和宋三公子吹噓過宿月樓主廚牛婆那出神入化的菜刀和鐵鍋了,一張小嘴兒直說得宋三公子食指大動,只道皇宮外頭就數這牛婆有手藝。此時歸心夫人一提有「盛宴」,口中自然分泌出了某種液體,頓將在樓外向人民群眾展示美好風姿的心收起,轉頭就跟著歸心夫人進了樓裡。
  
  宿月樓裡,早就是華麗到奢靡的一派景象。鶯鶯燕燕花紅柳綠的姑娘們和浮動著醉人酒香的空氣,呢喃的燕語和脆亮的鶯聲,所謂溫柔鄉金銀窟,也不過如此了。
  
  饒是宋三公子乃是風月場上經久了的行家,也難免被這一幕震撼到。他梳籠過不少小娘子,卻從沒見過哪家院子給排出過這麼大的陣勢來。
  
  「三公子,」向來以「下手狠,笑得甜」聞名遐邇的歸心媽媽再次擺上了她的招牌動作:「你嘗嘗這道醉燒鴨子。這是廚房牛婆最拿手的小菜兒,不知合不合您口……」
  
  宋三公子一落座,面前雖儘是美食,心思卻不自主飛了。想到那個在樓梯上撞到過一次的美人兒,他身體的某個部位就發生了一種奇妙的反應。胸口像是有火在燒,哪兒還聽得清中老年糯米糰子的嘮叨。
  
  不過,看到一雙銀頭箸夾起一塊鴨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裡時,他還是本能地意識到自己該幹什麼。
  
  ——不過的不過,他忘記了幼年時他母親無數遍教導他的絕對真理,那是事關他生死的大事:吃帶骨頭的肉的時候,可一定要專心啊,不專心的話,動物的冤魂會作祟啊!
  
  於是,風流倜儻多金豪爽面貌俊美身體強健的宋三公子,就這樣被一塊鴨骨頭給死死的卡在了喉嚨裡。
  
  而沒有發現異常的桃紅和小翠兩人,還在嬌嗲嗲地給他灌酒。於是,可憐的宋三公子不僅說不出話,還要被醇香的十八年窖藏女兒紅給嗆得生不如死。
  
  還是歸心夫人最早發現了這位公子的白眼已經快要翻出眼眶來了的慘狀,忙下令姑娘們拍背。於是,宋三公子在挨了重重幾掌之後終於把那塊鴨骨頭給吐了出來。
  
  「呃,是挺好吃的……」他拚命呼吸了幾下:「就是差點嗆死我……」
  
  「……宋公子想什麼呢。」歸心夫人笑得夠諂媚:「這下老身可罪過了,給三公子敬上三杯酒,可能賠罪嗎?」
  
  如此這般,宋三公子在一頓豐盛的大餐後進入伏杜閨房時,已經喝得方寸大亂了。
  
  高燒的紅燭暖光映襯下,那個一身紅衣,嬌俏偎在螺鈿床床沿的身影,一下子就點燃了他不堪言說的衝動。
  
  而伏杜聽到有人進房間,神經就已經繃緊了。寬大的吉服袖子下頭,細長卻有力的手指,緊緊攥住了一根沒有鑲花的素銅簪子。
  
  這是他從春錦的妝奩中揀出來的最適合拿來傷人的一支簪,但效果如何,要看今日的情況了。
  
  第一次要殺人,難免有些緊張,他甚至能感受到狂跳的心臟帶著整個身體一下又一下地晃動……
  
  而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卻突然停下了。伏杜抿緊了唇,指尖微動,將簪子的尖端露出攥緊的拳頭,時刻準備發難。
  
  宋三公子卻在伏杜面前幾步停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撲到了日思夜想的「美嬌娘」身上。
  
  伏杜料不到他上來就啃,竟毫無防備地被他壓在了大床上。慌亂中臉上已著了兩下,耳中又聽得此人聲聲喚著「小美人兒」,不由羞怒得牙癢。手一翻,簪子的尖端就頂破了宋三公子腰間衣物,杵在了他的皮膚上。
  
  「別動!」伏杜的呵斥聲,在正意亂情迷的宋三公子耳中完全不起作用。他甚至也沒有感受到腰間被頂著一件冰涼的金屬尖端,仍在努力想撕破伏杜的衣物——他已經成功了一小半了,吉服的領口已經被扯開,露出伏杜白皙的頸項和半邊胸膛。
  
  然而,哪怕是在喝醉了的人的眼裡,伏杜那過於平坦的胸,也是太明顯的破綻了。
  
  宋三公子有過一瞬間的愣怔,他甚至對伏杜的性別產生了懷疑。但是,這懷疑來得太晚了。
  
  伏杜手上已經加了幾分勁,簪子刺入了他的皮肉,血流出來。
  
  疼痛讓宋三公子徹底清醒了,卻恰好對上了被他壓著的美麗面龐上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5:17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9 編輯

【第6章】

  宋三公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面對著這個「女人」,他還不願意露怯。青樓泡姐兒手冊的鐵律之一,就是對女人一定要夠強勢,否則人家不會對你死心塌地,更不會愛得死去活來。
  
  宋三公子虔誠地相信,既然歸心媽媽說伏杜是姑娘,那麼這個平坦得不像話的胸膛也只是「她」還未經人事的證明而已。所以,對她,也一定要夠強勢。
  
  「你……你要幹嘛?」他忍住難免的恐懼,故作鎮定。
  
  「要你的命。」伏杜如花瓣一般的唇微動,吐出的卻是玄冰一樣凍得人骨頭縫兒都疼的話語。
  
  「……我可是鐵箭門宋家的三公子,你想好!」宋三公子一身酒氣都變了冷汗出,於是拿出了最直接也最百試不爽的一招。
  
  「你當真是鐵箭門的?」伏杜右手將銅簪移開,不再逼住他腰上皮膚,左手卻暗聚力量:「你是鐵箭門宋家的哪位夫人所出?」
  
  「正房胡夫人!」宋三公子急忙搬出了他娘的名頭:「公子我可是宋掌門的嫡公子,宋家資財都是我的……伏杜娘子,你若是乖乖從了我,給我當個侍妾也勝過在這兒當千人騎萬人跨的……」
  
  他以為報出家門時伏杜暫時收手是懼了鐵箭門的名頭,卻不料伏杜就在那一刻下了殺心。
  
  在宋三公子飲宴之時,他已經讓春錦在宴客的女兒紅裡下了藥。那藥雖然不算什麼厲害東西,只能讓人一個時辰內提不起真氣來,味道也稍重,若是拿來對付老江湖,未免托大。但看宋三公子那紈褲浪蕩樣兒,也不像是能細心到提防妓院裡宴客酒的人。
  
  若是那樣,伏杜能報仇的機率就更大些了。
  
  不過,伏杜不知道的是,這宋三公子即使不喝那酒,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宋家只有三個兒子,前兩個都是妾生下的,宋胡氏好不容易生個嫡親兒子,哪兒捨得讓他學武?寵著寵著,就寵出了這麼個廢物點心。
  
  而宋三公子在江湖上浪蕩招搖,靠得只有他爹鐵箭門的名氣。沒人敢冒著被手毒心黑的鐵箭門誅滅全家的危險得罪這混小子。是而只要他報出鐵箭門的大名來,吃飯能賴賬,喝酒能霸王,綾羅綢緞白拿都還嫌重了手要小廝抱著。
  
  然而,這話並不是百試不爽的。至少,在這世上,還就有衝著他鐵箭門下黑手的。
  
  比如,在燭光映照下色如朝霞面若芙蓉的美人兒,伏杜。
  
  伏杜的手指,在他提到「千人騎萬人跨」時就如靈蛇一樣按上了他唇間,那雙勾人魂的眼裡笑意閃動:「公子可是瞧不起風塵女子麼?」
  
  宋三公子一愣,他搞不清這美娃娃的喜怒,看「她」笑就也跟著傻笑,緊接著又想親上伏杜面頰去。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一霎,那放在他唇間的手指帶著酥麻的顫慄感飛速下滑,移到了他喉結處,中指和食指屈起夾住他喉結,然後用上真氣,向內一夾。
  
  高燒的紅燭光,映著宋三公子一張漲得通紅的面皮。這張臉上還有一雙向外凸出的眼睛,裡頭寫滿了不可置信。
  
  而那逐漸失去光澤的眼睛至死還盯著的,是伏杜漸漸揚起的唇角。
  
  「鐵箭門,不是很厲害很威風麼?怎麼養出了這樣不出息的嫡子呢?」伏杜已經不再喬裝女聲了,他原本的聲音是變聲期的男孩子那微微沙啞的調子,聽在躲在屏風後的那人耳朵裡,卻是說不清的高興與難抑的悲傷。
  
  能殺了仇人的兒子當然是好事,可是宿月樓裡就此再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
  
  今後要往哪兒走?伏杜是男子,還容易些,自己呢?什麼武藝都不會,只能成為他的拖累吧。
  
  抱著再見他最後一眼的想法,屏後人輕移蓮步,站到了雖把宋三公子的屍體推到了一邊,自己卻還癱軟在床上的伏杜面前,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但伏杜因為激動和緊張而抿得很不自然的唇角,在她過來的一刻就自然勾起了:「春錦,咱們走吧!」
  
  「奴家還沒收拾好東西呢!」春錦口中這麼說,眼卻盯著伏杜的臉看個沒完。
  
  伏杜不知她已抱定了要死的決心能多看他一眼是一眼,卻以為她是要笑話自己,忙跳起來:「看什麼看?我穿女裝你又不是沒有見過!」
  
  「可穿成這樣卻是第一次見啊。」春錦的嗓音帶上了幾分哽咽,自知再說下去一定會哭,只好強笑道:「多俊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伏杜佯怒,卻蓋不住他從心裡發出的喜悅:「等你當我娘子的一天我再好好兒笑你!你快回去收拾東西吧,咱們一定得早些走呢!明兒早晨之前得出城……」
  
  春錦點點頭,推開了房間的門,加快步伐回了自己的房。
  
  伏杜坐回螺鈿床上,唇角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離了宿月樓,和春錦躲到遠遠的地方去,再伺機報復宋家——那樣的生活,對他來說充滿了吸引力。
  
  春錦,應該也是一樣的心情吧。
  
  伏杜開始動手,除下自己身上的女裝,洗去臉上脂粉。這一身大紅太惹眼,官府要捉拿只怕也很容易。
  
  等穿好春錦為他準備的男裝,他站起身,對著銅鏡裡的自己忍不住笑了。似乎從那面鏡子裡能看到的是他逐漸明朗的未來。
  
  春錦她怎麼還不過來呢?伏杜感到自己有些可笑的心焦。那麼去找她吧。他小心翼翼推開門,還好,走廊裡誰都沒有。
  
  然而,一推開春錦的門,一股不祥的預感就襲上了他心頭。
  
  就在他推開門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在臨街的窗沿上。
  
  他來不及喊,她卻回頭,對他笑了一下,就從窗戶裡跳了出去。
  
  伏杜以為是做夢,忘了喊,也忘了向前,就站在門口,看見那衣帶在夜風中翻飛,被主人的身軀墜著下落。
  
  如果不是向下跌去的趨勢,春錦這縱身一躍,真是如同仙子一般美麗啊。
  
  當樓下傳來驚慌的呼喊時,伏杜才從這夢中驚醒。她跳下去了?她要做什麼,難道她不願意和自己一同離開麼?
  
  他搶上兩步,向下望去,只見那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身影癱軟在青石長街上,似乎有血在她身邊漫溢,在夜幕裡看不清楚。
  
  「花魁跳樓啦!」
  
  樓下的聲音像是沸騰的海水一般迎面撲來,沖得他立足不穩,心下驚慌。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手指掐在掌心裡的疼痛,卻真實得太殘酷。
  
  該怎麼辦?逃走?他不敢相信春錦會甩下他去死,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難道他向她描述的未來,她一點兒也不動心?
  
  有紛雜的腳步衝上樓來,他才醒悟過來,自己在春錦的房間裡,而隔壁,還有一具屍體。再不逃,莫說給父母報仇,連自己的性命都堪憂了。
  
  還好,春錦的房間有朝向另一面街的花窗。他翻身跳上窗子,回頭只看了這熟悉無比的閨房一眼,便縱身跳了下去。
  
  伏杜會些輕功,從二樓躍下自然不成問題,但他心裡記掛著春錦死活,雙腳著地,竟沒想著要跑,卻是打算要去看看春錦。
  
  可轉過街角,春錦墜樓的地方已經被人群圍了個裡外三層。隔了老遠就能聽到歸心夫人那聲嘶力竭的哭喊:「我的兒啊,做媽媽的要是知道你心氣這麼硬,死也不拆散你們兩個啊!」
  
  伏杜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歸心夫人這樣哭喊……明擺著春錦的性命保不住了。
  
  他用力咬住嘴唇,胸口如同被猛禽的利爪撕裂般傳來火燒火燎的劇痛,眼淚不受控制,沿著玉一樣光潔的臉頰滾入領襟,水珠已經冰涼。
  
  他猛地轉過身子,拔腿飛奔,轉眼便跑過了兩條街。
  
  他是在逃避什麼呢,太沈重的過去,還是不可知的危險?
  
  他跑得太快了,那群圍著春錦的人的議論,他統統沒有聽到。
  
  「媽媽,春錦她……還有救嗎?」在那群人中央,飛眉小心翼翼地問。
  
  「……有救!」歸心媽媽擡起哭紅的眼睛:「可是她臉蛋兒跌傷了呀!這花魁之名……嗚嗚嗚,哇哇哇,老娘怎麼這麼命苦啊!好好兒一朵花兒啊!」
  
  飛眉的眉尖如其名地揚了揚:「媽媽,還有伏杜呢。」
  
  「別提伏杜!」歸心夫人的五官往面部中央一簇,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人精心雕刻的大土豆:「要不是伏杜春錦怎麼會尋短見!」
  
  「……」飛眉深吸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麼,春錦怨恨伏杜搶了她的花魁之名所以一怒之下自殺了?
  
  她怎麼能想到歸心媽媽現在滿心都是那春錦和伏杜擁抱在一起的一幕啊,那是紅果果的女女情緣啊!她歸心媽媽棒打鴛鴦果然遭報應啊!
  
  「那,媽媽,要不要找人去看看伏杜他們?隔壁鬧出那麼大動靜……」飛眉雖怕觸怒歸心夫人,但考慮到自己的夢想——有一天能接管這宿月樓,必須為自己攢足人氣——而鼓起三分膽兒又提到了歸心夫人心頭的那根大刺。
  
  果然,歸心夫人停住了嚎啕,驚叫:「哎呀,我都忘了宋三公子……快,叫人上去看看,就說什麼事兒也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不管怎麼,今兒這事,不能壞了宋三公子興致,那可是財神爺啊!」
  
  飛眉雖然一向覺得自己很有管理院子的才能,但事到此刻才覺得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自己雖然想到要去問個安,卻沒想到一定要把花魁跳樓事件瞞住,不然宋三公子該多敗興啊。
  
  於是,她含著淚珠,一臉敬佩又悲痛地望住歸心媽媽,莊重又不失分寸地點了兩下頭,轉身跑去吩咐龜公了。
  
  可是,被提醒了樓上還有位大爺的歸心夫人此時已經沒有心情料理春錦了。她焦急地在原地轉圈,事情已經這樣了,春錦的面容已經跌毀了,雖然為了積德,養著她倒也不是不行,可指望她接客,那就算了吧。
  
  於是,能依靠的只有伏杜,伏杜……歸心媽媽掐指算算,心終於放下來一點——以伏杜的年齡,紅個四五年不成問題,她還不信這四五年她就接不到一個足以當花魁的小妞兒。
  
  然而,當歸心媽媽打算再次趕起牛車向著光明的未來奔去時,上樓問安的龜公像個球一樣從高高的樓梯上一路滾了下來:「媽……媽媽不好啦!宋……宋三公子他……他死啦!」
  
  「死了?」歸心媽媽頓時熱血沖頭差點昏過去,伏杜是多天賦異稟啊,一個雛兒!居然能把久經風月的宋三公子累死?
  
  「是!」龜公面色如鐵,如果鐵也會發抖的話就更貼切:「一上去就看到……他的屍體還穿著衣服,雙眼鼓出,竟像是被人扼死的!」
  
  「伏杜呢?」歸心媽媽緊緊抓住飛眉的肩膀避免自己跌倒,可飛眉的小臉已經疼得煞白煞白的了。
  
  「伏杜……伏杜?」龜公似乎才回過神來:「伏杜不見了!」
  
  此話一出解放了肩膀都快被捏碎了的飛眉——歸心夫人雙眼一翻,安安靜靜地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5:3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0 編輯

【第7章】

  伏杜從前從未在夜裡出過宿月樓,此次逃走,夜裡的丹絡城在他眼裡陌生得不像話。無數的樓閣房舍,在夜色裡如幢幢的獸身,月將滿未滿,光色稀薄。
  
  隔著幾條街,宿月樓那邊的鬧騰聲還能傳進他耳朵。然而那喧鬧由於太遙遠的距離,也變得不真實起來,像是夢裡特有的飄渺不定的聲音。
  
  倘若這一切都是夢,倒也好了。
  
  小半個時辰後,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段高高的城牆。如果他沒有把方向判斷錯,那麼這裡應該是丹絡城的東北角。
  
  因為沒有城門,所以巡兵少至,可也因為沒有城門,這地方……當真能過得去?
  
  丹絡城修建時便是陪都性質的所在,傳說這高高的城牆第一年修起的時候還在夜裡撞死了不少傻鳥,因而得了個風雅卻殘酷的名字,落燕牆。
  
  這故事翻譯過來倒也明瞭——鳥都飛不過去,人能爬過去嗎?
  
  伏杜擡頭望了望城牆——他自己確實不知道自己有幾把刷子,這牆能不能爬過去還是一說。
  
  但是,不爬,肯定是個死,爬……死就死,死了剛好可以和地下的父母親人團聚,也好。
  
  他抿了抿嘴,提起一股真氣,回憶小時候父親教過的內容,縱身一躍,手指扣緊了砌牆的巨大青磚,整個人竟然真像壁虎一樣貼在了牆上。
  
  然而,爬到了城牆頂端,他才發現真正的問題所在——上來容易下去難,要是就這麼往下跳,不直接摔死才怪。
  
  伏杜定了定神,現在要他跳牆實在有點兒強人所難,要知道他剛剛目睹了春錦那驚天一跳,歸心夫人天天掛在嘴邊的「心理陰影」這個詞兒,用在他身上可是剛好。
  
  然而,有人過來了。
  
  雖然,這地方很少有巡兵通過,但這並不意味著丹絡城的守軍會傻到看著一個人在城牆上臨風長吟對月流淚還不過來看看的。
  
  「那位公子!公子……呃,那小子,你怎麼上來的?」
  
  這守軍估計也是個新手,哪兒有隔這麼遠就吆喝的。一個人,能徒手爬上這城牆,能是一般人嗎?惹毛了直接一掌把你拍下去再說。
  
  但是,上蒼往往是疼愛傻人的,這個愣頭士兵碰到的是毫無江湖行走經驗外加對殺人也有點,呃,心理陰影的伏杜……
  
  於是,在看著一個拖著一身盔甲的小個子,叮呤噹啷一路狂奔而來時,伏杜愣了一下,一橫心,居然就硬起心腸,提了提真氣跳了下去。
  
  其實,伏杜之所以能在黎明時於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活著上岸,其根本原因不是他那口真氣,而是他直接摔進了護城河裡。
  
  丹絡城的護城河不寬,但是很深。至於伏杜是如何精妙地以倒栽蔥頭入水的姿勢進入護城河那溫柔的水波中的原因,只不過是也幸好是湊了巧了而已了……
  
  但是,那個愣頭士兵看到此人往下一跳時該多有驚恐啊!伏杜這孩子確實不怎麼負責任,他也不想想,換了誰半夜出來巡夜,發現一個影子在城牆上,過去查看走到半路發現那影子悄無聲息消失了不得嚇個半死啊。
  
  於是,兩天後在丹絡城裡瘋狂流傳開了「城牆上哭泣的美少年之幽魂」這樣一個集合了各種萌點的鬼故事時,那些面色粉紅、談論那美少年和他淒美愛情的女孩子們,早就忘了那個可憐的巡兵,就在看到那身影縱身一躍的時候,呆了,傻了,木了……尿褲子了。
  
  好了,讓我們按下丹絡城那沸沸揚揚的謠傳和發行量猛增的小報不管,單說那位跳水的美人兒,他一頭栽進護城河裡之後居然沒被淹死,連昏都沒昏過去。當然,要是在水裡昏過去,其實也離死不遠了……此乃廢話,跳過不表。
  
  伏杜在冰涼的護城河水裡被衝著一路往下,此人不會遊泳,未曾下過水,護城河的水流又是冰冷且湍急,這一夜過得真是悲愴且鬱悶,驚險而激情。
  
  當天邊露出魚肚白,當河流終於變得平緩且寬闊,伏杜終於爬上了岸,然而此時情況狼狽,實在是難以言說。
  
  衣服全部濕透貼在身上也就算了,還嗆了一肚子水,外加晨風瑟瑟,順便昨兒一天都沒有吃東西,附送沒有火刀火石……
  
  最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往哪兒走才能找到人煙和城鎮,總不能沒死在仇人手上卻餓死在了野地裡吧。
  
  伏杜苦笑,一件件把濕衣從身上褪下,用力擰,希望它幹得快些。可涼風吹到他裸出的肌膚時,卻依然把他凍得打了好幾個寒顫。
  
  今後該怎麼辦呢,他解下束腰,將那上面掛著的荷包取下來,握在手中,輕輕一歎。
  
  那是他母親繡給他的荷包,也是父母留給他的最後一點東西了。
  
  但是……這荷包往常都是空的,現下卻怎麼這麼沈?他猶疑著,拉開了被絲繩束緊的袋口,卻發現裡面滿滿盛放著金瓜子。
  
  眼淚終於從臉上滑落,他知道,這金瓜子必是春錦裝的,是怕他出去之後生計難以維持麼。
  
  現在,東西還在,她人卻不知道怎麼樣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將那荷包越握越緊,金瓜子隔著絲綢硌在手掌中,仍然有鈍感的疼痛。
  
  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要跳下去。若她隨著他一起走,他們怎麼可能逃得出丹絡城呢。她是怕拖累他……
  
  他胸口像是被塞進了一大塊冰,冷得人疼。
  
  突然,樹林子那邊傳來了馬車的聲音,他從出神中一驚,知曉自己這樣很是失禮,立刻跳起身來,三下兩下將衣服穿上——不過他很少穿男裝,已經生疏了,這衣服穿得頗為潦亂,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故意衣冠不整勾人眼目的。
  
  那馬車聲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後停下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這位小哥,你家是住在哪兒的?」
  
  伏杜倉皇回頭,看那男人雖然打扮富麗,但看起來卻……怎麼都不像家主。
  
  「我……我,我沒有家。」他一急之下,撒不出謊,只能說了實話。
  
  「嗯?」這管家卻不信:「你若沒有家,怎地穿得如此乾淨,卻不像個流浪兒?」
  
  「……我父母早亡,是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的。前幾日姐夫納了別的女人,姐姐……姐姐昨兒知道,一怒之下自盡了……」他這麼說,有一半真,有一半假,然而想到春錦,眼眶自紅了。
  
  那管家眼睛一亮:「那,這位小哥,你又要向哪兒去?」
  
  「沒地方可去。」伏杜心中已經有了點兒盤算,這管家的意思多半是要自己去當個小廝之類的,自己若是一直在街市上流浪,總會被宋家發現,若是能混到哪個宅子裡頭去,倒是可以隱匿聲跡。
  
  「我是前頭大鎮子上魯四公子的管家,四公子缺個書僮,你……可願意去?」
  
  「能管飯,我就去。」
  
  「好,好,飯是一定管的……還有榮華富貴等著你吶,小爺,來吧。」
  
  伏杜隨那管家上了馬車,便聽那管家介紹他家魯四公子的事兒了。這魯四公子原出身在地方豪強家裡頭,少年時行俠仗義,和江湖上數位大俠拜了把子,人是再憐孤憫弱沒有的了,伏杜能給他當書僮,實在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幾年勞累過了,說不定還能得魯四公子賞個媳婦兒,成家立業呢。
  
  伏杜垂下頭,淡淡笑了。若說是富貴,他什麼沒見識過,宿月樓只比不了宮廷,要比一個鄉紳的宅子,卻怎麼都比過了;至於說媳婦,這世上,還能有一個春錦麼,除了春錦,他誰都不想要。
  
  然而,那管家卻當伏杜是羞的,心中大樂。自個兒揣想四公子若是看到這麼漂亮的小書僮該如何賞他。
  
  誠如他所說,魯四公子是個憐孤憫弱的好男兒不假,但他好男風,也是十里八鄉盡人皆知的。
  
  不過,但凡好人家,誰樂意讓自家兒郎受那冤屈苦。是而自從魯四公子的前任書僮十七歲上討了媳婦立門單過之後,魯四公子身邊就再沒個知情可意的美少年了。
  
  他真是個知情解意的管家!自己這麼想著,管家不由得意地翹起了兩撇鼠鬚。白花花的銀子喲喂,暢紅院的小娘呀喲,等著我來喲——那個嘿!
  
  他不知道伏杜的打算,伏杜也不知道他的打算,只聽見馬車的輪子的聲音吱吱嘎嘎,車經過泥路,土路,青石路,終於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來。
  
  伏杜隨著管家下車,自有下頭的門房迎上來:「朱大爺,這小哥是……」
  
  被稱作「朱大爺」的管家俯首到那門房耳邊說了幾句,那門房立刻會意,點著頭瞄伏杜:「這還真是個妙人兒……朱大爺的眼力,真不是吹的!」
  
  伏杜並不是個笨蛋,他自然能猜出那門房的眼光裡有什麼,然而事已至此,他若跑了,就不能在這處城鎮呆下去,再找個落腳點也難。
  
  再說,就算那魯四公子對他欲行不軌,也總能有辦法拖過去吧。這宅子牆再高也沒有丹絡城牆高,哪兒有逃不走的道理。
  
  然而,當魯四公子見到伏杜時,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魯四公子雖然還叫「公子」,卻也是個中年人了。只不知道為什麼他還要堅持用「公子」稱呼自己。伏杜不由想起了歸心媽媽,據說她四十多歲的時候也逼迫姑娘們只許喊她姐姐呢……說不定這魯四公子和歸心媽媽是一樣奇怪的人物。
  
  但是魯四公子,看著伏杜卻呆了。
  
  管家在一邊偷偷得意,這次的賞錢一定少不了,去暢紅院可以多選幾個姑娘來陪酒!不過,這事可不能讓他家母老虎知道……
  
  然而,魯四公子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大喜過望,給他三兩銀子酒錢,反倒盯著這小哥愣了神。
  
  終於,魯四公子清清嗓子,開口了:「這位小哥,你是……姓伏麼?」
  
  伏杜心裡咯登一聲。伏這姓,雖說不少見,但也不常見,這人如何一見面就猜到他姓伏?
  
  「……不,我姓杜。」
  
  杜是他母親的姓氏,借用一下,倒也無不可。
  
  「杜?」四公子一愣:「雲門杜氏麼?」
  
  「……是。」伏杜心中惴惴,此人連他母親的家世都知道,是父母的故交呢,還是宋家的爪牙?
  
  「你先出去。」魯四公子朝候在一邊的管家開口了:「我有事要問這小哥。」
  
  管家眼見不對,也不敢多留,唯唯諾諾便出去了。
  
  「你……長得很像我結拜的五弟和五弟妹……」魯四公子待管家出去之後,一雙眼淡淡盯住伏杜:「你當真不姓伏麼?」
  
  「……不。」伏杜既然撒了謊,就一定要撒到底。妓院裡爾虞我詐的事兒看多了,他不會因為一句「五弟和五弟妹」就暴露身份的。
  
  「你長得真像。」魯四公子的眼光從他臉上移開,悠悠一歎:「五弟和五弟妹的孩子,要是還有條命在,也該有你這麼大了。可我找不到那孩子……你願意過繼給他們麼,只要你改姓伏,我把你當親兒子養……」
  
  伏杜的心在胸膛裡越跳越快,臉上卻不動神色。
  
  到底該怎麼做呢,答應,還是不答應?
  
  自己的父親會是他結拜的五弟麼,事情有這麼湊巧麼,這個人,到底可不可信呢。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爭執聲,一個女孩兒清脆的嗓子高高吊起:「我非要進去,朱管家!你再敢攔我我叫四叔叔把你打出去門去!」
  
  「我的裴大小姐啦!您別,啊,不可以您不可以進去……」
  
  朱管家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人破門而入:「四叔叔有什麼事兒不能讓我看到?」
  
  伏杜扭過頭去,見是個著粉色衣衫的小女孩兒。她不垂鬟,一頭烏髮用金環高束在頭頂,一看便是未及笄的小姑娘,但手中卻握著一把劍,看起來倒是會武的。
  
  她也看到他了,對他燦然一笑,話卻是對魯四公子說:「四叔叔,你那朱管家也太煩人啦!我把他打昏了,你不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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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6:0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0 編輯

【第8章】

  魯四公子悠悠歎出一口長氣:「你都把人打昏了,我怪你還有什麼用?說吧,今兒你來我這兒,又是要搗什麼亂?」
  
  小姑娘的笑容在聽到「不怪你」時還益發燦爛,但聽到「搗什麼亂」時,眼中雖浮上了一股得意勁兒,嘴卻故意嘟了起來:「四叔叔眼裡,青女就只會搗亂嗎?真是傷心,青女回家要告訴爹爹,求他罵你……」
  
  「別別別……」魯四公子看起來倒是很怕青女的爹爹,連忙反對:「說到你爹爹,你把這孩子帶回去,讓他看看吧。」
  
  青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伏杜:「啊?這個……這個不是四叔叔的新書僮嗎?怎麼,送給我……我爹爹?我爹可……」
  
  「死丫頭!」魯四公子惱羞成怒:「是讓你爹看看這孩子長得像誰,不是送給你爹……」
  
  青女望向伏杜的眼神裡,突然就多了點興奮:「四叔叔,把他送給我好不好?我都要過十三歲生辰啦,你可答應過的,我生辰時想問你討什麼你就給我什麼的!」
  
  「不行。」魯四公子一口拒絕:「他又不是個僕役奴婢,怎麼可以說送給你就送給你?這孩子……」
  
  青女本想打斷,問這人為什麼不是奴婢,可一看她四叔叔面上難得的正經,立刻閉嘴了。
  
  就算是大小姐,也要有眼力見兒。
  
  再說了,這個美少年,要是還留在她四叔叔這裡,一定逃不過被糟蹋的命運。要救他,就一定要讓四叔叔放心把他交給自己。至於答不答應送給自己麼,哼哼,大不了去求爹爹,難不成他還能不給?
  
  「這孩子……算了,和你說也無益,你快點帶他回去吧。」
  
  「四叔叔!」青女怒了,什麼叫和她說也無益,就算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至於這麼看不起她的智力嗎?就算有意忽略她的冰雪聰明,至少……至少也該招待她吃一頓飯吧?
  
  「我飯菜都沒吃一口,茶水也未曾沾牙,四叔就急著趕我走?」青女的眼中迅速湧起了盈盈淚光。
  
  魯四公子長歎:「青女,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嗎?以往你把朱管家敲昏,都是在用過餐之後……可是今天,他還沒來得及吩咐廚房準備膳食呢,別說你了,四叔叔我都沒得吃……」
  
  青女的小眉頭蹙了起來,小嘴也嘟了起來,憂鬱地歎了口氣:「那算了……嗯,那位小哥,你隨我來!咱們趕回青屏山說不定還來得及吃飯……四叔叔最小氣了!」
  
  魯四公子無奈地望著這小姑娘帶著那美貌的「杜」小哥揚長而去,歎口氣。裴青女小姐的殺傷力太強,每次到他府上來都要讓幾個人失去工作能力的。可惜大哥的翠屏山就數離他家近,裴青女在爹爹教眾位師兄師姐功夫沒空理她的時候,就總是往他這兒跑。
  
  估計下人們望著裴大小姐離開魯府的背影,放幾串鞭炮的心情都會有的。
  
  青女小姐帶著伏杜卻是直接走到了拴在大門外的駿馬旁邊:「這位小哥,你會騎馬嗎?」
  
  伏杜點頭。
  
  「……可惜,就算你會騎,咱倆今兒也只能湊合一匹馬啦。」青女憾道:「早知道就多帶一匹馬來,咱倆回去時還能賽馬呢!」
  
  不知為什麼,伏杜的臉突然紅了。雖然他最近幾年都在院子裡,但男女授受不親的事也是知道的,此時兩人共騎一馬,這……好嗎?
  
  「快上去吧。」青女催促:「這兒離青屏山雖近,也要跑一個多時辰呢。」
  
  魯家的僕役上來幫忙解開馬韁繩,伏杜雖很久沒有騎過馬,但到底小時候的底子還在,見這小姑娘天真爛漫,便也不做多想。翻身上馬的動作卻也嫻熟利落。
  
  青女有意炫耀,馬鐙也不踩,一擰腰便躍上馬背。手上的香牛皮鞭一揮,那馬一聲長嘶,便沿著寬闊的青石大街飛奔而去。
  
  伏杜進魯府時是坐著馬車的,也沒看周圍景物,如今坐在飛馳的駿馬上,才發現魯府外頭這大街雖寬,卻並無什麼百姓來往。
  
  「小姐……」他想了想,還是問問好:「這地方,怎地沒有百姓呢?」
  
  「百姓?」青女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咯咯笑道:「百姓們都住在東邊兒呢,這魯家鎮西邊就只有四叔叔一家宅邸,咱們青屏山還在更西邊兒呢。」
  
  「青屏山……你是裴盟主的女兒嗎?」伏杜仔細想想,青屏山這名字他卻聽說過。那是千鋒劍盟的總舵所在,劍盟盟主姓裴,有四個結拜兄弟,據說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如果他沒猜錯,這位朱管家高呼的「裴大小姐」就是盟主的女兒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定是魯四叔告訴你的。」青女初有詫異,隨即自己就找到了原因,頓時興奮起來:「對啦,你們外頭的人,怎麼說我爹爹呢?師兄師姐們都說爹爹是大俠,你們也這麼以為嗎?」
  
  「……是。」伏杜雖然不知道百姓們怎麼看這裴盟主,但經常在宿月樓來往的那幾個江湖人士,卻對裴盟主的人品武藝讚譽有加,這也是飛眉說的。而且這青女小姐既然是裴盟主的女兒,自然不要當著她面說裴盟主不好了,更況他也不知道裴盟主哪兒有不好。
  
  「真的?其實我爹爹人可好啦,」青女聽到有人誇自己爹爹,聲音裡都加了幾絲眉飛色舞:「他幾個結拜兄弟也好……唔,就是可惜我沒見過五叔叔,聽爹爹說,五叔叔和五嬸娘都長得最好看啦。但是他家遠,後來聽說又出了事情,不然我也可以去玩。嗯,剩下的三位叔叔都是好人!」
  
  伏杜聽她提起這「五叔叔」,心念一動:「你五叔叔住哪兒呢?有多好看?」
  
  青女只道他長得好,就見不得別人長得好,便嘻嘻笑道:「五叔叔住在……嗯,爹爹提過,好像叫……什麼鳳凰……的大莊子裡,對啦,九鳳莊。我又沒見過五叔叔,爹爹說他討了五嬸娘之後就回了那九鳳莊,不過爹爹說他好看,那一定是極好看的。」
  
  「九鳳莊」三個字一出,伏杜什麼也聽不清了。
  
  他不知道這小女孩會不會騙人,倘若她沒有故意在騙他,那魯四公子嘴裡的「五弟」就是他爹爹了。
  
  可是,如果爹爹真有這麼厲害的義兄,為何看著他家受難卻不施以援手?更何況,他並沒有聽父親說起過有這麼一樁事——他們也從來沒有過往來。
  
  他心緒煩亂,鬱悶不已。
  
  此時駿馬已跑出城去,進入了一片樹林子,青女勒住馬跳下來:「喂,這位小哥……你叫什麼名字?」
  
  「……伏杜。」
  
  「伏杜?啊,我那五叔叔也姓伏呢,難不成你們姓伏的都長得好看?」青女笑得脆生生的:「伏小哥,這麼叫你可以嗎?快下來!」
  
  伏杜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然而料自己也不會打不過這小妞兒,便也跳下馬來,和她面面相對:「怎麼?」
  
  青女卻不說話,將耳上兩顆大東珠金墜子摘了下來:「喏,這個給你,過會兒我帶你去別個鎮子上,你就自己走吧。」
  
  「啊?」伏杜愣了,那魯四公子不是要讓他去見青女的爹麼?
  
  「魯四叔是個好人沒錯,」青女見他不動,便伸手拽過他的手,把耳墜子拍進他手心裡:「但他最好男風啦,嗯,我也不清楚男風是什麼,但爹爹說那極是糟蹋人的。他要我帶你去見我爹爹,十有八九是要爹爹看看你人才,同意他收你的。所以啊,你可千萬別上當,拿著這金耳墜子去當鋪當些錢財,買頭小驢走得更遠點兒吧,你一個男孩兒,總也活得下去的。」
  
  伏杜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原本打定的算盤也沒了底,咬緊唇,想了想:「那麼多謝小姐。」
  
  青女笑了:「上馬吧!我呢,打小兒就想像爹爹一樣當個救人的大俠!唔,雖然爹說救人不圖回報,但你可千萬別忘了我啊!」
  
  伏杜撲哧一聲笑了,青女鬧了個紅臉:「喂喂,你笑什麼?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想當男寵,那你就回去,就當我沒說過這話!」
  
  「不……不是,」伏杜急忙止住笑:「我只是覺得……小姐非常率性……」
  
  「這樣啊,」青女化嗔為笑:「那麼說好了,你要記得我啊,我叫裴青女!」
  
  那馬跑起來極快,轉眼便到了一處雖不大,卻也不小的鎮子上,青女把伏杜放下馬:「那麼我回家啦。你去當鋪子裡換些錢來,去吃頓飽飯,再買頭毛驢什麼的走吧。那麼,再會了,伏杜……公子!」
  
  伏杜見青女故作豪俠地拱了手,便也笑了拱手。這小女孩的性子坦率,但她所說的一切,卻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他心湖裡,激起重重水花漣漪後慢慢沈底。
  
  青女拽過馬頭,對伏杜一笑,揮起馬鞭就離開了。
  
  伏杜看著那粉色的小身影遠去,心中突然生出幾絲溫暖來。世間除了殘忍酷厲,到底還有幾絲人情味。比如說這立志成為俠客的小小女孩。
  
  雖然因為她的想法,他不能去見她爹爹,但那也沒有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報仇還要靠父親的故友麼?更何況對方的「五弟」是不是他父親,那還另說呢。
  
  伏杜抿抿嘴唇,將青女塞給他的黃金東珠耳墜放進了那個荷包裡,轉身向鎮裡走去。那滿滿一袋金瓜子還在,掏兩粒去當鋪變賣,也夠他過個十天八天的。
  
  至於這兩隻耳墜,還是留著吧。以後若還有機會見到她,總是要還給她的。拿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的東西,終究不好。
  
  然而,轉過身向當鋪走去的伏杜,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牆邊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那人影閃過半條街,進了一間茶樓的雅間:「大公子,小的跟上那個人了,他就是伏杜。」
  
  被稱作大公子的貴人打扮的青年陰惻惻一笑:「是嗎?跟著他去,看看他在哪家店打尖住宿,晚上好下手。」
  
  「小的不明白,」那明顯是僕人的男子皺了眉頭:「您為什麼要對三公子的事如此上心?要叫小的說,那兔崽子死了剛好!」
  
  大公子眼光一轉:「三弟是兔崽子,本公子是什麼?你是什麼?喜來你這個蠢貨,那伏杜殺三弟只是個引子,他是要向宋家復仇的,今兒本公子不管他,明兒,說不定本公子也折在他手裡呢……」
  
  「那怎麼可能?」被斥為蠢貨的喜來撓了撓頭:「公子您武藝高強足智多謀,還怕他一個扮了這麼久小娘兒的小子?」
  
  「你去不去了?」大公子一把甩開了折扇:「你再不去,那伏杜可就跟丟了。」
  
  「……是,小的馬上走。」喜來唯唯諾諾退出雅間,嘴角抽抽,大公子在想什麼呢?自從老三死了,他就不怎麼正常了。
  
  明明老三在宋家也是最惹厭的人物,仗著自己是嫡母所出,從不把大哥二哥放在眼裡。若叫他喜來說,這傢夥死了剛好,可為什麼他死訊一傳來,自己跟的大公子就硬生生哭昏過去,還鬧著要親自追殺兇手伏杜呢?就算是怕伏杜向宋家報仇,派幾個殺手也就可以了,何必親自跑到這地方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二貌似也傻掉了。大公子說要追查伏杜,老二就主動請纓去宿月樓蹲著,真不知道是在等對方自投羅網還是藉機眠花宿柳……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6:2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1 編輯

【第9章】

  離開丹絡城的第一個夜,伏杜怎麼也睡不著。
  
  昨日種種,盡數如風中灰煙,翻捲而去,一絲不留。
  
  明燭,華堂,喜服,佳人,血和屍體。雖然僅僅是一天過去,卻消失得乾乾淨淨,似乎根本不曾存在於他的生命裡。
  
  他在客棧上房的帳子床上翻了個身,合上眼,卻又看到那雕花長窗中一躍而出的背影,翻飛的衣帶讓從窗子裡吹進來的風都有了真實的具象,涼到人骨髓深處。
  
  然而,那風……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怎麼的,伏杜坐起身——他似乎真的聽到了風中的聲音,像是女性哭泣一般的聲音。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向下望,卻不見有人。但沒了窗戶的阻隔,那哭泣聲更清晰了。
  
  會是什麼情況?是好奇抑或心思煩躁,他決定出去看看,於是披好剛洗過還沒全干的外袍便向外走去。可巧,在下樓梯時瞄到自己袍襟上似乎有塊汙漬沒有洗掉,低頭看時,正被一個行色匆匆上樓的大漢撞了一下。
  
  那人不道歉,亦不擡頭,只悶哼一聲,仍舊是逕自往樓上走。
  
  伏杜蹙蹙眉,心中雖不悅卻也無心計較,和一個路遇的人置什麼氣呢?
  
  然而,剛剛走到客棧門口,卻有人從樓上直衝而下,正是剛才上去的人。他一邊往下跑,一邊還吹出了尖銳的口哨聲,似乎……是要聯繫什麼人?
  
  及至他奔出門外,伏杜才看到他所著衣物背後的圖案,那是一個箭簇的形狀。
  
  頓時,伏杜嚇出了一聲冷汗——箭簇,是鐵箭門的標誌,難道他們已經找到自己的行蹤了?那麼剛剛這個,理當是殺手……
  
  現在該怎麼辦?他瞄瞄周圍,夥計和掌櫃的正在對賬,像是什麼也沒有看到。
  
  他故作鎮定過去問:「掌櫃的,剛剛那人……」
  
  掌櫃的卻皺了眉,橫他一眼,將手指豎在唇邊:「莫提,莫提!」
  
  伏杜立刻閉嘴,既然掌櫃的對這事都已經知道了,那麼對方一定是確定了自己的行蹤的,現在逃,還來得及嗎?
  
  再要開口問,方纔那漢子又一陣風樣捲了回來,恰好站到他旁邊:「掌櫃的,今兒有沒有一個叫伏杜的客人來投宿?十四五歲年紀,穿月白衣衫,長得可俊了……」
  
  掌櫃的眼一轉,指著伏杜道:「這是今兒來的最俊的客人,別的都是三十來歲上下的老爺或者江湖客,您問問他是不是伏杜便是……」
  
  那大漢轉過頭,正盯牢伏杜的臉:「你……不對,喜來說是月白衫子,你這明明是藍的……」
  
  伏杜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那個叫喜來的人沒事兒拽文,月白乃是極淺的藍色。但這衣服此時帶著幾分濕氣,倒是藍得更明顯了。難怪那大漢比著「白」認不出來。
  
  「不過,年紀長相都差不多……」那大漢想了想:「你還是跟我回去見大公子吧!」
  
  伏杜在他伸手來抓自己肩頭時猛地心念一動,就勢閃躲,讓開一步:「你幹什麼?」
  
  他這句話,是捏了嗓子,用在妓院裡練了無數次的女聲說的。那大漢果然一愣:「你是個女的?」
  
  「不是!」伏杜伸手擋在自己胸前,眼神警惕望著那大漢,神態緊張——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要學女人情態,世上只怕再沒一個男人看得出他,更何況那大漢看上去就是個粗豪人物。
  
  見伏杜羞澀躲閃又尖聲反駁,那大漢更加確定他是個女子,二話不說,從腰邊拔出刀就照著伏杜頭上砍去。
  
  伏杜愣住了,他雖然知道鐵箭門行事詭譎,每每只用一枚飛箭通告就會滅被害者滿門,但二話不說掄起刀來砍一個少女,這未免也太有違江湖道義了。
  
  待他緩過神來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可那大漢的刀在半路突然變勢,竟朝著上方斜挑,只聽「鐺」的一聲,伏杜的髮冠被削斷了,那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傾流而下,直披散到他腿彎,襯著他如玉面龐,宛若天仙。
  
  那大漢收了刀,尷尬地笑:「果然是個娘們兒……那,掌櫃的,還有別的俊俏少年麼?」
  
  「沒有……」
  
  大漢一掌拍在算賬的櫃檯上,那台板都被他拍陷了一塊兒:「給爺爺老實說!別想抵賴!」
  
  「真沒有!」掌櫃的嚇得體如篩糠,哆嗦成一團:「那,根兒,你,你去把,今兒的,今兒的賬冊拿給這大爺……看看。大爺,您一個一個房間找……若,若是見到俊美,少,少年,大可,大可提了小老兒這顆頭,去,去向上頭回稟。」
  
  被叫做根兒的夥計應了聲,走出櫃檯就要去拿賬冊,卻在轉過身時被看到了他褲襠處的顏色格外深重,眼見是尿了褲子了。
  
  那大漢更惱怒:「爺爺不認識字兒!掌櫃的,你去把所有來住店的都叫出來,爺爺一個一個認!」
  
  掌櫃的真的快要哭出來了,他正要說什麼,被那大漢一瞪,只好點頭:「誒,是,小老兒這就去……」
  
  然而,掌櫃的還沒有邁腿,喜來就從外頭走了進來:「胡二,你事兒辦完了沒吶?」
  
  凶橫的大漢頓時軟了:「沒……沒,小的正要叫掌櫃的去把所有客人都叫出來,然後一個個認……」
  
  「一個個認?」喜來笑了:「你不知道咱們辦事從來不留活口嗎?造太多殺孽,不好啊,不好……」
  
  喜來一邊念叨著一邊故作優雅地轉過身,卻看到了一邊「秀眉微蹙」一臉畏懼的「女孩兒」伏杜。
  
  「你是伏杜?」他一愣,隨即認出了「月白色衫子」。
  
  「不是!」伏杜掐了女聲,裝出一副騙人的樣子抵死不認。
  
  「啊,不是嗎?」喜來模仿著他家大公子陰森一笑:「除了你,還有誰能裝得那麼像個小娘?胡二,刀給我。」
  
  胡二順從地把鋼刀遞來,伏杜瑟瑟發抖,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喜來走到他面前,笑容相比「冷峻」更似「猥瑣」:「是不是女人,脫了褲子不就知道了?伏杜能留長髮,能裝女聲,可不能把那玩意兒也割了去吧?」
  
  隨著他這話一出,隨他進來的另外幾個勁裝漢子也隨著笑,聲音響亮,目光盡數不懷好意地望著伏杜腰下。
  
  伏杜向後退了兩步,腰抵在了桌子上,心知今日一戰避無可避,最要緊的是,如何才能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發動襲擊。
  
  第一個進來的胡二的本事,他已經看到了。若是讓他只和胡二一個人打,那麼勝算確實不低,可進來的五六個漢子怎麼看都和胡二差不多,那他伏杜的贏面,怎麼算都相當小。
  
  喜來只道他害羞懼怕,把心裡先前的幾分謹慎之意也去了,及至近前手一抖那刀便向伏杜的褲帶挑去。然而,他這賣著花式的一刀,卻把自己的老底出賣了個乾淨。
  
  伏杜雖然沒和別人交過手,自己練武的時間卻是不短的,那一眼便看出了這看上去身份不低的人並沒有什麼深厚功底。是而托了大,待那刀到他身前,方才一扭腰,看似慌張地躲過。
  
  喜來的刀鋒隨之又至,伏杜再躲,一來二去已經到了一排桌子後面。待下一刀再來時,伏杜覷好了機會,人向後退一步,卻在喜來借力撲來時飛起一腳,將他刀踢得脫手飛出。
  
  喜來被伏杜那一腳踢麻了手腕,一愣,只見那閃著寒光的刀已經到了伏杜手中。心中一冷,心中大呼這次完蛋了。
  
  他哪兒能想到,他心裡除了魅惑男人之外什麼本事都沒有的伏杜,功力會在他之上,一招就能奪過他兵器呢?
  
  然而伏杜接了刀卻不往他身上招呼,足尖在桌面一點,身體淩空躍出,只一瞬便一刀劈倒了胡二。
  
  他這一擊得手,頓時將隨著喜來進門的幾個漢子嚇呆了。他們料不準伏杜的身手究竟如何,只見他身形朝自己欺來,面上帶血唇角獰笑,真真宛如玉面羅剎一般,雖嚇得骨軟筋麻,卻也只得拔出刀來抵抗。
  
  伏杜心中明鏡兒似的,他就算再厲害,一人到底難敵四手。更何況那幾個都算是江湖老手,自己卻全然新丁,對陣經驗不可同日而語。若不抓緊時間殺死他們幾個,自己能不能活著出這客棧還是問題。
  
  是而他一上手就是拼了命的打法,肩上雖挨了一人一刀,疼得眼前一昏,手上的刀卻仍舊不停。
  
  伏杜未曾練過刀法,這刀揮起來只是一味蠻砍,但世上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大抵是條真理——那幾條大漢未戰氣勢先頹,又碰上伏杜這等不要命的攻擊,竟自己亂了陣腳,一個把另一個絆倒了,剩下幾個也在後退時絆上了他們兩個,竟摔成一團。
  
  勝負立現——他們中誰都沒有厲害到能在死地求生,一次失誤,就足以斷送性命。
  
  及至解決這幾個,伏杜自己的衣衫上已經濺滿了血,掌櫃的和夥計在牆角擠著抖成一團,而喜來……喜來站了起來。
  
  伏杜轉過身,提著刀,鮮血沿著刀刃一滴滴滑下。他唇角緊抿,一步步走向喜來,卻在接近喜來之前瞄到了對方的輕微動作。
  
  像是,扳動了什麼機括。
  
  伏杜以為是暗器,一緊張,就掄起了刀砸向喜來的頭。及至發現沒有任何暗器飛來,喜來已經被他砸倒在地,癱成了一團,有血從口角溢出來。
  
  「有馬嗎?」伏杜自然知道幹出這種事兒再不能在此處呆下去,轉過身,盡量淡然地問掌櫃的。
  
  可掌櫃的嚇得不輕,他下巴顫抖,老眼含淚,雙臂緊緊摟住身邊的夥計:「有……有……有啊,有馬,有馬,只是老了點……根,根兒,去,去給小爺爺牽馬。」
  
  根兒怨憤地瞅了掌櫃的一眼:「我……掌櫃的……我尿褲子了……我……」
  
  「叫你去就去哪兒這麼多廢話!」掌櫃的哭了:「再不去我扣你三個月工錢!」
  
  雖然掌櫃的為了自己訓斥了夥計,但伏杜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得意之情——尤其是面對那匹不知道騎上去會不會立刻死亡的老馬時。
  
  「呃,就這一匹馬?」伏杜問夥計。
  
  夥計顫抖了:「嗯,是,小爺爺,客棧啊,我們養馬作甚,有馬的那是驛站……出門左拐過兩條街就是……您若嫌這馬不好,大可去驛站……呃,弄兩匹來。」
  
  伏杜對被人恐懼的惡霸效果並沒有愛,他鬱悶地搖搖頭:「算了我走了,不打擾你們了。順便,死在你們店裡的是鐵箭門的人……」
  
  夥計明顯不知道什麼是鐵箭門,他一愣:「鐵箭門?」
  
  「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霸團夥。」伏杜很樂意為敵人樹立一下可恨形象:「你們多小心,我走了……要是能逃走,你們就趕緊逃吧……」
  
  「大俠,您不能走啊,救命啊……」
  
  然而,當夥計終於哭訴出這一句時,伏杜已經沒影兒了。撤離犯罪現場,不快怎麼能行?
  
  陪伴夥計那聲哭訴的,只有靜靜的夜風,以及不知誰家打女兒後傳來的哭泣:「爹爹,媽媽,女兒再不敢了……別打了……我明天就把送給隔壁二狗的小雞仔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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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6:43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03 編輯

【第10章】

  這一夜,對於很多人來說是注定無眠的。
  
  比如說客棧的掌櫃和那個夥計,他們在商量了好一陣子之後決定拋下這家產,帶親戚們迅速逃逸;比如說守驛站的老頭兒,他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女」衝了進來,丟下兩顆金瓜子就牽走了馬廄裡最漂亮的一匹馬;比如說跨上馬背便再沒打算停下狂奔而去的伏杜,他還非常有心計地選擇了向東——那邊應該是青屏山的地界,雖然他不能肯定青屏山的裴盟主一定會保護他,但到底很少有人敢冒著得罪千山劍盟的危險去青屏山找事。
  
  然而,伏杜不知道的是,青屏山上也有人是沒法睡覺的。比如,被丟在祖宗祠堂裡罰跪的青女。
  
  「阿蟬……」青女淚眼朦朧地看著在旁侍立的比自己大兩歲的侍女:「阿蟬,你說我怎麼辦啊,我……我要是把他害死了,爹爹會不會打死我啊?」
  
  「……」阿蟬嘴角抽抽:「不會的小姐,老爺怎麼可能傷他唯一的女兒呢?」
  
  「可是爹爹他告訴我……這,伏杜,是五叔叔唯一的兒子……那,他要是有個萬一……你不覺得爹爹一向很講義氣麼?而且四叔還特意說了讓我帶他回來,我卻要他走……」
  
  「您是出於好心呢,小姐,老爺會考慮的……」阿蟬安慰青女一句,但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不過,考慮到老爺的性子,打死您不可能,但……狠狠揍您一頓,估計免不了……就算把他救回來也免不了……」
  
  青女不哭了,聲音裡含著無盡傷悲:「你覺得,以我爹的實力,狠狠揍我一頓,我還活得下去麼?」
  
  人說什麼樣的小姐帶什麼樣的丫鬟,打小兒陪著青女長大的丫鬟阿蟬,也是個心眼兒好卻說話做事不動腦的主兒:「呃,這個……奴婢說實話的話,挺難說的……」
  
  「你不如不說。」青女徹底塌下了眉眼,淚光盈盈地對著面前的祖宗牌位念叨:「爺爺,曾祖爺爺,高祖爺爺,玄祖爺爺……求你們保佑爹爹把伏杜找回來啊,不然,不然他會揍死我的!娘都沒了,我要是也沒了,爹爹該多寂寞哇,求求你們了……」
  
  阿蟬看小姐這麼虔誠,也只好低下頭去默默祝禱,可總覺得小姐這種把歷代祖宗都喊一遍的做法不太妥當……這大半夜的,攪擾那些老爺子,好嗎?
  
  突然,青女蹦了起來:「阿蟬,我想到了!」
  
  阿蟬正在求告觀音菩薩,被她一鬧,嚇得差點昏過去,好容易定下神兒來:「小姐,你想什麼了?」
  
  「我下山去把他找回來,將功贖罪!這樣爹爹就不會怪我更不會揍我啦……怎麼樣,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您先殺了我吧。」阿蟬頓時涕淚滂沱了:「老爺回來發現您跑了,奴婢怎麼回話?」
  
  「就說我……呃,鬧肚子,去廁所了。爹總不能去廁所抓我吧。」說完這話,青女已經跳了起來:「列祖列宗,保佑青女馬到成功!」
  
  「小姐,小姐……」阿蟬想去拉青女,可她雖在盟主家裡伺候卻從未習武,怎麼抓得到以動作快而馳名全山的青女呢,只能淚流滿面地望著那瞬間就消失在了墨藍色夜幕中的小小身影。
  
  「老老爺,太老爺,祖老爺……」阿蟬流著淚朝著諸多牌位跪下去:「你們一定保佑小姐啊,不然老爺會滅了我的……」
  
  而在伏杜剛剛逃出的鎮子上,另一個人和他的手下也睡不著。
  
  「喜來這個廢物點心,和老三一樣沒用!」長相還算清俊的公子將一個瓷杯子砸在了跪在下頭的屬下額間,瞬時盛開一朵紅蓮花:「七八個練家子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假小娘兒,沒一個活著回來的……」
  
  「大公子,喜來……還活著……」紅蓮花小心翼翼地提醒。
  
  「這麼活著還不如死了!」大公子顫抖的手指指著牆角那朵面部扭曲成不可能狀態的男子:「廢人一個……噗嗤,快把這傢夥拖出去,看他這副倒黴相我就想笑!」
  
  屬下們默默地望向了下嘴唇朝左邊咧開,舌尖從右邊吐出,左眼往上翻右眼往下翻,頭上還纏滿了白布帶,看起來怎麼都不像人的喜來。
  
  唔,憑良心說,是很搞笑……可伏杜未免也太看不起他們鐵箭門了,把人砸傻了也就算了,還故意把他的五官扭曲到這程度……侮辱,天大的侮辱!
  
  及至兩個人把喜來弄出去,宋大公子終於恢復了原有的冷峻酷厲之氣:「都聽好了,這樣都要讓伏杜逃了,傳出去咱們鐵箭門的聲譽就毀了!我還不信這小子能有多厲害,都出去,備馬,給公子我撒網地追!」
  
  屬下們應聲,飛也似地逃出了要被大公子凍成冰窖的房間,可路過擺放著喜來的走廊時,卻一個二個都忍不住地笑成了一團。
  
  於是,馬蹄驚擾了這小鎮的夜色。伏杜,青女,帶著千鋒劍盟弟子的青女她爹,以及帶著二十多名屬下追捕伏杜的宋大公子,都在這明月當空繁星點點的夜裡策馬狂奔。
  
  「公子,往哪兒追?」紅蓮花也纏了白布帶,英勇地問陰著臉的大公子。
  
  「往東!」大公子決絕而剛毅:「沒聽喜來說麼,那女孩兒是往東回去的,伏杜要是逃,十有八九還是往東去!」
  
  紅蓮花崇拜的目光,即使在黑夜裡也閃著熠熠星輝:「大公子英明!弟兄們,往東追!」
  
  如果蒼天有眼,一定能看到,在這個混亂的夜裡,他們走岔了。
  
  宋大公子他們追了一夜,卻連個人影兒都沒有看到。於是,在天色漸漸轉白時看到一騎飛馳而來時,他們的神經都繃勁了。
  
  「來者何人?」紅蓮花威猛地吼了一嗓子。
  
  那人勒住了馬:「爹爹?」
  
  紅蓮花一怔,望向大公子,心道難不成大公子有私生的孩兒尋了來,大公子亦困惑,自己行得端走得正,怎麼可能有看上去都上十歲了的孩子?
  
  那邊來的正是青女。她原以為是碰上了她爹,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然而那邊不回話,她頓時明白那些人肯定不是千鋒劍盟的弟子,立刻就警惕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敢來千鋒劍盟地盤撒野?」她學了爹爹的口氣厲喝,但無奈聲音稚嫩,聽起來更像是撒嬌……
  
  「你是伏杜吧?」紅蓮花想起大公子說到過伏杜善於偽裝成女人,聽到女聲就週身一凜:「快過來跟爺爺回去,不然死無葬生之地!」
  
  青女性子倔傲,見有外人來「她的地盤」搗亂本來就不爽之極,聽對方的話意是要捉伏杜,立刻想到了今天回去時被爹爹訓斥的內容。
  
  她和伏杜走後四叔立刻修書遣人快馬去找了爹爹,她一回去正好自投羅網。那時爹爹還只怪她自作主張,然而聽到她說那少年叫伏杜時,頓時就臉色煞白:「山下那麼多鐵箭門的人,只怕是要對他不利!你怎麼能就讓他一個人走!」
  
  那時青女聽到「對他不利」時,已經大約明白了些什麼,等爹爹把事情解釋清楚,她也嚇得不輕,心知自己闖禍闖大了。於是對害她挨罰的鐵箭門,便是毫無好感甚至於痛恨了。
  
  「你們可是鐵箭門的?」她猜出八九,想證實一下,紅蓮花卻只道「伏杜」裝傻:「還裝什麼?殺了我們三公子,你還想逃嗎?」
  
  伏杜殺了他們三公子?青女一愣,怎麼也不敢相信那俊美的少年會殺人,不過,現下既然他們把自己當成伏杜了,那自己否認也沒有用:「要抓我走嗎?看你們有沒有這本事了!」
  
  和伏杜交過手的幾個人,除了被砸傻了的喜來之外,沒有一個活著的,傻瓜喜來也不可能跟著,是而沒有人知道伏杜的底細。此時見青女不但毫無懼色反有幾分狂傲,那幾名下屬也便不敢上前,都眼巴巴望著大公子,希望大公子不要選自己上去當第一個試刀的。
  
  「怎麼,不敢來?」青女掛上了嘲諷的笑容:「連我一個女孩子都不敢挑戰,還抓什麼人,回家抓雞算了!」
  
  宋大公子眉頭一蹙:「你是不是伏杜?」
  
  「……是!」青女雖然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事到如今,她想為自己無心陷伏杜於險境的事情做補償也只能把禍水引向自己:「我就是伏杜,你們誰上來啊!」
  
  「怎麼可能。」宋大公子冷笑:「伏杜雖然扮成女人,卻從來沒自稱是女孩子過,你太小看本公子的聰明才智了,你到底是什麼人,說!」
  
  青女翻了個白眼:「有膽子上來就打,沒膽子就夾著尾巴滾,別在青屏山的地盤上撒野!問我是誰,你有資格麼?」
  
  然而,宋大公子還來不及動怒,隔著二百餘步就傳來了一聲呼喚:「青女小姐?!」
  
  青女回頭——除了正牌的伏杜,還有誰會這麼叫她啊?
  
  ……他來得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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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6:5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2 編輯

【第11章 】

  宋大公子反應很快:「那個才是伏杜,追!」
  
  但他卻沒快過青女,青女撥轉馬頭就朝著伏杜的方向疾馳而去,邊跑還邊喊:「別過來!他們是鐵箭門的!」
  
  伏杜雖畏懼鐵箭門那不死不休的追殺,但想到怎麼也不能丟青女一個小女孩在後面,於是也朝著青女這邊過來:「你回去,別管我!」
  
  兩騎交錯,青女一把抓住了伏杜的馬籠頭:「我爹爹就在附近,咱們走,讓爹爹料理他們……」
  
  伏杜搖頭,那馬被兩人不同方向使的力拽得一聲長嘶,卻壓不住伏杜的話音:「我自己的事情,不能連累別人!」
  
  青女真想狠狠罵伏杜一頓,這都什麼時候了,想不連累青屏山和千鋒劍盟,可能嗎?但這時候同樣來不及罵人,她只好撥回馬頭:「咱們兩人對付他們,勝算總算大些!」
  
  幾句話功夫,宋大公子的人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
  
  宋大公子笑得很詭譎:「裴青女,裴盟主的女兒,是吧?你要是想陪著小子死,就留在這兒,不然還是快走吧,我可以大人大量當做此事從來沒發生過!不然,這事就得連累到你們青屏山了!」
  
  「你算什麼東西!」青女大怒:「要滾也是你們鐵箭門滾!伏杜是我爹爹義弟的兒子,是我……是我義兄,我當然和他同生共死!」
  
  此話一出,樹林裡的晨風都涼了不少。
  
  伏杜目瞪口呆,宋大公子也目瞪口呆,紅蓮花和其他下手們看著自己的主子嘴都張得能塞進去一個鵪鶉蛋了,也只好一個個都張大嘴。
  
  伏杜,是什麼時候,成為裴盟主女兒的,義兄的?這個問題,伏杜不知道,宋大公子不知道,裴盟主不知道……估計青女也就是隨口一說了。
  
  但是,青女的態度非常認真。她的手按在腰間劍柄上,嘴唇緊抿,瞪著那剛剛還口出狂言現在卻像是被焦雷劈中的宋大公子。
  
  大早晨的,怎麼可能打雷呢……宋大公子好不容易才緩過神兒來,嫣然一笑:「青女小姐,我再問你一句,你讓開不讓開?」
  
  「不讓。」青女仍然死倔。
  
  「你走吧。」伏杜卻開口了:「我不需要你保護。這種事情,不能牽連無關的人。」
  
  青女萬分詫異,雖然按紅蓮花的說法伏杜殺了他家三公子,定然有武功,可是這麼多人……圍著他一個,實力未免太也懸殊吧?
  
  「生死有命。」伏杜說著話,卻沒有看她,反倒從腰上解下了一枚荷包,從裡頭掏出她的耳墜,拋給她:「多謝小姐好心。」
  
  青女伸手接了耳墜子,心像是墜入一片茫茫的霧中,不知道該做什麼。
  
  宋大公子的笑聲響得很突兀:「這小子很有骨氣啊,伏杜,你是自己過來送死,還是我們過去?」
  
  伏杜不言語,只是捏緊了馬韁繩。
  
  宋大公子揮手了。
  
  紅蓮花驚恐莫名地發現宋大公子在瞄著他,臉部瞬時抽搐。
  
  胡二都死在這小子手上了,雖然他一直自認為武藝要比胡二強出一些,但也沒強出太多。自己第一個上去當真不會死嗎?
  
  宋大公子看紅蓮花不動,眼裡威脅的暗影慢慢加重了……
  
  紅蓮花仔細揣度了一下兩種死法的不同。上,有可能還能擊敗伏杜,雖然伏杜旁邊的青女怎麼看也不像會袖手旁觀的人,十有八九會發生兩個打一個這種悲催的事情;但不上,定然會被大公子弄死——他打了個寒顫,大公子的手段他還是清楚的,從前有下人執行他的意思不夠及時,大公子表面上什麼也沒說,卻在那人的食物裡下了緩性的毒。最後那下人在病榻上哀嚎了七八日,週身是血才終於嚥氣。
  
  所以,就算被伏杜一掌拍死,也勝過……呃,那麼憋屈地被大公子整死吧?
  
  打定了注意,紅蓮花催馬向前:「伏杜小子,爺爺來會一會你。」
  
  伏杜什麼也沒做,看著他拍馬疾馳而來。
  
  然後,那馬的疾馳變成奔跑,變成小跑,變成……緩步。
  
  「你不怕?」紅蓮花詫異且滿心憋屈。他自認為那一嗓子喝得威猛無比,卻不料這小子淡定地——似乎把剛勇威猛而來的他看做一隻發瘋的鳥……於是,伏杜不怕,他就鬱悶了。
  
  伏杜撇撇嘴:「怕你?那我還不如咬舌自盡,士可殺不可辱。」
  
  紅蓮花這人論聰明遠勝喜來,只是說話太也難聽,才被喜來壓在上面混不出頭。可宋大公子都知道他是個真真能辦事的人——這麼聰明的人,只愣了一剎那就明白了伏杜的意思。
  
  於是,大怒的紅蓮花,從馬背上飛身一躍,撲向了伏杜。
  
  他身形還蠻好看的,像……一隻發瘋的大鳥。
  
  伏杜卻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會跳起身來接戰,反倒跳下馬躲閃,避開了他掉下來的著地點。
  
  紅蓮花看著綠草如茵的大地向他張開懷抱,忙一扭身,生生扼住了著地的勢頭,再次向伏杜追來。
  
  伏杜卻在他變換方向時彎下腰,在地上抓了一把灰沙,見他撲來,一揚手便把灰沙朝他眼睛裡撒過去。
  
  江湖行走三件寶,小匕首、白石灰、蒙汗藥。其中白石灰就是拿來丟人眼睛的,這是最最下三濫的手段之一。伏杜雖然不知道這麼一條,手上也沒有白石灰,但能臨機應變想到用沙土代替,效果也是不錯的。
  
  於是,被灰沙迷了眼看不清伏杜所在的紅蓮花,聽聲辨音地,朝著一棵樹撲了過去……
  
  宋大公子可不是只帶了一個伴當,此時看紅蓮花丟人,面子上掛不住,厲喝一聲:「都給本公子上,今兒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走了!」
  
  「這麼多個打一個,要臉不要?」接話的卻是青女。剛剛紅蓮花撲來的時候她就想動手打人了,但爹爹說大俠不能以多欺少,兩個人打一個這樣的事情是萬萬不可的,這才忍下。
  
  但她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在乎她奉為圭臬的俠義道,莫說兩個打一個,這七八個人都朝著伏杜撲去,她也只好放下俠女架子,衝上去混戰了。
  
  然而,她剛剛拔出劍來,宋大公子就自己衝到了她面前:「青女小姐,您剛剛能走卻不走,現在想走,只怕走不了了!」
  
  「誰說我想走?」青女果然中計,開口辯駁:「你們幾個打一個,太也不要臉!我要去……」
  
  「下人不懂規矩,」宋三公子笑:「本公子陪你一對一單練……」
  
  青女氣得紅雲上臉:「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你手下那麼多人打我義兄一個……」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那被她稱為「不要臉」的宋大公子之長劍就戳到了她面前。
  
  青女頭皮一炸,第一反應是往後仰,卻忘了手上還拉著馬韁繩。這一仰,馬就前蹄騰空立了起來。
  
  於是,她的馬替她擋了這一劍。
  
  鄉野村夫都知道,動物在被刺殺的時候是會撲騰的。可宋大公子武學雖然也算不錯的,但卻沒有目睹過殺豬宰牛,所以對一匹馬在被刺中的時候會有的表現,一無所知。
  
  而事實上,他這戳在馬身上的一劍,迅速改變了戰局。
  
  就在長劍刺進馬的胸膛的時刻,這馬的前蹄也重重踹在了宋大公子胸前。於是被馬踹飛的宋大公子和被馬甩飛的青女姑娘都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只不過方向不同。宋大公子是朝著來時的方向跌遠,青女,卻是朝著伏杜那邊摔了過去……
  
  話說伏杜小時候雖也和他爹爹學過空手入白刃或者分筋錯骨手之類的功夫,但多年不用早已生疏。對方圍上來的時候他全仗著身形靈巧一直躲閃,好在時間也不長,是而暫且沒有受傷。可誰知道天上掉下個青女來,正好把他退路堵死,
  
  伏杜只道這下完了,卻不料離他最近的那人也被青女那天外飛仙的造型嚇住,目瞪口呆,登時好大破綻。
  
  伏杜靈機一動伸手就奪過了那人的刀,戰局立時緩和下來——伏杜和摔得頭暈眼花的青女當然不會妄動,但對方也因為宋大公子受傷而不知進退。
  
  樹林裡突然陷入僵硬的寧靜,有晨鳥鳴唱,吱吱喳,吱吱喳。
  
  而一聲悠長的鹿鳴就在這樣尷尬的場面下傳來。本來摔在地上的青女突然面露喜色,一下跳了起來:「龍師兄來了!」
  
  伏杜雖不知道這龍師兄是誰,但料也料得到是救兵,並且該是很厲害的救兵,心下也不禁激動。
  
  同時激動的,還有宋大公子手下的人……宋大公子的為人秉性他們最清楚不過,大公子已經受傷了,如果殺不了伏杜,他們一定會死得極難看。
  
  於是,就在青女喊出龍師兄的一剎那,一個瘦削身形的男人出招了。
  
  他是剛剛被伏杜奪了刀的人,但他的武學修為全不在刀上,一對肉掌反而最是淩厲。可宋大公子說統一佩刀好看,就強制他也拿把刀,此時刀被伏杜搶走,倒是正中了他下懷。
  
  伏杜雖然高興,卻並沒有像青女一般完全放鬆警覺。可那人掌風直到到了他面前才突然放出,他再警覺也晚了。
  
  青女就在他身邊,如是必將被那掌力波及。
  
  也許只是不想讓這一直要幫他的女孩兒受牽連,也許只是作為男人天生要保護女流之輩的想法,他竟沒有抵抗,卻一把將青女拽到自己身後。
  
  那一掌的力量,盡數打在他身上。
  
  龍師兄來得夠快,幾乎就在伏杜把青女拽到身後的時候,他的長劍已經斬斷了那人拍出的雙掌。但肉掌雖斷內力不歇,伏杜受了這一擊,只覺氣血翻騰,卻又都淤積在胸口處,想吐都吐不出來,而如同被燒紅的刀攪動般的疼痛,也開始從胸口蔓延至全身,眼前一片血紅。
  
  耳邊傳來的鳴響聲裡混雜著女孩子的呼喚聲,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可是那是誰的聲音呢。很熟悉,卻又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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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7:16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3 編輯

【第12章】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辰就好了,我一定會許一個願望——我希望那個被打昏過去生死不明的人是我。
  
  裴青女望著騎在前面一匹馬上的抱著伏杜的龍師兄那高大的背影,極度想拔出長劍朝自己脖子上一抹。
  
  龍師兄是青屏山最俊朗的少年弟子,也數他劍術高超,剛剛幾個起落就把那幾個人都廢掉了。
  
  然後,龍師兄忽略了拽著伏杜掉眼淚的青女,直接走到了被馬踹傷的某滿臉怨憤的公子面前:「可是鐵箭門的大公子?請自行離開吧,青屏山不是好撒野的地方。至於伏杜,我就帶走了。」
  
  然後,龍師兄就走到青女面前,抱起了伏杜,丟下一句話:「青女,你完蛋了。」
  
  「為什麼?」青女一愣,雖然知道爹爹要責罰,但聽師兄這麼一說……心還真是涼透了……
  
  「首先,你不僅讓伏杜陷於險境,還讓他真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知道……」
  
  「其次,師父罰你跪祠堂,你跪到哪去了?」
  
  「……我……」
  
  「最後,你還讓阿蟬去和師父撒謊,說你如廁沒有出來。你知道,師父最討厭有人騙他……」
  
  青女靜默了,許久才囁嚅問出:「爹爹怎麼知道我不在……如廁……的?」
  
  「師父說你打小兒的尿布都是他換的……」
  
  「閉嘴!」青女慘叫:「師兄,我不回去了,你替我多多美言……」
  
  「我可解釋不好伏杜這孩子傷成這樣是怎麼回事。」龍師兄依然不動聲色:「順便,如果我沒記錯,師父最最討厭的,是有人妄圖以逃跑的方式逃避責任喲。」
  
  「……師兄啊,如果我死了,記得求告我爹把我埋在我娘身邊……」青女揉了揉瞬間紅起來的眼睛。
  
  「如果過會兒師父要罰你你提到師娘的話,估計你會倒黴得更徹底一點……因為師父會覺得他對不起師娘,師娘那麼溫柔嫻淑,她生的女兒卻被他教養成了這個沒天沒地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覺得你不是好人。」裴青女非常低落地走牽過了伏杜的馬:「如果過會兒我出了什麼意外,就告訴爹我是畏罪自殺,這個你總做得到吧?」
  
  但是,有龍師兄在,還能出什麼意外呢。
  
  裴青女終究是毫髮無損地跪在了她家院子裡,想起她爹要去探望伏杜前留下的那句威脅就覺得冷氣從心窩子裡一路發到尾椎骨上。
  
  「先跪著候著吧,等我想出來怎麼處置你再說。」
  
  青女對於她爹會怎麼處置她一事非常沒有底氣,是而真的很想在這四月的陽光下活生生曬昏過去以逃避爹爹嚴厲的目光。但是,天違人願,就在她森森頭暈的時候,一片陰涼罩了過來。
  
  她擡起頭,感情非常複雜地望了望疼愛小姐的阿蟬:「你……你別給我打傘,讓我熱昏過去算了,否則過會兒爹爹回來我一定會很慘的……」
  
  阿蟬咳嗽一聲:「小姐,您這卻是何必呢?」
  
  青女垂下小腦袋,非常嫻熟地「悠悠一歎」:「伏杜要是有個萬一……爹會把我怎麼樣,我實在是不敢想啊……」
  
  「好歹小姐是為了救那伏杜才逃出去的,老爺應該……」
  
  「但結果呢?」青女對自己的命運萬般悲觀:「結果是他為了救我挨了一掌生死不知,我真寧可那一掌我挨了也好,至少爹不會罰我跪在這裡……祠堂好歹曬不到還有個蒲團,這地方又熱又硬,我……」
  
  「那一掌要是你挨了,只怕現在就沒你這個人了。」外頭傳來男人的聲音,除了青女她爹裴盟主還能是哪個。
  
  「爹……」青女的抱怨被爹聽到了,她感到萬分尷尬和畏懼:「呃,伏杜,他怎麼樣了?」
  
  「還活著。」
  
  按理說這句話應該是個好消息,可裴盟主的臉,青得和他閨女的名字一樣……
  
  「……傷勢嚴重嗎?」青女小心翼翼地又問。
  
  「還沒醒。」
  
  爹爹可以不這麼言簡意賅麼,青女很糾結——還沒醒,那就是很嚴重了?是自己把他禍害成這樣的……想到這兒,青女就淚盈於睫。
  
  裴盟主在將開的石榴花蔭下轉身坐定,驚異地發現他女兒馬上就要哭出來了,於是神色稍微緩和了些:「沒大礙的,斷了數根肋骨……」
  
  「啊?」
  
  「內功全廢了。」
  
  青女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爹,這還叫沒有大礙嗎?內功全廢了,對於一個江湖人士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啊。
  
  終於,在對伏杜的愧疚和對爹爹的畏懼之下,青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知錯了?」等青女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裴盟主淡淡問道。
  
  青女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那你說該怎麼罰你?」
  
  青女愣了,她雖然料定爹爹要罰她,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讓她自己提出懲罰的方法。一時什麼也想不出。
  
  「你沒有意見?好吧,罰你這個月啃硬餅子喝冷水,不許下山去四叔叔那裡混吃混喝,也不許去師兄師姐那裡騙吃的……」
  
  青女悲傷,淒惶,痛苦,無助。她只是一個快要十三歲的小女孩,她的生命裡原本就只有吃吃喝喝、欺負師兄師姐和朱管家這麼一點兒樂趣,如今竟要被盡數剝奪了嗎?
  
  「還哭?是不是覺得還很慚愧?要麼,加罰你半個月不許出跨院好了……」
  
  「爹!」
  
  青女這一嗓子喊得那叫撕心裂肺碎金斷帛啊,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啊。於是裴盟主皺了皺眉:「你不情願?好吧,許你不被禁足,但有一條你得記好了——下次再想行俠仗義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望著青衫落拓出門揚長而去的爹,青女痛苦地擡起頭問阿蟬:「阿蟬,我長得同爹像麼?」
  
  阿蟬不明所以,想想:「很像啊……」
  
  「……我真的是他親生的嗎?」青女晃著跪麻了的腿站起來:「你吃過那硬餅子嗎?」
  
  「沒啊,怎麼?」阿蟬打了個寒噤,一臉警惕:「莫非小姐吃過?很難吃嗎?」
  
  「味道……其實還好啦。」青女有點兒頭暈,扶住阿蟬,閉上眼睛:「就是完全嚥不下去……」
  
  此話一出,青女就失去了最後一分力氣,軟趴趴地跌了下去。阿蟬原以為青女是想到那硬餅子被嚇昏的,但後來才發現,小姐是如願地把自己給曬昏了……
  
  半個時辰之後,青女擡起疲憊的眼睛:「阿蟬,我還活著?」
  
  「當然……」
  
  「我餓了。」青女坐起來:「我要喝冰湃梅子湯,要吃鴨肉小包子和素拌芝麻菜,再來一盅栗子粥……」
  
  「沒門兒,」阿蟬嚼著一口硬餅子,一臉麻木地轉向不知此時是何時的沒記性小姐,咕嘟一口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您和奴婢,現在都只有硬餅子和冷水可以吃……」
  
  青女摀住頭,哀號一聲倒了下去:「我中了暑熱!我是病人!去告訴我爹!」
  
  「師父說的是你不被禁足,可沒說阿蟬不被禁足!她敢出去嗎?」外頭有女孩子清亮的笑聲,一個高挑英氣的女孩轉過垂花門,走到青女床前:「干餅子就涼水,極好,極好!」
  
  「……」青女內傷地望了她一眼:「梅師姐,你是在說笑麼?這干餅子就冷水難吃得要死,還極好?」
  
  「就是因為難吃才極好。」被稱作梅師姐的,十七歲上下的女孩兒伸指在青女光潔的前額彈了一下:「若是不給你點兒教訓啊,誰知道你下次捅出什麼簍子來。這次還算那小美男命大,否則你看著師父怎麼收拾你……」
  
  「爹最不疼的就是我。」青女撅起嘴,低下頭,悶悶道:「他待你們都比待我好些,現下伏杜來了,他更不在乎我了……」
  
  「哪兒的話。」梅師姐正色:「要不是擔心你再不自量力下山闖禍,師父何必這麼管著你?不過,他確實很喜歡伏杜呢。」
  
  青女哼了一聲:「龍師兄也說伏杜長得比我好看。」
  
  梅師姐失笑:「你一個女孩子,幹嘛和一個小子比誰好看啊?他是五師叔的孩子,生得好看也是自然。」
  
  「梅師姐你也不喜歡我了嗎?」青女擡起淚汪汪的眼睛:「爹爹也喜歡伏杜,龍師兄也喜歡伏杜,你呢?」
  
  「可伏杜他是為了保護你才受傷,所以師父和師兄才關心他呀,你說,愛屋及烏,是不是這個理兒?」
  
  青女想了想,點點頭:「那師姐是說他們還喜歡我的是嗎?師姐你也喜歡我的吧?」
  
  梅師姐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雖然按照青女的一貫脾性,這定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善良的梅師姐還是被青女無辜的眼光麻痺了、
  
  她點了點頭。
  
  「那,師姐,能把你的晚飯分我點兒……」
  
  那個「嗎」字還沒出口,梅師姐就消失了。
  
  誰說青女是青屏山上動作最快的人的,那個人明明就是梅師姐,只看一道鵝黃色的光閃過,她人就不在了!
  
  「小姐,吃東西吧。」阿蟬看著求食失敗的小姐突然很想笑,將一盤硬餅子和一碗水端了過來。
  
  青女滿腹鬱悶地照著那乾硬的餅子咬下去,可一口下去臉就僵住了。
  
  「怎麼了小姐?」阿蟬緊張地望著她。
  
  青女的下巴費勁地移動,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那口餅子嚥下去,端起水碗就把水喝得見底了。
  
  「小姐?」阿蟬不明白小姐這是怎麼了。青女一向是個話癆的,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時候尤為如此……如果她覺得那餅子不好吃,應該會嘮叨個沒完才正常。
  
  「我不要吃了。」青女特別鬱悶:「要吃你吃,吃這勞什子不如死……我真恨不得打伏杜的那一掌是打在我身上……」
  
  聽著這話的阿蟬比青女大兩歲。
  
  聽著這話的阿蟬已經快十五了。
  
  聽著這話的阿蟬從前也經常隨青女下山聽書看戲。
  
  於是,青女明明是表示「與其吃這個我寧可去死」的話語,阿蟬卻當作了青女歡喜伏杜的證據。
  
  她並沒有見過伏杜,但既然老爺和別人都說這伏杜長得好,那定然錯不了。
  
  小姐情竇初開了,阿蟬這麼一想,就特別心疼起青女來。
  
  情郎在自己面前身負重傷,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多麼摧心斷腸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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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7:3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1:59 編輯

【第13章】

  所謂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裴青女姑娘中了暑熱還要絕食的悲涼時刻,伏杜的房門外頭卻圍了許多人。
  
  這都是青屏山的弟子沒錯,但他們過來的目的卻不是探望病人,而是——看看在師父和師兄嘴裡漂亮得不像話的小美男能有多美。可惜啊可惜,有龍師兄峻厲著一張臉站在房門口,誰都別想靠近……
  
  「師兄,那孩子真的很漂亮?」一個男弟子問。
  
  龍羽點點頭:「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有多漂亮?」
  
  「漂亮得……」龍羽想了想:「禍國殃民。」
  
  人們嘖嘖著散開了。禍國殃民,此言得之!雖然說起來小師妹青女被罰和伏杜的長相好像並無干係,但誰能保證小師妹不是看上人家了才折騰出這麼一出的呢。
  
  結果,關於伏杜和小師妹的八卦,在青屏山上迅速地流傳開了。色香味俱全的程度不亞於青女心心唸唸的鴨肉小包子……
  
  並不是有一個嚴厲的師父,大家就都會正經,正如不是有一個嚴肅的爹,女兒就一定靠譜一樣……要知道,青屏山作為千鋒劍盟的總舵之所在,來自分舵的弟子們在接受培訓時也接受了這條八卦,結局就是整個千鋒劍盟都知道了裴盟主的女兒……呃,不靠譜。
  
  而這個消息是背著裴盟主和青女傳播的。
  
  於是,裴盟主來探望傷員伏杜的行為,也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盟主去探望未來的女婿啦」!
  
  「咦?那人都傷成那樣了,師父還要把小師妹嫁給他?」
  
  「傷總是會好的嘛,聽龍羽師兄說啊,師父誇讚這小子的骨骼清奇,是練武的好料子……」
  
  「嘖嘖,那師父的看家本事豈不是要傳給他了?這小子太也好命……」
  
  「那是師父故人的兒子啊,你說,他要是還有個妹子多好……他都生得那麼那麼好看了,他若是有個姐姐妹妹的,哪兒還差得了哇。」
  
  「你是想追求美人吧?我可和你說了,挑女人可不能只看長相,咱們小師妹不也是個美人胚子?可你想想,誰娶了她,咳咳,不得被欺負得……嗯?」
  
  裴青女躲在假山後頭,氣得咬牙切齒,隨手抄起一塊石頭就要丟出去——爹才額外開恩允許她和阿蟬出來走走,就碰到了這種傳閒話的混賬師兄們。如果光是編排她和伏杜,她還是能容忍的,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什麼叫「誰娶了她誰不得被欺負得『嗯』」啊?是有多「嗯」啊?
  
  阿蟬好不容易才拉住了暴怒的小姐:「您要是真丟石頭丟他們了,那就真的印證了小姐您喜歡欺負人了……」
  
  青女撇撇嘴:「那也不能就這麼輕饒了他們,嚼舌根子什麼的最討人厭了!我要去告訴爹……」
  
  「……其實您是害羞了吧……」阿蟬小聲嘟囔,青女卻立馬轉過了頭來:「你說什麼?」
  
  「呃……」阿蟬想不到她聽得見:「……什麼也沒說。」
  
  「我聽到了,你說我害羞!」青女也不去找她爹了,返身走到阿蟬面前:「我怎麼害羞了?」
  
  「小姐不是……不是……歡喜伏杜嗎?」阿蟬頭皮一緊,索性破罐子破摔。
  
  「啊?」青女愣住了:「誰說我歡喜伏杜啊?我只是……嗯,只是因為爹爹所說的俠義道才要救他的!」
  
  阿蟬不再辯駁,但眼神裡流露出的情緒卻足以用三個字概括——鬼才信。
  
  青女負氣了:「你們都不相信我,我去找四叔叔說去。」
  
  「小姐!」阿蟬頓時服軟:「您可別下山,再搞出點兒什麼來,咱們就得和硬餅子相伴終身了……再說老爺不是說了不讓您去找四老爺混吃混喝嗎?」
  
  「我才不是去混吃混喝的!」青女反駁,不過從她的神色來判定,這反駁……怎麼都有點兒底氣不足:「我是想四叔叔啦!」
  
  「啊喲哎喲,我家小侄女也有想四叔叔的時候?不用下山不用下山了,四叔叔不是上山來了嗎?」
  
  青女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小臉上花兒一樣綻放的笑容,突然就……頹敗了。
  
  她緩緩轉過身去,臉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絲悲痛:「四叔叔,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想我了嗎?」魯四公子笑得極其奸詐:「上來看看侄女,唔,順道給伏杜侄兒治傷……」
  
  青女癟嘴:「第二個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我才不信懶得抽筋的四叔叔會為了我想你就上山來。」
  
  「單只是想我呢,我是不會來的,但是——」魯四公子從他隨員那裡接過一個紙包拋給青女:「據說你被你爹罰啃硬餅子一個月,哎喲俺那娘誒,那玩意兒哪兒是我侄女這麼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啃得的?四叔叔和你爹那種老頑固不一樣,最是心軟啦,所以給你帶塊兒槐花山藥糕……」
  
  「謝謝四叔!」青女立馬笑得槐花般燦爛,打開紙包,細細嗅聞那甜美糕點上來自槐花的甜潤氣息。
  
  青女打小喜歡吃糕餅,但不知為什麼,她最愛吃桂花糖糕,卻每吃必在全身上下發滿小疹子。最「心軟」的四叔叔為此特別督促了廚師做槐花糕給她吃,於是這槐花山藥糕成了青女最是心水的東西。
  
  但是,就在青女聞得心滿意足了,用兩根細細指尖掂起一塊想送進嘴裡的時候,魯四公子的臉色驟變。
  
  「是哪個說我是老頑固的?」——青女背後,幽幽傳來這樣一句質問。
  
  槐花糕雖然好吃,但碎粉太多,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是而在聽到她爹從後面不陰不陽不冷不熱地問出這句話時,青女在驚嚇與慌亂中被碎粉給嗆到了……
  
  於是,在通往伏杜的臥房的小徑上,發生了這樣的一幕戲——青女咳得臉面通紅,都快吐血了,阿蟬拚命幫小姐拍背,累得滿頭是汗,至於裴盟主和魯四公子,則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
  
  說是對峙也許不確切,因為裴盟主的眼神可以凍死人,魯四公子則越笑越尷尬:「呃,大……大哥……」
  
  「要不是看在你是上山給伏杜治病的份上,光你在我女兒面前破壞我家教汙損我形象這一點,我就能把你丟下飛煙崖去,你信不信?」裴盟主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啊!
  
  「我……我信,」魯四公子點頭:「現在……呃,現在咱們去看伏杜侄子吧,嗯?」
  
  裴盟主冷冷「嗯」了一聲,轉身就走:「裴青女,你跟我過來!」
  
  青女原本指望裝作嗆壞了躲過一劫,等爹爹走遠就可以接著偷食,可這點小心機也被爹識破了。無奈,她只得將心愛的糕餅交給阿蟬,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隨著爹爹與四叔走遠,回頭時目光極其哀怨。
  
  阿蟬只能眼含熱淚地朝她點頭,表示自己決不會偷吃請小姐放心。
  
  在伏杜的房間裡,青女一定是那個最無聊的人,不然她也不至於盯著魯四公子的臉看,看得魯四公子的左眼跳啊跳的,按在伏杜手腕上的指尖也沒有從前那麼靈敏了。
  
  於是,給伏杜診脈的時間就比從前久了很多。約莫過了半個小時,魯四公子的額上滲出細密汗珠時才收回手:「大哥,你的試探沒錯……除了外傷之外,他的內傷更重些。」
  
  「外傷麼,斷了的骨頭我已經給他接過了……可內傷,到底有多嚴重?」裴盟主的神色分外嚴峻,看在青女眼裡那就是殺機四伏啊……
  
  「內功全部沒了,這您也知道,」魯四公子站起來,神色也遠較平常肅穆:「除此之外,任督二脈還有傷,似乎是寒性的內力傷到的……但用陰寒內力貫穿於掌力中的,不只有伏家的回風手麼?」
  
  「那也就是說,傷他的那人,用的是……回風手咯?」裴盟主皺眉:「鐵箭門真是讓人摸不透。我派人打聽,也只知道他們每傷一個門派一定會奪了人家的功夫秘笈遣人修煉,可五弟家那回風手太過陰毒,若無師長指點極易走火入魔,連五弟自己也是不練的。鐵箭門的人就算拿到了修煉的法門,卻如何學到手的?」
  
  「按五弟的說法……」魯四公子皺皺眉,輕聲道:「那回風手前幾層功夫非常好學,相配的內力修煉起來也容易。只是一不當心就會自傷筋脈。然而說起走火入魔,一定是要在修煉很久之後才會發生的。到那時傷過的經脈會寸寸震裂,無法施救……」
  
  青女原本是坐著的,聽到魯四公子這話,也不禁嚇得打了個寒噤。筋脈寸裂這種情形,她自然是沒有見過,然而只是想想也不禁畏懼。
  
  她扭過頭去看正在被魯四公子施針的伏杜,他面孔上雖沒有血色,但依然漂亮得不像話。只不過額上手上插了十幾根針,怎麼都有點兒奇怪罷了……
  
  誰能想到他會在那可怕的一掌拍來時把自己護在身後呢,他不怕嗎?
  
  然而,回憶起那一掌,青女卻突然覺得什麼不對……她雖然沒有被掌力波及,卻在伏杜挨那一下時確實地感覺到周圍突然熱起來了。
  
  如果對方用的是回風手,她怎麼會感到熱呢?
  
  「爹,四叔!」她叫出聲來,從圈椅上蹦下來:「很不對呢,那人打伏杜的時候,我都能覺得周圍瞬時熱了不少……如果是回風手,那不應該是覺得冷嗎?」
  
  裴盟主看魯四公子一眼,見他臉上亦現不解之意,便皺了眉頭向青女道:「那麼四叔和爹爹出去商議,你在這兒守著伏杜吧。他若是醒來,就來叫我們。」
  
  青女原本還想早點出去好找阿蟬要回槐花山藥糕,但被爹這麼囑咐了,也只好守在依舊雙目緊閉的伏杜身邊。
  
  然而,她爹走了沒多久,她就開始慶幸自己留下來了。
  
  因為廚房的張二來給伏杜送飯了……
  
  「小姐?」張二看到青女,表示非常詫異,但是那詫異的神色迅速消失了——小姐歡喜伏杜,這條消息早就傳到廚房啦,現在看來絕對是真的。
  
  於是,自己現在要怎麼辦呢,是進去討小姐的厭,還是……張二動了動腦筋,就把食盒遞到了青女手裡。
  
  「幹嘛?」青女愣住了。
  
  「今天廚房給伏杜……公子煮了栗子粥,既然小姐您在我就不進去了,您記著餵給他就好……」
  
  青女頓時眉開眼笑——她是為了栗子粥,可張二卻以為她是為了伏杜,嗯,自己的選擇非常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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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7:4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3 編輯

【第14章】

  「哎,你回來!」張二才走沒幾步,身後就傳來了青女的呼喚。
  
  張二僵硬地頓住步伐,轉回身:「怎麼小姐?」
  
  他只見小姐滿面不正常的亢奮光芒:「伏杜他能吃東西嗎?」
  
  「只要喂到他嘴裡,呃,嚥下去還是可以的……」張二原本以為小姐是關心心上人的身體,可他報告了這個好消息之後,卻發現小姐臉上的光芒,瞬間熄滅了……
  
  這不對勁兒啊……張二納罕地往回走,邊走邊思考。突然,他想到了一個重大的可能性——他們都誤會小姐了。
  
  小姐難道不可能是為了偷吃東西才跑到伏杜那邊去嗎?畢竟,相比愛上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美男子,為了食物不擇手段這才是他們熟悉的裴青女小姐的作風……
  
  那麼,現在自己要怎麼辦呢,張二困頓地蹲了下來,望著地上的螞蟻來來去去,實在不知道何去何從。是回去攔住偷吃的小姐——他又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而且這樣做還會得罪了以欺負人為樂的青女,實在得不償失;但要是束手不管,他很可能因為瀆職而被盟主狠狠收拾一頓啊。
  
  張二很矛盾,而同時,伏杜房間裡頭的青女也很矛盾。
  
  雖然她很想偷栗子粥喝,可是只有一把調羹啊。是先給伏杜喂,還是先自己喝都不像話……可要是放棄這難得的偷吃機會,又實在,實在,實在是……太不甘心啦!
  
  終於,她硬起心腸,舀起一匙栗子粥,剛要往嘴邊送,就聽到後面有響動。
  
  門沒有開窗沒有開,那響動是誰弄出來的顯而易見……
  
  青女比張二還要僵硬地回過身來:「呃……伏……公子……你醒了?」
  
  伏杜的眼睛原本只張開了一條細縫,卻在看到青女時瞬間瞪圓:「青女小姐?」
  
  他的聲音還很虛弱,可聽在青女耳朵裡不啻晴天炸雷,到手的美食啊,飛了!
  
  「我怎麼在這兒,這是哪兒?」
  
  「青屏山……」青女歎口氣:「你現在好點兒了嗎?」
  
  伏杜擡起細長的手指揉揉太陽穴:「沒想到我還活著……多謝小姐。」
  
  「活是自然活著啦……」青女想想那天的事,對伏杜害得自己失去美食一事就覺得可以不計較了:「應該我謝你,要不是你我肯定沒命了……」
  
  其實這樣活著和沒命了相比,倒是後者來得更痛快一點吧……青女望望栗子粥,在心底再次悠悠歎息……
  
  「哪兒的話,」伏杜輕輕咳嗽了兩聲:「他們本來就是衝著我去的,小姐能仗義施以援手萬分感激,怎麼還能連累你……」
  
  「這麼客套幹什麼?」青女心一橫,在心中和栗子粥做了個訣別,便把粥碗捧了,坐到伏杜身邊:「喏,本來呢也該給你喂粥啦,現在你自己醒了,如果還沒有力氣,就我來給你喂,如果有,自己喝也成……」
  
  青女坐得離伏杜比較近,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氣息。不同於春錦身上的用香料熏出的味道,青女身上的是一股淡淡的似是乳香又似是草香的味道……
  
  於是,伏杜臉紅了。青女則對此萬分詫異,她實在不知道吃飯這件事有什麼好臉紅的,想來想去也只有「我給你喂」四個字稍有曖昧。
  
  於是——
  
  「你自己來吧。」青女把調羹塞在了伏杜手裡,伏杜點點頭,伸出左手想去接過那粥碗,卻牽動傷口,頓時一陣猛咳。
  
  這一咳不要緊,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被子上粥碗中及至青女身上,無不濺上宛若落梅的點點血跡。
  
  青女心中一抽,三個大字填滿了她小小的心房——完蛋了。
  
  她把粥碗放下,學著阿蟬在她咳嗽時所做的,輕拍伏杜的脊背。
  
  可要知道,做這個動作,兩個人的身體會挨得很近的,她身上的氣味伏杜聞得更真切心裡就更焦急,想讓她躲遠點兒,可根本說不出話來,稍一用力就咳得更猛……
  
  伏杜咳得氣都快上不來的時候,青女終於靈機一動,扶著他躺好:「伏公子,躺著會不會好些?」
  
  伏杜一躺下,青女自然不靠著他了,他心裡一鬆快,自然也就不咳嗽了。青女見伏杜臉上那病態的紅暈已經退了,便起身拿起粥碗:「可惜弄髒了,你餓麼?若是餓,過會兒爹爹來了我就去廚房叫他們重新做些給你吃……」
  
  伏杜有點費力地搖搖頭:「這幾日都是小姐照顧我的?」
  
  「別叫小姐好嗎?叫我青女就好,小姐聽起來多生分啊,你又不是下人。」青女放下手裡的碗,環顧整間房子,也沒處可坐。若是上桌子坐著……當著伏杜的面未免不太好,於是她坐到了伏杜床腳。
  
  伏杜心一跳,索性閉眼。青女約莫是個爛漫的性子,這些事兒都不在乎,可伏杜自己卻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他怎麼都覺得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被一臉光明磊落的青女給「不小心」激得流出鼻血來……
  
  那麼,眼不見,心不煩……
  
  「這幾天當然不是我照顧你的啊,」青女卻沒感受到伏杜內心的糾結,反而對有人能陪她聊天格外興奮:「爹爹今兒才允許我和阿蟬,呃,我的侍女,一同出來,之前我都被關在自己的屋子裡不能走動呢。爹爹叫我在這兒守著你,等他和四叔叔回來。喂,說到這個,伏杜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傷情啊?」
  
  伏杜醒來之後已經試圖要暗運真氣,卻全然無效,此時聽青女這麼問,心更是沈了下去:「不知道……」
  
  「爹爹說你斷了好幾根肋骨,而且內功也全廢了。」青女盯緊伏杜的臉,生怕看到他有什麼想不開的跡象。
  
  伏杜聽到內功全廢,心頭竟不知是喜是憂。他自己也知道偷練的那半本「回風手」的內力對身體損傷極大,可如今真沒了,卻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是要報仇的,沒了內功還怎麼報仇?
  
  而青女,卻只看到伏杜眉頭一皺隨即鬆開,心裡便不知罵了自己多少聲——如果伏杜想不開了,然後怎麼樣了,自己該怎麼辦?一想起爹那板著的臉,青女就覺得心都要爆炸了……
  
  「呃,伏公子,你……你想開點啊?」
  
  「沒什麼好想不開的,」伏杜睜眼,淡淡一笑:「沒了就沒了吧,鬼門關裡走過的人,能活著就不容易了。」
  
  「其實你已經很厲害了。」青女偏偏頭:「爹說那一掌要是打在我身上,我定然沒命了,還得多謝你捨身相救之恩哪。不過,說起這個,那人打你那一掌時,你有覺得冷嗎?」
  
  「冷?」伏杜一愣:「沒有……只覺得身體像被投進火炭中一樣。」
  
  「對啊,我也覺得很熱。」青女攤攤手:「可是四叔叔,他說你脈中有傷,是傷在寒涼內力之下的……但爹說用寒涼內力練掌法的只有你家的回風手,不過,就算那人學會了回風手,他發招時咱們也該覺得涼啊?」
  
  「……回風手,是我自己的內功。」伏杜輕聲回答:「我曾經偷偷回到莊子的廢墟上,想找找有沒有爹娘留下的東西,可只撿到半本記載著我家武學的書。看起來回風手最好練,所以我就……」
  
  「可回風手很傷身體啊。」青女跳起來:「四叔叔說啊,那個若是沒有人指導,練到了高層再走火入魔,會筋脈寸斷什麼的……你不怕?」
  
  「我只想為爹娘報仇,」在青女的盯視之下,伏杜的臉又開始泛起桃花色了:「練到高層能殺了宋家的人,就算走火入魔筋脈寸斷,我也在所不惜。」
  
  青女突然沒話可說了。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看不起生死……
  
  「……那,你留在山上吧。」青女想了想,換個話題:「你可以陪我……唔,我總不能老叫你伏公子吧?你的字是什麼?」
  
  伏杜蹙起了眉頭,他的字,很多年都沒有用了,要想想才能記起:「字?允之。」
  
  「允之?」青女笑了:「伏允之……以後就叫你允之哥哥可好?反正你比我大,你爹爹呢又是我爹爹的義弟……」
  
  「這樣不好吧?讓你叫我哥哥,這也太……」
  
  「不願意?」青女眸光一轉:「唔,也是,你肯定有點兒不好意思。那麼,你喚我姐姐吧。」
  
  伏杜望著面前這小女孩,覺得自己第一次遇到了「無法與之講明白好人都懂的道理」和「難以將其當做徹頭徹尾的壞人」這樣一個奇怪的存在。
  
  然而,在他不答話的時候,青女似乎也不想開啟新的話題,只是盯著他看。
  
  這讓伏杜怎麼都有種被人調戲的感覺……
  
  「呃,青女……你能不盯著我看嗎?」
  
  「除了你這兒還有什麼可看的?」青女反問。
  
  「……那要不你出去一會兒?我想休息一會兒……」
  
  「你都睡了七天了,」青女撇撇嘴,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樣子:「還睡?再說,你要休息,和我在這兒有什麼關係?我保證不出聲就行啦……」
  
  「可是……」伏杜想告訴青女,只要有人在旁邊他就睡不著覺,可還沒等他把「可是」說完,青女就雙眸晶瑩地竄到了他身邊。
  
  「允之哥哥,你別趕我出去好不好?爹爹讓我在這兒守著你,他回來時要是不見我,我會被狠狠懲罰的……我累你受傷,他就罰我啃一個月的硬餅子,我再出什麼差錯,大概要被罰得更慘了,你行行好……」
  
  從前春錦自然也是「央求」過伏杜的,但身份所礙,春錦的央求裡幾乎沒有撒嬌的成分——其實伏杜也受不了春錦和他撒嬌,就算很喜歡她,也依然會時不時產生「被冒犯」的奇特感覺。
  
  於是,這就是伏杜長這麼大第一次接受女孩子的撒嬌了。要命的是,那個「女孩子」還是以一向動作迅捷和不時死皮賴臉聞名整個青屏山的青女小姐。
  
  於是的於是,伏杜那張玉雕一樣俊美白皙的面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
  
  「你留下吧,沒關係。」他的聲音益發虛弱:「就是,麻煩別盯著我看好嗎?我……」
  
  「可是允之哥哥,」青女撅起小嘴:「你這兒除了你自己之外是真的什麼可看的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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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8:1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4 編輯

【第15章】

  「……」伏杜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和青女是沒有道理好講的,他把被子拉起來一點,蓋住臉——既然不能左右青女做什麼,那把自己的臉蓋住也未嘗不是辦法。
  
  「……允之哥哥,你這樣未免也太……」青女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委屈:「我又不是要……要對你做什麼,你……」
  
  伏杜自知這樣做也確實有點兒過分,於是露出頭臉,卻驚異地發現青女正雙眼圓瞪,淚汪汪地望著他。
  
  「你哭什麼?」他明知女人一哭就沒好事,卻還是開口問了。
  
  「沒什麼。」青女的聲音還是委屈的,卻硬生生別過了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神色。
  
  伏杜心中猛地一軟,想出言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僵持著,門一響,裴盟主和魯四公子走了進來。
  
  「呦?侄兒醒來了?」魯四公子是個自來熟,之前也見過伏杜,態度分外熱絡:「醒來就好,看起來……」
  
  半句「沒有大礙」被硬生生吞進肚子裡,魯四公子又不是個瞎子,自然看得出來伏杜被子上和青女衣裳上那石榴花瓣一樣細碎的血漬。
  
  「咳嗽的時候咳出血來了?」
  
  「是。」伏杜知道這事瞞不過去,便爽快承認了。
  
  「看來傷勢比我想得更重啊。」魯四公子扭過頭,對一直陰沈著臉一言不發的裴盟主說道:「大哥,你要教他武功的事情,只怕還得再拖拖。」
  
  裴盟主點點頭:「將養好身體再說,身體最重要。這孩子……這麼多年,可也苦了你了。」
  
  伏杜咬了咬嘴唇。他不笨,碰到這種情況,怎麼也猜出來自己的身份已經完全暴露了。心上的防禦放下,裴盟主這聲歎息,卻歎到了他心坎裡去。想起父母去世後自己的波折流離,難免胸口一酸,差點流出淚來。
  
  魯四公子卻笑著打岔:「大哥,你別再勾這娃兒哭了,他胸口那幾根骨頭斷了,本來就不好接。得心平氣和養上好幾個月才好,再這麼一哭,嘖嘖,傷勢惡化別把我往山上招!」
  
  裴盟主又安撫了伏杜幾句,竟自走到他床邊,伸手撫過他頭頂:「待傷好了,便認大伯為師吧。你家的事情,咱們知道的晚,待趕去已經來不及了,但你若是要報仇,總得有功夫在……我能幫到這麼點兒,也算向泉下的五弟五弟妹盡份心力。」
  
  伏杜斂首不語,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他其實並不願意呆在青屏山上。雖然他也知道裴盟主待他沒有惡意,但現在他自己的情況,實在不能不讓他心灰意冷。什麼都沒了的時候,是重整旗鼓呢,還是就此頹廢下去,這似乎並不是一個需要選擇的問題,但確實是一個難以做出行動的困局。
  
  「四伯再給你診診脈吧,」魯四公子走上前去,拉起伏杜手腕:「怕是剛剛吐血又牽動了傷……」
  
  半晌,魯四公子鬆開手指:「脈象上看沒有惡化,可怎麼會突然咳血呢?青女……青女?」
  
  他本想問問青女伏杜咳血時是什麼徵象,可一回頭,卻發現青女早就沒影兒了。
  
  「這死丫頭。」裴盟主臉黑了:「估計是跑去找阿蟬要她的糕餅了,老四,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能給她吃的,不然她連親娘老子都能忘了!」
  
  然而,青屏山或許地邪,當裴盟主在背後指摘青女的毛病時,青女就像一個粉色的蘑菇一樣在門口冒了出來。
  
  只不過,和她一身綵衣相比,她的臉色,呃,實在有點可怕。
  
  從小除了爹爹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女,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出滿臉的驚慌失措:「爹……爹爹,不好啦。」
  
  裴盟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卻也關切地投來目光的伏杜,皺了眉:「怎麼了?慢慢說,看你這樣子倒像是沒了天地似的。」
  
  青女抓住門框,喘了好幾口氣:「龍羽師兄昏過去了……聽梅師姐說他印堂發黑,像是中了毒……」
  
  「中毒?」裴盟主望了望魯四公子,意思非常明顯,魯四公子訕訕一笑:「怎麼,看我上山了,連小龍子也要中個毒玩玩?」
  
  目送著他們兩個人出去,青女轉過頭,眼睛裡有少見的「憂慮」。伏杜從來沒見過這自稱俠女的小姑娘有過什麼和快活豪氣不搭邊兒的神情,今天明顯又是個例外。
  
  「他們說……」青女有點害怕,小聲開腔:「龍羽師兄中的毒是……是九鳳莊的七秀……」
  
  父母死去的那一年伏杜已經七歲,多少記事了。七秀是什麼,別人不知道,他卻不可能不知道。九鳳莊伏家,以功夫凶厲和精通毒物出名。這七秀,就是九鳳莊裡毒物中的班頭,害人處的領袖。
  
  七秀無色無形,只是極為細小的粉末,如果是一般人吸入,什麼事情都不會有,然而,若是武林人士吸入,結果則難以預料——前六日不會有任何異常,第七日,卻是氣海翻騰痛苦難抑,內力將不受自己控制,盡數反噬主人。此毒絕無解藥,要治唯有一法——由武功更強者替此人廢去全身內力,從此一生不得習武。
  
  但凡江湖人士,誰會願意捨去大半生修來的內力?可七秀毒性凶險,治療稍有遲緩,便是廢去內力,人也活不成。
  
  伏杜眼光一涼:「於是懷疑七秀是我下的?」
  
  青女咬緊嘴唇,擡起頭,對牢伏杜的眼睛,點點頭:「可不是我說的……是幾位師兄師姐,他們……我知道你不會的,對嗎?」
  
  伏杜不言語。他並不是心虛,而是被一種失力感攫住了。如果青屏山的人認為他是個對救命恩人暗下毒手的宵小之輩,那他……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容得下他呢?
  
  青女卻急了:「你說話啊……對了,你是身體不舒服,說不出話是嗎?你看,龍羽師兄抱起你的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呀,哪有昏過去的人還能給別人下毒的呢?」
  
  伏杜不知道該和一臉焦急的青女解釋什麼,似乎受委屈的不是他,而是她裴青女。
  
  「你別老看著我!」青女終於體會到了方才伏杜的心情:「允之哥哥,伏公子,我求您好麼,別看著我……這……我……」
  
  「我說不是我下的毒。你信嗎?」伏杜把頭扭過去,望著屋頂,聲音很虛弱而故作堅定,可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委屈藏在裡頭。
  
  「我相信啊。」青女急忙接話:「可師兄師姐他們……罷了,沒事,爹爹一定會為你洗刷冤屈的。是不是?爹爹是最厲害的人了,我都知道的事情他一定明白……」
  
  「師父是明白人,所以他不會偏袒這小子的!」有女聲在窗外響亮響起,隨即,伏杜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梅師姐,她身後還跟著不少弟子:「小師妹,這沒你的事情,你出去!」
  
  青女當然看得見她負在身後的劍,臉色隨即沈下:「你要做什麼?」
  
  梅師姐想必是剛剛哭過一場,眼睛又紅又腫,她揚起手中利刃指著伏杜:「我要殺了這恩將仇報的小子,為龍羽師兄報仇。」
  
  「師兄又沒死,要你報什麼仇?」青女頓足:「再說那毒是不是伏杜下的,爹爹還沒說呢,你憑什麼,憑什麼……」
  
  「你別攔著我。」
  
  「梅秀清!」青女見梅師姐還要往前走,急怒之下竟把她的名字喊了出來:「你不要再過來,再過來我就……」
  
  「連師姐也不喊了,可見這小子真是個禍害!」梅秀清揚起劍便朝著伏杜喉間刺去。伏杜重傷未癒,此時躲自然沒法躲,可他也沒想躲。竟揚起了頭,將喉頭送向梅秀清的劍鋒,眼角眉梢,皆是倔強。
  
  然而,梅秀清的劍沒有刺中她。
  
  青女手上的短匕,猶在拚力一格後發出錚錚的迴響,而梅秀清的長劍,卻已經被斬成了兩段。
  
  「小師妹,你定要護他是不是?」梅秀清的臉色極為難看:「這可是個恩將仇報的禍害,你……」
  
  「我不管。」青女揚起頭:「爹爹要我守著他等爹爹回來處置,我就得在這兒守著。莫說你梅師姐,就是師兄師姐們一起上,也得是我死在頭裡;再說,他是我帶回來的,你們要做什麼,總也得先等他好了再說。」
  
  「等他好了?」梅師姐涼涼瞥向伏杜,卻被伏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呢。青女,你最好別攔著我,否則……」
  
  「否則你要和我打一架是嗎?梅師姐,我曉得你擔心著龍羽師兄呢,你還不如去守著他,或許治得早還不至於像說的那麼可怕!」
  
  青女的態度雖然看起來還算懇切,可這話聽起來卻算不得順耳。梅秀清益發憤怒:「你問問這小子!中了『七秀』,哪兒還有活路?我倒想知道,你為什麼對龍羽師兄下此毒手?他哪兒惹你了?」
  
  「師姐!」青女也生氣了:「師兄抱起伏杜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了,你可見過昏過去的人給人下毒的?更何況師兄功夫精良,伏杜若有個小動作,他怎麼會看不到?」
  
  「這……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裝的?」梅秀清一時語塞,但她既認定了伏杜是個壞人,就絕沒有輕饒過他的道理。
  
  青女還要說話,卻被伏杜輕嗽一聲堵住:「我只有一句話好說,我沒有下毒……你們願意信,便信,不信,便不信……」
  
  青女狠狠瞪了梅秀清一眼,反身到伏杜身邊,將短匕放在桌上,輕聲道:「你別和梅師姐置氣,她不是壞人……她只是歡喜龍羽師兄罷了……」
  
  但是,青女忘了一件事——對於一個女孩來說,歡喜誰難道不應該是最最私密的事情嗎?誰會高興自己的事情被當著這麼多人揭出來呢?
  
  「青女!」梅秀清尖聲喊了一嗓子,眼淚卻從眼中又湧了出來。
  
  伏杜卻冷笑一聲:「真是沒腦子的女人,龍羽師兄也真是……被這種女人歡喜著,不知要鬧出多少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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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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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伏杜絕對有嘴上不饒人的本錢。他在宿月樓的時候,以「女人」的身份出沒,自然想挖苦誰就挖苦誰;可出來之後,到底恢復了男兒身,說壞話究竟不太好。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出口挖苦人時殺傷力會小哪怕那麼,一點半點……
  
  這句話一出口,但見梅秀清的臉色變得無極限地差。她咬牙,一擡手,還是那半截斷劍,又是平平刺了過來。
  
  劍器同刀到底不同,它只適合擊刺,卻不適合劈砍。如今梅秀清的劍被青女削去了前半截鋒尖,再刺便失了大部分威力。是而梅秀清已經將全部內力貫穿於這斷劍上,這是要拼了命的一擊,諒全無內力的青女也不敢擋。
  
  可是,青女雖然沒有抓起匕首,卻把身體擋在了伏杜身前。
  
  她雖然沒有內力,但動作極快,這原本足以殺敵制勝。可對手是她的師姐,青女便是再任性也不敢做出這麼忤逆的事情來。
  
  一面是不能傷到的師姐,一面是必須保護的伏杜,青女只有寄希望於梅師姐會看在同門的面子上收手,然後隨便用什麼法子拖延,拖到她爹出現為止——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從心底裡渴盼可能懲罰她的爹而不是另外的師兄師姐出來替她擺平亂子。
  
  然而,梅秀清想是怒極,這一劍刺出,全然沒有回寰餘地。冷森森的氣風已經逼上了青女的脖子,她沒辦法,只能閉目等死。
  
  人在極度無奈的情況下,時間會變得格外慢。青女是知道這個的,每次她守在廚房外頭等鴨肉小包子出籠,就覺得那時光過得慢,慢得讓人心煩。可是此刻的時間卻更是難熬——也未免太慢了點兒吧。
  
  她已經在心裡默默數過二十多個數,仍然沒有咽喉被利器劃開的痛楚。周圍卻靜得像是被萬年玄冰突然凍住一樣。
  
  青女終於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
  
  梅秀清的劍,還在她身前半寸處,卻再也送不出一點兒——她的後領子被人拎起來,看起來倒像是只被提在半空中依然張牙舞爪的貓一樣。
  
  提起梅秀清領子的,是青女她爹。
  
  「什麼事情都不弄清楚,就好來殺人嗎?」裴盟主的聲音相比就是那萬年玄冰的來源——他面冷聲冷,如果此時是冬天,只怕這一屋子人包括他自己都得被他凍死了。
  
  「師父!」梅秀清一著地,便跪了下來,雙目含淚:「您要為龍羽師兄主持個公道,這小子……不知龍羽師兄和他有什麼仇怨,他要……」
  
  「青女告訴過你了,毒不會是伏杜下的,你是不相信呢,還是想借此機會殺了伏杜呢?我倒是想問,伏杜和你之間有什麼仇怨,你非得置他死地呢?」裴盟主的聲音裡聽不出責怪,但但凡長耳朵的,都知道他此時心中不悅至極。
  
  梅秀清雖然滿心怒火,但也絕不敢在師父面前犯沖:「徒兒與他從來未曾打過照面,怎麼會有……有仇怨,非要置他死地呢?」
  
  「那麼,他和龍羽之間,能有什麼仇怨呢?」裴盟主的目光如深潭,測不到底。
  
  「可那七秀之毒,除了他……」
  
  「七秀之毒……人人可用,除了他。」裴盟主似笑非笑:「你們只道七秀是九鳳莊的毒藥,便料定伏杜會使,可九鳳莊那滅門慘劇已經過去七年了。七年前的伏杜只是個小娃兒,他爹娘怎麼可能把這樣可怕的毒藥交給一個孩子玩兒?再說,你們有誰知道這『七秀』是怎麼個用法嗎?」
  
  房內陷入一片寂靜。
  
  於是,伏杜一句「我知道」格外突兀地響起時,青女的右眼跳了跳——這位小爺,他不說話是能怎麼樣啊?他越是表現自己瞭解「七秀」就越是會引來嫌疑啊。
  
  在這聲「我知道」出口後,慢說梅秀清握緊了殘劍的劍柄,便是裴盟主也不禁有些驚詫:「你知道什麼?」
  
  伏杜擡起手臂,用白色的寢衣擋住唇角輕嗽兩聲:「『七秀』粉末,都裝在爹爹扇子的機括中。是而那扇子從不讓我和娘碰。想用『七秀』,先得找到我爹爹的那把扇子……」
  
  他說到這裡,突然住口。爹爹的扇子——這件東西,似乎在滅門慘案發生的那一天就再也沒有見過。後來他也瞞著春錦偷偷回到過九鳳莊裡,遍地遺骨無人掩埋,他只能直入後堂,尋到了自己爹娘和二叔的屍骨,從花房裡找出一把鎬,從天亮掘到天黑,終於掘了三個坑埋下。可那天,他只找到了記載「回風手」和其他功夫的半本書,卻沒有看到,甚至沒有注意到那把藏著「七秀」的扇子。
  
  「但是那把扇子不在你手裡。」裴盟主接了話,聲音不冷不熱,但已經算是夠慈和了:「你之前女裝打扮,也無法拿著一把男人的扇子走動——是嗎?」
  
  伏杜面色驟變,他沒想到自己混入青樓的一段事情裴盟主已經知道。哪有男人願意打扮成女子的,且是去到青樓那種地方。雖說是為了生存逼不得已,但到底是生命中一個怎麼也抹不去的汙點。
  
  「難道他不能把毒物從扇子裡取出來?」梅秀清依然不服。
  
  「開什麼玩笑啊師姐?『七秀』無人可解,他之前也是有內功的,怎麼可能冒著自己死掉的危險去把毒物取出?」青女搶話:「師姐以為人人都是我,沒有內力不怕反噬呢?倘若那『七秀』是我嗅到,倒也沒事了……咦,對了,說起扇子,那天,那個什麼狗屁公子手裡不是有一把麼?」
  
  梅秀清突然就擡起了頭,目光如牛皮糖,粘著青女:「小師妹,你說什麼?」
  
  「那個公子……唔,被我的馬踢飛之後,龍師兄好像還去和他說過一句什麼話。」青女竭力回憶著:「至於他有沒有動扇子上的機括,我就不知道了。當時伏杜已經昏過去了,我怕爹爹責罰,簡直想抹脖子……」
  
  裴盟主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剛好提醒青女,再胡說她還不如當初就抹脖子。於是,青女非常乖地,閉嘴了。
  
  「這樣吧,等龍羽醒了,我去問問他。」裴盟主的話說得非常到位,既不十分回護伏杜,又不允許梅秀清等人再找麻煩:「在他醒之前,再有人來找伏杜事情,就給我拖著大笤帚去掃上三個月的大練武場。」
  
  青屏山的大練武場,是一座小山峰的頂端。這小山峰的峰頂極平,卻又相當廣大。莫說打掃,便是跑也要跑半盞茶時間,更何況此處周圍林木蔥蘢落葉繽紛,想打掃談何容易!這種懲罰自然少用,一是去的人多了懲罰效果就見少,二是每有人挨罰其慘狀都會在同門們那裡傳為美談,下次自然沒人敢犯錯。
  
  裴盟主對於自己這句話取得的效果還是滿意的,於是看了伏杜一眼,叫他好好養傷,便領著一大幫弟子出去了。
  
  唯有青女留了下來。她看人們都走淨了,便去關上門:「允之哥哥,你別生爹爹氣,現在大概龍羽師兄還沒有醒,事情不查清,他也不好回護你……但是他一定不會讓那些人傷害你的,你……」
  
  「沒事。」伏杜的笑容看起來像是畫上去的,很美,卻不太真實:「我知道……只是被人誤會,心裡不怎麼好受。」
  
  青女感同身受地點點頭:「唔,你想吃些什麼東西?我叫廚房做去,嗯,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兒好東西,就會好起來!」
  
  ——果然還是有很多事情沒法和現在的青女解釋清楚。被人誤會的鬱悶,哪裡是吃些美食就能紓解的?伏杜歎了口氣——但是有的吃總比沒得吃好,嗯……
  
  「就還是栗子粥好啦。」他覺得嘴裡發苦,吃些甜的或許會好點兒。
  
  「呃……」青女的大眼睛裡突然充滿了渴望:「允之哥哥,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名義多要些粥?爹罰我最近只能吃硬餅子,我實在是……」
  
  「……」伏杜本來滿心的委屈,全讓青女那盈盈的目光給澆散了。他,或者別人,甚至這天下,有誰能架得住青女這副無辜的表情呢?
  
  於是,在伏杜養傷,龍羽療毒的這段日子裡,青女天天藉著「怕有人去騷擾伏杜」的名號,跑到伏杜這裡蹭吃蹭喝;伏杜也曾問過她為什麼不去探望龍羽,可青女卻撇撇嘴:「他那兒還用我去?我要是去了,梅師姐一定先一掌把我拍出來。只要龍羽師兄沒醒啊,她就會一直覺得你是個壞人,我呢就是幫兇……我還不想找死。對啦,允之哥哥,咱們中午要銀絲卷兒吧,菜樣呢,你想要哪樣?」
  
  伏杜前陣子受傷昏迷,著實清減了。但這幾天,青女每日價賴在他這裡混著,倒真把他逼得多吃,居然還胖了些。只是讓廚房的人頗為疑惑——這伏杜公子莫不是饕餮轉世吧?怎麼傷還沒全好,一個人倒能吃三個人的東西呢?而且自從伏杜公子那邊要的東西增加,阿蟬就不再來領硬餅子了,難不成她和小姐能餐風飲露而活?
  
  廚房的人又不傻,兩件怪事結合起來,關於伏杜和青女的傳言,就再次以洶洶勢頭掀起了新的,高,潮。
  
  和上次一樣,伏杜,青女,裴盟主,依然是不知情的三人組……但是,這次這傳言跑得有點兒遠——因為山下的魯四公子都聽說了,並且還為此事笑得直打跌,同時口出狂言,要寫一副遊龍騰虎般有氣勢的「佳兒佳婦」送給他大哥。
  
  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他要真這麼做了,估計確實是會被裴盟主丟下飛煙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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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9:0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5 編輯

【第17章】

  兩個月後,伏杜終於獲準出門了。當然,他即使出門,身後也一定會跟著一個人的——青女。
  
  青女的日子是太無聊了,否則也不至於天天纏著伏杜,就連去探望龍羽師兄這種她之前避之不及的事情,居然也答應下來了。
  
  不過,在伏杜誠懇地向隨和的龍羽師兄表達了謝意和歉意,與他相談甚歡,最後告辭出來之後,青女看起來有點小失落——於是她其實是來看熱鬧的吧?
  
  這麼長時間,伏杜早就和青女混熟了。和他不一樣,青女實在是簡單得讓人懷疑她是個傻瓜——就只有那麼點點小狡猾,便是她撒個謊,眼睛也不會配合話語。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追著自己的尾巴奔跑的小貓一樣,連張牙舞爪的時候都格外像撒嬌,讓人忍不住想拍拍她的頭。
  
  不過,男女授受不親,伏杜在心中念叨著這句話,加快了點兒步伐——如果他在回去之前沒有甩掉背後這個一口一個「允之哥哥」的麻煩傢夥的話,今天的午飯就又得被她弄走一半……不對,有什麼事情相當不對。
  
  於是,一場訊問展開了……
  
  「青女,師父要罰你吃多久的硬餅子?」
  
  「……一個月,怎麼了?」青女心裡咯登一聲。
  
  「那現在應該早就過了懲戒期了吧?你為什麼還要來我這兒吃飯?」伏杜自覺這個問題能讓青女幡然醒悟。
  
  「……因為看著你吃飯食慾比較好。」青女的態度非常誠懇,但似乎沒有要承認錯誤的意思——或者她根本不認為這是個錯誤:「有個詞兒正適合呢,叫什麼,唔……對啦,秀色可餐!」
  
  伏杜滿面通紅,轉身疾走。
  
  雖然,青女自認為他妹子,可是世間會有這樣的妹妹,公開誇獎哥哥「秀色可餐」嗎?這個詞兒伏杜怎麼聽都不舒服啊!
  
  和「伏妞兒」一樣,這是他不願意接受的幾個用在自己身上的詞語之一。
  
  「允之哥哥,你跑什麼啊?」青女追上來,擋在他面前:「本來就是這樣啊,你長得比我還好看,就是喜歡看著你啊。」
  
  伏杜默默低下了頭,還有誰能向青女解釋清楚,他真的受不了這種天真爛漫的調戲啊!瞪回去也不好,不理她也不好,接受呢,更不好……
  
  但是,他還是得試試看:「青女,能不要對我的長相發表意見了嗎?」
  
  青女愣住了:「怎麼,你不喜歡自己的長相嗎?我覺得很……」
  
  「好」字還沒出口,伏杜就一掌堵在了她嘴上:「別說!我不喜歡別人評論我的長相!」
  
  青女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由於嘴被伏杜按著,聲音頗有些沈悶抑鬱:「……那麼……我以後不說了好了……可是你也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歡就不讓別人看啊。」
  
  青女並不懂傳音入密的功夫,就算懂,也不會認為現在有必要使用。於是,她說話時,移動的嘴唇,就恰好貼著伏杜那想也沒想就捂過來的掌心中。
  
  在她說出「那麼」時,伏杜已經醒悟過來了,他的手像是被燙了一樣收回來,臉色愈發紅潤。
  
  青女對他的反應很是不解:「幹嘛啊?我又沒有咬你……」
  
  咬當然是沒有咬了,可是,女孩像初開的木槿花瓣那樣柔嫩溫軟的嘴唇,貼在掌心這樣敏感的部位遊移時,那酥麻微癢的感覺,比咬一口更讓伏杜受不了啊。
  
  就算他長得比女人還漂亮,到底也是個如假包換的男人,是會對異性動心的男人。而就算她年紀小,可到底是個女孩啊,並且是怎麼看都很漂亮的女孩……
  
  ——更何況,雖然伏杜自居為少年而把青女當做幼崽,但他事實上也只比青女大兩歲。一個三十四歲的男人可以抱起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而不避嫌,可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兒能在牽一個十二歲女孩的手時不臉紅嗎。
  
  於是伏杜看著自己的手,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青女愣了愣,隨即用手背擦擦嘴:「允之哥哥,你剛剛摸完龍羽師兄的二呆子洗手了沒?」
  
  二呆子是龍羽養的田園犬,它既不二,又不呆。但由於跟隨了主人的氣質,有一種犬類不該有的淡定從容及腹黑,所以看起來不那麼正常……青女從來都覺得小狗就該跟在人身後撒嬌的,像「龍二」——該田園犬的大號——這樣的異類,實在不怎麼惹人愛。是而給它起了個「呆子」的諢名。
  
  雖然起了諢名,但青女並不討厭龍二,伏杜也不討厭。於是,在探望完全身內功都廢了並且不可能再練起來還淡定從容微笑的龍羽師兄之後,他們還和二呆子玩了會兒……
  
  可這不代表青女不介意別人動過二呆子後不洗手就動她,尤其是動她脖子以上的部位……
  
  「沒有。」伏杜甩下這兩字,轉頭就走。他當然知道青女會迅速進入抓狂狀態,再不逃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但是,伏杜忘了一件事,整個青屏山,論短距離衝刺的速度,誰快得過裴青女?再說青女壓根兒也沒打算追上他——她在暴怒的瘋狂中迅速冷靜了下來,找到了打擊伏杜的最好辦法,並將它落實了下去。
  
  「允之哥哥,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兒漂亮,一定會天天找人誇我的!」
  
  面對著步伐一頓連肩膀都塌下去半寸的伏杜,青女自覺獲勝了,於是哼著小調回了自己的院子,迎面碰上阿蟬,自然是得意地又炫耀了一番。
  
  可阿蟬的反應並不如青女所想——她不僅沒有佩服小姐的機智,反倒蹙起了眉頭:「小姐啊,其實你和伏杜公子相比雖然不如……但他的一半兒好看,你還是有的……」
  
  青女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光榮的戰例在阿蟬這種死心眼兒的姑娘面前絲毫不值得誇耀呢——雖然伏杜不喜歡別人誇他長得好看,可言外之意還說自己長得醜,這件事似乎就不那麼值得驕傲了吧……
  
  想必伏杜最後雖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反駁她,也是因為這個吧,那傢夥的腦袋……嘖,還是挺靈光的。
  
  但是,就算承認伏杜的腦袋靈光,在過了幾個月,聽父親大人說伏杜的功夫長進極大時,青女還是有些小小的不服。
  
  於是,在飛煙崖頂,伏杜正專心練功時,聽到了身後一聲脆生生的「允之哥哥」,竟慌得一劍刺進了旁邊的松樹樹幹中。
  
  「啊……我有這麼可怕麼?」青女這次著了一身白衣,笑盈盈在唇角釀出兩個酒窩:「允之哥哥,爹爹說你功夫練得好,我來陪你玩玩如何?」
  
  青女不知道伏杜曾經在青樓呆過,可伏杜卻忘不了那些日日夜夜……「陪你玩玩」這個詞組,在他心裡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實在是不言而明。
  
  於是,青女發現,伏杜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非常有內涵……
  
  「小師妹是說,要比比劍麼?」他定了定神兒,終於從那些花紅柳綠的緞子手帕和歸心媽媽圓潤腰肢的記憶中掙扎了出來。
  
  「是啊,不然呢?難不成我來找你捉螞蟻?」青女嘴上戲謔著,目光卻落在了伏杜剛剛從樹上拔下來的長劍上:「哎?那不是『驚霜』麼?爹爹居然把『驚霜』給你了?」
  
  伏杜蹙起眉頭:「我也不知道這把劍叫什麼名字,但確實是一把難得的利器……怎麼,它很有名麼?」
  
  青女已經走上前來,從他手中接過劍:「當真是啊……允之哥哥,這把劍,你可千萬別讓別人看到了,不然啊,當心梅師姐又拎著把斷劍來找你決鬥!」
  
  「……」伏杜想起梅秀清那拼了命的一劍,依然覺得脊樑骨都泛著冷氣。雖然龍羽醒後已經和大家說明了那「七秀」確是宋大公子所下,但伏杜每當見了梅秀清,卻還是渾身不痛快。
  
  青女卻沒有注意伏杜被這句話打擊得蔫了,她順手挽了個劍花:「嘖嘖,爹爹還真心疼你。要不是你長得不像他,我真得懷疑咱倆誰才是他生的了呢……這『驚霜』可是千山劍盟最好的劍之一,爹爹連龍羽師兄都沒給,居然拿來讓你練著玩兒。」
  
  「是麼?」提到武器而不是梅師姐,伏杜終於回魂了:「有那麼珍貴?師父只是把我帶進一間屋子裡,說讓我隨便拿一把出來……我看就這把長得最……呃,最一般,所以……」
  
  「爹把你帶進劍室了?」青女的眼睛瞪大了:「那麼拿出『驚霜』,還真是最一般的……」
  
  「怎麼說呢?」伏杜轉身,尋了塊平坦的石頭盤腿坐下,擡起衣袖擦擦汗:「那地方的劍看起來都很不錯,想必都有來歷,你若知道,說說可好?」
  
  伏杜著的是黑衣,墨色衣袖拭過他的額頭,更顯得肌膚雪白透潤。青女擡起手,頂住下巴,望向天空,看似是在思索,其實是打算繞開伏杜的臉不看——這張臉對任何一個女性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啊。
  
  「這麼說吧,」青女穩定了一下在「他怎麼能這麼好看」中嘶吼的內心,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在伏杜面前晃過:「這把匕首呢,那次你也見過了——我完全沒有內力,卻能仗著它,一下削斷梅師姐的長劍。」
  
  伏杜點點頭——青女那把匕首柄上鑲著銀絲和寶石,鞘上則以碎玉連綴雷紋,初看像是個擺設,但只要拔出鞘來,寒光凜凜,便足以讓人心生畏懼了。
  
  「但是,和你這把『驚霜』比呢……」青女手起劍落,兩柄利器交擊聲若裂玉,卻是她的匕首豁出了一個小口。
  
  「用珊瑚金煉成的『海歌』,據說能刺殺龍宮中的夜叉;要鑄劍師把自己投入火中造出的『長相思』,有著劍器本身的意志,懸於壁上可夜夜長鳴;崑崙玉石磨出的『雪未』,若是丟在地上,一碰即碎,可若是用來和其他劍器交擊,卻堅不可摧……」青女掰著指頭向伏杜介紹劍室中的好物,眉飛色舞:「和這些相比,你拿出來的這把『驚霜』,雖然也足以切金斷石殺人不沾血,但只是凡品的利器。不過,這也是一般的弟子敢期待的最好武器啦。」
  
  伏杜卻有了些猶疑:「既然劍室裡陳列的都是那麼珍貴的、幾乎是神物的劍器,可為什麼把『凡品的利器』放進去呢?」
  
  「……不知道。」青女又拎起了「驚霜」把玩:「也許……裡頭還有什麼玄機?不過我不曉得,說不定用久了你會知道……不對啊,我上來是要和你比劍的,怎麼成了跟你講故事啦!」
  
  「……天都快黑了。」伏杜站起身來,半笑不笑地指著天邊殘霞道:「我要趕回去吃晚飯,現在我比不得你,得和師兄師姐們一起吃飯,去晚了什麼也留不下。我先走一步,『驚霜』你不用還給我嗎?」
  
  青女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耍無賴是多麼讓人欲哭無淚的一件事。明明離晚飯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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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9:21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6 編輯

【第18章】

  青女始終是存了要和伏杜比劃比劃的心思的,但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一大早,伏杜就消失了,吃晚飯的時候他才回來,還一副累著了的樣子,吃過晚飯青女和爹爹居住的院子便會上鎖,更溜不出去。青女不同師兄師姐們一起吃飯,便連唯一一個見伏杜的機會也沒有。
  
  她是想過去找他,可青屏山能拿來練劍的地方那麼多,她總不能把每個都看過一遍——畢竟,雖然她的功課輕,可每天還是要練劍的。能空出來的那三四個時辰,就算能恰好找到伏杜練劍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會發現他旁邊還有自己最畏懼的人——爹爹。
  
  雖然和阿蟬抱怨爹爹偏心只顧著伏杜的時候,青女確實是一臉憤懣的,但阿蟬和青女自己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爹爹不偏心那她一定會更加憤懣。她可不想被爹爹盯著練劍,一想到那冷電一樣的明察秋毫容不下半點兒貓膩的眼神,青女就覺得背心都發冷。
  
  於是,青女抱怨的,其實是爹爹在旁邊她沒法找伏杜玩兒了吧。
  
  這麼過了兩個多月,青女心情愈發煩躁時,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就算跳牆,也要偷偷溜出去一遭。
  
  於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阿蟬站在牆根下,心臟狂跳著,望著自家小姐搓搓手掌,然後在牆邊上堆放的花匠用的鋤頭上借一分力,躍上了牆頭。
  
  雖然,礙於盟主就在另一個跨院裡,阿蟬不敢大聲為小姐叫好,可心中還是頗喝了一聲彩的。青女的動作乾淨利落,一看就是練家子——雖然青女的水平確實比一般的練家子高出很多很多,而對於一位小姐來說,善於翻牆似乎並不算是一個優點……
  
  但是,在青女跳下去的時候,意外發生了。阿蟬在這邊只能聽到一聲不怎麼有吉祥意味的著地聲音,心突突跳了兩下,她急忙按住心口,期待列祖列宗保佑小姐沒事……
  
  不過,這種祈禱,已經晚了。青女扶著牆站起來,看著她著地點處不知道被誰丟的一塊破磚頭,恨得牙癢。她的腳腕抽著疼,想是崴了。要是沒人幫忙,只怕是翻不回去,現在沒辦法,若是再找不到伏杜,那也只好認栽了。
  
  伏杜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並未搬到男弟子們集中住著的地方去,離盟主的住所倒也不算很遠。只是青女一隻腳疼,走起來未免有些艱難。等她到了地方,伏杜的房間裡早就滅了燈,一片寂靜,唯余秋蟲唧唧。
  
  只有到了這個地方,她才覺得有些事情……似乎不那麼好。男女有別這件事,她知道是知道,卻從來沒有掛心過——說到底,就算是青女小姐,從前也沒有做過半夜去找誰這種破事……
  
  鼓足勇氣,纖細的手指叩響門扉。
  
  伏杜睡得一向很輕,青女的動作雖然不大,卻把他驚醒了。他翻身跳起來,幾乎是本能地抓起了床邊的「驚霜」,沈聲喝問:「誰?」
  
  青女突然就紅了臉。大晚上來找一個少年……這怎麼也不是淑女該做的事情吧?於是,她又敲了敲門,卻不自報姓名。
  
  但這樣的行為聽在伏杜耳朵裡卻是極為可疑的。他那麼拚命的練劍,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怕鐵箭門什麼時候找上門來。雖然鐵箭門未必敢直入青屏山做什麼,但有時,防著些總比不防好吧。
  
  於是,門一開,正要說話的青女,就被「驚霜」冰冷的劍鋒抵住了喉嚨。
  
  「呃……」青女尷尬地後退一步,卻因為腳傷差點跌倒:「用劍器來歡迎不速之客……嗎?」
  
  伏杜臉上原本緊繃的殺氣如同丟進溫水中的冰雪一樣迅速融化了,雖然融化後他的神情也還是有些怪異:「青女?你半夜跑到這裡來幹嘛?」
  
  「我的腳崴傷了……」青女頓時蹙起了小小的眉頭:「都怪你!」
  
  伏杜詫異:「怪我?」
  
  青女篤定地點點頭:「如果不是你天天忙得見不到個人影兒,我怎麼也不會大半夜地跑過來想見你,當然也不會翻牆崴了腳!」
  
  伏杜益發驚訝的表情,在稀薄的月光下依然明晰確鑿:「你……你翻了牆?還崴了腳……就是為了這大半夜的跑來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練劍,又沒有出什麼事情……」
  
  「……」青女頗有幾分氣急敗壞:「我只是想找你陪我玩,可是你天天都不見人影子,我以為你忘了我吶!現在都不讓我進去嗎?我的腳很疼吶……」
  
  「……」伏杜為難地回頭看看房間。他這兒雖然不像一般男孩子居住的地方一樣雜亂,可終究不該讓女孩兒進來吧,尤其是這樣一個適合一同到屋頂上談情說愛的美麗……夜晚。
  
  「讓我找個地方坐吧。」青女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委屈可憐:「我真的快站不住了。」
  
  伏杜終於讓開了門:「那你進來吧,坐好了別動……」
  
  此言一出,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他房間裡,除了床,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坐啊,桌子嗎?青女腳受著傷,當然不會跳到桌子上去了……可邀請是他自己發出的,現在總不能和青女說「我的床你不可以坐,快點給我站起來」吧?
  
  於是,他也只好默默打開盒子,翻出一瓶傷藥:「把鞋襪脫了,塗點兒藥吧。」
  
  青女默默地脫下了鞋襪,露出一隻雪白纖細的腳踝來——雖然現在是血腫著的。
  
  「看起來還挺嚴重的。」伏杜雖然滿心的非禮勿視,但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他不看一眼不表示關心,似乎又說不過去。於是他把小藥瓶丟給了青女:「自己塗吧。」
  
  青女乖乖點頭,然後俯下身子,挑起一點藥膏塗在傷處。練武的人有跌打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她知道怎麼用這東西。
  
  但是……她一俯下身體,被翻牆這種劇烈運動搞得不那麼緊束了的領口,就很不給面子地,敞開了那麼一點。
  
  雖然青女的前胸依然處於只比練武場有坡度那麼一點點兒的程度,但對於伏杜來說……這絕對比看她的腳踝更加失禮好嗎。
  
  「麻煩……,麻煩你把腳移到床上去擦藥……」伏杜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尷尬,可話一出口,青女還沒來得及動作,他就搶上一步把藥瓶奪了過來。
  
  青女的裙子很是寬大,要是把腳提高……裙子必然會滑落到大腿根處。雖然裡頭還有褲子是沒錯,但那也不好吧。
  
  伏杜怎麼都覺得給她開門和不給她開門都是錯誤的,總之,今天是一定要發生一點錯誤的。
  
  他單膝跪在了青女身前,用衣襟墊在手上,再倒了傷藥在那上頭,輕輕揉上了青女的腳踝。
  
  他的力氣比青女的大,這一揉,青女倒抽了一口涼氣:「允之哥哥,疼!」
  
  伏杜輕歎一口氣,他這是第一次幫女孩子上藥,自然拿捏不住力道:「那我輕點兒,你也忍忍,畢竟揉不散淤血會更疼。」
  
  薄薄的一層布料,怎麼也隔不斷體溫。伏杜始終低著頭,可他掌心的溫度仍然能透過布料和藥膏,傳到青女的腳踝上。
  
  「允之哥哥……」不知什麼時候,青女已經紅了臉頰,口中喚出的這一聲,比平時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意味。
  
  伏杜自然聽出來了,手中一僵,卻又接著動作下去,只是更加輕柔了:「怎麼?」
  
  「……」青女想了想,自己心中那點兒小念頭,說出來真是不好,於是終於也只說出一句:「謝謝你……唔,過會兒能送我回去嗎?」
  
  伏杜吃驚地擡起頭:「送你回去?」
  
  「我自己爬不上牆頭的……你托我一下行嗎?」青女的臉紅得很有紀念意義。
  
  但是,這一夜,注定是要犯一些錯誤的。半個時辰後,站在無表情盟主跟前的伏杜,再次把這句話從心底裡提溜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青女著地的那一下響動太大了,把她爹給招了出來。在門口等了一個時辰的裴盟主,那副表情,自然是表示他已經對青女的去向所為一清二楚了。
  
  「我們是清白的……爹……」青女搶先開口,伏杜卻在心裡哀號了一聲。
  
  清白的,什麼是清白的?如何界定這個「清白」呢?要說是沒有肌膚之親,那他們確實是清白的,可如果裴盟主並不這麼認為呢?
  
  要知道,青女確實在半夜進了他的房間,他也幫青女塗擦了藥膏,這……這和裴盟主之前提到過的事情結合在一起考慮,伏杜實在覺得前途有點微茫。
  
  「我知道,不用你說話,回去!」裴盟主一向言簡意賅,眼光一閃,青女就只好委委屈屈地把手搭在滿臉「小姐我什麼也不知道」的阿蟬肩上,一路跳了回去。看起來像是一隻雪白的袋鼠。
  
  看著兩個女孩子都走遠了,裴盟主走了過來,手搭在了伏杜肩上:「你這孩子,叫我說什麼好呢?青女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難道你也是嗎?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雖然你們還都是孩子,可傳出去究竟不好聽……」
  
  「可她腳扭傷了,我要是不讓她進去,那……」
  
  「你可以來找我。」
  
  伏杜心中暗覺師父這主意實在是太鬼扯了,若是來找他處理此事,青女不是該瘋了?本來就是為了躲著他才翻牆出去,才崴傷了腳啊。
  
  「好了,不提今晚的事情,之前和你說過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果然,果然,這道催命符還是砸在了頭上……伏杜鼓足勇氣:「我只把青女當做妹子來看。」
  
  「是嗎?」裴盟主淡淡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想把青女許給你嗎?」
  
  伏杜搖搖頭。
  
  「正如我也不確定你為什麼會拒婚一樣。」裴盟主轉過了身:「青女這孩子性格跳脫,劍盟裡的弟子,年紀都比她大太多了,許給別人呢,我又不放心。如今只看你比較穩重些……你又不願意,那麼我做父親的也不好說太多。也罷,緣分沒到,強求不來……你回去吧,三個月後的劍盟比武,你若不想輸的太難看,還得多練習。」
  
  伏杜望著師父背後的大門緩緩關閉,自也轉身離開。可不知為什麼,他心裡像是空出了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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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9:4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6 編輯

【第19章】

  不知道師父是不是懲罰了青女,自從那一夜到比武大會,伏杜一眼也沒有見過她。
  
  習武之時尚且沒有失落感,然而,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未免也會懷念那個纏著他不放的女孩兒。
  
  而想念,似乎隨著時間的增長,越來越濃烈。甚至超過了他對春錦的想念——在進餐的時候,在月下行路的時候,甚至是練完晚功倒在床上將睡未睡的混沌中,青女的模樣和笑語,都會在他心裡短暫而清晰地浮起。
  
  是喜歡上她了嗎。伏杜的手指掐進掌心,他無法預料自己的感情,更無法預料自己的命運。這樣的自己,就算答應師父迎娶青女,也不一定能給她幸福吧。
  
  這樣的猶疑,直到在比武大會上,看到師父身邊的青女時,才終於化成沈甸甸的石塊,墜入心中。
  
  確定了,是關心她,在乎她——喜歡她。
  
  他站在那麼多弟子裡,她卻坐在師父身邊,陽光璀透,流淌在她烏黑長髮和雪白面龐上,只可惜,那臉上沒有一絲笑。眼睛反倒紅腫著,不知是為了什麼哭過。
  
  因為看到她那不悅的表情而覺得心中沈沈的自己,怎麼說都是因為喜歡她的原因吧。
  
  可是,青女卻目不斜視,像一個漂亮的偶人娃娃一樣擺在那裡。這樣的她,看起來甚至有了幾分讓人心神悚慄的威勢。
  
  她是怎麼了呢?伏杜一晃神,卻聽得上頭師父叫:「伏杜!你和青女比試!」
  
  青女也被爹爹這一聲給驚到了,她終於做出了落座之後的第一個動作——扭過去驚奇地看著唇角漾起一絲微笑的父親,心中不是不埋怨的。
  
  但是,鑒於她爹根本無視她的哀怨這一點,青女也只好站起來,走下比武場,拔出腰間束著的匕首。
  
  伏杜拱手為禮,眼見著就提起手中的長劍——卻不是「驚霜」,只是一把弟子使用的尋常劍器,向著青女一招「虹落五溪」刺來。
  
  青女卻似乎不想擋格,直到那長劍刺到她胸口處時才斜側身子堪堪躲過。這一招原本有五種變招,對方若是躲避,變招一發便避無可避,但青女躲得夠晚,招數已經使老,要變是不可能了。
  
  伏杜劍尖一抖,仍是「虹落五溪」,卻刺得慢了不少。方纔那一劍太快,青女若是不躲,他也剎不住勢頭,只怕要傷到她了。是而這次發招速度變慢,若是看青女不躲閃,他還有足夠的時間收勢或者把劍丟掉。
  
  青女仍然不躲,只在伏杜馬上就要變招時對他微微一笑。
  
  伏杜只覺得今天的青女說不出的詭怪,他收劍,站住:「你怎麼了?」
  
  青女抿抿嘴,竟把匕首丟掉,縱身撲到了他懷裡。伏杜完全懵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轉過頭求助地望著裴盟主。
  
  裴盟主猛地站起來,又坐下去,看似不經意地說:「伏杜,你把青女帶下去。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能比試什麼時候再上來。」
  
  天地良心,伏杜最初的感覺是——我被他出賣了。
  
  但是,當著所有弟子的面,他除了服從還能怎麼樣呢?於是,他拉著青女的手,輕聲安慰:「咱們下去說好嗎?你……能從我懷裡起來麼?大家都在看……」
  
  目睹這詭異的一幕,弟子們統統面面相覷,一時,偌大的場子裡只聽得到無比尷尬的呼吸聲和衣料摩挲的細微響動。
  
  裴盟主咳嗽了一聲:「下面該誰了?要我一個一個叫麼?」
  
  自有一對兒弟子出來比鬥,可裴盟主的心思卻全然不在場上了——今兒早上他只不過是告訴青女鐵箭門的宋家要向她求親,青女就哭得和個淚做的人兒一樣,再加上剛才那一幕,他就是再傻也看得出青女在想什麼吧。
  
  十三歲……他是想過該給青女定親,及笄之後就該出嫁了,可卻沒想到青女這廂已經有心上人了。
  
  不過伏杜卻明確地拒絕過這門婚事……裴盟主覺得頭有點兒疼,望著場下激鬥的弟子們長劍反射的清麗陽光,他突然感到人生無味犬貓可憎……
  
  做師父難,做爹也難,尤其是當一對小兒女各有恩怨時,做師父兼爹,這任務不是人可以做的啊!他又沒有應承宋家,卻得看著自家女兒哭得人都快化在地上了,他還得去和伏杜說這事,多麼有損師父的形象——咳,尤其是還被伏杜拒絕了。
  
  所以,他暗自發誓,無論如何,他絕對不再和伏杜說什麼婚事。看那小子一臉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倒顯得他一個長輩,婆婆媽媽充滿了一顆做媒的愛心……
  
  當然,作為一個連女兒都有了的男人,他完全能看出來伏杜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喜歡誰麼?這種少年時代的心事,對他來說是多麼遙遠而美麗的過往啊……
  
  正在神往之時,已經不能下場比武卻依然隨同他身邊的大弟子龍羽輕聲咳嗽:「師父,師父?下頭那兩位師弟已經打完了……」
  
  面對著自家師父突然驚醒一般的神色,龍羽也有點兒無力——呃,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師父那為父之心與為師之心之間的天地鴻溝有多麼難以跨越和完美彌合的……
  
  至於伏杜,當他把青女拖出比武場時,心裡就已經蒙上一層陰雲了。青女這丫頭喜怒都在臉上,今天居然一副被打擊傻了的樣子……估計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
  
  「你怎麼了?」他剛剛把青女緊緊勒住他脖子的手掰開,問出這麼一句,青女就又粘了上來。這次不是靠著了,居然是放聲大哭。
  
  女人當著你的面哭鼻子,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青女,青女,別哭好不好?我求你別哭……讓人看到以為我欺負你呢。」他好不容易把青女安置在路邊的一塊青石上,自己則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把頭埋在膝間,肩膀顫抖,明顯是情不自已……
  
  「……你為什麼不娶我?」青女哭了好一會兒,終於擡起頭。淚光未干的眼中,儘是難見的倔強。
  
  「我?」伏杜一愣,心跳迅速衝上一個新的高峰:「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青女咬緊嘴唇,似乎有什麼要說卻不敢說不願說的語句哽住了她的咽喉:「不要管我為什麼問這個,你直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願意娶我?」
  
  「……因為我答應過娶別人。」伏杜擠出一句話來,卻不知道是否妥當——春錦還有沒有命在他都不知道!但是此時,這樣說固然奇怪,可不這樣說又能怎麼說?
  
  他沒有去看青女的神情,也許是畏懼或者其他什麼情緒。如果觸到青女山泉一樣透徹的眼神,他真的還能撒出謊來嗎?
  
  「我不相信。」青女的帶了幾分賭氣的聲音響起:「你才十五歲,怎麼可能答應……是……跟著你的那個丫鬟麼?」
  
  伏杜的心臟猛地一跳,春錦……青女知道她的存在麼?他回頭盯住了青女的臉:「你怎麼知道?」
  
  「除了她還有誰呢?」青女伸手拔下身邊的一片草葉:「如果是春錦……那麼,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我以為你會喜歡上我呢!要是有下輩子,你先遇到我好麼?」
  
  伏杜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看著青女慢慢起身,手指間的草葉被揉搓出綠色的濃稠汁液,聽著她再也沒有快樂的聲音響起:「不知道為什麼,宋家向爹爹求親了。我不願意嫁過去,死都不想。我喜歡你,就把你的仇人當做我的仇人一般,怎麼能嫁給宋家做兒媳呢……」
  
  伏杜一怔,心中竟有難抑的憤怒湧起:「鐵箭門宋家?他們怎麼會……」
  
  「我不知道。」青女的聲音已經沒有力量:「也許,是想報復或者……想籠絡千鋒劍盟吧?爹爹沒有告訴我他有沒有答應,可我怕……」
  
  伏杜只覺他心中絕對不容人褻瀆的珍寶被人丟進了泥土一般的憤怒。他不能娶青女,是因為這一生是要給父母報仇的,如果哪天他死了,青女該怎麼辦?他寧可讓青女嫁給一個能陪伴她珍惜她一生的人——但那個人,無論如何不能是宋家的子弟。
  
  青女擡起為了習武方便而特意束緊的小袖拭去眼淚:「我若是死了,你會記得……」
  
  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被伏杜攬進了懷裡。耳邊響起的是少年還帶著稚嫩但無比堅定的聲音:「不許亂說,我去向師父求親……我不會讓你嫁到宋家去的。」
  
  如果是為了留住她,那麼放棄報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不讓她嫁到宋家去,一切都可以付出。
  
  「……我從來也沒有應允宋家這門親事啊。」裴盟主一臉「老子很冤枉」地望著跪在他面前,面色沈重堅毅的伏杜——其實他很想笑,很想拍桌或者扭秧歌什麼的……如果他不是威嚴的盟主的話。
  
  「……」伏杜驚異地擡起眼睛:「那……青女說的……」
  
  「她說我許親了嗎?」裴盟主眨眨眼:「我只是告訴她宋家派人來求婚而已……」
  
  ——仔細思量,青女的意思確實是「我不知道爹有沒有答應」……於是今天她只是向自己,間接表白麼?
  
  伏杜的臉,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紅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的太嚴重了啊,明明就是他自己太激動……
  
  「你……」裴盟主伸手拿起桌上的青瓷盞子,抿了口清茶:「你和青女……」
  
  但就在他吞嚥下那口茶水的瞬間,伏杜雙手抱拳:「師父,徒兒告退!」
  
  ……裴盟主又喝了口茶,望著伏杜匆匆離去的修長背影,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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