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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流水,浮燈,
還有那逝去的青春,
卻原來都如天際的一朵浮雲,
沒有蹤跡,如何找尋。
誰又記起了那一年的單純,
誰又踏進了那百丈的紅塵,
誰和誰,
流水,浮燈,
在天際尋找我們的青春。
第1章(1)
「要命,頭好痛哦……」寧小夏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裡探出了小腦袋,「我還真不是普通地討厭冬天呀……」靠著床頭的牆壁,只覺得透心的冰涼,她隨手抽起軟綿綿的枕頭墊上,瞇著眼睛,努力地勸退那不停湧入不甚清醒的腦袋裡的睡意。
「真睏呀……為什麼秦姐一定要選在這種鬼天氣結婚呢?一定是郵差先生逼的,哼,娶個老婆好過年,打著如意算盤的壞男人,好討厭,好討厭,好想睡哦。」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往溫暖的被窩裡縮去,大有重新響應周老公公呼喚的趨勢。
「卡嚓卡嚓……」門上的喇叭鎖旋轉著,然後門打開了,帶進來一陣強烈的寒意,寧小夏直覺地把整個人鑽進被窩,「哥,關門啦,好冷!」
西裝革履的寧家哥哥夏振寧扭頭看了一眼窄窄的單人床上那一團隆起物,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心地關上門,然後坐到妹妹床邊,大手輕輕揚起,重重落下。
「啪!」一聲巨響。
「哇,好痛好痛!」寧小夏再有睡意,也被這一掌拍得塵埃落定,她迅速捲著厚實的被子坐起,瞪大還有些朦朧的雙眼,「哥,你要謀殺你唯一的妹子呀,出手這麼狠……」小手在被底摸索著,揉揉可愛的小屁屁,重創呀重創。
「我不這樣,你會清醒?」夏振寧吹了吹自己發紅的手掌,「我還以為畢業後就不會再用這一招來招呼你了呢。」
「要不是秦姐要結婚,我擔心做伴娘的遲到不好,我也不用勞動你來自虐呀。」寧小夏無奈地吐了口氣,眼前的白霧讓她更加堅定在這種天氣出門絕對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戀愛中的男女是沒有理智的,所以她,還是得出門,認命地爬出被窩,連被子也沒疊,擔心她本來就不多的勇氣在碰到被子時瓦解得絲毫不剩。
夏振寧看著妹妹一搖一擺,跌跌撞撞地晃進衛生間,轉過頭看著淩亂的被子和床單,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幫她收拾殘局。
衛生間裡,寧小夏盯著鏡子裡那一張素面朝天的臉,看了二十多年,似乎就沒有太大的變化,考慮了一下,擰開水龍頭,用手掬起一捧冰涼的水,往臉上潑,強迫自己清醒,也強迫自己把任何關於那一段曾經的想法統統驅除出腦海。
自從幾個月前和秦姐去過那家叫做「流水浮燈」的咖啡屋,許多她自己以為早已經遺忘的往事總在不經意中,浮上心頭,擾亂她努力製造出來的平靜生活。
「噩夢退散!」她擡起頭,在一片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的模糊中,做了一個連自己也不能信服的笑臉。
衛生間的門打開,「哥,讓你當鬧鐘果然是正確地選擇呀!」寧小夏穿著印著可愛泰迪熊的睡衣,像一團火焰直衝沖地撞進早有所準備的夏振寧的懷裡。
夏振寧揉著妹妹散發淡淡橘香的俏麗短髮,對妹妹清醒後遲到的熱情非常熟悉,卻也歡迎。儘管因為父母一時興起,給了他們不同的姓氏,但是血緣真的是一種奇妙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把兩個人的心聯繫到了一起。
「怎麼了?是不是秦姐嫁人了,害我的小妹妹也開始有思春的想法了?」他的手指很有節奏地撫摩著她,像是在安撫著煩躁的貓咪,「傻瓜妹妹,冬天過了,春天還會遠嗎?」
寧小夏迅速地鑽出哥哥的懷抱,雖然它很溫暖,可是聽說白癡是會傳染的,「哥,你的笑話比冬天還冷,真沒長進……」
「呵呵,是嗎?那就好,如果冬天能替我留住可愛的妹妹,我是不介意咱們移民到北極去的。」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已經過去那麼久的事情,不應該還在她的心裡徘徊著不肯離去吧,是他多心吧,但願是他多心了吧。
「秦姐,我覺得你是故意的。」寧小夏揉著凍得發紅的鼻子,看了一眼手臂上一串串爭先恐後冒出的雞皮疙瘩,然後又哀怨地盯著不遠處,正在化妝師的巧手裝扮下愈發明艷動人的秦淮。
「是誰規定這麼冷的天氣要穿這種壓根沒有什麼禦寒功能的禮服呀?真不人道。」抱怨抱怨。
「誰叫你當初嚷著要當伴娘?活該!」余魚倒了一杯開水,遞給穿著粉紅色吊帶小禮服的寧小夏,順便替因為化妝不適宜開口說話的秦淮主持正義。
「魚,你到底是誰的朋友呀?一點都不為我說話。」寧小夏灌著熱水,借助那股在喉嚨舒緩流動的暖流熨平她冷得打結的四肢。舒服呀舒服。
「今天新娘最大,你說我幫誰呢?」余魚和寧小夏未來的嫂子穆梓梨都是寧小夏中學六年的同學兼好友,在這個大前提下也和秦淮也有些交情,自然要在她的婚禮上幫一些小忙,比如嘛,欺負伴娘寧小夏!
「真無情,你是不是在記仇我沒有把我哥介紹給你呀?」寧小夏側著頭,斜著眼質疑她的極可能的復仇舉動。
「呵,呵呵,天大的笑話,你那個有戀妹情結的哥哥,打個蝴蝶結送上門給我,我都不要,我會為這種救我出水火之中的事情記仇你?又不是想不開,笑話!別害秦姐笑花了妝哦。」余魚擺開架勢,一雙纖纖細手,迅速地擰著寧小夏的頗有肉感的兩腮,旋轉九十度,用力往兩邊一扯。
「痛痛!」寧小夏抽搐著,還好手上的開水已經喝完了,不然一定上演出水濺五步的慘劇。
「叩叩」,秀氣的敲門聲幾乎被掩蓋在寧小夏的慘叫聲裡,一個小腦袋怯生生地探進來,見沒人發現到她,於是,推開門,小碎步地跑到寧小夏身邊,獻寶似的遞上一條輕飄飄的紅披肩,「小夏,我找到好東西哦!」
寧小夏伸出兩根指頭捏起那條看起來很脆弱的披肩,「這個用來……」
「為你禦寒嘛。」穆梓梨對自己的善舉十分滿意,簡直是拯救了落難羔羊寧小夏呀。
「禦寒?」寧小夏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透過那條據說可以保暖的披肩拂在手上的涼意,再擡頭看著準嫂子那一臉比聖母還純潔的笑容,確定她跟愛講冷笑話的哥哥確實是佳偶天成的一對,兩個人都喜歡做讓人冒冷汗的事情。
「我想,小夏可能更喜歡你去順手關一下休息室的門。」余魚一邊檢查自己指甲上的花花草草有沒有因為寧小夏的厚臉皮有絲毫的損傷,一邊順手解救這偌大的休息室裡所剩無幾的溫暖。
「耶,我忘記了,對不起,我這就去關!」穆梓梨立刻轉身向門口衝去,想彌補自己無心犯下的過錯。
「別哭了,你就認命吧,這一身小禮服已經是這家婚紗店裡看起來最有布料的一件了。要不你就祈禱,酒店裡有開暖氣吧,雖然我不怎麼相信,這攝氏十度還值得這麼勞師動眾,不過如果說是怕伴娘凍死,或許還有可能吧。」用力地踢著正躲在角落裡傷春悲秋的某人,余魚笑得如同童話裡的巫婆。
「你、你……」氣憤加寒冷,寧小夏差點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好了,你們別鬧了,我的妝已經化好了,幫忙看看吧。」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盡情塗塗抹抹的秦淮,終於宣告自己的解放,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二十一世紀的婚禮上,婚紗依舊是女孩子心中不變的童話。宮廷風仍然很受歡迎,維多利亞風格的剪裁、大蓬裙羅馬式皺褶、腰際蝴蝶結裝飾,營造出典雅婉約的復古新形象,露肩優雅的線條、低調古典的水晶及珍珠的配飾,呈現著新古典主義。象牙白的緞面,在燈光的映照下顯現出一種迷離的光澤,讓人眩目。前胸及裙擺上精緻的繡花蕾絲,彷彿波浪一般富有層次的美感。
「好漂亮哦!」三個小女生目不轉睛,羨慕得只差沒有從口袋裡掏出小手帕來咬上兩口了。
「可是,為什麼不是純白的呢?」穆梓梨難得反應快了一點,問出自己心裡的疑惑,感覺上顏色似乎與心目中那神聖的雪白還是有所差距哦。
「是這樣的。婚紗不一定是純白的,」婚紗店派來的化妝師在這婚紗方面有所瞭解,她一邊收拾著化妝用具,一邊向好奇的姑娘們解釋著,其實,婚紗是什麼顏色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條件是要跟新娘的膚色相配。東方人膚色深而偏黃,穿雪白婚紗,會顯得暗啞失色,穿象牙色會比較和諧自然。」
「哦,原來是這樣的呀!」三個小腦袋以同一頻率有規則地點著,好深奧的學問哦,沒有做過新娘的她們依舊不是很能理解。
「你們好好學著吧,將來自己結婚的時候選婚紗就會有經驗了。」今天的秦淮的臉上無論何時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叩叩叩……」敲門聲有規律地響著。
「請進。」秦淮答應了一聲,化妝師正幫她調整精緻的頭紗,小心地用珍珠髮飾夾著,與身上的珍珠首飾呼應著,顯得很協調。
新郎孟端穿著一身正式的藍色禮服,領結,束腰一應俱全,再加上平日就顯得挺拔的身材,更加風度翩翩了。他溫柔地笑著,走向了此生唯一的新娘。今天的她美得就好像不小心跌落凡塵的仙子,讓他捨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
「很美,今天的你真的很美。」靠近秦淮,他毫不吝嗇地讚美,總覺得,今天全天下的掌聲都應該給予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子。
「我討厭這些化妝品的味道……」秦淮好想偎依在他的懷裡撒嬌。
不過寧小夏一把把她拉得老遠,「秦姐,要親熱,等下有漫漫長夜,現在如果把妝弄糊了,你會被化妝師給砍了的。」一句話說得兩個人都紅了臉,比抹了胭脂還動人。
秦淮轉過頭,果然站在一旁的化妝師已經有臉色發青的跡象了。於是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的客人已經來齊了,爸爸讓我進來看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該出去了。」孟端迅速地轉移話題,正事要緊。
「準備好了。」秦淮點點頭,大有一種隨時可以出去的架勢。
「什麼好了?你準備穿著這一雙拖鞋出去見客嗎?」余魚拎著一旁放著的三四雙各色鞋子中的那一雙緞面白禮鞋。
「秦姐,還有捧花……」穆梓梨也遞上了一束被冷落很久的半月型捧花,鮮艷的香水百合絲毫沒有受到季節的影響,依舊綻放得嬌艷欲滴。
看著秦淮手忙腳亂地換鞋,整理儀容,拿好捧花,檢查紕漏,寧小夏突然發現對於女人來說,做一個新娘真的是婚姻生活前的試煉,或者該說是幸福與苦難的起點吧。
「糟糕!」化妝師一臉緊張地看著寧小夏。
「怎麼了?」她那一臉凝重看得在場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伴娘還沒化妝呢。」
於是寧小夏在眾人的壓迫下,含淚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妝師施展「拳腳」,還隨時被責備兩句,就是因為她躲得太遠了,所以輕易地讓人忽視了她的存在,才搞出了這麼大的烏龍。
所幸她不是今天的主角,化妝不需要費太多力氣,免得搶了新娘的風頭。化妝師倒是很快就結束了她的痛苦。
「OK!」化妝師端詳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了,示意寧小夏可以起身。
而寧小夏卻迅速趴在鏡子前,「好假哦!感覺臉上都是粉。」好想伸出手去摳一摳了,氣得化妝師差點沒一腳踢死她。
「不會呀。這樣很漂亮。」穆梓梨倒覺得比起平時素面朝天的她來說,化了淡妝的寧小夏,可愛得就像是從森林裡的小精靈,再加上小禮服上三層粉紗所帶來的輕舞飛揚,和脖子上,手腕上繫著的靈巧小花,雖然沒有喧賓奪主的氣勢,卻也讓人耳目一新。
「好啦好啦,你們還要蘑菇多久呀,客人都等急了!」余魚看了看牆上掛鐘那赫然成直線的兩根指針,發現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們繼續討論這些有的沒的了。於是一行人,頗為壯烈地走向了裝扮得喜氣洋洋的酒店禮堂。
合德的婚禮已經沒有了什麼固定的傳統,大多數人就是匆匆地吃了一頓飯就完成了這一生中的最重要的儀式。一向頗有見解的秦淮由她自己設計了一套婚禮的步驟,充分地將中西文化融為一體。
由感慨萬分,戀戀不捨的父親牽引著,走向了人生的另一半,那手與手之間的交接,是男人之間的承諾。
我的女兒,今後就拜託了,希望你好好照顧她。父親的眼裡分明是寫著這說不出口的囑咐。
她是我的妻子,今後我一定會如同您一樣呵護她,謝謝您給了我這麼一位完美的女子,也謝謝您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新郎的嘴巴動了動,把所有的感激都化在了那深深的一鞠躬裡。
接著,司儀宣佈雙方父母入坐,接受新婚夫婦的跪拜,這三下沈重的叩頭裡包含的是二十多年養育之恩的份量。
寧小夏站在一邊,小心地幫新娘調整著婚紗,平日裡的嬉笑似乎都被這喜氣而莊嚴的一刻所隱去。有些惆悵吧,二十三歲的女子,對於愛情的期待,或許還是有的吧。而經由婚紗引領著進入婚姻的殿堂,又是多少少女曾經年少的憧憬。而歲月在走,一切都被生活磨滅殆盡,只剩下了些許惆悵,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浮上心頭。
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縮了縮肩膀,有點冷。她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思路,天氣真的太冷了,搞得她的腦袋也不甚清晰了,總是想些搭不著邊際的事情。
第1章(2)
「怎麼了?很冷嗎?」不知什麼時候,夏振寧已經偷偷轉移到了妹妹的身後,小聲地問著。
寧小夏揉著凍得發紅的鼻子,有些鼻音地回答著,「沒事啦。」
「記得等下有空了先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做哥哥的還是不太放心,�嗦地叮嚀著。
「知道啦!」吐了吐舌頭,努力地開始回憶自家哥哥似乎真的有點戀妹情結的跡象。
嘈雜的環境,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趴在角落的飯桌上的身影突然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刷」地一下站起身,自然也沒有人發現他的臉上是何種複雜的表情。
酒過半巡,依照習俗,新娘需要換上紅色的旗袍,和新郎一起向賓客敬酒,並接受大家的祝福。寧小夏悠哉地看著一向穩重的秦淮和繼續著新嫁娘固有的兵荒馬亂,然後一掃剛才的感觸,開始慶幸這些瑣屑的事情,離二十三歲的她還是十分遙遠的。
不會喝酒的寧小夏,壓根兒就沒辦法像通常情況下的伴娘可以幫新娘擋酒,不過古靈精怪的她找了一個深色的酒瓶,往裡面灌上茶水,乍看之下,還真看不出是酒,也算是順利地盡了伴娘的義務吧。她在心裡暗暗得意了好久。
另一邊,余魚神色慌張地把正在和未婚夫閒聊的穆梓梨拉到了一旁。
「魚,怎麼了?你好像很緊張?」穆梓梨一臉擔心地望著好友,似乎很久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這副表情了。
「他、他、他……」余魚一臉焦急,欲言又止,「就是那個他啦!」
「哪個他?」穆子梨還是不太明白。
「你忘記了?那個讓小夏這麼多年也忘不了的人是誰呀!傻瓜!」余魚恨不得搖醒面前這個就是不能體會她心情的遲鈍女。
「宋……」穆梓梨嚇得當場愣住,「他回來了?怎麼這麼巧也認識秦姐他們呀?」
「讓小夏看見他就麻煩了,快想辦法,快想辦法,不要讓小夏撞見他啦!」兩個人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後迅速移動,向寧小夏的方向衝去。
夏振寧大老遠看著兩個小女生一臉慌亂,卻不太清楚她們到底在忙什麼,更不知道今天會是讓他妹妹寧小夏多年前就停止了的愛情齒輪再次發出沈重的運轉聲的一天。
陪著秦淮一桌接一桌敬「酒」的寧小夏,因為詭計得逞而笑得正開懷。
「秦姐,借小夏一下。」在敬酒的隊伍緩緩地向那號特殊人物所在的桌子移去時,余魚迅速拉住寧小夏,搶過她手上的酒瓶,然後一把把她推向穆梓梨的懷裡。
穆梓梨也慌慌張張地拖著搞不清楚狀況的寧小夏往廁所方向衝去,手腳這麼快,大概在她的生命中沒有過幾次吧。
余魚看著兩個迅速離開的身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扭過頭,搜尋著不遠處某個位子上的某個人。突然,很悲情地發現那人也不在他的座位上,不會那麼湊巧吧?那樣糾纏了十年的人,該不會真有著傳說中的孽緣吧?不會吧?一臉苦巴巴地對上秦淮那雙興味的眼,急忙擺擺手,「沒事沒事……」
秦淮狐疑著,「你這算不算是欲蓋彌彰?」
「梨子,你幹什麼呀?這麼急?出了什麼事?」寧小夏在她們快衝進廁所時一把拽住穆梓梨,對廁所裡瀰漫著的那種濃烈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她向來很感冒。
「你、你陪我上廁所嘛。」
寧小夏望著緊張得臉都紅了大半的穆梓梨,覺得這種理由牽強得她都快暈倒了。
「我們似乎很早就不是中學生了,上廁所還要一起去……很怪呀?!」
「反正你陪我去就對了啦。」難得一向溫和的她今天有這麼堅持的舉動。
「可是,可是我討厭這裡的味道,好噁心哦。」寧小夏做著最後的垂死掙扎。兩個人就在廁所前面開始討論這麼深刻的人生問題。
宋劍庭按下洗手盆的水龍頭,掬了一捧冰冷的水往自己的臉上潑去。被凍著的瞬間痛感提醒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張巧笑倩兮的臉,多年歲月的雕琢,有些許的陌生,可是有那一份熟悉的感覺在提醒著自己,是她,沒有錯。趁著她的敬酒還沒到,特地去洗手間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十年後的再見,希望不要像十年前那個葉落花飛的傍晚,在夕陽的餘暉籠罩下,兩個擦身而過的人,一錯過就是十年,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不,應該是說是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年輕時的獵奇心理,與不懂得珍惜,只有尋尋覓覓之後,才發現了什麼是遺憾與悔恨。而只怕已經是太晚太晚了……
抹了一把臉上殘餘的水滴,該面對總是要面對的。
……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當他步出洗手間大門,面前糾纏著的兩個人讓他當場愣住了。就算要面對也不用這麼快吧?
穆梓梨擡頭看著寧小夏一臉木然地望著前方,覺得不太對勁,順著她呆滯的目光,卻發現她們一直在躲避的那個人居然這麼巧,就站在她們的面前,那麼匆忙,一點預兆都沒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事先告訴小夏,讓她有所準備也比現在這麼突然好吧。
「小夏……」似乎很久沒有看見寧小夏卸去鮮活的表情,卻原來多年以前的創傷還未癒合,而與她最親的她們都沒有發現她傷得這麼重,痛了這麼多年。
「你……我……」宋劍庭艱難地張著嘴,卻控制不了舌頭,怎麼也吐不出什麼像樣的詞句。哪怕是一句「你好嗎?」或者「好久不見」,也比相視無言要強得多吧?可是無論他怎麼掙扎,始終只能被她那一臉的痛楚所震驚。
寧小夏想搖頭,想後退,想擺脫這不願意回首的一幕,可是腳卻像在這一塊土壤上紮下了深深的根,無法撼動。這個本該早就忘記得一乾二淨的人,卻依舊在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隅,錐心地痛著。她顫抖著,擡起手,摀住隱隱作痛的心,繫在手腕上的小花,悄然脫落,跌得遍體鱗傷。
「你……小夏!」穆梓梨瞥了一眼宋劍庭,又隨即把擔心的目光集中到寧小夏蒼白的臉上。
「我……」說不出任何抱歉語言的他一臉愧疚,只能目不轉睛地望著寧小夏,沾著小水滴的手猶豫著,還是突兀地向她伸出。
而寧小夏卻驚恐地後退了一步,轉身向酒店大門跑去。
「小夏!」穆梓梨驚恐地叫著,「天哪!外面的天氣那麼冷……」
宋劍庭的臉色一沈,也向外衝去。
「怎麼回事?小夏她怎麼了?」正好看見某個他以為不會見到的人追著小夏離開酒店,夏振寧很難保有平時的冷靜,一把抓住穆梓梨的肩膀。
「你幹什麼?快放開手呀!抓得那麼緊,梨子會受傷的!」急匆匆趕來的余魚死命地掰開夏振寧的手。
「沒事的,魚,我穿的衣服很厚的。」穆梓梨像平時一樣,努力裝作不在乎,「宋他追著小夏出去了,小夏沒披衣服,外面冷。」
夏振寧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穆梓梨淡然的神情,也向外衝去,沖得那麼急,沒有一絲猶豫,也就沒有看到穆梓梨望著他的背影時眼底的那一份黯然,神傷。
「那個瘋子……」余魚小心地拉開穆梓梨的領口,果然看到發紅的一塊,她隔著衣服小心地揉著。
「其實我也累了。」穆梓梨閉上眼睛,幽幽地歎道。
「你和小夏,都把自己的感情藏得那麼深,結果連自己也找不到。你說,怎麼不累呢?」看著兩個朋友內心深藏著的苦痛,余魚除了心疼,卻也找不到什麼詞句可以安慰她們。
「出了什麼事?」婚禮的主角秦淮也發現了角落裡那小小的躁動。
「沒事啦,小夏有事情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你是新娘,眼前的事情要緊。」余魚僵硬地笑著,試圖打消秦淮的懷疑。
余魚的粉飾太平和穆梓梨的心不在焉,精明的秦淮不是沒有發現,而她也確實如余魚所說的,是今天的主角,她抽不開身去問個究竟。為了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裡有更多美好的回憶,在這個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上,她不能也不願缺席。
所以她只能和她們一樣,望著窗外凜冽的風吹著枝椏上所剩不多的枯葉,希望這個冬天過去後,怕冷的寧小夏的生命再也沒有寒冷的存在吧。
紗質的禮服在蕭瑟的風裡毫無禦寒的作用,寧小夏卻難得不覺得冷,或許應該說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寒冷就已經邁開雙腳,為了離他遠一點而在這熟悉的街道上奔跑著。
鬱鬱蔥蔥的合德中學離秦淮結婚的酒店不是太遠。年輕時的他們總是開玩笑地說學校重視綠化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簡直快成熱帶雨林了。那時的言笑晏晏至今似乎還猶在耳邊,不過年輕的他們漸漸在記憶中模糊了,連她也常常告訴自己,那屬於回憶的十年已經成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在她還沒有開始怨恨之前,遺忘是最好的選擇。而如今,當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活生生地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這些年的漠視,都化作灰燼。那段埋藏著的記憶,在被發掘出來的瞬間,沈重得讓她無力承受,只能遠遠地逃開,不願重複那一次又一次的傷痛,年少時有過多少的愛戀,在這歲月的磨滅中,終會灰飛煙滅。
合德中學偌大的校園在夜幕的籠罩下,有些許陰森,遠處的路燈散發出一絲絲的暖意,穿過有些破舊的運動場,撫著熟悉的雙槓,在如水般冰涼的夜裡,刺痛著她。
四下無人,她彷彿多年前那個純情的小姑娘一躍而上,坐在其中一根鐵槓上,顫顫巍巍地蕩著自己的雙腳,粉色的鞋子因為奔跑,而沾染了些泥土,在夜色的朦朧中辨別不清顏色了。
因為奔跑而引起的點點暖意在活動停止下來後,迅速冷卻了。她不雅地蜷縮著自己的身軀,微微發抖。
在這熟悉得讓她感到安全的地方,通往回憶的門窗悄悄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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