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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5:46

【第80章】

  一時寂寥。風聲蕭蕭。
  
  明明是好好的春天為什麼會突然讓人感覺這麼滄桑呢。伏杜在心中暗歎一句,這冷颼颼的感覺,依稀是來自那個臉色鐵青的女人……
  
  如果用「臉青得像鬼」就可以形容一般人的「面色不佳」的話,形容此時的青女,大概要用「像是吃了過量蔬菜導致臉色越發蒼翠的鬼」來作對比了。
  
  「你在騙我嗎?」
  
  這句帶著微妙顫音的聲音響起來時,龍羽轉身疾行而去,不忍卒聞接下來的劇情。但伏杜卻不能一走了之,他幾乎雙眼冒火地盯著龍羽那飛速消失的背影,心中明知這麼一來青女就會徹底撕破臉,臉上便也只能輕微地抽了一下……
  
  「你回答啊,」青女搶上一步,眼中有淚光:「難道真的和那個人說的一樣?你……」
  
  「我沒騙你。」伏杜靈光一閃找到了一個理由:「真的沒有——我只是隱瞞了一些東西。」
  
  青女氣得笑了出來:「這和騙我有什麼區別?」
  
  伏杜挑挑眉尖:「當然有區別——若是我明知阿蟬不在鐵箭門還告訴你她被鐵箭門抓走,那就是在騙你,但現在,我並不能肯定她真的就不在鐵箭門……」
  
  「你……」青女蹙眉:「可是……」
  
  「我告訴你她可能在鐵箭門的推測和理由,但沒告訴你她確實也有可能不在鐵箭門。你覺得這是故意欺騙你嗎?」
  
  「……這不是嗎?」青女跺跺腳:「你應該全部告訴我啊,這樣就算不是故意欺騙,至少也是刻意隱瞞——你覺得這會比你故意騙我好多少麼?」
  
  「可是你……為什麼非要知道那麼多?」伏杜盯住她的眼睛:「如果你知道阿蟬也可能是和那個葉大廚私奔了,你會折騰著去找他們的,但如果阿蟬真是被鐵箭門抓走了,你這麼折騰就剛好中計——你自己想想會不會這樣?」
  
  青女的臉紅一陣兒白一陣兒,許久才點了點頭:「但是你和我說清楚利害的話我不會做什麼的呀!」
  
  「對不起,可我不想冒險。」伏杜頓時占回了上風,他擡手搭住青女的肩膀,強裝出一臉審慎:「如果阿蟬不在鐵箭門,我們這樣做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如果她在鐵箭門,我們只能這麼做……我實在怕你一激動做出什麼來……」
  
  「……」青女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雖然你這麼說也有道理的,但我還是覺得很不高興……我們是夫妻啊,有事你應該告訴我的……」
  
  「會讓你傷腦筋的事情,還是我去做好了啊。」伏杜臉上帶出一個貌似溫柔實乃得意的微笑:「女人是應該被呵護著的……這樣麻煩的事情,想多了據說會生皺紋……」
  
  果然,美容是任何女人都不能不關心的事情啊。青女聽到「生皺紋」三字時,立刻忘記了剛剛和伏杜爭論的話題,擡起小手摸了摸自己年輕而光滑的面龐,似乎聽著這三個字她臉上就會長出皺紋一樣……
  
  而在手指傳來的觸感向她證明了剛剛只是白擔心一場時,青女臉上就出現了笑容:「哦!」
  
  伏杜心中暗自慶幸自家的媳婦好哄,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的一套寵溺微笑夾雜幾分擔憂:「你還會懷疑我麼?」
  
  青女搖了搖頭,把臉貼上他胸膛:「我一直知道你對我好的……只是不高興你有事不告訴我而已……」
  
  這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讓伏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沒錯,不好意思!他隨口找了個理由把謊圓了,青女居然會以這樣的話語回應,這怎麼都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
  
  這麼單純這麼傻的姑娘他都要騙,確實有點不是東西……
  
  伏杜心中正在自責,青女卻揚起了頭來,一眼之下不禁大為詫異:「你……怎麼臉紅了?」
  
  「我記得我說過讓你不要靠我這麼近的!我是個男人不是塊木頭……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話說人說了一個謊之後就要再說無數個謊去圓,這一點,伏杜是真真親自嘗試過了。
  
  但幸運或者不幸的是,青女把他圓謊的話也當真了。於是,她臉上頓時露出了他所熟悉的,帶著幾分狡黠的微笑:「我可沒想幹什麼啊,夫君……如你所說,光天化日之下我一個良家婦女能對你做什麼?」
  
  「你……是,準確來說你是良家婦女沒錯,但是哪個良家婦女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死人環繞的地方打情罵俏啊?!」
  
  青女頓時被一口口水嗆到,咳嗽了好幾聲才道:「我也不想的……本來我都忘了剛剛殺過人的事情……」
  
  伏杜挑了挑一邊嘴角。他早就該知道這個結果不是麼,他的夫人是整個青屏山乃至千鋒劍盟都赫赫有名的少根筋不是麼……能被他幾句話就繞得忘記了興師問罪初衷的人,難道還能指望她把「剛剛殺了幾個偷襲營地的小毛賊」這種事情常掛心間嗎?
  
  這麼說來,她能始終記得身邊的那個丫鬟名字叫阿蟬也怪不容易的。
  
  還能記得要找她……嘖嘖,到底還算是個負責任的小姐……
  
  伏杜有一出沒一出地想著,青女蹙著眉猶疑地看著這個表情有點風化的美男,覺得情況有點兒奇怪。
  
  這種詭異的氣場是在梅秀清衝過來時被打破的:「你們倆在這兒幹什麼?盟主,你趕緊過來!」
  
  ——就算是盟主在師姐面前也毫無威信嘛。伏杜一歎,道:「怎麼了?」
  
  「趕緊趕緊!」梅秀清一疊聲催促:「剛剛偷襲營地的人用的箭頭上好像淬了毒!」
  
  「啊?」
  
  「剛剛兩個師弟手臂和腿被射中了,現在傷口發黑……龍師兄那邊沒有藥了。」
  
  「……」伏杜頓覺自己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強行把龍羽拽上就是為了讓他治療的,現在真出了事居然沒有藥……
  
  「你趕緊過來啊,裴青女,你發什麼呆?你跟我走,得去最近的鎮子上買些藥……」
  
  事實證明,伏杜方才「秋風蕭瑟」的感覺完全是來青女那張深仇大恨臉帶來的錯覺!這春末天氣,騎著馬狂奔根本是一樁苦差……青女跟著梅秀清一路狂奔到附近的鎮子上,再一路疾馳回來,到達營地時已經一臉汗水混著塵灰化作泥了,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出缸的松花蛋。
  
  梅秀清也沒好到哪裡去,只不過像是一個出缸之後被丟在地上摔了兩下的松花蛋……她拎著藥跳下馬,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了龍羽旁邊,上氣不接下氣道:「師兄,藥……藥買回來了……」
  
  龍羽打開藥瓶嗅了嗅,蹙眉道:「這是配好的解毒藥吧……不知道能不能用啊!我讓你買的是草藥,為什麼……」
  
  「藥鋪的掌櫃說什麼草藥都沒有呢……」青女趕了過來,補充道:「據說不久之前被人買光了……」
  
  龍羽面色一滯,望向伏杜。伏杜臉色鐵青:「這幫畜生……」
  
  「什麼?」青女愣了一瞬,立刻明白過來:「是鐵箭門的人……?」
  
  「不然還能是誰?」伏杜咬著牙擠出幾個字,抽出長劍,狠狠往地上一甩:「爺和這群畜生沒完!」
  
  「……其實你也不打算有完啊。」龍羽的注意力回到手中的藥瓶上:「如果這解毒藥的藥性和箭頭上所敷毒藥藥性相沖,只怕用了會加速毒運……」
  
  「必然是相沖的。」伏杜冷冷道:「他們能買走所有解毒的草藥,難道會留下有效的成藥麼?」
  
  「這倒也不一定。」龍羽搖搖頭:「說不定……他們就是摸準了咱們不敢用成藥……是搏一局還是……」
  
  「……」伏杜臉上現出猶疑,他也不敢妄下決定。當一個決定牽連到兩個人的生命時,他終究做不到果決。
  
  正躊躇間,少女的笑聲響起:「哎呀,我這侄外孫啊,還真是擅長闖禍呢。來,讓我老婆子看看,老婆子最喜歡玩毒藥!」
  
  伏杜一愣,喜色上眉梢:「姑婆?」
  
  「難為你這沒良心的小子還記得老娘啊。」杜四娘的身影從一棵大樹後頭閃出來:「成親也不叫我,報仇也不叫我!你是覺得你姑婆這把老骨頭經不起顛簸還是以為我沒那個本事救人?難不成我的本事會比龍羽這個乳臭未乾的呆子還差?」
  
  〈第四卷.守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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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6:43

《第五卷.劍鋒》


【第81章】

  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被一個老太太慈愛地稱為「乳臭未乾的呆子」的……龍羽師兄在女孩子們面前一向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謙和豁達好一派君子風度,被和「乳臭未乾」這個詞牽連在一起時多少不太開心。但是有涵養的青年和伏杜這種容易炸毛的小子到底不一樣,他只是淡得快要看不出地一笑:「那請婆婆您診治……」
  
  「我又沒有兒子你也不是我兒媳婦沒必要叫我婆婆……」老太太笑彎了眼,聲音卻是稚齡少女的,委實令人惡寒。
  
  龍羽心中念叨著君子專用的憤怒表達詞語,默默退開一步,從心裡原諒了伏杜時不時發作的話癆症——有這樣的姑婆才有這樣的侄孫好嗎。
  
  「唔……你把傷口上發黑的肉都割了?」杜四娘一雙老眼突然放出精光:「丟了嗎?拿來給我看看。」
  
  龍羽嘴角微微抽搐,揮揮手,捏著鼻子的謝俊庭送了幾塊暗黑色的肉上來。
  
  頓時,青女面如其名地綠了,一轉頭趴在伏杜懷裡不再擡頭。梅秀清打了個哆嗦,閉上了眼睛,嘴唇翕動依稀是在念阿彌陀佛。伏杜貌似鎮定地不動如山,手還輕輕拍撫驚恐的青女的脊背,胃裡卻一陣陣翻滾……
  
  反正,在場的人除了龍羽和杜四娘,都感到了胸口的不適以及尋找一棵大樹的強烈衝動。
  
  龍羽輕聲道:「這就是割下來的肉……已經發黑了。」
  
  杜四娘伸出瘦骨嶙峋的老手,捏了一下謝俊庭手上用布包著的肉,皺著眉頭:「唔,這毒還挺少見的。」
  
  這倆人越是鎮定,謝俊庭就越想死過去。當看見杜四娘捏起一塊碎肉嗅聞氣息時,謝俊庭光地一頭栽倒了……
  
  「允之啊你門下的門人真是不怎麼樣啊,」杜四娘把那塊肉放回他仍然托著的布包裡:「江湖中的人應該連屍體也不怕,怎麼看到一塊割下來的肉就怕成這樣?」
  
  「您要是擺一具屍體在他面前他不一定會昏啊姑婆!」伏杜雖然很覺得自己張嘴就會吐出來,但還是出於禮貌打著顫音開口了:「捏人肉,然後聞……別說他了我都恨不得能昏死過去啊姑婆!這個太過分了太變態了!」
  
  「……不淡定。」杜四娘意興闌珊地拍拍手:「你這樣當盟主讓弟子們怎麼辦?說一句話還要這麼強烈的語氣……嘖嘖,你小子真沒出息……」
  
  伏杜閉嘴,默認了自己沒出息,下意識地摟了摟在他懷裡顫抖的青女——他也覺得害怕覺得凍啊抱緊了至少暖和一點兒啊。
  
  「不想知道這毒怎麼解?」杜四娘乜斜著眼看了看伏杜,嘴都快撇到一邊去了:「你是盟主,勇敢點行不行?勇敢點兒姑婆給你買糖吃……」
  
  伏杜突然有點恨自己剛剛把劍摔在地上的衝動舉措——買糖什麼的是對一個成年男人的人格侮辱啊!他簡直想和姑婆同歸於盡算了……
  
  但是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只能裝溫順:「怎麼解?」
  
  「去把下毒的人抓出來,不然沒法解……」
  
  「啊?」伏杜臉色頓時一僵:「我哪兒知道誰下的毒?」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要麼你就看著這倆人在每個月劇烈頭疼一整天的痛苦中生活一輩子……」杜四娘眨眨眼:「龍羽小子處置還算及時,把傷口附近的肉都割了,毒液擴散不太多。但這毒方子很有玄機,主藥只要稍微改動,可以有幾十種不同的方子。想知道怎麼治,至少要先知道他們下了什麼主藥……」
  
  「……」伏杜咬著牙,想了想:「說不定也是有辦法找到下毒的人的……只要掌控了一個人,鐵箭門就會乖乖聽話了。他們的傷勢要緊麼,是不是必須盡快治療?」
  
  「這倒無所謂。」杜四娘攤攤手:「不過,要綁人質的話,就快點兒動手吧。老婆子剛好想看看熱鬧!」
  
  伏杜默默看了看依然一臉迷惑的青女,暗歎自己這姑婆也算是聰明的了,怎麼教出來的徒兒傻到如此地步……
  
  正想著,杜四娘就笑瞇瞇地對青女開口了:「青女啊,成親了呀,來,讓姑婆看看……」
  
  青女老大不情願地走過去,讓杜四娘用剛剛捏過肉的手抓住自己胳膊,聽老太太熱絡的調侃:「哎呦,嫁了人了真比從前漂亮些,怎麼樣,我這侄孫還好用吧?你們在一起可快活麼?」
  
  聽完這句話,在青女想咬舌自盡的同時,伏杜再一次浮上了「我和你拼了」的莫名衝動。
  
  夫婦之間閨房之內是有大家都知道的什麼事情的,但是這種事情怎麼好拿出來說?他剛要抗議,老太太就丟出了下一句:「臉紅什麼呀,和我一個老婆子還害羞?喂,允之,你不會是不行吧?可別讓青女失望……」
  
  青女銀牙咬碎粉拳緊握,如果不是打不過杜四娘也不能對長輩動手,她早就捂她嘴了……
  
  「嫁人了還害什麼羞?」杜四娘拽著青女往一邊走,還回頭丟給想搶回自己妻子的伏杜一句話:「看什麼看?想辦法抓人質去,別打擾我們談心!」
  
  談心……伏杜幾乎含著眼淚望著那不斷回頭投來求救目光的心上人……她就像是掉進狼嘴裡的小羊羔一樣潔白無助,而他偏生什麼也不能做!
  
  由於他的不仗義,青女在從杜四娘那裡回來後一整天都沒有理他。在晚上住進客棧的時候,她依然吊著一張俏臉什麼話都不說,滿臉被人欠了帳還逃了債的不快……
  
  「青女?」他諂媚地招呼她。
  
  青女坐在桌邊自斟自飲拒絕搭理他,只不過喝的是水不怎麼有氣勢罷了。
  
  「夫人?」諂媚等級又上升一度。
  
  有人握著茶壺柄的手抖了一下,水撒了一點兒出來。
  
  「……寶貝兒?」
  
  「……別嚇我好麼。」青女起身回頭,臉上依舊寒霜籠罩,但一絲怎麼也蓋不住的笑意仍然在她唇邊蔓延開來。伏杜頓時放心了,順手將剛脫下的外衣丟在椅子靠背上搭住:「知道你不生氣,過來吧。」
  
  青女想爭辯,人卻真老老實實走了過去,滿臉不情願:「幹嘛?」
  
  「姑婆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
  
  話雖這麼講,但她的臉卻急速漲紅了。
  
  「不可能。」
  
  「她好為老不尊啊。」青女果然被戳開了話匣子:「她……她讓我看不該看的東西……」
  
  「啥?」
  
  「她說我沒有『壓箱底的』,就給我一件。我以為是什麼……打開……是……是春宮圖冊……」
  
  「啊,啊。呃,這樣啊……就,就這個?」伏杜的臉也跟著一路泛起丹色:「沒別的了?」
  
  「然後緊接著問我我的歸雲指練得怎麼樣了。」
  
  「……這算什麼和什麼?」
  
  「最後讓我回來和你切磋一下。」
  
  「切磋什麼?歸雲指還是……還是那什麼?」
  
  青女猛然擡起頭盯住伏杜的眼睛,神情裡明晃晃的不屑:「你想什麼呢?切磋當然是切磋武學……」
  
  伏杜僵了片刻,非常尷尬地回答:「這不是晚上了麼?再說,你和我……那有什麼好切磋的?這種事情啊,還是棋逢對手的好……」
  
  青女哼了一聲:「說大話的人說話會咬到舌頭,我有那麼差勁麼?」
  
  「五招之內你一定趴下,」伏杜伸手比出五根手指:「還有什麼好比的?」
  
  「那是用劍!」青女撇撇嘴:「拳腳功夫的話會是我贏!」
  
  「……我就不會拳法掌法什麼的,欺負人也不帶這麼來的——你怎麼不去和龍羽比賽誰會訓狗啊?!要比你找姑婆比去,我去目擊……」
  
  「但是……你可以用內力什麼的也不要緊啊。」青女眨眨眼:「運上內力拍一下不就是了。」
  
  「饒了我吧。」伏杜乾淨利落地拒絕:「我不會把內力往手掌上導引,要是手指說不定還湊合……」
  
  「那不就成『氣劍』了?」青女笑道:「爹從前說過,氣劍也是很厲害的一門功夫,只是啊,他們門派對穴位經脈的記敘和咱們不一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伏杜一怔,猛地回身盯住青女:「你……你說這是一個門派?什麼門派?」
  
  「爹爹可也沒說門派名字,」青女努力回憶一會兒,才道:「據說那門派人丁不旺,幾十年前就徹底銷聲匿跡了……這也活該對吧?好生生地,就為了不把秘籍外傳,就把所有經脈穴位換了名字,結果怎麼樣,完全毀了吧……」
  
  「還沒有呢……」伏杜沈聲接話:「我好像……知道他們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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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7:19

【第82章】

  「啊……啊唉?」
  
  「我知道這功夫……見過記載這功夫的東西。師父只說是叫法不同,再沒別的差別了麼?」
  
  「是啊。」青女不解:「可是咱們千鋒劍盟雖說有無數劍譜典籍,也不會收著這樣東西……你……」
  
  「在鐵箭門的時候被關在了密室裡,那裡桌子上刻了一張圖譜。」伏杜竭力回憶他所看到的東西:「依稀就是手上的穴位……這麼想來確實只有穴位的名稱不一樣而已。」
  
  「可以練嗎?」青女的雙眼頓時亮了:「是不是會很厲害啊……」
  
  伏杜沈吟片刻道:「還是算了吧,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這種東西……沒有人知道這麼蠻練能練出什麼來。」
  
  「嘁……說得好像你很謹慎一樣……被撿回來的時候自己練功練了一身內傷的是誰啊,不是我的夫君大人麼?」
  
  「那是不得已的好不?」他伸手彈了一下青女額頭:「睡吧,晚了,明兒還要早起趕路……」
  
  「別打,越打越傻!」青女嗔道。
  
  「已經這麼傻了,不可能再傻了……」
  
  原本是調笑的口氣,卻突然截住了——門外走廊裡,一聲女人的低笑聲響起。
  
  她沒有說話,伏杜的臉色卻驟然大變。
  
  「……那是誰啊?」青女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衣袖——幾年之前,他開始猛地長個子時,青女是習慣拽他袖子的,後來她也長高了,這習慣卻始終不改。
  
  「春錦。」伏杜的手按在劍柄上:「你多小心,我來應付。」
  
  「她能把我怎麼樣?」青女不以為意地笑了:「就算動手,也是她輸好麼。」
  
  話音未落,房門就被打開了,帶著面紗的女人走進來:「伏郎是不想讓你傷害我,你怎麼這麼蠢呢?」
  
  伏杜的牙頓時咬緊了:「你給我滾!」
  
  「如果是為你,滾也是可以的……」春錦似是無心說著句句都惹人誤會的話,一雙露出的眼睛卻緊盯青女的臉色。見她面有不快,一絲隱晦的笑意從她眼波中蕩出。
  
  「……」伏杜臉色鐵青,反手握住青女冰冷手指,低聲道:「別信她。我待你如何,你知道的……」
  
  「……」青女不答話,只是低了頭,呼吸益發急促。
  
  「我給你留下的傷好了麼?」春錦故意尖聲笑道:「青女姑娘想必也見過他胸上背上的傷疤,想沒想過那是我留下的呢?」
  
  青女猛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伏杜。
  
  「春錦,我告訴你,現在滾。」伏杜狠狠地把每個字都念得清楚而用力:「再多事一次,我立刻讓你這輩子都說不出話來。」
  
  「怕我說什麼麼?」春錦卻倚著門,側頭笑道:「倘若你一點兒也不心虛,為什麼不和我對質呢?」
  
  伏杜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什麼話都不想說,真真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了。春錦靠在門邊的模樣足夠嫵媚,聲音也甜得膩人,但看在他眼裡卻只覺噁心而已。
  
  青女臉色蒼白,抓著伏杜袖子的手指慢慢鬆開。她的呼吸開始紊亂,要哭出來的樣子。
  
  春錦見此,臉上笑意更盛。伏杜牙一咬,無法可想,緊緊把青女摟在了懷裡,低聲道:「別相信她,她騙你的……我要是真和她有什麼何必千里迢迢趕回去?」
  
  「恰好你趕回去的那天晚上她爹不在了——這麼大的疑點,只有這種傻姑娘才會看不出來吧。」春錦有心提了這麼一句,青女臉上原本的委屈之色頓時消失殆盡,代之以驚奇和憤怒。
  
  「你……」她的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
  
  伏杜眼見情勢無可挽回地壞下去,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他還想解釋,哪怕徒勞也要解釋,青女卻從他懷裡猛地一掙,然後衝出門跑了出去。
  
  「她都走了,你還追麼?」春錦淡淡一笑:「一個連你都不肯信任的女人,真的有必要挽留嗎?」
  
  「你會後悔的。」伏杜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她若是有事,你這輩子就完了。」
  
  「沒有你,這輩子已經完了啊。」春錦眼中突然含了幾分愁,頗惹人憐的樣子。伏杜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情,重重一個耳光砸在她臉上,衝出房門去,卻終於在出客棧前剎住腳步,跑進龍羽房間囑咐了幾句才追出門外。
  
  他根本沒有看那個女人,她靠在他的房門邊,摘下面紗。鮮血從她潔白下巴滑落,她掏出帕子,兩顆牙齒被吐了出來。
  
  下手那麼狠,和當年那個抱著她言語溫柔的少年,真的是一個人嗎。他愛上了別人,就會這樣無情地對待她嗎?
  
  這麼想著,她不禁有些恍惚,正在此時,一根繩子勒住了她喉嚨,一個冰冷的少女聲音響了起來:「果然什麼樣的母親就會養什麼樣的女兒,宋寶含那樣的賤坯子,養出的就是這樣不要臉的種。」
  
  她驚奇地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那發出如此稚嫩聲音的卻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婦。她伸手扯住勒著脖子的繩子以便說話,艱難問道:「你是什麼人,如此糟蹋我母親?」
  
  「你也配問我嗎?」老婦回過頭,眼眸中是森森恨意:「如果不是你母親那個賤婦搬弄是非,鐵箭門憑什麼和我家千珠過不去?笑話,她以為殺了千珠伏念南就會要她這個沒嫁人就生了女兒的破鞋嗎?哼,她也看到了,伏念南寧可帶著整個莊子和千珠一起死,她算什麼玩意?」
  
  春錦嘶聲道:「不,我母親……」
  
  老婦無意聽她辯駁:「如果青女和我侄孫有任何矛盾解決不了,你這不要臉的女人也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我杜四娘的名字,你可知道嗎?讓你的骨頭裡生滿蟲子,讓你的臉蛋兒一點點腐爛,讓你再也說不出話,宛如鶯啼的嗓音變得如同狼嚎一樣嘶啞——這都是我能為你做的事情……梅姑娘,動手吧。」
  
  勒住春錦脖子的人是梅秀清。龍羽轉頭就把這事告訴了她,她性子極爽直,對春錦自是恨得咬牙。此時杜四娘要她動手,她自然不客氣。
  
  春錦雖竭力抓著那根繩子,可她氣力哪兒有自小習武的梅秀清大?杜四娘的威脅聲在耳邊逐漸模糊,她終於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梅秀清鬆了手,狠狠踹了軟倒在地上的她一腳:「杜婆婆,如何處置這……這賤……人?」
  
  她很少罵人,說到「賤」字時臉上還紅了一下。
  
  杜四娘冷冷一笑:「我來動手吧。她可死不得,她若是死了,我的千卉萬毒可下在誰身上試驗好呢。」
  
  「盟主師弟他……和青女師妹,會不會真的被這賤人說得誤會了?」梅秀清束手看著這老人手腳麻利地把春錦的雙臂扳到背後和雙足捆在一起,鼓了鼓勇氣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杜四娘頭也不擡:「不然青女那懶骨頭會半夜往外跑?」
  
  「那……」梅秀清擔心地擡頭望了一眼半開的窗:「對方會有埋伏什麼的嗎?」
  
  「當然有。」杜四娘依然舉重若輕,梅秀清卻頓時杵在了原地:「真的會?那會不會有危險?」
  
  杜四娘已經完成了捆綁,將繩子一頭甩上屋樑,然後把春錦懸空吊了起來:「當然有危險——你這孩子怎麼問這麼傻的問題呢。鐵箭門讓這小不要臉的來就是為了把青女激出去,挺好,他們得手了。」
  
  「我們要去救他們嗎?」梅秀清的手立刻握緊了劍柄。
  
  「反正他們倆也死不了。」杜四娘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走向窗口,朝外望了一眼:「是個好天氣,烏雲滾滾看不到星星,想占星也沒辦法,但是殺人越貨搶錢劫色倒是剛好……」
  
  「……」梅秀清打了個寒顫,舉步欲走,杜四娘彷彿背後生了眼睛般立馬轉過頭來:「去告訴龍羽那娃兒,不要妄動。」
  
  「但是……」
  
  「青女那麼生氣,你們現在去救援他們倒不是好事。只怕人是完好無損回來了,從此千鋒劍盟也就雞飛狗跳不得安生了。」杜四娘曼聲說理:「總得碰到什麼危險才能看到人心,你說呢,梅姑娘?倘若龍羽為了救你身受重傷,你會不感激他麼,就算有嫌隙也不會猜疑了吧?」
  
  「但盟主畢竟是盟主!」梅秀清對杜四娘向來尊敬,但火氣上來也不自禁頂了一句上去:「他要是受了重傷我們千鋒劍盟怎麼辦?」
  
  「除了教習武學之外的盟主事務龍羽也能做,至於武學,你們現在也不需要人教了。」杜四娘攤攤手:「我一個孤老婆子都不擔心我這侄孫兒死活,你們倒擔心起來了?」
  
  梅秀清頓時氣短,不知道說什麼好。
  
  「放心,有我老婆子在,死不了人。」杜四娘頗為豪爽地拍拍梅秀清的肩——她還沒有梅秀清高,這拍肩的動作頗不自然:「倒是鐵箭門,今兒損失一定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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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7:40

【第83章】

  伏杜追出門去,倒是很快就抓到了青女——彼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跌跌撞撞,一看就知道是跑得是時候過於倉皇傷了腳。
  
  他幾步衝過去,拽住像麻雀一樣不停地撲騰的青女:「你要幹什麼?不相信我是不是?」
  
  青女扭過頭,在街邊燈籠的光照下她眼睛泛紅:「我怎麼相信你?你……你還是人嗎?我和爹爹哪兒對不起你,你……」
  
  「她說什麼你就相信什麼?」伏杜氣得差點昏過去:「你是不知道那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嗎?」
  
  「你第一個喜歡的女人!」青女強忍哭腔嗆了一句:「都是為了她嗎?」
  
  「……」伏杜什麼也說不出來,所有的話都一起哽在嗓子眼兒裡,想剖白,卻不知從哪裡說起。只是死不撒手地拽著青女的手腕,空張著嘴卻無法出口。
  
  青女見他如此,益發惱怒:「現在你還有什麼借口來騙我?你放開我不行嗎,我報不了爹爹的仇,不想看到你走還不行嗎?」
  
  「不是!」伏杜吼出聲來:「那全是她胡說的,她就是想離間我們——你怎麼這麼蠢,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我蠢嗎?」青女慘笑:「那你倒是和我解釋,為什麼你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生是鐵箭門攻上山的時候回來了?受命於危力挽狂瀾,盟主的位置當然該歸你——是這樣嗎?你是不是還和鐵箭門有什麼……」
  
  她話音未落,伏杜已經扇了她一耳光。他不忍心下重手,但響亮的一聲「啪」還是讓青女目瞪口呆地盯住了他。
  
  如果說之前她還僥倖地希望春錦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話的話,他這一耳光,算是終於把她的依戀打散了。
  
  「我沒有!」伏杜臉漲得通紅:「那時我聽說他們要對千鋒劍盟不利才拼了命逃出來,我……」
  
  「拼了命?」青女恨極,臉上頓時寫滿了嘲諷:「那麼請問,拼了命才逃出來的你,為什麼出現在試劍堂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這是拚命呢,還是他們有意放你走?」
  
  「他們有意放我走是為了讓我殺了他們門主的嗎?」伏杜急怒之間突然想到這麼一出,脫口就問了出來。
  
  「你是在別莊,那是宋二公子的地盤!宋家人都不是什麼好人,這宋二公子完全有可能想借你之力殺了他爹然後自己登位吧!」青女在憤怒之中腦袋瓜子也好使了不少。
  
  「你……」伏杜真的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得一遍遍重複:「和我回去,別耍性子!」
  
  「你都打我了。」青女的眼淚滾滾而下:「現在你的計劃可以實施了,所以可以肆無忌憚是嗎?你……」
  
  伏杜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憤怒的女人解釋清楚事情,咬著嘴唇衡量一番道:「這樣,我把我在別莊的事情全部告訴你,你可以相信我嗎?」
  
  「不相信。」青女死命搖頭:「我太好騙了,你隨便編個理由就能騙到我,我不會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了,這樣你還要讓我留下幹什麼呢。」
  
  伏杜想不到她會把話說得這麼狠,一時間當真不知道怎麼辦好。他只覺得心疼,卻不知該如何才能讓她留下,心中自是把春錦罵了千萬遍,但終究於事無補。
  
  「可你能去哪兒呢?」他的左手抓住青女的右肩:「別任性好嗎,青女,冷靜下來再說……」
  
  「我要回……」青女的話出口一半,驟然停住。是的,她沒地方可去。父親已經不在了,丈夫又徹頭徹尾地欺騙了她,這天地之大,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為家。
  
  她突然停止了掙扎,木然站著。天空正傳來悶悶雷聲,倏然涼了的風似乎吹進了她胸口,讓不停搏動的心臟也一點點冷下去了。
  
  伏杜見她不再掙扎,以為她想通了,籲出一口氣將她攬進懷裡,輕聲道:「青女,我對師父,對你,都沒做過任何有悖良心的事情,你該明白的……」
  
  可這話聽在已經絕望了的青女耳中卻只覺諷刺,又因諷刺生出無盡的惱怒。她飛快地拔出匕首抵在他後心,冷聲道:「鬆手,讓我走。」
  
  伏杜至此才明白她剛才的安靜是絕望而遠非原諒,心頭像是被人潑了一瓢熱油般燙著疼。他一咬牙,更緊地摟住她,低聲道:「不。」
  
  青女在貼緊他胸膛的一瞬間差點落下淚來。這是她心心唸唸的郎君的胸膛,她曾經多少次依偎著他,說笑溫存。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幾乎已經刻在她骨頭裡了,那是再怎麼不安的時候聞到都會定下心神來的氣息。
  
  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她的主心骨。然而,他對她的一切都是一場欺騙,如今這樣的苦情戲,她還要信麼。
  
  手上用了幾分力,匕首刺破衣物,抵在他背上。利器森森的冷意透過皮膚肌肉,直抵骨髓。伏杜雖明知青女犯起混來只怕這一匕首真的捅得下去,但也深知他若是一放手只怕後果就徹底無可挽回了,是而咬緊了牙齒一句話都不說,只祈禱她能手軟一下。
  
  雖然苦肉計很容易讓人折服,但他可也沒打算把心愛的內人留在世上當個孤苦伶仃的小寡婦。
  
  「放手吧,放開我不行嗎。」青女也不敢真的捅下去,聲音裡添了幾分哀求。
  
  「放手你就走了。」他低頭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死都不會放開。」
  
  青女一狠心,手腕一收,匕首尖端刺進了他的身體。伏杜受疼,身體猛地一僵,卻仍然沒有放開。
  
  「你鬆手吧,我就當不認識你……允之,你要逼我殺了你嗎?」
  
  「你若一意認定我出賣了師父出賣了你,那就殺了我好了。男人活著倘若連這點兒道義都沒有,那還不如死了!」
  
  青女的手顫得握不住匕首柄。直到此刻她才開始懷疑自己剛才舉動的正確性。
  
  畢竟,這麼多年的相處了……他對自己的一切好處都確定會是假的麼?她終於哭了出來,手從匕首柄上滑下,軟軟地癱在了他懷裡。
  
  然而就在她心思鬆動的時刻,伏杜鬆手了,猛地轉過身,低聲道:「你快回客棧。」
  
  「……什麼?」青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空說了,你趕緊回去——記住這裡的位置,叫龍羽帶弟子們過來。」伏杜將劍抽出一半:「有埋伏。」
  
  「我……」
  
  「別留在這裡危險,快點走,我護著你……」伏杜的聲音裡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讓青女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她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埋伏著的敵人在哪兒。
  
  「我留下,和你一起行嗎?」她試探著問。
  
  「不!」伏杜對她吼了出來:「你想讓我活著就趕緊去叫人!他們人多!」
  
  青女看了他一眼,終於點點頭,朝客棧那邊飛奔而去。這裡離客棧並不很遠,只隔了多半條街,她的速度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但當聽到背後響起的兩聲慘叫以及兵刃交擊的聲音時,她還是重重絆了一跤。
  
  在她衝進客棧,看到在客棧樓下焦急等待的龍羽時,嗓子已經啞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好在龍羽機靈,見她如此也不多問,只一句「在哪兒」便帶著早已準備好了的弟子們衝了出去。
  
  在客棧的門洞開的一瞬,一道閃電亮起,暴雨傾盆而下。
  
  梅秀清並未隨著出去,她捧了一盞熱茶遞給不停地顫抖的青女:「師妹,你先定定神,喝些熱的……」
  
  青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過茶盞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這茶剛剛沏上,還很燙,可她卻渾然不覺地一口把它飲乾了。
  
  目睹這一幕的梅秀清愣在原地,突然很想上樓用鞭子狠狠教訓春錦一頓。這個該死的女人!
  
  青女想把空茶碗放回桌子上,卻在茶碗離桌子還有半尺的地方就鬆了手。茶碗在桌上一碰,掉了下來,摔得粉碎,青女竟呆愣著看著那碎片發呆,突然拔腿就衝出了客棧。
  
  「青女,你……」梅秀清想追出去叫住她,自己的袖子卻被一直靜靜坐著的杜四娘伸手揪住了。
  
  「杜婆婆!」她頗為不滿地叫了一聲。
  
  「讓她去吧。」杜四娘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人各有命,她得面對自己的錯誤造成的後果。」
  
  梅秀清的眼睛頓時瞪大了:「您是說……」
  
  杜四娘低下頭,吹開茶面上的水泡,輕聲道:「梅姑娘,坐下,我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什麼故事?」梅秀清不禁打了個寒顫。
  
  「聽了才會知道。」杜四娘的老眼中突然多了一分柔情:「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聽完杜四娘的講述,梅秀清呆呆地坐在原地,許久才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那該死的春錦……」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停下,大眼睛裡閃動著恐懼:「杜婆婆,你剛剛聽到什麼聲音了麼?」
  
  「是青女的聲音吧。」杜四娘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打鬥應該結束了。她該看到的,想必也看到了——這種不懂事的小姑娘,總得看到些什麼才會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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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8:15

【第84章】

  青女衝出客棧時,雨已經相當大了。瘋狂的水珠砸在身上甚至有疼痛感覺,她的頭髮被打濕,簪釵皆在奔跑中掉落,衣服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委實狼狽不堪。
  
  眼前是一片水幕,她什麼也看不清,屋簷與牆體鉤織成迷宮一樣陌生的世界。引領她腳步的除了記憶,也就只有隨風而來的殺聲和血腥味了。
  
  終於回到已經狼籍一片的殺場,她擡起手,狠狠拭去眼上的水珠,映入眼簾的是滿地橫倒的黑衣人屍體。而她仍忍不住牽念的那個人,卻仍然站在那裡。
  
  一路上狂跳的心,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雖然到現在她還不敢肯定他有沒有騙過她,但方纔的心慌意亂與擔憂害怕都是真實的。她不願意真的和他分開——如果分開之後就再也沒有相會的契機的話。
  
  她幾乎想笑一笑了,然而就在這一刻,一道閃電晃過,她才看清了情勢。臉色頓時刷白。
  
  一道人影從他的正面閃到後面,那人的步態踉蹌,顯是受了重傷。然而動作卻依然利落——他的手掌揚起,重重朝著伏杜後心拍了過去。
  
  青女不知道那人手上有沒有運內力,她只知道,方纔她負氣時捅在他背上的匕首,並沒有拔下來。
  
  她脫口喊出一句「允之」,伏杜應聲轉身。那人一掌便拍歪了,可匕首卻依然沒柄捅進了他胸膛。
  
  伏杜身體一晃,手中長劍揚起,卻到底沒有刺中那人,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青女完全愣在了原地。這一幕她想都沒有想過,等她醒過神兒衝上去,那人已經被趕來的師兄們那幾把長劍同時扎穿了,像一個血篩子一樣倒下。
  
  但她根本無心管那人。
  
  她扶起伏杜的上身,這才看到他身上臂上腿上處處都是新傷,血液染透了衣服。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鷹爪緊緊捏住,疼得快要炸開一樣。
  
  他面色唇色皆是失血的蒼白,眼睛似乎無力睜開,可身上的傷口還在向外流血。他血的溫度從衣服上透過來,這種溫暖和他身軀的冰涼天差地別的感受讓她幾乎無法支撐住自己身體。
  
  雷聲中,她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直到他微微睜眼,看看她,然後開口問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那麼輕,但卻清晰無比地傳入她耳中。
  
  「疼嗎?對不起。」
  
  說話間,血從他口中噴出,不多,卻是細小的血珠,宛如霧般細密。青女的心頓時像石頭一樣沈了下去。
  
  他的目光盯著她微微腫起的左頰,依然明亮的眼睛裡猶有疼惜之意,眼皮卻似乎不受控制地要慢慢合上。青女大駭,想起很久之前聽爹爹提到過的話——失血過多的人千萬不能睡著,一旦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她瘋狂地搖著他的身體,喊他的名字,口口聲聲求他不要睡著,可從他傷口處不斷傳來的熱度卻明明白白地提醒她,他的生命之火已經越來越微渺了。
  
  「龍師兄!」青女幾乎瘋了一樣地喊:「你過來,快啊……」
  
  龍羽原本還在勘察那些倒地而亡的屍體,聽青女這麼撕心裂肺地一嗓子才驚訝地回過頭來,頓時容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他……」
  
  「他背後有一把匕首!」青女哭喊道:「你倒是看看啊……」
  
  龍羽額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還是汗。他抓住伏杜的肩膀,將他的身體翻轉,手剛剛觸到那匕首柄卻猛地停下了動作。
  
  「……這匕首,不是你的嗎?」他認得青女的武器。
  
  青女含著眼淚點頭:「是……可是師兄你……你看該怎麼救治?」
  
  「這個位置是心臟!」龍羽擡起濕漉漉的袖子毫無作用地擦濕漉漉的臉:「怎麼救得了?!」
  
  青女原本緊蹙的眉倏然鬆開,她不能確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臉蛋兒頓時煞白。
  
  「你不要嚇唬我……師兄……」
  
  「我嚇沒嚇你你不清楚嗎?」龍羽筆直地站在雨中吼了出聲:「你不知道哪兒是心臟嗎?就算那個賤女人說了什麼你至於下這種毒手嗎?他是你丈夫!現在你後悔了?」
  
  青女沒有回答。她跪在地上,雙臂緊緊環繞伏杜的身體,眼淚無聲地從她臉頰上滑落。伏杜依然睜著眼睛,他在努力想擡起手,但似乎已經沒有那份力氣了。
  
  「夫君……」青女垂下頭,將自己的臉貼在他冰涼的臉頰上:「你不要死,我求你。我相信你,你不要丟下我……」
  
  龍羽也不忍心看著這樣的情境,他歎口氣,道:「謝俊庭,你們兩個過來,把盟主擡回去……給客棧老闆多塞點兒銀子買個閉嘴。青女,你讓開吧。回去說不定杜婆婆還有辦法……」
  
  而進了客棧裡,杜四娘看到伏杜時也不禁大吃一驚:「怎麼傷成這樣?」
  
  龍羽也顧不上擦一頭一臉的水:「他背上還有一把匕首,對著心臟的位置……」
  
  杜四娘頓時僵直了:「匕首?鐵箭門沒人用匕首啊——這不是青女的匕首嗎?!」
  
  「……是。」龍羽實在不知道怎麼向杜四娘解釋為什麼青女的匕首會插在伏杜背上,事實上他也並不知道這一切的發生究竟是什麼情況,只以為是青女惱怒伏杜才偷偷下手的。杜四娘是伏杜的姑婆,就算待青女再好也是看在伏杜份兒上的,她若是恨上了青女,只怕青女的小命也保不住。到那時他還是得護著師父這唯一的女兒的。
  
  雖然不管怎麼說這任務都有些太難了……
  
  「還好。」杜四娘仔細查看了一番道:「這位置是心臟沒錯,但鋒刃已經不是正對心臟了,你看這匕首柄是歪的……也就是說,傷得很可能只是肺。」
  
  龍羽眉一挑:「當真?」
  
  「先扶他回去。」杜四娘擦擦手道:「你去準備好止血的傷藥和繃帶,梅姑娘去把那個女人帶到一個房間裡守起來,別讓她跑了。龍羽啊,你這個庸醫,是要把人嚇死啊。」
  
  龍羽當然不服氣被人稱作庸醫,但是這時候也不好爭論什麼,只得勉強一笑,按杜四娘的話去做。等到一切就緒,這最驚險的一幕大戲也就該開鑼了……
  
  在之前伏杜和青女住的房間裡,杜四娘先處理了他身上的外傷,點穴止血敷藥包紮,做得倒還算順利。除了青女在外間裡不斷抽泣的聲音實在是讓人有點兒不爽之外……
  
  然而,當杜四娘的手搭在那把匕首柄上時,一種無聲的緊張感就從床邊傳了過來。青女連抽泣聲都停了,緊張地握著梅秀清的手,早就腫起來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梅秀清也有些畏懼,她的手指冰涼。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青女的指甲頓時嵌進了梅秀清的手背。
  
  「還好還好,」梅秀清低聲安慰她:「師弟還叫得出來,應該還沒什麼大礙……」
  
  青女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盯著她,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與此同時,裡頭傳來杜四娘尖銳的叫聲:「快點,你們誰會點穴,過來把穴位封了!這麼流血可了不得!」
  
  青女一緊張,跳起身就衝了過去。
  
  按道理說擋在床前的師兄們應該很有責任心地攔住這個容易出狀況的妞兒,但他們卻很有默契地閃開了一條道路,任青女撲到了床前,僵化在此處……
  
  那沾滿血的匕首已經拔起來了,隨手放在了一邊。鮮血正汩汩湧出,所有撒上去的藥粉都即刻被血衝開,根本無法起效。
  
  「誰會點穴,快點!」
  
  「誰都不會啊,」龍羽額上都滲出汗來了:「我倒是知道穴位,可是沒有內力我……」
  
  「用劍柄砸!」杜四娘一咬牙,狠狠道。
  
  龍羽朝謝俊庭使了個眼色,謝俊庭面色灰白地舉起了長劍,照著龍羽指著的地方死命砸下去。
  
  幾個穴位一一砸過,血流速度果然緩了不少,只是當砸最後一個穴位時,一聲悠長的慘叫驚得杜四娘都打了個哆嗦。
  
  呲牙咧嘴的龍羽怒視著謝俊庭:「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是砸他,不是砸我!我的手!」
  
  ——龍羽的右手食指已經又粗又黑地腫了一圈。謝俊庭這一劍柄下去,準確無誤力道千鈞地命中了他的指關節。
  
  「就是要下手狠,不然鎮不住脈啊。」杜四娘歎了口氣,抓起一把藥粉撒在傷口上。此時血流已經快要停止了,但伏杜也基本上沒什麼動靜了。
  
  等到這處傷口包好,杜四娘把沾滿鮮血的手指湊到伏杜鼻前,屏息半晌,向早就癱在床邊死拽著伏杜的手腕不撒手的青女道:「還活著。能不能挺過去就不知道了——若是過幾日沒有發熱,傷口慢慢好起來,也就好了,但若是發熱,那就難說了。龍羽,你現在可有打算?是回青屏山,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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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8:54

【第85章】

  「我覺得回去好些。此處險境,允之又有傷,還是回去才算安全。至於報仇的事倒是可以緩緩,阿蟬的事情還不算緊要也不篤定,再確認一下倒也不過分……」龍羽沈吟片刻:「青女你說呢?現在……只不過是考慮你的想法。」
  
  「什麼?」青女淚眼朦朧地擡起頭:「什麼?」
  
  「是回青屏山還是接著去找阿蟬?」
  
  青女頓時為難了。若說按她自己的想法,自然回去更為周全些,但要她放棄營救陪伴自己長大的阿蟬,卻也不是能說出口的話。
  
  見她蹙眉抿唇,杜四娘立時心知肚明。她並不太在乎阿蟬死活,更何況阿蟬是不是有危險還沒人能肯定,自是一心要帶伏杜回青屏山了。青女的態度不明瞭,自然沒法指望她。於是杜四娘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龍羽,道:「既然青女還沒有主意,此事還是龍羽決定可行——到底他也是先盟主的大弟子……」
  
  這話在情在理,就算是青女也沒法反駁。再說她確實沒有見解,便也點了頭道:「師兄,聽你的好了。」
  
  龍羽正要開口,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伏杜卻睜開了眼睛。青女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見他睜眼立刻叫了起來:「允之!」
  
  這一嗓子立刻打斷了龍羽將出口的話,一堆人瞬時湧到了床前……
  
  伏杜張口,聲音委實小得可以。還好此時窗外雨已經歇了,否則就算盯著他也不見得能知道他說了什麼。
  
  「不,不可以回去。」
  
  「什麼?」龍羽立刻蹙了眉。
  
  「宋二……他在這裡……」伏杜皺著眉頭,看起來極為痛苦的樣子:「我傷了他……最後關頭了……要殺了他……」
  
  此言一出,諸人立刻面面相覷。沒有人能想到他就算在這時候還能念念不忘報仇,就連青女也不禁焦急道:「現在還說什麼宋二公子的事情!你傷成這樣……」
  
  伏杜閉了眼,他沒勁兒說話,只輕輕地搖著頭。
  
  「這……」青女有些為難,看住了杜四娘,希望她用長輩的威勢壓壓他。
  
  原本她還在留下或者回去之間徘徊,伏杜一表態,她倒直接下了決心了。
  
  杜四娘對她聳聳肩:「我不是千鋒劍盟的人,但你們必須得聽盟主的話。」
  
  此話一出,龍羽頓時了悟,點頭道:「我去安排。」
  
  青女卻益發困惑,不禁問道:「安排什麼?」
  
  「你不用管那麼多,只跟著我走就是了。」杜四娘起身,從隨身的藥囊中掏出一丸藥遞給青女:「現在太晚了,我們出去商量,但你得在這兒看著。這是補血的好藥,很是貴重,過會兒餵給他——還有,他若是渴了就喂溫水給他。知道麼?」
  
  青女接過藥,非常慎重地點了點頭。她捧著那烏黑的藥丸像是捧著世上至珍般小心。
  
  及至人都出去,她才終於緊挨著床邊坐下,雙目緊盯著那安眠的人,突然覺得非常疲倦。
  
  窗外雨已經停歇,一陣陣冰冷的風正直入室內。她愣了一陣兒,打了個寒顫才去把窗戶關掉。雨後的風帶著甜美的清爽氣息,讓她頓感清醒了不少,益發覺得今夜的一切宛如一場鬧劇般奇詭而不可思議。
  
  其實春錦說的話,現在她已經基本能想清了。那根本就是沒有理由的胡編亂謅——如果伏杜真的和她有什麼,何必還要如此折騰一番?倘若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地位而出賣她和師父,那又何必跟著她追出來要她回去。
  
  女孩咬緊了牙齒,攀出窗欞,眼淚無聲滑落。她哭得太久了,眼睛已經腫了起來,一振一振的痛意連綿不絕而來,但卻沒有辦法停住。
  
  如果自己能冷靜一點的話,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爹爹曾經說過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可今天的事,哪裡有好的一面呢。
  
  無法再去揣想他聽到自己那句「不信」的心情,或許,比匕首扎進去更疼吧……被深深在乎的人誤解,想想就夠讓人心中煩亂的。
  
  真的對不起他。
  
  雖然最後那一匕首不是她捅的,但若是沒有她先用匕首刺傷他,只怕他也不會挨這致命的一刀吧。
  
  她現在簡直不敢看他。那張絕色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真真讓人心寒。若是說不吉利的話,真的就像死去的人一樣……倘若他死了,她要怎麼辦呢,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想剎住自己如瘋馬般不可遏制的胡思亂想,但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往那個最不吉利的方向想過去。
  
  突然,從床榻那邊傳來輕微響動,青女一個激靈,返身趕過去,果然,伏杜睜開眼睛,見她趕回來還擠出了一個微笑。
  
  「怎麼?」她坐在床邊,殷殷望著他。
  
  他張口,卻無法出聲,只能從口型大概猜測他的話語。
  
  「水?」
  
  伏杜點頭。
  
  青女急忙起身倒水,卻在將水碗送到他口邊前犯了難。一來他躺著喝水很容易嗆到,若是扶他起來卻又可能牽拉到他傷口,真真為難;二來這水也是涼的,若按杜四娘的囑咐,不該給他喝……
  
  「我去叫夥計燒些熱水來可好?」她細聲問道:「你不能喝冷水……」
  
  「很渴……」他依然出不了聲音,但結合口型和眼神,青女明確讀到的是拒絕。
  
  看看手中的水碗和伏杜乾裂的嘴唇,青女想了想,自己含了一大口水,然後俯下身去。
  
  伏杜的眉尖微微一挑,頓時明白青女要做什麼。他流血太多了,現在頭疼得像是要炸開一般,眼前的青女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她的容顏。然而當她俯下身時,他還是配合地微微張開了嘴。
  
  她柔軟得像花瓣一樣的唇貼在他唇上,被她溫暖過的水流緩緩流進他的口腔。
  
  青女是只想餵水給他喝吧,一次一次,她一點兒也沒有小動作。但他卻開始一點點感到如同站在懸崖邊的暈眩,倒不像是失血引起的……
  
  她是吃了什麼甜食麼,他昏昏沈沈地想。她嘴唇上微甜的東西是什麼……
  
  青女卻越來越難過。她能品嚐到的只是帶著鐵�味道的血的鹹甜。她看著他吐血,那一幕又在她心頭重演。在最後一口水餵進他口中時,她忍不住用舌頭輕輕舔舐他口中凝結的血。
  
  他嘴裡會很苦吧……那血液的味道是鹹得發苦的啊。這麼想著,她越來越覺得揪心。
  
  伏杜卻並不能忍受這種近似挑逗的行為。雖然心知青女這二百五十有八九並不理解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影響,但他還是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接受調戲啊。
  
  要是他完全昏著,倒也無所謂,因為反正沒有知覺。若是沒有受傷或者沒有受這麼重的傷,這種挑逗一樣沒關係,因為至少他還能掌控局面……
  
  所以說現在這樣最討厭了……
  
  於是,當青女渾然不覺地起身,幫他蓋好被子,發現他雙頰稍微有點兒血色時,還是頗為驚訝的。
  
  「好得這麼快?」她臉上帶著不敢相信的明亮微笑:「那藥真有用……唉,不對啊,我還沒餵你吃藥……你體質這麼好?」
  
  伏杜可謂有苦說不出。他哪兒是體質好,完全是因為害羞了啊!
  
  青女見他如此,頓時也明白了三四分,不禁漲紅了臉,嗔道:「我好心好意給你餵水,你倒當是在佔我便宜嗎?」
  
  伏杜有心回嘴無力張口,只能在心裡念叨——明明是你佔我便宜啊,明明我這個情況根本也不想有這些啊,明明我動都不能動完全無辜啊!
  
  話說完,青女卻又換了笑容,低聲道:「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你好起來了……我真擔心你會死掉呢……」
  
  伏杜困難地笑一笑,很想說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我就能好起來,但青女臉上期望的光芒卻讓他什麼也不能說——就算說也沒力氣說。
  
  她卻有些雀躍地俯下身,將杜四娘留下的藥丸掰開,道:「那麼吃藥吧。姑婆說這藥很有效,吃了會好得更快呢……你要快點好起來,就算還要和鐵箭門決一死戰也得先養好身體對不對……」
  
  伏杜順從地依著她,就著青女粉白的手艱難吞下被掰成小塊的藥丸,卻不敢顯露出一絲痛苦。
  
  他身上有十幾處大大小小的新傷,如今藥粉的清涼勁兒過了,處處都像是被炭火灼著一般疼痛。更別說那幾乎要了他命的一匕首留下的傷口。
  
  那鋒刃捅進去的一刻,他幾乎認定自己必死了。恍惚間想到原來從前倒在他劍下的人也是如此感受,不禁有些想笑。然而當匕首被拔出時,那樣劇烈的疼痛卻委實讓他覺得生不如死。
  
  但這一切都不好讓看他好些就滿心歡喜的青女知道。
  
  而在此刻,在龍羽的房間裡,一場謀劃正悄悄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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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9:16

【第86章】

  若是按杜四娘的意思,事情倒也簡單了。兵分二路,青女帶一部分人送伏杜回青屏山休養,龍羽和她留下,帶另一部分人接著尋仇。
  
  然而現實到底要更麻煩一點。最簡單而直接的困難就是——除了伏杜誰都不認識宋二公子。
  
  不知道仇人是誰的仇是沒法兒報的。正如不可能讓一個瞎子去踩梅花樁——完全不知道目標的探險相當於找死,更何況宋二公子絕對比梅花樁有殺傷力,失手了的最悲劇結局也遠不止是癱瘓而已。
  
  「現在去問盟主他也說不出話來,根本沒有辦法打聽出宋二的長相。」龍羽微低了頭,頗為惆悵。盈盈燭光落在他發間,竟有如同珠寶般的光澤。配合著他憂鬱的目光和微微沙啞的聲音,無比蠱惑,無比令人心動。
  
  一瞬間整個房間裡所有的女弟子都錯亂了一下。
  
  「不知道對手是誰根本也沒有辦法報仇……」他修長手指輕敲額角。
  
  有幾位師妹已經開始臉紅了。
  
  「如果杜婆婆您同意的話——我代行盟主職責,做一個決定可好?」
  
  什麼叫君子如玉什麼叫風度翩翩什麼叫謙遜有禮!就這麼短短三句話之間,龍羽訓練有素的風度已經把整個房間裡除了杜老太太之外所有的女性折服掉了。
  
  而杜老太太也不禁一愣:「你說來聽聽?」
  
  「盟主的意思是一定要報了大仇,他若是留在此處,我們絕對沒有迴旋的餘地,必須按他的話執行。所以首先要把他送回青屏山去。」龍羽偷瞄著杜四娘的表情,見她點頭了,心中底氣更足了幾分:「而他一走,這裡的事情必定還需要一個人來主張。到那時候若是有突發情況,再做出任何選擇也就由不得盟主了……所以不妨先派幾個人送盟主回去。然後我再以找不到仇人找不到路為由帶人迅速折回青屏山。那時即使盟主不願意,但木已成舟生米成熟飯,他也不能怎麼樣了。」
  
  第二天,這個計劃就被按期實施了下去。伏杜被擡上馬車的時候雖然覺得有什麼事情有些蹊蹺,但在無限頭疼中到底什麼都懶得去想。
  
  青女則在被重重叮囑過若干遍之後也上了大車。龍羽再三告訴她千萬不能洩露計劃否則要她好看,杜四娘則反覆強調如何照顧好依然虛弱時刻可能有生命危險的伏杜。於是,保密、餵藥、生米、熟飯、陪伴和撒謊等關鍵詞就在這可憐姑娘的腦海裡如同發瘋的蝴蝶一樣翩翩來去,她憤懣地按了按脹痛的頭。
  
  馬車外,幾名勁裝弟子也上了馬,隨著車伕一聲鞭響,龍羽和杜四娘目睹著這列小小的隊伍遠去了。
  
  「你確信這個計劃不會有問題麼。」杜四娘壓低聲音問龍羽。
  
  「……至少應該沒什麼危險。」龍羽回答:「宋二公子的傷若是不重,一定也會追擊,而他的目標應該是盟主,青女他們幾個的水平擺在那裡,能支撐到咱們趕到的時間。如果他傷重,那麼兩邊都休息一下倒也勝過魚死網破的一拼。」
  
  「倒是挺周密的一廂情願。」杜四娘歎了口氣:「最近天氣很是反常。按理說,這春夏之交不該有這麼多雷雨的,天上有雲看不到星星,想占星也做不到。只能祈禱事情像你說的一樣發展了。」
  
  龍羽慎重地點點頭,這一刻的他看起來比馬車上那個雙目緊閉安靜乖順的人更像是堂堂千鋒劍盟的盟主——其實一直也是他更適合的,如果不是中了毒散去一身武藝的話,怎麼也輪不到伏杜年紀輕輕當此大任的。
  
  然而,即使這樣,他在劍盟裡的威信也並不遜於伏杜。至少當梅秀清帶著滿臉溫柔的紅跑來告訴他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的時候,他就是所有留下的弟子中的主心骨了。
  
  英俊的青年轉過身,帶著溫潤微笑點點頭道:「稍後就可以動身了——那個女人,你們帶了麼?」
  
  「帶了,」提起春錦,梅秀清原本溫柔恭順的的口氣突然帶了幾分崢嶸:「她一直哭著鬧著,讓師弟們把她打昏了裝進了麻袋裡……」
  
  龍羽一驚:「麻袋放到哪裡去了?」
  
  「搭在馬屁股上。」梅秀清見他面色不善,立刻把罪過推給了不在場的謝俊庭:「是謝師弟說的,可以冒充糧袋……不然看起來很像是拐人的牙子。」
  
  「……你見過那麼不均勻的糧食袋子麼?這樣只會更像拐人的牙子好不好?」龍羽很想擦擦額上的汗。
  
  「但是不這樣她會掙扎,也會讓別人看出蹊蹺啊。難道還有別的辦法?」梅秀清一爭辯就立刻暴露了自己才是這個餿主意的主謀的事實。
  
  「我有藥啊。」杜四娘插了一句話:「把她潑醒,然後灌失心散給她——咱們出城約莫需要半個時辰,這失心散會讓她在一個時辰內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識,我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梅秀清眼一亮;「是!」
  
  作為一個年輕女性,她擁有一切女性本能的優點和缺點,包括有時候會害死貓的好奇心。她也非常想看看這神奇的藥到底會有什麼作用。
  
  而發生在接近一個時辰之後的事實卻終於證明了一個悲催的事實——人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有時候也是很要命的……
  
  失心散會讓服用者對任何問題都點頭稱是,而完全不管這問題是誰問出來的。這原本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毛病,但巧就巧在今天以鹹吃蘿蔔淡操心出名的武大捕頭心血來潮到城門口盤查去了。
  
  於是,出城的速度緩慢得不像話,出城的隊伍也長得不像話。原本半個時辰就能排到出城的,今兒卻拖了將近一個時辰。
  
  排隊出城的有走長途買賣的也有走親訪友的,他們都是要趕時間的,這麼一折騰自然頗為不滿。細碎的議論聲隨風而來,龍羽聽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一驚。
  
  「聽說今兒加大捕察力度是因為昨天城裡死了好多人……」
  
  「是越秀坊那邊嗎?聽說更夫走到那裡的時候嚇昏了,死的人都穿著黑衣吶。可還都不是咱們城裡頭的。」
  
  「是那幫江湖人的所為吧——話說這武大捕頭也是個沒正經事兒干的,那幫遊俠兒,死了活了與他有什麼關係?拖出去埋了就是了。」
  
  「可不?聽說還要嚴拿兇手,哎呦喂,他也不想想,得罪了哪個門派,他那幫衙役們哪兒是對手啊?聽說那些江湖人都會吐火吞炭飛簷走壁,衙役哪兒拿得到?」
  
  「就是折騰咱們老百姓罷了——哎,這位公子,您盯著我看什麼?莫非我臉上有什麼?」說話的人發現了龍羽有點兒奇怪的目光,不禁舉起袖子在臉上死命擦了擦。
  
  「啊……沒什麼沒什麼。」龍羽矢口否認:「只是聽說死了人……我家生意和江湖人倒也有些來往,頗為感歎生死無常罷了。」
  
  「……」那客商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好一派儒雅,如何和江湖人打上交道的?聽說這些人可都是滿臉橫肉的凶霸主兒。」
  
  龍羽不禁一笑,心道在這兒的幸虧是他,若是顏如花樣的伏杜,不知人家要把眼球瞪出來多少呢:「哪兒有的事情,總來我家鋪子的幾位少俠可都生得劍眉星目風姿朗朗,乍一看都是翩翩公子。滿臉橫肉的,那是山上的土匪啊。」
  
  「是嗎?」那客商訕笑幾聲,突然指著前頭道:「哎,該咱們了,快點兒,別叫別人搶了先!這位公子,要麼您先請吧?」
  
  他原本只是客套幾句,卻不料龍羽急著出城趕上伏杜他們,正盼著這句客套話,立刻於馬背上一拱手:「多謝兄台!」
  
  於是,這苦悶的客商就看著龍羽帶著浩浩蕩蕩一大撥人奔向了城門。按武大捕頭的速度,估計檢查完龍羽這票人天都要黑了吧……
  
  武大捕頭見如此多的人衝過來,心裡不自覺地一寒。他一個小城鎮的捕頭,雖蒙鎮民擡舉稱個「大」,但終究還只是抓過些小偷小摸的角色而已。龍羽背後帶來的可都是親手殺過人的江湖子弟,就算他們都把劍藏了起來,也依然週身都帶著凜冽殺氣。
  
  那是真真用人命鑄出的氣場……武大捕頭竟突然生了想回家去趟茅房的念頭,至於這幫面煞氣的主兒……隨他們去不就好了嗎。
  
  但他到底是縣衙門愛崗敬業的模範,終於還是沒有移動半分腳步。
  
  然而,當謝俊庭牽著春錦騎著的那匹馬晃過他眼前時,憑借敏感的職業直覺,武大捕頭忍不住喝問了一句:「這女子是和你們一道的?」
  
  謝俊庭心頭一涼,故作鎮定地轉過頭,盯著武大捕頭片刻:「怎麼,捕頭覺得有問題嗎?」
  
  「……」武大捕頭頓覺後頸子一涼。
  
  「你說,你是不是和我們一起的?」謝俊庭為打消他的疑惑主動問春錦。
  
  藥力尚未消退,春錦自然乖乖點頭,甜甜一聲「是」。
  
  「捕頭,你看……」
  
  「我怎麼看都不像啊。」謝俊庭態度一軟武大捕頭立刻生了勇氣,也向春錦發問:「姑娘,我看你怎麼也不像是和他們一道的人啊?」
  
  春錦依然點頭:「嗯!」
  
  杜四娘見此,暗叫不好,忙向梅秀清示意。梅秀清領會,上前道:「捕頭,這姑娘是我三姨家的侄女兒,她爹媽死得早,沒人看沒人養,在街上亂吃東西,不知吃了什麼心智壞了,從此見什麼都點頭。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別人若多同她說幾句話,她就犯病,一犯病呢,就見誰咬誰。」
  
  武大捕頭嘴角一抽:「呃……好吧,你們過去吧。」
  
  他雖然知道這姑娘在撒謊,但看她那白嫩左手和生著繭子的右手,都能猜出她的來歷——除了習武的女人,有誰的雙手會有這樣大的反差?雖然他很想破了昨夜的大案子,但是事到臨頭還是覺得這種人該當少惹為妙。
  
  然而經了這麼一番折騰,就在隊伍離開城門不到三尺遠的地方,春錦的藥效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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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9:36

【第87章】

  藥效一過,春錦見情勢有異,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梅秀清心直口快,在把她打昏之前已經說了昨夜的事情,她再蠢都清楚,若是被他們帶回青屏山,不管伏杜死活,青女都決計饒不了她。
  
  雖然怎麼看青女都是個簡單得出奇的姑娘,但哪個女人對待情敵會手下留情呢。就算青女想不出什麼陰招損招,老辣的杜四娘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她一旦插手,自己當真生不如死。
  
  於是,趁著這裡人多,也許還有逃走的機會吧。就算逃不掉,死在這兒也勝過被帶回青屏山。光是想想杜四娘伺弄毒物的熱情和名聲,她就能感到骨頭縫兒裡傳出的寒氣啊。
  
  於是,趁謝俊庭不備,她高喊了一聲:「救命啊!」
  
  曾經的花魁自然有一把甜潤的嗓子。這聲救命叫得真真響遏行雲,一時間來來往往的人都朝他們投來了警覺的目光。
  
  正準備去盤查下一隊客商的武大捕頭不禁胸口一緊。他早就看出有問題,只是想借個台階下了算了,但這姑娘都喊出救命了,不插手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但梅秀清動作飛快,她飛身躍上春錦的馬背,驚聲叫道:「妹子,你快些吃藥吧……真真可憐,又想起什麼了?」
  
  說著話,她的手就拍在了春錦後心上。她加了幾分內力想讓春錦說不出話來,可春錦是何許人也,心思動得比她快得多。在梅秀清拍她背的同時,一發狠就咬破了舌尖,把一口鮮血用力噴了出來。
  
  眾目睽睽之下,梅秀清「殺人滅口」的罪名算是坐實了。
  
  武大捕頭心一橫,只好叫道:「快,把那女子拿下!」衙役們便各抽刀棍衝了上去。有心思靈巧的見一向好大喜功的捕頭不動,自然知道這事兒蹊蹺,於是喊的聲音大跑的速度慢。但幾個愣頭青還當了真,飛奔著就要去拿梅秀清。
  
  梅秀清自然不會束手就擒,龍羽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他原本已經出了城門,此刻卻急撥馬回,叫道:「用劍鞘!勿傷人!」
  
  他很清楚,江湖中恩怨報應,殺多少人都沒有關係,但官府的人卻絕對不能亂動,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殺傷衙役——這絕對會被當做造反的!
  
  再強大的門派也架不住朝廷圍剿,那些拎不清這層關係的江湖兒女,要麼早早去見了閻王,要麼遠赴絕域再不敢回來了。
  
  而朝廷圍剿青屏山的戲碼一旦上演,宋二公子肯定是戲檯子底下大聲叫好的那個看客啊!
  
  他這一嗓子吼過,殿後的幾名弟子立刻還劍入鞘,以劍鞘擊刺撲上來的幾個愣頭衙役,連謝俊庭和梅秀清都上了。場面頓時混亂,剛剛吐出一口血的春錦心中大喜,以為是到了機會,忍了痛便想跳下馬來。然而她一躍才發現不對——她的腳已經被用極細的狼筋線鬆鬆拴在了馬鐙上,她若是想下馬,一定會被這細狼筋絆住腳,然後活活拖死的!
  
  這麼一來她不由心生懼駭,剛打算再想個辦法逃走,戰鬥卻已經結束了。
  
  幾個衙役還哭爹喊娘地躺在地上打滾,龍羽便縱馬過去,丟下一錠銀子,叫道:「給弟兄們瞧傷用吧,今兒多有對不住了——不過奉勸捕頭一句,江湖的事兒,官府盡量少管。咱們是安善良民,可總有人是殺人不眨眼的!」
  
  武大捕頭張著大嘴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塵土莽莽馬嘶蕭蕭裡這一行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遠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啊……喂,你們幾個蠢貨!活該你們受傷!趕緊給老子滾起來!丟人!」
  
  而在遠去的馬隊裡,回到自己馬背上的梅秀清卻抿著嘴兒對著龍羽笑道:「師兄仁善,居然還給那班鷹爪子銀子瞧傷!」
  
  「啊啊啊,鷹爪子也是娘生爹養的嘛,鷹爪子也是有家有子的嘛,」龍羽隨心揮揮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梅秀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只道盟主師弟心軟不願意傷人,想不到師兄你也是個軟心腸……」
  
  「難道你一直覺得我心黑嗎?不過我還真不比允之那好心腸的……」龍羽瞟了僵直坐在馬背上的春錦一眼:「我對不懷好意的人可不會念什麼眾人皆有煩心事的婆婆經!惹了我千鋒劍盟的,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要了他項上人頭!」
  
  春錦不敢言語。她從被杜四娘抓住之後和鐵箭門就再沒了聯繫,不知道那天的伏擊到底折了鐵箭門多少人。她雖篤定宋二公子會來救她,但具體時間卻全無把握——如果等到杜四娘給她下過毒了才來,那她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城門大亂之後十幾個劍盟弟子前前後後圍著她,此時縱使沒有那狼筋線她也逃不掉了。疾馳的馬隊中,她的心跳得比馬蹄叩擊地面的節奏還快。
  
  龍羽是急著要趕上伏杜一行。他雖然特意挑了幾個能打的師弟隨著他們,但到底人少,一旦碰上鐵箭門伏擊能堅持的時間也是有限的。他所設想最好的距離是能看到但是不會被發現,然而經過城門口那一場折騰,他們出城的時間已經比原定的晚了不少了。
  
  這段時間,足以給任何事情的發生提供便利。
  
  與此同時,在大車裡的青女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噴嚏。她揉了揉鼻子,實在不知道這一個噴嚏是有人在想她還是有人在罵她。眼角餘光卻瞥到了安靜躺在她身邊的人。
  
  這馬車裡頭鋪著厚厚的毯子和墊子,坐上去不比任何一張床榻差,躺著的感覺大概也不會太不好。一路上沒人說話,青女自然以為伏杜是睡著了,可這麼一眼看過去,才發現他居然睜著眼,還頗有幾分擔憂之色。
  
  「我沒事……」她有點羞窘地揉揉鼻尖:「你好些了麼?」
  
  經過昨夜的一場鬧騰,青女見到伏杜會感到頗為窘迫。如果不是她鬧脾氣的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伏杜點了點頭,輕聲問道:「有水麼?」
  
  青女立刻拿了水囊過來,卻真真犯了難。昨晚她沒法可想之下噙了水餵他,卻惹得他臉紅,心裡多少有些想法的,現下光天朗日的再含了水餵他倒還真是做不出來。
  
  「你能自己喝麼……」她捧著水囊,頗有躊躇之意。
  
  伏杜乾淨利落地搖頭。
  
  ……至於拒絕的這麼斬釘截鐵麼我還什麼都沒做好嗎,青女一面悄悄抱怨一面強笑著紅了臉:「可是這大白天的……」
  
  伏杜眨眨眼,烏黑細長的睫毛撲扇得很誘人。
  
  「就算沒有外人……也……」青女的聲音益發低下去。
  
  伏杜不說話,只是抿了抿看起來很干的嘴唇。
  
  這催促的意思也太明顯了……青女緊張地拽了拽車簾,橫下一條心,自噙了口水便俯下身去。
  
  這哪兒是在照顧傷者,這是真真正正的被受傷的人吃豆腐好麼。
  
  伏杜重傷之下沒心思主動去佔便宜,但便宜若是自己送上門來,佔了倒也無妨。青女的嘴唇貼在他唇上的一刻,他擴了擴口型,吮住了她的櫻唇,但到底不敢用力吮吸,是而只是輕輕一碰便鬆開了。
  
  青女卻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意圖,雖然如此,水還是不能不給他喝。再彎下腰的時刻不免期盼他早日好起來,這樣伺候他可也太奇怪了些。
  
  伏杜唇邊帶上幾不可見的笑意:「謝謝。」
  
  青女大為羞惱:「謝什麼謝,你明明就是故意的,這麼羞人的事……」
  
  伏杜不語,只含笑望著她,心道這事兒有什麼可羞的又不是沒做過。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青女索性又含了一口水彎腰餵他——低了頭看不到他眼睛就好。
  
  然而,就在她和伏杜唇吻相接的一刻,馬車猛地停住了。溫柔的吻頓時被牙齒撞嘴唇的突兀劇痛打斷。
  
  青女跳起來,將唇上滲出的血珠子吸掉,剛想揭開車簾問車伕怎麼了,便聽得外頭一聲慘叫,聽聲音正是那車伕無疑。
  
  「盟主,師妹,當心!」外頭的弟子高喝一聲:「是鐵箭門的人!」
  
  伏杜從前訓練弟子們時曾特別加強過他們擊落箭矢的訓練,外頭的五名弟子也算是箇中高手,就算沒有隨身攜帶巨盾倒也絕無性命之虞。然而那車伕只是從城裡車行雇來的人,全然不會武功,一交上手立時殞命。
  
  青女雖身處車中,但心還是止不住在胸腔中狂跳,她抽出匕首握在右手中,左手緊緊握著伏杜的手,猶在輕微顫抖。
  
  「不怕。」伏杜的眼光突然多了幾分奇異的平靜,他努力大聲地說話,聲音卻依然細微,然而這話聽在青女耳中卻如驚雷一樣讓她著實一驚:「沒事的,龍羽他們快到了。」
  
  「你怎麼知道?」青女一問出來才察覺自己說漏嘴了。
  
  伏杜眨眨眼,不再說話。他週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服的,那是恨不得昏死過去的奇異折磨。然而現在他必須把精神集中起來,細細聆聽著車外的動靜。
  
  就算現在他得靠青女保護,也依然是她的主心骨啊。青女這傢夥實在是靠不住,必須有人能給她拿主意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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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09:57

【第88章】

  青女緊緊靠著伏杜半跪著,這是利於突然發動襲擊的動作。她警惕地東張西望,心裡多少有些畏懼。
  
  伏杜突然捏了她的手一把,他的勁兒不大,卻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見她轉向自己,伏杜朝著一側車壁使了個眼色。
  
  青女不明他意指,但如此情況下也只能有一想——那側車壁外頭,危險正在迫近。
  
  她轉向那邊,剛想動手,一股極大的勁力就把那一面車壁擊碎了。這車壁是一指半厚的桐木,想要把它打成這樣粉碎並不是一件易事,來人功力可見一斑。
  
  青女雖然會歸雲指,奈何對方掌力如潮撲來,根本無法接招。她捏了個指訣,只轉走了那人五分內力,剩餘五分內力,卻只能硬生生扛下來。只震得她胸口氣血翻騰,險些便吐出血來。
  
  那人卻並無半分停滯,下一掌緊接著拍出,卻是朝著動都沒法動的伏杜。青女大驚,心知伏杜肯定讓不過這一掌,情急之下撲了過去,這次是真的一口血噴了出來,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
  
  就在這兩掌的間隙,一把雪亮的劍從這人前胸透了過來。一名弟子剛剛趕來,一劍正透他胸膛。而那人卻似乎並不在意自己這致命的傷,又揚起一掌,還是朝著伏杜拍過來。
  
  這是非要殺了他嗎?青女想掙扎起來接招已經來不及了,那弟子的長劍卡在這人胸骨中也拔不出來,就算拔出來也不可能止住這一掌了。
  
  伏杜卻微微一笑,合上了眼睛。那人的手重重擊在他胸口,他卻並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青女這才看清這襲來的人,那是個粗壯的漢子,此時臉早就因劇痛而抽成了一團,然而或許是因為這一招沒有起到他預想的效果,那銅鈴大眼中正帶著驚詫的光芒。
  
  「你殺不了我。」伏杜突然開口了,聲音仍然虛弱,但發音無比清晰:「你的徒弟更不可能把我怎麼樣。」
  
  青女難得靈光一回,馬上明白他所說的徒弟乃是指宋二公子。一時恨從心頭起,然而剛剛那一掌實在是讓她有心無力,趴在車裡起都起不來,更別說是動手殺了這人了。
  
  那人似乎並不服氣伏杜說的話。他右肘向後一彎,拚力擊去,正正打在仍握著劍柄的弟子胸口。竟把那弟子打得連人帶劍飛了出去,跌摔到了遠處,癱在地上連爬都爬不起來。
  
  長劍從傷口上抽出去,一股血立刻如泉般噴了出來,那人身體微微晃動,卻仍然撐著沒有倒下。
  
  「勇士。」伏杜淡淡地說出兩個字,擡起手。他手上沒有劍,然而指尖所向,另一股血便從那人胸膛中噴濺出來。
  
  青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法術。當她突然明白過來伏杜用的就是父親提到過的氣劍時,心中竟止不住大喜,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將手中的匕首甩了過去,死死釘在了那人眉心中央。
  
  那人終於跌倒,從他自己砸開的車壁上的缺口中摔了下去。
  
  原本車伕死掉的時候就鬆了馬韁,車越跑越慢,等到此時早已停下。而這殺手一摔下去,拉車的馬卻受了驚,一聲長嘶狂奔起來。青女被顛得東倒西歪,掙扎著滾到馬車轅上,扯住馬韁,用力朝後拽。然而她心急之下用力過猛,一瞬間竟把馬韁給扯斷了。
  
  轅馬吃痛,越跑越快,同時還偏離了車道,卻是朝著一面陡坡奔去。青女大駭,剛打算挑斷把馬拴在車上的連繩,就想起自己的匕首還插在那死人頭顱上,想用手強拽,一時間卻也扯不斷那繩子。
  
  她一點兒也不想死,更不想拖著伏杜一起死……就算婚禮上口口聲聲說生當同室死當同穴,然而能活下去誰願意死?再說若是與敵人力戰不敵而亡還算是英雄氣概,這樣被發瘋的馬拽下懸崖又算是什麼?!
  
  情急之間,她終於想到了另一個辦法——既然沒法把車和馬分開,那麼他們從車上下去也行。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她居然扶起了伏杜,然後拽著他從車上用力一跳。兩個人重重砸在地上,沿著山線滾了下去。
  
  骨碌碌天旋地轉的感覺持續了好一陣兒,直到他們撞在樹上才停下。青女非常不幸地全程充當了人肉墊子,等她把伏杜攙起來才覺得自己已經渾身都疼疼得入骨了。
  
  而就在這時,幾個黑衣殺手也追了過來。青女心中暗自叫苦,雖然伏杜也能用氣劍禦敵,然而這氣劍能打多遠,想必伏杜也沒有把握。
  
  遠一些的地方已經狼藉一片,乍一眼看過去倒了二十多個鐵箭門的殺手,但千鋒劍盟的弟子死死傷傷也都差不多了,指望他們過來幫忙還不如指望路過一名道士來給這些如地獄惡鬼般凶悍的殺手貼張符。
  
  該死的龍羽還不來。青女默默罵了一句。她難抑心中難以名狀的痛苦,回頭望了伏杜一眼,卻不料這臉上濺著血的男人依然鎮定。
  
  「氣劍可靠麼?」見他如此,她突然生出了一絲希望,於是輕聲問道。
  
  「不知道。」伏杜的回答聲音很輕,然而在瑟瑟松風中,青女卻聽得格外清楚。這溫柔的聲音似乎能刻在她靈魂最深處。
  
  「你怕麼?」看著追過來的黑衣人還有一段距離,她再退一步,擋在伏杜身前,卻突然非常想坐下和他聊聊天談談心。
  
  「怕。」伏杜一點兒也不英雄的答話卻是用堅定的語調說出的:「但是我看到宋二了……死都要拽著他一起死……終於能報仇了……」
  
  他身體依然虛弱,說出這麼多話,臉色已經泛白了。但在青女一回眸間,落入眼底的卻是他宛如黑色寶石般灼灼生輝的眼睛。
  
  對著他的目光,她緩緩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雪白牙齒咬住下唇。
  
  要忘記身體上骨骼折斷般的疼痛,只留下火一樣燃燒的血液把怯懦和擔憂在心中鑄造成劍。
  
  就算手上沒有那把匕首也沒有關係,就算只能用歸雲指也沒有關係,就算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生,他和她一起,死,自然也是一起!
  
  從來沒有一場打鬥能讓她如此專心。空手的她如在密林中折轉的靈敏鳥雀般躲過第一個殺手的第一刀,然後捏著指訣引空著手的第二個殺手的勁力斬向第一人的手腕。在長刀從未及防備的那人手中落下時,她接刀,扭腰,朝著第二個人當頭砍落。
  
  第二個人讓得飛快,卻依然被她砍中了半邊肩膀。奈何青女勁力不足,當刀刃卡在肩骨上時就再也劈不下去了,她隨即鬆手,再將此人痛極擊出的一掌引向第一人的頭。
  
  衝上來的刺客只有五個人,然而卻個個身手不俗。他們原本是沒料到青女這一招,才讓她輕易得手解決了兩個人。當青女試圖牽引第三人的勁力時,另一個人高喊到:「先別管她!殺了那小子再說!」
  
  青女心頭一緊,一分神手臂上就挨了一刀,鮮血湧出,沿著她的手臂流下。大怒之下她伸手便抓向那人喉頭,這不是任何武學招數,只是女人打架的習慣動作而已。但或許正是因為這動作過於簡單而迅捷,那持刀殺手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緊緊抓住了咽喉。
  
  憤怒或許是最大的力量。她手上用力,竟活生生把那殺手的喉結掐碎了。
  
  而與此同時,靜靜倚在樹邊的伏杜臉上浮起一絲莫名的微笑。他在馬車上時就想過了會有這麼一出,握不動劍只好先試著能不能用氣劍了,居然真的一試成功,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然而,見識過氣劍的那殺手已經死了。朝著自己衝過來的這兩個,明顯不明就裡。
  
  他看著他們越來越近,便擡起手撫過自己額頭。動作遲緩優雅,合著他那張美貌容顏,竟像是要媚惑這兩人一般。
  
  還差一點。他默默計數著他們離自己的距離,然後猛地甩手,真氣從指尖擊發,衝在前頭的那人身體一軟,幾股血如箭般射出身體,腿一軟跪了下去。
  
  而沖在後頭的人臉色一變:「你還有本事殺人?」
  
  「久違,二公子。」伏杜努力大聲說話,聲音卻還是細若蚊鳴。他真氣充沛,可身上真是半點兒力氣都沒有。
  
  那二公子冷冷一笑:「好本事——不過不知道你們能堅持多久呢?來人!」
  
  青女原本已經放鬆了一些,聽到這句話卻猛地打了個寒顫——從山坡後面轉出的,不是鐵箭門的人又是誰?
  
  而讓人徹底無望的是,新趕來的一批殺手都是弓箭手……萬箭齊發之下,他們注定沒有勝算。
  
  不,還有辦法,唯一的辦法!她縱身而起,手上攥著方才從鐵箭門殺手手中奪過的刀,架在了宋二公子脖子上,低聲威脅道:「你敢叫他們放箭我就殺了你!」
  
  「請動手好了。」宋二公子反倒不怎麼驚慌:「我一條命換你們兩條也是值得的。」
  
  青女不料他會說這樣的話。明明他已經是宋家最後的繼承人了,難道他的命連自己都覺得不值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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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0:30

【第89章】

  刀,不知道該不該放下,而那邊的弓弩手卻已經拉圓了弓弦。
  
  青女遲疑一瞬,拽住宋二公子退了一步,擋在伏杜身前,意圖很明確——如果對方要發箭,那麼先把他們自家的公子爺給穿了再說。死人盾牌好歹也是個盾牌。
  
  宋二公子把臨危不懼這一優良品質發揮到了極端的高峰。他臉上掛著譏嘲的笑容,可惜青女站在他背後看不到。然而他擡起手打的那個響指,青女卻聽得明白,登時恨不得掐死自己。
  
  對面排成弧線的弓箭手開始移動了,兩翼朝著這邊高速包抄過來,如此,就算她抓著宋二公子能擋住一部分箭,也不可能保證所有角度射來的箭都能招呼在宋二公子身上啊。
  
  然而就在這時,她身後的伏杜說話了。
  
  「你來不及了,二公子,今日這裡就算是我的死地,你的鐵箭門卻也沒指望還存在啊。」
  
  「好大口氣。」宋二公子頭也不回的一笑。對於門下射手們的技藝他是有譜的,只要這鐵箭陣成了形,莫說是兩個沒有盾牌的人,便是長著翅膀的鷂鷹也飛不出去。至於他自己的安危倒是沒有懸念的,誰敢射中他,小命不打算要了麼。
  
  然而,這笑容在看到第一個弓箭手倒下的時候僵住了。
  
  鐵箭陣最大的弱點就是不能移動,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移動,是而如果有人從背後偷襲,那麼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們也不過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放箭!」
  
  顧不得鐵箭陣還沒有成型,宋二公子嘶聲吼道,甚至喊出了破音。這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安危,但卻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抓緊還不算完全喪失的優勢地位殺了伏杜和青女,他就徹底敗了。龍羽帶著援軍已經趕到了,每拖一刻情況對他都會愈加不利。
  
  鐵箭門終究是在堪稱嚴酷的訓練下誕育的,這一來所有弓箭手居然立時扯滿了弓就要放箭。青女大驚,一時花容失色僵立原地。
  
  伏杜一急之下不知哪兒生出的力氣,掙扎起來用力朝前一撲,將青女壓倒在身下。但他忽略了一個根本的問題,青女身前勒著宋二公子,這一壓,刀刃立刻劃破了宋二公子的咽喉。
  
  在江湖傳說中,人被捅個透心涼偶爾也是能活下來的,肚腹劃破甚至腸子都流出來也是能活下來的,然而就算是神醫怪手也救不活整條脖子被人割斷一半兒的人。
  
  血光淹沒天地,慘叫聲和金鐵交擊之聲交織成讓人不寒而慄的死亡之歌。伏杜撲上去的時候就偏了身體,當青女長刀脫手之時兩人一同滾向了側面。天旋地轉中但見黑色箭桿如雨落下,青女不自禁抓緊了伏杜的手臂,尖聲叫了出來。
  
  伏杜本來就頭疼,青女的嘴又湊在他耳邊,這尖銳的一聲幾乎讓他恨不得塞住她的嘴,但是他既沒有力氣又沒有時間,只能蹙著眉頭聽她叫。
  
  箭矢力盡而墜,雖然還是可能射傷人,但到底不致命了。
  
  等戰鬥結束龍羽他們衝上來時,青女一張小臉已經煞白煞白,她盯著龍羽半晌,突然搶過梅秀清手中的長劍,一步戟指在他喉頭:「姓龍的,你這個混賬!再來晚一點點我們就死了你知不知道?!不是很有把握嗎?我告訴你,要是剛剛我死了,我變成鬼都饒不了你!」
  
  龍羽尷尬地退了一步,避開劍鋒:「我們已經盡快了,誰讓出城的時候那幫衙役要和我們打架的。」
  
  「你們不會跑啊?」青女跺腳道:「再說,要不是你們自己不小心洩露了行藏,誰會沒事幹找你們打架?」
  
  「天大冤枉好嗎?」龍羽以眼神示意幾個弟子去伺候明顯累得上不來氣的盟主,口中卻和青女辯駁道:「要不是那個春錦在出城的時候大喊救命裝妖作怪的,我們怎麼都不可能耽擱這麼久……」
  
  青女在聽到「春錦」這個名字時愣了一下,然後問道:「你們帶著她?」
  
  龍羽很樂意把禍水引向別人,他指指遠處:「那個不就是?」
  
  「讓她騎馬也不怕她跑了?」青女的口氣凶狠狠的。
  
  「用狼筋線拴著腳呢。她要是想跑,會被馬活活拖死的。」龍羽輕描淡寫道:「她聰明著呢,一直沒跑,想必在城門時已經發現了吧。」
  
  「聰明的話寧可被馬拖死。」青女狠狠抿了唇:「她還指望落到我們手裡有什麼好處嗎?」
  
  龍羽不禁噗地笑了出來:「你這口氣真像土匪的壓寨夫人啊。」
  
  「……」青女沒料到龍羽來這麼一手,悶氣更甚:「她是想期待有人救她?哼,我偏要去宰了她!」
  
  說罷,她回過頭,盯住伏杜:「夫君,我要她死。」
  
  伏杜剛剛才緩過一口氣來,全然沒聽清青女和龍語的交談,此時聽到這話不禁一揚眉:「誰?」
  
  「還能是誰?春錦。」青女說這話的口氣便帶著「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的憤怒。
  
  「哦……」伏杜詫異了一瞬,心中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望望宋二公子的屍體,他情知大仇今日就已經可以報完了,但真要殺了春錦,似乎也不太好。
  
  說到底,他雖然恨她,但還是希望她從自己的生活裡徹底消失就好,而若是殺了她,他還會有些負罪感。
  
  到底她口口聲聲說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他,到底若沒有她他很可能早就死了。
  
  但若是此刻不許青女殺她,他又沒有理由,更不想為此傷青女的心。
  
  青女見他沈默,心中怒意竟摻入了幾分惶惑。
  
  她不知道他的沈默是為什麼,更不知道他心裡怎麼看春錦。如果他對她尚有餘情……她該怎麼辦呢。
  
  「現在宋二公子死了,」在她最慌張的時候,伏杜開口了,他盡力說得平穩:「要問……阿蟬在哪裡……去問她,逼她說……」
  
  青女一愣,這才想起阿蟬的事情。這一天來她被層出不窮的打鬥鬧得心煩意亂,幾乎忘記了自己那失蹤的丫鬟。
  
  她咬咬牙,點點頭,拎著梅秀清的劍就朝春錦跑過去,然而到了跟前,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想和她說。
  
  春錦臉上倒是還帶著笑:「怎麼,有話要和我說?還是想殺了我?」
  
  青女發現自己就不能和她碰面,不然不說話都是一肚子氣。
  
  「瞪什麼眼啊,夠大了,再瞪就和蛤蟆一樣了……」
  
  青女盛怒,想動手打她,但對方騎在馬上,她夠不上……
  
  「你想說什麼?不會就是來聽我罵你的吧?」春錦眼看著鐵箭門最後的一批弓箭手倒地,心知大勢已去,唯一的念頭就是早點兒去死,而整個青屏山能毫無顧忌動手殺了她的人只有青女,於是憋足了勁兒要激怒她。
  
  青女確實易怒,一張方纔還嚇得慘白的臉蛋兒已經漲紅了,她多想上去一劍穿了這不停囉嗦的死女人!但是伏杜要她從春錦身上問出阿蟬的下落來,這任務不完成春錦還是死不得的!
  
  於是,青女強自鎮定地深吸一口氣,狠狠道:「我的丫鬟在哪兒?」
  
  春錦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一愣,之後回答:「你的丫鬟在哪兒我怎麼知道?」
  
  「……她不在你們鐵箭門嗎?」
  
  「我們鐵箭門?」春錦反而笑了:「是宋家的鐵箭門,我算什麼東西?莫說她應該不在鐵箭門,就算在,也輪不到我知道這些,再說了,現在哪兒還有鐵箭門?你看這滿地的屍體,鐵箭門就在這兒啦,裡頭可有你的丫鬟?」
  
  「你狡辯!」青女在聽到她說阿蟬不在鐵箭門的時候還頗為慶幸了一下,然而她緊接著說屍體什麼的,聽起來竟像是咒阿蟬死,頓時氣血上湧,怒道:「你才死了呢!」
  
  「……你敢殺我麼?」春錦一挑眉:「話倒是放得好硬!」
  
  青女咬咬牙,轉頭就走。若不是她仍然認定要從春錦嘴裡問出阿蟬下落,就算殺了春錦又能怎麼樣?她是沒那個本事問出來了,但是回到青屏山總有辦法折騰出來。別的不說,杜四娘心愛的兩隻毒蜘蛛就夠讓任何女性慘叫連連了。
  
  龍羽幾個已經扶著伏杜上馬了。他雖然身上重傷不適合騎馬,但若是走回青屏山則更是不可能。於是龍羽騎坐在他身後扶著他。青女則蹭了梅秀清的馬,心中還是滿滿的對春錦的厭惡帶來的煩躁不安,當然看誰都討厭。
  
  於是,她看著龍羽架在伏杜脅下的手臂和說話時輕垂的頭突然生出一種吃醋的感覺。
  
  ……怎麼都覺得龍羽這樣看上去很像情敵,魯四叔果然沒看錯龍羽真適合當男寵,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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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1:47

【第90章】

  龍羽的動作確實引人遐思。當然,如果公正地看的話,要扶著伏杜不摔下馬去就必然環著他的腰,用肩膀頂著他的肩膀,肘關節還要夾在他身體兩側,這誠然是比光明磊落還兩袖清風。然而看在心情持續走低的青女眼裡,就成了一種故意的佔便宜。
  
  事實上,龍羽微垂著頭想事情的動作也確實讓人懷疑他的心事。然而其實他只是在緬懷過去而已!
  
  在看著伏杜安靜的面容時,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時候他還不如今天的伏杜大,正是年少氣盛之時。當師父要他接著去找奇妙消失的青女和那個未見過面的小男孩時,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悲催到為了這事兒廢掉一身武功。
  
  不過現在看看,不會武功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常在江湖漂的哪有百戰百勝的?伏杜的武藝夠高了,但也不能保證獨步天下全無敵手啊,如此說來,兢兢業業修武習劍也不見得就有多幸福。
  
  如果那時候自己的武藝沒有廢掉,生死難料的那個會不會是龍羽呢。
  
  想到這裡,他猛地打了個寒顫,緊接著就被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硬物給砸到了頭。
  
  順著那東西的來源望過去,正是一臉黑氣的青女:「師兄,你佔我夫君便宜占夠了沒有!」
  
  「啊?」龍羽一愣,和青女同騎的梅秀清也一愣,剛剛她看著青女把馬脖子上拴的鈴鐺飛速揪下來了一個,還沒問她要幹什麼,那鈴鐺就照著龍羽的腦袋招呼過去了。
  
  青女果然是個二桿子的姑娘。
  
  「我說,放開我夫君!」
  
  她索性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氣勢洶洶的樣子簡直像是要和龍羽拚命。
  
  龍羽面部抽搐了一下:「我放開他他就栽下去了……」
  
  「我扶著!」青女看起來像是只炸毛的小雞:「你趕緊給我下來不要找借口!」
  
  龍羽暗歎和這丫頭沒話可說,卻還是乖乖下來讓青女上馬了,然而他腳一落地就想起什麼事情貌似有點兒問題:「喂,你讓我騎誰的馬?」
  
  「隨你便!」青女扮了個鬼臉,伸手繞過伏杜脅下拽住馬韁,笑道:「你可以跑回去啊!」
  
  龍羽剛要說話,卻突然聽得隊伍後頭一聲尖叫,急忙轉過了身。叫聲是從看守著春錦的弟子嘴裡發出的,他尖叫一聲之後撒腿就跑過來,雙膝直磕跪在了龍羽面前:「師兄……那,那個女人,她咬舌自盡了……」
  
  龍羽從沒想過春錦會自殺,在他心中的春錦是個不擇手段的女人,這樣的人絕不可能輕易捨棄生命——事實上咬舌自盡多半是因為血流過多難以呼吸而死,想搶救也很容易,這春錦咬舌,說不定只是她又一條計謀而已。
  
  「隨她。」他實在不以為自己不去幫忙這女人就真的會死。要知道咬舌是一門相當考究的技術,咬的稍微偏一些,看起來也還是滿嘴血,但想因此死掉是基本不可能。
  
  青女卻極力反對,聲音急躁:「不行,不能讓她死!」
  
  龍羽大出意外:「她……你救她幹嘛?」
  
  「他說如果阿蟬在鐵箭門的話當然只能盤問她啊!」青女真恨不得狠狠抽龍羽一鞭子:「她死了你上哪兒再找一個知道鐵箭門內幕的舌頭去?」
  
  龍羽瞬時瞭然,笑道:「我說你怎麼這麼好心還想留著情敵一條命,敢情是為了你的丫鬟——放心,只要阿蟬活著,上天入地我都能把她翻出來。」
  
  「當真?」青女眼一亮:「你這麼有把握?」
  
  「別,」伏杜突然插話了,他沒法大聲說話,於是在青女和龍羽爭辯的時候只能閉嘴,好不容易才逮到這麼一個暫時安靜的機會:「別救她……」
  
  「……」青女沈吟了片刻突然叫起來:「阿蟬的事情果真有問題對不對?你們是不是說好了把她藏起來,然後騙我下決心和鐵箭門拚命?現在已經不用再騙下去了所以留不留春錦都無所謂了是不是?可……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殺她?」
  
  伏杜眨眨眼,瞥了龍羽一眼,只好點頭,然後艱難補充道:「回頭和你解釋……我累,不想說話。」
  
  那跪在地上的弟子卻為此大為困惑,他不知道是回去冷眼看笑話好,還是再和龍羽把話說清楚好——看起來龍羽是認定了春錦咬舌的目的是要弄什麼幺蛾子了,但他卻親眼看到大股的血從她嘴裡湧出來,那不是為了造作咬破舌尖就能達到的效果。
  
  「師……師兄,你還是去看看吧……」他瑟縮著又問了一句,龍羽的性格是很好沒錯,但越是這樣的人怒火上衝的時候就越可怕啊!
  
  「……」龍羽很想對這個囉囉嗦嗦有如女兒家的師弟給予性格和脾氣方面的全方位鄙視,然而這麼做似乎又會傷了弟子們慎重做事的熱情,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晃過去,然而當他走到離春錦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卻猛地頓住了腳步。
  
  他的預測錯了。
  
  她已經趴在了馬頸上,沿著馬頸淅瀝而下的不是血又是什麼?
  
  他當然對這個女人的價值沒有任何期待,然而看著一個人因為自己的疏忽自殺成功,多少有些挫敗外加罪惡感。
  
  哪怕那個人是敵人。
  
  因為春錦的死,龍羽有些沈悶了。他自負自己對人心的把握還算是不錯的,但縱使這樣他也想不通春錦為什麼會突然自殺。若說是她怕到了青屏山受人折磨,而在出城的時候還指望宋二公子救她的話,那麼在方才大戰之後就該死了。可他們離開那處屍橫遍野的地方都已經有一個時辰了,她此時自盡卻又是為的什麼?難不成是看見伏杜和青女形容親熱自己全無指望於是索性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但……這種事情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死皮賴臉的女人做得出來的啊。再說她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麼陰謀嗎……
  
  龍羽頭疼,非常頭疼,加上被青女趕下馬之後只能和某個依稀吃壞了肚子的師弟共乘一騎,實在是太蹉跎了。
  
  然而,更蹉跎的事情還在後頭。當一撥子人好不容易折騰回了青屏山該吃的吃該睡的睡的時候,青女一腳把他的房門踹開了。
  
  據龍羽的表述,那時青女雙手抱臂往門口一站,秀眉微蹙目露凶光:「師兄,我的丫鬟呢?」
  
  俗話說捉賊拿贓捉姦捉雙,青女的表情就好比是抓到了賊捕到了奸的主人,其義正詞嚴讓龍羽幾乎生了錯覺——難不成阿蟬不是開心地奔向幸福的明天而是被他玷汙了還藏在這間屋子裡頭了麼……
  
  「她……」龍羽撓了撓頭:「她和葉大廚私奔了。」
  
  「這算什麼破借口!」青女擺明了不信,臉上的洶洶氣勢迅速換了幾絲猶疑和悲傷:「她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吶,我是給了他們錢財助他們逃走促成你夫婿鬧著要報仇這你也猜到了……」龍羽攤攤手:「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答應得信誓旦旦?!」青女恨不得抽他:「現在春錦也死了,我上哪兒去打聽她的下落?我不管,你得把阿蟬給我找回來!」
  
  「行,我找,我找還不行嗎——師妹你趕緊回去照顧允之吧,他現在身體不舒服一定很期望你的陪伴別在我這裡囉嗦謝謝再見好走不送……」
  
  青女還沒來得及抗辯就被龍羽推了出來,緊跟著她背後那扇門就關牢了,還聽得到一聲清晰的閂門聲……
  
  送瘟神也不至於這樣吧?!
  
  再說不管怎麼樣苦主都是她啊,被丫鬟拋棄的人是她啊,被師兄和夫君蒙騙的人是她啊,怎麼現在被人嫌棄的還是她?天理何在啊。
  
  青女歎了口氣,慢慢往回走,心中各種悲傷。她突然非常想念阿蟬,雖然自從她消失之後自己的生活那點兒不便已經被越演越烈的各種衝突淹沒了,但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她真的會想和阿蟬說話,玩笑,打鬧。
  
  雖然這臭姑娘做事沒有分寸勝過自己,但好歹也算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臭味相投便稱知己嘛。
  
  沒有阿蟬,自己就是青屏山上傻得出類拔萃無人能及的那個……好吧,就算不考慮她的「給小姐墊背」功能,也還算是個好玩伴啊。
  
  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自己,這丫頭居然被龍羽攛掇得私奔了!真是過分!雖然怎麼說這事的始作俑者是龍羽,但難道她就不能堅持拒絕嗎?自己又不會是那種攔著丫頭不讓嫁人的小姐!
  
  如果她回來就給她辦婚宴還是先揍她一頓再說好呢……默默想著無數的「如果」,青女推開房門,坐回伏杜身邊。他沒有睡著,看她一臉不樂,卻頗出意外。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阿蟬的消失和龍羽有關,自然覺得龍羽能讓阿蟬走就能讓她回來,但見青女如此表情,約莫是不怎麼順利……?
  
  「師兄說他找不到阿蟬。」青女猜出他想問什麼,委委屈屈地回答:「我的丫鬟跑掉了,不回來了,不要我了……」
  
  「我要你啊……」伏杜被那句「不要我了」給逗笑了,雖然青女自己是說著說著就哭了。他吃力地擡起手,握住青女的爪子:「等我好起來我幫你找她,好不好?不哭。」
  
  「那麼……多謝了……」
  
  「……」被妻子的謝謝弄得無言的美人兒嘴角微微一抽,頓感無力,只好沒話找話道:「我渴了。」
  
  「哎?」青女用手背擦擦眼睛站起來:「要水是麼?」
  
  出乎意料的是,他搖了搖頭,向自己方向勾了勾下巴:「你坐過來。」
  
  青女依言坐下,伏杜立刻伸出手臂把她摟進了懷裡。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然而當把她擁進懷中的時候,他還是很想笑出來……
  
  只不過,當他再用力一點的時候,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背上傳了過來,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青女立刻跳了起來。
  
  「傷口又裂開了!你這個傻瓜!我怎麼找了你這麼傻的夫君呢我就夠傻了你也這樣以後孩子怎麼辦啊啊啊!」

  〈第五卷.劍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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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2:34

《番外卷》


【第91章.番外之酒館少掌櫃的怨念】

  我叫葉述。
  
  我是再來居的少掌櫃。
  
  我想我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家的產業——它位於靠近沙漠的某個小鎮子上,這小鎮子的名字簡單到土,叫一道關,當然,你也可以覺得這個名字體現了命名者不俗的寬廣胸襟或者別的什麼的。
  
  每天都有無數江湖俠客背著劍啊刀啊還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兒從街上疾馳而去,他們中有的人會下馬,到我家的店子裡頭叫上二斤牛肉一壺白酒。我曾經很奇怪為什麼不論年齡和性別他們要的都是一樣的東西,這個問題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有點兒高深,於是我去問了我爹,他對我的教育問題一向很有主見,於是他賞了我一耳光。
  
  他說,江湖上的事情,別問。
  
  我覺得我爹這話說得真帶勁兒,就像是那些俠客喝醉了的時候說出的話,慷慨悲歌之氣十足。因為這句話我一度懷疑我爹是個歸隱的大俠,後來我娘說了,我爹從十二歲開始就天天做飯,一直做到現在,他手上除了菜刀之外啥利器都沒抓過。
  
  順便再提提我娘,她是個很有特點的女人。稱不上優雅什麼的,但和她比,隔壁賣青菜的王二嬸和隔了三條街賣水粉胭脂的李三嫂,甚至小院子裡的那幾個粉頭,都會顯得沒見過世面。
  
  我猜這和我娘做再來居的掌櫃夫人經歷是分不開的。教書先生提到過有一個詞叫「從容」,我一想起這詞兒就想起我娘——她才叫真真的從容咧!我七歲的時候有倆人在店裡頭打架,打得桌子共板凳齊飛,酒壺同菜碟亂走,所有食客都連滾帶爬地逃出店去,吱哩哇啦得叫得那叫一個可憐,可我娘她蹺著腳在櫃檯後頭嗑著瓜子,待那倆人打累了,她拍拍衣服上掉下的瓜子皮渣渣,冷笑一聲道:「這功夫,要是小姐和姑爺在,能把他們的腸子都打出來。」
  
  這句話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猜我娘嘴裡的小姐和姑爺一定都是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我娘也一定不簡單。至於怎麼能把人的腸子「打」出來而不是「割」出來,我很不敢想像。
  
  但是我娘後來的反應卻讓我很失望,她沒有像路過的說書先生描述的那樣「繡鞋一點櫃檯,整個人跳起丈八來高,玉手一拍,只打得那兩個匪類哭爹喊娘屁滾尿流」什麼的,而是叫我出門找木匠過來準備修桌子……我鬱悶地跑出店外,心想我娘不動手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她穿的不是「繡著八寶鴛鴦」的漂亮鞋子吧。
  
  後來木匠在我家店裡折騰了多久我不記得了,反正我打小無數次去找他來幹活。後來他看到我就慇勤吆喝:「呦,小葉掌櫃又來啦?那幫大爺又把你家店給砸了?」
  
  我很不樂意聽他說「砸店」這個詞兒。那些江湖人也不是為了砸我家店才來的,按木匠的說法倒像是我爹我娘得罪了誰於是有人隔三差五來砸我家店面一樣!
  
  是的,那些江湖人來我家店裡多半是因為我爹口口相傳的好廚藝。他們多半是要再往西走,去大漠裡頭冒險什麼的,玩命之前自然想吃頓好的。但是人人都這麼想的話,在我家店裡碰上仇人的可能性就相當大。
  
  人道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啊,他們一見面二話不說拔傢夥就打啊!
  
  所以有很多人都沒來得及受用了他們的二斤牛肉和一壺白酒就去見了閻王……
  
  當然,他們的死同我們店家沒關係。自從爹去官府送了些銀兩,捕頭衙役對我家店裡有人鬥毆致死就睜隻眼閉只眼了。至於名聲——嘖嘖,江湖人還怕進死過人的店晦氣嗎?他們中可沒有一個認為自己碰上仇人就會死。至少我見過的這麼多人裡頭沒有。
  
  當然,我娘也總是會在從容地欣賞完雞飛狗跳的互毆後冷冷一笑:「要是小姐在這兒,他們算是什麼東西?」
  
  這句話我娘說了十多年,我對她嘴裡的小姐姑爺的印象也從崇拜變成了懷疑。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我見過的江湖兒女一樣討厭——他們在我家店裡打起來的時候從來不說先出去再動手,相反,似乎他們殺死仇人是小事,把我家的桌椅碗碟都砸了才是大事。
  
  要命的是這幫擾民的玩意兒還總覺得自己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了不起得緊……是的,他們劫了富會不會濟貧我是不知道,但他們砸了我家店裡的家當不付錢我可是見多了。死的一方自然沒法兒掏錢,活的一方也絕不會一手拍著我爹的肩膀一手掏出銀子說這是賠你們的桌椅錢……
  
  終於有一天,我不知是哪根筋抽了,拽著我娘問了個讓她一瞬間就吊下臉來的問題:「娘,您說的小姐和姑爺,也會動手砸人東西不給錢嗎?」
  
  「不許說小姐不好!」我娘的表情就像是被我拔了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根毛的大公雞:「小姐肯定會給錢的……姑爺麼,那傢夥應該也會給吧,他雖然嘴毒但也勉強算是個好人好了。」
  
  「那……」我不知死活:「為啥你不和他們在一起了?」
  
  我娘牙疼般倒抽了一口冷氣:「你舌頭長了啊問這麼多幹嘛?老葉!你兒子欠揍了!」
  
  要知道,能在大夏天裡做一天飯的男人其實是很強壯的。在我被我爹揍得天旋地轉之後,我只能認為我娘不和小姐姑爺呆在一起的原因肯定見不得人,不然她為什麼不主動告訴我反而攛掇我爹揍我一頓?
  
  而且,她那麼熱愛她的「小姐」,可這麼多年來我從沒聽說過這位小姐出現過啊。
  
  雖然我還是極為好奇,但考慮到我爹的拳頭,還是不問了好了。
  
  日子還是那麼過,並沒有什麼改變。我照例每隔幾天就跑過長長的街找木匠,我爹也照例在廚房裡做著他永遠做不完的飯,只不過我娘再也不提她那「小姐和姑爺」的事情了,在看著劍俠刀客們你來我往鬥個不亦樂乎時也只是撇著嘴一笑,神情依舊譏嘲。
  
  我猜她只是不想讓我知道更多關於「他們」的事情而已。作為我娘她應該知道,我這樣一個從郎中嘴裡聽到個「雞內金」就把母雞肚子割開找金子的孩子有著多強的探索精神和破壞能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知道她嘴裡姑爺和小姐的什麼事情的話……結果可能不堪設想。
  
  但其實我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熱情。真的。
  
  雖說一般的男孩子總會有一個時期覺得自己應該仗劍天涯,但是我可不是一般的男孩——我打小見多了俠客們的各種死法。不管他們活著的時候何其高帥富,死了之後也一樣如同挨了隔街胡老闆一刀的肥豬一般動彈不得雙目無神。與其冒著被人戳一刀的風險去找我爹娘的門路學武,我寧可矮醜窮地活一輩子。
  
  我爹曾說過我家這再來居是離江湖最遠也最近的地方,我深以為然。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對我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江湖這『地方』,你進來了,就永遠也別想出去。」
  
  說話的是個漂亮的……好吧,我承認我不知道這人是男的還是女的。此人穿著男裝,但長得實在很美人,放在男人身上浪費的那種美法。
  
  姑且當此人是個男人吧——他,坐在我家靠門陽光最好的一張桌子邊,對著我端上來的白酒和牛肉皺了皺眉頭,擺擺手說自己只喝茶,然後就丟出了這麼奇怪的一句。
  
  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以為他是個瘋子,還頗為遺憾這樣的美人居然是神志不清的。然而緊跟著他又說了一句讓我傻戳在原地的話。
  
  「你爹娘以為走到這裡,就能離開江湖嗎?走這麼遠,一樣逃不掉啊……我們可是找了你們十多年呢。」
  
  我呆傻地轉頭盯著這張沒有表情的美人臉。是的,我當然知道我娘至少和江湖有過什麼牽連,但我爹不是應該一出生就握著把菜刀嗎?而且這人這話泛著森森寒意……我怎麼都覺得他接下來就會抽劍先捅了我然後去捅了我娘和我爹最後是後院裡頭的雞鴨白鵝!
  
  這一定是一樁血案啊!不知道官衙會不會抓他啊!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啊,隔壁家的二丫頭還答應給我繡個荷包呢!
  
  他看著我在恐懼中抽搐的臉,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道:「回去告訴你娘四個字,既往不咎。」
  
  我怎麼都覺得這話是官府在招安罪大惡極的土匪時說的……然而當我打著寒顫把這事告訴了當時正在二丫頭家嗑瓜子的我娘時,她卻頓時淚光盈盈了。
  
  「記住那個人!等咱們回去了你要叫他公子!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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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3:08

【第92章.番外之師兄當不得】

  因為我是師兄。
  
  在六年以前的某個早晨,我被師父從溫暖的床上拖起來。我惺忪地聽他說了一句什麼「交給你了」,瞬間被嚇醒了。
  
  那一刻我當真以為他臉上的黑眼圈是被人打的,而他要交給我的任務是給他復仇。
  
  然而當我終於搞清楚了他要我做什麼時,實在不由得不感歎一句——這還不如讓我去給他打架呢。
  
  師父讓我去找他家閨女。他自己熬了一整夜沒有找到,於是換我接著上陣。我感慨師父對我的信任和栽培,但要說實話的話,我並不太想接受去尋找裴青女這種任務的。
  
  裴青女,一個在讓人發瘋方面有著相當功力的臭丫頭片子。這次的事件是她把師父好不容易打聽到的師父的故人之子給搞丟了引起的。我就不明白了,那「故人之子」也是個大活人,按師父的描述也不是個傻子,更不是小貓小狗的,青女怎麼能把他給搞丟了?!
  
  丟就丟了吧,以青屏山的實力想要找到一個據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少年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麻煩又出在了裴青女身上——師父罰你跪你就老實跪著不行嗎,她不,她居然又跑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她十有八九也是去找那位姓伏的小爺了,但問題是,她一個小姑娘家找人能找到嗎?十有八九還是我們找啊,而且這次變成要找兩個人了……
  
  所以對於終於完成了搜救任務的我對呶呶不休的青女進行恐嚇的行為,我認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樣讓人噴血的情況發生了不止一次了,如果我沒有嚇唬她,估計今後還會更頻繁的發生。是的,她自認為女俠,從來都喜歡路見不平一聲吼,問題是吼完了之後她就只能給她要幫忙的那個人帶來更多的麻煩。
  
  從她身上我們能學到一個道理——做好事做砸了比乾脆去做壞事更壞。
  
  世上沒有一個師兄喜歡為一個毫無勾搭遺願的師妹無休無止地平事。我也不例外。至於我為什麼對青女毫無勾搭願望——換了你在七八歲的時候被一個小屁孩兒揪頭髮按腦袋地欺負還不能還手,你會喜歡她嗎?
  
  當然,說這樣的話也就意味著一些別的內容——如果是比青女大一些的師妹們有點事,我還是很樂於幫助她們的。奈何她們都太溫順太乖,就算有了麻煩也都是自己默默解決。如果裴青女也能像這些看到我就含羞頷首的師姐們學習,世界就清淨了。
  
  但是很明顯嘛,她也沒覺得我這個從來都很好欺負的大師兄是個男人。所以偽裝文雅嬌羞乖巧什麼的事情絕對不會在我面前干,我能看到的都是她蠻不講理無惡不作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的一面——好吧,也許最後一個詞有點兒誇張了。
  
  然而,當這枚我從山下撈上來時還奄奄一息的小美男康復之後,青女就變了……
  
  我不能不承認看她在他面前嬌羞乖巧什麼的時候我是有點不高興的。怎麼說呢。就像你好不容易磨了很久的一把寶劍被別人拿走了,原因很簡單,人家是俠客,你是鐵匠……
  
  當然,青女並不是我一手帶大的,然而在她慢慢長大的過程中,我一定是受害的人類中最淚目卻無言的。整個青屏山都知道青女喜歡惡作劇,被惡作劇的動物通常會死,但被惡作劇的人卻是死不得又恨不得死的。看著她在伏師弟面前乖得像隻貓我不禁很內心酸澀,為什麼師妹們在年長的師兄前面始終是禍害,而就算她們到了少女的嬌羞期,對某個小子含情脈脈嬌羞不已的時候,對待師兄卻依然是冬天般的刺骨寒冷呢……
  
  所以,當我看到師父望著這對兒小鴛鴦那欲說還休的眼神時,實在是有那麼點兒感同身受。
  
  人說女生外向,我看這話一點兒也不錯。世人都說男子重色輕友是大錯,這一定是因為他們沒有觀察過女人——她們在喜歡上某位少年時何止重色輕友!簡直是為了那個人什麼也不要啊啊啊!
  
  且不說青女能陪著伏師弟跳崖,就說我身邊的那些姑娘們……我很不想解釋為什麼我換下來的洗了一半的外衫會在我擡起頭望望天色的時候消失,當然她們願意好心代勞我沒什麼可抱怨的,只不過還到我面前的衣物只是一件平展的長衫這一點讓我很是鬱悶。
  
  要知道,水盆底下還有我的頭帶什麼的……我不知道她們拿走我的頭帶是要幹什麼。難不成用來矯正女弟子院子中央的那棵歪脖子棗樹?這種事情發生了若干次,我的頭帶簡直就是消耗品,換洗一次就丟失一次,而那棵歪脖子小棗樹還是一樣沒有長直啊。
  
  每當我看著自己的小玩意兒丟失,我就非常羨慕伏師弟。其實他要是再大個三四歲說不定我就沒這麼大壓力了,如果那樣大部分師妹也都會把他納入自己的考慮範圍。但現實是,她們非但沒有偷他東西的習慣,反倒因為這小子漂亮的臉蛋兒和溫柔乖巧的行事作風益發把他當弟弟疼愛。
  
  而我每次看到這小子恭順地喊我師兄之後眼底那股不亞於我當年的鋒銳勁頭,都會覺得森森的心疼……
  
  我只是比他早出生了幾年,就被迫在忍辱負重和萬眾矚目中生活,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說回女孩子的事情,從青女還有別的師妹身上我都看到了一個真理,女兒養大了遲早是人家的……我總覺得今後我不想生個女兒,因為學壞容易學好難,如果我真有一個女兒她一定會被裴師姑帶成一個呼嘯山林的女土匪般的存在的。再說看看我的狗都被那幫師妹們喂成一個球了,倘若我真有了個女兒,難說她們不會把她養成一個嫁不出去的死胖子或者乾脆沒事幹就掐她兩把……
  
  考慮到這麼暗淡的前景,我實在就不想要個女兒了,我可不想步師父後塵望著女兒和準女婿的背影而內心蕭瑟。但據說一旦成了親生男生女的可能性是對半兒的,於是我也就不想成親,於是面對著那些師妹我也只好一臉梅妻鶴子高風亮節……
  
  當伏杜接任盟主之後也曾經在青女有喜的時候關切地過問過我的感情生活。當時他一臉憂色:「師兄,那麼多師姐喜歡你,難不成你就沒一個喜歡的?」
  
  我在沈吟了半晌之後把如上的一套理由告訴了他。
  
  那張絕色的臉上頓時浮出窒息一般的詭異表情,然後他斬釘截鐵地說了倆字。
  
  胡扯。
  
  我表示非常傷心,可他接下來又問了個問題:「師兄啊,我知道這事是不怎麼見得了光,但你和我說說我會成全你的。」
  
  我頓時驚詫了。我何時輪得著他來成全?這個詞聽起來太適合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了,怎麼能用在我這樣仙風道骨的師兄身上!
  
  他卻非常認真:「你和魯四叔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兒情愫?我知道,你們隔著輩分身份不好在一起,但是昨兒青女和我一說,我覺得也是……不管是男人和女人,還是男人和男人,只要是真心相愛的都值得祝福。我不會像師父一樣攔著你們的。」
  
  我原本都快喘不過氣了,但當我聽到「青女」這個名字時就瞬間豁然開朗了——這種詭異的思路只能存在於裴青女的想法之中啊。但是現在她已經把伏師弟拉過去了,我再不解釋只怕這小子就要熱心腸地給我披紅掛綵送下山了。
  
  「沒有的事!」
  
  「……真的沒有?」他狐疑地掃了我一眼:「要麼師兄你是好男風,喜歡自己主動?這事可不好辦了,養個書僮什麼的不太適合咱們練武的人吶——雖然你看起來倒也算是名士一個沒錯。」
  
  「我……我喜歡女人的好吧?!」要不是打不過他我一定動手打他。
  
  「胡扯。」伏杜再次丟出了這斬釘截鐵的狠心字眼:「你要是喜歡女人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和哪位師姐好上?」
  
  我很想告訴他喜歡女人並不代表會喜歡任何一個女人的,不然他自己為什麼不瘋狂地追求梅秀清?但是這小子今兒明擺著是和我唱反調了,於是我靈機一動:「師弟啊,既然你這麼執著操心我的終身大事,我也就不瞞你了……」
  
  他頓時面色慎重:「師兄你說吧,但凡是我能幫上的忙,我定然義不容辭。」
  
  「其實呢我比較喜歡狗。」
  
  說完這話,我大袖一轉飄然而去,隨便他吸多少冷氣。我並沒有撒謊,我確實喜歡狗這種動物,但是至於他怎麼理解,我就不管了。
  
  當時以我的得意,一定想不到五天之後,頂著一雙黑眼圈的伏盟主站在我面前時我的憤恨欲死……
  
  他牽著一條和驢子差不多大的狗,一臉憂國憂民地說:「師兄,我還是覺得應該尊重你的喜好……不過龍二個子太小了,又是條公狗,你就別為難它了,這條狗你能接受嗎……?」
  
  我望著他背後站著的那條眼睛都紅了的大狗,頓時有秋風掃過我心田,木葉翩飛瑟瑟涼……
  
  因為我是師兄啊,因為我的師弟師妹都是禍害啊,師兄難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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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3:36

【第93章.番外之伏家兒郎記】

  伏昭曾經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崽子。
  
  對於千鋒劍盟的美人盟主的兒子會是什麼樣,大家都有所期待。而伏昭也確實沒有辜負那些閃著藍光的眼睛,生得果然是粉糰子般讓人看了都心軟得說不出話來。
  
  於是整個千鋒劍盟所有已經成親的沒有成親的孩子都成了親的,下至燒火工上至龍大師兄的所有成年人都喜歡沒事幹去捏捏伏照的小臉。伏昭脾氣很好,從來不哭,就算被捏疼了,也只是嬌俏地瞪那個下黑手的傢夥一眼。
  
  這種令人看了心都要化了的眼神之下,還有誰能狠心再多用哪怕半分力氣?群眾紛紛表示伏昭實在太可愛了,一點兒也不像是從小刁橫跋扈的青女,這一定是隨了盟主的。
  
  青女聽了這樣的話定是不快的,雖然明目張膽給夫君拆台的事情,她也還不敢做,但私底下和伏杜抱怨兩句,倒也無傷大雅……
  
  「我刁橫跋扈,難道你就溫柔乖巧了?這些人真是太武斷了明明你才是惡劣到死的那個!」
  
  「那沒辦法。」伏杜銜了一粒梅子,怪享受地一皺眉毛:「我對大家的態度都很好,所以他們只會覺得壞人是把痛苦帶給大眾把歡樂留給自己的你!」
  
  「哼。」青女很希望看到他被梅子核嗆到:「他們會後悔的!昭兒再長大點兒,不管像我們誰,都夠他們受的……」
  
  「就算那樣他們也只會覺得昭兒像你啊我的美人兒。」伏杜站起來,捏捏青女的下巴:「誰會相信我這麼謙和有禮的君子小時候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霸王……」
  
  「你……」
  
  青女還沒來得及抗議完,請來的奶媽劉嬸兒就衝了進來:「盟主,夫人,小公子咬人了!」
  
  「啊?」
  
  「今天龍大爺去逗小公子,捏了捏小公子的臉,然後……然後小公子就把他的手給咬了,咬出血來了呢!」
  
  青女面色錯愕,好一會兒才道:「昭兒……現在能把人的手指咬破?」
  
  伏杜則輕笑道:「這樣啊……不愧是你生的兒子,這麼頑劣……呃,不,這麼有骨氣……」
  
  青女恨恨掃了伏杜一眼,道:「我更關心龍羽洗手了沒有,我可不想我的昭兒鬧肚子。」
  
  伏昭當然沒有因為咬了一根沒有洗過的手指就鬧肚子,然而龍羽手上的傷口卻因為疏於照料而腫了起來,過了半個多月才消。
  
  自此伏昭一戰成名,再沒人敢捏他的臉了。然而直到很久以後龍羽還是會常常在伏昭面前提起這件事,畢竟被一個剛剛長牙的崽子擊敗並不是他能輕而易舉放下的挫折啊……
  
  再說這件事拿來逗小孩也確實挺適合的。小孩子往往比較善良,在聽到自己對別人的傷害時常常懷有深深的歉意,伏昭正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每當龍羽向他提起他小時候對自己指頭的傷害,伏昭都會害羞地低下小小的臉兒,然後低聲囁嚅道:「師伯,師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給你糕點,你不要說了好不好……」
  
  龍羽自然不會要一個小孩子的糕點,但每次看到伏昭漂亮的小臉蛋漲得通紅倒也是樂事一件。於是,在伏昭從三歲到六歲的這三年間,他提起這事的次數大概要超過一百次了。
  
  然而,當伏昭的六歲生日一過,龍羽就再也不提這事了。
  
  原因很戲劇。那天大家圍著這可愛的崽子逗樂,不知誰問了一句:「昭兒,千鋒劍盟最勇敢的人是誰?」
  
  伏昭想都不想:「我爹爹啊。」
  
  「最好看的人呢?」
  
  「我爹爹啊。」
  
  「那麼昭兒最喜歡的人是誰?」
  
  「龍師伯家的嬸娘啊!」伏昭笑得很甜。
  
  「哎?」問話的人比較吃驚:「為什麼不是最喜歡你娘親?」
  
  這也是青女想問的,她委屈地望著兒子,可惜,伏昭根本沒有照顧母親那顆脆弱心靈的自覺性:「我娘?你不覺得我娘很傻嗎?昭兒不喜歡傻瓜。」
  
  青女默默扭頭,望著身邊忍笑忍得快出內傷的丈夫,低聲威脅:「不許笑!」
  
  「我……噗,我……我沒笑……」伏杜見妻子委屈,終於壓住了笑意,拍拍她的肩,道:「沒關係,我喜歡傻瓜。」
  
  龍羽聽到伏昭誇自家夫人,頗為高興,於是也俯下身道:「昭兒,那麼你覺得龍師伯是最怎麼樣的人吶?」
  
  他總覺得伏昭會用溫柔善良可親可敬這樣的詞語,至不濟也是「好人」,沒想到伏昭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點點頭,無比確定地說:「最小氣最囉嗦的人!」
  
  當原本羞憤欲死的青女為這句話都笑倒在了伏杜懷裡的時候,鬱憤的龍羽還妄圖翻局:「昭兒,不要為了逗你娘高興就說假話啊,說假話的小孩子以後會娶不到媳婦的!」
  
  「……」伏昭不解地看著目露凶光的龍羽,囁嚅道:「我說的是實話啊,龍師伯。你的確是最小氣最囉嗦的人,我咬你一口你都說了我三年了,難道還有人比你更小氣,更囉嗦?」
  
  「不愧……不愧是你兒子……」青女笑得整個人都軟在伏杜懷裡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低聲說:「這嘴……真毒……」
  
  伏杜似乎也很是為自家兒子完勝龍羽的戰績自豪,雖然當著龍羽的面不好大笑,但還是悄悄扭過了頭去,故意不看龍羽那張像是被人用錐子紮了的臉。
  
  伏昭就是這樣完美地繼承了他爹的全部美貌和毒舌地長大了,甚至還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當他滿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是看上去能讓任何女性抓狂的少俠一枚了。
  
  這個「任何女性」裡,也包括他娘,裴氏夫人。
  
  當青女經過走廊看到兒子舞劍的身影時,確實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心頭頓時無限感慨,時光如梭什麼的,後浪前浪什麼的,美人易老什麼的——伏昭看起來就像是伏杜一個人的兒子,一點也不像她,就連舞劍的動作也和伏杜如出一轍啊。
  
  於是兩下對比,結果明顯,一代新人換舊人,沒什麼可說的。就算伏杜現在也還依然挺拔俊朗,到底比不上兒子美貌了啊。男人的變化都這麼明顯,自己豈不更是顯得蒼老……這還是自己看著兒子呢,要是讓伏杜看著她和才十二歲的小女兒伏衣,對比豈不是更讓人心碎崩潰淚眼朦朧啊!
  
  青女突然就很有為自己一哭的衝動。
  
  正在她心情悲涼的時候,伏昭收劍,轉過身來了:「呃……娘……你怎麼來了?我以為又是哪個師姐師妹找我……」
  
  青女狠狠一窘。師姐師妹是跑來做什麼的,這不是很清楚嗎……
  
  當娘的也是有嫉妒心的!
  
  「現在的小姑娘怎麼能這樣!」青女在夫君面前痛心疾首:「昭兒才多大,她們就天天去纏著昭兒……」
  
  伏杜的嘴角微微抽搐,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你有什麼立場去指責那些小姑娘,你十五歲的時候做了什麼你已經忘掉了麼……」
  
  「我做了什麼那都是不得已的……」
  
  「看我洗澡也不得已?」伏杜的心情總是會在調戲青女的時候由衷地好。
  
  「……總之夫君你想想辦法啦……」青女無話可說,只好無賴:「不要讓昭兒現在就耽於男女之情……」
  
  「他又不是個女孩子就算怎麼樣了也不是他吃虧你急什麼急?」伏杜哭笑不得:「再說我看現在青屏山的小姑娘也還都不錯,不至於……」
  
  「不行。」青女面目可憎:「我不同意,就不同意……」
  
  「那就讓昭兒出去辦點兒事吧,這麼大了,對不對?」伏杜側著頭,對炸毛的青女淡淡一笑:「他不在青屏山也省得你心煩……」
  
  青女一向都認為夫君的決定是正確的,然而這次她錯了。伏昭在青屏山,她鬱悶,伏昭不在,她更鬱悶。
  
  從伏昭下山進行中斷了十多年的尋找阿蟬計劃的那天開始,除了小女兒伏衣之外,所有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女弟子都消失了……
  
  事情貌似不太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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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4:12

【第94章.番外之伏家兒郎記之二】

  女性弟子大量失蹤的事情是伏衣報告給爹娘的。
  
  身為伏昭的妹妹,她對哥哥的感情有點兒複雜,於是對師姐妹們對她哥哥感情的問題之感情就愈發複雜。
  
  同樣長得好看為什麼哥哥就能收穫所有的寵愛而她就只能在爹娘面前討到一點兒心理平衡?同樣是女性為什麼哥哥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沒時間到拒絕任何幫助?
  
  於是,在發現師姐師妹們離奇失蹤之後,冰雪聰明的伏衣小姐就自然聯想到了哥哥被爹派出去公幹的事情……
  
  這麼重要的秘密,當然要拿來出賣了。
  
  事情最初的發展和伏衣的預料一模一樣,她娘當即臉色蓊鬱一言不發,一雙刀子一樣的目光投向了依然不動聲色的她爹。
  
  伏衣很清楚娘親的戰鬥力。任何事情,只要是她娘反對的,她爹就不會明著贊同,而只要是她娘同意的,她爹也最多只會暗中阻撓。此事既然惹得娘親不快,那麼讓爹爹下令把那些師姐妹們捉回來也不比吃個雞蛋要艱難多少。
  
  但是伏杜的表現讓女兒很失落,他想了一會兒之後,居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笑什麼笑什麼!」青女很焦躁:「你兒子現在……」
  
  「他又沒有危險!」伏杜攤手:「要焦躁也是那群姑娘們的爹爹焦躁,我還是挺為我兒子驕傲的。」
  
  「……有你這樣的爹嘛啊?」青女益發焦急:「他要是做出什麼來,啊,人家會怎麼說,我們要怎麼辦?」
  
  「不可能的事情嘛。」青女越著急伏杜就越是雲淡風輕:「我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別說是青屏山那幫姑娘們追下去,就算換了皇宮內院的公主追著他都出不了事情。」
  
  「……公主追來一定會有侍衛跟著那才出不了事情好嗎?」
  
  「不不不,」伏杜笑得很得意:「昭兒這小子和我當年一樣,懶得出奇。隨便招惹姑娘是要負責任的,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絕對不會動那些師姐師妹們。反正他也沒多喜歡哪個姑娘,不可能為了哪個妞就做出什麼從此告別自由自在的生活的……」
  
  青女突然覺得她關心的重點應該放在伏杜而不是兒子身上了:「怎麼,你……你不理春錦是因為你懶得負責任?」
  
  「啊……」伏杜作繭自縛,頓時尷尬:「她例外,我看到她就渾身不舒服。」
  
  「那你不勾三搭四是因為懶得負責任?」
  
  「不然呢?」伏杜眨著眼望著她:「哪個男人不喜歡有很多女人啊,但是女人多了可麻煩大了的。」
  
  「你……」
  
  「別生氣嘛。」伏杜捏了捏青女的臉,完全不顧他們的女兒還站在這裡:「你是唯一一個讓我願意面對所有麻煩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啊,有了你別人都可以不要,這還不夠嗎?」
  
  伏衣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出現在這裡的必要……她輕嗽一聲,打斷進行不合時宜膩歪的爹娘:「那大哥的事情到底要怎麼辦嘛!」
  
  「啊……」伏杜這才鬆開手指,笑笑道:「雖然不會出事,但是昭兒一個男孩子被一群姑娘跟著也不太像是個事兒,對吧?」
  
  伏衣心中一喜,點頭。
  
  「那麼衣兒你去吧,你把那些師姐師妹們都弄回來好了。」
  
  伏衣一愣,隨即秀眉緊蹙:「爹啊,我去?我……我才十二歲一個人下山你也放心?」
  
  「你可是她女兒啊。」伏杜擡起手指指青女:「她十二歲的時候已經能行俠仗義差點害死我了,你難道連山都不敢下?」
  
  伏衣當然敢下山,她不敢的只是去面對那些師姐師妹們啊。她還是要在女孩子中間混的,把師姐妹們都得罪了她可怎麼辦?
  
  然而身為伏家大小姐,伏衣絕對是個冰雪伶俐的姑娘。當她找到第一個師姐時,一個完美的計劃就在她腦海中成型了。
  
  「師姐啊,我娘很生氣呢!」伏衣眨著和伏昭非常相似的眼睛,笑得極其純真甜美:「娘喜歡循規蹈矩的姑娘,她說以我哥哥的性格,總該配個沈得住氣的嫂嫂才好……現在你們都跑了,娘催著爹要給哥哥定個安分的姑娘呢。」
  
  「啊?」
  
  「我可不喜歡尋常人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當我嫂嫂呢,這才偷著下山告訴你們這事兒——我娘呢,雖然容易生氣但也容易消氣啊,如果你們趕回去逗好了她……說不定……」
  
  伏衣不再說下去,眨眨眼,師姐自然心領神會,丟下一句「大恩不言謝」上馬疾馳而去。
  
  這辦法屢試不爽,從青屏山追到丹絡城,伏衣已經靠這一套把追隨自己哥哥腳步亂跑的姑奶奶們盡數收服。
  
  當望著最後一個個子還不到桌子高的師妹艱難上馬而去時,伏衣終於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按道理說她一個小姑娘要去找一個人實在是有點困難。但伏昭這一行人也確實太過招搖了一點,伏衣甚至不用打聽,就能從酒館客人們嘴裡聽到「哎呀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公子爺帶著一群小妞兒看起來真是風流得意啊」之類的話。
  
  如此的一路跟蹤,絲毫沒有難度……
  
  所以,任務成功完成!
  
  然而當伏衣哼著小調打算上馬走人之時,一隻手拍在她肩膀上:「我說這兩天跟著我的人怎麼越來越少,原來是妹子你來了啊……」
  
  伏衣打了個寒顫。就算那人一句話也不說,她也能從那熟悉的一掌中得知他的身份——除了伏昭還有誰會這麼把她當男人打?伏昭打招呼的那一巴掌每每都要把她拍塌了啊。
  
  「……我說大哥你下手能輕點兒麼我真的不是個爺們兒……」伏衣抱怨的話突然截斷,換上了一種委屈兮兮的目光。
  
  看著自家妹子那恐懼的眼神,伏昭有點兒哭笑不得。是的,他從來都把伏衣當弟弟看,但那不也是因為伏衣她自己打小爬樹翻牆掏鳥窩的麼。怎麼,到了要她爽快的時候她記起自己是個姑娘了?
  
  「你倒還真聰明,拿娘嚇唬她們。」伏昭悠然甩開手上繪著潑墨山水的扇子:「我很想知道娘得悉此事之後的心情。」
  
  「……別,大哥,你別作孽。」伏衣的眼神益發淒楚,像是被人潑了一身水的小狗……
  
  「看你表現了。」伏昭朗朗一笑:「我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找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是多麼辛苦,多麼孤單又多麼無聊,好不容易有幾個師姐師妹想來同行,你卻把她們都吆喝走了——怎麼也得做出補償吧?」
  
  「補……補償什麼?」伏衣的牙齒都在哆嗦,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哥哥的本質。他和爹一樣,對別人那是溫和大度,對自己人卻是越折騰越快樂……
  
  「陪我去吧。」伏昭一甩扇子敲在了伏衣的頭上:「我缺一個牽馬端茶打水洗腳的……」
  
  「那是小廝干的活啊!」伏衣慘叫:「我……我好歹也是個小姐嘛!」
  
  「要麼你現在回去,我會和娘說你是怎麼在弟子面前造她的謠的……」伏昭笑得很是絢爛:「要麼你就跟著我伺候好咯。」
  
  「……我跟著你,」伏衣垂下了哀傷的面容:「大哥,你這樣會折福吶!」
  
  「折不折都是以後的事,福這事還是要及時地享啊……」伏昭轉過身,回首嫣然:「過來吧,剛剛我才點了切膾鯉魚,差不多該上菜了……」
  
  「……難得你有點良心啊。」伏衣的悲傷終於緩和了一點:「終於你還算顧及手足之情……」
  
  「什麼手足之情,我是說——我吃著,你看著。」已經邁進店堂裡的伏昭一撩衣擺瀟灑坐下,拈起竹筷:「過來伺候著。」
  
  「我是你妹妹!」伏衣也是個動不動就爆發的姑娘:「伏昭,你別太過分啊!」
  
  「如果你現在閉嘴,那麼我吃了一半之後就會吃不下,如果你不閉嘴,我就算撐死也不會給你留一塊——我說到做到。」
  
  伏衣安靜了片刻,重重一腳踹向了伏昭坐著的椅子,然後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面相絕美的哥哥動作絕美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於是當天晚上,這對以互相禍害為樂的兄妹都沒有睡著覺。一個撐得胃疼在床上滾來滾去要求妹子半夜出門給自己買藥,一個默默地團了兩個布團塞進耳朵然後坐在桌邊靠喝水緩解胃部不時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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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4 23:15:19

【第95章.番外之伏家兒郎記之三】

  伏衣在心裡默默念著「絕不向惡勢力妥協」,撐了一夜,但在第二天早晨看到伏昭疲勞的面容時還是有點兒抱歉的。
  
  雖然只是那麼一點兒。
  
  但是伏昭卻好像沒事兒人一般,面帶微笑地摸摸妹子的頭:「對不起,小衣,昨兒是哥哥不對,餓著你了……」
  
  伏衣在伏昭的魔爪伸向自己腦袋的時候還頗打了個寒顫,然而,當聽完伏昭溫柔的傾訴時,她……她抖得更明顯了。
  
  一個人做出和他尋常的行為截然不同的行動通常不是什麼好事。伏昭的溫柔來得太突然了,伏衣怎麼都覺得這是當哥哥的要加大對她的壓搾力度的前奏。
  
  然而伏昭的態度卻越來越好,早餐時甚至親手將包點夾到了伏衣的碟子中,笑得柔情款款:「小衣,別老吊著個臉啊,哥哥知道錯了還不行嗎?你倒是吃啊,餓了一晚上了……」
  
  「你到底有什麼居心啊?」伏衣的聲音艱難地從滿嘴的食物中殺出一條血路蹭出來。
  
  「我能有什麼居心?」伏昭擡起修長的手指按按額頭:「我是你哥哥,對你能有居心嗎……」
  
  「別狡辯了,」伏衣用手背擦擦嘴角:「你肚子裡有幾根腸子瞞得了師姐師妹們,瞞得了和你一奶同胞的妹子我嗎?你肯定沒安好心又想整我。」
  
  「……知道我要整你你還吃得這麼開心?」
  
  「死囚挨刀前也還有一碗行刑酒呢,你的東西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伏衣伸伸腰,仰起臉:「說吧,要我幹什麼?」
  
  「不幹什麼。」伏昭站起身:「吃飽了就動身吧,這是你能吃上的最後一頓舒服飯了,現在開始,咱們只能餐風露宿……」
  
  「至於麼?」伏衣臉色大變:「娘是讓你去找那個叫阿蟬的舊日丫鬟,又不是讓你從軍出征,真的會那麼艱苦?」
  
  「你自己想想啊,這十多年了,能去到的大城小鎮,爹娘早就派人查過了,統統沒有。那姓葉的是個大廚,要賺家用多半也還是當廚子,再不就是自己開個小館兒——總不能開到村子裡頭去吧?這麼說,也就剩下最西北邊的幾個城驛了。」
  
  「他難道不能去別的門派?」
  
  「從千鋒劍盟逃出來的哪個門派敢收?」伏昭把乾糧包搭在馬背上:「你想想爹爹當年自己重傷著都能剷平顯赫一時的鐵箭門,誰還敢冒著招惹咱們的危險幹這種事?」
  
  「……其實哥哥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有時候你也不算太傻的。」
  
  「……」伏昭一把攬住伏衣的腰,把她托上馬背:「閉嘴一會兒沒人當你隨了娘。」
  
  「啊?」
  
  「……果然是隨了娘。一般兒漂亮,一般兒傻。」
  
  「你才傻!」伏衣一鞭子抽在伏昭的馬屁股上:「得罪我,有你好看的……」
  
  伏昭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他尖叫著被瘋跑的馬給顛得七顛八倒,直到跳了下來還因為勢頭過大打了兩個滾才停下。
  
  當他黑著臉拖著崴了的腳上馬的時候,終於認識到了一個對於他的人生非常重要的真理——寧可孤身一人去挑戰傳說中的蛟龍,也絕對不要得罪跟你熟到隨時能翻臉的女人。
  
  當然,伏衣在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個很乖巧的妹妹,她也很清楚得罪了大哥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的道理,於是一路西行還算順利。到達一道關鎮的時候,兩人除了恨不得在對方睡覺的時候把對方用被子悶死之外還算是和平友好。
  
  「你去找人吧。」伏衣將馬鞭塞進哥哥手中:「我去逛逛,這好歹是最後一個鎮子了,再沒有咱們就該回家了。我還從沒來過這種地方,走走也不錯。」
  
  伏昭還來不及喊住伏衣,小姑娘就跑得沒影了。他雖然知道這種地方魚龍混雜,江湖人士來來往往未見得安全,然而……料想伏衣一個小姑娘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來吧。
  
  再說伏衣的功夫料理幾個會對小姑娘起不軌之心的小賊還是很輕易的,這麼想著,伏昭就自己出了客棧的門,朝著昨兒已經打聽好的再來居晃過去。
  
  一進再來居,看到那少掌櫃,伏昭就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這小子的長相和他娘畫出的阿蟬的畫像非常相似,雖然青女手繪的那張圖裡阿蟬的模樣怎麼看都像路人甲……但此時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把陪伴自己那麼久的丫鬟的靈韻畫出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了。他隱晦地暗示了小葉掌櫃,然後揚長而去,本來十分瀟灑。然而當他出再來居大門的一刻,事情不對了。
  
  一個熟悉的人影撞進了他懷裡,來人退了兩步,見是他,立刻叫起來:「哥哥救命!」
  
  能折騰這麼一出的除了伏衣還能是哪個?伏昭還沒來得及說話,伏衣背後跟著衝過來的人就叫了起來:「那小子,這丫頭是你妹妹?家裡怎麼教的?」
  
  伏昭雖然不怎麼護著妹妹,但在外人面前到底不能隨他們說。美貌的少年冷冷一笑:「說話利落點兒,我妹子是燒了你家房還是搶了你家糧,倒是說清楚了再來挑我爹娘的不是!」
  
  「……你,」那男人一張臉漲得通紅:「哪有女孩子進院子的?進了還搗亂,算是什麼事兒?你家爹娘沒告訴她院子不能亂進麼?!」
  
  「院子?」伏昭臉色一變,轉頭看著被水澆過的小雞般縮在他身後的伏衣:「你去了妓院裡?」
  
  「我在街邊問了個人這一道關哪兒最好玩,他指著一座綵樓道是那裡……我當是戲園子呢……那樓的名字就叫『百戲場』嘛!」
  
  「我妹子是誤闖,交代清楚了,你可以走了吧?」伏昭雖然明知要有錯一定全是伏衣的錯,但當著這不禮貌的漢子,還是不願意鬆口的。
  
  「走?」漢子獰笑道:「她把我家媽媽打傷了,還砸了我們拾掇雛兒的家什,哪兒有那麼好打發的?」
  
  「要錢沒有要命不給。」伏昭揮揮手:「我妹子都能砸了你家樓子,難不成你還想打一場架嗎?」
  
  「這是哪兒來的小爺啊。」漢子反倒笑了:「弟兄們,給這小兔崽子緊緊毛皮!」
  
  伏昭從來沒和敵人動過手,一轉眼被幾十個打手圍著還是頗為緊張的。但動了幾招之後他就反應過來了,對方只是人多,水平著實有限,於是打得花樣百出高,潮叠起,滿店的客人都擁了過來看著——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江湖豪客打架不是為了順便砸掉店家桌子的。
  
  戰鬥須臾結束,伏昭抱臂冷笑:「還打嗎?」
  
  「好生不講理!」那漢子雙目含淚:「砸了人家的東西還打人家的人,這位小爺,你們多少賠點兒錢啊。」
  
  「賠點兒錢你們就願意了事?」
  
  「……是。」那漢子看了看地上趴著的弟兄們,料再打也討不到好去,索性有個台階就下了。再說他看著伏昭穿著打扮也不是沒錢的主兒,他嘴裡的「點兒」,再怎麼也得十兩銀子吧。
  
  「好吧。」伏昭掏了掏荷包,丟過去三個銅板:「你我兩清,這位,請吧。」
  
  望著幾位妓院打手相互攙扶著蹣跚離去,伏昭突然扭頭,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的葉述笑道:「這幾個也是地方一霸吧?」
  
  「……是。」葉述老實回答。
  
  「咱們算是為民除害咯?」伏昭看起來挺高興。
  
  葉述自然沒傻到向他們哭訴得罪地頭蛇會帶給自家生意的不良影響,只好訕訕點頭。
  
  「其實我倒不是高興自己行俠仗義什麼的。」伏昭爽朗地拍拍葉述的肩,露出一個和他美少年形象絲毫不符的奸詐微笑:「主要是現在青屏山的大廚做飯太難吃了,反正你家在這兒混不下去了,就跟我走吧——青屏山歡迎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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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4 23:15:42

【第96章.番外之無責任訪談】

  咳咳,在這個春風吹戰鼓擂蒼山蕭瑟木葉下(……疑似時間錯亂?!)的季節,為了再見一眼我心愛的阿娜塔們,寶菇涼毅然推出了番外之沒有最二隻有更二之無責任訪談實錄……

  第一位上演播室的當然毫無意外是風流倜儻人氣最高的本文男主角……的大師兄龍羽。你能想像一個男人既瀟灑又小心眼麼,能相信一個男人既行俠仗義又愛財如命麼?是的,看到龍羽,你會不自禁地點點頭--我能。

  寶:師兄好。
  
  龍:姑娘們好,妹紙們好,阿姨們好。
  
  寶:為什麼不問候我呢?
  
  龍:(憂愁支頤)因為不想問--我真的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問候你這個死缺德的啊。
  
  寶:(你妹……)我哪兒對不起你了你說!龍羽你個魂淡!(伸手打)
  
  龍:姑娘自重!在下是個純爺們兒實在不方便挨姑娘揍啊。
  
  寶:好吧,(面向鏡頭)其實我覺得我沒怎麼對不起龍羽,雖然每次都輕描淡寫就把他虐了,但是,但是!如果我不虐他會有人喜歡他嗎?!不會的!這小死孩子不懂得感恩,真應該讓他高考去——我們言歸正傳:龍羽先生,請問,在那個霜露熹微的早晨,你把幼小的伏杜抱上馬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如果你知道救了他你的武藝就會廢了的話,如果你知道他會搶走你的盟主之位的話——你還會救他嗎?
  
  龍:……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寶:真話啊。要假話我還採訪你幹嘛……
  
  龍:先把出場費的定金付了吧——唔,我會讓青女去嚇唬那姓宋的然後中毒,反正她也沒有內功廢了也廢不到什麼。至於救他撈人情……呃,不,救他這麼沈重辛苦的工作還是我干,對吧,誰讓我是師兄呢。
  
  寶:噗,其實我想問你們算不算兄弟情深。
  
  龍:(警惕的)你寫的是言情小說沒錯吧,我怎麼覺得你在把我往崩壞繫上帶?先是讓四叔對我那個啥那個啥的,再問我這種問題——我看起來像是有龍陽之好的嗎?!我是直男!直男!
  
  寶:……你想多了師兄。你要是對他有什麼不為世俗容納的感情的話我相信你的存在也不會被青女容納的。
  
  龍:青女她有這個智力想這麼多嗎?
  
  寶:(拭汗)好吧你可以回答我的下一個問題,如果你知道伏杜會搶走你的盟主之位你會救他上山嗎?
  
  龍:如果我同時還不知道不救他我會被師父滅了的話,那就當沒看見了……你這個鄙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人家是大俠啦討厭,人家會救他的啦討厭!
  
  寶:你被青女附體了吧……好的下一個問題,你很有女人緣大家都知道了,那麼你在師兄弟之間的人緣好嗎?
  
  龍:這不是師兄我吹噓哦,師弟們都比較喜歡我的哦,我這麼溫柔善良好脾氣可依靠,人緣可以不好嗎?
  
  寶:……喜歡溫柔善良好脾氣我能理解。但是如果哪個師弟是因為你可依靠才喜歡你,我真的懷疑他的取向……
  
  龍:你這種女人最討厭了,其實就算男人也喜歡靠得住的哥們兒行嗎——別的不說,你昨天下副本因為指揮亂說話被團滅的時候難道不想掄著劍砸他嗎?這就是一個靠不住的男人的危害啊!姑娘!
  
  寶: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是在強詞奪理呢……
  
  龍:絕對沒有——不信你看我們和鐵箭門的最後一戰,我不英明嗎?不神武嗎?要是伏師弟指揮不是就團滅了嗎?團滅的話大家還能喜歡他嗎?不可能的嘛!
  
  寶:……又不是玩遊戲真團滅了還談什麼喜不喜歡的,好的,謝謝龍先生,您可以下去領盒飯了。
  
  龍:為什麼?分派給我的時間就這麼短?
  
  寶:你看台下那個……你們家的盟主,你看他眼睛都綠了。他不敢把你怎麼樣但絕對敢把我怎麼樣好吧……我還沒嫁人呢我還不想死。
  
  龍:(優雅微笑)哦,這樣啊,那麼我也要為你的生命安全考慮。那麼姑娘,再見了,好走,不送。
  
  寶:……要走也是你走啊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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