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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29:5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7 編輯

【第20章】

  「小姐……」阿蟬隔著雕花木窗,望著靜靜抱膝坐在床上的青女,一時竟不知道是不是該進去。
  
  她這幾天都不太對勁兒,不習武,不出門,就連送到她那裡的餐食點心,也一絲一毫不動。
  
  阿蟬想開口勸慰小姐,但看到小姐那誰惹我我就咬死誰的表情,實在也不敢開口。
  
  她低下頭,為難地看看手中提著的酥點,還是朝房門口邁步了。畢竟是做給小姐吃的,就算她一點兒也不動,送到總是必要的。
  
  然而,門被從裡頭閂住了。
  
  「小姐!」阿蟬只好喊出來:「您開開門啊,奴婢給您送些點心……」
  
  青女一動不動。
  
  阿蟬叫了十多聲,裡頭卻沒有半點兒動靜。她頓時慌張了。當然,青女不可能自殺,可她這麼想不開是為了什麼呢……以阿蟬那在話本故事裡獲取的全部知識來考量,那當然只能是為了一個人——伏杜。
  
  於是,阿蟬轉身,提起裙角,飛快地跑了出去。現在已是午後時分,伏杜會不會在他的居室裡很難說,但是總得去試試看。
  
  奇跡發生了。
  
  來開門的高挑少年揉著眼,說話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潮意:「怎麼了?」
  
  「小姐她很不對勁,請您過去看看吧,伏杜公子……」阿蟬低著頭,不敢看伏杜的臉——所謂禍國殃民的臉。
  
  「很不對勁?」果然,不出阿蟬所料,對方的聲音裡頓添幾分焦急:「她怎麼了?」
  
  「她一直坐在床上,不吃不動不休息,話也不說……這都三天了。」阿蟬的眉眼蹙成一團:「奴婢剛剛送點心過去,她卻把門從裡頭閂住了,奴婢推不開……」
  
  在她話音落地之前,伏杜已經衝了出去。阿蟬愣住,也轉身疾行而回——不過,她再怎麼快,也追不上已經不知不覺用上輕功的伏杜。
  
  「……」須臾之後,站在青女門口的伏杜擦擦頭上的汗。果然,這門如同阿蟬所說,是從裡頭閂上的。
  
  「青女?」他喊了一聲:「開門啊!」
  
  裡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時候阿蟬才趕回來:「伏……伏杜公子……小姐她……也不給你開門……嗎?」
  
  「……」伏杜轉身:「我去找師父來。我就不信,她還會不給師父開門。」
  
  「別!」那兩扇門突然打開,開門的不是青女又是哪個:「我不想見爹爹!」
  
  「小姐啊!」阿蟬縱身便撲了上去,差點把青女撞到:「您不想見老爺,也總不能把自己餓死啊!」
  
  青女向後一個踉蹌:「放手……你是要掐死我嗎?」
  
  伏杜看著這對主僕上演的「久別重逢」戲碼,心中默默回味了一下青女的最後一句話——其實那天青女撞進他懷裡時,他也很想說這句話的。
  
  「沒事我就先走了。」他笑得風輕雲淡——但是心中卻如同被鼓槌一下一下重重敲擊,難以平靜。
  
  他又不是個傻瓜,青女為什麼把自己整成這樣,他伏杜才是最清楚的人……
  
  那天從裴盟主那裡落荒而逃,一出門就撞到了殷切等著的青女。她幾顆雪白牙齒緊咬唇邊,眼中含淚堪堪惹人憐。
  
  「允之哥哥……爹爹說什麼?」
  
  他本來想不理她的,但是看她模樣可憐還是放慢了腳步——唔,就這樣被她叫住了。
  
  「師父說他沒有打算把你嫁到宋家去。」
  
  短暫的靜默,女孩子的聲音多了點焦急和潛藏的倔強:「……我想問的東西,不是這個啊……爹爹同意你說的了嗎?」
  
  「我什麼也沒說。」他緩緩轉過頭,努力對她笑:「我只是求師父不要把你嫁去宋家,師父說沒有,然後我就出來了。」
  
  他目睹青女眼裡那既期待又恐懼的亮光一點點熄滅,最後,她只微笑著點點頭:「那謝謝你了……允之哥哥,你……你說過的話,還算數麼?」
  
  他知道她意指為何,卻不敢應承。在他心中,能配得上青女的人,自己是倒數第二個人選。只要青女不嫁給宋家的兒子,嫁給誰,也總強過嫁給他吧?
  
  「不算。」他仰起頭,他的個子本就高過青女一頭,此時仰起頭,青女看不清他的臉龐,更不能透過他沒有情緒的聲音判定他的心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嫁去宋家,否則我報仇的時候還要考慮能不能對你下手,很麻煩。只要你不嫁過去,隨便怎麼樣都和我無關。」
  
  他曾料想過青女的反應。她也許會哭泣,也許會折騰,也許會踢他打他或者拔出劍來,但是,青女什麼也沒做。
  
  終於,當他實在撐不住,低下頭看了青女一眼時,才發現她臉上但余淚水,沒有聲音,只是就那樣淌下,卻讓人更是心酸。
  
  他心裡也不是不難受。甚至有些惱恨——如果師父真的打算同意讓青女嫁到宋家去,他拼了命也會把她留在身邊,可現在師父沒有這個打算,他的決心,就變成了一個笑話般的存在。
  
  所以,他這幾天一直告了假躲著。師兄師姐們只道他和青女鬧了點兒小彆扭,並沒當回事兒,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以青女那倔傲的性子,她是不會再向他低頭了吧。
  
  曾經小貓一樣溫軟的女孩子,真的到了憤怒的時候,也會亮出尖牙利爪——他甚至做好了她從此把他當做仇人的準備,卻不料她只是折磨她自己。
  
  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報復吧。他說完那句「先告辭」就想走,卻被身後一聲帶著怒氣的「站住」勒住了腳步。
  
  「怎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一聲。
  
  「你幹嘛過來?」
  
  出他意料的,青女的聲音雖然啞了,卻還能聽出如同春天破土的青草芽那樣帶著細微甜味的氣息。
  
  「……阿蟬說你不正常。」
  
  青女準備了一肚子的撒嬌或者撒潑言辭,被這句怎麼聽都像是挑撥離間的單句給擊得片片飛散。她幽怨地望向自己的侍女——怎麼能和伏杜說自己不正常呢?裴青女是有形象的啊,就算她要誇大事實把伏杜找來,也不要用「不正常」這樣的詞語嘛,這實在是太損害淑女的形象了……
  
  「天地良心,小姐!」阿蟬退後一步:「奴婢說的是『不對勁兒』,那個『不正常』是伏杜公子自己的發揮啊絕對不是奴婢說的……」
  
  「那算了吧,」青女原本要就這個詞興風作浪的念頭頓時消失:「也許他真的覺得我不正常。」
  
  阿蟬默默拎起點心盒子,心知自己留在這兒只有成為炮灰的宿命:「小姐,奴婢……嗯,答應了幫廚房摘些菜的,奴婢先走了……您二位慢慢聊。」
  
  而阿蟬一出門,臉上寫滿抗爭的伏杜就急道:「我沒有覺得你不正常……」
  
  「我說你有你就有!」青女雖然面上還有怒氣,語氣中卻多了很多微妙而難以把握的情感……
  
  「……」果然是不能和青女講道理:「我……」
  
  「你什麼?」青女搶白:「你現在好走了,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好嗎?」
  
  伏杜咬著牙,有痛苦帶著酸澀,從胸口溢開。他當然想過青女可能會不願再見到他,但……親耳聽到青女說這樣的話,心裡還是會難受。
  
  即使,這是他期待的結局。
  
  伏杜邁不開腿,青女也依著門框站著。兩個人的目光時而交匯時而各自移開,可並沒有誰表示出要先走。
  
  天光雲影飛掠,枝上花朵,也因為漸暗的光線添上了幾分陰影。
  
  也許青女是太久沒有吃東西,身體撐不住了,也許只是因為心中的難以排遣的痛苦,讓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還好,這次不是默默流淚,而是放聲大哭。
  
  伏杜記得聽誰說過,女孩子若是能大聲哭出來,不好的情緒就算宣洩了一多半兒了。可他不能因為青女哭了就放心離開,有一種超越理智的東西在主宰他的心和身體。
  
  青女用手背狠狠拭去淚水時,整個身體騰空而起。伏杜打橫抱著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是驚喜或者難過也許二者兼而有之。青女的身體發僵,盡力把自己小小地蜷縮起來,想減輕伏杜雙臂的負荷,卻每一動彈都格外小心。
  
  以為現在是在做夢吧,害怕稍微一動夢就會碎裂麼。
  
  伏杜把青女抱起來,走進她的閨房,丟在床上。青女有點兒慌,掙扎坐起來,卻發現伏杜倒退了兩步。
  
  少年漸現軒闊卻依然有稚嫩麗色的眉宇間,突然被一種赴死般的慷慨填滿。他修長白皙脖頸上微微隆起的喉結向下微妙滑動,說出的話音裡似乎同時埋藏著柔情的河流與熾烈的火焰——
  
  「裴青女,你聽好了,我喜歡你。」
  
  「那……?」青女沒料到伏杜會這麼說——這也是她第一次碰到伏杜這麼不君子的時刻。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她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手指緊攥到指節泛白的少年。
  
  「所以現在你去吃飯吧。吃過東西好好休息,然後該練武練武該鬧事鬧事……」
  
  ……這算什麼理由?
  
  「不吃飯的話,活不到十五歲的……怎麼可能嫁人呢?對不對?」伏杜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轉過身去了。青女看不到他頓時緋紅的臉,但是……話語末尾那細微卻明顯柔和下來的腔調,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第一卷.肇始。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0:17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8 編輯

《第二卷.情緣》


【第21章】

  世間至難捉摸,江山意,郎君心。
  
  任是春秋代序,冬雪埋過夏櫻桃,默不作聲的日日月月堆積成年,也看不透那愈發熟悉的少年玉石樣胸膛中埋藏的是一顆什麼樣的心。
  
  若說有情緣,他卻從不表示親暱——除了那一天,除了那一抱,然而這也是兩年前的事情。
  
  若說是無情呢,他卻也從不對自己冷臉,每回遇見,也依然會有笑顏——可也就是如此了。
  
  在邁上最後一級石階時,青女著實猶豫了一下。
  
  飛煙崖頂,是青屏山最高的地方。這裡雖然平坦,但並不如大練武場開闊,是而平素也只有伏杜一個人會在這裡練功。青女倒不是怕被別人看見,只是,倘若他很忙,自己過去豈不又要惹厭了?
  
  她停下腳步深深呼吸,調勻心跳,默默罵了伏杜一句。青女也討厭這樣的自己啊,扭扭捏捏,和四叔隔壁牛員外家那個臉比蕎麥面還黑的三小姐有的一拼,悲愴啊。可面對伏杜,她實在也找不出不扭捏的辦法來。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下場。
  
  待青女鼓足勇氣上到崖頂,伏杜剛好結束一段練習。一招「燕返故甍」後,他還劍入鞘,擡起手,正欲拭去額上汗珠時,一條絲帕迎面丟來。
  
  「你又來了?」他接了帕子,卻不用,仍是用袖口擦過額頭:「真是悠閒的姑娘。」
  
  「……」青女見他不用自己的手帕,心頭老大不樂意:「給你帕子你也不用,把人好心全當做驢肝肺嗎?」
  
  「不方便。」伏杜認真解釋:「你明兒就該行及笄禮了,雖然說江湖兒女沒那麼多講究,多少也該避諱點兒。否則你以後講人家也不好講……」
  
  青女聽他還記得自己及笄禮時,原本是極振奮而開心的,然而沒開心多久就聽到「講人家」,立刻把一張小臉拉了下來:「講什麼人家呀,我才不要嫁走呢,你再裝傻,我……」
  
  伏杜苦笑:「都這麼久了,你還……」
  
  「說那麼多幹什麼?」青女癟嘴:「明兒我及笄,你去不去向我爹爹求婚?」
  
  「向師父求婚,不好吧……」伏杜沈吟:「他又不是魯四叔有龍陽之好,再說我對做男妾也全無興趣……更何況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個不能僭越……」
  
  話音未落,青女便一跺腳,手上拔出了匕首,半是惱怒半是嬌嗔:「你又狡辯!」
  
  伏杜心中哀歎一聲,拔劍擋她是來不及了,於是只好勉強一扭腰,讓過刀鋒。
  
  「你還躲?」青女益發生氣:「誰教你這樣對待女孩子的?」
  
  「也沒有人教你這樣對待自己的義兄好嗎?」伏杜終於拔出長劍,說話間便擋了青女叮叮噹噹的七八招:「拔匕首就戳也不說一聲,我是個活人,又不是個篩子!」
  
  青女從來都使匕首,這在以劍法馳名的千鋒劍盟之中是個異數。人道戰陣上是一分長一分強,雖然江湖打鬥與戰場搏殺不同,然而這規律大抵無二。為了解決這短小兵刃帶來的潛在危險,青女的速度快得不是一般人能看清的。
  
  伏杜雖然苦練了兩年,可若是要見招拆招,速度上也拼不過青女。他能勝過青女的就是內力,可這又不是以命相搏,用內力很可能會傷到她,於是只好提著一把長度重量都顯多餘的長劍擋青女窄小鋒銳的匕首,沒一會兒就落在下風。至於還手之力,算了吧,他一開始就只顧著招架……
  
  轉眼間,他衣上已經被青女的匕首劃出好幾條長長的縫隙。
  
  「住手!」他喝道:「別打了!」
  
  「連我都打不過還說什麼報仇啊!」青女嘴上說著,手上卻絲毫不慢:「要是不能報仇,你為什麼不去求婚?你不是說過喜歡我的嗎?」
  
  「……」伏杜想要理清青女這話的含義,可心中一有事,手上就跟著慢下來,青女朝他左手腕點去的三下,寒氣已經逼上皮膚。來不及想,他退後一步,將在經籍中看過的劍舞起手第一式使了出來,剛好掛開青女的匕首。
  
  所謂劍舞,原本該是女子所習。它講究的原本便是身姿優美而非殺敵制勝,常常是拿來表演的。武者或者說「舞者」可以把三尺長劍舞作一團白光,而衣袂在劍光中飄搖,連人帶劍忽左忽右,端的是靈巧美觀之極。千鋒劍盟號稱無劍不有無功不具,是而連這樣少有江湖人士學習的功夫都收錄在了書冊子裡。伏杜曾經翻到過,喜它有趣,便照著比劃了一圈,卻想不到這時候能無意識地使出,拯救了他的左手。
  
  然而,無論敵人動靜如何,劍舞只要起了第一式就都是要一圈舞完的。青女不意伏杜能格開這一招,下手益發快,卻盡數被擋住,甚至連他身週三尺都無法靠近了。
  
  飛煙崖頂劍器格擊的叮噹聲,格外適合這涼爽的夏日午後來聽——簡直就是操琴的麗人撥出的曲調嘛!只不過青女和伏杜都感覺不到什麼涼爽之意,只有汗從額上流下,在眼睛裡殺出疼痛,再沿著人飛速進退的軌跡墜落……
  
  終於,氣喘籲籲的青女看出端倪停手了:「喂,你是在和我打,還是在自己玩自己的?」
  
  伏杜剛好舞到最後一招,恰好停了手:「……總之你沒有打贏我不是嗎?」
  
  「……」敗給伏杜的青女,看起來還是有點鬱悶的,她悻悻揮了揮手:「好啦,輸給男人也不算丟人。再說,反正以後我要是遇到危險,你會保護我的對吧。」
  
  「當然會啊。」伏杜答得快,可話一出口突然覺得有些什麼不對——以後自己都要保護她,那不就成她夫婿了嗎?哪兒有女人靠「哥哥」保護一輩子的?
  
  「你接著練吧,我休息休息。」青女得意洋洋地找了塊石頭坐下,把匕首收起,笑得眉眼彎彎,望著扶著松樹喘息,累得滿臉通紅的伏杜。
  
  這個妞,她真的沒發現,是她的突然到來毀了他的休息時間,硬生生把愉快的休息給變成了一場累死人的打鬥麼?
  
  「快點啦。」青女笑嘻嘻的,臉上因勞累沁出的兩團紅暈而益發容色嬌媚:「怎麼,大男人還怕在小姑娘面前展示劍法麼?」
  
  「你可不是小姑娘。」伏杜偏過頭,無奈地抽出「驚霜」:「你是女魔頭啊。」
  
  「我還沒及笄呢。」青女眼睛骨碌碌地一轉,發現自己還可以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便斜歪在了松樹上:「還是小姑娘啊。順便,我出身名門正派向來行俠仗義,哪裡女魔頭了?請叫我俠女嘛。」
  
  「……」伏杜原本已經擺了個起手式了,卻在聽到「俠女」倆字時打了個哆嗦。
  
  因為她的「行俠仗義」搞得自己在客棧裡遭遇鐵箭門殺手的事情,他可還沒忘掉呢。
  
  想到那可怕的一夜,他就格外有好好習武的衝動。不然就算碰上仇人了也是自己倒黴啊,別說報仇了保命都難啊,尤其是身邊還跟著青女——這個麻煩精啊!
  
  伏杜練武還是相當刻苦的,等他覺得該下山的時候,天色都快黑透了。至於完全被他忘記了的青女,已經睡著了。
  
  怎麼才能把她弄下去呢?伏杜站到她面前,看著她終於「恬靜」下來的臉龐,在心裡狠狠感歎了一下——安靜的時候是多麼溫柔美麗的姑娘,為什麼醒來之後就是個麻煩不斷的惹禍精呢,要命的是,還是個不那麼討人厭的惹禍精。
  
  不知被什麼東西主宰了思維,伏杜做了一件他絕對會後悔的事——他伸出手,捏了捏青女的鼻尖。
  
  這是多麼不君子而輕薄的舉動!趁著女孩子睡覺的時候做出這樣的行為,就算有「情不自禁」這樣大家都理解的借口也還是不能饒恕啊。
  
  於是,青女在夢裡做出了懲罰——她一口咬在了伏杜的手上。
  
  「青女!」
  
  她睜開眼睛,看著絲絲吸著冷氣的伏杜,眨眨眼才鬆開了牙齒:「怎麼回事?」
  
  伏杜決定撒個謊:「你睡著了,我拍了你肩膀,想叫你起來,結果被你咬了……」
  
  「……我有那麼不講理麼?」青女困惑:「再說,你可以喊我啊,幹嘛拍我肩膀?男女授受不親,你說的……」
  
  還沒等到伏杜說什麼,她又冒出了這麼一句。
  
  「再說,我是做夢,夢見有人舉著一隻雞爪子在我眼前晃……我才開口咬的。」
  
  雞爪子嗎?伏杜看看自己被她咬出了明顯一圈牙痕的手,默默歎了口氣,任自己的臉色隨著天色,一同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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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0:36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8 編輯

【第22章】

  於是,在下飛煙崖的陡峭石階上,有兩個身影晃動在夜色裡。當先的少年面色陰沈一言不發,跟著他的少女,卻在蓬鬆輕盈紗衣籠罩下像極了一隻圓滾滾的小鳥,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
  
  「允之哥哥,你別生氣嘛,我又不是故意要咬你的手的……」
  
  「難道是因為我說『雞爪子』生氣嗎?嗯,你的手一點兒也不像雞爪,這樣好不好?或者你喜歡豬蹄?」
  
  「……允之哥哥,你理我呀。」
  
  「我餓。」少年言簡意賅:「沒力氣說話。」
  
  青女原本還想說什麼,出口的卻是一聲貨真價實的慘叫,纖細手指指著剛剛有一道黑影掠過的路面:「哇啊啊啊啊!這是什麼!」
  
  伏杜眨眨眼:「一隻路過的松鼠……這位俠女姑娘,你不是很有懲強扶弱的愛心麼?能不能從我背後出來順便放開我的胳膊?我實在不認為我在一隻松鼠面前還有保護你的責任。」
  
  「松鼠?」青女也眨眨眼:「你確定是松鼠嗎?也不打個招呼就出來……我以為是滾雷子吶。」
  
  「誰大晚上的在這兒放滾雷子?」伏杜不以為然——滾雷子是有些門派用來傳遞消息的一種移動速度很快的鼠,千鋒劍盟卻不用它,而別人也大概不可能在晚上跑到這裡,冒著惹嫌的危險放滾雷子。
  
  「這樣嗎?」青女看起來安心了,手卻依然緊緊拽著伏杜的袖子:「嚇死我了……大晚上的,女孩兒膽小也是有的嘛,這位公子哥兒,麻煩對女孩子有點兒愛心好不好?」
  
  「沒有愛心的話我現在就把袖子拽走讓你一路滾下去。」伏杜回答:「快走吧,不然回去之後連干饅頭都沒有的吃!」
  
  「現在想走,不覺得晚了嗎?」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卻就在此時,從矮樹叢後繞了出來。
  
  「誰?」伏杜的手迅速按在了劍柄上。
  
  「九鳳莊的小莊主,青屏山的大小姐,咱們可又見面啦。」一名白衣公子也搖著手中折扇出來了:「難不成你們都忘了本公子麼?」
  
  「……宋……」伏杜的手有點顫抖——他沒和宋大公子交過手,不知道他底細,但此時他都出現了,那附近埋伏的鐵箭門的殺手還會少麼?
  
  「還得多謝大小姐的及笄禮呢,我們才能混在賓客裡上山來……」宋大公子手中的折扇倏地打開,擋在胸口:「您真是越長越好看了,可惜拒絕了我們宋家的提親啊。我二弟,可也是鐵骨錚錚的一條好漢子,不見得比這小白臉兒差吶。」
  
  「你說什麼呀!」青女臉漲得通紅:「你們要來幹什麼?」
  
  「這還要問嗎?」宋大公子揮揮扇子,立刻有四十多個黑衣人現出身形:「當然是要他的命了。至於你,青女小姐,若是肯做我弟婦呢,倒也可以留您一條命……」
  
  「敢來這裡撒野,你們真是不要命了!」伏杜終於開口,手指微微用力,驚霜劍從鞘中滑出一段,白亮亮地耀著月光:「想殺我有那麼容易麼?」
  
  「好像也不太難。」宋大公子笑了。他長得本來也不難看,但這笑容在清冷月色下,只顯得格外鬼魅可怖:「你不也只有一個腦袋兩隻手麼?就算青女小姐幫你……又能擋住他們幾時幾刻?」
  
  伏杜咬緊牙關,目光緊緊盯住了宋大公子手中的東西——那把折扇,在月光下被展開的一瞬,他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父親的東西,如果沒有猜錯,七秀的毒粉依然藏在機括中。那能讓吸入它的人都失去內力的奇毒,曾經禍害過龍羽師兄,還差點害得他被人冤枉,他當真恨那玩意。
  
  可是,既然龍羽師兄中毒了,那麼宋大公子也難免不吸入毒粉吧?那麼他的內力……像是一道閃電劈下雲空,當這個想法進入伏杜的心中時,宋大公子剛好曼聲下令:「那麼,開始吧。」
  
  在他只說出「那麼」時,伏杜便已經動手了。他的速度雖不如青女,但這一下暴起發難倒也讓人難以防備。宋大公子仍舊把「開始吧」說了出來,可話音落地時他握著扇子的右手也掉了下來。
  
  驚霜劍過於鋒銳,劍刃上,一滴血都沒有沾。
  
  而轉眼間,那繪著九鳳朝日圖的折扇,已經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伏杜右手持劍,頂住宋大公子喉嚨,左手持扇,說話的聲音極輕,卻在狹窄而安靜的山道上清晰得人人可聞。
  
  「這把扇子不該在你手裡。」他唇角浮上一絲冷笑:「這是九鳳莊的扇子,裡頭裝的七秀,也是九鳳莊的毒藥。想用它害人麼,總會害到自己的吧。」
  
  那些殺手們原本已經在宋大公子的眼神指引下緩緩逼近了,可一聽到「七秀」的名字,卻都紮住了腳步。
  
  哪個習武之人敢用畢生功力為賭威脅一個手中有「七秀」之毒的人?對江湖人士來說,功力盡廢不如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如龍羽師兄般看得開,學不了武就去學醫的。
  
  伏杜左手的扇子指向誰,誰就朝後退一步。恐懼第一次降臨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殺手身上——他們仗以橫行賴以活命的無非一身武藝,若是沒了這個,求好生固然難,求好死也不容易。
  
  「哼,你騙誰來?」宋大公子的顏色卻沒有什麼改變,聲音仍然陰冷,倒好像他並不在險境裡:「七秀的毒可不分是誰,你若是敢施放,自己也得功力盡廢……」
  
  「那是七天以後的事情啊,蠢貨。」伏杜笑如劍刃般凜冽:「我連今晚都活不過去,七天後功力盡廢什麼的,拿來威脅你們剛好,威脅我就有些可笑了。沒聽說過嗎,不要命的人,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擊垮的。」
  
  「你真的不要命,並且什麼東西都不能擊敗你嗎?」宋大公子同樣冷笑:「看起來似乎是這樣,可其實並不是吧——比如,那位小美人兒的性命。」
  
  他此話一出,幾名黑衣殺手便向青女撲了過去。發難倉促,青女雖著實擋掉好幾招,可敵人實在太過迫近,那粗野男子身上能把牛都熏死的體臭還是讓她連呼吸都痛苦。
  
  她的手指在匕首柄上按了一下——這匕首短,卻很沈重。因那中空的劍體內藏著的是一把可伸縮的三尺長劍。而劍刃忽然增長之時,幾名殺手沒有來得及反應,頓有一人被她刺中大腿,跪了下去。可就在她把劍從那人傷口中抽出時,另一人的刀也頂在了她雪白頸間。
  
  「好生不要臉。」伏杜雖想援救青女,但他若是把長劍從宋大公子喉頭移開,只怕對敵人更是毫無威脅能力了——那四個人能在瞬時間擊敗青女,那以他的劍術,實在不能托大,不能出任何破綻。他只能感歎這麼一句。
  
  「只要贏就夠了,不是嗎?」宋大公子伸出左手,捏住了長劍不開刃的地方,想趁著伏杜心思動搖把它移開,可他果然如伏杜所料並無內力,那利刃像是焊牢了一般,他壓根移不走。
  
  「放了她。」伏杜咬牙:「她一個女孩子,拿她的安危要挾我,也太無恥了。」
  
  「不好嗎?」宋大公子笑了,給侍立的黑衣殺手使了個眼色。他走上前,長刀出鞘,竟挑開了青女的衣扣。
  
  他料定青女會驚呼,分了伏杜的心,公子就好脫險。不過他忘記了青女雖被人制住咽喉,手上的劍卻依然在。在青女外層的紗衣如失去生命的蝴蝶一般從肩頭跌下時,一股血泉也從他的喉頭噴了出來。
  
  「好個青女小姐,」宋大公子面色不變:「去把她的劍拿走。這麼烈性的姑娘才有意思……」
  
  青女想掙扎,手腕卻被如同鐵箍一樣的大手捏住,無力動彈。緊接著那捏住她手腕的人就要去奪她的長劍。
  
  「允之哥哥!」她終於忍不住,喊了這麼一聲,頓時哽咽了。這是她從來沒有承擔過的恥辱,而這樣悲哀的一聲呼喚,卻如同火把,燎著了伏杜心中隱匿的怒氣。他的劍尖傳來細微顫抖,在宋大公子喉頭刮出細小傷痕,宋大公子卻一動不動,眼角依然含笑。
  
  伏杜輕哼一聲,劍刃迅疾收回,轉身攻擊。清涼月色下他衣帶飄揚,似是黑羽的鷹從高天上倏然進擊——那抓著青女手腕大漢的頭顱竟被他硬生生砍掉了,而以刀鋒逼住青女頸項的黑衣人,也被他一劍從右往左刺了個對穿。
  
  那個黑衣人倒下的時候,眼中仍無半分懼色,他的刀沿著青女的脖子滑下來,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沒有大公子的命令,他不敢傷了青女,也不敢放青女,哪怕挾持她的代價是束手待斃,也絕無半分違命餘地。鐵箭門約束部下極嚴,否則也不可能成為不少江湖門派的噩夢。
  
  伏杜擋住青女,向後退了一步,揚起的左手上握著的扇子,依然朝向步步緊逼的剩餘三十多名黑衣人。
  
  他當然不是傻瓜,勝負至此已經有了判定——雖然他和青女殺傷了好幾個人,但對方早就對他們提高警惕了,想再出其不意地消滅哪怕一個敵人都很難。
  
  更何況,他和青女,已經踩到了山邊。再向後退一步,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若是摔下去,多半屍骨無存。
  
  「允之哥哥。」青女在他背後輕聲道:「若是贏不了,咱們就跳下去……我寧可死也不要離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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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0:53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9 編輯

【第23章】

  「呦,這還真是郎情妾意呢,是不是,伏杜?」宋大公子笑得還算倜儻,人斜倚在路邊松樹上,姿勢是挺漂亮,但從他的臉色來判斷——他只是失血過多自己站不住了吧?剛剛黑衣人匆忙給他包紮了的傷口上,白色布帶都濕透了……
  
  伏杜鐵青著臉不說話,手中的劍微微顫動,月光在劍刃上遊移成幽藍蛇影。
  
  「怪不得已經把春錦忘到腦後去了。從來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你!」伏杜的手猛地一顫,隨即把怒氣強自憋回心裡:「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春錦她……」
  
  「她在我府上。」宋大公子的笑容終於多了一分貓玩老鼠般的自得:「答應過娶人家的啊,英俊的少年郎君,還真是個負心人……」
  
  「我不是!」伏杜的胸膛劇烈起伏:「我說話一定算話——只要能見到她,我一定會實踐我的諾言!」
  
  「是嗎?那麼美麗的青女小姐要怎麼辦?」宋大公子微微側過頭,盯住站在伏杜身後的青女:「你拒絕嫁給我二弟,我理解,換了我也不願嫁他那種廢物不是?不過啊,你若是想嫁給伏少莊主,那就趁早自己了斷好了,相思苦,苦相思——春錦已經嘗到了,你也要嘗嘗嗎?」
  
  「……」青女沒有出聲,但伏杜能清晰地聽出她的呼吸中帶了些囁嚅。
  
  「他想策反你呢,別中計。」他低聲道。
  
  「你真的要娶春錦麼,如果她……還活著的話?」青女卻問出了這麼一句,聲音不大,卻凝結了她的全部勇氣。
  
  「是。」伏杜深吸一口氣,只能這麼回答:「如果我也還活著的話。」
  
  「那我怎麼辦?」青女不過是個小女孩,聽到這句話,淚水頓時湧了出來,帶著哭腔嚷道:「你就一點兒都不考慮我嗎?我到底哪兒有……有那麼不好?」
  
  「你哪兒都好,可惜啊,他為了證明自己不負心,只能辜負你。誰讓你後來呢,是不是?」伏杜還沒來得及回答,宋大公子就搶了一嘴。
  
  「不是……」伏杜怒極,開口欲反駁,青女卻一步跨到他身前,負氣道:「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不娶她,能不能記住我?」
  
  伏杜一愣,看住青女,但見她櫻唇緊緊抿住,一雙大眼睛含滿淚水,竟是委屈至極又倔強至極的樣子。他頓感心頭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你別……」
  
  話音未落,青女手中的劍已經架在了自己頸間,她眨眨眼,讓淚水沿著臉頰滾落:「你總要負一個的,允之哥哥。怪就怪我見到你太晚了……」
  
  她的聲音淒切悲傷,但是,伏杜卻從她那怎麼看都是故意的「眨眼」中看出了什麼。
  
  在他以劍引身向宋大公子發動襲擊的時候,青女恰好以拭淚的動作側過身體——這一擊原本是勢在必得的,但就在青女身形移動的瞬間,一名黑衣人飛身擋在了宋大公子身前。驚霜劍由他胸口刺穿,帶著他的屍體向前再衝一段,最後卻在傷到宋大公子之前力盡而止。
  
  伏杜大驚,想退,劍卻卡在那黑衣人身上拔不出來。眼看周圍的殺手們就要撲上來,他才終於將劍拔下,可用力過猛,直接向後滾摔了過去。
  
  山道狹窄,原本就沒有可供回寰的空間,他整個人朝下跌墜的勢頭,已經無可阻攔。
  
  然而,在他摔下去之前,一隻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臂。
  
  青女。
  
  青女怎麼可能拉得住伏杜,兩個人就這樣一同朝山崖下摔去。伏杜在心中做出決斷之前,便用胸膛和手臂緊緊護住了青女頭臉。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最本能的反應。
  
  「這麼掉下去摔死就完了嗎?」宋大公子從樹上直起了身體:「可也太沒趣了。走吧,去看看附近有沒有能下去的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公子,您的手……」有黑衣人低聲提醒。
  
  「手?」他揮揮沾滿血的衣袖:「沒事兒,能了卻一樁心事,丟只手也無妨——還好那小子被氣著了,否則他要想與咱們同歸於盡的話,用七秀該多好?白浪費了那麼靈的藥。快點兒吧,天要亮了,如果千鋒劍盟發現了,那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也很難說!把這幾個人的屍體丟下去,再把血跡處理掉!」
  
  伏杜和青女摔下去的那面山崖,雖然是幾乎垂直的峭壁,但上面還頗長了一些斜伸出來的樹木。每次撞在樹上,都會阻一阻他們下落的勢頭——然而兩個人的重量究竟不輕,每次都能把樹砸斷,以身體承擔反衝力的伏杜,只覺週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雖是如此,他緊摟住青女的手臂卻沒有半點兒放鬆,直到兩人摔到了谷底的溪邊。
  
  青女從他懷中掙起身來:「允之哥哥,你……」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一路緊緊抱著她護著她的伏杜,衣服幾乎處處都被刮破了不說,身上臉上也頗有幾處傷,雙眼緊閉,眉宇蹙起,呼吸也輕微得幾不可聞。
  
  青女剛剛流過淚依然酸脹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又淌下淚水來。她開始怕,倘若伏杜有個萬一,她該怎麼辦?和三年前的那種畏懼不同——那時,她怕的是爹爹責怪她害死了故人之子,可現在,她怕的是他就此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在他面龐上,月光下盈盈如珠。她伸手沾了水,想擦拭伏杜面上的擦傷和泥土,卻覺得呼吸被潮濕的氣流哽住,胸口酸痛難言。她想放聲大哭,卻又怕聲音傳到上頭把鐵箭門的人招下來——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煩亂,那是幾乎要讓她瘋掉的躁鬱不安。
  
  然而,當冰涼的溪水自她指尖滴上伏杜的額頭時,他睜開眼睛了。
  
  「你怎麼樣?」青女擦擦眼,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後,方纔還算是「落下」的眼淚突然決堤:「你嚇死我了……」
  
  伏杜掙扎著坐起來,輕嗽兩聲:「你是誰?」
  
  青女呆了,她皺眉望著伏杜:「你說什麼?」
  
  「你是誰?」伏杜的雙眸在夜裡也晶瑩璀璨,可卻似乎多了一層暗霧:「我問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是誰了?」青女倒是不哭了,她徹底呆了——她該怎麼解釋自己是誰,又該怎麼解釋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從高處掉下來然後失憶不是話本小說裡頭的故事麼?那麼現在的情況算什麼?
  
  可看著她呆滯的神情,伏杜卻笑了:「騙你的。不過,青女,你幹嘛要跟著我摔下來……喂,鬆口!我為了救你已經渾身是傷了你還咬我!還有沒有天理!」
  
  女孩子鬆開咬住他手指的牙齒,擡起頭只望了他一眼,便一頭撞進了他懷裡。伏杜在滾下來時已經飽受摧殘的肋骨再次感受到了快要斷掉的疼痛……
  
  「你要做什麼……」他剛剛開口,便感到胸口處——那是他週身上下唯一沒有擦傷碰傷的地方——傳來溫暖濕潤的感覺。那是她的眼淚吧。
  
  於是,他停住了要說出口的話,停住了想推開她的手,只是靜靜坐在那裡,讓她依偎著,讓她像小貓一樣,縮在他懷裡抽泣。青女纖細的肩頭抽顫,已經散落下的烏黑長髮中夾雜幾桿草葉。他伸出手,輕輕把草葉從她髮絲間捋去——從前他也曾以丫鬟的身份為春錦梳過發,女子髮絲那柔軟細滑的觸感,他並不陌生。然而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撫摸女孩的一頭青絲,卻是另一種讓人心頭悸動的感覺了。
  
  「我是怕……怕再也見不到你啊。」過了半晌漸漸止住哭泣的青女終於開口,一向清脆的聲音卻已經啞了:「你不知道我……我多擔心你。要是你死了,我怎麼辦?我那麼喜歡你……」
  
  伏杜的心,突然就跳得更快更重了。甚至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過於強烈的心跳使身體微微顫抖時,那種眩暈和亢奮所帶來的異常體驗。
  
  「擡起頭來。」他輕聲命令青女。
  
  果然,一直趴在他胸口,已經哭得渾身都軟了的女孩子聽話地揚起了臉——雖然一直被他護在懷裡,她的容顏並無半分損傷,然而雙眼已經紅腫,淚跡斑駁,多少有些狼狽。
  
  「看哭得像花貓兒似的。」他低聲笑,身體仰後,以指尖蘸取清涼溪水,擦拭她灼熱臉龐:「那麼愛美,還把自己搞成這樣,多醜啊。」
  
  「你以為你有多漂亮?」青女雖知道他是玩笑,可被喜歡的人說醜,多少不甘。她拍開他的手:「自己滿臉又是泥土又是血,還要嘲笑我醜嗎?」
  
  「……我這是為了掩護誰來著?」
  
  「其實你也喜歡我對嗎?」青女眨眨眼——雖然腫得像紅桃子樣的眼睛不如平常清澈漂亮,但還是讓伏杜的呼吸一時滯住了:「不然你為什麼要那麼捨命地護著我?」
  
  「是的。」過了好一會兒,伏杜終於作答:「很喜歡你。」
  
  「那麼,不肯娶我是因為……答應過那個春錦麼?」青女試探著問:「其實,男人三〔四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少年冰涼的指尖突然按住她唇間:「不要這麼說,青女。你是值得讓男人一輩子只疼愛你一個的好姑娘,三〔四妾什麼的,你不應該是其中之一。」
  
  「可是如果不,我就不能嫁給你了。」青女倔起來勝過灰毛小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是做〔子還是做妾。再說,春錦難道不可能已經嫁給別人了嗎?她已經十九歲了,再不嫁,就晚了……並不是誰都願意用好青春甚至一輩子等一個可能永遠也回不來的人的。」
  
  「你什麼意思?」伏杜的表情突然冷起來:「你是說春錦她不好麼?」
  
  「不,我只是告訴你一種可能而已!」青女也收起了嬌嗔的口氣,認真道:「若春錦嫁給別人了,你會娶我嗎?」
  
  「這……」伏杜深吸一口氣,咬緊了牙,他一時並沒有想過春錦會嫁給別人的事情,甚至,在今夜之前,他也沒有想過春錦還活著——那一夜長街上的鮮血和著歸心媽媽尖銳的哭聲,是他不願意回眸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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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1:1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9 編輯

【第24章】

  青女見伏杜久久不語,悠然長歎一口氣:「早知道剛剛摔死就好了……活著是很麻煩的事情,對不對?」
  
  「別亂說!」伏杜頗為緊張地呵斥道。在師兄師姐們講述的故事中,有些地方是所謂「邪地」,在那裡對任何人發出的詛咒都會實現。雖然並沒有人親歷過這樣的事,但伏杜對這些東西卻都是寧信其有的。
  
  青女從他懷裡掙出來:「沒有亂說啊,被人嫌棄的感覺,真的還不如死掉。」
  
  「沒有嫌棄你。」他低聲道,伸手搭在青女肩上:「我……我不想娶你,不僅是因為春錦的事情——我是要為父母報仇的,宋家的本事,你也見到了。如果我娶了你,報仇不成死掉了的話,沒了丈夫你怎麼過呢?」
  
  「就算你不是我丈夫,你死了我也沒辦法過下去啊。」青女垂下長長的睫毛,有閃爍的淚珠綴在上面:「我……」
  
  「傻透了,你。」伏杜伸開手臂,把她圈回懷裡:「為什麼喜歡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永遠離開你的人啊。江湖中有多少少年英豪想要求娶你,為什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不知道。」青女順從地把頭靠在伏杜胸膛上,緊了緊散開的衣領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許就是這樣吧?至於別人……也許很好,也許長得比你俊俏,也許比你會逗我開心,也許比你武藝高強能保護我,可我偏就喜歡你一個人,那能怎麼辦呢?」
  
  伏杜深吸一口氣。他不知道青女對他的愛慕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能回饋給她什麼。他能給的只有這幽深谷底涼薄月色下的一個擁抱,再多的,給了也只會添加她的妄念,那對她並不是好事。
  
  不過,這個擁抱可以很長。夜太涼,這擁抱有著出現的必要,也有充裕的借口。在風中瑟瑟發抖的軀體,只有彼此依偎著才能尋求到溫暖。伏杜的下巴抵著青女的頭頂,不知不覺間懷中的女孩子呼吸漸漸變得綿密細長——她睡著了。
  
  但伏杜卻無法合眼。他心中一張一張熟悉的臉龐交替出現,那些往事,就算被他用勞累強行壓制在心底,卻也不會自己消失。父親,母親,二叔,家人,春錦。
  
  他原本以為他只要向鐵箭門報了大仇,就能放下對他們的追思和歉疚,畢竟對於死去的人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可現在那宋大公子說春錦還活著,那他該怎麼辦呢——如何去找到她,要怎麼對待她。他的心已經給了青女,就算他仍然信守諾言娶春錦,對她也未嘗是公平的吧。
  
  不知不覺間,長夜已悄然逝去。天邊現出灰白色,又被橙紅色明霞染過,待紅日初升後,天地頓時明亮起來。山谷中的一切景物,現在終於可以看清了。
  
  「好漂亮。」青女輕聲歎道,伏杜這才發現她已經醒了——怕驚醒她,他一夜未曾動過肢體,再加上那一摔,現下當真是渾身酸痛苦不堪言:「你起來好不好?我……我腰疼。」
  
  青女忙跳起來:「對不住啦,允之哥哥,你……你還好嗎?」
  
  伏杜掙扎起身:「也許還不算太差……就是……很餓。咱們得先去找點什麼東西填肚子,然後看看這兒能不能出去。」
  
  青女點頭,臉上突然浮起一片紅暈:「好……你說什麼我都聽。」
  
  伏杜原本剛剛弓下身體想掬一口溪水喝,但聽得青女聲音裡藏著的那絲靦腆忸怩,頓時嗆住了。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倆把山谷的大部分地區都兜了一遍——所有他們勘察過的地方都沒有人可以出入的路徑,唯一的收穫是兩隻還算肥大的山雞。這山谷底部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溪兩側的地形卻截然不同。一面是和緩山坡,遍生森森巨木,另一面卻是陡峭懸崖,只有灌木和怪松生長。
  
  青女的匕首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伏杜滾下來時手中卻還攥著長劍。於是他們只能用驚霜給山雞開膛破肚。劍器實在不適合拿來宰割這麼小的獵物,伏杜只能站起身,讓青女抓住山雞,然後用雕花般細緻小心的手法劃開雞腹,將它洗剝乾淨。
  
  「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青女坐在溪邊,看伏杜清洗山雞,笑得眉眼彎彎:「我先去抱些柴火來吧,把火點起來。」
  
  「也好。」伏杜叮囑:「快去快回,不知這裡會不會有什麼大物……你把驚霜拿去防身吧。」
  
  「你怎麼辦?」青女拎起驚霜劍,突發奇想:「若是有熊啊狼的跑過來,你怎麼防身?」
  
  「把山雞丟給它們祈求它們放過我。」伏杜老老實實地回答:「性命總比食物重要。」
  
  所幸直到青女抱了足夠烤雞的乾枝回來,也並沒有熊或者狼跑來找伏杜麻煩——不過麻煩這東西也有可能是自己找的:「你帶火石火鐮了嗎?」
  
  「……沒有。」伏杜驚詫:「我練劍幹嘛帶火石火鐮?我又不是去野炊的。」
  
  「可是我也沒帶。」青女攤手:「沒有火,難道咱們吃生的?」
  
  「其實餓慘了的時候也不是不行。」伏杜撿起兩塊圓石頭:「不過我覺得可以先試試擊石取火,雖然我猜咱們倆誰都不認識燧石長什麼樣子……」
  
  二人輪流,約莫換了二十多塊石頭敲擊,都累得雙臂酸軟時才終於敲出一粒火星落在了干樹枝上。這來之不易的烤山雞雖然沒有鹽豉相佐,但餓了將近一整天的伏杜和青女還是飛快地吃掉了其中一隻,另一隻也拽了一多半下來。
  
  「真是好吃。」青女摀住嘴,竭力掩飾吞下一大口雞肉的不雅動作:「我覺得這山雞的味道很不錯,回頭出了這山谷可以烤給爹爹嘗嘗。」
  
  「那是因為你餓啊。」伏杜回答,聲音和嘴裡的肉攪在一處,多少有些混沌:「現在給你硬餅子和冷水你都會很感動吧?」
  
  「不會。」青女翻了個白眼:「除非我馬上要餓死了,否則永遠都不會愛硬餅子!就算這山雞無油無鹽也勝過那勞什子……」
  
  然而,伏杜卻突然截住了她的訴說,將手指豎在唇邊,做口型道:「噤聲!」
  
  青女立刻蹦了起來,她原以為是鐵箭門的殺手尋來了,嚇了一大跳,正欲哭無淚間,卻發現循著伏杜目光方向會看到的,並不是什麼殺手——甚至不是人。那棕褐色的影子,像是小山包一樣的大小,除了熊,還能是什麼?
  
  這地方果然算是邪地!居然真的有熊!青女一個激靈,小步小步靠近伏杜身邊,輕聲問:「它發現我們了嗎?」
  
  「我又不是熊我怎麼知道啊?」伏杜慘笑,手緊緊按住劍柄:「這裡還有火,它應該不敢來吧?」
  
  「……萬一來了呢?」青女緊張:「我的匕首不見了,你一個人能對付一頭……啊不,兩頭熊嗎?」——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另一個小山包一樣的黑色影子也晃到了溪水對面。
  
  「……別說兩頭了,一頭都很難說好不好?我可沒試過和一頭野熊喂招啊。如果它們來了還能怎麼辦,跑啊。你逃命的速度應該不比出劍的速度慢多少吧?順便,抽一根燃著的木頭走,熊應該是怕火的。」
  
  青女緊張地點點頭,想伸手去抽取木枝,正在此時,一頭熊涉過溪流,衝了過來。她一急之下抽動了篝火最底部的樹枝——於是,火堆散了。
  
  也正在此時,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公子,那邊兒有人點火,說不定是那兩個小東西呢!」
  
  伏杜來不及對付熊了,大喝一聲「快走」,便拽起青女朝十幾步開外的陡崖邊衝了過去。可青女在他拖起她之前仍然把手上著火的樹枝丟在了熊身上。野獸那腥臊的臭氣混雜著毛髮燃燒的味道簡直催人作嘔!
  
  於是,被冒犯了的熊連同它不知什麼關係的夥伴一同追著兩個倉皇逃命的人,並且發現這兩人神奇地跳上了高高的陡崖,任它們在下頭如何折騰都上不去,只得站在那裡咆哮嘶吼。從這個方向近看,這兩頭熊的個頭大得出奇,白色尖銳的腳爪光是看著便叫人不寒而慄。
  
  「糟了。」伏杜拉著青女藏身在一叢灌木後頭,也顧不得蚊蟲叮咬一動都不敢動。他的鼻尖沁出細汗:「它們若是在這裡不走,過會兒鐵箭門的人來了咱們可就完蛋了。」
  
  「剛剛那一聲是不是鐵箭門的人喊的?」青女往他懷裡縮了縮,臉上寫滿恐懼:「都已經大白天了,他們還不走嗎?不怕被我爹爹發現嗎?」
  
  「你爹爹就算發現咱們兩個不見了也不見得能想到是從這裡摔下來的。」伏杜歎口氣:「他們肯定會把上頭打鬥的痕跡處理掉!」
  
  青女張嘴欲言,伏杜卻伸手指按在她櫻唇上,示意她從灌木密密匝匝的枝葉中往外看。
  
  果然,幾個黑衣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踢了一腳地上還沒吃完的半隻山雞:「這火堆還沒完全熄滅呢,會不會是那姓伏的小子點的?」
  
  「還是大公子英明,不然咱們以為他們跌下懸崖必死無疑,說不定還放了這兩個一條活路遺禍咱們呢!」另一個立刻更大聲音地接了這句話。
  
  被叫做大公子,右手腕處被層層繃帶包出一個白色球的青年男人笑了笑:「那是自然,你們還不快去……」
  
  他的「搜」字,被突然衝出來的熊給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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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1:2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19 編輯

【第25章】

  前有黑瞎子後有鐵箭門的困境中,伏杜和青女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有幸運能看到這兩個強敵互相爭鬥而不是沆瀣一氣地禍害他們。
  
  熊原本守在斷崖邊吼叫,就是傻子看到也會猜得出來他們在上頭。然而,黑衣殺手踢了那隻雞一腳的行動,卻似乎是侵犯到了兩頭黑熊對食物的佔有慾。於是,它們留下一頭盯著伏杜和青女,另一頭卻衝出去,向敢於靠近它們食物的鐵箭門諸人發動了攻擊。
  
  「好大的黑瞎子啊。」宋大公子依然指揮若定——或者說話癆如初。誰看不出這頭黑熊遠大於尋常黑熊的體格啊,否則那些黑衣殺手也不至於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齊刷刷地往後退一步了。
  
  「公子,這頭熊……拿它們怎麼辦?」方才拍馬屁的殺手看起來並不是體格最強壯的,但應該地位不低:「那兩個小傢夥應該就在附近,這熊礙手礙腳……」
  
  「殺了就好了。」宋大公子似乎沒把和熊性命相搏當回事。當然,不管發生什麼,他手下三十多名殺手對付兩頭熊都決計是有勝算的,輪不到他去和熊面對面抗爭。至於伏杜和青女,從懸崖上一路摔下來,沒變成肉泥已經是相當僥倖,他還不相信他們兩個能這麼快就恢復。
  
  黑衣人點頭,滿臉肅殺決絕之意,慷慨赴死之色,鬆開握著刀柄的手,指向隨機的兩個人:「你們倆,把熊拿下,別人去搜山!死也要把那兩個小傢夥找出來!」
  
  被指到的某兩人面面相覷:「六哥,咱們用箭射它不行麼?就我們倆,和熊肉搏,有點……難……」
  
  宋大公子不耐煩了:「本公子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把這黑瞎子處理掉!」
  
  彼時,該黑熊已經將半隻雞嚼進了嘴裡,而守在斷崖下頭的黑熊乙,則稍有躁動不安地擡起頭,似乎嗅到了什麼氣息。
  
  動物是有直覺的。雖然據說黑熊視力極差,它不見得能看到突然在同伴面前展開的鐵箭門藉以殺戮無數的「鐵矢陣」,但它的頭卻不再朝著青女和伏杜的方向。
  
  黑衣殺手們握緊鐵弓,長箭上弦,只待被叫做六哥的馬屁精一聲令下,那足以穿透鋼甲的矢鋒便會戳向黑熊肥重的身體。
  
  可就在此時,宋大公子突發奇想:「據說黑熊如果被激怒了熊膽會漲得很大是不是?那你們上去個什麼人去激怒它再殺!本公子要熊膽配藥!」
  
  然而,此時鐵矢陣已經擺好,人數恰好只多出一個——六哥。
  
  「公……公子?」
  
  「快點!」宋大公子不滿:「再折騰久了莫讓那兩個小東西跑掉!」
  
  於是,六哥抽出刀來,一步三晃悠地到了熊跟前。熊不滿地哼哼,一雙小眼瞪他,六哥大吼一聲,向前進刀——這刀法確也算得上威猛,可惜,人怎麼能威猛過熊呢?
  
  黑熊人立起來,一掌便將六哥給打翻了,那把刀自然也飛了出去。更可怕的是,熊似乎發現了這三十多人毫無善意,竟搖搖擺擺走到傷得難以行動的六哥身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人會死嗎?」青女小聲問。
  
  「當然。」伏杜也小聲回答。在他們兩個心間現在只有慶幸。若不是他們逃得快,若不是鐵箭門的混蛋們及時出現,只怕被熊坐死的就是他們……
  
  宋大公子似乎並不相信手下的幹將就這樣殞命了:「你們誰比老六靈活?上去逗熊!」
  
  「公子!」有殺手哀鳴:「現在估計這熊也怒了,咱們射死它也一樣啊!」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所言非虛,那熊從老六身上起來,怒嘯一聲,竟朝著鐵矢陣衝來——這下宋大公子終於點頭:「好,放箭吧。」
  
  未等他尾音落地,三十餘人便同時開弓,弦響成一片——江湖上沒有外人親眼見過鐵箭門的鐵矢陣是如何殺敵的,因但凡看到鐵矢陣的人,都沒有命再從鐵矢陣前離開。
  
  那些射手每人都控著五支箭,一開始攻擊,便把這些箭矢連珠射出。只一瞬,在熊和鐵矢陣之間便密密匝匝飛起一片長箭,看起來竟然像是一堵移動的牆。
  
  那熊體格壯碩,但也著實挨了幾十支箭。熊頭和肩胸前爪被箭雨射成了刺蝟。它的吼聲益發惱怒,但向前衝擊的速度到底慢了下來。於是鐵箭門的射手又是迅速五支箭連珠發出,這下,方纔還有一股蠻霸氣勢的熊,晃了兩下,跌倒了。
  
  「去把熊膽剖了。」宋大公子下令:「剩下的人和本公子一起把那兩個小傢夥找出來。」
  
  伏杜聽得清楚,心頭卻暗笑,找什麼啊,馬上剩下的一頭熊就去找你們麻煩了——果然,守在崖下的黑熊嗅到熊血腥味,竟像是發瘋了一般,朝鐵箭門諸人衝了過去。
  
  鐵箭門這次出來只是為了幹掉伏杜的,自然不會攜帶過多的箭——畢竟在他們預謀中那狹窄的山路上也擺不開鐵矢陣。每人十枝箭的連發後,大部分人的箭囊都空了。這新殺出來的一頭黑熊,引起了一片驚呼聲。那蹲在死熊屍體邊用刀剖熊取膽的四個人來不及起身,便被黑熊或抽打或踩踏,眼見是不活了。
  
  「沒箭了用刀啊!」宋大公子終於失了風度,躲在了幾名殺手背後:「不要讓它過來!」
  
  然而,人用武器近戰,如何能是一身蠻力的巨熊的對手?此時熊人立起來,從伏杜和青女那邊恰好能看到它和人的巨大差異——那熊似乎有兩人高,實在是太可怖的對手。
  
  但見那三十多名殺手的刀,砍在熊身上,熊仍是沒事兒一般。而熊爪招呼到誰身上,那人不是飛跌出去,便是當即殞命。一時之間青草茵茵的河谷血雨腥風,青女抿緊了唇,竟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轉眼之間,那三十多人皆已倒地,只餘一人護著宋大公子。黑熊也已被砍瞎了一隻眼睛,左前爪也被削去了一塊,胸口的白色月形長毛已被鮮血浸透。
  
  「留下的這個應該最厲害。不知他和熊誰能活下來。」伏杜輕聲道——習武之人約莫都能看出一個人身形步法裡蘊藏了多深厚的功力,這唯一一個還活著的黑衣殺手,步伐沈穩,身體微屈,竟一絲慌亂之色都沒有。
  
  青女已經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緊緊攥著伏杜的衣袖。
  
  似乎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那殺手身形倏地前欺,將一把長刀沒柄送進了熊胸口又退回原地。那熊如小山一般倒下,似乎連大地都震動了。
  
  「……」伏杜歎了口氣,他心中很明白——那殺手還一點兒傷都沒受,而就他殺熊時體現的功力來說,他伏杜和青女加起來都不是對手。
  
  「好啊。」宋大公子高聲讚歎:「有你的!你叫什麼名字?回去賞你!」
  
  那殺手卻不回答,只笑了一下,憨厚十足。他緩步走到熊身邊,想要拔出刀來。他走得很慢,身形搖晃,卻似乎是剛剛一擊耗盡了精力的樣子。
  
  然而,就在他站在熊身邊時,那熊突然站了起來。莫說他和宋大公子,便是青女和伏杜也難免面上失色。誰都聽說過熊生命力頑強,可誰見過被貫穿胸口的熊又「復活」的呢?這殺手甚至沒來得及躲,那熊的右前掌便揮向了他的頭顱。
  
  伏杜一把摀住了青女的眼睛——這一幕實在太過可怕,他都差點兒嘔出來。只見熊掌過處那人的半邊頭顱便飛了出去,白色腦漿和鮮血也隨之在空中揮灑一道曲線落了下來。那殺手頭都沒有了,人卻還站著,直到被熊兀然倒下的身軀砸塌。
  
  剛剛還響徹人與熊戰鬥呼聲咆哮聲的山谷瞬時安靜了,似乎連風聲和水聲都凍結了。
  
  青女好不容易把伏杜的手從她眼前扒開,不滿地瞅著他小聲說:「幹嘛不讓我看?」
  
  然而,當她看到伏杜慘白的臉色和幾欲作嘔的神情時,便打了個寒顫,自覺閉上了眼睛,小腦袋往伏杜懷裡鑽。能把伏杜噁心成這樣的場景,她還是不看為好——眼不見,心不煩。
  
  而站在山谷裡的宋大公子,則滿頭都是冷汗——他手下的殺手們都死了,這兩頭熊約莫也死了。他一個人該怎麼辦?是不是還要接著搜山呢?
  
  當他下了決心,轉過身去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少年隱藏著怨毒的話語:「怎麼,你還想跑嗎?」
  
  當他遲疑地轉過身,便看到伏杜一步步走來。他衣衫襤褸,是從山崖上摔下劃破的;依舊清麗的臉龐上帶著傷,卻有了幾分男人的稜角,不復幾年前那女孩子一般的嬌艷;而纖細的身姿,卻還彰顯著幾分屬於少年的青澀稚嫩。
  
  「你要幹什麼?」
  
  「這還要問嗎?昨晚你要做的事,就是現在我要做的事。」伏杜抽出長劍直指他咽喉,因為過於激動,劍尖都在抖顫:「惡有惡報,你千里迢迢趕上青屏山來,難道就沒有想過計劃失敗死在這兒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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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1:5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0 編輯

【第26章】

  「是哪裡的貴客殺死了陪伴孤獨主人的小熊,還不打算對此道歉呢?」
  
  伏杜的話音還沒有消失在風中,另一個聲音就響起了。是稚嫩的女孩子聲音,然而卻不是青女說話——那聲音比青女的還更顯年少。然而,當三人被「小熊」這個詞弄得哭笑不得詫異不已望向聲音來處時,卻都被深深震撼住了。
  
  和想像中的小女孩不一樣——說出這句話的分明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嫗,她的腿腳似乎還有毛病,拖著一條枴杖蹣跚而來,步態頗有幾分艱難躊躇。
  
  於是,在短暫的愣怔之後,青女朝伏杜使了個眼色,自己向前一步行了一禮:「我是千鋒劍盟弟子裴青女,那是我的師兄伏杜。至於那個斷了只爪子的,是個自號宋大公子的廢材。」
  
  「老婆子只想知道誰殺了我的熊。」這老婦人看起來和任何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少女的聲音中卻帶著不容人抗辯的壓迫感:「至於你們誰是誰,我沒有興趣。」
  
  「他。」青女乖順地舉起了手,指向剛才宋大公子所站的地方——可那裡已經空無一人,宋大公子已經消失了。
  
  「嘖?」老婦人似是好笑又似是惱怒地感歎一聲:「老婆子又沒有說要他抵命,跑這麼快幹什麼呢?能殺死我養的熊,他的功力可也不弱啊……不過,老婆子最討厭的,就是敢做不敢當的人了。」
  
  隨著這話出口,她竟將那枴杖丟下,一揚手,一道金黃色的光芒擦著伏杜的臉頰飛速掠過。伏杜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一下——他視力極好,那一瞬看得分明。這金黃色一團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球,但卻帶著一股極強的腥臭味。
  
  那會不會是很久之前他聽說過的「蠱」呢?
  
  這老太婆,是幹什麼的?
  
  而在他愣怔的時刻,那金色的東西已經追上了宋大公子。它擊在他左肩上,宋大公子旋即倒地,發出慘烈至極的嘶吼聲,身體抽縮成一團。伏杜雖痛恨他,但聽到這吼聲也不禁膽寒。那聲音竟不似人能發出來的,恐怕就算是地獄的惡鬼,要發出這樣悲慘的聲音,也頗有些難度。
  
  青女小心翼翼溜到伏杜身邊,搖了搖他的衣袖,低聲問:「那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伏杜面色慘白——他根本辨不清這老婦人的來路。若是看面相,該是挺慈和的一個人,可養出那樣的惡熊,還出手便奪去一個人性命的……這樣的人和「慈和」能有什麼關係?
  
  更何況,他不知道那老婦人接下來會不會為難他們。按剛剛那一擊的速度,他和青女就算要逃走也是決計沒有可能的。
  
  山谷中微風清涼,雖然帶著一股隱隱血腥氣,卻也算得上是讓人通體舒泰了。可伏杜背後冷汗淋淋而下,竟濕透了衣服。
  
  「你們為什麼會到這兒來呢?」老婦人慢慢走到了他們跟前,微微笑,稚齡少女的聲音配上這蒼老不堪的面頰,說不出的詭異奇怪。
  
  「我和師兄晚上從飛煙崖上下來,碰上這些壞人。」青女快人快語,搶道:「師兄和他們有仇,所以……我們是在打鬥中失足摔下來的。」
  
  「那可真不容易啊。從上頭掉下來可沒有摔死的人,老婆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他們呢?為了追殺你們直接跳了下來?」
  
  「不知道……」青女突然雙眼一亮:「喂,允之哥哥,他們能下來,那證明一定有能上去的路!」
  
  伏杜點點頭,心中卻道,就算有上去的路,也不一定有命找到它……這老嫗想怎麼做,天知道。
  
  「婆婆,」青女雖也摸不清這老婦人底細,但卻總覺得同她有一種親善感:「那麼您為什麼在這兒?您是怎麼下來的?」
  
  「想問我怎麼下來好找出你們回去的路嗎?」老婦人笑了:「想都別想。我是坐著吊籃從上頭慢慢垂下來的!我留在這兒本來是為了研究毒物,也沒打算過要出去……」
  
  青女的眉頭蹙了起來:「您為什麼會在這裡,研究……毒物?」
  
  千鋒劍盟很少有人用毒,或者說就青女所知從來沒有過。這飛煙崖底的河谷,雖說沒有人來,可總歸也是青屏山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外人輕易進入吧?
  
  「老婆子,是裴盟主某位故人唯一還活著的親人呢。」老婦人淡然一笑:「不會用劍,在青屏山上不合適,可出了青屏山,又不見得安全。只好在這兒呆著了。」
  
  青女暗想爹爹怎麼會有這麼多家破人亡的故人。伏杜是,這老太太居然也是。要不是伏杜從不提自己有祖母外祖母什麼的人,她幾乎要懷疑這人是伏杜的親戚了。
  
  「那麼,婆婆,」伏杜終於開口,聲音沈沈:「您可知道這山谷有沒有出去的通路?」
  
  「出去幹什麼?」老婦人笑得張開了沒有牙齒的嘴,讓人頗奇怪她怎麼能說話不漏風還有那樣清脆嗓音的:「這兒不好嗎?你們兩個娃兒為什麼非要想出去?山清水秀,多好的地方。你們一個美貌少年一個俏麗姑娘,老婆子也看得出你們那點兒情愫,便留在這兒陪陪我老人家,生幾個娃兒玩玩,不也甚好嗎?」
  
  此言一出,青女頓時暈紅上臉,伏杜尷尬非常地咳嗽了幾聲:「婆婆,青女是師父唯一的女兒,她失蹤了師父一定很著急,總得給師父回個信兒……」
  
  「師父?裴盟主嗎?」老嫗擊掌道:「我倒是忘了這姑娘姓裴。那麼你們要上去的話也不妨四處走走看又沒有一面山壁平緩能爬上去的。若是上不去,老婆子就住在那邊,倒也有空屋子可以讓你們住住!老婆子很是歡喜這姑娘,這麼多年了每日價儘是看著青蛇蛤蟆蜈蚣蠍子,如今看看這美貌小姑娘多養眼。」
  
  青女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在山上雖然沒有人正面評價過她容貌,可她也不是沒有叫做「鏡子」的東西。此時被拿來與青蛇蛤蟆蜈蚣蠍子比,多少讓人有些虛脫乏力……
  
  而在這一串對話發生的同時,倒在遠處的宋大公子依然不停地嚎叫,他的嗓子越來越啞,抽搐的動作也越來越小,終於不動了。
  
  「他可是死了?」伏杜遠遠望了一眼。
  
  「當然沒。」老嫗深深凹下的雙目突然放出精光來,聲音平添幾分倨傲:「我杜四娘的藥,哪兒能讓他這麼容易死?他現在只是沒力氣叫喚啦。唔,這『黃金萬兩』我也還是第一次用,如果老婆子沒記錯,他剛剛受的是烈火焚身之苦,現在應當是萬蟲噬心之痛吧。」
  
  想想「萬蟲噬心」是個什麼光景,伏杜森森打了個冷顫,他被青女捏著的袖子也繃緊了……
  
  「我……我們去看看那兩頭熊再走吧……允之哥哥……」青女的嗓音都在顫抖:「要不是它們,說不準鐵箭門的人就把我們殺了。」
  
  伏杜沒來得及反應,那老嫗卻猛地回頭:「鐵箭門?」
  
  「……是啊。」青女往伏杜背後退了一小步,心中叫苦不叠,只道萬一這老嫗與鐵箭門有舊他們就慘了,卻全然沒想到這老婦人既然是她爹爹故人之親眷,則無論如何不會是鐵箭門的親友:「剛剛那人就是鐵箭門的大公子……」
  
  「哼,宋……」老嫗突然面色猙獰,如被惡鬼附體:「鐵箭門的人死一萬次都不可惜!」
  
  伏杜默默吐出一口氣。看來這老人也有親人慘死於鐵箭門手下,否則她也不該有如此切齒痛恨的表情。
  
  「你姓伏?」那老嫗卻突然把刀子一樣的目光轉向他,雖然凶厲之色已去,但猜忌之色猶在:「九鳳莊的少莊主?」
  
  伏杜吃驚於她居然能知曉自己身份,不由點頭:「是。」
  
  「從這裡往東八里路,有一個比較矮的埡口,翻過去之後就是青屏山的山門了。」老婦人歎一口氣:「去問問你師父我是誰。你還活著,真好。」
  
  伏杜眉宇中有猶疑之色,隨即恍然大叫道:「您可是我家的親眷嗎?您說您叫杜四娘……是我母親的……」
  
  他一向是個挺安靜的人,如此的失態極為少有。青女愣了一瞬方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指,不禁也激動得臉色發紅。可那老婦人卻淡淡一笑:「叫你去問你師父,你就去好了。老婆子不敢忝居做你的長輩,若不是我,說不定你也不至於淪落到寄人籬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叫你走,你就走吧。如果什麼時候需要毒物和丹藥了,告訴你師父下來找我老婆子就是。」
  
  她的態度過於平和,讓伏杜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猜測錯誤。哪兒有親人重逢還如此冷漠的呢?而她說若不是她說不定自己不至於此,又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整束衣服,恭恭敬敬行過一禮,道:「那麼,晚輩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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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2:1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0 編輯

【第27章】

  「到底有沒有能出去的路哇?」青女停下腳步,捶捶腿:「我的腿都要走斷了,那婆婆說的地方,明明只有一堆崩塌的大石頭啊。」
  
  「我也不知道。」伏杜擡起頭,擦擦額上的汗:「看起來,除了那堆石頭之外,還真的找不到什麼地方能出去了。要不,咱們試著爬爬?」
  
  「腿疼。」青女癟了小嘴,不管不顧地坐在了一邊:「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也疼。」伏杜橫了她一眼:「別任性好不好,大小姐?天馬上就黑了,你是想在這個有熊出沒的地方過夜嗎?再說昨天摔下來我早就渾身都疼了,不也還在忍著?」
  
  「……伏允之你是個男人!」青女眼淚汪汪:「請照顧好女孩子嘛。」
  
  伏杜歎了口氣:「如果我沒記錯,千鋒劍盟依稀有個規矩——師弟師妹必須聽從師兄師姐的話,對不對?」
  
  「論入門時間我才是師姐,你不要企圖用師兄的身份逼我!反正我就是走不動……」
  
  「不承認我是師兄以後就別叫我哥哥!」伏杜威脅:「你再不走我就拖你走。」
  
  「別啊……你先去找到路了再回來叫我好不好?」
  
  「那你原地別動。」伏杜歎氣:「不然我不保證能找到你。如果遇到危險或者休息好了,馬上叫我。」
  
  青女乖乖地點了點頭。
  
  沒有青女的拖累,伏杜尋找出口的速度快了很多,但終究什麼都找不到,而青女不在他身邊,也總讓他覺得有些心慌。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去找找青女。不管這姑娘有多煩人,她到底是他得照顧的人。萬一她出了什麼岔子,他既無法和師父交代,也沒法給自己交代。
  
  然而,他迷路了。
  
  雖然對伏杜來說迷路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不是很高,但在這個夕陽落山月亮還沒有升起的昏暗時刻,他確實找不到路了。及至他終於看到青女身影時,已經是明月當空的夜裡了。
  
  青女還坐在那石頭上,只不過身影顯得更小了一點。他加快步伐走過去,並喊了她一聲,青女立刻跳了起來:「你終於回來了!」
  
  他驚異地看著青女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撲進他懷裡,雙臂緊緊攬住他的身體:「我以為你出什麼事情了,嚇死了啊……你別再丟下我走掉好不好?」
  
  女孩子的呼吸透過衣料呵在他肌膚上,伏杜哭笑不得,心中卻又因此添了些溫情。他費力地掰開青女的手臂:「你怕什麼?走吧。」
  
  「找到出口了?」青女擡起頭,他才看到她臉上縱橫的淚跡——從前怎麼沒發現她是個愛哭鬼呢。
  
  「還是那片石頭,似乎只能從那裡出去了。」伏杜拍拍她的頭:「走吧,愛哭的小師妹。」
  
  「我才不愛哭呢。」青女用手背狠狠擦去未干的淚花,賭氣地一馬當先走在前面:「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嗎?真是個沒良心的人!」
  
  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來到了那神秘的婆婆提到的「出口」——也許這裡原本是個出口,地上還有從前道路的遺跡,但不知是什麼時候山壁坍塌了,道路被掩埋。他們能看到的只是一大片嶙峋的石塊堆出的還算平坦的通道。
  
  「當心崴著腳。」青女在伏杜後頭,撿著他踩踏過明顯不會搖動的石塊走,自然不必像伏杜一樣時時小心,也敢分心說話。可似乎並不是伏杜走過的地方就一定安全,這身「當心崴著腳」之後,她就尖叫了一聲。
  
  這樣的尖叫,在明月夜中,貌似很容易把狼招來……伏杜歎口氣,轉身:「你……」
  
  不必再問你怎麼了了,青女那在極度恐懼和驚慌中扭曲的面容就說明了一切——她的左腳被一條帶子一樣的東西纏住。這裡自然沒有人出沒,那只能是蛇。
  
  伏杜沒有問出的那句話,被他自己在一身冷汗中嚥了回去。
  
  分不清這蛇有沒有毒,青女的肩頭都在顫抖:「怎……怎麼辦?」
  
  「你果然是個麻煩精。」伏杜走過去,微微俯下身查看:「貌似是毒蛇呀。」
  
  「你別嚇唬我。」青女咬緊嘴唇:「怎麼把它弄走?」
  
  「不知道。」伏杜抽出劍,往她腿上比劃:「你說怎麼才能把蛇挑走又不讓它咬傷你?用劍只怕會把它弄疼,那就危險了。」
  
  「……這種廢話說了有什麼用?」青女惱怒:「我用力甩能把它甩掉嗎?」
  
  「別妄動。」伏杜歎口氣:「就算你速度再快,也未必能快得過蛇吧?我試試看能不能分散一下它的注意……」
  
  他從腰間解下劍鞘,左手持著在蛇頭前晃動,那蛇的頭也隨著微擺,然後右手握著的「驚霜」飛快地挑起蛇身——很不幸,劍太過鋒銳,蛇被從中間劃作了兩段。而蛇頭則在他動手的那一刻,死死咬在了青女的小腿上。雖然伏杜飛快伸手捏住了蛇頭將它拔了丟出去,然而青女的小腿上依然滲出了鮮血。
  
  「你應該用劍鞘挑它的。還讓我別動,就算我動了結果最壞也不過如此真是不該相信你……」青女疼得滿頭是汗:「有毒麼?」
  
  「不知道。」伏杜突然伸手將她打橫抱起來,幾步跨到一塊巨石旁邊,小心翼翼把她放下:「對不住了,冒犯女俠切莫怪罪……」
  
  青女正要嗔他不知輕重現在還開玩笑,裙子就被伏杜掀了起來,隨即褲子也被他手上微微用力便撕開了,不禁驚呼:「你幹什麼?」
  
  伏杜不理她,緊皺著眉頭看向那傷處——一片柔膩雪白的肌膚上出現的淤青血腫,格外明顯。他低聲道:「看來有毒。」
  
  「我會死麼?」青女立刻不怪他唐突了,對死亡的恐懼和驚慌統轄了這個女孩子的所有思維:「那要怎麼辦?現在砍掉腳麼?」
  
  伏杜搖搖頭,猛然低頭,含住了她的傷口,用力吸吮。
  
  「你……」青女說了一個字,終於不能講出整句的話來。隨著他的吸吮,傷口被火焰燎燒一般滾燙的感覺慢慢消失,伏杜擡起頭,吐掉吸出的毒血——那是黑紅色的,看起來非常可怕。
  
  「還要吸多久才能好呢?」
  
  「吸出來的是紅色的血就好了。」伏杜簡短地回答,再次埋下頭去。
  
  青女抿住唇,忍著把腿縮回來的衝動——剛剛火燒火燎的感覺已經消失,留下的就只有伏杜的唇舌緊貼她肌膚那讓人心神蕩漾的酥麻,他的頭髮有幾綹觸著她的腿,小扇子一般的濃密睫毛也觸著她肌膚,那微癢的感受撩得她有些逃走的衝動。
  
  然而,伏杜完全不能理解青女這在生命危急時刻依然存在的少女心,更談不上為她考慮把那幾絲頭髮捋到後頭去……他只知道要吸到紅色的血液流出才可以停下,卻並不知道在做「吸吮」這個動作的時候到底有什麼講究。他的舌頭抵著她血肉模糊的傷口,輕輕移動,有時用上些力氣擠壓,想將更多毒血擠出——或許這是最適合治癒傷口的辦法,但對於接受救治的青女來說,卻是充滿了另一種意味……
  
  她的頭越來越暈,心在胸膛中不安跳動,但那被伏杜吮著的傷口卻益發敏感。這也許並不是因為蛇毒吧?
  
  和從前不一樣,她已經在一個早晨以鮮血為證明成為了阿蟬所說的「大姑娘」。伏杜的一舉一動,自然在她心中有著和當年都不一樣的,非凡的意義。
  
  只是,那人是不是在裝作不知道呢……
  
  似乎過了很久,伏杜吐出已經呈鮮紅色的血液,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頭都吸暈了……青女,你哭什麼?很疼嗎?」
  
  「……嗯。」青女想站起來,可腳一落地便被伏杜一把推坐回原地:「你別自己走。」
  
  「為什麼?」
  
  「多動的話毒液也許會擴散。」伏杜再次蹲下,從青女的內裙中撕下一長條白布,用力捆紮在了她的傷口處:「我抱著你走吧。你乖一點,別亂動。」
  
  「不要。」青女一想到伏杜對她的戀慕裝聾作啞的態度就心中不樂,被他發現自己流淚更是頗感羞恥,口氣不禁有幾分橫:「我自己走,死了也不要你管。」
  
  「這是發哪門子瘋啊?」伏杜心知不該和受傷的小姑娘計較,便柔聲道:「我剛剛把你弄疼了嗎?可是不把毒血吸出來你真的會出事的……」
  
  「你總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的。」青女將下巴抵在蜷起的腿的膝蓋上悶聲道:「如今我明白了。那麼從現在開始吧。」
  
  「什麼啊,這是。」伏杜輕歎一口氣:「難道你現在覺得我和你沒有婚姻之約所以就不可以救你嗎?那你從前不分輕重地勾……找我算怎麼回事?或者你就是要讓我生氣?」
  
  「沒有。」女孩子惶然擡起頭,委屈道:「我不想讓你生氣,只是自己很……很難過。我那麼喜歡你,你卻對我這樣。若是不願意娶我,那就不要再對我好了,讓我死心也可以啊。」
  
  「……算了,」伏杜像是下了莫大決心,跨前一步,把像是離水的魚一般不停撲騰的青女「撈」起來:「我回去就去求師父讓他答應把你嫁給我,可以了嗎?我只是怕自己沒本事護著你一輩子,怎麼會被你當做欺負你呢……喂,裴青女,你很沈的!再亂動我就把你綁在繩子上拖回去……」
  
  「……把我綁在繩子上拖回去不算是欺負我嗎?」
  
  「你小姑娘家家長這麼胖幹什麼!老實呆著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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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2:31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1 編輯

【第28章】

  其實,哪裡胖了啊……青女果然很老實地不動了,心中唯余一個問題滴溜溜地打轉——自己不是很窈窕的淑女麼,怎麼會在伏杜眼裡成為一個胖妞兒?
  
  「允……允之哥哥,難道我不算是窈窕淑女嗎,」她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了……被自己喜歡的人說很沈,是何其傷心且不體面的事情啊。
  
  「……窈窕勉強算得上,至於淑女,算了吧。這兩個字和你下輩子都不會有關係。」伏杜喘了口氣——一邊抱著青女一邊走積滿怪石的山路真不算是個輕鬆活計,雖然青女確實也挺嬌小玲瓏,但一個活人,怎麼也不會低於八十斤啊。
  
  「很累麼?」青女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就他的諷刺和他較起勁兒來,反倒以輕柔得不像話的聲音輕輕問他,眼光所向,是伏杜額上一層薄薄的汗珠。
  
  「兩天沒有睡覺還要和人打架還要抱你趕路,你說呢?」伏杜雖聽著這話心中一動,嘴上卻還是按往常和青女說話故意帶上調侃的方式回答。
  
  「……對不起,我本來不知道我很沈嘛,可是我也沒辦法。」青女居然認真地道歉了:「以後我會少吃點兒的……」
  
  「……這倒不用。」伏杜看準一塊石頭跳了過去:「其實也沒多沈。我還是抱得動你的。你可以正常地吃東西。」
  
  「是嗎?」青女居然高興了:「那麼謝謝你不嫌棄我沈好了……」
  
  話音剛落,她溫潤的唇便貼在了伏杜額角的傷口上。微鹹汗水潤澤了她的唇瓣,而她冒昧的親暱,卻讓伏杜雙臂一軟差點把她丟下來。
  
  帶不帶這樣誘惑人的啊。
  
  伏杜從額頭紅到耳根,根本不敢再去接青女的話,只是埋頭走路。過了好一會,冰冷的夜風才把他臉頰上灼熱的溫度降低下來。
  
  他終於擡眼掃了一眼青女,卻發現她已經靠在他懷裡睡著了。乳脂一樣白嫩柔滑的面龐上有月光流淌,精緻乖巧的五官,帶來的是一種能讓人心中微起波瀾的寧馨。
  
  「這樣看來,其實也可以很淑女……」他輕聲咕噥,並不指望青女聽到他的這句誇讚,不然那丫頭又要得意忘形了不是嗎?
  
  但是,他忙著看腳下道路的眼睛,沒有發現那安靜的小姑娘唇角勾起的一點笑意。
  
  到底還是要承認我是淑女的嘛。她滿意地這樣想著,終於像方才偽裝的那樣,靜靜睡去。
  
  清晨時分,風最是寒涼,青女也正是在那時候醒了過來。天邊已經泛白了,而逐漸明晰起來的景物也讓她格外高興——這熟悉的地方果然是青屏山的山門。
  
  「終於到了!」青女歡呼,一直以為她還在睡的伏杜卻被嚇了一跳:「怎麼,這兒就是山門嗎?」
  
  「是啊。」青女眨眨眼,聲音卻驟然添了幾分哭腔:「馬上就到啦……你……你怎麼了呀?很累麼……」
  
  她看到的,是伏杜在瑟瑟晨風中依然從額頭鼻尖滾下的汗珠和佈滿血絲的雙眼。
  
  「還好。」伏杜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居然還活著。喂,如果我現在突然倒下去死掉,你也能自己回去了吧?」
  
  「你別開玩笑!」青女的臉瞬間煞白:「你不會是……」
  
  她聽說過不少故事。據說人在有一個願望未曾達成之前會強撐著活下去,可願望實現了卻往往是死期到來——比如說老人希望見到遠行的兒子,但若是這兒子風塵僕僕撲在爹娘床邊,那老人也就差不多該嚥氣了。
  
  伏杜不會是抱著要把自己送回去的執念行走了一整夜而現在其實已經油盡燈枯了吧?想到這兒青女就徹底慌了神,她從伏杜懷裡跳下,但傷腳著地不便,人重重一斜,差點跌倒。
  
  她顧不得自己,伏杜卻急怒道:「你幹什麼?」
  
  「你怎麼樣?」青女目光盈盈望住他:「你別嚇唬我,你不許死掉啊……」
  
  「……知道是嚇唬你還那麼大反應幹什麼?」他伸開雙臂:「雖然已經伸不直了,不過把你抱回去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快點兒吧,我現在只想躺下睡過去,累死我了……」
  
  山門處一向是有弟子把守的,而基本上所有的弟子都是伏杜和青女的師兄師姐。於是,在離山門口幾步路的時候,一個看起來睡眼惺忪而因此吊兒郎當的人出現了,他盯著伏杜和青女看了好久:「啊,你們居然回來了?」
  
  伏杜認得這人乃是比自己入門稍早點兒的謝俊庭,因年紀比較接近,一向與他關係交好。於是苦笑道:「難道師兄師姐們都覺得我們回不來了嗎?」
  
  「……私奔還為什麼要回來?」謝俊庭不解道:「沒錢了?」
  
  原本已經累得不想多說話的伏杜立刻急了:「誰說我們是私奔?私奔至於摔成這樣麼?」
  
  謝俊庭湊過來看看他臉上手上的傷口,嘖嘖道:「那難不成你們倆是打架的時候掉進山谷了?而且話說青女幹嘛賴在你身上?」
  
  伏杜這才突然想起來青女的腳傷——他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抱著她,似乎她應該在勞累的時候依偎在他懷裡這事是天經地義非常自然的。
  
  「我的腳被蛇咬了。」青女接話:「伏師兄說動的話毒素會擴散,所以抱我回來……」
  
  伏師兄這稱呼,好生奇怪啊……伏杜在心裡默默感歎了一聲。
  
  「毒蛇?」謝俊庭咂舌:「他沒幫你把毒血吸出來?」
  
  「吸了啊……」青女雖也知道這事算是光明磊落,但伏杜舌尖抵住她傷口的感覺似乎還在,也禁不住紅了臉:「有沒有蛇藥啊,他說吸也許吸不乾淨。」
  
  「雖然吶我不知道你們倆幹什麼去了,但是本著千鋒劍盟弟子助人為樂團結友善的優良品質,我還是會幫幫你們的。走吧,伏杜,抱著你的麻煩精,咱們上山找師父去……話說現在只有師父不認為你們倆是私奔,等你休息好了可得給大傢夥一個解釋。」
  
  「你才是麻煩精!」青女怒道:「不用你帶路!」
  
  「……」謝俊庭意味深長地瞄了她一眼:「不管你們度過了多麼艱難的兩天,結下了多麼深厚的情誼,可我到底還是你的師兄之一啊,青女。這麼急著趕我走啊?做人別太重色輕友……」
  
  「你才重色輕友!」青女益發惱怒,若不是伏杜的手臂加力不讓她亂動,她真想跳下來揍謝俊庭一頓——嗯,一向不怎麼練功的謝俊庭,她一定打得過的。
  
  「話說你的及笄儀式也被你給翹了,各方賓客表示沒有看到美麗的小姐,這樣的遺憾,也只有用把青屏山所有的雞鴨魚肉都吃掉的方法彌補啊……」謝俊庭唯恐天下不亂地接著消息播報:「所以青女,你得戒葷幾天了,這個對你來說也許比師父非常著急且生氣的後果更為嚴重……」
  
  「你閉嘴好不好?」青女無力地靠在伏杜胸前,她真的被這兩個消息打擊到了:「我求你閉嘴……」
  
  「師兄您還是先去找師父一下吧,」眼見著青女被謝俊庭打擊得無語凝噎,伏杜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口救援她一下:「請他來接應一下……我抱著青女走了一整夜,現在實在是要抱不動了……」
  
  「嘖嘖,不就是想讓我早點兒消失麼?你們兩個重色輕友的壞人。」謝俊庭擺出「非常傷心」的架勢,口氣卻儘是調侃:「好吧,我去找師父。伏師弟你還是先想好怎麼和師父交代你帶著他獨生女兒消失了兩夜一天的事情吧。」
  
  「記得告訴師父拿些蛇藥來啊。」伏杜衝著謝俊庭飛快消失的背影吼了一嗓子,然後扭過頭,看著仍舊嘟著嘴的青女:「咱們在路邊歇歇可好?再往前走我覺得我真的要斷氣了……」
  
  青女點頭,他便把青女安置在路邊的石頭上,突然覺得不好意思和青女說話。支吾了半天方問出:「你的傷口可好些了?」
  
  「我不知道。」青女回答:「就是很疼,而已……」
  
  「你自己看看吧。昨兒晚上月光太暗,看不清楚啊。」
  
  青女便自己提起了裙擺,解下昨日伏杜為她纏上的白色布帶——那布帶也已經被血浸透了:「還好……呃,還是青的。」
  
  「你試著擠擠血。」伏杜囑咐:「看擠出的血是什麼顏色?」
  
  「……褐色。」
  
  「還是有毒麼?」伏杜蹙起眉,湊過去:「昨天的毒血好像是黑的吧?希望千萬不要有事……師父應該很快就來了。」
  
  「嗯。」青女也不知該怎麼說話,只得自己放下裙擺,將受傷的腿縮了縮,然後閉嘴。昨日在山谷裡,她什麼都敢和伏杜說,可現在回到了青屏山,並且被不知輕重的謝俊庭嘲笑了一頓,她就不敢再講什麼了。
  
  記憶裡伏杜抱起她說要娶她的一幕依然清晰,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看伏杜已經是用了戀人的視角,聽到別人的玩笑就格外敏感吧?青女不得不喟歎一聲戀愛中女孩子的心情——真的是在小時候無法想像的細微而婉轉啊。
  
  直到聽到伏杜驚叫了一聲「師父」,青女才猛然擡頭——但見自己的爹踩松踏石飛速而來,看起來倒像是禦風飛行,可手中還提著一個人……提著一個人?
  
  到了跟前,裴盟主把那個已經嚇紫了的人放下——那居然是阿蟬:「去給小姐上藥。伏杜,你說怎麼回事?」
  
  伏杜單膝跪地,面有愧色:「弟子和師妹前晚在飛煙崖上練劍,下來時遇到了鐵箭門的人,力戰不克,從山路上掉了下去……」
  
  「飛煙崖?」裴盟主一愣:「從飛煙崖上掉下去,你們居然還活著?」
  
  「是在下飛煙崖的山路上。弟子計算過,當時已經下了三分之一路途了,而且那一面山峰不算太陡,還長了些樹木。這才僥倖沒有摔死……」
  
  裴盟主什麼也不說,轉身看了看正倒抽著冷氣被上藥的青女,邁上一步,擼開她袖子查看。待他轉回來看著伏杜時,口氣中便摻雜了些嘉許意味:「你們是一起摔下去而你抱著她護住她頭臉了嗎?」
  
  伏杜點頭:「師妹是女孩兒,當然不能在臉面上落下傷口……」
  
  「連手臂上都沒有受傷……」裴盟主歎道:「你還替她吸出毒血來,難為你了。」
  
  「……」伏杜咬咬牙,鼓足勇氣:「吸出毒血,雖是不得已,卻也是逾矩。求請師父將青女許嫁於弟子……否則弟子對她的冒犯,百死亦不足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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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2:4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1 編輯

【第29章】

  「百死不足贖罪……」裴盟主唇角原本已經慢慢擴散的一個微笑被急速凍住了:「我以為你是想通了,沒想到你是想不通了……」
  
  「什麼?」伏杜眨眨眼:「弟子愚魯……不知師父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娶青女,是因為喜歡她呢,還是因為這兩天的事情不能不娶她?……雖然說不管是什麼理由,把她托付給你我都該放心,但作為父親,還是希望女兒能和一個真心在乎她的人結為伉儷。你明白嗎?」
  
  裴盟主的目光在千鋒劍盟內是有了名的炯炯有神殺傷力超群,此時,就算他用一副為女兒掛心的老父親那樣無害的目光望著伏杜,也還是把伏杜給盯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去。
  
  「我……弟子可以的。」很久之後,伏杜答出一句話,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這樣就能顯示他不再是一個單薄的少年,而是一個有力的男人了。
  
  「可以什麼?」
  
  青女眼看著爹爹的目光益發尖銳,手指緊張地攥緊了裙擺。連清涼而刺激的蛇藥塗在傷口上那細微尖銳的刺痛感都感覺不到了。她也盯著伏杜看,心中只盼著他能說出能讓爹爹允許這門婚事的話——她原本以為只要說一說爹爹就會同意了,一開始爹不也確實想讓她嫁給伏杜麼?可今天怎麼這麼多事情啊。
  
  「我可以對她好,可以是一心對她好的人。」伏杜猛地擡起頭,紅潮已從他玉般透白的肌膚下隱去:「我真的喜歡她,不是……不是因為和她單獨度過了一天兩夜為了避嫌才娶她的。」
  
  「那麼你說什麼百死不贖,是為了提醒我嗎?」裴盟主保養精良的鬍鬚下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不把青女嫁給你她的名聲也就毀了?」
  
  連給小姐擦藥的阿蟬都緊張地擡起頭來望著那個人——說不定他想做出的是「激烈反對準備抗爭」的表情,可怎麼,怎麼就顯得……那麼楚楚可憐呢……
  
  也許美麗的容顏上不管做出什麼神情都有讓人心軟的力量。裴盟主那無法言明的目光觸到伏杜緊蹙的眉尖和激動的顏色時,難免也愣了一下,再開口就添了幾分「父親的仁慈」:「好吧,我就問你一件事……你之前說你不娶青女是因為怕自己死了青女沒個托付,這個問題現在想好了?」
  
  伏杜原本糾結的神色迅速消失,他點頭:「是。江湖兒女誰不是刀口上過日子的?就算武功絕世的高人,也不見得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弟子喜歡青女,能活一天就陪她好好過一天,也就夠了……」
  
  「呃,」裴盟主貌似沒想到伏杜會這麼回答,臉上突然出現又突然消滅的神色明明就是「苦笑」:「這麼說也是……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婿不要成為一個短命鬼……這樣吧,你什麼時候奪得比武大會的頭名,我就什麼時候為你們舉行婚典,可好?」
  
  「謝師父!」伏杜深深俯首,裴盟主卻轉向一邊臉色暈紅雙眼明亮的青女:「你不願意嫁給他?」
  
  青女臉更紅了,垂下頭:「我……謝謝爹……」
  
  「那就這樣吧,阿蟬帶小姐回去梳洗休息,允之,你自己回去休息打理好了去我那裡一趟。關於鐵箭門的事情,還是得和我講清楚的。」
  
  「現在也可以講,師父。」伏杜立刻站起來,身姿挺拔像是披雪的松木:「我……」
  
  「先去休息吧。」裴盟主擺擺手:「滿眼都是血絲,你這樣我都不忍心。」
  
  當阿蟬拖著純屬累贅的青女爬回小院,伺候她梳洗沐浴完畢送她躺到床上後,終於忍不住在心裡埋怨了一下——小姐明明幸福得小臉紅潤如同秋日的蘋果,為什麼剛剛爬那麼陡峭的山路時要像個大包袱一樣墜著我不肯自己出半分力啊?自己沒有武功啊,要帶著她爬山路談何容易!
  
  於是,她決定調戲小姐一下:「小姐,這兩天你和伏公子什麼也沒有發生?」
  
  裴青女把被子拖到鼻子下方,蓋住下巴和嘴,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沒有,嗯,有也不告訴你。」
  
  阿蟬默默轉身出去了——自家的小姐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活潑可愛容易臉紅的小玩意兒了,呃,或許在那姓伏的面前還是活潑可愛容易臉紅的小玩意兒……她居然學會和自己說「有也不告訴你」,被人反調戲的感覺不好哇,不好!
  
  然而,就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後頭傳來一聲滿足的歎息:「還是我的床舒服,允之哥哥的懷抱硬硬的……以後要多讓他吃東西長胖一點才好……」
  
  懷抱,硬硬的……?阿蟬像是餓了三天的狼看到肉一般雙目閃光地回頭,裴青女卻閃電般吐了吐舌尖:「看什麼?看了也不告訴你——我已經睡著啦剛剛是說夢話!」
  
  阿蟬跌跌撞撞地步出中庭——小姐啊,有沒有人告訴你,用八卦來吊人胃口是太可恨的一件事情了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青女已經抱著被子打著滾進入夢鄉的時刻,剛剛把自己泡進溫熱澡桶的伏杜,卻面對著轟然大開的大門和一群有聽八卦不良嗜好的師兄們……話說千鋒劍盟最近被什麼鬼神盯上不太乾淨了吧,一幫大老爺們兒沒事幹幹嘛打聽人家戀愛的事情啊?
  
  「伏師弟啊,你和小師妹這幾天幹了什麼?快說!」謝俊庭首先發難。
  
  「……不說。」伏杜被門突然打開的動靜嚇了一跳,整個人立刻縮進澡桶裡,只露出一張玉一樣的面孔:「什麼也沒有。」
  
  「太騙人了吧?」謝俊庭笑瞇瞇地湊上來:「小師妹那麼花骨朵兒一樣的小姑娘,我可不信你一點兒都不動心?別忘了,師兄我呢看著你一直抱著人家小姑娘,那個親密無間啊。就算你沒把人家怎麼樣,難不成連親親都沒有?」
  
  「什麼親親。」伏杜沒好氣地回答:「你除了這點兒事還能想想別的嗎?再有半個月就是今年的比武大會了,你還想當墊底兒啊?」
  
  「……墊不墊底沒關係,反正呢師兄我也沒打算威震武林什麼的。」謝俊庭滿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笑容:「俺娘說了活著開心最重要。否則我們也不會跑來逗你玩,是吧?」
  
  「敢情我是鳥?」伏杜氣不打一處來:「沒事兒跑來逗我玩,好玩兒嗎?」
  
  數名以「不務正業」形象晃蕩的師兄相視無言,先後沈重而遲緩地點了頭。
  
  「其實我說謝俊庭你還是閉嘴吧。」師兄甲開口:「說不定以後你的弟子回青屏山受訓還要喊伏師弟一聲掌門師叔呢,到那時候當心伏師弟在你的弟子面前糟蹋你……」
  
  「啊啊啊我倒是忘了這個啊。」謝俊庭慘叫:「伏師弟啊,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對不起我這麼沒用的師兄啊,你要負責……」
  
  「……你這麼沒用的師兄被派到分舵去做師範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吧?」
  
  「……你小子嘴真毒啊。當心淹死在澡桶裡!」
  
  「我淹死在澡桶裡也沒你什麼好處好嗎?」
  
  「他淹死在澡桶裡的話,當心小師妹把你埋進土裡,明年長出一萬個謝俊庭好做果子醬啊!」師兄乙帶著一臉奸笑。
  
  「這麼臭的肉,我才不吃咧!」師兄丙大大咧咧:「皮糙肉厚還總不洗澡,謝俊庭,難怪沒有女孩兒喜歡你。」
  
  「這不能怪我!」謝俊庭炸毛了:「青屏山上總共有幾個女孩兒?除了青女都是從小看著我流鼻涕的師姐怎麼會喜歡我嘛,小師妹也早就沒戲了,她明顯是看上這位如玉郎君了嘛!別說我,就說你們幾個,洗澡也不見得沒有人家伏師弟勤快,人家小師妹看上你們了嗎?」
  
  「這個也不能怪我們!」眾師兄齊聲反水:「誰長得有伏師弟好看?」
  
  師兄丁還不怕死地加了一句:「我看啊,就連小師妹都不如伏師弟好看。師弟要是再矮一點兒,再纖細一點兒,穿上女裝就是絕世美人啊,你們信不信?對,就是他上山時那個樣子!多漂亮,你們想想是不是?」
  
  一片哄笑聲中,伏杜涼涼地說:「絕世美人嘛,我已經當過了。想必諸位師兄都聽過面若桃李心若蛇蠍這句話……」
  
  寂靜了。
  
  大家看著伏杜唇邊綻開一個笑容,不禁屏住了呼吸,看那纖薄嫣紅的唇角邊吐出一個個惡狠狠的字:「再嘲笑我的長相的話,各位會缺席明早的晨課哦!我發誓,我一個人揍趴下你們幾個不是問題……」
  
  「伏師弟很厲害嘛。」卻正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渾厚卻陰陽怪氣的聲音,進來的是地位僅次於龍羽的師兄——陳潛紹。
  
  陳潛紹在青屏山是一個神妙的存在。他似乎看誰都不順眼,其中也包括被大家都當做寶貝兒的青女,但誰都拿他沒辦法。因為除了師父和龍羽師兄之外,誰都打不過他。
  
  千鋒劍盟是一個充滿愛的團體,然而,也是一個絕對憑實力說話的地方。伏杜入門雖晚,但在劍盟裡的排位已經升到了前十,是而謝俊庭等師兄從來不敢命令他幹什麼事情——雖然這也是盟規確認下來的他們所擁有的權力。
  
  對於陳潛紹,更是如此。師父不會對他怎麼樣,龍羽更是位隨和到吊兒郎當,誰都看不出他腹黑內裡的俊美大爺,陳潛紹願意做什麼沒人會攔。他可以隨便對下頭的師弟師妹們耍脾氣,要他們做著做那,在劍盟裡也是頗不得人心。
  
  還好他人品尚佳,沒做出過讓人非常憤慨的事情,否則估計是要被所有人聯合起來揍一頓的——不過誰知道他們聯合起來能不能打過陳潛紹呢?
  
  此時陳潛紹來伏杜這裡,又是這副表情——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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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3:0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2 編輯

【第30章】

  「師兄所來為何?」伏杜也不敢得罪陳潛紹——雖然後者擅闖民宅他作為主人怎麼都有把他打出去的權利吧?
  
  「沒什麼,只是聽到『掌門師叔』這個詞,有點好奇……」陳潛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來伏師弟是內定了的下一任盟主了嗎?」
  
  「師兄們說著玩的。」伏杜臉上還帶著笑,心中卻難免打鼓。他不是傻子,怎麼能看不出來陳潛紹對盟主之位的覬覦——既然盟主不是世襲的,那按道理說這位置就該傳給最出色的弟子。至於他們這一輩中誰最厲害,那應該就是陳潛紹——尤其是在龍羽已經中毒失去全部功力現在過著每天種藥逗狗的悠閒生活這一前提下……
  
  「說著玩?」陳潛紹在一片寧靜中走向前來,似笑非笑:「這樣嗎?我還以為伏師弟你眾望所歸了呢……」
  
  「哪裡的話?」伏杜回語雖謙遜卻還是暗藏機鋒:「且莫說裴盟主身子康健長命百歲,就算是要選下一任盟主了,也有龍羽師兄那樣德才兼備的人才在,師弟我有什麼本事敢去覬覦寶座?」
  
  他擡出龍羽,原是指望靠在劍盟內部極有威望的大師兄來壓壓一副「唯我獨尊」態度的陳潛紹。然而陳潛紹卻不以為意:「龍羽?他當了盟主能教給弟子們什麼東西?種藥草嗎?哈哈……」
  
  他以為他笑了周圍那幫以幫閒為樂趣的師弟們會笑,卻發現非但沒人展顏,反倒有人攥緊了拳頭。
  
  「好了,剛剛我是開玩笑的……」他斂起笑容,瞥了伏杜一眼:「師弟果然好相貌,如花似玉,難怪師父看上你要你做乘龍快婿入幕之賓呢……到那時約莫有壓箱底的功夫傾囊相授?」
  
  「不敢當!」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伏杜原本就是極為倔傲的人,一忍再忍只是怕越過師兄師弟間的分寸,到現在卻也怒了:「師弟自小心無大志,從來不懂要罷了星星要月亮!師父教什麼我便學什麼,若是自己資質所限不能學不能做的,便是再想也沒有用!至於『入幕之賓』四字,請師兄慎用,別辱了小師妹清白名聲!」
  
  他這話明是自謙,暗中卻是刺陳潛紹無德無能還要對盟主之位想入非非。至於「資質所限」四個字,又是擺明了嘲笑:就算是因為我長得好看能做師父的女婿才學到什麼絕技,你又能如何?誰教你長得醜的?
  
  果然,此言一出,陳潛紹面色朱赤,想怒卻發洩不出來,許久才恨恨道:「我也只是這麼一說……那麼,待半個月後比武大會來領教一番伏師弟的功夫,如何?」
  
  「多謝師兄美意指教小弟功夫。」伏杜鐵青著臉謝過一句:「不過我當下正在洗浴,師兄您在這裡,貌似不太便當吧……」
  
  「告辭。」陳潛紹也不多說,轉頭就走。他前腳出門,謝俊庭後腳就去把門閂上:「伏師弟,怪咱們說話不小心,讓這怪物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吧。」伏杜往臉上拍了些水,想降下剛才因盛怒而突然飆升的溫度:「他連龍羽師兄都敢挖苦,嘲笑師弟幾句算不了什麼。」
  
  「但是比武大會……」謝俊庭支吾道:「他……他只怕會針對你下狠手呢。」
  
  「怎麼會?」伏杜輕笑:「比武點到為止,他怎麼敢?就算他敢,也不見得能幾招把我殺了吧?」
  
  幾位師兄相視,終於由師兄甲再次開口:「那麼,伏師弟,我們幾個就先走了,你沐浴之後好好兒休息……對了,你這幾天還得苦練些,那陳潛紹的水平,我們也不明曉……」
  
  伏杜淺淺一笑,在澡桶裡站起身來施禮送他們出去,卻在那木門合上的一刻渾身鬆軟地癱在了澡桶中。
  
  水已經不熱了,在他跌進水中的一刻漾起波紋跳起水花,卻終歸於平靜。伏杜緊緊抿著嘴唇,盯著水面上自己的臉龐看。許久之後,他再站起來,掃視自己濕淋淋的身軀——精悍修長的四肢,寬平結實的肩胸和細窄有力的腰——就身形體格和性格所為來說,明明就是大好男兒啊,難不成就因為臉就總被人當做吃軟飯的嗎?
  
  他苦笑著按按自己愈發軒闊的眉宇和頜線——就算是臉,也已經比剛來青屏山的時候男人很多了啊。
  
  如果不想被當做小白臉的話,說不定在比武大會上打贏才是唯一的辦法吧。三年,他從一個什麼武藝也沒有的廢人升到了前十名,這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麼所有的努力都會被人惡意的無視,他們會注意的只是自己的長相帶來的好處呢。
  
  寧可臉上破相。
  
  伏杜慢慢歎了一口氣,爬出澡桶,躺回了床上。他這麼久都未曾合眼,哪怕小寐一會兒都是奢侈的,那時是多麼渴望能好好睡一覺啊,可現在真的躺下了,卻又被剛剛的事情煩得睡不著。
  
  他盯著床帳的內頂子發呆,許久才合上眼睛。這一覺睡得並不舒服,他始終在睡著與半夢半醒之間徘徊,有時看到的是青女緋紅的靠在他胸前的小臉,有時看到的卻是宋大公子那陰森的笑容——老婆婆,巨熊,崎嶇的石路,擋住他們的松樹,天空上那明亮得讓人想哭的月亮,都時不時地在他眼前晃動。
  
  待他突然驚醒,一把抓起還放在床邊的驚霜劍時,心臟都跳得快要從胸口裡出來了——他夢到那天所見的怪婆婆把一條蛇放在他額頭上,那蛇是三角形的腦袋,赫然就是咬傷青女那條——然而當他翻身坐起時,聽到的卻是女孩子的一聲痛呼:「哎呦!伏杜,你要撞死我嗎?」
  
  敢擅闖別人臥房的,除了青女還有哪個?他抽抽嘴角:「啊,青女……你跑來幹嘛?」
  
  跑來就跑來吧,要不要打扮得這麼漂亮,身上還一股澡豆的香氣——並且還把頭靠得離他那麼近啊?
  
  「想找你了。」青女跳到他旁邊,大咧咧地坐著:「今兒陳潛紹師兄跑來找你麻煩了吧?」
  
  「你怎麼知道?」
  
  「他還當眾嘲笑了龍羽師兄是吧?」
  
  「……你怎麼知道?」
  
  「因為梅師姐告訴我說龍羽師兄又在訓練龍二了。」
  
  「啊?」伏杜蹙眉:「這和陳潛紹來挖苦他有什麼關係?」
  
  「……龍師兄也很二你不知道嗎?他啊,正在訓練龍二在聽到『陳潛紹』這個名字的時候撒尿打滾……」
  
  「這也算是報仇吧。」伏杜滿頭黑線地接了一句:「不然他也不能出手揍陳潛紹一頓啊,話說現在他也打不過陳潛紹。」
  
  「我猜啊這才是龍師兄鬱悶的事情。」青女笑了:「他沒挖苦你嗎?」
  
  「當然挖苦了。」伏杜苦笑:「他來就是為了挖苦我……長得漂亮的。」
  
  青女不解道:「你長得漂亮有什麼好拿來挖苦的?漂亮不是好事嗎?」
  
  「他是說啊,我可以憑長相上位,然後師父會傳授給我什麼厲害武功。」伏杜攤攤手:「反正我知道沒有這回事兒,你也知道的。」
  
  青女的臉色很是不好:「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就算爹爹要傳給你厲害武功,他管得著嗎?爹要真有只教給女婿的武功,也輪不著他,他激動個什麼勁兒啊?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他啊,要是能當盟主,我就第一個背叛千鋒劍盟……」
  
  「看你,」伏杜心情原本不好,但看到青女吃癟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他伸手刮了一下青女的鼻尖:「有那麼生氣嗎?他又沒有說你不好。」
  
  「說我夫君不好就是說我不好。」青女嘟嘴道:「我定要找個茬兒修理他——你說我去找龍羽師兄騙些瀉藥來給他下在飯食裡可好?」
  
  「除了你之外大家都是一起吃飯的。」伏杜回答:「你要把他藥翻,就會把全體弟子都藥翻……等著師父罰你跪祠堂吧。」
  
  「那有點兒麻煩了。」青女蹙眉:「龍二要是會說人話就好了,那樣我就訓練它一聽到『陳潛紹』這個名字就大哭著叫喚『你死得好慘』!」
  
  「……你有什麼立場說龍羽師兄二啊!」伏杜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你比他還……神奇。」
  
  「那就交給你了。」青女背手起立,一臉嚴肅:「比武大會的時候把他狠狠揍一頓,然後勇奪第一……」
  
  「最好別指望這一幕今年會出現。」伏杜悶聲道:「今年十有八九還是他揍我。希望他別因為被我氣著了對我痛下殺手……」
  
  「他敢嗎?」青女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他若是傷了你一定會被爹爹痛毆的。」
  
  「師父知道他底細嗎?」伏杜擡起頭望著青女:「謝師兄他們都不知道這陳潛紹的功力有多深,只聽說龍羽師兄曾經擊敗過他一次,我只怕師父也……」
  
  「爹一定沒問題的啊。」青女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我爹爹是何許人也,怎麼會打不過區區一個弟子呢?」
  
  「……」伏杜不答話,像是在想什麼事情,好一會兒之後他突然站起開始穿外衣:「我去找師父了,還要和他回稟鐵箭門的事。你先回去可好?」
  
  青女鼓起腮幫子:「我說不好應該也沒用吧?喂,你的衣服沒有拉平……」
  
  說著,她站起身來,跑到伏杜身後,將他被腰帶束得扭住的袍襟拉展:「要乾淨利落的才能去見我爹爹啊。」
  
  伏杜心頭猛地一熱,回過身,青女被他嚇了一跳,鬆開手,後退一步:「怎麼?」
  
  伏杜搖搖頭:「沒什麼……唔,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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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3:3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2 編輯

【第31章】

  「他們說的,確實是『借青女的及笄禮混在賓客中上山』的嗎?」裴盟主手中捧著茶盞子,卻始終沒有抿哪怕一口。
  
  「是。」伏杜又仔細回憶了一下鐵箭門的宋大公子所言,萬分確定地回答。
  
  「不對。」裴盟主眉峰緊皺:「他們就是為了去解決你的,何必告訴你他們是怎麼上山的?」
  
  「……」
  
  「說這樣的話是為了讓你們想到什麼呢——再說,上山來道賀的各門派賓客都只有三四人,他們不可能裝作一個門派的人上來,而混在各大門派中的話,又怎麼瞞過至少十多個帶人上來的領隊的?」
  
  伏杜深吸了一口氣,誠如師父所言,宋大公子提到自己上山的辦法,是故意要讓他們相信什麼嗎?
  
  當時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他們命了,自然不會為了讓他們去向師父求證時發現什麼問題。然而若不為此——難道僅僅是炫耀自己鐵箭門的實力,能夠混進各大門派還不被發現不成?
  
  「那麼,我們出事之後,」伏杜擡起頭問:「各門派也沒有發現他們的弟子少了?」
  
  「並沒有,或者至少沒有告訴我們。」裴盟主隨口說話,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伏杜:「你和那宋大公子見過幾次?」
  
  「兩次。」
  
  「他說話多麼?」
  
  「非常多。」伏杜蹙起眉:「幾乎是話癆。」
  
  「……他會不會只是在……」裴盟主臉上顯出了非常費解的神色,然而還是將這個他自己都認為不可能的答案說了出來:「吹牛?」
  
  「……這也是有可能的。」伏杜苦笑:「弟子也不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只覺此人好大喜功,有時有些……過分。」
  
  「是麼。」裴盟主沈吟:「至少咱們能肯定他們不會是按照那宋大的說法,是混在賓客中上來的,那麼……」
  
  「那不是更加危險麼?」伏杜的眉宇微微一揚:「那會是誰把他們放上來的?或者他們根本不是沿著大路上來?」
  
  「都有可能。」裴盟主臉色冷峻:「他們還穿著統一的服裝用一樣的武器——這才是問題所在。他們當然不能打扮成那樣大搖大擺上山,而背著那麼多武器攀爬也有些困難,多少會看上去有些狼狽。那麼,他們是怎麼把這些東西運上來的?誰放過他們的?」
  
  伏杜打了個寒顫:「您是說,青屏山有內奸?」
  
  裴盟主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有一股說不上的決絕。
  
  「他們盯上誰誰就一定覆滅嗎?」他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有截斷鋼鐵的力量:「老子偏不信邪。」
  
  伏杜什麼也沒說,他一遍遍深深呼吸,想要平復自己狂躁的心跳,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憤怒,畏懼以及渴望報仇的嗜血願望,已經讓他很難淡然了。
  
  「你激動什麼?」裴盟主含笑淡淡掃他一眼:「我知道你想報仇,會有這個機會的。需要你做的事情,我會提前通知你。先回去吧。萬事小心。還有,好好練功。」
  
  伏杜行禮退出,而在他緩緩合上門的最後一刻,看見裴盟主擡起手,取下了掛在牆上很久的一把劍。
  
  他知道,每個青屏山的弟子都知道,這把劍是盟主同生共死的利器。沒有它,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千鋒劍盟。裴盟主已經很久沒有當著大家的面用過劍了,可那劍鞘都永遠一塵不染。
  
  伏杜站在院子裡,深吸一口氣——也許,這是最後一口平靜的空氣了。既然裴盟主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
  
  天邊有晚霞燦爛燃起,半邊天幕是璀璨的橙紅色。及至伏杜回到自己的住處時,那橙紅色已經褪去了光耀,倒是像極了殷紅的血。
  
  少年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攥住了纏著一層厚厚布條的劍柄。
  
  而聽到他腳步聲,驚喜地跑出來的青女,也在門邊停住了腳步。她從來沒見過伏杜如此的神情——哪怕是和鐵箭門的人對峙時,他也從不會有這樣悲憤而凶厲的神色,相反,那時候的他,看起來總有些深不可測的平靜。
  
  他在想什麼呢?她猜不透,但非常確定發生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此時,伏杜也看到了她。他臉上緊繃的肌肉緩緩鬆弛下來,終於對青女展露了一個溫暖如前的微笑——只不過怎麼看都有些難過而已:「你怎麼還沒回去啊?」
  
  「是想把這個給你。」青女笑瞇瞇的,燦爛得有幾分虛假。她太想讓他放鬆些快樂些,可卻不知道自己在滿懷憂心的時刻擠出來的笑絕對沒有任何快樂的感染力。
  
  「什麼?」
  
  青女小鹿一般跳到他身邊,伸手自頸間摸索出一條細絲帶,把絲帶上連著的東西拽了出來:「這個啊,是娘留下的,據說是可以避刀兵之傷的護身符。反正我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也沒誰會用刀劍傷我,就給你戴吧。可好?」
  
  伏杜攔回她的手:「不妥吧?這麼貴重的東西……」
  
  「什麼不妥?」青女顯出微微惱怒的神情:「你說陳潛紹師兄惱你,我心中就覺得怪不舒服的了。陳潛紹那人怪怪的,也不和誰說話,好生奇怪。他若真想對你做什麼怎麼辦?我想來想去還是把這個給你……雖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保佑你安康,但是……喂,允之哥哥,你看在我誠心就收下嘛!」
  
  女孩子揚起的手指尖上掛著的,是一塊極漂亮的血玉。玉石因為長期和皮膚的接觸而流轉生光,哪怕是在這樣漸暗的天色中都漂亮得奪人心魂。透白色的玉殼,裡頭卻透著殷殷的紅。
  
  伏杜從她手上接過玉石護身符,細細打量——那居然是一塊天生的橢圓玉石,週身上下並無任何一處打磨痕跡——除了在一個地方淺淺地刻了一個圖紋,那該是個咒符吧。
  
  而咒符刻下去的痕跡中,朱紅的底色沁出來,竟像是注入了鮮血一樣。
  
  伏杜聽說過有這樣的材質,那確實是製作護身符的好料子,可他從沒親眼見過。青女居然有此物,也頗出他意外,可見這護身符有多珍貴。
  
  他擡起頭,看著青女,輕輕一笑,擡起手把護身符掛回她脖子上:「沒有關係,青女。最近山上也許不大太平,你還是自己戴著吧……你是最應該平安的人。」
  
  青女蹙起眉尖,還要說話,伏杜卻低下頭,說了一句話。她的臉立刻燒紅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情,讓我該怎麼辦呢?那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就像你從前說過的一樣。」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青屏山上還是一片平靜。
  
  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除了青女發現她爹爹益發忙碌,就連閒下來的時間也總是若有所思之外。
  
  於是,作為一個孝順的女兒,青女認為自己是時候去為爹爹解解苦悶了。
  
  「爹?」她笑吟吟地從門邊探出個腦袋來,然後蹦躂著跑過去:「爹,我的劍丟了,你再找人給我打一把嘛!」
  
  裴盟主翻了她一個白眼:「丟了?什麼時候丟的?」
  
  「從山崖上摔下去的時候。」
  
  「你一個這麼大的姑娘了連自己的劍都看不住你還能幹嗎啊?」裴盟主表情更臭:「你是不識字嗎?廳堂中掛的訓示也讀不懂?讀不懂隨便找哪個師兄師姐教教你……」
  
  「……我懂。」青女嘟起了小嘴:「可我那時候真的沒覺得還能活下去啊。他們把我的劍擊飛了,然後我們就摔下去了——差點就真的『劍失人亡』了,掉下去之後死不死這完全不是我能選擇的啊。再說,爹,我還能活著回來和你撒撒嬌,你不覺得這已經很可貴了麼?」
  
  「你這也算是在撒嬌嗎?」裴盟主挑起了一邊眉毛:「你這完全是在給你爹找麻煩——你知不知道你那把劍的來路?那哪兒是想找人打就找得到的?」
  
  「哎?」
  
  「那是家傳的劍。」裴盟主把視線轉向高高的屋樑:「你爹我年輕時用過,你祖父也用過,曾祖父也用過,只不過是當做備用的武器而已——現在被你弄丟了還過了這麼久都不告訴我,你自己說說是不是該去跪祠堂了?」
  
  「……有,那麼,誇張,麼?」青女的語句已經是一字一頓了。
  
  「是,去吧。走之前去和阿蟬打個招呼叫她給你送飯。明天早晨再回來。」
  
  「……我怕。」青女一想到跪祠堂就覺得雙膝酸疼不已:「大晚上的……」
  
  「你又不是沒有跪過,再說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那裡,哪個小鬼敢進去?」
  
  青女當然不敢告訴她爹從前每次她都在半夜偷偷溜到梅師姐那裡睡覺,到了第二天早晨再回去跪著的事情,只好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大不了今天再如法操作,雖然她和梅師姐當年為了伏杜鬧過一次,但梅師姐這人既然是個直筒子性格就應該不會那麼記仇吧……
  
  然而,當天晚上,偷偷溜到幾位師姐所居的院門口的青女,目瞪口呆地發現——門上鎖了。
  
  她這才想起來伏杜曾告訴她這幾天山上可能不大太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的碰上什麼人怎麼辦?她現在真的想按廳堂裡掛的訓示那樣「劍失人亡」了——連武器都沒有,要是碰上壞人那還有什麼懸念?她裴青女和師兄師姐們都不一樣,一生出來魯四叔就說她經脈中帶傷修不得內力,若說有點兒功夫全都是在那把可做匕首可做長劍的武器上。
  
  而翻牆——青女絕望地擡頭望了望。為了防止弟子半夜出來幹出去山下買酒進廚房偷雞之類的事情,無論男女,弟子所聚居的院子都有特別高的牆,周圍卻連棵樹都沒有。當然,也許如同青女她爹之類的高手能夠施展輕功跳進去。但是她裴青女沒那個能耐啊。
  
  難不成再回祠堂裡跪著?青女揉揉自己的膝蓋,望著頭上澄澈星空,心一點點被哀歎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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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3:5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2 編輯

【第32章】

  於是現在要怎麼辦?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到祠堂裡頭算了——雖然不能躺下睡覺,但跪著打個盹也還可以吧?總勝過站在這裡——就算是夏季青屏山的夜晚也還是很涼的啊,因為感冒而流著鼻涕什麼的,實在不是淑女所為。
  
  然而,她剛剛一轉身,就聽到了遠處的響動。
  
  黑夜啊,一個人啊,沒有武器啊,裴青女頓時嚇得渾身一顫。一顫之後她迅速跑到了最近的一棵樹上,飛速竄了上去。
  
  不知道那聲音的製造者是人還是獸,但先躲起來應該沒錯吧。
  
  從茂密的樹葉中向下張望,許久之後才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過來——那肯定是個人,移動的速度雖不慢,但也不是飛奔。最重要的是,那人穿著黑衣。
  
  青女如今對黑色衣服的人頗為忌憚,但那人卻是從伏杜的居所那邊過來。她緊緊地攥了拳,擔心和憂慮在她狂跳的心中主宰了一切。
  
  她決定要跟著那個人。
  
  然而,當那個人的身影快要消失而她決定下樹的時候,才悲劇地發現——爬上來容易下去難。
  
  眼看那個人就消失了,青女橫下心,竟跳了下去。還好這次著地還算穩當,沒有崴著腳什麼的。她追過去,卻只看到那人的身影高高躍起。
  
  他發現我了?青女驚懼,後退一步,那人卻似乎並未看到她,反是躍入了男弟子所居的院落。院牆那麼高,能一躍而入的,武藝應當是相當高了吧?
  
  青女站在院牆外,愣怔了片刻,轉身就跑。她不知道這一切有什麼問題,但非常肯定這絕對有問題。
  
  就算被爹爹罰,也一定要把這事告訴他。
  
  於是,半夜三更,阿蟬正做著一個噩夢,就聽到外頭連哭帶喊的叫喚:「阿蟬,開門!」
  
  其聲嗚咽,還帶著莫大恐懼,尖銳得像是小刀子在刺她的耳膜。阿蟬嚇醒了,抱著被子縮在炕腳,瑟瑟發抖一動也不敢動——那怎麼都很像廚房的婆子們所說鬼故事中的情節好不好,半夜在門外哭泣的女人什麼的最不吉利了!她還知道自己的名字,那……是來索命的嗎?她阿蟬什麼虧心事都沒幹過,除了小時候攛掇過螞蟻打架,那也是在小姐的授意下干的啊!
  
  「阿蟬,你再不開門我明天罰你去打掃練武場!」外頭聲音中的情緒由「害怕」轉為「氣急敗壞」時,阿蟬終於聽出了那是誰的聲音: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青女小姐。
  
  她掙起身,打開門——裴青女已經面無人色了,她衝進來,情緒失控地尖叫:「為什麼不給我開門!嚇死我了!」
  
  「您嚇死我了小姐!半夜又哭又喊,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那啥找上了……」
  
  「你才是鬼呢!」裴青女橫她一眼:「我去找爹爹,你回去吧,把門鎖好。」
  
  所以,同樣的事情,在裴盟主門口也上演了一遍——只不過眉毛擰成疙瘩的裴盟主一臉威嚴地望著女兒時,青女花了點時間帶著哭腔把事情又敘述了一遍。
  
  裴盟主聽完青女的話,輕歎一口氣,轉回身披上外衣,將牆上掛的劍摘下,丟進青女懷中:「你拿著劍,跟我一起去。」
  
  青女忙不叠應了,隨著爹爹出門向伏杜所獨居的院子去。可進了院門,竟看到伏杜就在院子裡,蹲在牆根邊似乎在查看什麼。
  
  「你在幹什麼?」裴盟主出聲一問,伏杜立刻跳起身,長劍出鞘,待看清是他們,才將劍回了,長出一口氣:「弟子以為是剛剛來過的那個人。」
  
  「剛剛果然有人來了?」裴盟主蹙眉:「誰?」
  
  「弟子不知道。」伏杜回答:「弟子正睡得迷糊,突然感到外頭有響動,等弟子帶劍出來查看,只見有一個人越牆而去。弟子想追,但又怕中了埋伏。方纔那人似乎是在這邊的窗子中窺伺弟子的,所以來這兒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蛛絲馬跡……」
  
  「什麼樣的人?」
  
  「穿著黑色或者深藍色的衣服,短打,看身形是個男的。」伏杜想了想:「但是總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卻不是一同練武的師兄們。」
  
  「不是師兄們?」裴盟主的眼睛裡藏著一些誰都看不透的東西:「你確定嗎?」
  
  「至少不是和我熟識的幾位師兄,這一點弟子萬分確定。」
  
  「……那他去弟子居住的院子幹什麼?」裴盟主沈吟:「青女,你沒有記錯那確實是男弟子聚居的院子嗎?」
  
  青女點頭:「自然,我自己跟蹤他的啊。」
  
  「他發現你了嗎?」
  
  「也許,唔,我是說可能,大概沒有。」青女回答:「我躲在樹上看他路過之後才跳下來跟過去。他若是發現我幹嘛逃進師兄們住的地方?」
  
  「不管怎麼樣,去看看。」裴盟主看了伏杜一眼:「你也跟著去。帶上火把。」
  
  伏杜原以為叫他跟著去是查訪那黑衣人的,自是精神百倍,只不過對帶著火把走夜路有些不理解。他認為這也太惹人注意了,哪兒有暗查事情的時候這麼大張旗鼓的?然而,到了男弟子所居住的院子裡,他的不解就更多了——為什麼要去把堆在院子裡的柴火點著,還有,為什麼只用來住人的地方會堆著生火起竈用的柴草?
  
  「還不快去?」裴盟主淡淡道:「叫你去把柴草燒著,聽不懂麼?」
  
  「師父,天干物燥,現在點火……只怕……」
  
  「點完火之後喊幾聲救火。」裴盟主似乎聽不到他的抗議,對命令做出了補充說明:「快去,時機不等人。」
  
  伏杜一咬牙,走到柴草堆邊,將火把丟了上去。那柴草垛外頭的一層乾透了,立刻就熊熊燃起來,可裡頭的卻似乎是濕的,待外頭的燒完了,便只冒煙卻不出明火了。
  
  伏杜恰好站在下風頭,喊了幾聲救火,嗓子便被嗆著,啞得喊不出話來,連連咳嗽。青女一邊上前把他拖到一邊,一邊笑道:「傻乎乎的,燒起來了也不知道躲開點兒——是想把自己熏成燻肉麼?」
  
  伏杜眨著眼想說話,卻還是只狠狠咳出了幾口煙。他的臉已經被灰煙給熏上一層了,此時額上流下汗水來,居然衝出了一條白色的溝。一向俊美的他什麼時候有過這麼狼狽的情狀,連從山崖上滾下去也不曾這麼灰頭土臉,月光下一映,青女笑出來了不說,連一直板著臉看狼狽從臥房裡衝出來的弟子們的裴盟主也不禁挑了挑嘴角。
  
  原本是夏天,正在睡覺,又都是男性,倉皇衝出來的弟子們一個個衣冠不整狼藉不堪。有光著上身的,有只披了件衣服的,卻也有什麼都沒穿的。這些點背的倒黴蛋衝出門外看到笑得花枝亂顫的青女無不尷尬——他們當然不知道青女在笑誰,所幸伏杜沈著而鎮定地繞到了她背後,一把摀住了青女的眼睛——其實他也是為了讓青女別再嘲笑他而已。
  
  當弟子們衝出門外,發現冒出滾滾濃煙的「著火的地方」不過是院子裡突然出現的一大堆柴草,無不面面相覷。師尊面色如鐵,他們自然不敢直言相問,可多少有疑慮,竊竊的私語聽起來像是無數只蜜蜂在飛繞。
  
  「還有人沒來。」裴盟主掃了弟子們一眼,冷聲問道:「陳潛紹他們屋子裡的八個人呢?怎麼不出來?」
  
  話音剛落,唯一一扇沒有打開的房門也開了。一個小個子的弟子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單膝跪地道:「師叔,師兄們都推不醒……弟子叫了他們好久,一點兒用都沒有。」
  
  「推不醒?」裴盟主笑了,笑容裡卻暗藏機鋒:「你是分舵上來的弟子吧?你可能不知道,你們院子的所有人醒不來都正常,只唯獨陳潛紹一定會醒。怎麼,他你也叫不醒嗎?」
  
  「是!」小個子弟子的額上滲出細汗:「不知道他們怎麼了……」
  
  「你今晚去了哪裡?」裴盟主的聲音裡有莫大的壓迫感。
  
  「今晚?」那弟子擡起頭:「今兒晚飯弟子貪嘴多吃了兩個涼果子,鬧肚子……約莫小半個時辰前去過一趟茅房,除此都和師兄們在一起。」
  
  燃起的火堆已經慢慢頹了勢頭,因燃燒而撲面而來的熱浪也息了,裴盟主的臉色愈發耐人尋味。
  
  那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神情的神情,沒誰能看懂他的所思所想——他似乎在想什麼,可又似乎只是在發呆。
  
  「你幹嘛捂我眼睛?」青女好容易趁著伏杜因思索師父意指而不禁鬆了的手拽下來,可才看到那些衣冠不整的師兄,又看到爹爹那副想把這裡整個兒丟進冰窟的神情,就默默地拉起了伏杜的手,又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們繼續,我什麼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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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4:2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3 編輯

【第33章】

  據說,人在雙眼無法工作的時候,聽覺觸覺什麼的會變得格外靈敏。於是,捂著眼睛的青女,似乎也能感覺到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即使這時候一切都歸於寧靜,讓人呼吸都黏住了的寧靜。
  
  事情是在一瞬間發生激變的。裴盟主出手如電,一把就抽出了青女腰間的長劍,向跪在那裡的小個子弟子刺去。
  
  大家的驚呼聲中,青女把伏杜的手放開,伏杜瞪大了雙眼,而不可思議地望著向自己攻來的裴盟主的那小個子弟子,則迅速反應過來,跳起身向後退去。
  
  這一擊似乎並不是要刺中他啊,伏杜默默咬緊了唇——以師父的功力,偷襲這樣的一個弟子完全沒有懸念。他若是想殺人,這小個子的弟子根本不可能躲過去。
  
  然而,他非但躲開了第一招,還躲開了接下來的第二,第三招。
  
  如果沒有猜錯,伏杜大概明白了裴盟主的意向——這每一招都是朝下盤擊去,明顯是想要這弟子使用輕功躍高的。弟子所居的院落晚上會上鎖,如果這個弟子沒有能力跳過高牆,那他就不可能是偷偷到他那兒去的黑衣人。而如果他沒有說謊,陳潛紹醒不來這件事就一定有問題。
  
  事情也正按著他的想法發展。那名弟子被連逼了十幾劍,不得不越跳越高。然而,他最高只能跳到半牆的高度。當盟主劍上的威力越來越大,他也只能躲得越來越狼狽,卻無力躍得更高。
  
  終於,當他最後一次躍上半牆高度的時候,面對雪亮的劍刃,卻再也提高不上哪怕一寸了,只得絕望地跌下——到這時,裴盟主卻將劍脫手一丟。
  
  那小個子弟子安全無恙地跌在了地上,或許崴了腳,但性命是無礙了。而裴盟主丟出的長劍,則不偏不倚地剛好插回了青女繫著的劍鞘裡。
  
  「都回去吧,沒事了。」裴盟主臉上掛上了寬慰的微笑:「你叫什麼名字?水平不錯,沒有武器能躲這麼多招。」
  
  那弟子仍然面無人色抖抖索索,許久才回過神來,答道:「弟子徐樞。」
  
  「挺好,好好準備,比武大會再看看你水平。」裴盟主笑道,卻突然發招襲向徐樞下盤。
  
  這一掌來得太快,徐樞只得再次躍起。可饒是他已經盡力了,躍得不夠高,仍然被掌風波及,向後摔了幾步之遙掉了下來。
  
  「是真的輕功不好啊。」
  
  說完這句話,裴盟主轉身就走,卻在經過青女和伏杜身邊時留下輕輕的一句。
  
  「善後。」
  
  「什麼?」青女瞪大眼睛,望著伏杜。
  
  「如果我沒聽錯……師父叫咱們善後……」
  
  「怎麼善後?」
  
  「替他安慰那個倒黴的徐什麼啊,難不成殺人滅口嗎?」伏杜掃了青女一眼,邁步上前。
  
  「呃……最近想到鐵箭門的時候比較多……我還真以為是殺人滅口……」青女尷尬道:「還想問爹爹怎麼能這麼做,不是和教我的俠義道大大不符麼?唉,果然我是比較笨。」
  
  「你終於承認了啊,」伏杜原本已經蹲在徐樞旁邊想問他的情況了,聽了青女這話卻還是沒忍住逗她:「你看你沒發現這麼多男人衣冠不整地在這裡而你應該閉著眼睛站到牆根去。讓我怎麼說你?」
  
  青女很想踢他一腳。但伏杜身邊就站著幾個光著膀子的師兄……要一個淑女如何和這些臭男人計較啊。
  
  於是,她真的乖乖地面朝牆,站住了。
  
  伏杜和幾個師兄把受了驚嚇的徐樞安置好,溫言安慰之後走了出來,望著依然「面壁思過」的青女,不禁有幾分好笑。
  
  「你幹嘛對著牆站著?」他的聲音裡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閉著眼睛是為了看不到,站在牆根是為了認錯,那我睜著眼睛看牆不就一舉兩得了?」青女頭也不回:「現在我可以回頭了嗎?」
  
  「可以了。」伏杜笑答。
  
  青女轉過身,打個呵欠:「好累啊,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不知道。」伏杜擡頭看看天:「天都快亮了,咱們折騰了一晚上啊。」
  
  青女點頭:「我要回去睡覺……順便,折騰了一晚上……這事,我怎麼覺得……不太對?」
  
  伏杜頓時臉紅。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想到話中歧義,可現在想無視也無視不了了。
  
  然而,青女卻瞅著他的臉,奇道:「你臉紅什麼?我是說我應該在祠堂裡跪一晚上,結果我跑出來了,你說,爹會不會罰我?」
  
  伏杜的臉瞬間恢復了原色,雖然,空氣裡依然瀰漫著絲絲縷縷叫做「尷尬」的氣息。
  
  至於青女為什麼又去跪祠堂了,他沒有必要問也不想問,又至於他師父會不會罰青女……這種問題他怎麼回答啊?他又不知道。
  
  於是他閉嘴了。
  
  然而,後知後覺的青女在此時臉紅了。
  
  ——有時候,人在對一件事的反應速度上的差異,會造成非常有愛的局面出現。比如在這樣一個馬上就要到來的黎明之前,伏杜面對著滿臉飛紅的青女,第若干次感受到了生命中尷尬和曖昧的無處不在。
  
  「你……你還是回去睡覺吧。」伏杜想了想,努力找到了一個話題:「師父應該不會把你從床上揪去祠堂罰跪,再說你也這麼大的姑娘了……」
  
  「別說這句話!」青女的哀鳴打斷了他的論證:「我爹就是說著這句話把我丟去了祠堂裡。那麼我回去睡覺了再見允之哥哥……」
  
  青女這一覺睡得時間可不短,等到她醒來,找不到阿蟬便親自出門覓食的時候,已經是當天的中午了。
  
  只是去廚房找點兒能吃的東西吃,當然用不著嚴妝齊整。青女瞄了瞄大銅鏡裡的自己,雖然頭髮稍有點兒亂,臉上也壓出了一條痕跡,但是應該不影響她出門吧——說到底去廚房和去找伏杜不在一條路上,自己這模樣雖然怎麼說都不大雅馴,到底不打緊。
  
  只不過,當她一腳跨出房門而院子裡站著的少年恰好回過身對她一笑的時刻,青女格外想淚奔問蒼天。
  
  為什麼伏杜會在這裡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於是,對看到青女表示還很開心的伏杜,詫異地望著那個下頜好像脫臼了的姑娘在臉色青紅不定一陣子後逃回屋子裡還不忘摔上門的背影,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惹她了嗎?她看見他幹嗎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幾年之後依然不怎麼瞭解女人心的伏杜,根本想不到,對於此刻的青女來說,見到鬼都比見到他好百倍。
  
  誰希望自己不修邊幅的樣子被未婚夫看到啊?!
  
  青女是小姐啊,雖然不比尋常人家的千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也是有人伺候的永遠都乾淨漂亮的小姐啊!以這副比產婆子還要詭異的造型出現在心上人面前,是如此丟人,相當掉價,的確難以啟齒,委實不堪言說,相當有辱斯文啊!
  
  她坐在梳妝鏡前,懊惱至極地抓起梳子自己料理頭髮——雖然她不會梳那些複雜的髮型,只能把頭髮挽成最簡單的髮式,但這也好過剛剛那個似乎才為了一個雞蛋和母雞肉搏過的偷雞賊造型吧。
  
  那個造型是裴青女這輩子都洗不掉的汙點!哼。
  
  於是好一會兒之後,伏杜面對著因為梳頭而累得鼻尖沁出細汗的青女,問出「你剛剛為什麼看到我就跑」這樣一個純良的問題時,得到了一個他絕對沒辦法接受的答案。
  
  「你眼花了,剛剛不是我。」
  
  「啊?」
  
  「我說不是我。」青女的表情上只寫了兩個字——「說謊」。
  
  「不是你是誰?」伏杜撲哧一聲笑出來:「難不成是阿蟬穿了你的衣服?」
  
  「對,就是阿蟬穿了我的衣服。」
  
  「……可是我沒記錯的話她半個時辰之前出去了。」伏杜笑彎了眼睛,調侃道。
  
  「我說不是我就是不是我!誰都不是!沒有人出來!你自已眼花了!」青女惱羞成怒,說話間露出小白牙,伏杜只得閉嘴——惹急了青女是會咬人的,並且死不鬆口的決心和王八相比也不遑多讓。雖然他依舊不明白青女突然發飆的原因,但有句話是誰說的來著,不要和女人過不去,保持安靜,大抵是沒錯的。
  
  也許要到很多年之後,伏杜才會在和青女的調戲與反調戲中明白一個真理:女人對自己的相貌永遠是在意的,如果她某個造型讓她自己都難堪了,那你就算真的是滿懷愛意地提起這件事,也一樣會被她當做諷刺而奮起反抗的——通俗來說,她會炸毛。
  
  但是,可能青女過多久都不會理解伏杜的想法——只要是她,什麼模樣都是可愛的。所以她依然會在乎自己的打扮和行為,努力維持一個只在她的幻覺中存在的自己的「淑女」形象。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青女調勻了呼吸,終於恢復了正常。
  
  「呃,師父讓我搬過來。」
  
  「啥?」青女愣住了。
  
  「嗯,他說我一個人住可能會被盯上,所以讓我偷偷過來住著。」伏杜生怕青女誤會,小心解釋:「擔心那邊快動手了吧……」
  
  「爹對你真好。」青女頗為吃醋:「他對我都沒這麼好啊,說不定他自己有兒子也不會待他這麼好。」
  
  「……故人之子嘛。」伏杜頗尷尬:「我爹娘若是還在,想必我該叫他伯父吧。」
  
  於是,青女說了她今日最蠢的一句話:「其實就算他們還在,你也有可能叫他嶽父的……」
  
  伏杜看了她良久,認真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爹娘還活著,我就不會叫他師父……這完全不影響會不會娶你這件事吧?」
  
  ——果然看到鬼都比看到伏杜要幸運。青女揉揉頭,今天確實笨對不對?就應該不要說話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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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4:36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3 編輯

【第34章】

  對於青女來說,伏杜搬進她和爹爹住的院子自然是有好也有壞的一件事。好處當然是羞紅著臉的能多看他幾眼,至於壞處,那倒多半是禍害在了阿蟬頭上。
  
  ——阿蟬從此不得不接受小姐益發挑剔的審美口味。之前青女碰上伏杜的機會並不算太大——如果她不是刻意去找他的話。但現在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阿蟬就必須給小姐梳出每天都不一樣的漂亮髮式,還要變著法兒地搭衣服,人生是有點辛苦了。
  
  所幸除了這一點之外改變並不是很大,阿蟬也可以忍受——如果小姐再亂來一點,比如說弄出大晚上的要求她陪她去找伏杜聊天這種放在往常絕對幹得出來的事情,阿蟬一定會瘋掉,把一隻雞綁在頭上去練武場盡情地舞蹈吧……
  
  現在或許是因為她長大了一點,所以稍微靠譜了一點吧?阿蟬揉揉自己幫小姐梳頭而酸痛的雙臂,誠摯地默默感謝年齡這個好東西。雖然,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老爺已經向她表示了把她送回家裡嫁走的意向……
  
  而青女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她的精力終於難得的放在了練劍上——由於她那把神奇的劍中劍找不到了,裴盟主只能隨便給了她一把長劍用著。
  
  於是,青女原本適合那把匕首的劍法就得全部從頭學過,以免在比武大會上把大家的面子都丟出十幾里去……
  
  而事實上,就算這麼刻苦,在到了比武大會的前一天晚上時青女還是失眠了。
  
  原因有二:第一,按她爹的承諾,如果明天伏杜不小心拿了第一,那麼明天就是他們的成婚日。
  
  第二,按她自己的水平,明天的倒數第一應該已經定下來沒跑了吧……
  
  讓青女睡不著覺的主要還是第二個原因。無他,伏杜都說了自己很難擊敗陳潛紹,那麼很有可能是真的贏不了。況且婚事拖拖倒也無妨。然而如果自己光榮地搶到了倒數第一的名頭……估計會發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當然,「有意思」是針對看熱鬧的師兄師姐的,「有危險」才是針對她裴青女自己的。
  
  青女一想到小時候自己拿了倒數第五後爹爹的臉色,就很希望外頭突然下大雨——這樣她跑出去就能把自己淋濕,然後生病,然後逃過一劫。
  
  然而外頭夏夜明朗,蟲鳴唧唧。
  
  終於,青女在抱著被子打了若干個滾仍然毫無睡意之後,自己穿好了衣服挽了挽頭髮爬了起來——如果爹爹看到自己今天晚上依然在勤奮地練習,就算明天還是逃不過墊底,應該也不至於死得太難看吧?
  
  她小心翼翼地溜進院子裡,避免吵醒阿蟬,然後抽出了長劍,擺了一個起手式,開始練習。
  
  但是,事故就在她練到一半的時候發生了。
  
  院門吱嘎一聲開了,青女一個激靈,長劍走偏,正正朝著那個進門的人刺過去。
  
  那人躲得倒也不慢,只不過青女在思維反應過來之前手上已經做出了動作,下一劍又斜挑向那人腰間。
  
  這完全不是故意的,這只是習慣,是很難更改的習慣動作——一擊不中則抓緊時間擊發下一招,這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已經成為每一個學過武的人的本能了啊。
  
  那人似乎根本沒想到青女會刺他,躲了好幾劍後才相信此刻的危險不是來自幻覺……他一聲怒喝:「裴青女,你瘋了嗎?!」
  
  及至此時,青女也認出來那人是誰了,只不過長劍刺出用力太猛,倉促間根本就收不回來。那人斜身一躲,一把抽出了自己的劍,擋住她刺來的劍尖:「你中邪了?」
  
  青女終於收住攻勢,將長劍訕訕收回:「允之哥哥,我哪兒知道是你……」
  
  「……」伏杜擦擦額上的冷汗:「我差點死在你手裡!你怎麼半夜出來還看到我就刺?我哪兒惹你了?」
  
  「怕明天輸得太難看。」青女捏緊了衣帶:「所以出來練劍……你突然進來嚇了我一條,然後我就……」
  
  「第一劍就當你被嚇著了刺歪了,之後的幾劍呢?」伏杜狠狠瞪著她:「一劍狠過一劍,我以為你是鐵箭門的殺手呢!」
  
  「……只是……習慣。」青女擠出一個無比尷尬的微笑:「一劍刺不中肯定有第二劍……其實你只要擋住我一招就好嘛。」
  
  「誰能想到半夜回來一進門就迎面一道寒光啊!」伏杜哭笑不得:「我反應再慢點兒的話就讓你釘在門板上了!」
  
  青女訕笑:「你躲得挺快的,沒事的……嗯,沒事的。」
  
  「……有沒有事應該是我說吧!」伏杜長出一口氣:「我現在才驚魂稍定……你太危險了。」
  
  聽過這話,青女很想哭。
  
  一方面不怎麼好看的樣子讓伏杜看到了,另一方面還襲擊了他……這實在太災難性了吧。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青女只好換個話題。
  
  「哦,去了一趟原來住的地方。」
  
  「幹嘛?」
  
  「不該你問。所以你回去睡覺吧。」
  
  「……」青女恨恨盯著他:「為什麼不該我問?」
  
  「讓她聽到也無妨。」從裴盟主的房間裡卻傳來了這樣的一句話:「允之,你看到的情況怎麼樣?」
  
  「弟子又看到那個黑衣人了,他今天進去了……」伏杜立刻拋下了仍在憤憤不平的青女,恭敬回答:「他朝床上那個木人刺了一劍,然後弟子從背後襲擊了他……」
  
  「如何?」
  
  「他左手持劍,劍法很好,弟子偷襲亦未得手,交手幾十招,只刺傷了他肩膀,被他逃了。」
  
  「左手劍?」裴盟主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他站在門邊:「你沒有看錯?」
  
  「沒有。」伏杜恭聲道:「他左手與弟子右手相搏,絲毫不落下風。」
  
  「這事也當真奇怪了。」裴盟主笑道:「左手使劍的人極少,就我所知咱們青屏山也只有劉駿一個人。」
  
  「劉駿師兄?」伏杜愣住了:「他……不可能啊,他的身形比劉駿師兄寬厚許多。再說劉駿師兄……那種老實勤奮的好人怎麼會……」
  
  「沒有不可能。」裴盟主轉過身,口氣依舊清淡:「你覺得劉駿是個老實人,他就一定真是個老實人麼?身形什麼的,用衣服就可以改變了。不過,我也要事先說清楚——右手劍的功夫很好的人,也許左手劍的功夫也不差。如是如此,你刺傷他肩膀已經是行險了。」
  
  青女突然開口問:「爹爹,那個黑衣人就是我看到的那個麼?他有那麼厲害嗎?」
  
  「也許是一個,也許……是一夥。」裴盟主沒有回頭,門在他身後緩緩關合:「你們都回去睡吧,今晚不會有事。」
  
  「可是爹爹,我練不好劍每天會輸……」青女抓緊時間,希望爹能給出「沒有關係」的回答。
  
  也許是裴盟主今天心情好,他果然回答道:「沒關係,輸贏不要緊……」
  
  青女頓時喜上眉梢,卻同時聽到了下半句話。
  
  「敢打不贏你等著瞧我怎麼罰你。」
  
  「……允之哥哥……」青女含淚轉向伏杜:「我怎麼辦?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快速提高劍術啊?」
  
  「沒有。」伏杜老老實實搖搖頭:「想一夜之間提高那麼多,我認為也許好像……不可能。」
  
  「那我明天不是完了?」青女頹然把自己丟在石凳上。
  
  「那麼這樣吧……」伏杜從腰間解下驚霜,遞到了青女手中。
  
  「這是幹嘛?」
  
  「既然比武大會沒有明說不可以靠劍器之利取勝,那麼你就用驚霜好了。只要削斷了對手的劍,你至少不會輸。」
  
  「……那你呢?用我的?」青女猛地站起,頭搖得細小的髮辮都轉了起來:「不可以啊,允之哥哥。明天,萬一那個陳師兄想對你下手,你沒有驚霜可怎麼辦?」
  
  「他真想下手,有沒有寶劍我都會輸。」伏杜似是寬慰青女,微微一笑。
  
  「你是在勸我不要擔心你嗎?」青女皺著眉頭:「有沒有劍你都輸……這話可不會讓人安心吧?」
  
  「好像是。」伏杜眨眨眼:「不過沒關係,我死不了的,只要五招之內他殺不了我,就不可能殺了我。這你放心。」
  
  「為什麼?」青女的聲音已經隱隱帶了哭腔:「我不想你去冒險。」
  
  「因為還有你爹爹和龍羽師兄,還有你啊。」伏杜握劍已經握出繭子來的手指輕輕捏起青女一綹散下的髮絲:「明天的比武早就有了安排,若是他們不動,一切照常進行,若是敢有妄動,明天就是他們的死期。傻青女,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爹爹……再說我還沒有娶你,拜堂之前,怎麼捨得死?」
  
  「……拜堂之後也不許死啊!」青女跺跺腳:「說你不會說話,每次挖苦起我來可是流利得很,說你會說話啊,每次又都讓人心裡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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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4:5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4 編輯

【第35章】

  這一番爭執的結果,到了第二天終於見了分曉。
  
  謝俊庭原本和別人打賭,說他所在的一組裡,他能沒有懸念打贏的人唯有裴青女。結果當兩劍相擊,非但沒有發出金鐵交鳴那清脆的「錚」聲,反倒發出了砍進稀泥裡的「噗」聲時,謝俊庭不禁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青女手上那把不管怎麼看都非常普通的劍何以有這麼大的威力?他拎著手中幾乎是盡根而斷的殘劍急退幾步,青女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劍尖輕點,朝著他鼻樑刺來,俏麗的臉龐上儘是得色。
  
  「謝師兄,我貌似聽說過,你沒有懸念就能打贏的只有我這個麻煩精啊!怎麼,打不贏了嗎?」
  
  謝俊庭狼狽躲了幾招。但比武大會上不許中途換劍,以他的水平也不可能奪走青女的劍,只好跳出圈子外,拱手道:「我認輸。」
  
  青女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她神奇地截斷了三四個人的劍,直到碰上陳潛紹才落敗。
  
  而失敗者們鬱悶地聚集在一起小聲討論青女的功力如何會大漲——若說是她偷偷修了內功,那也不可能,莫說師父不會答應,就是她自己的身體也承受不了;那麼肯定是劍有問題咯?
  
  「會不會是驚霜啊?」失敗者甲突然驚叫:「我聽說驚霜劍的長相和一般劍器無二……」
  
  「很有可能……」謝俊庭想了想:「似乎就是驚霜,可驚霜不是師父給了伏杜的嗎?啊啊啊,這兩個人果然有……」
  
  果然有什麼,謝俊庭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了,眾位失敗者已經露出了瞭然的神色。然而緊跟著謝俊庭頭上就被人狠狠敲了一個爆栗子:「你說什麼啊謝師兄?我聽說如果有人在別人背後嚼舌根,那麼吃飯會燙到舌頭說話會咬嘴睡覺會磨牙哦!」
  
  「……你居然詛咒老子。」謝師兄宛如一朵被曬蔫了的蘑菇,憂鬱地雙手捧住了臉。
  
  「沒有,只是提醒師兄別造口孽嘛。」伏杜笑盈盈從後排站起身來:「順便,我和青女已經有婚約了,就算有什麼也很正常對不對?該我了,先告辭了師兄們。」
  
  「喂喂餵你別走啊,伏杜你說清楚你們什麼時候有的婚約啊,你站住!喂,講了八卦不說清楚會傷陰騭的啊!」
  
  謝俊庭說話不敢讓對面檯子上高坐的師父聽到,又迫切地想拉住伏杜,壓了嗓子求告,聽起來非常像是一隻被人掐著脖子的雞在哀鳴……
  
  然而,伏杜只留給了他一個俊秀挺拔的背影。只著夏季白衣的少年束著青色帶子,比武場的風托著長帶飛揚起來,讓他在幹練精悍中添了幾分風流自得。
  
  「不能不說,這小子真漂亮。」蘑菇師兄轉頭對失敗者甲說:「今後我女兒要是能有他這麼漂亮,十里八鄉的求婚的一定踏破門檻啊,我能收到多少彩禮哇,哈哈哈。」
  
  「不可能。」失敗者甲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這個歪瓜裂棗樣子,女兒也一定好看不到哪兒去。除非你今後成了個大魔頭,搶了無數絕色美人兒。說不定還能憑借她娘的面相長得稍微可以看過去一眼。」
  
  「……我知道我醜你他娘的就不能留點兒口德嗎啊喂!」謝俊庭爆發了,把剛剛伏杜送給他的栗子轉送了失敗者甲:「再說我名門正派的弟子成為大魔頭,你怎麼想的?莫說我道德高尚根本不屑於與妖人外道為伍,就算我屑於了,啊,我也沒那本事啊……若是能娶到一個美人兒,嗯,不要太漂亮,只要有伏師弟五分之三漂亮我就滿足了……」
  
  「你還是好好練武準備當大魔頭吧。」失敗者甲接著吐槽:「你武學精進獨步武林的可能性比有這樣的美女自願嫁你大得多。你很少下山不知道伏師弟的長相對比出來有多好看——他要是個女人啊,妓院的花魁都比不上。」
  
  「花魁?」謝俊庭望著場子中互相施禮的兩人:「啊啊啊,確實,想想伏師弟穿女裝,約莫也是一顧傾那啥的……絲!疼死老子了!」
  
  對面的高台上,裴盟主聽到了謝俊庭的最後一聲哀嚎。他問青女:「謝俊庭是怎麼了?」
  
  青女眼神絕佳,瞭望一眼對面捂著腮幫子嘴歪眼斜的男人:「大概是和人聊天咬到嘴了吧……」
  
  想知道謝俊庭這一嗓子嚎得有多麼可怕麼?——連在比武場圈子裡互相對峙的倆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倒像是謝俊庭那狠狠地一嘴咬在他們身上。
  
  「……」失敗者甲晃了晃眼睛:「謝師兄,你不用叫這麼大聲。伏師弟那種長相的你想也不要想,但聚眾鬧事佔山為王搶幾個村女民婦,然後被官府剿滅這種事以你的功夫還是做得來的……」
  
  謝俊庭捂著抽痛的臉腮,根本也懶得理他。可隨著一聲激越響亮的交擊聲,失敗者甲顧不上挖苦謝俊庭了,反倒叫起來:「不對啊,驚霜不是在青女手裡麼?怎麼伏師弟也是一招斷劍?」
  
  謝俊庭顧不上捂臉了,擡起頭來只向著場內一瞥,便不屑道:「你連山大王都當不上——你聽不出來麼,伏師弟是用內力把對方的劍震斷的。話說他是什麼怪物啊,上山才三年對吧?這功夫……」
  
  「所以師父才能看上他當女婿啊,你以為人家就只長一張臉?」
  
  這二人鬥嘴的時刻,場上的伏杜倒提長劍,微笑道:「師兄,還打麼?」
  
  那人看看手上的斷劍,一聲厲喝撲了上來,伏杜的笑容瞬時收斂,然後出劍。
  
  「這是什麼情況啊?」青女已經蹭到了爹爹身邊,趴在桌子上偷喝茶:「他好快……」
  
  「允之在炫耀呢。」裴盟主自然知道女兒嘴裡的「他」是指誰,淡淡一笑,伸手去拿茶碗,卻摸了個空。一回頭看見一副悠然自得樣子的青女,不禁喝道:「誰叫你喝我的茶的?」
  
  「你是我爹嘛。」青女眨眨眼,長長密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撲閃:「就算你在這兒要假裝我只是個弟子,大家也都知道你是我爹啊!女兒都快渴死啦,用爹爹的茶盞喝點兒茶有什麼大不了?」
  
  ——其實,就連裴盟主,只要不再盛怒之下,也是架不住青女撒嬌的。於是他悶哼一聲,轉回頭接著看場上比鬥的弟子們。
  
  說話功夫,勝負已分,伏杜長劍尖端頂在對手額間,低聲道:「師兄,你認輸嗎?」
  
  而那人手中的半截斷劍,也早就被削得只剩下了一個劍鐔外加劍柄。事實至此,已經不能有任何挽回了。他向後退一步,站出圈外:「認輸。」
  
  伏杜也行過禮,卻幾步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將外披的長衣拿起,交給那人:「師兄,先穿我的衣服吧。」
  
  那人一愣,道:「我有衣服,為什麼穿你的?」
  
  伏杜正要解釋,可話還沒說出口,一陣小風吹來,那人的上衣便片片飛散,只留下兩綹還掛在身上。
  
  那人的表情頓時由不甘不服化作驚恐後怕。青女也看得分明,頓時明白了爹爹剛才所說的「炫耀」是什麼意思——伏杜約莫是懶得和每個人都拚鬥如此長的時間,於是先拿一個人樹威。他將一個人的衣服一片一片切開卻又留下幾絲線讓它們相連,風一吹就散,這樣精妙的手法只為證明一件事,只要他想,就算是在激烈的打鬥中也一樣能把對方給淩遲掉。
  
  事實上,這個舉措確實為伏杜之後的幾場比賽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只要他截斷對方的劍,對方就自己踏出圈外了。畢竟大夏天的多帶一件衣服的人幾乎沒有,被人毀了衣服,同樣是個敗倒是小事,在漂亮的師姐師妹們面前袒胸露背卻是大大不雅。
  
  「明年得規定不能輕易棄權了。」裴盟主話是這麼說,臉上卻還帶著笑:「點到為止,也沒有這個點兒就為止的說法啊。」
  
  而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圈子中原本比鬥的一對分出了勝負,下一場又輪到伏杜上場,只不過他的對手是劉駿。
  
  對劉駿,伏杜是絕不敢冒昧地用內力去震他的劍的。劉駿入門時間長,為人向來有忠厚勤奮之名。據說十多年來每日練劍不輟,功力自是不可小覷。伏杜雖天資聰穎適合練武,但入門只有三年,再怎麼進境神速,也很難去挑戰劉駿的地位。
  
  他抱拳,施禮:「還請劉師兄多指點。」
  
  劉駿笑了:「伏師弟根骨好,進步很快,說不定是為兄要你指教了。咱們點到為止,慢慢切磋——你可別割了我的衣服,為兄長得本來也不怎麼好看,身上更是一身傻肉,別嚇著了姑娘們。」
  
  伏杜不禁一笑:「小弟哪有那個本事?請師兄進招吧。」
  
  於是,觀眾紛紛表示這場比鬥非常無聊——伏杜沒有像之前一般炫技,劉駿也沒有顯露半分高深武學。二人用的都是千鋒劍盟最普通的,給入門弟子練習的劍法,速度也只是平平,看起來如同剛剛拜師的小弟子在切磋一般。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熱切關注自己未婚夫的青女姑娘都瞌睡了……她打個呵欠,忍不住出言問父親:「爹,他們這是在玩兒嗎?」
  
  裴盟主卻極為投入地看,青女喊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便對青女搖搖頭:「沒有。你仔細看他們的動作——雖然都是極平凡的削刺挑,但後手極多,若不是師兄弟之間切磋啊,只怕早就鬥得雞飛狗跳了。」
  
  「哪個是雞,誰人是狗?」青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怎麼看不出後手來呢?再說,用後手的劍招速度都極快,他們這……」
  
  「這兩人看到對方的招數就知道對方的後手,然後換大招。咱們看速度是不快,可對於他們來說,能在對方發招之前看透對方後手,並且有效防禦,那絕對是心思一轉之間的比拚——青女,你這破水平,實在讓爹爹擔心,擔心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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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5:23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4 編輯

【第36章】

  青女沒想到這種事情還能說到她的功夫上來,只好訕訕閉嘴。
  
  而場中伏杜與劉駿的比試,依然在不緊不慢地進行。只不過從第一套劍法換到了第二套劍法而已……
  
  「他們是要把七十多套劍法都依次用過去嗎?」青女不敢去找爹怕挨罵,只好問侍立在旁的龍羽師兄。
  
  「不知道。」龍羽回答得乾淨利落,補充卻補充得格外惱人:「反正也沒你事兒了,你要是想出去就出去——不過我不保證伏師弟一眼瞄上來看不到你會不會方寸大亂地失敗。」
  
  「……你這個烏鴉。」青女原本確實是想先溜走,但聽到龍羽這句話,頓覺丟下夫君一個人抗戰似乎也不太好。只好把自己按迴圈椅上,無聊至極地盯著場內兩個人用她熟得不得了的基礎劍法一招一式地演練。
  
  至於伏杜和劉駿,兩個人的額上卻都滲出了細汗。誠如裴盟主所說,別人眼中看到的緩慢喂招,對他們來說卻是竭盡全力地相拼——雖然即使到了此刻,兩人的劍都沒有交擊過一次。
  
  「師兄!」伏杜突然後退一步:「小弟要變招了!」
  
  劉駿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輕輕拋起了長劍,然後又把它接在手中。
  
  頓時,昏昏欲睡的觀眾們都瞬間清醒了過來——伏杜的速度突然提高,手中三尺青鋒晃動,陽光在劍刃上閃爍出無數的光點,整條劍身宛若光燦的青龍出水,向劉駿面門撞去。劉駿提劍封擋,伏杜不待招式使老就將劍身下送,卻是朝著劉駿腰間刺去。
  
  這一招被劉駿擋下之後,兩人的狀態便都換做激鬥。外人看起來是叮叮噹噹熱鬧激烈,對伏劉二人來說卻成了難得的休息。劍法熟練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如何進招如何擋格已經成為了身體記熟的狀態,不再需要思考也不再需要反應。
  
  但二人的戰法依舊不同。伏杜多是進擊,姿態也更為花俏一些,身形翩翩,儼然佳公子,劉駿則多用守勢,逮著機會才刺出一劍,卻往往能把伏杜逼退一步。
  
  伏杜雖打算避免與陳潛紹相鬥,刻意想輸了這一場,但情知此時自己若落敗未免太輕易,便刻意在劍上加了幾分內力。長劍刺出的威勢更甚,劉駿便也調內力與他相鬥,可動作未免越來越慢了。
  
  半盞茶時分過去,二人皆已經將內力發揮到極致,身體卻半步也移不了了。兩把劍倒都指著對方,彷彿木雕泥塑一般絲毫不動。
  
  便是青女也看出了此時的凶險。伏杜額頭更是滲出了細汗。他本想借由比拚內力之機不著痕跡地落敗,可誰料劉駿這個死心眼子一路增加內力,他也只能將全身內力拼上來,是故此時他只要稍微撤一點內力便一定會重傷。
  
  「爹……」青女冒著被父親訓斥的危險開口了:「你看他們……這,伏師兄似乎不是對手啊。」
  
  「讓這傻小子自作聰明用內力,吃了苦頭了吧,」裴盟主不慌不忙,甚至還笑了笑:「放心吧,他還能再撐一會兒,我喝口茶再去救他。」
  
  等裴盟主這口茶喝完,伏杜已經面色蒼白。他想開口討饒都開不了口,心中一個勁兒叫苦,可劉駿卻似乎沒有看出來他已經不支,根本沒有收勢的意思。
  
  「劉駿!」裴盟主皺起眉頭,一聲暴喝:「點到為止,你是要殺了你師弟嗎?」
  
  劉駿這才醒悟過來,緩緩收斂內力。伏杜也跟著收,卻在那泰山壓頂般的重負完全減除時癱在了地上,身上汗水淋淋而下,竟似乎使不出一點兒力氣。
  
  劉駿為人憨厚,急忙上前去攙扶伏杜。伏杜仰頭虛弱一笑,伸手卻拽住了他右臂的袖子,藉著自己身體的重量用力一扯,那整個袖子被拽了下來,露出精光的肩臂——絲毫也沒有劍傷的痕跡。
  
  劉駿沒有心機,自然料不到伏杜這一扯是有意為之,笑道:「師弟當真倔強,已經累成這樣了為什麼不說聲認輸呢。」
  
  伏杜便也在他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起身:「怎麼不想說?只是根本說不出來啊。」
  
  高台上的裴盟主,便在這一刻歎了一口氣,眉目間卻是如釋重負。青女的心思難得靈巧一回,便問:「爹爹,您是看到劉師兄肩上沒有傷,所以放心了是嗎?」
  
  裴盟主點點頭,歎息道:「你好不容易聰明一回,說話聲音難道不能小一點嗎?」
  
  青女吐吐舌尖,請求道:「我能下去看看伏師兄嗎?」
  
  「回去再看吧。」裴盟主起身道:「今兒的比試到此為之。剩下的比試明天進行,大家先回去用飯!」
  
  青女草草幾口結束進餐,就等著能去探望一下伏杜,可討厭的謝俊庭似乎是要報復她斷劍之仇,一直守在伏杜的房間裡說說笑笑,直到伏杜徹底受不了趕他走才離開。
  
  謝俊庭出來時天色都已經快黑了,但是,青女的那個白眼,他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伏師兄很累你知不知道啊?」青女的怒意已經不能用「嬌嗔」形容了:「還說個沒完沒了!」
  
  「啊,可是師弟他很高興嘛。」謝俊庭笑瞇瞇的:「我在問他和你的事情,看得出來他挺喜歡你,臉色雖然是白了點兒,眼睛還閃閃發亮呢……」
  
  「臉色蒼白了你還囉嗦?」青女非但沒有表現出謝俊庭猜想中的嬌羞,反倒更加惱怒:「他要是不舒服了我饒不了你!」
  
  謝俊庭頓時覺得一個冰冷銳利的玩意兒頂在他後背上——怎麼就忘了青女是出劍最快的人呢,他尷尬地笑著:「哈,哈哈,我……我先走了,呃……他快睡著了,師妹你進不進去……自己看著辦哈……」
  
  青女無奈又憤怒地跺跺腳,看看伏杜房間的窗戶——從這裡自然什麼也看不到,可他快睡著了,自己進去好不好呢。
  
  忖度了好一會兒,青女提起裙擺,宛如偷雞的狐狸一般,小心翼翼地溜了進去。可剛剛進門,就聽到床榻那邊傳來一聲呼喚:「青女?」
  
  她應了聲,跑過去:「允之哥哥你還沒睡啊?」
  
  「快了。」伏杜的聲音不大,臉色也呈現一種虛脫了的蒼白。青女不禁憤憤道:「都怪那個謝師兄,沒事兒和你說那麼多話!你都累成這樣了——真的只是累嗎?沒有受傷吧?」
  
  伏杜搖搖頭,笑道:「沒有受傷,就是很累而已,太累了。」
  
  青女笨手笨腳地幫他掖了掖被子,然後羞紅著臉:「那你睡吧?」
  
  「大夏天不用捂這麼嚴吧?」伏杜卻仍然堅持說話:「很熱。」
  
  青女癟嘴:「那我給你拉開?」
  
  「不用。」伏杜一把按住了青女想給他拉開被子一角的手,緊緊握住,臉上浮起一片很不正常的紅暈來。
  
  「你……你要幹什麼?」青女這話原本是該用驚慌的口氣說,可不知為什麼,說出口的卻成了「嬌羞」的生動體現……
  
  「我這樣還能幹什麼?」伏杜不禁笑道:「你能陪陪我麼?我……我很累,想睡一會兒,可又想和你在一起……你就坐在這邊,我只拉著你的手,好不好?」
  
  青女的心臟都快從胸膛裡跳出來了,但還是乖乖地在床沿上坐下。伏杜的左手緊緊攥著她的左手,微笑著合上眼睛。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看起來是睡熟了。
  
  果然是累了嗎?青女抿緊唇,收住忍不住的笑意。她的指尖被收攏在伏杜的掌心,傳來的溫暖和光滑的觸感,讓她不禁有些臉腮發熱。一個大膽的主意在心中慢慢出現,讓她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了。
  
  可以麼?漸暗的天色中,她仍能看清伏杜線條俊美的面龐上殘留的笑意,那麼好看,讓她難以自持地彎下腰,悄悄湊近伏杜的面頰,輕啄一下立刻起身,臉燒得滾燙。
  
  也許是她起身的動作太猛牽扯到了那只被伏杜握住的左手,伏杜的手猛地收緊,將她更緊地拽住。
  
  這實在是太挑戰少女的忍耐力了好不好?青女看著伏杜的臉,一個名叫「秀色可餐」的詞語浮上了她常常有些奇思妙想的心間。
  
  反正他也還在睡……親一下,不要緊吧?就算是嘴,也不要緊吧?看起來那麼溫柔的嘴唇,親上去的感覺會是什麼樣呢。
  
  緩緩壓低身子,閉上眼,青女鼓起了全部勇氣,將自己的唇向伏杜的唇邊靠去——她還不敢親吻正面,就先試試唇角吧。
  
  然而,就在溫熱的肌膚相觸的瞬間,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後腦。伏杜突然睜開的眼中帶著狡黠笑意,將青女花瓣一樣嬌嫩的唇吸進口中,吮吸噬吻的動作既溫柔又蠻橫。
  
  青女嚇了一大跳,想逃逸,然而不管是自己的氣力還是對方的舉動,都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發生了。她望著近在眼前的情郎那熟悉的眼眉,將原本的驚恐按捺下來的速度快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似乎只是一個瞬間,她的雙目又合上了,沈醉在他湖澤一樣溫暖而尋不到邊際的柔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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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5:4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4 編輯

【第37章】

  纏綿的吻,是被伏杜突然的動作截斷的。青女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上半身就被伏杜壓住了。
  
  伏杜的手指輕輕撫擦她光潔白皙的額頭,身體壓在她身上,呼吸難以抑制地粗重了不少。
  
  「允之哥哥,你……」青女終於慌了,她的聲音有些打顫:「你要做什麼?」
  
  「不知道。」伏杜垂下頭,口鼻埋在青女的頸窩處,他呼出的熱氣呵在青女白嫩的肌膚上,而青女身上處子的體香則一陣陣傳來,益發勾動他心底隱藏著的東西,讓他的說話也變得有些輕重不均:「我不知道,青女,你別動……」
  
  青女原本想要掙脫,身體在扭動,可她的身體一動他的反應就更明顯。伏杜既想這樣擁著青女,又不敢對她做出什麼越軌的事情來,當真也是難受得很了。
  
  青女聞言果然不動,只一雙小鹿一般的大眼睛撲閃:「你……你……」卻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伏杜的手環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收緊的力量在漸漸加大,灼燙的嘴唇落在她的額頭、眼皮、臉頰、唇瓣、下巴和脖頸上,一觸即離,卻仍讓青女身體顫抖得提不出半分力氣來——她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卻怎麼也推不開伏杜。
  
  夏季單薄的衣服隔不斷傳遞的體溫。青女被伏杜身上傳來的溫度熱得香汗淋漓,臉頰和脖頸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眉梢眼角亦帶上了幾分媚色。她的手臂無意識地環過伏杜堅實寬闊的肩,讓自己的身體和他的身體靠得更近——那已經是緊緊貼合了。
  
  伏杜的吻,終於再次膠著在了青女的嘴唇上。這次的吻比上次多了幾分征服意味的力量,他的牙齒還輕輕噬咬她的舌尖和唇,勾取她唇舌間甜美的汁液。兩個人都合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只有唇間傳來的溫存格外真實而誘人,像是傳說中女妖的歌聲那樣讓人難以自拔。
  
  然而,青女卻在某一刻感到了有什麼東西不對——如同劍柄一樣堅硬的東西頂在她側腰上,隨著伏杜難以自持的輕微的送腰動作一下又一下摩擦著她。她想逃,用力一扭,在身體的移動中牙關咬合,卻剛好咬在了伏杜的下唇上。
  
  由於是無心的,所以,咬得特別重……
  
  藉著青女這狠狠一口咬出的疼痛,伏杜的神智終於暫時恢復了清醒,他立刻翻起身來背對青女坐著,面色紅得如同十月經過秋霜的柿子……
  
  青女卻沒有力氣掙扎起來,她的身體已經軟了麻了,動都不能動。她仍然躺著,輕輕喘息——太過寂靜的房間裡,連喘息聲都聽得格外清晰。
  
  於是,聽著身後傳來女孩子誘人喘息聲的伏杜,只能咬緊牙關,雙手重重絞在一起,用疼痛來抑制益發被撩起的慾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青女,你快點出去。」
  
  「為什麼?」脫離了剛剛心醉情迷的危險,青女又進入了神經脫線的沒心沒肺狀態:「你不是想讓我陪著你麼?我不偷偷親你了,你睡吧……」
  
  「外頭天都黑了……」伏杜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再說,我不知道你再留一會兒的話我會對你做什麼。」
  
  青女哦一聲,乖乖起身,正要走,卻又返回身來。
  
  「你幹嘛?」伏杜看她又走過來,心中有點兒慌。
  
  青女只是笑,臉上浮出兩個酒窩兒來,然後猛地俯下身,在伏杜嘴唇上輕啄一下,就打算跑掉。
  
  但是,事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伏杜臥房的門開了,阿蟬在外頭舉著一盞燈問道:「伏公子,你知道小姐跑哪兒去了嗎?」
  
  這句話問出去之後,阿蟬特別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青女頓時石化在了原地,伏杜的頭「轟」地一聲徹底暈掉。
  
  「……我,在,這兒……」青女像是做壞事被大人抓到的小孩一樣,蔫兮兮地晃了過去:「阿蟬,你不要和爹爹講……」
  
  「小姐你做了什麼啊!」阿蟬的反應方式是尖叫,卻被青女一把摀住了嘴:「你想讓我爹發現嗎?!」
  
  「不會……」阿蟬把她的手拉開:「老爺去魯四公子家了,說是要請他明兒上山來看比武的決賽呢。可是小姐,小姐!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麼能在拜堂之前就啊啊啊啊了呢?」
  
  「咳咳,」伏杜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我們什麼也沒做。只是……就只有你剛才看到的。」
  
  「騙人!」阿蟬迅速舉起燈照著青女的臉:「小姐臉上紅潮未退!」
  
  「真的沒有,她只是害羞……」伏杜很清楚阿蟬是什麼意思,但卻並不知道青女還不明白阿蟬的意思,於是說道:「你看她胳膊上守宮砂還在,我們真的什麼也沒做……」
  
  守宮砂三字一出,青女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臉在原有顏色的基礎上瞬間更紅一層,像是被人潑了油漆……
  
  可阿蟬果然就按伏杜說的做了,也不顧青女害羞,便一把撈起她左臂的袖子,盯著雪藕般臂膀上的一處紅點辨認了半天,還用手指蘸了口水擦擦,終於放心的「呼」出了一口大氣。
  
  於是,絮絮叨叨的阿蟬就這麼拖著石化僵硬的青女出去了,一邊走一邊囉嗦,無非小姐你太不矜持幸好伏公子高風亮節坐懷不亂。青女唯唯諾諾答應著,心中卻不以為然——坐懷不亂?我只是想親他一下,至於後來那一串事情的發生,我完全是無辜的啊!
  
  「喂,阿蟬,停下!」出了伏杜的房門,青女格外嚴肅地拉住了丫鬟:「你有沒有想過這也有可能不是我主動的?」
  
  「怎麼可能?」阿蟬愣了愣:「我才不相信伏公子會主動非禮您呢小姐……這明明就是您幹的事……」
  
  青女內傷了,什麼也不想說了——原來自己的形象已經成為小野貓那樣的了嗎?自己明明是個淑女……雖然伏杜不承認。
  
  然而,就在這時候,院門突然打開了,裴盟主晃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魯四公子。
  
  「爹,四叔……」青女心中雖然一瞬間掠過了「完了被抓到了」這樣悲劇的念頭,卻還是強自鎮定地打了個招呼。
  
  「啊哈哈哈青女啊,」魯四公子一向熱絡:「聽你爹說把你許給允之啦?」
  
  阿蟬默默做了個深呼吸——她站在小姐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肯定非常精彩——希望老爺不要看出破綻來。
  
  她的料想沒錯,青女聽到「允之」這兩個字差點昏過去……勉強點完頭之後,內心像被塞了二十五隻鼠,那叫一個百爪撓心。
  
  「啊,郎才女貌,挺好,挺好。」魯四公子哈哈大笑,裴盟主卻發現了蹊蹺:「青女,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阿蟬心知小姐一撒謊說話速度就特別快,必露馬腳,於是急忙搶話:「是梅姑娘說小姐及笄了還不化妝,送了些胭脂水粉……我和小姐也都沒上過妝,就……塗多了。」
  
  「那你們為什麼站在這兒?」
  
  「小姐說……」
  
  「讓小姐自己說。」
  
  「我夢遊。」青女硬著頭皮回答。
  
  阿蟬頓覺一個雷劈了下來,正好砸中了不幸的自己。
  
  這算神馬理由啊!
  
  「夢遊?」裴盟主不可思議地挑起了一邊兒眉毛:「你怎麼有這毛病?再說你們剛才不是在化妝麼?你夢遊也得在睡覺的時候夢遊吧……?」
  
  「我在睡覺。」青女腦筋急轉:「她偷偷給我塗的……」
  
  「啊,這樣。」裴盟主忍俊不禁:「阿蟬罰半個月月錢,你們回去吧。」
  
  回了自己的香閨,青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著胸口:「我以為爹爹看出來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阿蟬黑著臉捧了一盆帶著冰碴子的水來:「您以為老爺看不出來?夢遊是何其破的理由啊!別說老爺了我都聽得出來好嗎?還說我給您偷偷上妝,扣我半個月月錢。小姐,您欺負人成習慣我知道,可是欺負我對您有什麼好處啊!」
  
  「看出來了?……」青女沈吟:「算了,他處罰你了就說明不打算追究我,這就夠了……喂,這什麼玩意?」
  
  「給您洗臉的水。」阿蟬盡可能用平靜的聲音說話,但長了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她的口氣裡帶著多麼深沈的憤怒……
  
  「用冰水洗臉?」
  
  「不然呢?總得把臉上的溫度降下來吧。」
  
  等青女被凍得倒抽著冷氣洗完了臉,阿蟬捧起盆子,沒有波瀾起伏地說:「您去睡覺吧。」
  
  「剛剛用冷水洗完臉怎麼睡啊?」
  
  「躺著睡。」說罷,阿蟬便出去潑水了。
  
  「啊喂!」青女對著她的背影大叫:「我還沒用晚飯!」
  
  不知阿蟬聽到沒,反正她回來之後迅速沏了盞茶端給青女:「小姐,有情飲水飽。」
  
  「……你真的該嫁出去了。」青女抿了口茶,鬱悶道:「扣半個月月錢就這樣對待我……其實你是想找個少年相戀對不對?你是思嫁了對不對?」
  
  此話不說還好,說了之後阿蟬立馬端走了青女只喝了一口的茶,倒是取來一包青鹽,旋即又打了盆熱水:「小姐,您潔了牙泡過腳直接去睡覺吧。奴婢去給奴婢的少年繡荷包了沒空伺候您哈。您好眠。」
  
  這就是不靠譜的主人帶出來的丫鬟。青女歎了一口氣,暗道自己實在太不像個主子模樣——不過,要是像四叔說的那樣凶巴巴地對下人,每天故作正經地把牡丹繡成草花把鴛鴦繡成野鴨——那樣的小姐生活,貌似過著也太不好玩了。
  
  所以還是這樣好。這麼一想,善於自娛自樂的青女就開心地爬上了她的小床,覺得阿蟬和生活還是值得喜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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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5:5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5 編輯

【第38章】

  比武大會的第二天其實只有兩個看點:第一,劉駿和陳潛紹誰是第一,第二,謝俊庭和昨天被他毆打過的同樣敗在青女手下的甲某人誰是倒數第一。
  
  然而,大家的目光卻在盟主出場的時候齊刷刷地聚焦在了他背後的一個人身上,完全忽略了場子裡已經劍拔弩張的倒數第一候選人兩枚。
  
  只見他背後的那個人身著銀甲——江湖中人很少這麼打扮好不好?頭帶綸巾——幾百年前就過時了好不好?手揮折扇——這倒還算是時興,可折扇上畫的那一大隻鳥,不知是鳳凰還是母雞,實在教人不敢恭維;尤為惹眼的是他還披了一條艷紅色的罩袍,踏著一雙紫緞子靴子……
  
  這人是來攪場子的吧,是的吧是的吧……
  
  魯四公子無辜地望望笑得滾在一團的弟子們,開口問裴盟主:「我有那麼奇怪麼?」
  
  「……」裴盟主抽搐著臉頰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疾速扭回頭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
  
  「喂,大哥!」
  
  「你夠了。不要說我認識你……你一個醫者麻煩打扮得有點仙風道骨能怎麼樣……為什麼穿成這德行還要跟在我後頭?」
  
  「大哥你嫌棄我麼?」魯四公子加快腳步趕到裴盟主身邊,搶了個圈椅坐下:「你看我打扮的有問題麼?為了配合今天的主題特意穿了甲衣,很神勇不是麼?而且我是大夫,是文士,戴個綸巾哪兒錯了?折扇挺風流倜儻的嘛!而且你不覺得我的袍子和靴子很喜慶,能緩和一下你這裡縱橫的殺氣麼?我特意把這身行頭背上山的……」
  
  「別讓我看到你。」裴盟主故作鎮定地揮揮手示意圈子裡倆人可以開打了,臉頰卻仍在不斷抽動——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寶貝千金,因為看到魯四叔奇異裝束所以自覺跑到了弟子席上拒絕與四叔沆瀣一氣的青女。她穿著的是無比淑女的寬袖大裙,那袖子擋住了臉,卻還能清晰看到她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而坐在她旁邊的伏杜,雙目緊緊盯著場下幾乎要淪為村夫互毆的比試,唇角卻依然不受控制地翹起。
  
  「啊啊啊連侄兒侄女都嫌棄我!」魯四公子看起來很傷心,於是一把拽掉了綸巾甩掉了銀甲,雖然那身紅袍子紫靴子還是有些奇怪,但終於不是奇怪得那麼過分了。笑得滾成一堆的弟子們也終於可以念著內功心法收斂一下心神,關注場中的比賽——此時已經決出勝負了,謝俊庭高高仰起頭,青著一隻眼睛,睥睨著被他一劍指著後頸子的對手。
  
  「……真丟人。」裴盟主揮揮手,幾乎想把這兩個不成器的傢夥丟出山門:「陳潛紹,劉駿,你們倆開始吧。好好比,給魯四爺看看青屏山的劍法。」
  
  「哎呀,不要叫四爺,太生分啦。」魯四公子笑得滿臉盛開了一大朵花:「比吧比吧少年們,四師叔看著就好……」
  
  魯四公子的龍陽之好周圍百八十里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頓時剛剛站進圈子裡的兩位肌肉男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雖然和他們相比,魯四公子的體型只支持他成為一個弱受……
  
  魯四公子雖然眼力有點問題,眼神倒還不錯,這一幕看在眼裡不禁大怒:「打什麼顫!四師叔就算有龍陽之好也只喜歡美少年,看不上你們兩個醜八怪的!快點打!」
  
  頓時圈子裡的兩人都鬆了口氣,拔劍鬥起來。弟子席上的青女卻變了臉色,一雙水汪汪憂鬱的大眼睛盯著伏杜。
  
  伏杜:「……和我沒關係……」
  
  話說回來,陳潛紹和劉駿不愧是從龍羽倒黴後就成為一流的弟子,劍如遊龍,點點銀光翻行在並不算大的比武圈子裡。兩人都沿著圈邊遊走,劍氣卻籠罩著整個比武場。
  
  到底是行家看門道,青屏山比武場上所有的人目光都緊盯著場上邀鬥的兩人,各自揣摩著他們招式裡的奧義,一時沒有人注意到龍羽靜靜地走上了觀望台。
  
  「師父,師叔,藥包我備好了。」
  
  裴盟主掃了龍羽一眼,嘉許地點點頭:「很好。」
  
  「可是藥包真的有用麼?師叔,我是按你的方子抓的,可是我也聞了藥材味道,也沒有……」
  
  「你居然敢不相信我?」魯四公子眉眼一斜:「你拿過來,我教你怎麼用——我可是號稱妖醫的,怎麼可能配出來沒有用的藥?」
  
  「……妖醫這個稱號似乎是說你的穿著打扮,和你的醫術應該沒什麼關係吧。」裴盟主平靜吐槽:「龍羽,你就把藥包拿來,讓四師叔看看也好。」
  
  及至龍羽拿來藥包,場上二人正斗至激烈處。風激盪處,劉駿一劍削斷了陳潛紹的髮冠,陳潛紹長髮披下,瞬間擋住了眼,可劍刃卻彷彿長了眼似的,在劉駿胸口的衣服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弟子們一片寧靜,連呼吸聲都變得急促而輕微,只有心臟被這樣的激鬥激動,許多人的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劍柄。
  
  他們不能下場搏鬥,在心中跟著英武的師兄揮舞長劍倒也是可以的——無論武學水平如何,江湖兒女有誰會沒有一個行俠仗義決蕩天涯的夢呢。
  
  然而,台上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尷尬氣氛——魯四公子打開藥包,放到龍羽鼻下讓他嗅吸,於是龍羽毫無懸念地栽倒在了魯四公子溫暖的懷抱裡。
  
  裴盟主咬了咬牙:「四弟……你能把你的手從龍羽背上挪開麼?」
  
  「……其實龍羽這孩子長得也好俊啊,大哥,你若是不缺弟子的話……」
  
  「想都別想!龍羽不是孌童,你要美少年自己去找養小官兒的!他都二十二歲了,我這個師父還沒幫他定親也就算了,怎麼能把他送進你的魔爪?」
  
  「……我有那麼恐怖麼?」魯四公子不滿道:「好歹我年輕時也貌美過,不比五弟差多少吧?順便,大哥,你這是關懷弟子麼?你看看弟子席上那幫人,就算看比鬥再怎麼激動,需要把劍抽出來麼?為了大弟子忽視他們,你這個師父當得大概也不怎麼稱職……」
  
  裴盟主一愣,扭頭過去看——弟子席上果然許多人的劍都從鞘中抽出了半截,而他們的表情,似乎真的不太對。
  
  他猛地站起來,厲喝一聲:「不比武的人都把劍拋進場中!不許撿拾!」
  
  這一嗓子,他用了三成內力,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青女和幾個內力微弱的弟子更是鼻腔一熱,一股血便流了下來,就連溫順地依偎在魯四公子懷裡的龍羽也睜開了懵懂的鳳眼:「……師,師叔……我怎麼了?剛剛怎麼了?」
  
  也正在此一剎,上百把長劍就被丟進了場中。而方纔那些已經把劍抽出了一截子的弟子們,臉上惘然的神情也都隨著拋進場內的劍消失了。
  
  「是挺高深的法門。」魯四公子輕笑著,大手撫摸龍羽的脊背道:「用殺氣來蠱惑弟子們,若是發現再晚點兒,只怕這些自持力稍差的弟子們就要持劍互刺了。這應該是南疆那些蠻人的秘術——鐵箭門還真行啊,這種東西都能學到?」
  
  「……」裴盟主掃了他一眼:「你也不是完全廢物啊,還能看出來這個。那麼,你看沒看出來這秘術是誰使的?」
  
  「我從來也不是完全的廢物吧。」魯四公子正得意,龍羽卻像被狗咬了一般從他懷裡彈跳開了,陰著一張俊俏的臉飄出三步之外。可惜魯四公子此時正忙著和裴盟主顯擺自己,沒空把他抓回來:「至於誰用秘術,這還看不出來。這兩個人的殺氣都太重了,都可以操控那些弟子。過會兒有人落敗就看出來了。」
  
  「誰會落敗呢?」裴盟主的臉色雖稱不上陰沈,卻也不算明朗。場內的局勢仍然膠著著,二人出劍卻越來越慢,終於停下。
  
  而弟子席上,伏杜剛剛幫青女料理好她的鼻血,才向場中望了一眼,眉尖便猛地一擡。
  
  「怎麼了?」青女捏捏自己的鼻尖,甕聲甕氣地問。
  
  「他們在比內力呢。」伏杜低聲道:「昨兒劉師兄才和我拼過一場,現在只怕比不過陳師兄吧?」
  
  然而,這話說出的同時,圈子裡陳潛紹卻道:「劉師弟,我……認輸,咱們……收內力吧。」
  
  劉駿點點頭,兩人同時開始收回內力。裴盟主蹙起眉頭——這樣的結局完全出乎他意料,陳潛紹怎麼可能主動認輸?再說,他說話聲音也不微弱,若是比拚內力拼不過了,理當如昨日伏杜一般什麼說不出來。
  
  突然,一個念頭竄進了他心中。裴盟主面上變色,正要開口提醒劉駿小心,卻已經晚了。圈子裡劉駿身形一搖,一股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就在他這口血噴出的當口,陳潛紹撫住了胸,一副欲嘔的樣子。
  
  龍羽衝下場子,抱起劉駿回到魯四公子處救治,陳潛紹卻原地不動,半晌終於喘勻了氣,猛地跪下:「弟子方才內力走入岔路,猛然激發,傷了劉師弟,請師父責罰!」
  
  裴盟主牙關緊咬,深深呼吸幾個來回,才道:「罷了,你也不是故意的,這一局算是你輸了,可有意見?」
  
  陳潛紹搖搖頭,道:「弟子不敢異議,再說本來卻也是弟子輸了。但弟子仍有一件心願,請師父成全。」
  
  裴盟主冷聲問道:「什麼?」
  
  「弟子想和伏師弟比出個第二第三來。」
  
  「自然你第二,他第三,有什麼好比的?」裴盟主心知陳潛紹用意,只是劉駿重傷昏迷未醒,實在也沒有證據處置陳潛紹,是而不能明白拒絕他的要求,只得有意敷衍。
  
  「弟子很佩服師弟入門幾年便有這麼大的進境。」陳潛紹的黑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來,依舊堅持:「只是想切磋切磋,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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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19:36:2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4 22:25 編輯

【第39章】

  裴盟主咬緊了牙關,正在努力尋摸一個拒絕的理由,陳潛紹又擡起頭對伏杜道:「師弟難道不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連切磋一下都不敢麼?」
  
  伏杜情知陳潛紹是在激他,然而這時場上寂靜,人人都聽到了陳潛紹怎麼也說不上禮貌的問話。他若不敢應戰,就真成了懦夫了。
  
  終於,他站了起來,緩步走向場中。可剛走了沒兩步,袖子就被人扯住。
  
  是青女。
  
  她咬緊嘴唇,什麼也不說,可眼中的擔憂顯露無遺。
  
  「沒事。」伏杜啞聲安慰她。他自己當然知道前去有多危險,但是,還是盡量不想讓她擔心。
  
  青女歎口氣,從自己腰間解下剛剛沒有丟掉的驚霜劍遞給伏杜:「用這把——你用慣的劍,或許會提高你的力量呢。」
  
  伏杜淡淡笑道:「不用了,反正生死有命,不必毀了一把寶劍。」
  
  說罷,他顧不得看青女猝然灰敗的面色,大步走下場中。經過那堆被胡亂丟在一起的劍時隨手操起了一把,將劍抽出,鞘丟下,站進圈內,唇角微勾:「師兄,進招吧。」
  
  就算死,也一定要先殺了他。
  
  「你起了殺心呢。」陳潛紹低聲笑道:「你還是個懦夫,你怕呢。」
  
  伏杜一咬牙,凝聚心神,將內力送入劍中,左足後退半步紮住身勢,不答陳潛紹的話。
  
  陳潛紹也不再多言,足尖一點,整個人竟然躍在空中直擊伏杜面門。伏杜扭身揚劍,兩柄武器尚未交擊便分開,轉眼間就過了七八招。
  
  誰都沒有傷到誰。
  
  場上陷入了短暫的對峙。
  
  陳潛紹再次舉起劍,已經換了進攻的路數。他的內力像是海潮一樣裹挾著巨大的壓力迎面而來,伏杜回了幾手,但他內力修為原本便遜於陳潛紹許多,根本不是對手。陳潛紹每次攻擊時使用的內力逐漸加大,而伏杜卻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力量才能擋住他一招。
  
  然而伏杜卻一步都沒有退後過。
  
  他原本便踩在斗圈的邊沿處,向後一步就是敗。俠士可以不要性命,但不能不要榮譽,退一步就是承認自己怯懦!
  
  「小師弟很勇敢,說你是懦夫,看來是我的錯了。」陳潛紹談笑自如,伏杜額上滲出汗珠——他立劍擋了陳潛紹那一招後,再想提內力已經提不出來了。這場比賽馬上就要落敗,看來沒有懸念了。
  
  可就在他幾乎認死的時刻,陳潛紹的內力突然撤得乾乾淨淨,手上的劍法卻突然加快。
  
  貓玩老鼠麼?伏杜擋了他幾招,發現他手上果然不使用半分內力——反正他是認定自己要輸了所以再用單純的劍法比試來羞辱自己嗎?
  
  伏杜惱恨,但交手倉促之間只有招架之功,想刺他一劍,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但陳潛紹真正的目的卻不在羞辱伏杜——內力這種東西,一個個比拚下來定是有損耗的,他還有別的事情沒有做,犯不上和伏杜耗下去。
  
  還像傷劉駿一樣暴起發難,才是最省力的辦法。
  
  終於,他逮到了一個空子,在兩劍交擊的時候猛地用上內力,竟把伏杜手中的劍震斷了。而突然如海潮般湧來的力浪中,伏杜自己也震得眼前一花,向後退了一步——如是,他已經出了圈子,算是輸了。按道理對方該住手了。
  
  然而陳潛紹卻沒有住手的意思。他長劍一抖,卻不送前,倒是一股精純內力再次沿著劍刃的方向襲向伏杜的胸口。伏杜雖忙著閃了一下,卻並沒有完全躲開,倉促中他提起的自己的內力都岔了路,再挨這麼一下,頓覺週身如同被投入火中般灼燙痛苦。混沌煎熬中但見陳潛紹長劍當胸刺來,便抱著試試看的想法竭力提氣騰空一躍——可一用內力,身上的不適卻反倒解除了,四肢百骸如同被浸入溫涼水中一般自得舒服。
  
  陳潛紹沒料到伏杜在挨了他一擊之後還能躍高逃避,用力過猛中途也無法變招,這一劍刺得用盡全力卻毫無斬獲。倒是看台上的裴盟主已經陰沈著臉站起來了,他手上捏著的劍訣每個千鋒劍盟的弟子都熟悉——那是一出手就要奪對方性命的殺招。
  
  一步踏錯,所有的謀劃頓時落空。
  
  伏杜落下時恰好站在那堆丟進場內的劍上。他已經恢復清明神智,但覺週身從未有過如此的輕快舒服,心中的緊張已經盡數去了。他足尖勾挑,轉眼四五把長劍連同劍鞘飛擊向陳潛紹後心。
  
  而陳潛紹也顧不得裴盟主的怒火了。他回身疾揮長劍打歪飛來的劍器,就在這時候伏杜已經從倉皇奔下的青女手中接過了出鞘的驚霜。
  
  「侄兒看起來一點事兒也沒有啊。」魯四公子擦擦頭上的汗,從仍然昏迷的劉駿身邊站起:「他的命能保住,武功就不一定了。」
  
  「……」裴盟主被錯亂的主語搞得有點兒暈,待明白魯四公子意指時,場上的局面已經變了。伏杜攻,陳潛紹守。
  
  「其實允之的水平還是不如陳潛紹。」裴盟主蹙眉道:「他也只是打了陳潛紹一個猝不及防。」
  
  然而話音剛落,陳潛紹的長劍便被伏杜從中砍斷了。
  
  陳潛紹一急,半截斷劍脫手擊向伏杜面頰。這飛在空中的絕對比拿在手裡的更不好提放,伏杜急忙側臉,那斷劍從他臉邊滑過,罡風刮得他一陣疼痛,真要猶疑是不是被刺傷了。
  
  而這把飛劍打亂攻擊節奏後,陳潛紹竟赤手向伏杜反擊。
  
  千鋒劍盟向來以劍揚名立萬,徒手的功夫學得極少。陳潛紹居然敢以肉掌搏利劍,伏杜亦沒有想到過——只是陳潛紹的掌法他實在太熟悉了。這起手第一式,他幾乎是不假思索便躲了過去。
  
  伏杜身子比陳潛紹輕靈敏捷,躲了一招後邊直直向後撤去數丈,脫開陳潛紹的內力所及範圍,終於站穩。
  
  這一刻他也想起了陳潛紹掌法的來由。那是他從小見慣了的回風手——只不過這陳潛紹用的回風手裡只是掌法卻無內力,他伏杜從前修習的卻只有內力而無掌法。看來剩下的半本記載回風手的書冊也確實是落到了鐵箭門手中。
  
  想到這裡,伏杜不禁牙癢,此時陳潛紹卻又到了他近前。交手數招,伏杜看出他掌法似乎並不是純正的回風手,還頗帶幾分詭譎妖異,變幻莫測,伏杜單憑記憶躲招倒有幾次差點被擊中。
  
  這當真麻煩得很了。伏杜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才躲開陳潛紹突然變招的一掌,弄得渾身灰土狼狽不堪,陳潛紹的下一掌卻隨即襲來,勁風所至,連地面上的灰土都飛蕩起來。
  
  伏杜心一橫,拼著命不要般提自己全部內力灌注於長劍上,然後舉劍朝那擊來的一掌刺去,卻不知這同歸於盡般的打法能不能抵住這一招。
  
  成了,則生,則贏;不成,則傷,則死。
  
  陳潛紹的掌風逼得他呼吸都呼吸不了,巨大的壓力像是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擠出來一般。然而三尺青鋒也同時從陳潛紹的虎口刺入,劈開掌骨與手臂,最終頂住了陳潛紹的肩胛。
  
  驚霜劍刃頑韌,在那麼強的掌風和衝擊力下都沒有斷裂。也正是由於劍的長度,陳潛紹的那一掌沒有擊在伏杜身上。
  
  他的右臂,被劍刃劈成了兩半,連著皮肉沒有從肩上掉下,鮮血卻如泉水湧出。
  
  可是陳潛紹臉上那個詭異的笑容卻再次浮起,同時擡起了左手——現下的情勢裡伏杜不可能收劍了,他左手這一掌拍去,定能扎扎實實地打在伏杜身上。
  
  然而高台上的龍羽師兄,握住那個配好的藥包,擡腿,擰腰,揮臂——把那個藥包重重砸在了恰好面對著檯子的陳潛紹臉上。
  
  剛才發生在龍羽身上的事情再次發生,陳潛紹軟了下去,昏了。
  
  伏杜卻依然以手撐著身體僵直地坐在原地。他沒有力氣動彈。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死裡逃生更是萬分危險,他已經沒有心力去想清楚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兒了,差點兒就癱在地上。
  
  場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龍羽師兄得意地拍拍手掌上沾著的藥渣的聲音,啪,啪,啪。
  
  裴盟主起身,語句沈靜:「你們都看到了,陳潛紹先以秘術使你們險些相互鬥殺,再傷劉駿,又希圖殺害伏杜,理當處死。我知道他是被鐵箭門控制的人,可我不知道在座的諸位裡還有沒有被鐵箭門收買的人,如有,希望你們醒悟——至於陳潛紹,這個逆徒青屏山是容不下了,我雖顧念師徒一場的情義,但為正門風,也說不得了……行七劍之刑吧!」
  
  此言一出座中弟子無不變色。七劍之刑是千鋒劍盟懲治叛徒的極重刑罰,用七柄長劍刺入人身七處要穴之中,讓此人受盡癢、痛、脹、酸等諸般苦楚後流血致死。名門正派便是處置弟子也多半一劍斃命,這樣殘酷的刑罰,其實連裴盟主自己都從沒有看到過。
  
  不過,正如為君王者治亂世用重刑,此時的千鋒劍盟,也沒有資格去寬宥一個背叛師門的逆徒。如果重刑能夠讓可能存在的其他人醒悟,那麼犧牲一個人也是值得的。
  
  幾名大徒弟上來正要將被藥迷翻的陳潛紹拖走,一個清脆的女聲便響了起來:「裴盟主,難道不能把仇人留給我一個老婆子來收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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