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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48:44

【62.白癡】

  我看過所有的言情小說裡都是同樣的套路:下春藥→欲火焚身,必須找人發洩→女主OR女配寬衣解帶,獻身解藥→男主OR男配變身一夜七次狼→第二天早上……

  結論:不找女人不行。

  石頭也給春藥弄傻了,腦子裡裝的是:中春藥→忍耐→忍耐→忍耐→忍耐→不忍了,找女人→女人太她媽的混賬了→忍無可忍……

  結論:揍死某個找女人的傢夥。

  最後,兩人竟然都沒想到可以DIY解決!

  待我匆忙趕走了三個老「姑娘」,石頭濕漉漉地自己從井裡跳回來後,忽然開了竅,氣呼呼地一頭衝入房間,狠狠關上門,任憑我在外頭怎麼撓門都不肯放我進去。

  「外面很多人,你不要這樣,先讓我進去,咱們有話好好說,要打要罰隨意……」眼看有幾個好事者在圍觀,我唯恐兩人被揭穿身份,緊張得要命。

  石頭回我一聲:「滾!」

  「哈∼」又是那個藍衣江湖人,笑著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衝我搖頭道,「姑娘的所作所為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長得不算非常帥,但劍眉星目,自有一股英氣,看起來很正派。

  我急忙解釋道:「我是他夫人。」

  藍衣人顯然不信,卻沒有揭穿,好心勸道:「你呆會再進去吧。」

  「呆會?啊……」我恍惚了片刻,聽見房間內有輕微喘息聲,忽然大悟,窘得恨不得也去跳井。

  站在門口聽他辦事,很不像話,蹲在樓梯上等他完事,也很不像話,衝進去看他做事,更不像話。

  我手足無措。

  藍衣人抱臂在旁邊看著我,笑吟吟地相邀:「姑娘……不,夫人,不如去大堂坐坐,呆會再回來。」

  我對任何陌生人都不信任,下意識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沒想到藍衣人遭拒後很爽快地自行離開了,我便放下心來,鬼鬼祟祟地繼續蹲在門外又等了一會,見秘藥效力驚人,一時半會不能完事,乾脆跑去原本安排給青樓姑娘的那個房間繼續等。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石頭拿著塊小木板,風風火火地衝進來。

  我還沒來得及撲上去道歉,就被抓住,然後按在床上,他抄起小木板,衝著屁股就狠狠揍了一下。

  「啊!我前幾天才被熊踩過屁股,沒消腫啊!」我掙扎著叫得比殺豬還慘。

  石頭第二下似乎輕了些。

  我心中有愧,知他氣得厲害,不敢求饒,只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石頭的手舉在半空中半響,最終丟下木板,氣沖沖地又跑回房,狠狠甩上門。

  我趕緊追上,繼續敲著門,不停道歉,還罵自己是豬,賠盡好話。

  石頭死活就是不開門,不理我,不說話。

  藍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端著壺酒,站在門外看看我,笑道:「姑娘,你先讓他消消氣吧。」

  我摸摸肚子,再次強調:「我是他夫人!」

  藍衣人搖頭:「若你真是他夫人,便不會做出這般蠢事了。」

  我正想反駁,門忽然又開了,石頭狠狠一把將我拖了進去,往床上一推,自己走了。我乖乖地收拾好床鋪,坐在上面,忐忑不安地等他回來。這一等就是華燈初上,他竟然在下面喝了點小酒,和那個莫名其妙的藍衣人一塊兒回來的。

  石頭告別藍衣人,掩上門,我有些擔心地上去扶著他,關切詢問:「那個傢夥不知道什麼來路,你還好吧?」

  石頭靜靜地看了我一會,氣勢洶洶地問:「我很好,你是第二次推我去其他女人的懷裡。你這自以為是的傢夥,你她媽的把我當什麼人?!」

  「第二次?」我困惑了好一會,終於想起往事,手忙腳亂地解釋,「小尤的荷包那次?對不起,我當時……」

  他沒有等我解釋完,便彎下腰,笨拙而粗魯地封上了唇。

  酒氣帶著狂亂呼吸猛然襲來,當柔軟碰撞時,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很快又知道自己做錯了,慌亂道歉:「對不起,咱們重來。」

  他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著我。昏暗油燈下,眼裡流瀉出的失望,看得人心裡發疼。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情人了吧?

  我覺得應該做一些事情證明自己的決心。於是扯下了腰帶,偽裝用的幾卷白布打著旋,優雅垂下,落在腳面,衣襟打開,裸露出的大片肌膚在深秋的微寒中瑟瑟發抖。我主動拉下他,坐在大腿上,艱難地笑了一下,然後壯著全身膽子,重新吻上他的唇,笨笨地撬開齒間,努力纏綿。

  石頭抓住我伸向他腰間的手,放在唇間吻了吻指尖,低頭笑道:「你的手很冷。」

  我抽回手,緊張地回答:「天氣太冷。」

  「不要勉強自己了,」石頭輕輕推開了我,冷靜地說,「你在害怕。」

  「沒事!」我解開頭髮,用雙臂重新纏上去他的脖子,極豪邁地宣佈,「來吧!只要你想要,我什麼都奉陪到底!」

  石頭再次推開了我:「你在發抖。」

  「……」

  那一瞬間,我無比痛恨自己的身子,為明明眼前是喜歡的男人,明明心裡有了覺悟,可為什麼要在關鍵時刻抖個不停?這種害怕和恐懼,和拒絕有什麼兩樣?

  他會討厭我的。

  我死命搖頭否認:「胡說,是天氣太冷而已。」

  石頭緩緩將手挪到我胸前,試探著溫柔撫過鎖骨。

  這種帶著□味道的觸摸,讓我抖得更厲害了。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在自發抵制著所有想侵犯我身子的男人。南宮冥的擁抱,龍昭堂的愛撫,拓跋絕命的親吻,所有會造成林洛兒身體敏感反應的事情,每一樣都讓我恐懼。

  這是為什麼?

  石頭沙啞難聽的聲音在暗夜裡越發清晰:「為什麼,你連我都害怕?」

  「不……」我害怕的不是石頭,而是自己心中的感情。

  過去的七年多裡,每一天我都在反覆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是噁心的,禽獸是噁心的,林洛兒的身體是噁心的,我厭惡自己,厭惡得無法自拔,以為只有深深地躲在安全的地方,才不會受傷。

  我發誓要像最淡定的種田文女主一樣,盲婚啞嫁,不去談什麼感情,只要對方是個好人,不會傷害自己,納妾什麼都無所謂,夫妻雙方不過是責任所在,大家盡忠盡職,相敬如賓,彼此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

  逃避成了習慣,恐懼成了習慣,年年月月,累積下來,每一樣都深入骨髓。

  最終,我像一隻瘋狂的章魚,找到個空罐子鑽進去,在裡面過著安逸的生活,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傷。結果藏太久了,想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子變得太大,已經沒辦法出來了。

  認為不愛就不會受傷的白癡。

  想愛的時候,已不懂如何去愛了。

  「或許,我是有一點點害怕,我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情……」我死命地搓著石頭的衣角,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的感覺,覺得每坦白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的氣力,我還是丟下所有尊嚴,艱難地說,「不要討厭我,我會很努力地去喜歡你的……」

  石頭僵了一下。

  「喜歡」怎能用「努力」做前綴詞?我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空氣變得很凝重,時間靜止,彷彿不會流動。黃銅帳鉤鬆脫,半舊的帳簾垂下了一半,遮住毫無旖旎風情的兩人。

  「我是知道的,」石頭終於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在刺我內疚的心,「我從小就知道你是個戒心很強的人,只將我當朋友……或許是親人,反正沒有特別的稀罕,你和我在一起,格外照顧,不過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都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我覺得自己接到了死刑判決書。

  「可是沒關係,我很早以前就不在乎了……」石頭吻上了我的額頭,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彷彿在耳邊盤繞,「你終究還是只信任我,在乎我。這世上多得是婚後才相厭的男女,也多得是婚後才互相喜歡的夫妻。你可以天天對著我,慢慢地喜歡……」

  我喜歡這個幸福的吻,裡面有著暖暖的關懷,帶來勇氣。

  石頭往下碰了碰我的唇。

  我雖沒逃避,卻還是有點不自覺的拘謹。

  石頭鬆開了我,笑著說:「好歹你也是我爹選中的媳婦兒。就算笨一點,醜一點,差勁一點,也是沒辦法的。既然你都孤男寡女沒清譽了,我會負責娶你過門的。」

  我感動得當場舉爪發誓:「我一定會知冷知熱,持家有道,做飯繡花打掃餵豬養娃樣樣都做!」

  石頭問:「還有呢?」

  我想了想,繼續發誓:「盡量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石頭再次問:「盡量?算了,還有呢?」

  我結結巴巴道:「要……要聽話。」

  石頭不高興地敲著我的腦袋問:「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給打懵了。

  石頭怒道:「是不能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紅杏出牆!」

  我趕緊否認:「這種事情我連想都沒敢想。」

  「諒你也不敢,」石頭冷冷「哼」了一聲,命令道,「你發誓,以後只準努力喜歡我一個人!」

  「我發誓,這輩子除了你誰也不要。」

  他說什麼我就應什麼,都快變成應聲蟲了。後來我覺得有點不對味,頓悟道:「你呢?」

  石頭大爺正翹著二郎腿,享受翻身農奴的待遇,指使我做這個做那個,聞言猶豫了許久,才緩緩回答:「這個嘛,我……」

  他忽然停住話語,直直盯著窗外,手迅速按住柴刀。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有一個黑糊糊的人影,正隔著破爛的窗戶,透過縫隙,看向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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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49:59

【63.夢境】

  石頭動了殺機,他拔出刀,躡手躡腳地往門口走去,欲將那鬼鬼祟祟之人擒下。

  屋外卻傳來呵斥聲和磚瓦落地聲,人影轉瞬而逝。推開門時,卻是隔壁那個藍衣人披著件白色單衣,散著頭髮,提劍站在走廊上,遲疑地對我們說:「似乎有宵小窺探,我一時猶豫,便被他迅速逃跑。」

  石頭將藍衣人細細打量了番,換上無所謂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說:「是啊,想不到老虎坑的毛賊還真多,幸好有大俠出手搭救,否則非得吃個大虧,這年頭官府只收錢,不理事,被偷了東西也沒處說理去。」

  「在下也幫上什麼忙,那傢夥身手不弱,恐怕不是普通毛賊,丟了財物倒是小事,最怕謀財害命的傢夥,出門在外,還望小兄弟小心行事。」藍衣人客氣了幾句,舉止落落大方,很有風度,然後回了自己房中。

  石頭站在門口猶豫片刻,高聲喚來店小二,塞了兩塊賞銀後吩咐:「我肚子餓,我夫人畏寒怕冷,腳涼便睡不著,你找廚房給做碗肉粥,再送個火盆來。」

  店小二掂掂手中銀子份量,眉開眼笑地應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送來一大鍋肉末熬的粥,和一個黃銅火盆加幾斤粗炭。石頭將粥先遞給我,我沒吃宵夜的習慣,只吃了小半碗,他將碗中剩下的稀里嘩啦全部送進自己肚子裡,然後抹抹嘴,從布包裡取出那堆武功秘籍,從中揀出看過的那一本,重新快速翻了次,然後撕開,一頁頁丟入火盆中。

  火星遇上紙,迅速捲起來,瞬間將其吞噬,將我駭了一跳,急忙撲救,喝問:「你在幹什麼?」

  石頭警惕地窺了眼窗外,打開我不安分的爪子,繼續撕書:「若是被人知我們得了司徒雷鳴的寶藏,整個江湖都會不安生,與其被人惦記,不如徹底毀了,抹去證據。」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雖然心痛,但也不再強辯,眼睜睜看著他在書堆裡挑挑揀揀,選出特別重要的幾本,對著昏暗燭火默默背誦,背一頁撕一頁,世人垂涎的絕世武功秘籍就此化作片片黑灰,永訣人世。

  我紅袖添粥,陪他讀了半宿書,終於撐不住,順手抽幾本武功秘籍墊高枕頭,昏昏入睡。夢裡,大禽獸和龍禽獸齊齊出現,旁邊還有一個放著烙鐵的火盆,他們一個拿著鞭子,一個拿著超大號玉勢,同心協力把我剝光了用粗麻繩綁在柱子上,大字型吊起,意欲蹂躪。

  我像蚯蚓一般扭動著身子,瘋狂掙扎呼救,可是嗓子就像啞了似的,怎麼也使不上氣力。

  大禽獸客氣地說:「龍兄你先請。」

  龍禽獸更客氣地說:「還是南宮兄弟你先來吧。」

  志同道合,感情深厚的兩隻禽獸,很有紳士風度地互相謙讓了許久,遲遲做不出誰先上的決定。忽然,小禽獸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嘴角掛著燦爛的笑容,很真誠地建議:「你們可以一起上。」

  兩禽獸大悟,拱手相邀:「阿冥,你也可以一起來,咱們玩4P。」

  「石頭救命!我不要4P!」我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小禽獸溫柔地說,「石頭不會來救你了,他如今考了舉人,娶了個鄉下妹子,長得面如滿月,唇若硃砂,豐乳肥臀,和天仙一般,又在鄉下置辦了幾百畝良田,現在兒子都抱倆了。」

  我聽得恍恍惚惚,一會見到石頭在我面前指著鼻子罵:「你這個麻煩貨,拖油瓶!害嫌害得我不夠嗎?以後賣給禽獸,不要來扯我加官進爵的後腳。」一會又見到石頭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掙扎著爬過來道,「醜八怪,我不會丟下你的。」

  拓跋絕命從暗處轉出,猙獰地笑著從火盆裡拿出烙鐵,在空中轉了幾條火龍,冷冷道:「你們搶走了我的寶藏,快快交回來!否則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全身肌膚一塊塊燙下來。」

  石頭急忙叫道:「武功秘籍都給燒了!沒了!」

  龍禽獸也猙獰起來:「你從我這裡偷的藏寶圖,快快交出來。」

  我哭著搖頭:「我沒偷!我是撒謊的!」

  龍禽獸殘忍地抓著我下巴,對石頭威脅道:「如果不交出來,我便讓黑兒陪她顛龍倒鳳,行魚水之歡。」

  黑豹咆嚎著點點頭,脖子上金鈴發出陣陣清脆響聲,表示樂意為主人效勞,狠狠收拾狐狸精。

  石頭依舊搖著頭,沒心沒肺地歎氣道:「沒辦法了,我有漂亮的鄉下妹子就夠了,這個醜八怪送你們吧。」

  龍禽獸便給黑豹餵了顆紅色小藥丸,黑豹立刻發情,以萬雌莫敵的氣勢,豎起尾巴往我身上撲了過來。有個硬硬的東西迅速抵到了我的腦袋,蹭了又蹭,我嚇到瘋狂,亮出小獠牙,不顧一切地張口就咬。

  被咬的黑豹同學「哇」地一聲,竟說起人話:「你這笨蛋,快鬆口!」

  我睜開眼,卻見自己牢牢咬住了石頭的手指,我在半夢半醒間恍惚片刻,含著熱淚,嘴上力道又加了兩分——這傢夥居然要鄉下美人不要我!

  石頭用力抽回手,揉了揉上面的血印子,哭笑不得地說:「好牙口。」

  我徹底從夢中醒來,骨碌一下爬起身,發現身上多了床厚被子,腳邊火盆裡沒有烙鐵,滿是黑乎乎的廢紙屑,烤得整個人暖呼呼的,石頭身邊沒有美人,書卻少了三四本。我終於定下心來,擦擦額上冷汗,長長出了口氣。

  「你做噩夢了?」

  「嗯。」

  「經常做?」

  「一直都沒有醒過。」

  隨著雄雞破曉,薄薄晨曦升起,婦人們在井邊搗衣,發出陣陣喧嘩,黃狗對挑擔出門的小販瘋狂亂吠,我推窗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卻見客棧門口,幾枝早熟的臘梅已打出了黃色的花骨朵,上面掛著露珠。

  「天快亮了。」我重新掩窗,讓黑暗隔絕美麗秋色,然後走到陰暗的房間角落,推推刻苦用功了一晚上的石頭,「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石頭揉揉被煙熏出血絲的眼睛,伸了個懶腰:「你這幾天蹲在房間裡不要露臉,更不要接近那個藍衣人。」

  我好奇地問:「他是什麼人?」

  「無論什麼人都好,總歸是江湖人。」石頭低頭笑了很久,男孩進化成男人時未蛻變的鴨子聲,在寂靜中顯得特別陰險恐怖,有點像動畫片裡面那個要抓藍精靈煮湯的格格巫,他低低地說,「兩寸寬的細劍……」

  我有不好的預感,急忙勸他別亂來。

  「放心吧。」他笑著拍拍我的頭表示安慰,那對帶著殺意的冰冷眸子卻讓人不寒而慄。

  長期互相玩耍打鬧的生活,讓我經常忘記,他從來就不是一隻聽從命令的狗,而是一頭長著獠牙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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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0:35

【64.弄假成真】

  兩寸細劍,殺父之仇。石頭提起就咬牙切齒,眼冒紅光,只恨不得將對方抽筋剝皮,噬骨吃肉。他再三叮囑我不要亂跑被人看到後,拿了幾百兩銀子出門,說要去賄賂鎮上鐵匠偷偷幫忙,用上等精鋼打一把五十多斤重的厚背鋼刀,約定後天取貨。

  我孤身一人,在屋子裡草木皆兵,看窗外人影晃動,覺得個個都是昨夜窺探之人,就這樣心驚膽戰地過了半響,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連著響了三下,我條件反射從床上跳起,在枕頭下摸出菜刀,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喝問:「是誰?」

  店小二不耐煩的催促聲傳來:「黃家娘子,小的送水來了,你動作麻利點。」

  我愣了片刻,方想起石頭投宿時報的名字是黃大虎,便隔著門縫看了眼,確認對方身份無誤後,將菜刀插去腰後,做出低眉順眼的小婦人表情,打開門接過那一大銅壺的熱水和手巾,謝了又謝,還打賞了半兩銀子。

  店小二的表情立刻豐富起來,衝著我鞠了幾次躬,露著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討好道:「黃家娘子還未用早膳吧?小店有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油條,附近呂家店子裡的香酥卷也是極好的,小的去給你買兩個?」

  我幫石頭要了十根油條和三碗豆漿,給自己要了白粥和鹹菜,正要關門時,那個藍衣人如賽車漂移似地忽然從轉彎角出現,走了過來,站在我門口笑道:「姑娘,早啊。」

  他穿著半舊藍色窄袖布袍,頭髮用同色軟巾束起,腰間繫皂白色寬腰帶,扣著枚蝙蝠銅扣,烏木劍鞘上纏著兩條黑絲結,通身無半點裝飾。他五官看起來和打扮一樣嚴肅,說話抑揚頓挫,正氣凜然,讓我忍不住想起《包青天》裡嫉惡如仇的禦貓……鬼鬼祟祟的我和石頭,在他銳利眼神的審視下,如老鼠般無處遁形。

  「早。」我給他看得很緊張,便隨口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想掩門,

  「等等,」藍衣人叫住我道,「你……相公可在?」

  我衡量二人武力差異,死也不敢說石頭不在身邊,便硬著頭皮道:「他還未睡醒。」

  藍衣人又看了我幾眼,忽然笑了起來:「若小兄弟醒來,在下想請他去大堂喝杯薄酒。」

  「我會轉告的。」餘音未落,我立刻關上了門,遠離危險人物。

  藍衣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離去。

  我心神不定地等了半響,石頭終於回來,我將藍衣人那番話統統轉告,石頭也很是驚疑,不知對方相邀究竟是何用意,亦懷疑他是昨夜窺探之人,他琢磨再三,應下這場鴻門宴,要去調查情況。

  我反對,並使出撒嬌、撒賴、撒潑等種種手段,試圖讓他卷包裹跑路,可是男人心裡都有一個堅持和一條底線,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而那場血海深仇,正是石頭心裡最敏感的那條線,一日未雪,他就永遠不能平心靜氣地陪我過普通日子。

  最後,我放棄了,拿過易容工具,幫他把掉了幾縷毛的假鬍子重新補了補。

  石頭坐得不太安分,他搶過我的手指,吻了吻,慎重承諾:「若他不是殺父仇人,我便立刻陪你走。」

  我問:「若他是衝著寶藏來的呢?」

  石頭點點自己的腦袋,自信地說:「寶藏全在裡面,誰也搶不走。」

  我苦笑著點頭,收拾工具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又猶豫起來:「如果……他是昨夜窺視的那個人,知道寶藏落你手中,抓我去嚴刑拷打,逼你將武功秘籍統統默給他,怎麼辦?我覺得這機會蠻高的……」

  石頭獨行慣了,一時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死死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最後詭異笑道:「讓你看起來沒勒索價值就好了,易容工具重新拿出來……」

  我:「……」

  兩個腦袋又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了很久劇情設定。石頭對我登峰造極的狗血能力欽佩不已。

  半個時辰後,房中傳來一陣摔盆砸碗劈凳子的混亂,伴隨著男人罵罵咧咧的吆喝聲和女人的尖叫聲,我嘴角掛著塊烏青,臉上腫著紅色的五指山,一個被家暴後的可憐小媳婦,就這樣新鮮模樣的出爐了。

  「不賢不惠的婦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若再管閒事,我就休了你!」石頭「怒氣沖沖」地甩門去找那藍衣人喝酒,走前小聲叮囑了一句,「你盡量找個人相伴,別落了單。」

  「快去快去,別露陷。」我送走石頭,在窗口探頭探腦地看了許久,見掌櫃娘子從遠處走來送油條,急忙坐在窗邊,拿出金馬獎影后的演技,回憶當年在龍禽獸處受的苦難,很快擠出幾滴熱淚,用繡花小手帕擦了又擦,不停抽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掌櫃娘子走到近處,放下食物,看著我皺了半天眉頭問:「你怎麼了?」

  我立刻拉著她,像竹簍倒豆子似地哭訴:「我那當家的好不要臉,家裡小妾都三個了,還要到處逛窯子,我給他找的姑娘不合心意,便拳腳相加,動不動就威脅要休了我,這日子以後還怎麼過啊?」

  掌櫃娘子深有同感道:「男人都是這德性,怪不得你昨日給他找……我就想天下哪有不吃醋的女人?你還身懷六甲的,那傢夥看起來年紀輕輕,長得也清清秀秀,怎做出這等無情無義之事?」

  我摸摸肚子,繼續狗血:「父母之命,有什麼辦法?我們早就不同床了,他只恨不得我這黃臉婆早點死掉,改娶那只叫柯小綠的狐狸精表妹過門。」

  「這可不能便宜了他!」掌櫃娘子恨得牙癢癢,當場教授馴夫之術,「男人就得大棒子打著,所有家當收著,平日裡小意溫柔地對著,蜜糖棍子一起上,才會服服帖帖。你看我家那色鬼,現在我要他跪算盤,也不敢說個半個『不』字。」

  我一邊點頭一邊盤算,石頭的家當都在我手上,他身上大概就幾十兩銀子,又給那群老姑娘嚇著了,估計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他去青樓尋花問柳,只要小心鄉下天仙妹子來勾引就好。

  掌櫃娘子同仇敵愾地陪我罵了半天男人,還手舞足蹈地說了一堆市井粗話,那激動的語言和豐富的舉例差點把我洗腦成功,以為石頭真是負心寡情之徒,活該天打雷劈……

  「我去給你拿些藥油,再將廚房裡燉著的豬腳黃豆湯給你來上一碗,」掌櫃娘子可憐地看了我一眼,歎息道,「那玩意最豐胸催奶,你得好好養著身子,待生個大胖兒子,便在夫家站穩跟腳。」

  我回憶夢中胸懷最少E罩杯的鄉下美人,再看看自己還不到B的小飛機場,立刻擦乾眼淚,發誓要多喝兩碗,以防夢境成真。

  「你男人真混蛋!那麼清秀賢惠的媳婦也捨得打!」掌櫃娘子罵痛快後,匆匆甩下最後一句話,經過走廊時又和幾個路過的女人碎嘴地議論起來,估摸我們夫妻不和的消息會傳得很快,料想不會有哪個傻子用對方恨不得早死的黃臉婆來做威脅。

  我順利完成石頭佈置的任務,低頭整整衣襟,揉揉臉上的易容,滿意地坐等喝湯。

  一陣強風吹動木門,吹亂了我的頭髮。一條黑影遮住陽光,投在我身上。

  我遲疑、緩慢、驚恐地擡起頭。卻見拓跋絕命站在面前,睜大暗金色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臉上的「傷痕」,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他打的?他怎捨得打你?」

  這傢夥不是走了嗎?為何會在這裡?剛剛的話他聽了多少?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嘴張得可以塞下個雞蛋。

  拓跋絕命漸漸憤怒起來,握住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氣得狠狠一掌將桌子劈成兩半,彷彿還不夠洩憤,拔出腰間飛索和短刃,轉身往樓下走去。

  我見狀不妙,飛撲上去攔住他問:「你要幹什麼?」

  拓跋絕命暴怒喝道:「我去找石頭算賬!揍死那養不熟的狼崽子!」

  不是吧……狗血劇弄假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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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1:20

【65.劫持】

  美貌動人楚楚可憐弱智小白女主,帶著慈悲聖母光圈,死心塌地跟隨邪魅暴虐殘忍負心漢,結果慘遭虐待,前英俊瀟灑溫柔單純健氣男友見義勇為,憤而拔刀教訓負心漢,救女主出苦海生天,從此雙宿雙飛。

  阿彌陀佛,悲哉悲哉……

  拓跋絕命身高腿長,跑得又急又快,我邁著兩條小短腿後頭追,還無師自通地使出一招高難度棒球滑壘技術,總算連滾帶跌地拖住了他。

  古代客棧沒隔音設備,我們動靜太大了,客棧住宿人和客棧僕役們都探出頭來看熱鬧,待視線掃到拓跋絕命俊容上,大媽大娘大姐小妹小蘿莉們此起彼伏地「嬌」嗔一聲,開始議論紛紛。

  「他們定從小青梅竹馬,私定終身,後來父母之命遠嫁他方,男回來後發女已嫁為人婦,卻不能忘。」這正常派。

  「肯定那狐狸精不知使了什麼風流手段,蒙蔽這俊俏小哥,和他紅杏出牆勾搭成奸,丈夫發□,憤而對她拳打腳踢,俊俏小哥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出手幹掉丈夫,從此和狐狸精遠走天涯。」這酸葡萄派。

  「那姦夫一身江湖打扮,不像好人,兩人眉來眼去,故作相惱,實相識。想必女厭倦了總打罵自己男人,所以僱傭殺手想將他幹掉,裝模作樣出來攔一攔,將來官府問話,有大家作證,她好推脫。」這陰謀派。

  「那男人長得如此貌美,說不準山中狐狸大仙變,何為不來找奴家……」這聊齋看多了。

  「……」

  眾目睽睽之下,我難堪至極,只想把某只搞不清狀況「狐狸大仙」拖去做皮草……

  拓跋絕命扳開我攔著他手,大步流星地往樓下走去,口中嚷嚷道「妹子你不要求,他吃準了你娘家沒人出頭,才敢欺負你。我們草原人家一頭牛換回來媳婦都捨不得下狠手去打,他倒捨得把你打成這副模樣!」

  揉推中,我力氣拉了個空,失去平衡,搖晃兩下,跌坐地板上。摔得不算很重,但屁股舊傷未癒,我痛得一聲慘叫,半天起不了身來。

  拓跋絕命詫異地看了我一會,更憤怒了「你屁股還有傷?那小子太不人了!」

  女孩子屁股可以大庭廣眾之下拿來亂說嗎?

  周圍人眼神更怪了,我覺得全身血液上湧,臉上燒得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去北極,從此蹲冰窟裡再不見人。

  「出什麼事了?」石頭慌慌張張地跑上來,手裡酒杯都忘了放下,他先看看地上我,又看看站旁邊想拉扯拓跋絕命和圍觀人群,鼻子都快氣歪了,深呼吸好幾口氣,才黑著臉說「她我媳婦,我想怎麼對她我事,與你何干?」

  拓跋絕命怒道「你把她打成這個樣子,就我事!」

  我們兩人為防追捕,臉上都有不少易容,不好當眾解釋,石頭給這白癡氣得發笑,他尋思半響,方道「閨房之事誰說得清,她就喜歡挨打這調調,不信你問問。」

  拓跋絕命「你放屁!天下哪有喜歡挨打人?」

  兩隊辯手同時看向裁判,我坐地上打了個寒顫,立刻顛倒黑白,義無反顧地高舉大旗,支持未來夫婿論點「當然有喜歡挨打人!沒聽過受虐狂嗎?!我最喜歡被老公打了!打親罵愛,他越打越愛我,我也越愛他。親親老公,你多打我幾下吧,不打我活不了!」

  我越說越覺得自己犯賤……

  拓跋絕命傻愣愣地直眨眼,石頭一臉吃癟表,跟上來藍衣人歎了口氣,慢悠悠地說「姑娘,太監才叫老公……」

  我發自己心急之下口誤,驚得滿身大汗,立刻補救「相——公——」

  藍衣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石頭惱羞成怒「你當唱戲啊?!欠揍丫頭,回去再收拾你!」

  我低眉順眼表示任君收拾。

  他旁若無人地走過來,伸手想將我拉起。早已滿眼血絲拓跋絕命暴起,一拳向他鼻子打去。 石頭給打得後退幾步,才站穩身形,他擦擦鼻子,見滿手血,忍了許久牛脾氣終於爆發出來,順手抄起根門栓,砸向拓跋絕命腦袋。

  拓跋絕命飛索出手,如靈蛇翻捲般掃開門栓,右手短匕已無聲無息攻到石頭眼前,石頭雙手一翻,也亮出匕首,招架上去。

  奈何,拓跋絕命這種單細胞傢夥能江湖走那麼久不死,全憑一身武藝,他飛索遠攻,匕首近防,雙方短兵相交,都一觸即走,絕不逗留。就好像暗處毒蛇,懶洋洋地盤成圈,耐心佈局,慢慢尋找機會,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殺招。

  石頭像頭瘋狂熊,而且失去了尖牙利爪,空餘一身蠻力,他能近戰中橫掃千軍,對這種遠距離攻擊角色很無奈,繩索纏身,暗器騷擾,都逼得他不停回防,找不到打斷對方節奏機會。

  拓跋絕命依舊像釣魚似地,矯健地小四合院裡飛走,讓對方近不得身,慢慢消耗他氣力。

  我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然後想起自己這起狗血事件中女主角,趕緊跳著腳吆喝「你們停手啊——有話好好說——」

  話音未落,一枚鐵荊棘穿過飛索織成網,越過石頭手中格擋匕首,擊中了他小腿。石頭悶哼一聲,行雲流水招式頓了頓,眼看就要吃大虧。

  藍衣人忽然拔劍,加入戰局,支援石頭。

  他身法如水中遊魚,方向捉摸不定,幾下蜻蜓點水間,竟輕鬆追上了拓跋絕命步伐,打亂了他節奏。細劍如雨,綿綿不絕,拓跋絕命只好將飛索轉回,重點應付眼前強敵,石頭肩上壓力驟解,長長舒了口氣,遊刃有餘起來。

  藍衣人武功雖高,佔盡上風,卻未下狠手,他饒有趣味地問拓跋絕命「你師父可大漠殺手黑顛?他老人家聰明一世,臨老竟收了你這個傻愣愣徒弟?」

  拓跋絕命身形略微一頓,迅速收回飛索,站屋簷上,疑惑地看著對方。

  藍衣人亦收劍笑道「我他當年春山一起喝過酒朋友。」

  拓跋絕命立刻換上了尊敬神,拱手道「不知前輩,失敬,我下山前師父曾說過,你身手高明,我不能匹敵,見到必須禮讓三分。」

  藍衣人和解道「既然你知不對手,強撐下去也無用,不如就此罷手,別管人家家事了。」

  石頭坐地上喘了幾口氣,憤怒地罵道「我媳婦本來就和他沒關係!」

  拓跋絕命不依不饒「你打媳婦,就和我有關係!」

  兩人劍拔弩張,還想動武。

  我正想勸阻,藍衣人忽而開口道「你們再打下去,這姑娘沒關係也要有關係了。」

  三人都很困惑地看向他。

  藍衣人指了指我頭上,慢悠悠地說「來不及了。」

  我緩緩……緩緩地擡頭,驚見拓跋絕命那蠢貨飛索不小心削斷了一根護欄,震動了屋簷,屋頂上曬著一大筐蘿蔔如下雨似地往我腦袋上砸來。石頭兩把匕首飛出,整齊削開兩個蘿蔔,拓跋絕命五枚飛鏢擲來,打偏了七個,留下中間一塊壓筐底用石頭連同七八個大小不等蘿蔔,一起命中紅心。

  藍衣人掩面歎息,不忍睹之。

  我逃跑不及,給砸得兩眼發黑,忽覺腰間纏上一條飛索,騰雲駕霧而起。

  失去意識前聽見最後一句話「師父說,打不過你,可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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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1:40

【66.狼群】

  我蜷縮在帶毛皮翻邊被子上,抱著暖烘烘爐子,舒服愜意,直到陣陣頭疼將意識喚醒,我蹬了兩下腿,將腳踢出被子,感到空氣中陣陣寒涼,皮膚起了點點雞皮疙瘩。有只鐵箍似手,將我腳拉了回去,塞入被子裡,又抱著蹭了兩蹭。

  被露水打濕微卷長髮垂下,冷冷劃過鼻尖。我遲疑三秒,猛地睜開眼,見拓跋絕命臉近在咫尺,他用皮毛鑲邊披風和外袍將我裡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然後摟在懷裡睡得正香,

  我躡手躡腳地想往外爬,卻踩了個空,繡鞋脫落,頃刻,草叢發出搖動聲音。我硬著身子低頭看去,終於發現自己身處參天古木最頂端,離地數十米,旁邊還有個鳥窩,裡面幾隻探頭探腦雛鳥看著不速來客,嘰嘰喳喳不知議論著什麼。

  我用力抓住毛皮披風保持平衡,拓跋絕命微微睜開眼,很是欣喜地將我抱緊了三分:「你醒了?」

  「這是哪裡?」我聲音啞得厲害,腦袋尤其難受,伸手摸了兩把,發現上面纏了厚厚一層布條,做過包紮處理,可依舊痛得厲害。

  拓跋絕命從身後摸出個葫蘆遞給我:「城郊,你腦袋打破了,別亂動。」

  我想起昏迷前發生事情,先是驚恐,後是憤怒,喝問道:「石頭呢?」

  柔柔月光將拓跋絕命臉照得很清晰,原本小麥色皮膚似乎籠上了一層淡紅光暈,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低下頭。須臾,又忍不住飛快擡眼,瞄瞄我臉色,然後再次低下去,如此反覆三四次,就是不答話。

  夜半無人,月高風黑,帥哥滿懷,他身材結實,帶著青草和陽光混合味道,五官俊秀,笑起來能迷煞天下所有思春少女。偏偏我不解旖旎風情,只扯著帥哥耳朵,再次用獅吼功發問:「石頭呢?!」

  拓跋絕命脖上骨鏈給震得微搖,小鳥給驚離巢穴,幾片樹葉打著旋兒翩然落地。

  我見這頭禽獸像被鬼掐住了喉嚨,死活不說話。憤而甩開了他摟著自己雙手,拋開披風,發揮從小鍛煉爬樹本領,慢騰騰地往下爬去。大約花了五六分鐘,即將落地,卻發現草叢裡有幾雙綠瑩瑩眼睛,正貪婪地盯著我,彷彿看到了盤中美食。

  「別下去。」拓跋絕命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有狼。」

  樹上狼會吃我豆腐,樹下狼會吃我。

  我毫不猶豫做出選擇,手腳並用,兩分鐘內爬回原地,重新面對樹上狼。

  拓跋絕命終於解釋:「你腦袋傷得不輕,昏了兩天,我給你包紮後,唯恐被追捕,不方便停留,連夜趕路,結果露宿荒野。別害怕下面狼,明天早上它們就會走了,到時候我再帶你進城……」

  我摸摸頭上細心包紮好布條,覺得更疼了,再問:「石頭呢?」

  拓跋絕命像個好奇小孩,閃亮亮地望著我問:「為什麼那混蛋打你,你還死活要跟著他?難道你真天生喜歡挨打?」

  我像機器人一樣緩慢挪動脖子,慢慢看向他格格作響拳頭,再慢慢看向他躍躍欲試臉,左右搖起頭來,一直搖到脖子發酸,他才緩緩鬆開了拳頭,繼續歪著腦袋盯著我看,滿臉困惑。

  我背脊陣陣發涼,趕緊從懷裡掏出裝藥小瓶子,倒出些許卸妝藥粉在手帕上,往臉上拚命擦了又擦,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將牢固傷痕易容卸去,然後把那個狗血囧人計劃從頭到尾解釋了一番。

  拓跋絕命不困惑了,他兩眼發直,看起來就像穿越前在我家隔壁那只發情公貓,只差沒有豎著毛,撲上來咬脖子亂舔……

  他臉越靠越近。

  我炸毛炸得比他快,立刻跳起來,毫不猶豫一爪子扇過去,結結實實抽在他俊臉上,打出五條紅指印,自己巴掌也紅了。

  拓跋絕命歪著腦袋遲疑了許久,拖過我爪子揉了揉問:「痛嗎?」

  我冷靜下來,問他:「石頭沒有親人,素來待你當親大哥看,我雖心存芥蒂,卻自問未做過任何勾引暗示你行為,你卻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們後面,還強行將兄弟媳婦搶走,這也是你們草原風俗?你天天鄙夷中原人做事卑劣,專門欺騙草原各部落,可你這番所作所為,又和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不…… 不是,」草原人最畏被人罵品行卑劣,拓跋絕命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我走後為了澄清真相,便返回抓了兩個安樂侯府人來拷問,他們早知道我和石頭帶著你到處走,而那個馬寡婦姐姐是知府小妾,她在村裡聽見我們要去澄湖,連夜去城裡找姐姐哭訴,還描述了我容貌,府兵拿懸賞單驗證後,便飛鴿傳書,龍昭堂得了消息,趕去澄湖圍堵,他們雖不知你易容模樣,卻派人喬裝打扮,四處搜索異族人,是我這雙眼睛給他們認出來了。可是我並沒有真出賣兄弟,這個冤屈實在吃不下,所以想去找你們解釋清楚。沒想到石頭竟帶著你進了岐連山,還讓你一個人蹲森林裡,差點被熊吃掉。我不放心,所以在後頭跟著你們倆,沒想到先到石頭打你屁股,然後看見你臉上有傷,心裡實在氣不過,所以才帶你離開。」

  我見他神色坦然,想起出發前馬寡婦那吃人神情,心裡也信了幾分。就算不信,也不能在狼群環繞地方和他鬧翻臉,便保持平和地安慰道:「既然是誤會,我會幫你和石頭分辨一二,大家還是哥倆好嘛,你出夠了氣便快快把我送回去,我和石頭賠禮道歉,請客擺酒謝你。」

  拓跋絕命搖搖頭,冷笑道:「既然不信兄弟,還做什麼兄弟?既然不是兄弟,為何不能搶他媳婦?我們草原上媳婦素來是用搶,我要把你帶回去。」

  我噎住了,好一會才說:「搶回去媳婦是會跑。」

  拓跋絕命自信地說:「草原廣闊,見不到邊際,上面還有很多狼,你跑不出去。」

  我說:「那些女人認命,我是不認。跑不出去我也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算被狼吃了,我也跑。」

  「為什麼?」拓跋絕命問,「石頭能給你我都能給你,日子甚至還能更安穩。安樂侯和南宮冥手再長,也伸不到草原上,除非他們想挑起戰爭。那裡天高鷹飛,鳥語花香,是很美地方,而且我會把心全部給你,讓你收著過一輩子。」

  我說:「我發過誓,這輩子除了石頭誰也不要。你們應該信神靈吧,違背誓言要給雷劈。」

  拓跋絕命不依不饒:「草原女人可以有幾個丈夫,你把心分給我。石頭不服,我便和他打到服為止。」

  他神情很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我想原著裡NP設定,林洛兒齊人之福,結局定是有他一席之地。這不是愛情,愛情是塔羅牌上「戀人」,相偎依男女背後總是伴隨著第三人悲傷目光。如果想要三個人同時歡笑,愛就會變質,化成欲。

  我所有努力和堅持也會化為烏有,重新走上和原著沒有區別老路。

  充滿禽獸故事,在小說裡看看就好。

  人活世上,一生一世一雙,多一個太多。

  我想了很久,告訴拓跋絕命:「你能切開你心給兩個人嗎?心撕開就碎了,心碎了是死,如何能分?」

  拓跋絕命沈默不語。

  我再道:「你說我是好女人,所以喜歡我。可是見異思遷女人,算得上好嗎?如果我不是好女人,你還喜歡嗎?」

  「會,你比誰都像男主角。」若非中原和草原風俗不同,單純林洛兒和簡單拓跋絕命解開誤會,也是天造地設一對。若非心存偏見,拓跋絕命草原種田生活也是適合我好方向。可是偏偏林洛兒喜歡是南宮冥,我喜歡上石頭,事情沒有如果,已經按扭曲奇怪方向發生了——只有錯過。

  拓跋絕命苦笑了一下:「天亮後,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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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2:08

【67.禽獸大俠】

  狼群隨著徐徐而升朝陽退去。

  拓跋趕著快馬拖著馬車在道上疾馳。我看著日頭算了一下他前進方向岐連山所處西南知道他確信守承諾之人感動之餘終於放下心結。路上寂寥他坐在車外我坐車內忍不住攀談起來。

  他問我和石頭時事我盡撿著趣說:「那傢夥個孩子王打雞揍狗一把好手。自從摔壞我門牙後故意使壞大事就沒了磕磕絆絆爭執不斷。偷紅薯摘野果捉魚摸鳥蛋……怎麼胡鬧怎麼來。冬天還跑冰面上玩不心掉下河嚇得我在岸上狂呼救後來他發高燒整整在家裹了四五天棉被喝了好多藥才好還被他爹打了一頓。第二天調皮繼續……我學織布時他跑進來玩了玩就弄壞了機子於又挨打所以他現在皮特厚都打出來。最糟糕還害我一起倒黴被外祖母罰跪了一個多時辰……」

  越倒黴事情回起來越我不厚道地揭了石頭那只蠢猴子好多短若被他聽見八成要撲上來追著我咬。拓跋聽了許久心情終於愉快了些他也和我說起了在草原上生活往事:「我們部落很窮我家五兄妹我阿爺打獵一等一好手經常可以打些皮子和漢人換東西除了冬天難熬些其他日子還好。後來我偷了弟弟狐狸玩他和我吵鬧起來母親和姐姐素來偏愛我便譴責弟弟不懂事弟弟負氣出走結果死在野狼群裡了……父親氣得不再待見我我師父便給了父母兩頭上等山羊把我帶走了。」

  事真相和象差距太遠我起以前對他謀害親弟弟之類猜測點尷尬不好意思地安慰了幾句又問他名字來歷。

  「我在家中排第三所以叫三師父說太土了做殺手這行名字必須氣勢不如對方便硬給我改了現在這個名字……師父個很聰明人他說好一定好。」拓跋回答老巴交。

  「三?」我默默低頭掩住嘴偷。

  拓跋奇怪地看看我繼續說:「師父教了我很多大道理看中東西不下手就別人打架打不過要跑路喝酒不能過量天下女人結婚後都又潑又悍不講理……還不如娶個好看被美女揍總比被醜八怪揍舒坦些。」

  我真出聲了。

  拓跋愁眉苦臉地說:「我師娘確挺不中看還愛揪人耳朵我懷疑師父右耳朵比左耳朵大一點都給她揪出來。」

  他心餘悸地摸摸耳朵那一臉被師娘打怕表情讓我得肚子疼了。

  拓跋不解地問:「你什麼?」

  呃……他不在故意講話逗我樂?

  一路說說快到老虎坑時我重整髮型裹好身段翻翻隨身包裹然後發現自己易容藥品除防狼用桃花蘚藥粉外都沒帶拓跋從外頭丟了個帶黑紗斗笠給我我罩上後走回客棧問掌櫃石頭下落。

  掌櫃困惑地問:「你們怎麼回來了?他們去找你了。」

  我被拓跋劫走後石頭不可能還乖乖蹲在客棧等我回來。可拓跋反追蹤工作做得太地道一路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我們沒碰面。古代沒手機、電腦、Ipod、電話……聯繫極其不便。雙方都變成了盲頭蒼蠅也不知往那邊找起。

  拓跋注意重點:「他們?」

  掌櫃說:「那位藍衣大俠也跟著去了他這些日子在老虎坑可行俠仗義了不少事那些老在客棧鬼混二流子都不敢搗亂了。他說你搶了人家媳婦要幫兄弟討個公道。不過你怎麼又把媳婦給送回來了?難道不滿意反悔換一個?我家媳婦雖然長得醜可人不錯……你可以隨便……」

  他熱切希望別人搶自己媳婦眼神看得我全身發寒。拓跋也些不自在丟下句「我不採花賊」就匆匆拉著我走去隔壁茶寮角落細細商量此事。

  「你不搶就沒事了。」我幽怨地望著他。

  拓跋搔搔腦袋道:「他們走時留下痕跡應該比較多我們一路打聽應該能找到。」

  我:「若他們遇到南宮冥或龍昭堂人怎麼辦?石頭懸賞單經越來越高了。」

  「腦袋值二十萬了安樂侯真錢……」拓跋悠然神往。

  「不不!」我發現自己又在財迷面前說了蠢話急忙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一個勁陪好話「石頭其還很重視你當你兄弟。只你天天窺視他爹給他定下媳婦他吃醋才鬧事……你原諒他吧兄弟連心其利斷金你們不要因紅顏禍水鬧分裂最重要別賣他腦袋……」

  拓跋黯然看了我一眼垂拉了半天腦袋依舊不甘心地說:「除非他和我賠禮道歉!否則都別!」

  我弱弱地指著自己鼻子說:「你確搶了他媳婦……」

  拓跋彆扭道:「我還回來了!所以剩下錯他!」

  這兩個傢夥一個頑固一個倔要他們倆互相賠禮道歉除非世界末日了……

  我頭更痛了決定將這個問題拋到以後再說。

  拓跋摸出懷裡算盤撥了幾下數了半天自己多少頭牛終於冷靜下來道:「方大俠跟著石頭在一起你不用擔心他安危。」

  我起前幾天石頭對自己說話不安地問:「那個傢夥用兩寸細劍可能石頭殺父仇人。」

  拓跋彷彿聽見全世界最好話哈哈大了半天:「傻丫頭!石頭殺父仇人誰都不可能方大俠方大俠出身低微最憐惜貧苦人平日裡行俠仗義做事公道深受武林愛戴前陣子還被推成西南武林盟主。誰要說他一句壞話都可以被人用口水淹死。你和石頭兩情相悅南宮冥和安樂侯府要為難我收錢買賞金殺手只接江湖公開懸賞單所以除也多奸惡之徒方大俠明理之人不會為難我們。而且他武功高石頭跟著他對沒事。」

  「原來好人。」我略微放心三刻鐘忽然起一事心問道「武林盟主?方大俠……全名什麼?」

  拓跋說:「方鳳翔。」

  我傻眼了原著裡偽君子大俠不就叫方鳳翔嗎?那傢夥表裡不一道貌岸然讓萬人敬重私下作雞鳴狗盜之事肚子裡心機深沈得和墨水似我冤枉任何一個禽獸都不會冤枉他!鐵頭大叔之死八成和他脫不了關係。

  石頭堪憂。

  拓跋淡定地繼續喝茶:「中原茶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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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2:54

【68.偽君子】

  方大俠之名威震江湖,是正道一塊金字招牌。我略提了幾次對他懷疑,拓跋絕命就是死活不信,還說了一大堆方大俠行俠仗義之事,讓我別亂說方大俠壞話,免得被人聽到不好。他還認定石頭殺父仇人是江南鬼盜毛鳳鳳。

  毛他個頭!我很抑鬱……可我和方鳳翔素不相識,拿不出他做壞事證據,再加上自己冤枉過幾次拓跋絕命,心裡也發虛,不知原著和現實中是否存在誤會。

  最後我們決定先找到石頭,再談其他事。

  殺手都有天生追蹤本能,兜兜轉轉兩個多時辰後,拓跋絕命找到他們前進方向,帶著我追去,約莫到了中午時分,我們在一條岔路口茶寮處,遇到了正在一邊喝茶一邊和老大爺聊天方鳳翔。

  拓跋絕命示意讓我留在車內不拋頭露臉,自己上前行禮,為昨日胡鬧事情道歉,並詢問石頭下落。

  方鳳翔看著他驚訝了一會,欣慰地說:「我就想黑顛那個怕老婆傢夥,怎會教出個採花賊徒弟。你們走了後,石頭氣得兩眼冒火,提著刀要追,我料想你是一時糊塗,若鬧出事黑顛家那只護短母老虎非逼著丈夫找麻煩,所以想跟著勸解一二。未料你逃跑本事太強,一路沒追到蹤跡,到了岔路口,他建議分路尋找,我勸不住,他獨自往慶源方向去了,我便來了仙湖,沒想遇到你們。」

  拓跋絕命急忙回車,要往慶源追。

  方鳳翔拉住他問:「你拐了人家媳婦,還過了兩夜,待見面後,可有話分說?」

  拓跋絕命懵懵懂懂地看著他道:「什麼話?不是還回去了嗎?」

  方鳳翔也給這小白嗆到了,過了好一會後才含蓄地說:「姑娘名節重要,唯恐人家閒言碎語。」

  這時空男女關係豪放些,但共度兩夜這種事,也太驚世駭俗了。拓跋絕命好不容易想到這層,立刻歡喜起來:「若他嫌棄洛兒沒名節,主動要休棄,那就太好了。我立刻負責娶她回去。」

  輪到我被嗆了,原來這傢夥賊心還沒死啊。

  方鳳翔終於察覺他大腦構造和正常人有區別,耐著性子建議道:「人家情意深厚,你橫插一槓子反而不美,你師父雖收銀買命,卻能明辨是非,在道上頗有俠名,與你師娘更是恩愛有加。你身為關門弟子,不想著為師父揚名也就算了,何苦鬧出搶親之事,將來傳到江湖上,豈不是丟他老臉?而且你師娘最好面子,若知道你媳婦這樣得來,怕是要大發雷霆。」

  拓跋絕命聽到師父名字時還不以為意,待聽到師娘要發火時,終於垂拉著腦袋,變乖了。

  天生一物克一物,我對他素未謀面師娘心生好感。

  方鳳翔見他老實後,繼續說:「看在你是黑顛請我喝酒份上,我跟你走一趟吧,見到石頭後做個保,證明你們倆什麼事都沒發生,全了洛兒姑娘名節,也免得你被師娘收拾。」

  拓跋絕命雖不情願,還是委委屈屈地應了。

  方鳳翔便和茶寮老闆結賬,老闆聽見他名字,喜上眉梢,死活不肯收錢。後來被逼著拿了一大錠銀子,立刻包了兩大包點心,隔著簾子遞給車上我。方鳳翔坐去拓跋絕命趕車右手邊,除了問我要壺酒解渴外,目不斜視,連話都不多說幾句。

  倒是我忍不住問他:「你知道我是洛兒,他是石頭,想必知道江湖上現在鬧得紛紛揚揚事情了吧?」

  方鳳翔說:「安樂侯心胸素來狹窄,仗勢欺人,不提也罷。南宮冥早年一直受父鉗制,才華不得施展,如今剛剛當權,必要用雷霆手段來鎮壓不服眾者,但石頭並非故意叛門,此事情有可原,而且他天賦出眾,為人寬厚,將來定是正道棟樑。這兩人因男女私情就鬧成這地步,實在不應。將來我會邀他家前輩去和他好好勸導,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我聽得感動不已,連聲稱是,更加覺得他不像真禽獸了。

  斜陽慢慢傾了下去,撒在路邊稻田,片片金紅。我們沒有追上石頭,唯恐天黑難趕路,便決定在破廟裡留宿一夜。方鳳翔安排我睡在破舊佛像後頭,用爛門板簡單隔開,然後將馬車簾子拆下鋪在稻草上,還在旁邊生了堆火烤,他和拓跋絕命則睡門口,保持距離。

  看見這番君子行為,我連聲道謝,低頭時不經意看到他袍子後襟一塊汙跡,愣了一下。

  隨後拓跋絕命去打了只野雞,手腳麻利地拔了毛,放火上烤,然後去車內拿了兩壺酒,要和方鳳翔共飲,方鳳翔只喝了一杯,便放下酒壺道:「草原上酒太烈,我喝不慣。還是喝自備水酒吧。」

  拓跋絕命口沒遮掩地說:「男人大丈夫怎能喝娘們一樣水酒?洛兒喝還差不多。」

  我立刻舉爪道:「我喝酒後會發酒瘋,亂咬人,所以只喝水。」

  拓跋絕命看著我喝悶酒,幾口就將自己壺裡酒喝了個見底。

  方鳳翔笑笑勉強又陪他喝了兩杯,終於撐不住打開蓋子看看,又搖了兩搖,拒絕道:「剩下太多了,我喝不了,若是宿醉,明日耽誤了大事不好,還是讓絕命代勞吧。」

  我也勸道:「拓拔大哥你自個兒能喝,就不能把別人當成和你一樣酒量。上次你硬把石頭灌醉了,我還沒說你呢。」

  拓跋絕命無奈,只好接過酒壺,一邊喝一邊嘀咕:「真沒趣。」

  我急忙起身,主動去幫忙將車上水酒拿來,遞給方鳳翔,笑道:「方大俠,你喝這個吧,別和他鬥酒鬥氣,傷了胃不好。」

  方鳳翔拿過酒葫蘆,淺淺抿了一口,笑著問拓跋絕命:「你身子如何?」

  拓跋絕命已經醉意十足,他撐著身子想站起來,站了幾次都跌到地上,忽然瞪大眼望向周圍:「這……這酒有問題!我們遭暗算了!」

  「拓拔,你沒事吧?」我衝上去扶著他,死死看著依舊在微笑方鳳翔,驚恐地問,「你幹?」

  方鳳翔依舊微笑。

  我冷冷地說:「你根本不是武林大俠,你是偽君子,真禽獸。當年金水鎮蘇家滅門之事,就是你做吧?!」

  方鳳翔輕鬆玩著手上酒葫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是有口皆碑正人君子,你是安樂侯府叛主私逃小妾,就算你出去嚷嚷,天下人也不會相信是我做。」

  石頭直覺沒有錯,他仇人就是眼前之人。

  我想起寬厚溫和鐵頭大叔慘死之事,心裡燃起幾分恨意。

  拓跋絕命從腰間摸出飛索和匕首,搖搖晃晃站起,將我護在身後道:「你快逃。」

  方鳳翔搖搖頭:「銷魂散隨酒性侵入五臟六腑,你還使得出內力嗎?我只想問你們一句話,司徒驚雷藏寶圖究竟在哪裡?」

  那夜在門外偷窺人影,果然是他。

  拓跋絕命咬著牙不說話。

  方鳳翔喝了兩口酒,又道:「若是你將藏寶圖交出來,我便饒了這小姑娘一條命。」

  拓跋絕命拒絕:「中原人最會騙人,你不會遵守承諾。」

  我冷笑道:「不,他當然會饒我性命,否則如何送去安樂侯處換一百萬兩黃金?石頭已經被他賣了二十萬兩吧?」

  「一個是叛徒,一個是逃妾,送給安樂侯,也不算是違背正道。」方鳳翔放下葫蘆,先對拓跋絕命搜身,沒找到藏寶圖,便先將他捆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撩開我面紗,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半天後才說,「怪不得安樂侯百萬重金懸賞,我只聞書中有言,卻料世上真有傾傾城佳人。將你就這樣送回去,真是可惜了。」

  我說:「龍昭堂不會放過碰他東西人。」

  「我會告訴安樂侯,壞了你身子人是石頭,然後你懷恨在心,想借刀殺人,將事情汙蔑給我。」方鳳翔用力捏住我臉,然後摸向腰間偽裝用布條,又滿意地笑了笑。將毫無抵抗我抱起,往後頭走去。

  我:「一、二、三、四……」

  方鳳翔將我放在神台上,解開腰帶問:「你放棄反抗了嗎?」

  我搖搖頭,繼續數:「七、八、九……」

  拓跋絕命在地上拚命扭著身子,憤怒罵:「你這畜牲!放開她!」

  方鳳翔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恥笑道:「你可以在旁邊看我們行雲布雨。」

  我:「十四、十五、十六……」

  方鳳翔一邊扯衣服一邊問我:「你為什麼一直在數數?」

  我:「十八、十九,我在等你倒黴,二十一、二十二……」

  方鳳翔困惑地看了我兩眼,忽然神色一變:「你……什麼時候?」

  「二十三!」我迅速推開他,跳去拓跋絕命身邊。

  方鳳翔渾身發軟地追了兩步,終於不支倒地。

  被捆著拓跋絕命也傻眼了。

  「哼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龍禽獸家七步軟骨散真是名不副實啊!居然二十三步才倒!」我得意地拔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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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3:59

【69.殺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非處處猜疑,使勁找對方毛病,哪有機會肥兔子翻身打倒狼機會?

  方鳳翔又驚又怒,問:「你怎知我會在酒中下藥?要對付你們?」

  我撩起裙子,很不文雅地踹了他兩腳,咬牙切齒道:「你言語中對安樂侯不屑一顧,可背後那塊汙跡卻是油畫顏料染上去!這中原除了龍昭堂那變態,還有誰會碰油畫?!你明明去過他那裡!還想裝蒜?我不懷疑你才有鬼了!原本只是打算迷倒了你,然後逃走,沒想到你心狠手辣,居然在拓跋絕命酒中下藥!我運氣比想像中更好。如今你自作孽,是天要亡你!」

  方鳳翔藥性發作,喉頭開始僵硬,他自知難逃一死,嘶嘶冷笑道:「我奴僕出身,混到今日,雖自作孽,這輩子也沒白活。」

  我用刀將拓跋絕命身上繩子斬斷,然後將刀塞入他手上,意氣風發地吩咐:「去!把那無恥禽獸剁了!」

  拓跋絕命頭暈目眩地站起身,顫抖地接過短刀,沒走兩步又跌倒在地上,只好暗暗運功逼毒,並將刀還我道:「你去剁。」

  「我?!我沒殺過人啊……」我拎著短刀,手足無措。

  方鳳翔直看著我笑:「做絕色美人刀下第一個亡魂,也算牡丹花下風流死了。」

  拓跋絕命急道:「快去!你要等他逼出藥性,將我們倆剁了嗎?」

  我立刻鼓起勇氣,提刀上前,跪坐在他身邊,將刀尖比了又比,做了半響心理準備,方鳳翔忽然發力,猛地抓住我腳。我嚇得閉上眼,狠狠往他胸口一刀刺下。

  拓跋絕命急忙喊:「位置錯了,重來!」

  我趕緊張開眼,看看刀下之人,確實沒死。急忙將刀抽出,道歉:「對不起,我重來。」

  第二刀位置對了,可是人還沒死。

  「力……力道再重三分……」方鳳翔悶哼了一聲,這番胡亂淩遲他也受不了。

  我兩次下刀,勇氣耗盡,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慌亂拔出刀道歉:「不好意思,我平時連豬都沒殺過,新手上路,您多多包涵……」

  他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卻依舊笑著說: 「我在下面……等你!」

  好不容易再次鼓起勇氣,命中目標。方鳳翔帶著對林三刀無限怨念,惆悵而去。

  我確認他沒了氣息,拔出刀。他心臟大血管切斷,堵塞血液猛地噴出來,濺到我手上、身上、臉上,黏黏糊糊染了一身,帶著溫熱而腥臭味道。低頭看看他死不瞑目雙眼,作嘔感覺湧上喉頭,我忍了又忍,終於撐不住撲向牆角大吐特吐起來,並不停用帕子擦臉洗手,可是覺得全身血跡,怎麼洗也洗不掉。

  拓跋絕命靜靜地坐在地上運功逼毒,待我吐完回來後,指指地上屍體,冷靜地吩咐:「方鳳翔在外名聲極好,壞事做得天衣無縫,讓人拿不出證據,我們必須快點將他屍體處理掉,以免被人發現,惹禍上身。」

  我嘔得兩眼淚汪汪,掩著帕子過去,用腳尖踢踢自己第一次殺人屍體,虛心向專家請教:「怎麼處理?挖個坑埋了嗎?」

  「我一時半會是沒氣力,你身體單薄,挖不了那麼大坑,」拓跋絕命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合理安排,「你先拿刀把他切成一塊塊,然後放火上燒焦,讓人認不出五官,再埋樹下做肥。」

  「不!」我聽得目瞪口呆,瘋狂搖頭道,「我又不是連環殺人犯,殺個人都要抖半天,哪來有彪悍心理素質去碎屍焚屍?!」

  拓跋絕命低聲說:「石頭已經給他賣了,生死未卜。」

  我:「碎屍要從哪裡開始剁?」

  ……破廟附近柴火不少,火堆燒得很旺盛,人體被焚燒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魷魚烤糊味道。我忍著噁心,一邊切一邊用樹枝不停翻動裡面屍體,像燒蕃薯一樣將烤焦挑出來,丟後頭挖好坑中,填土掩埋。最後砍到腦袋時候,幾乎連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可還是撐住了。我將他所有隨身物品一件不留地燒燬,灰燼也踩碎,燒不了玉珮寶劍,則砸砸,毀毀,務求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末了,將自己血衣也丟火堆,一了百了。

  拓跋絕命從運功中睜開眼,讚賞:「你挺有經驗,果然是好女人。」

  我哭喪著臉答:「過獎,容我再去吐一會……」

  我這輩子都不想吃肉了。

  處理完屍體,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我不停擦著手,總覺得上面有洗不淨血跡。方鳳翔沒有龍昭堂有權有錢,他下迷藥效果沒有七步軟骨散強,拓跋絕命運了一晚上功,功力恢復了五六成,他拭去額上汗珠,站起身,說不能在此地耽擱,要帶我立刻走。

  我問:「石頭真出事了嗎?該不會是他騙人吧?」

  拓跋絕命在人情世故上很無能,但是江湖經驗卻是老油條,他分析道:「方鳳翔這種偽君子,不會做沒把握事。若石頭沒被處理掉,他就不可能有持無恐地下狠手,威逼我要藏寶圖,他會留著我們性命,繼續保持良好關係,做翩翩君子,放長線釣石頭上來,再一網打盡。所以……石頭是賣給安樂侯了,他會饒石頭一命嗎?」

  龍昭堂自私涼薄,睢眥必報,而且酷愛用刑,家中寵妾違逆他一點意思,或是折他半點面子,都會被折騰死,何況石頭搶了他美人。

  我抽去了主心骨,心亂如麻,沒了主意,隨拓跋絕命跌跌撞撞地走出廟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心裡卻是迷迷糊糊,彷彿陷在那個很長很長噩夢裡,沒有醒來。傷心和內疚如螞蟻般噬咬著內心,每一秒都好像一天那麼漫長,有種難以言喻情緒讓我發了瘋似地後悔,若是老實規矩地重走林洛兒老路,不逃避禽獸,不妄圖去改變命運,石頭是不是還能好端端地在鄉下打鐵?

  世上有很多如果,卻只有一個結局。

  如今讓我去換回石頭性命,我是肯。

  可是龍昭堂不肯,逃亡時候我在石頭背上看了他最後一眼,他俊美臉上那種瘋狂扭曲,恨不得將我們噬骨吃肉神情,彷彿地獄惡鬼般恐怖。他是動了殺心,一個也不會放過。

  拓跋絕命也不肯,他倒不是想放棄兄弟,只是心裡算盤打得清楚。石頭已凶多吉少,龍昭堂手下高手眾多,他連一成救人把我都沒有。無論是賠上自己還是賠上我,都不是劃算買賣,還不如將此事記賬,先將人安置好,留待以後復仇。

  我說:「龍昭堂喜歡折磨人,未必會那麼快動手殺掉石頭。」

  拓跋絕命苦笑道:「縱使石頭沒死,安樂侯府牢房,又是那麼容易劫嗎?」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也有一點點懷疑他在盼著想娶死去兄弟老婆。可是我理智知道石頭不是他害,不管他做任何決定,都是理所應當,我不能學腦殘那樣哭哭啼啼地胡鬧,硬逼著他去送死,只是心裡還抱有一線希望:「說不定,石頭會自己跑出來呢……他比我狡猾聰明,我都逃過三次了,他應該更強些……不如,我們等等吧?」

  「我有不好直覺。」拓跋絕命拒絕了,他見我如喪考妣,整個人都失了魂,心疼勸慰道,「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這確實是最好安排,我再次為自己疑心內疚,重重地點了點頭。

  拓跋絕命趕著馬車拚命跑路,可身上餘毒未清,經常頭暈乏力,走走停停,速度不快。我死忍著抹乾眼淚,接過鞭子想幫忙趕,結果差點將車趕到路溝裡去。

  可是我們努力最終失敗了。

  逃亡第三天下午,拓跋絕命總算清了身上毒素,準備瘋狂趕路。幾百武林人士和士兵忽然出現,將我們包圍在路中間,龍昭堂那頂華麗無邊馬車,如夢魘般緩緩出現在面前。美人撩開簾子,他衝著我,冰冷地斜斜勾起薄唇,衝著空中打了個響指道:「小洛兒,許久不見,來見見熟人吧,希望你還認得出。」

  一個被五花大綁血人從馬車裡推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掙扎著蠕動。

  我不需思考,立刻認出了,那是我石頭。

  他已血肉模糊。

  噩夢成真。

  心跳和呼吸同時停止,我雙腳發軟,伸手抓向旁邊拓跋絕命,想靠他撐著,不要坐倒在地。

  拓跋絕命遲疑片刻,推開了我,他飛索出手,迅速躍過人群,擋開射來箭支,閃電似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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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4:17

【70.鴛鴦錦】

  「你可以過去看看。」龍昭堂溫和地建議我們來個「感人」重逢,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和正常時候沒區別,然後任憑我連摔帶滾地撲到石頭身邊,自己則慢條斯理地讓美人砌了壺茶,優雅抿了一口,皺眉道,「玉瓊茶不應用東湖井水,要換三年前雪水。」

  美人膽戰心驚地去換茶。

  我急忙檢查石頭傷處,鞭痕、刀痕、烙印、針刺……各種酷刑讓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巴掌大完整好皮,十個手指血肉模糊,好幾個指甲蓋翻了出去,左腿還有處疑似骨折彎曲處。我想安慰他,想痛罵某畜牲,可張了幾次口都說不出話,只覺得心好像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直至發燙。又像是被灌入了氫氣,輕飄飄又漲得發疼,幾乎要爆炸。

  一滴淚水打在臉上,石頭微微呻吟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看了我一眼,又彷彿做夢未醒似地閉上了。

  「小洛兒,先別哭,」龍昭堂用白皙修長,毫無瑕疵手指,敲敲轎子扶手,不緊不慢地說:「你男人可是夠硬氣啊。」

  「你男人」和「硬氣」兩個詞他都咬得很重,我不明其意,石頭猛地睜開眼,在塵土中低吼道:「我就是她男人!就算你強迫佔了她身子,將我殺死,我依舊是她男人!而你,不過是頭變態畜牲!一頭養尊處優慣了可憐騾子,生在馬群裡就自以為是馬了!哈哈!」

  「小洛兒,你說呢?他寧死都要做你男人。」龍昭堂挑挑眉,看向我,沒有生氣。

  我心跳得很快,抓緊了石頭滿是血汙手,縱使冰冷,依舊覺得心暖。彷彿只要拉著他,就算十八層地獄也有勇氣去闖。

  龍昭堂周圍人,都憐憫地看著我們,然後擁在他身邊。

  石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眼淚又湧出來,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如果求饒,低頭有用,可以用換石頭活命,我是寧可傷他心,也願意對龍昭堂撒謊說自己討厭石頭。我擡頭看了一眼龍昭堂,正準備編造完美謊話,做垂死掙扎。

  龍昭堂忽然淡淡地開口道:「你從我手中逃了三次,最後這一口痛了我三天,永遠記在心裡,彷彿著了魔似,想忘也忘不了。」

  看見他似笑非笑神情,我瞬間清醒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末路難逃,哪裡救得了人?一塊砧板上肥兔子肉,沒有任何求饒籌碼和資本,只會惹人發笑。

  正如十四世紀意大利,有個叫伊莎貝爾女公爵低嫁給了傭兵隊長菲利普伯爵,她脾氣傲慢,性格暴躁,菲利普伯爵卻對她千依百順,萬般寵愛。於是她越來越無法無天,最終紅杏出牆。她以為老實厚道丈夫依舊會原諒她,可是她錯了。那天晚上,她被帶進了地牢,菲利普伯爵命手下拔掉她所有牙齒,活生生砌入牆中餓死。

  我雖不認為自己和龍昭堂是夫妻,也不知道伊莎貝爾被菲利普砌入牆中是什麼情景,可是龍昭堂那雙毫無感情眼睛,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個故事裡瘋狂男人。有多濃愛,就化成多烈恨。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感情熾烈,個性殘暴瘋子。

  無論我們是哀求還是怒罵,是痛哭還是反抗,都沒有用。石頭是一定會死,我也活不成。

  「你寧死也要做我男人?你本來就是我男人!不準娶鄉下美人!」我終於輕輕摸著石頭柔軟長髮,死心嗚咽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放屁,」石頭想伸手,但不能動,最終腦袋在我掌心蹭了兩下,罵道,「我樂意。」

  噩夢終歸會醒來,痛苦會解脫。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我終於不再覺得禽獸可畏,也不想懦弱逃避,頭腦中一片清明,不再害怕,只有平靜。

  我擦乾所有眼淚,像聊家常似地,旁若無人,絮絮叨叨地告訴石頭:「我昨天把方鳳翔做掉了,那個偽君子就是你殺父仇人,公公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石頭身上痛得直抽搐,依舊讚道:「幹得好!」

  「好了,小洛兒,親熱話待會再說。你不哭就好,紅著眼睛畫上畫可不好看。」龍昭堂笑吟吟地打斷了我們交談,「我料想你腦子在逃跑時候挺好使,沒想到你手段比我想像更高,幸好我讓那傢夥見面時便給你下了追魂香。」

  我聞聞衣袖,上面是有股淡淡熏香味,還以為是在破廟裡染上了香爐灰,沒放在心上。方鳳翔死前說那句話,是他早知道我得意不了多久,便會走上和他同樣黃泉路,所以要在下面等我。

  抱著懷裡傷痕纍纍石頭,我很後悔沒珍惜把方鳳翔碎屍萬段機會。唯一慶幸是拓跋絕命逃跑成功,在這樣包圍圈中,他單槍匹馬,武功再高也頂不了用,就算他僥倖救我成功,讓石頭死去,我不能想像自己如何度過下半輩子煎熬。

  龍昭堂又開口了:「我留了你家男人四肢完好,也沒讓他變成太監公公,你感激嗎?覺得自己應該怎麼報答我仁慈?」

  我咬牙切齒地問:「感激,當然感激,你希望如何?」

  「聰明女人,」龍昭堂緩緩起身,走下馬車,對旁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拿開我罩頭上面紗,替我攏好鬢邊淩亂碎發,癡癡地看著我臉,指著自己心,恍惚自言自語地說:「你逃了以後,我就著了心魔,我收拾了很多人,畫了很多畫,依舊緩解不了這份痛苦。我想起你以前逃走時說過話,很清楚地知道,縱使甜言蜜語,暴力威脅,人心依舊無法改變,你只會撒謊妥協,心依舊不會屬於我……這樣你,沒有用。於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我終於明白了,既然痛苦無法消除,那就將它連根拔去……可是你是我最愛女人,也是最美女人,普通死法實在配不上你美麗。」

  我問:「你希望我如何死?」

  侍女們捧著幾個托盤,一個放著套白色雲紋織錦衣,一個放著羊脂玉雕成玉蘭花髮簪,一個放著金剛石鑲嵌玉鐲子,一個放著魚戲蓮花繡花鞋,一個放著梳妝鏡。

  侍從們搬來了大捆大捆木材,堆在平地,然後將桐油均勻地往上潑。

  龍昭堂讓人支起了他畫架,拿出畫具,優哉遊哉地說:「小時候見過京城大火,燒得如鴛鴦錦般燦爛,美不勝收。所以我一直很想畫幅火中美人,可惜燒了好幾個看上眼姬妾,她們要不哭得一塌糊塗,要不暈死過去,實在覺得配不上烈火美麗,也畫不出沒有想像中效果。料想你天仙容貌,勇氣過人,應能達成我所願吧?」

  我看著火刑台,手腳冰涼。

  龍昭堂笑道:「殘缺之人,失節之婦都是入不得族譜,下不得祖墳傢夥,若你乖乖聽話,我便讓你留個清白,讓你男人留個全屍,兩人死了也有臉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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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5:10

【71.魔鬼】

  我想起以前看過一本漫畫,畫家為作畫燒死了自己親生女兒。那時候就覺得過度癡迷某一件東西人都是瘋子,熾熱感情如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沙灘上什麼也沒有留下。正如龍昭堂,他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是他心魔。可是他更愛是自己,所以不能容忍受一絲一毫忤逆和傷害。

  龍昭堂見我久久沒答話,像戲弄老鼠貓似笑問:「你是否後悔沒有服軟留在我身邊?其實做人腰骨還是別太硬好。」

  我深呼吸一口氣,搖頭道:「人可以卑躬屈膝求一時安穩,不能卑躬屈膝求一世苟存,你要燒便燒吧。」

  龍昭堂低頭凝視我,我抱著石頭,傲慢地擡起頭,準備英勇就義。

  未料,懷中石頭忽然動了一下,睜開眼看著我,唇邊輕輕吐出一個字:「拖……」

  我環顧四周兵士,心裡燃起一線微弱生機,慢慢地站起,隨龍昭堂美人們入帳整裝,脫衣服時候「不小心」從懷裡掉出易容藥粉,接時候又「不小心」弄了滿手,還沾到臉上,碰到眼睛,起了幾點紅斑,痛得直叫喚。龍昭堂看得大皺眉頭,只好命人拿熱水來給我細細清洗。好不容易洗了大半個時辰,紅斑褪去,穿上衣服時又因 「緊張」摔倒,撕破錦衣,跌碎玉簪。

  龍昭堂有些頭疼地讓人去取備用衣物,好不容易更衣完畢,我白衣寬袖,披著無數畫上飛天仙女用綵帶,簡單攏著墮馬髻,斜插兩根白玉簪子,赤足帶著金鈴,盛裝站在龍昭堂馬車前,瞬間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就連守衛士兵也忍不住扭頭偷看了好幾眼。

  石頭趁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像頭獅子似地朝龍昭堂衝來,沒跑幾步就被侍衛們一把攔下,整個人摔去旁邊,撞倒車內袖珍八寶格,將上面白玉獅子、西洋八音盒、自鳴鐘、黑曜石雕、珊瑚盆景等砸了一地碎片。

  我急忙上前要扶,卻被龍昭堂一把攔住,冷冷地對外面掃了眼,幾個侍衛自知失職,驚恐地衝上來,將他連拖帶扯丟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侍童和美人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被打碎珍寶,然後齊齊跪下求主人恕疏忽之罪。

  龍昭堂嫌惡地看了眼不再動彈石頭,也不理地上跪著一排人,轉身向我伸出手,溫柔地細細重整髮簪,在鬢邊挑出幾縷長髮,然後打開鴛鴦瓷盒,從裡面挑出一抹紅胭脂,在我額上點出一朵怒放梅花,然後站後看了看,滿意地拍手道:「很好,快去吧,要天黑了。」

  他沖火刑台努了努嘴,就好像讓我上去隨便跳個舞。我再次環顧四周,依舊沒看見任何生還希望,只好死心一步步走上刑台,準備受烈火焚身之苦。

  龍昭堂興致勃勃地拿出畫筆,先畫了幾張沒燒前速寫,正要下令點火,忽然發現我臉上沒有血色,急忙停筆,再次拿胭脂給我塗臉和唇,硬裝出幾分好氣色。

  或許是老天憐見,點唇時候,剛剛還殘陽寸寸斷天空,轉瞬竟下起雨來,淋濕了佈置好大捆木材。龍昭堂再蠻橫也蠻不過老天,只好罷手,留待明晨天晴再燒。

  我覺得自己神經已經繃緊,隨時會斷掉。

  石頭留著半條命,在外頭給暴雨淋,身邊都是血水。

  我心疼得要命,拉起裙子就往外衝。

  龍昭堂說:「你過去,我就把他手腳一根根砍下來。」

  我說:「你砍他手腳,我就把臉抓花,你也別畫什麼烈火飛天,畫潑婦跳井去吧。」

  龍昭堂冷道:「我有得是法子不傷你臉和身子,卻讓你痛不欲生。」

  我下巴一擡,傲慢道「老子連火燒都不怕了,還怕你禽獸個鳥!」

  龍昭堂氣得一把捏住我下巴,捏得骨頭陣陣發疼。

  我艱難地吐字反駁道:「老……老子這輩子最後悔是,當時……心軟,沒有千刀萬剮幹掉你這禽獸。」

  龍昭堂死死盯著我,忽然猛地低頭,咬上了我唇。我毫不猶豫地一巴掌甩去他臉上,剛修剪好指甲拖出四道長長血痕,映在他白皙潔淨臉上,格外顯眼。他眼珠裡是憤怒火焰,幾可燎原。

  我繼續罵:「將來就算人們認可了你作品,也會加上一個詞叫『魔鬼畫家』,名聲遺臭萬年!書上所有介紹你批語都要加上作者是個變態!是個惡魔!是個瘋子!是個傻瓜!是個賤人!順便一提,所有瘋子畫家都死得很早,而且多數得了妄想症,最後都進了精神病院,被囚禁一輩子,你也差不多了。」

  龍昭堂氣得臉色發青,手心用力,扭斷了我小指骨,十指連心,錐心刻骨痛得我呲牙咧嘴,卻依舊痛罵不止,博古通今,包攬中外,各種市井粗話罵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將我一腳踹出車外淋雨。

  我磕磕絆絆地走到石頭旁邊,摸摸額頭,發現他正在發高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含淚坐在露天荒野下,用自己身子將他包裹起來遮雨,周圍是無數紋絲不動侍衛,卻靜寂無聲,天地間彷彿只有我們倆蜷縮在角落裡偎依,寒冷雨點在旁邊聲聲泣泣,訴說著孤獨和無助。

  有個侍衛腳輕輕挪動,悄悄將旁邊一塊油氈布踢了過來,其他人都裝看不見,沒有吱聲。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將油氈布從地上拾起,包裹起石頭。

  龍昭堂暴喝聲傳來:「把吃裡爬外傢夥拖去斬了。」

  我趕緊把油氈布丟了,搖頭解釋:「我是自己撿。」

  好心侍衛依舊被拖去處死了,他臨行前說:「小妹妹,別哭,你也很可憐,我不怪你。」

  他不怪我,依舊因我而死。

  龍昭堂穿著華服,孑然立於黑暗中,如王者般桀驁地巡視著他領土。目光所過處,周圍侍童低頭,美人垂眸,侍衛屈膝,皆不敢擡頭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一句話,他環顧四周,最後獨自緩緩走入車內,臥在美人榻中,聽著無數甜言蜜語,抱著自己無人欣賞畫作,慢慢地看,慢慢地看……

  燈下身影,比我更孤獨。

  雨停了,黎明黑暗漸漸褪去,朝陽總會到來。

  龍昭堂派人重新做了火刑台,重新為我整了妝容。我拖無可拖,垂頭喪氣地告別了石頭,緩緩步上高台,用繩子固定了我雙腳。

  風吹起滿身綵帶,淩亂飛舞,火光帶著濃煙升起。恍惚間,我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我睜開眼,見健碩黑馬踏過小河,躍過樹叢,矯健飛馳。馬上拓跋絕命一身黑衣勁裝,微卷長髮被風吹去耳後,腰間紅繩在身後飛舞,他速度比去時更快,像閃電似地筆直朝我們衝來。

  一直昏迷石頭忽然睜開眼,猛地掙脫束縛,幾根拇指粗繩索隨著一小片鋒利黑曜石碎片,同時落在地上。他毫不遲疑地抽出旁邊侍衛腰刀,跳起身,在空中踩著侍衛腦袋,躍上火刑台,鴿子翻身一刀砍斷我腳上繩子,然後攔腰舉起,用盡全身氣力往拓跋絕命擲去。然後自己直直地墮向火中。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躍過人群,飛過二十餘米,如過山車般衝入拓跋絕命懷裡。

  石頭從火中滾出,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全身痛得抽搐不能動彈,依舊大喊道:「大哥!快帶她走!」

  龍昭堂從驚變中回過神來,命令:「放箭!殺了他們!」

  瞬間,拓跋絕命踩了兩下馬鐙,沒有掉頭,也沒有減速,他提著我腰再度往後一拋,自己則抽出飛索,直直向石頭衝了過去。

  千百支利箭,呼嘯著劃過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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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5:47

【72.絕命】

  我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被長鞭一帶,落入溫暖懷抱,熟悉熏香味傳來,我驚訝地睜開眼,叫道:「南宮冥?」

  南宮冥帶著七八十人,穿藏藍色緊身衣,面蒙黑布,騎著駿馬。他衝我豎起食指點點唇,示意不要叫破身份,然後解釋道:「拓跋絕命找我求援。」

  我更驚訝:「南宮世家離這裡足足有兩天路程,拓跋絕命如何一天來回?」

  南宮冥笑道:「龍昭堂動,我跟著他動,在路上相遇。他攔住我說你快死了,求我相助,我便借與他最好烏雲騅,連夜同行,趕來救人。」

  「石頭!石頭還在裡面!」我抓著他衣襟,求道。

  南宮冥眼角彎了彎,惋惜道:「龍昭堂權勢熏天,人馬眾多,不能正面為敵。我只帶了幾十人,還不敢暴露身份,如今能救你出來已是萬幸,洛兒妹妹別急,後面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他指揮眾人放箭掩護,射倒幾個侍衛,卻龜縮在後頭,我知他們與公與私都沒有拚命救石頭理由,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獨身衝入箭陣,乾著急。

  萬幸是,龍昭堂昨夜暴躁亂殺人,那個好心侍衛死得太冤,讓其他人心有不滿,不少人都出工不出力,箭勢雖強,準頭卻不好,大半偏離目標,飛天飛天,遁地遁地,射雲射鳥射樹,就是不射人,氣得龍昭堂直跳腳。

  拓跋絕命黑衣黑馬,單騎直衝敵腹,視上千侍衛為無物。他右手長索在空中畫圓,擋下飛來箭支,夾著馬肚子側身臥倒,長索另一端捲上地上石頭腳,用力拖起,扯上馬背,瞬息間調轉馬頭,躍過侍衛頭頂,試圖突圍而去。

  龍昭堂暴怒,奪過旁邊長弓帶頭一箭射去,拓跋絕命回首接住箭支,反手擲去。龍昭堂大驚,往旁邊側身,箭支已穿過肩胛骨,將他牢牢釘在車門上。龍昭堂痛得慘叫一聲,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猛地將箭拔出,捂著不停冒血傷口,咬牙對侍衛發令:「若讓他們跑了!你們便全部別想活了!」

  主子重傷,誰也逃不了干係。侍衛們放下怨念,齊心協力,將箭支放準,直刷刷地向我們射來,彷彿要將所有人捅成馬蜂窩。

  「撤!」南宮冥趕緊調轉馬頭,匆忙離去。

  漫天箭雨裡,我見拓跋絕命拚命催馬,瘋狂趕來。他死死抓住韁繩,將石頭用飛索纏在馬腹上。烏雲騅雖神駿,卻負不得兩個大男人,它後臀已受傷,嘴角吐出白沫,依舊忠誠地繼續奔跑,可是依舊跟不上南宮冥馬隊,漸漸消失在我視線範圍內。

  瘋狂地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龍昭堂侍衛沒有追來,南宮冥終於停下馬,輕輕出了口氣:「洛兒妹妹,這裡是洛河交界,最近皇帝要南巡,這幾天會由水路途徑這裡,洛河鎮全鎮戒嚴迎駕,龍昭堂再放肆,也不敢帶上千士兵前來這裡騷擾,否則被禦史參造反,他也沒好日子過,所以我們安全了。」

  我看著身後被馬蹄揚起塵沙,擔憂地問:「石頭和拓跋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南宮冥溫和地說:「我和拓跋絕命說好了,我只負責救你,畢竟石頭是南宮家叛徒,我沒要他命已是寬厚開恩了。」

  我說:「他叛南宮世家……也是為了被送給龍昭堂我。」

  南宮冥道「黑衛必須斷七情六慾。」

  我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有感情,七情六慾是斷不了,否則你為何要來救我?」

  南宮冥張張口,想否認,最終還是閉上嘴,陪我等待。

  我筆直站在路邊,每當焦急地快發瘋時,就輕按藏在袖中斷掉小指,用關節處陣陣劇痛來清醒混亂頭腦。我曾以為自己在這個莫名其妙世界,只要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喜歡任何人,就可以只為自己而活。我想做個清醒旁觀者,卻不知何時悄悄入了局,再也抽不出身。

  等了小半個時辰,輕快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烏雲騅帶著滿身傷痕,彷彿天神般出現在我們面前,上面是趴著拓跋絕命和石頭。

  我心中大石落地,歡快地衝了過去,在馬前擔憂地問:「你們沒事吧?」

  拓跋絕命沒有答話。

  我忽然想起往事,羞愧不已,急忙鞠躬道歉:「拓跋大哥,前些日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了。晚點石頭傷好,我們定當給你磕頭斟茶道歉。」

  拓跋絕命還是沒有答話,倒是他身下石頭發出了微弱聲音:「大哥,到了嗎?洛兒呢?」

  我覺得不太對勁,伸手去拉拓跋絕命,他紋絲不動,我再用力拉了幾下,他忽然整個人墮下馬背,手裡還緊緊握著韁繩。這時我才看見他背上,插著四五支長箭,其中一支刺過了心臟。

  鮮血隱入黑衣,他心跳已經停止。

  我跌坐地上,捂著嘴呆了一小會,又瘋狂衝上拚命搖,希望能得到一絲回應。南宮冥快步上前,探探他氣息,又按了一下脈搏,然後搖搖頭。

  「他……他……」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搖頭問,「開玩笑吧?他……他怎麼會死?他武功那麼高。」

  南宮冥問:「我剛剛觀他動作不夠利索,功力似乎也運轉不暢,不知何故?」

  我猛地想起方鳳翔下毒,眼眶頓時紅了,結結巴巴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次:「他說毒已經全解了。」

  「不可能全解了,」南宮冥皺眉,也有些困惑地說:「他找到我後,沒說自己中毒事情,只說石頭定知道他會回來救你,到時候我在外面和他裡應外合,將你搶了拋給我,然後他單人單騎,憑著烏雲騅速度,料想龍昭堂侍衛速度應該追不上,卻未想他功力運轉不暢,還那麼傻地去救石頭。」

  「他……他……」我再說不出後面話。

  南宮冥半蹲下身,伸手攏過我鬢邊亂髮,一邊輕輕地順,一邊輕輕地說:「他說你很值錢,比自己更值錢,所以必須救你。」

  他說我很貴,他說我價值連城,總是忍不住給我算身價。

  我想過,自己在那個以貌取人傢夥心裡是一萬頭牛,十萬頭牛價錢……

  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價錢。

  比他生命更昂貴。

  溫暖雙手已冰冷,柔軟卷髮沾滿泥土,暗金色眸子暗得如被烏雲遮蔽太陽,漂亮面孔上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平靜。

  我模糊想起他最後笑容,究竟是何時綻開?

  我朦朧憶起他夜裡骨笛聲聲,究竟是何種曲調?

  我隱約記起他說草長鷹飛,究竟是何般模樣?

  我傻乎乎地在地上,坐了許久,可是什麼都想不起。

  懊悔和追悔湧上心頭,絞著痛。

  我強撐著站起身,將石頭從馬背上解下,他重重摔入我懷裡,將我帶倒在地,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洛兒……你沒事就好,大哥呢?大哥沒事吧?」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許久,見他傷重垂危,唯恐氣急攻心,便忍著想哭腔調哄騙道:「他受了點傷,一點傷……」

  「那就好,」石頭長長出了口氣,又緩緩閉上眼,「大哥……沒事真好,我讓他丟下我逃,他說……答應了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定……定要將我帶回給你……還說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如果石頭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原來,我每一句話你都記得,哪怕是謊言。

  原來,答應我每一件事你在都履行,哪怕是凶險。

  我呢?我連你笑容都記不清楚。

  「對不起。」

  黃豆大淚珠,終於如雨似灑了下來。

  荒山野地,我抱著石頭,放聲大哭。

  可是就算哭到聲音沙啞,做錯事已經回不來了。

  淚水打到石頭臉上,他蠕動一下乾裂嘴唇,微弱地問:「洛兒,下雨了?

  我一邊哭一邊點頭:「是下雨了,好大雨。」

  靜靜站在旁邊南宮冥,忽然抽出長劍,衝著石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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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6:27

【73.信任】

  南宮世家追殺叛徒不遺餘力,一個多月前林間往事仍歷歷在目。

  我猛地站起身,向南宮冥衝過去,將他撞得後退半步,然後像頭發狂母獅子護在石頭面前,張牙舞爪地咆哮:「不準動他!」

  南宮冥遲疑道:「洛兒妹妹,你不要難為我了。而且他傷勢很重,怕是活不成。就算救活了也是廢人。」

  我吼:「他廢了我侍候!他死了我守寡!」

  南宮冥搖頭:「叛徒必清,這是規矩。」

  「我不會理解你們南宮世家什麼破規矩。」我紅著眼,忍著淚,叫得淒厲而瘋狂,「若你殺了他,我就殺你!我不怕殺人!除非你把我和他一起殺了,否則我便花一年,花十年,付出任何代價,都會想盡辦法殺了你!」

  南宮冥勸道:「何苦呢?你容顏今日過後怕是瞞不住了,還有龍昭堂在身後虎視眈眈,就算逃過今日,你們也逃不過明日。石頭勢單力薄,是護不住你。南宮家在朝廷有人,有有武林勢力,龍昭堂不敢輕動,你只有跟著我才能平平穩穩地過日子。」

  我眼淚再次大滴大滴地掉下來,隨著不停搖頭撒向兩側:「我心太小,載不動太多感情,從小到大,只在裡面裝了一個石頭。拓拔大哥知道這點,所以用命換回了他,今日若我為一己之安負了石頭,也是負了拓拔大哥情義,必將良心不安,日日惶恐,何來平穩度日?」

  南宮冥憤怒地抓緊劍柄,咬唇問:「從小到大?我究竟有什麼比不上他?他對你好,我又有什麼做不足?比不上?為何你要疏離我,親近他?」

  「不是你不好,是你好過頭了,」我猶豫片刻,終於輕輕說出,「我在你心裡一直是八歲時那個撲在母親墓前痛哭善良小女孩,是那個永遠斯文懂事,說話低聲細氣小丫頭,所以你喜歡我,想照顧我。」

  南宮冥道:「你本來就是這樣子。」

  「我不是!我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做事蠻不講理,而且經常做蠢事傻瓜罷了。」我糾結地看著南宮冥,「我在南宮世家是丫環,你是主子,我縱使小有頂撞,卻不敢在你面前太過分,可是石頭卻知道我是個狡猾混蛋,他能看穿我,所以我在他面前不用裝模作樣,在一起時,想罵就罵,罵不過就打架,打不過就耍賴,耍賴不成就撒潑,撒潑不行就求饒。相愛容易相處難,你天生是鳳凰,石頭天生是麻雀,我卻是披了鳳凰皮麻雀,擡頭仰望梧桐樹太累,還是和同類在一起快活。」

  林洛兒通琴韻,精音律,唱歌跳舞樣樣皆能,和南宮冥樹上吹笛,樹下舞袖自是神仙伴侶,柯小綠是個死宅,音樂細胞全無,繪畫全靠背書,小說不看名著,美劇和肥皂劇最愛,被群裡眾人耽美小說加黃段子訓練得葷素不忌,就算聽了十八摸還能猥瑣地笑幾聲。

  媽媽說:選男人要選門當戶對,豪門媳婦看著光鮮,裡面一點也不好當。

  這是至理名言。

  雖然原著先入為主是最重要原因,雖然也有剎那心動,可就算沒有原著,長期和南宮冥這種高格調優秀男主角在一起,翹起尾巴裝鳳凰實在太難為我這草根了……

  南宮冥林洛兒死了,剩下是柯小綠。

  「相愛容易,相處難……」南宮冥愣愣在在原地,反覆將這話咀嚼了許多次,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君是梧桐,自有鳳凰相配,我話已至此,狗急了要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若你想阻攔便直接將我腦袋砍下來吧,我剛剛說所有話都是算數!你殺了石頭,我便視你為仇人,只要還有一口氣,都會報復到底。」我冷冷地看著他,「若不想殺我,就讓開!」

  南宮冥遲疑好一會,終於垂下手中長劍,側身退開。

  死者長已矣,生者且偷生,我悔恨地再看一眼倒在地上拓跋絕命,衡量一下事情急緩,趕緊將他屍體推去路邊樹叢藏起,留待過兩天回來安葬,然後將我小麻雀從地上硬扛起,搖搖晃晃地往鎮上走去。

  石頭傷勢太重,全靠好體魄撐著,再不進行處理,我就只有守寡一條路可走了。

  南宮冥再次搶上前,將我攔下,苦笑著說:「你這樣子怎麼走?遇上龍昭堂派來暗探怎麼辦?而且送城裡去治,就算好了,你這輩子也只能守病床前服侍他了。」

  「有勞費心,就算拖,我也會把他拖過去。」我顧不上太多自身安危。

  南宮冥還是攔住了我,他恢復原本波瀾無驚神色,嘴角微微輕勾,從手下裡挑出個看起來挺伶俐小夥子,吩咐道:「你騎烏雲騅,將拓跋絕命屍首送去塞外穆瑪依山,交與黑顛夫妻安葬,仔細告訴他們徒弟是死在誰手上,是怎麼死。」

  小夥子會意,擡起拓跋絕命,翻身上馬,領命而去。

  南宮冥回身對我道:「他是大漠鷹,死後也應回歸故土。而且他師父黑顛最疼這個關門徒弟,他師娘紅蠍子生性護短,兩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龍昭堂這番受傷甚重,我會托人去京城,請禦史上書參他身為海事重臣,擅自調動軍隊跨省,有謀反之心。他就算不被降罪,也會給攪得焦頭爛額,不敢再做大動作。」

  皇帝調查,殺手復仇,夠龍昭堂喝一壺了,我為南宮冥腹黑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不知他要怎麼對待自己,有些忐忑。

  南宮冥鬆緊數次,終於下定決心,張開握緊拳頭,向我伸出手:「普天之下,只有白家神醫能治石頭傷了。白家如今當家人是白梓,我和他相交多年,知他個性古怪,只憑喜好看病,不知是否會治石頭,所以我駕車送你們一程吧。」

  我聽白梓二字又不自覺緊張起來,再看著南宮冥誠懇神情,習慣性狐疑再次冒出。不由遲疑起來。

  「我說了,你是我妹子,我從來不想你死,只想你過得好好。只是我事事算計太過,顧前顧後,總比石頭慢了一步,如今拓跋已死,石頭重傷,我縱使不甘心,有心要爭,也爭不過了,」南宮冥黯然低低頭,讓人快馬去附近鎮上找車,繼續道,「你們可以趁這段時間治療身體,待好了後,一起去大漠邊關生活,那邊山高皇帝遠,官員貪汙成風,治理不嚴,而且龍昭堂是王爺,不奉旨是不能隨便去邊關。」

  石頭還在昏迷,體溫熱得驚人。

  南宮挺直腰桿,很認真地說:「我說過,等你長大後,我送你嫁妝讓你備嫁,為你撐腰,不受欺負。連拓跋絕命這個蠻族傢夥都能實現每一句諾言,我是堂堂南宮家家主,自然也能做到。」

  我愣住了。

  信任他,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全交由他一念之間。

  不信任他,我們在地獄裡沒有生機。

  結果不會更糟糕,我與其像以前那樣猜三猜四,不如賭一把,將所有希望壓在南宮冥身上。如果贏了,我不但沒有失去石頭,還得到朋友。

  我看著他瘦削成熟了好幾分臉,終於嘗試將信任交出。

  馬鞭揚起,車輪捲起塵土,搖搖晃晃駛向遠方。

  石頭在身邊沈沈入睡,我一邊給他做簡單包紮一邊忍不住問南宮冥:「神醫是個什麼樣人?」

  南宮冥想了很久後才說:「他長得……人人見了都驚歎,不好形容,你見了就知道了,可能因長相問題,他性格比較孤僻,不太喜歡說話,還有很多麻煩習慣,不過是個好人,我和他從小認識,關係不錯。」

  我腦海裡迅速閃過原著裡和神醫相關劇情,他容貌似乎是很妖孽類型,武功不高,擅長用毒用針,倒沒用什麼特別暴虐手段,只是給林洛兒餵了很多秘藥,逼著她主動求歡,然後不停用惡毒言語侮辱,逼她承認自己是無恥,喜歡勾引人蕩婦,是慾求不滿□……

  我打了兩個寒顫,忍不住問:「那個……神醫……好女色嗎?」

  南宮冥甩一下馬鞭,堅決否認:「我認識了他那麼多年,他除了醫書毒譜,種花養草外什麼都不愛,沒事就研究各種藥物和針術,是極正經人。」

  我想起無辜拓跋絕命,懷疑又是一個誤會,不敢再亂猜疑偏見,低頭幹活。

  銀剪刀費力地剪開了石頭衣襟,撕開和血肉混合布屑,裡面傷口重重疊疊,許多地方皮開見骨,每一處都觸目驚心,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洛兒,快跑……」他發燒說著胡話,身子每動一下都會引起肌肉抽搐。

  我對著他滿身傷痕越看越傷心,暗暗發誓,只要能救他性命,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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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7:05

【74.神醫禽獸】

  一路快馬加鞭,南宮冥動用特權和金錢,不停換馬換人,日夜趕路,沿途又請當地名醫開方煎藥,緩解傷情,我在旁邊不停用冷水降溫,石頭傷勢雖沒好轉,卻也沒有惡化,總算撐了兩天一夜,熬到了神醫住的度厄山莊。

  山莊藏在半山腰處,沿途是一片片梯田,紅紅綠綠地種著各色我識得或不識得草藥,臨門近處,是無數半凋謝鮮花,牡丹、杜鵑、芍葯、月季……更有無數薔薇籐爬在白牆上,可以想像夏季到來時,這裡會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馬車緩緩停在正門前,南宮冥慇勤將我扶下車,卻連正眼都不想看石頭,隨手彈彈指,派了個三大五粗侍衛過來幫我背起石頭,然後召來手下安排其他事宜。

  他慢悠悠,我心急得在旁邊直轉圈,他便讓我帶著侍衛先去敲門

  我敲了半響,門悠悠開了,走出個絕色美人,她身材比我高大半個頭,極瘦削,腿長腰細,整整齊齊穿著件白袍,如瀑青絲簡單用絲帶綁在腦後,臉上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美麗,眼角處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長,眨眼時,可讓人聯想起蝴蝶扇翅,就是神情冷漠了些,像塊萬年不化寒冰,所幸唇邊有顆小小紅色美人痣,為寒冰添了三分嫵媚,奪去身旁未凋牡丹七分風采,再加上舉手投足那份優雅氣質,整體比禍殃民林洛兒也不輸多少。

  射人先射馬,我震撼完畢,趕緊拍馬屁:「美女姐姐,我找神醫白先生……」

  話音未落,美人姐姐臉色更差,轉身摔門,重重黃銅獅子門環撲面而來,差點撞斷了我的鼻子。

  我嚇得後退三步,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腦子裡飛快地冒出各大狗血電視劇片段,思緒往她是神醫的青梅竹馬,惡毒OR癡情女配方面飄忽了一會,旁邊背石頭的侍從輕輕「咳」了好幾聲,滿臉黑線地說:「洛兒姑娘,他……就是神醫白梓。」

  南宮冥說初見神醫的人都會被震撼,我確確實實被這張傳說中的妖孽臉震撼了。

  癡情女配慘變男主角,我撿回跌地的下巴,知道自己烏龍鬧大了,唯恐給對方不救石頭,撲到門板上拚命敲,拚命道歉,從罵自己是豬,再到連豬都不如,對方就是不開門。

  南宮冥快步走過來,問明事情經過,苦著臉道:「那傢夥脾氣怪異,有三不醫,小病輕傷不醫,仗勢欺人不醫,心情不好不醫,你是撞到他槍口上了。」

  我嘴巴張得可以放下個雞蛋。

  南宮冥捲起袖子,親自敲門,高聲求情:「阿梓,是我帶人來看病。」

  裡面一聲暴喝:「滾!」

  那聲音低沈,確確實實是男音,我繼續張嘴裝雞蛋。

  「那臭脾氣……你在外頭等我,」南宮冥叫了半天,無奈地摸摸鼻子,雙足點上牆頭,熟門熟路地翻了進去,裡面傳來細微吵架聲,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門終於開了。南宮冥一手押著臭著臉白梓,一手拿著藥箱,將我迎了進去。熟門熟路地帶至病房,點點手指,讓侍從將石頭放下,然後把掙扎中白梓按在病榻前凳子上,將銀針和藥箱塞入他手中,勒令,「乖,去看病。」

  「住手!」白梓忽然維持不住面癱臉,驚叫起來,南宮冥手一鬆,他立刻跳起來,臉色極其難看,先從懷裡掏出對輕柔蠶絲手套戴上,然後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對極薄蛇皮手套戴上,然後站病榻旁等。過了一小會,有個圓臉丫環捧著銀盤衝進來,盤中是一疊潔白無瑕方巾。

  白梓恢復冰山表情,用戴手套手,沾起張方巾,使勁地在沒有灰塵凳子上擦了又擦,然後仔細看過方巾無半點汙跡後,才坐下。兩指按在石頭脈搏上,皺著眉頭看了半響,示意我解開繃帶看他傷處,驚訝道:「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沒死?」

  哪有希望病人早死醫生,我氣得半死,還是摸摸石頭腦袋,陪笑道:「死不得,請白神醫請費費心。」

  白梓冷道:「有什麼死不得?人遲早都是要死,早晚罷了。」

  我聽了這話,只道沒救了,喉頭陣陣發酸,眼睛發紅,低聲道:「求神醫想想辦法,救救我男人吧,人早死晚死是無所謂,可活著人心裡受罪……」

  「誰身邊沒死人?若這是受罪,天下又有誰少受了罪?」或許是每天往生送死,對生命沒太大激情,所以白梓的聲音也沒什麼感情,他就像一個專業精細儀器,將石頭徹底檢查後,脫下蛇皮手套,打開自己專用的玉石盒子,取出筆紙,開了個方子,也不給家屬過目,就示意藥童安方抓藥。

  我和南宮冥很期待地問:「能救嗎?」

  白梓冷冷地看了眼期待目不同的兩人,再次帶上蛇皮手套,取出銀針刺了幾個穴位後道:「他體質很有趣,全身骨骼肌肉分佈得很完美,恢復力不錯。但是腳腕處經脈斷了,多處骨折,各種外傷無數,暫且留下,拿來試一試新藥和外傷治療方式,你們兩人都滾出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

  究竟是能治還是不能治?他想把石頭做小白鼠嗎?

  我張口欲問,南宮冥急忙一把抓住,連拉帶扯地拖了出去,轉過屋簷,才細細吩咐:「白家世代都是醫癡,白梓治病尤其認真,遇上覺得有趣病人會不計較金錢,更不會馬虎了事,連他都治不好人就天下無人可治了。但他有三個規矩,就是不能看,不能問,不能管。入他手上便是生死由命,否則發起脾氣來會連人帶床丟出去。」

  古代沒醫學院,原來白家神醫技術就是在無數小白鼠試驗中磨煉出來,我聽得眼皮直抽搐:「你怎麼知道?」

  南宮冥指著自己,極度鬱悶地說:「我七歲那年被他丟過,幸好那時是他爹當家,把我撿回來。」

  我:「……」

  片刻,白梓從屋內走出,瞧了竊竊私語我們一眼,召來管事吩咐,幾個侍女藥童魚貫而入,過了一會,又魚貫而出,手上捧著大堆大堆染血布條,我看得頭暈目眩,差點以為石頭在裡面被分屍了。後來趁外頭管事和南宮冥說話,悄悄轉回屋子,在門縫哪裡看了一眼,卻見石頭手腳都給切開了,白梓拿著根細細繡花針,在一點點給他重縫經脈。

  在奉承南宮冥的管事發現我看,擔心得不行,急忙低聲道:「別緊張,咱們主子還開膛破肚治好過人。」

  古埃及曾發現高水準穿顱手術,中名醫華佗也對外科手術極有研究,卻後繼無力,而石頭多處傷情嚴重,如果只靠普通醫藥針灸,康復後也會留下嚴重殘疾,如今見白梓敢於下刀接經駁骨,動作嫻熟,縫合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顯然是多有研究。

  所以穿越前習慣看西醫,也接受過小手術我不但不緊張,反而放心了。

  漫長等待,我開始胡思亂想,對白梓進行各種狗血猜測,覺得他眼神清明,癡心醫術,實在沒任何禽獸嫌疑。我不願再惡意猜測去冤枉好人,所以盡可能往好方面想。

  莫非白梓是因本身有潔癖,厭惡和N個男人OOXX過,喊著不要不要又欲拒還迎的林洛兒,卻發現她金手指體質異常,藥物學研究癖發作,想拿她做秘藥實驗,測試人體某方面最大限度?

  我趁侍女出來時,再次很給力地偷偷往門縫裡窺了一眼,努力縫合中的美人神醫生生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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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8:00

【75.醫德】

  閒庭花落,我和南宮冥站在屋簷下等待神醫出來,寂寂無語,感時光如蟻,慢悠悠地在心窩上爬,心癢難耐,卻不敢妄動。

  忽然,零落籐花深處,有個十三四歲女孩,抱著小貓,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找神醫,她打扮和其他侍女不同,頭上烏油油地挽著雙髻,鬢邊帶朵珍珠串小花,穿著件繡蝴蝶蘭花翠綠色秋裳,圓圓眼睛小小嘴唇,看起來一團孩子氣。

  因主人喜靜,白家侍女們大多都神情冷漠,寡言少語,可是見到這少女,似乎有些焦急和擔心,紛紛上前詢問:「小喜怎麼了?可是頭疼又犯了?可要去通知主子?」

  女孩搖搖頭,便拉扯著侍女衣角,一派天真地捧著小貓說:「小花兒受傷了,所以我來找白哥哥。」

  侍女大大鬆了口氣,哄道:「別急,待會主子處理完病人,必會為你看貓。」

  女孩傻頭傻腦地又問:「現在不行嗎?」

  侍女們正要拒絕,女孩扁扁嘴,似乎要哭。病房門忽然開了,白梓快步走出,蹲下身,帶著手套翻看小貓,然後隨手紮了兩針,又吩咐旁邊藥童拿了幾味藥去製作。然後調整冰冷表情,盡可能溫和地對女孩說:「你先回房,晚點我來看你。」

  小貓動起來,似乎活潑不少。女孩也破涕為笑,點點頭,歡快地跑了。

  白梓回房給石頭繼續處理傷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

  南宮冥無奈地聳聳肩,解釋道:「小喜是他上年災荒時從路邊撿回來孤兒,病了一場後腦子出現問題,思維如同幼兒,什麼往事都想不起,而且很好哭,哭起來沒完沒了。白梓對她非常照顧,幾乎千依百順,沒事就放身邊帶著。」

  我覺得這女孩很像傳統小言主角,便問:「莫非那是他心上人?」

  南宮冥壞笑一下,摸摸下巴道:「誰知道呢?」

  如果禽獸變情聖,對象是別人,我立刻去拜神還願,念萬聲阿彌陀佛,從此把他視為天使。

  南宮繼續多嘴:「我們幾大世家孩子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白梓那傢夥從小長得就是這樣面孔,不愛說話。我們練劍他練繡花,從不合群。除了我經常上門外,似乎也沒人找他。我一直以為他這輩子都是化不開萬年寒冰,只和醫道打交道,如果他真能有心上人,我非得送份厚禮上門。」

  我驚歎:「繡花?」

  「胡說!我是在練縫合針法!」怒喝聲傳來,白梓疲憊地走出房門,脫下蛇皮手套,揉揉額頭太陽穴,掃一眼保持低頭垂手我,嘲諷問南宮冥,「她可是你常常提起林洛兒?長得倒是色天香,也怪不得你上心。」

  南宮冥尷尬道:「小白,你就別提了。」

  白梓不依不饒:「若裡面躺著那個廢物是她男人?阿明你又是她什麼人呢?」

  他是這世界唯一能做外科手術醫生,縱使脾氣再惡劣,我也要忍著,還得賠笑解釋:「我以前是南宮冥的丫頭。」

  「噢?」白梓一幅恍然大悟模樣,「原來他都策劃到丫頭的兒子要叫南宮斌,女兒要叫南宮惠了。」

  我差點噴了,死死地瞪著南宮冥。

  他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子,連忙摀住還要繼續毒舌白梓的嘴,連拖帶扯地要拖他走,邊走還邊抱怨。

  我急忙在後面追著問:「大夫!石頭呢?你總得說說情況啊!」

  白梓在南宮冥手裡將袖子扯回來,用力拍了十幾次,對我橫眉冷眼了好一會才道:「筋脈斷了三處,骨頭斷了七根,我已全部接上。外傷過重,失血太多,眼睛也因火受損,所幸年幼體壯,恢復得不錯,只要能撐過今晚,就死不了。唯獨視力受損處,無法完全彌補,待他醒來後,再看看能恢復幾成。」

  我心痛地窒息了半刻,見他鄙夷地看著自己,連忙叠聲道:「謝謝,謝謝白大夫,我們也不敢期望完全不留後遺症,只要沒嚴重殘廢,就要謝天謝地,只是……眼睛受損,會瞎嗎?」

  白梓嗤道:「他沒睜眼,我如何知道?」

  南宮冥看看兩人間沈重氣氛,解釋道:「你別多心,小白醫德極高,待人和治人是兩回事。以前那個害死他親妹妹的畜牲病得天下無人能治,送到他手上,他居然也全力施救,讓他好得和沒事人一樣。我氣不過,出手幫忙取了人頭,結果還被罵了頓,整整半年不肯和我說一句話。」

  白梓冷笑道:「我是醫者,他的病情極為罕見,落到我手上,我自然要治。還未治完,你便殺了他,讓我再去哪裡找個這樣的病者來研究?何況我妹妹的仇是我家的事,我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誰要你多事?」

  南宮冥被他頂得得直摸鼻子,趕緊轉過話題:「洛兒手指斷了,你也給看看吧。」

  一路奔波,我都沒空處理自己被扭斷小指,只是簡單包紮了一下。因為掛心石頭,傷心拓跋,心痛大於身痛,所以就沒理會,如今被提起,我才想起自己也有傷,便伸出手到白梓面前。

  白梓低頭只瞧了一眼,彷彿被侮辱般,拂袖怒道:「小傷不治!等快死再來!」

  我一時半刻死不了,享受不了神醫待遇,只能抱著斷指,黯然傷神。

  南宮冥勸了半天也無法轉圜,無奈再問:「我爹呢?你可有治癒辦法?」

  我如發現新大陸似地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問:「大禽……你爹沒死……事?」

  南宮冥莫名其妙:「他當然有事,病得床都起不了。」

  「你爹我現在還救不了,」白梓略一皺眉,「你娘去世時,他就落了心病。每日行屍走肉,縱情酒色,早被掏空了身子,只剩外面一層殼強撐著。然後給你一激,便徹底垮掉了。如今他自己都不想活,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也罷,」南宮冥黯然看了我一眼,歎息道,「世上唯心病無藥可醫,如今想來,我娘死時候,我爹心也死了。」

  白梓不予作答,指著房門對我說:「你還不去?」

  我急忙轉身,快步跑向石頭。他被包紮得像個嚴嚴實實粽子,還綁了幾個蝴蝶結,臉色蒼白,呼吸卻已均勻。我用帕子沾來鹽水,不停一點點擦在他唇上,然後坐在床邊。

  我既期待他快點醒來,又怕他眼睛出事,醒來後看不見我,也惶恐如何解釋拓跋之死,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連白梓的徒弟來幫我處理手指傷口時疼痛,都沒放在心上。

  天黑了,侍女安排了寢室,我沒有去,依舊握著他手,死死守在旁邊。

  近黎明時分,石頭終於在月光下幽幽醒來,他動了動身子,痛得又一陣抽搐,嘴裡卻吐出幾個微弱字。

  我沒聽清,趕緊跳起來湊過去問。

  他說是:「洛兒……你手指還痛嗎?」

  「一點也沒事。」我眼眶紅了。

  他又問:「大哥呢?」

  我嗚咽著說:「他回家了。」

  「那就好……」他閉上眼,繼續睡,過了好一會,似乎恢復了些氣力,聲音也大了些,「為什麼那麼黑?」

  「你看不見?!」我尖叫著跳起身要找神醫。

  片刻後,才想起……

  我沒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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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8:40

【76.破冰】

  老天保佑,石頭眼睛沒有瞎,只是左眼略微受損,視力下降。兩眼齊視還算正常,但遮住右眼觀物,看遠處會有些模糊。我慶幸之餘,白梓打擊道:「他左眼受損,兩眼觀物有別,天長日久,右眼損耗過度,遲早也會變成左眼一樣。」

  我急忙找張白紙,畫上左右翻騰大山小山,掛在牆上,讓侍女用飯勺分別遮住石頭左右眼,給他測試了一下視力受損程度,然後沮喪地發現他從原本飛行員2.0視力變成約莫0.3度大近視。

  石頭視力差別暫時沒顯示出來,不知其苦,也不以為意。

  可是穿越前我有近視,深受其苦,想到這世界沒眼鏡,就心有慼慼然,立刻坐在床頭,手把手傳授二十一世紀獨家武林秘籍《眼保健操》與他,又教導要多用枸杞和桂圓泡水喝。

  「你幫我泡,否則不喝。」石頭不高興地嘟囔著,他喜動不喜靜,如今手腳不準動,就如孫猴子上了緊箍咒,渾身難受,恨不得翻來翻去,跳下床去跑兩步。

  他動一次我就打他一巴掌,見那小子不怕痛,只好威脅道:「再難受也忍著!你真把自己弄殘廢了!我……我就不要你了!」

  石頭臉微微紅了一下,不亂動了,可轉眼看到外頭有藥童經過,立刻很大男人地訓道:「我愛動就動,誰稀罕你要不要我了?!」

  我對他這番做派很怒,駁道:「好你個臭小子,小心我要了你後紅杏出牆!」

  石頭膛目道:「你這般不要臉?!除了我有誰要?」

  我用手指在他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數:「張三李四王五趙六,你管我有誰要啊?!」

  石頭不吭聲了。

  我見他生氣,立刻後悔起來,兩人同生共死經歷了那麼多事,又明知他喜歡在人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如今渾身是傷,受不得激,我怎能說話不經大腦,胡亂嘴硬?思及至此,我趕緊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道歉。

  未料,石頭猛地張口,像小狗似往我手背上狠狠一咬,痛得我慘叫一聲,連連求饒,發誓絕不朝三暮四,不找張三李四之流,才肯鬆口……

  他說:「你靠近些。」

  我摸摸爪子眼淚汪汪,不依。

  他再說:「你低頭,過來些。」

  我看著紅通通四個小牙印,抵死不依。

  他歎了口氣:「過來,我有悄悄話和你說。」

  我想了想,終於依了。

  「再過來些,過來些……」

  臨到近處,我正欲開口,他忽而不再說話,微微擡頭挺身,輕輕吻上我唇。

  發燒讓他體溫太熱,舌尖帶著苦澀藥味和一絲蜜糖甜味,瀰漫齒間,熾熱如同熔爐,將滾燙熔漿傾入冰山上,終於裂了隔膜,毀了防堤。舌尖交纏不再顫抖,齒間輕碰不再恐懼,感覺奇妙美好,我終於學會回應這個笨拙而溫柔的吻,每一寸肌膚都在渴望對方體溫,相依相偎,不願離開。

  原來吻並不可怕,只是沒遇到愛那個人。

  原來愛並不難懂,只要吻著那個人就能明白。

  八爪魚打碎瓦罐,蠢蠢爬出沙灘,發現海水微鹹,珊瑚艷麗,水草跳舞,世界遼闊,彷彿沒有盡頭。

  它發現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悲劇,還有藍天白雲,鳥語花香,還有稻花十里,牧笛聲聲,還有大漠鷹飛,孤煙直上。只是我躲著藏著,提心吊膽,差點錯過一路好風景,差點錯過了他。

  我一點點吻,細細地吻,吻過他柔軟的長髮,吻過濃濃的睫毛,吻過受傷的眼,吻過塗著膏藥的鼻樑,吻過面頰上的刀傷,吻上乾裂的雙唇……

  幸好,來得及,沒有錯過他。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石頭反手攥緊,捏我手骨發疼,他靜靜地說:「洛兒,待我傷好,我們便去草原,去看大哥……」

  我謹記醫囑,不要讓病人情緒受激,只能強顏歡笑連連點頭:「帶上烈酒去,拓跋大哥必定歡喜得很。」

  石頭並不接話,久久後一聲歎息:「我欠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我知他猜出真相,扭頭看向窗外落葉,不敢再看他。

  石頭盯著天花板,細細地道:「大哥重情義,稀罕你喜歡得緊,我知他不會丟下你獨自跑開,定是去設法救援,便讓你拖著龍畜牲,靜觀其變。我知自己死路難逃,但你還有一線生機,若將你托付給大哥,他會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可是我萬萬沒想到……」

  我不敢答話。

  石頭拇指在我手心紋路上反覆揉著,隔了好一會才說:「我當時是發了瘋似地想著,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你死,因為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我錯愕了一下。

  「爹爹不在了,大哥不在了,洛兒……我身邊只有你了,你不要放開我手。」石頭彷彿回到了九歲父親去世時候,素來堅強早熟他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變回那個脆弱無助,會在黑暗中偷偷落淚孩子。他癡癡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祈求和期望,「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如那年滿天星星夏夜,我堅定握緊了他手,再次發誓:「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你知道嗎?上天造人很公平,科學有論證過,說是女人心理承受能力強一些,壽命也比男人長一些,等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後,我會比你晚死那麼一小會,收拾屋子,處理家務,將來奈何橋上你可要等等我,咱倆還要扶著走。」

  石頭忍不住笑了,罵道:「盡胡說八道,科學不是你以前養小蘆花雞的名字嗎?它那會論證?女人承受能力怎可能比男人強?也不知你從哪裡學來那麼多歪理!」

  想起被他偷著燉了吃的科學,我面紅耳赤,跳下床,衝去小廚房給他端雞湯。

  卻見南宮冥黯然的站在迴廊花牆後,愣愣地看著我,直到旁邊白梓扯了他好幾下,才蹣跚離去。離去時,白梓回頭看了我一眼,回眸處,如寒宮謫仙,無喜無悲,卻冷得讓我心裡有些莫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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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2:59:36

【77.小喜】

  白家的管事給我安排了住處,我謝過後,還是衣不解帶地守在石頭身邊照顧,才照顧了兩天,石頭就一腳把我踹走,還斥道:「都瘦成這副德行了還瞎操心!若累垮掉,我才不管你!」

  我不能不操心。

  白梓是個醫癡,治家全憑管事。大部分求醫病人都住在度厄山莊外專門的院落,由他每日過去看診,少部分特殊病患才可住在山莊內部,我們托南宮冥福,享受了VIP的待遇,住是三進三出的獨立小院,臨近花園,依山畔水,還有專門的侍女藥童服侍。通常住這種特殊小院治病的都是和白家交好的世家子弟,打賞起來,銀子都是流水似地撒。我和石頭原本也有兩個錢,全在落難時丟龍禽獸那裡了,如今每天白吃白喝白住白拿藥,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打賞過人。

  最開始幾天,白梓天天過來巡查,又有南宮冥東奔西跑獻慇勤,侍女藥童們不敢輕慢,大體上還過得去。後來知我們不是有錢有勢之人,白梓又不太待見,便漸漸鬆懈起來。再加上這世界沒有良賤不通婚的禁忌,那些標緻漂亮的小侍女們,有不少都傾心於英俊多金,溫文儒雅的南宮冥,個個夢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吊上這隻金烏龜,做南宮家主母,勾引爭奪戰比我以前看宅斗文還激烈,可南宮冥明擺著只待見我,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圍著轉,所以……

  據說白梓曾把弄錯藥,誤了他看的病人拖去打死,所以藥物供應他們沒敢亂來,只是把抓藥煮藥的時間拖延。可是生活用品方面卻是一塌糊塗,送來食物看著表面光鮮,裡面不是餿就是壞,或者多加兩把鹽,或者沒放鹽,雞湯裡面只有兩根骨頭,魚湯裡面就剩刺的事時有發生,熱水熱茶更是別想了,送上來水還能剩一絲餘溫,已算不錯。略說兩句,就橫挑眉毛豎挑眼地諷刺我多事,不配使喚她們,然後自顧自地呆屋簷下嗑瓜子聊天。

  上門求人的我確實沒辦法告狀,白梓只管治病,生活瑣事他一概不懂,南宮冥和我親厚,卻不是這裡主人,而且我不能再欠他的人情,只好拿著空空如也的荷包去問石頭:「咱們沒盤纏怎麼辦?」

  石頭沈思片刻,回答:「等我好了去拿把刀攔路打劫,借幾兩銀子再去岐連山取寶藏。」

  我對他深思熟慮表示了高度認可,並策劃出劫富濟貧等N個方案,具體可參考俠盜保羅,怪盜二十一面相,蝙蝠俠等等……

  石頭笑得差點傷口痛,然後摸著我腦袋安慰道:「先忍忍,吃喝用度我不在乎,冷言冷語聽著就罷了,待我傷好,給你打金鐲子,金項圈,金髮簪,統統要最重最大的!戴得滿身都是!」

  我「呸」了他一口,見他心情甚好,便將小時候用銀子鋪床的囧事說出,見他笑個不停,半開玩笑賭氣道:「等你有錢後,我不單要用金子來鋪床,什麼傢俱都要金子做!還要用金子來鋪路!」

  石頭傻愣愣地看了我半天,驚歎問:「夜壺也要金的?!」

  我看著他的傻樣,笑了半天,心裡鬱結一掃而空,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拿出龍禽獸那裡帶出來那只八寶纏絲點翠梅花步搖和羊脂白玉製耳環和手鐲,躊躇了好久,覺得這三件首飾雖價值連城,我卻不能變賣,以免被找到蹤跡。最終狠下心來,將步搖送給白家總管,將手鐲送給管藥房幸大娘,將耳環送給管製藥吳總管夫人,笑著叮囑他們將來留給女兒壓箱底。

  饒是三位總管見多識廣,也沒收過那麼貴重的首飾,當場老臉笑得和花似,石頭的傷藥用品總算得了保證。

  至於其他人的耳邊風,我把臉皮再放厚幾分,懶得管她們。湯味道淡了,自己去廚房抓兩把鹽,味道濃了,自己去加點水,想要吃時候,就可憐巴巴地找藥童或廚房幹活男僕們,倚著門框,拿塗了生薑的小手帕抹紅眼眶,淒淒慘慘地討東西,裝得比悲情女主更可憐。

  林洛兒美色傾城,哭起來更是動人,秒殺一切雄性生物。用不了三刻鐘,雞也有了,魚也有了,青菜也有了,我再衝著他們笑兩下,炭也有了,水也有了,然後統統拿回去給石頭開小竈,讓他躺得舒舒服服。那群侍女氣得要命,想整我,可白梓不管事,總管被收買,我又是客人,她們只能明諷暗刺,天天在門外罵我「不要臉」 「狐狸精」了事。

  我聽著這些宅斗文的經典台詞,看著宅斗文的經典手段,心裡感歎萬千,若我當年穿越來,只要應付這些小事該有多好啊?!我保證能含著笑,聽她們罵上三個時辰不帶重樣,不管是小妾上門還是被打板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要沒被燒死,沒去殺人分屍,沒被X虐待,生活都是很美好!

  又過了幾天,我發現那個叫小喜的小丫頭就住隔壁,也是獨棟院落,白梓幾乎每天都去兩三次,進屋半天不出來。卻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生活白癡,雖然寵這個小丫頭,只顧著讓侍女們照顧好,對她生活起居卻不上心。

  結果侍女們陽奉陰違,表面上不錯,私下小動作不斷。經常剋扣偷吃偷用她的分例,而那小丫頭不是假天真,她是真傻,智商如同八九歲幼兒,略微哄兩句,就樂呵呵地拿著金瓜子和人換銀元寶去了,而且喜歡的笑個不停。

  人家罵她,她也不懂,還以為是好話,一個勁地傻樂,每天追著貓到處跑,時不時也跑來我們院落裡,見了我直叫「天仙姐姐」,然後管石頭叫「不會動的哥哥」。

  只要不是和我搶男人女主的女配,我不討厭這種沒心機孩子,和她在一起心裡沒負擔,不用算計什麼。便經常照料她,有好吃好玩,都給她留一份,還幫她爬屋簷抓過一次貓。

  她立刻喜歡上我,經常嘰嘰喳喳地過來陪我說個不停,還扯著白梓要「不會動的哥哥」快點好起來,鬧得白梓又多往石頭房裡走了兩遭。

  我偷開小竈時候,她幫我偷柴火。

  我感歎花謝了,她就說花回家了。

  我說她太幼稚,她眨巴眼睛問我什麼是幼稚?

  我讓她拿魚,她把水池錦鯉給抓來了。

  反正……相處得挺愉快。

  白梓不太喜歡我們接近,似乎很緊張小喜,私下訓斥她了好幾次,也警告了我好幾次。我便將侍女們做的事告訴了他,勸告:「你真喜歡她,就多看著一點,她心思單純,既容易相信人,也容易被騙。」

  小喜對白梓卻是時喜時不喜,一會兒鬧著要找他陪,一會兒又討厭他討厭得到處跑,我幫忙,好不容易從床底把她找出來,她眼淚汪汪地控訴:「白大哥老是用針扎我,還灌苦藥,我討厭他!」

  我無奈扶額解釋:「你身體不好,他給你針灸是應該,若是怕疼,病就一輩子好不了。」

  她對著手指想了半天,還是隨緊追而來的白梓去了。

  白梓牽著她手,一個絕美一個可愛,兩人慢慢走在花陰下。白梓臉上神情比平時柔和許多,他一邊說著不知從那本書上看來童話,一邊答應帶她去看花燈,他們背影被夕陽拖得長長,看起來非常溫暖,美好得恍若幻覺。

  大概是蝴蝶效應,劇情已經改變。

  如今神醫有心上人,又討厭我,定不會成為禽獸。

  我羨慕地目送這對金童玉女離去,可是心裡總有一絲說不出怪異,莫名其妙地糾繞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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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0:21

【78.未來】

  入院第十五天,南宮大少爺總算發現了我貧窮的窘境,塞了厚厚一疊金票來,我顧慮石頭的自尊,堅決婉拒他情敵的施捨,南宮冥惆悵而去。過了兩天,又拿來了一疊紙片,最上頭是兩份更換名字的通關路引和身份證明,全部都有官府蓋印,下面是大大小小加起來約莫一千多兩銀票。

  南宮冥說:「你們原本身份我已讓官府報了病死,新身份是在官府上過檔的農戶,有正式的賦稅記錄和官府存檔,出生地是西南安縣楊村,那裡正在鬧旱災,逃難者甚多,你們一路打點,小心應付,應該出不了大亂子,等到了關外,花錢打點一下官府,買房置地也是容易。另外這千兩銀子是石頭做黑衛時未發下賞金,還有你離開南宮府時沒領到月錢,也是你們應得的份額,所以收著吧。等熬過這些日子,憑石頭的本事,將來也餓你不著。」

  我看向石頭,他衝著我點點頭,我方接過。

  南宮冥又極嚴肅地對石頭說:「你是南宮世家的叛徒,我本應廢了你武功,又恐仇家上門,洛兒受罪,只好暫且擱下此事。只是你以後行走江湖不得再提南宮家的名頭,亦不能當眾使南宮家的獨門武功為惡,以免敗壞南宮家家聲。若我聽到任何不好風聲,便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定追殺到底。」

  石頭有寶藏內得的絕世秘籍,對此不以為意,咧嘴笑了笑,露出森森兩顆虎牙,應得飛快。

  我知南宮冥是真願意放過我們,心懷敬意,千恩萬謝過後,親自送他出二門外。他慢慢地轉身,慢慢地離去,藍色身影慢慢穿過小橋,忍了許久,忽然發問:「你真不後悔?」

  我搖搖頭。

  「是啊,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自然不會後悔。」他想微笑,可笑容裡有掩不住苦澀,他擡頭看著遠處高山,山上楓葉紅到極致,混合著旁邊黃色銀杏,燦爛如錦,便回頭叮囑,「再過兩個月便入冬了,山上很冷,你要注意身體。」

  我點點頭,無話可說。

  天空有南飛大雁,引湖中剪羽天鵝水鳥紛紛呱鳴,南宮冥看了一會水鳥,笑道:「我小時候帶你去水榭畫天鵝,你總不愛去,說被圈養鳥兒很可憐。我以前不懂,只以為你是小女孩心底善良,喜歡傷秋悲月,如今總算明白,你可憐不止是鳥兒,還是你自己。你和那些剪羽天鵝一樣,不喜歡南宮世家那個冰冷牢籠。」

  「錯了,」我輕輕地說,「我可憐不是我,而是你。」

  南宮冥呼吸幾乎窒住,臉色有些發白。

  我想他大概誤會了什麼,急忙解釋:「《山河志》《海說》《阿黎也海志》……你何曾喜歡過什麼武林爭霸?想創什麼宏圖大業?長脖子鹿,不會飛巨鳥,長脖子人,還有你偷偷畫大批大批地圖,你敢說你不想親眼去看看這些東西?」

  南宮冥無奈道:「我做夢都想,只是……」

  我勸說:「家大業大責任大,你身上被南宮世家套的枷鎖比我重,可是總有一天你會卸下來,所以千萬別學你爹爹那樣弄垮了身子,外面大好世界還在等著你去研究呢。聽說北面極點有全身雪白熊,捕魚為食。西面雨林有會吃人花,會飛天老鼠,全身是黑白條紋馬,海洋深處有數十米高魚,說不定是傳說中鯤。你難道不想親眼去看看?回來再寫本《南宮遊記》。」

  「洛兒你也認為世上真有鯤嗎?」南宮冥興致忽然又被挑起了,眼睛裡閃著熱切光芒。

  我見他高興,也歡喜道:「我聽說有,卻不肯定,不過你可以去看看,回來告訴大家。」

  「是啊,出海探險嗎?爹已經管不著我了,」南宮冥看著天空,彷彿發現新大陸般,陷入了憧憬,他歡快地對我說,「如果有天我找到了這些東西,回來一定告訴你。」

  這個世界海運正在迅速發展,多有外人來中土做生意,但遠航始終充滿危險,我對自己的提議有點後悔,擔心地叮囑了好幾句。

  未料,南宮冥很難得地駁斥了我一回:「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怕苦怕累,老愛操心。這些事情若不是有危險,豈輪到我去發現?怪不得海船不準女人上。」

  我弱弱地低頭受教,任他繼續天馬行空地陷入妄想。

  小橋那頭,白梓正從小喜的院落裡轉了出來,見我們相聊甚歡,便走過來狐疑地看了許久後問:「阿明你在這裡做什麼?」

  南宮冥立刻拍著他肩膀,大大咧咧地說:「洛兒妹妹晚點出關,她身子單薄,無法學武,萬一遇到危險,我恐石頭那傻子護不住。你手頭上不是有好些迷藥、傷藥、毒藥?拿些來送給她防身吧!」

  白梓大驚失色,立刻用戴手套手將他爪子打下來,如拍病菌似地在衣服上拍了幾十次,憤怒道:「我第三百二十四次的強調!手是最髒東西,不戴手套不準亂碰我!誰知道你摸過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好好好,知道你愛乾淨,別跳腳了。」南宮冥不以為意,反過頭來安慰了好幾句。

  我聽了半響,總算明白為什麼白梓行醫濟世,救人無數,卻只有南宮冥一個朋友,而且他長得美貌多金,家裡丫頭想爬他床數目卻不多。原來是那傢夥怪癖極度嚴重,而且極度愛挑剔,除了南宮冥這種對朋友好好脾氣的超級聖母,否則誰也忍不了他。

  說起……他牽小喜時候也有帶雙層手套,真不知原著裡他是怎麼忍住潔癖,對林洛兒下手,莫非也是帶著手套?回想劇情,他好像確實是穿著衣服做啊……

  我越想越歪,眼神也越發怪異,白梓和南宮冥吵著吵著,忽然又打了兩個冷顫。

  最終白梓磨不過南宮冥好辯才,將我帶去藥庫,翻了三種藥給我,我這時才發現龍禽獸家的「二十一步倒」也是出他手筆,便將以前親自試驗過結果說了一番。白梓聽得連連罵道:「荒唐!藥量怎可加倍?幸好他只喝了一口,若下三倍藥量必死無疑!你真是個不通藥理的蠢貨!」

  「你罵得太對了!」我後悔莫及,為什麼當時沒丟三顆。

  南宮冥將我以前桃花蘚之事說出,我知易容他已知曉,便老實交代了易容秘籍上幾種常用藥方,白梓讓我將全程細細寫出,看後更怒:「蠢貨中的蠢貨!藥理不明便妄自下手,看書也不看仔細點,連續斷和百部都分不出就敢亂作藥方?!這兩種藥材長得雖像,功用大不相同,怪不得你說早期試藥時候把皮膚給弄傷了。」

  我結結巴巴分辨道:「我以為是藥量太重,後來減輕了藥量就沒事了。」

  白梓忍氣教訓白癡:「歐陽子先生的方子是極妙,若是你藥物配對了,自是非原藥不可解,怎會熱水洗半個時辰就脫妝?而且改膚這個方子,應該是偏黃,怎你弄出來是偏綠呢?真是糊塗!」

  南宮冥聽他罵得我頭都不敢擡,有些心疼,急忙辯解:「洛兒沒有名師指點,自己憑著本《百草經》按圖摸索,還自己上山挖藥,沒有經驗,看裡面草藥的畫像有些差錯,也是難免。既然小白你懂,那就教教她吧。」

  白梓怒道:「若她是我徒兒,立刻大棒子打出去!以免辱了名聲。」

  我也不敢讓這個禽獸做師父,連連點頭同意。只是想到這份易容秘籍在我這種不明藥理人手上實在暴殄天物,便將大部分和藥物相關部分抄了一份,送給白梓做診療謝禮。

  白梓這個醫癡得此禮物,終於神色緩和,對我態度好了一些,還送了石頭一瓶價值連城的瓊雪丸,說是擦在傷口上可以鎮痛止癢,減輕傷疤。然後教我分辨裡面幾種特殊藥物,對調製手法錯誤之處又細細指點了一番。我受益匪淺,只是記不得那麼快,他也沒耐心重複,只好用筆抄下,回去慢慢研究。

  他看了半響我抄的筆記,然後問:「你上次給石頭檢查視力用玩意是什麼?」

  我便將現代視力表細細說了一番,他若有所思良久,揮揮手,很大方地在紙上寫了幾個方子給我道:「你給我易容藥方是好東西,我也不佔你便宜,複雜迷藥和傷藥你做不了,這幾個簡單給你回去慢慢學吧。」

  我接過一看,欣喜若狂,上面方子雖不是「二十一步倒」這種極品,卻都是化繁為簡,製作極為簡便。一種是刀傷藥,一種是噴出去可以讓人全身□難耐麻藥,一種是有微甜的迷藥,喝了就會睡著,還有一種是讓人提不起真氣的藥丸。

  我急忙謝了又謝。

  白梓不以為意道:「這些應付二三流角色還行,對真正高手其實也沒什麼用,只能拖延一時半刻罷了。不過再高等的藥物只傳白家徒弟,而且極度複雜難制,我也不認為你這個豬腦袋能做得出。石頭的傷還要花四個月才能全好,這段時間你去跟我藥童學學怎麼分辨藥物,免得你這蠢貨做錯了藥,還以為是我的方子不好。」

  我興奮地點點頭,看白梓冷漠臉越發順眼,抱著方子衝回去給石頭報喜。

  臨行前聽見白梓好奇地問:「阿明,你剛剛在高興什麼?」

  跑得老遠後,背後似乎又傳來一陣爭吵。

  我一概不管,興致勃勃地跑回房,告訴石頭神醫說過的話。

  石頭聽完後有些鬱悶:「四個月?豈不是要在這裡過年了?我不想。」

  「別計較那麼多!咱們臉皮厚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點,總得等你傷勢完全康復再走,免得你落下什麼毛病,難受還是我。」我打開藥膏一邊給他塗一邊說,「前陣子南宮冥還說,龍昭堂被朝廷訓斥,禁了足,半年都不能出來,夠我們逃去草原了。」

  石頭歪歪頭,惋惜道:「以前元宵節年年陪你看花燈,你最愛猜燈謎,不知出了關外,還有嗎?」

  「有也好,沒也好,」我低頭良久,摸摸自己臉,苦澀地說,「我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露著這張臉去看燈了。」

  「呸!不要臉,」石頭罵道,「就算你現在真長得像天仙,到處惹人眼。總不會七八十歲了還天仙吧?待你人老珠黃,徐娘半老的時候,走大街上誰多看你老太婆一眼?到時候我拉著你手,兩人擡頭挺胸逛元宵去!」

  他說話時裝成老爺爺的樣子,把我逗樂了,便在他肩上打了一巴掌,笑道:「盡貧嘴!」

  他連連叫痛。

  我上完藥,出去找了個相熟大娘,重重給了她一筆錢,買了兩匹深藍色棉布和彩線等材料,先將幾層布疊起,給石頭裁了件厚厚冬衣,款式很簡單,元寶領,只在衣角鑲了圈灰鼠皮做裝飾。然後用剩餘布匹做了個荷包,細細繡上石頭和墨荷,已補當年虧欠。

  石頭靠在床頭上,靜靜看著我繡花,嘴角掛著笑。

  秋日和風,天空晴朗得如同我心,萬里無雲。石頭大仇已報,龍昭堂不能蹦躂,南宮煥臥病不起,南宮冥終於放手,我們計劃臨行前抽時間去岐連山取出寶藏,將大部分送與拓跋的家人,小部分留作生活所用。然後買幾百畝地,種一院子的花,打一眼清泉,喂幾十隻雞。石頭經了生死之變,看了大俠禽獸的醜陋面目,也終於看淡了江湖廝殺,轉而認可我願望,他打算學會秘籍上武功保護自身,然後去做個退隱江湖高手,開個鐵匠鋪,繼承鐵頭大叔的事業,混跡市井,將來做個絕世鐵匠,專打李家菜刀。

  前程已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以為自己歷盡苦難,幸福盡在眼前。

  只是心裡依舊有一絲不對勁。

  農曆十一月二十四日,石頭傷情穩定,我去藥房和藥童學識藥。

  農曆十一月三十日,南宮冥接到來信,父病危,歸。

  農曆十二月十八日,鄰近八個村子爆發怪病,白梓醫癖發作,求診人住滿別院,人手不足,大量本院侍女藥童被調去幫忙。

  農曆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我親手做餃子慶團圓,然後將做好新衣和荷包給石頭穿了上身。

  農曆一月一日,新年。

  農曆一月十五日,元宵,小喜纏著白梓去看燈,我扶石頭去樓上,相依相偎,遠遠看鎮內燈火輝煌。

  農曆一月十八日,我去藥房學習,見空無一人,忽聞甜香味,倒地人事不省。模糊中,見窗外火起。

  農曆一月十九日,我終於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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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0:57

【79.實驗】

  天花板有十八根木頭做橫樑做支撐,鋪著灰沈沈的竹蓆,房間不算大,周圍點著三盞琉璃水晶燈,空氣甚少流通,瀰漫著藥材的香味,氣溫比外面約莫高上幾度,應該是個地窖。

  我身上穿著白綢做的抹胸和襦裙,胸前插著幾根閃著寒光的銀針。白梓靜靜地坐在左側案幾旁,帶著蠶絲手套的手裡拿著一卷泛黃舊書,如癡如醉地看著,偶爾接過桌上半盞放了許久冷茶,輕輕抿上半口。

  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完了書,掩卷放回幾上,慢步走到我面前,我迅速裝睡,他伸手翻開我眼皮看了一眼,溫和笑道:「七步軟骨散藥效是六個時辰,你已經醒了。」

  我睜開眼,恨恨地看著這禽獸。

  他就好像用自己專業去考到學生的老師,很愉快地問:「你不知道七步軟骨散還可以放在火裡用吧?」

  我腹誹:廢話!我去拿部電腦來,你也不知道怎麼用!

  白梓繼續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下藥嗎?」

  我繼續腹誹:我是人,怎猜得出禽獸的心思!不管你是天生變態屬性發作,還是後天變態進化成功,藥翻小姑娘綁去暗室,總歸都是有問題!

  「不要怕,我不會害你。」白梓伸出手,撫上我面頰,慢慢滑過,言語中難得沒有刻薄挑剔,而是真誠安慰。只是絲綢的觸感太過冰冷細膩,隔絕了溫度,他看著我眼神,溫柔卻沒有熱情,就和看小喜一模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一個藥物檢驗員的鄰居,他會細心照料實驗動物,認真量它們每一次體溫,嚴格飼養餵食保證體重,甚至柔聲安慰鼓勵它們恢復精神,然後一隻隻送進實驗室弄死。

  恍惚間,白梓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出現了溫度,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就如被陽光融化冰山,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對我說:「江湖關係錯綜複雜,幾大武林世家互有恩怨,他們可以不要地盤,不要權勢,不要金錢,卻不能不要命。所以白家和所有世家關係都很好,他們時不時會親自上門送禮攀交情,不少孩子也會隨父母來訪,出於麻煩禮數,我被迫招呼他們。幸好我從小就是個怪人,學藥理,練縫合,孩子年幼,只憑喜好做事,見我孤僻,長相……不太對胃口,又欺負白家武功不好,經常出言嘲諷,暗中捉弄。我當時碰不到毒藥材料,無法反擊,所以很討厭他們。南宮冥也很惹人討厭,總喜歡自作主張去幫我出頭,追著我安慰不要去想去世的母親……其實我一點也沒想。」

  我倒覺得他不只是性格孤僻才被欺負,南宮冥那個多嘴傢夥曾無意透露過……白梓小時候極貌美,第一次見面時候以為是女孩,大家都獻過慇勤。我估計是大家發現弄錯了性別,而且被這禽獸毒舌嘲弄,脆弱小心靈一起遭受劇烈雷擊,然後群起怒之,不欺負這罪魁禍首還欺負誰?只是南宮冥聖母屬性嚴重,對喪母漂亮小(男)孩心懷同情,把他給忍下來了。

  經歷過白梓的恐怖考驗,怪不得我當年毒舌打擊南宮冥一點效果都沒有……

  「總之,勉勉強強也和他算多年朋友吧,他父親娶的是武林貴女,驕縱任性,然後鬧出一攤醜事,導致多年心病,後來聽說南宮冥喜歡上一個小丫頭,想娶她為妻,我想低微之人能高攀上南宮家,是三生有幸,再加上南宮冥溫吞性子,她應該不會紅杏出牆,鬧出醜事,所以挺為好友高興,至少他沒空囉嗦我了。」白梓忽然嫌惡地縮回手,冷冷地看著我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和父親同樣錯誤。」

  關我屁事啊!我恨不得撲上去咬這個自說自話傢夥幾口。

  白梓負手,轉了幾圈,恨恨道:「你被他父親送走那幾天,南宮冥正在我家,想請我去為你治臉上桃花蘚,然後帶去父親面前議親。得到消息,我陪他連夜趕去南宮世家,他們父子狠狠鬧了一場,南宮煥被氣得中風,倒地不起,我為他施針開藥,他陽奉陰違,說是兒子已足當大任,用不著父親幫扶,從此在別院靜養,拒絕醫藥,只求速死去見夫人。臨行前,他暗召我去談了一番話,我這才知他將你送走是因為你心裡根本沒有阿冥。」

  我有口難言:以大禽獸對妻子偏執至此思念,若我被帶到他面前,說不準就不是南宮冥的媳婦,而是南宮冥的後媽了!

  白梓歎了口氣,扶額片刻:「內憂外患,南宮冥那段時間瘦了七八斤,身子骨都虛了。我也暗中幫他找過你的下落,只是沒有結果。後來他總算找到你,帶上門來,卻不是為了介紹他未來媳婦,而是為替未來媳婦的男人求醫,真是可笑。」

  他擔心南宮冥也患上了父親同樣的心病?所以要對我痛下殺手?

  白梓似乎看出了我憂慮,含笑道:「我不在乎南宮冥有沒有心病,也很討厭他,可是耳邊連一個敢嘮叨的人都沒有,也實在無聊。我醫治你的男人,給你各種藥方,原本是希望他對你死心,讓你們倆快點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好趁南宮冥心病未重時候,早點下手給他治療……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我:「……」

  白梓恍然大悟,從我脖子上抽出兩根銀針:「我忘了為自己看書清淨,紮了你啞穴。」

  我動動手指,全身依舊麻痺得無法動彈,急忙放聲大喊:「石頭!救命!石頭……嗚……」

  「吵死了。」白梓順手又將銀針給我扎上,憤憤道,「你這個混蛋的東西,竟慫恿阿冥冒險出海?他竟也應了,說中土無可留戀,不如四海為家!他若走了,我便再無朋友……既然如此,我只好他有所留戀,再也出不了海!」

  禽獸大人,是小的多嘴,我這就去告訴他海外怪獸繁多,處處都是草泥馬,哥斯拉,千萬不能出去,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我只恨口不能言,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這兩年一直在研究心病,後來我發現,人的鬱結具來自腦,來自痛苦的記憶,只要將所有一切都抹消,便可以重新開始。」白梓彈指,指指左邊,恢復溫和。

  我努力轉動眼珠子,斜斜看去,卻見旁邊有張木床,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焦屍,頭上銀飾和衣服碎片似乎和我去藥房時穿一模一樣。

  白梓露出笑容,再度摸摸我腦袋,自信地說:「你不必擔心,我用小喜做了一年多實驗,確定記憶可以通過長期刺激頭顱和身體數個穴位改變。待我消除你所有記憶後,你心思將如同幼童,然後我把你關去後山禁地,請名師教導兩年,再將南宮明事情灌輸去你腦中後,送給他做妻子,這樣他有了牽掛,就不會想出海了。」

  小喜不是他心上人,而是實驗品。

  我那絲奇怪的感覺,大概就來自於此。

  「嘶……石……」我恐懼至極,用全身力氣撕扯著聲帶。

  白梓遲疑片刻,又將頸間銀針推入一點,搖頭道:「我剛剛將你的『屍體』給他看過,告訴他藥房火災,因人員不足,救援無力,你不幸身亡。屍體被燒得厲害,不過某部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細節我還是留下了,所以他看了很久才肯定那個人是你,卻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麼,大概……也是個無情的人吧,你錯愛了,以後和阿冥好好過日子,別給我添麻煩。」

  他一邊說,一邊歎息,一邊將銀針緩緩刺入腦中。

  我流著淚。

  意識再度陷入恍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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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1:30

【80.脫困】

  時醒時睡,不停被灌藥,被扎針,意識朦朦朧朧,如同一團包住飛蟲的樹脂,漸漸化作色澤濃郁的琥珀,裡面的靈魂再分不清白天黑夜。

  不知過了多少天,我懷疑自己快死了。

  可是我最終沒有死。

  終於有一天,敲碎琥珀,從睡夢中醒來時,蠟燭燃盡,周圍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在床頭找到火折子點亮一盞未燒過的琉璃燈,才真正看清周圍的環境。

  那是一間小小的地窟,約莫十步長,八步寬,四壁鑲滿七八十個大小不等的玲瓏格,裡面放滿了各色珍貴藥材和中醫工具,還有一個淨手用的大水缸,中間是我躺著的那張床,籠著白紗帳,鋪著香草色的綢被,處處環繞著草藥清香。

  我提著燈,發了好一會起床呆,終於想起白梓所作所為,定了定神,掙扎著回憶往事,從前些天石頭在火場救人一直回憶到小時候石頭磕掉我的牙,再把穿越前看的《無肉不歡》小說重溫了一遍,終於確信自己頭腦清醒,只有昏迷前背的《千金方》藥典忘了大半,這可能是我本來就記性差……

  我怒火中燒,一直罵到白梓往上數第十九代類人猿祖宗,待手腳麻痺現象消退後,立刻爬下床,在玲瓏格內翻撿半日,找出把金子打的小藥鏟,握著玉柄在空中做了兩個打棒球姿勢,非常趁手。然後熄滅琉璃燈,氣勢洶洶地躲去入口處埋伏,只待白梓回來時背後偷襲,打他個滿頭開花!

  黑暗中,我左等白梓不回來,右等白梓不回來,又將他的十九代類祖宗們翻來覆去重罵了五次,白梓還是沒回來。

  沈悶中,空氣漸漸變熱了,就像回到了老家的炕上,暖洋洋的很愜意。不知過了十幾二十個時辰,我等得難受,換了四五個姿勢,甚至還迷糊了一會兒,直到空氣重新變冷,始終沒有人進來管我。

  我終於意識到可能不會有人來了。

  漆黑的地窟,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靜靜在空氣間瀰漫,胸口每一聲心跳都聽得清晰,它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黑暗和靜寂帶來被活埋的恐懼,我撐不住拍門大喊:「救命啊!石頭救我!石頭!」

  這是白梓的密室,有絕佳的隔音效果。

  我叫了很久,直到聲音變得嘶啞,也聽不見外界任何動靜。

  最終絕望。

  我爬去大缸前喝了兩口水,擦去眼淚,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強烈的飢餓正灼燒著胃部,彷彿要將五腑六肺盡數磨穿,看不見光明的地下壓抑得讓人恨不得用拔刀自盡來解脫。我甚至看見了幻覺,看到媽媽在星星上朝我招手,似乎只要往前走一步便能得到幸福和歡樂。

  可是,我走了石頭怎麼辦?

  我還不能死。

  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我站起,重新點亮琉璃燈。我將所有玲瓏格和藥材箱都掃蕩了一次,根據自己的記憶,把裡面沒毒的藥物挑出,再將一根兩個拇指粗的人參就著水缸裡的水,生吃下去,先觀察了厚重的鐵製大門和周圍石板,覺得撬開無望。然後在四壁檢查了番,在屋子裡挑了個疑是薄弱位置,挖洞越獄。

  牆壁是木板做的,我找不到刀,只好用剪刀的尖端做釘,銅燈座當錘,一點點鑿。由於琉璃燈燈油有限,我不敢耗費,一切行動都摸索進行,由於力量弱小,經驗不足,工具不趁手,中間失敗了無數次。甚至不小心戳傷了三根手指,血肉翻飛,只能草草包紮。

  算不出時間流逝,沈悶和絕望的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唯一支撐著我奮鬥的目標,就是希望。

  當那口半人高的水缸空了四分之一的時候,木板總算鑿出個容一人爬入的洞,泥土非常堅硬,我繼續用剪刀鑿松泥土,再用藥鏟和手把土一點點送出。

  琉璃燈最後一點燈油耗盡,我練出了摸黑的本領。

  沒日沒夜地挖,進度很慢,工程彷彿沒有盡頭。

  當水缸的水還剩一半時,我開始節約喝水,節約進食。

  太多的補藥補出了鼻血,不能混食的藥材鬧得肚子疼,千年人參,萬年雪蓮……容易入口的藥物吃完了我就吃難吃的,冰蟾蜍干,火蜥蜴干……統統閉著眼睛吞,直到拿黃連當飯吃的時候,我終於被苦得哭了出來,哭完以後又笑著自我安慰:「若被無數名貴藥材吃死,我必定上吉尼斯世界紀錄,榮登全世界最奢侈的死法。」

  認識的沒毒藥材吃完了,我開始吃不認識的,賭運氣。

  女主角金手指的好體型終於撐不住,我變瘦了,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摸上去咯得嚇人。因吃藥過量,營養不良,一天要暈倒四五次,醒來的時候繼續掙扎著挖。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要離開這裡!

  水缸快見底的時候,洞挖出了四五米長。

  一縷陽光在剪子的奮力一鑿下,射入幽暗洞窟,刺得我眼睛陣陣發暈。陣陣狂喜和著熱血湧上腦部,我丟下鏟子,雙手並用想扒開土塊出去。猛然想起久居黑暗之人的眼睛不能見光,急忙回屋內扯下白紗帳,疊幾層罩在自己眼上,慢慢爬出去後,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分層拆下紗布適應光明。

  草葉散發著清新的味道,露水沾濕我的肌膚,鳥兒的啼鳴從頭上傳來,悅耳動聽。

  我認出這是度厄山莊的後山,可是無力逃亡,先大字型躺在地上,喘著氣,帶著滿心狂喜,深深地呼吸自由的空氣,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將黃金藥鏟用布包好,撿了根樹枝做枴杖,慢慢往山下走去。

  經過靜謐泉邊,窺一眼水中人影,真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渾身臭氣熏天,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我尋思,這副鬼模樣連自己都認不出,倒是最好的偽裝,於是強忍著身上難受,沒有洗刷,蹣跚著往山下走去,準備打聽石頭去向。

  後山相隔很近,剛剛轉過一個彎,出現在我眼前的一片被火瘋狂燒後的廢墟,柳折花殘,處處斷壁殘垣,無一完好。有不少拾荒者在裡面翻翻撿撿,尋找值錢的東西。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番。

  再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番。

  心下大亂,衝下山去,拉著個拾荒的大娘問:「這是哪裡?」

  「去去,瘋子,」大娘甩開我的手,掩著鼻子,蠻橫道,「這塊地是我的地盤,你要撿寶貝別處去!敢和老娘搶東西,小心我兒子揍死你!」

  不遠處有個三大五粗的漢子捧著個小藥盒,衝過來對大娘傻乎乎直樂:「娘!我撿到盒雪津丸,嘿,盒上還有白家款印,總能賣一兩金子吧?」

  我在旁邊愣了很久,問:「這是度厄山莊?」

  大娘和他兒子像看怪物似地看著我。

  我猛地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外地來投奔朋友的,路上出了點事,落了難,好不容易一路乞討到了這裡,可是……怎麼變成這樣子了?裡面的人呢?」

  大娘見我不是搶地盤的,神色終於緩和了許多,只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死了!都死三個月了!」

  他兒子倒是好心,解釋道:「三個月前,神醫山莊的人全死了,好像說白神醫死了,奴僕死了,病人也死了,還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就一個叫澤蘭的丫鬟逃了生,卻變得瘋瘋癲癲,也不知是不是你親戚。她家就在附近鎮上,李二米鋪旁邊第三間,你可以去問問。」

  澤蘭是小喜房裡的丫鬟,我和石頭都認得她,便急急去了鎮上。

  這時氣溫已經轉暖,樹上桃花開得異常燦爛,行人皆穿單衣,時間已近夏日。我拉著個小孩問了一下時間,發現已是六月初七,心中大駭,好不容易打聽到李二米鋪,找到澤蘭,卻見她渾身發抖,兩眼無神,縮在豬棚裡不肯出來,我剛提了一句度厄山莊,她就瘋狂尖叫起來:「鬼!是鬼來了!血……好多的血!有鬼,不要殺我,我怕……我怕……」

  我拉著她,連聲安慰:「不怕不怕,你知道隔壁的病人還活著嗎?那個高高瘦瘦……叫石頭的……」

  「鬼!你滾!快滾!」澤蘭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拚命往豬圈深處縮,不停討饒,「求求你放了我吧,血……大家都死了,我怕……」

  我不停地問:「石頭呢?石頭呢?」

  她不停搖頭:「鬼,鬼來了……都死了……不要殺我……」

  她的母親拿掃把把我趕出門去。

  我呆呆站在街上,恍若做夢,只覺手腳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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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2:10

【81.尋覓】

  那麼多大風大浪闖過來,我都沒死,石頭怎會死?

  我跌跌撞撞到處問人石頭下落。可鄉下孩子十個裡面就有一個小名叫石頭,指了半天也說不明白,又見我是外鄉人,渾身瘦得皮包骨,到處都是擦傷,走起路來搖搖欲墜,兼骯髒噁心,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紛紛以為是瘋子,拉著孩子後退,閉門不出。

  幾個膽大的搖頭否認,說沒見過這個人。

  我不死心,從鎮東走到鎮西,反反覆覆地和人描述石頭特徵。結果有膽大小孩對我丟石頭,還被狗追了好幾十米。

  後來有個貌似寬厚的大叔對我說:「石頭啊?眼睛細細的,嘴角有兩個酒窩的後生吧?我知道。」

  「他在哪裡?」我狂喜。

  大叔歎了口氣說:「在那場火裡燒死了,還是我們鎮上人去幫忙埋的屍體。我也在裡面,見到有個和你說的長相相似的後生,好像是細眼睛,瘦削身材,也是穿著深藍色衣服,給燒得面目全非。姑娘你不要找了。」

  「不,我不信!」我不停搖著頭否認這個可能。

  大叔攤攤手道:「你不信就算了,沒主的屍體都埋在鎮後面的亂葬崗,二十幾個新墳,不信你去看看。」

  我咬著牙問:「他被埋在第幾個?」

  好幾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在旁邊竊笑,大叔也衝著他們笑了笑,然後迷惘地抓抓腦袋,搖頭道:「不記得了,姑娘你該不是想去挖墳吧?都三個月了,就算看了你也認不住。」

  我不到黃泉心不死,轉身就跑。

  背後傳來陣陣哄笑聲,混雜著「你太混蛋了」「靠,有你的」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時值黃昏,亂葬崗陰風陣陣,到處都是裝骨頭的破罐子,偶爾有條蛇從裡面爬過,更添恐怖氣氛。二十三座無主新墳屹立在最外面,無名無姓,只用木牌記載了他們是死於白家兇案的亡魂,旁邊貼著道士鎮邪的符文,大紅硃砂已褪色。

  我在地獄挖過地道,如今心堅膽大,不懼鬼神,抄起鏟子就挖墳。

  被火燒過的屍體,又經過三個月,統統開始腐壞。期間恐怖難以描述,貴重物品被鎮上人拿光,我只能憑剩下的衣服碎片和未壞的細節來一一辨認。

  吃了兩口偷來的饅頭,或許是因度厄山莊無名的丫鬟和藥童最多,我連挖了八座,有六個是女人和小童,只有兩個是男人,我看過衣服和身高,確認不是石頭,鬆了口氣,繼續往下挖。

  第九具屍體也是個男人,身高和石頭差不多,穿深藍色衣服,被火燒得辨不清容貌。我心裡咯登一下提起來,反反覆覆看了數次,越看越害怕,只不停搖著頭,自我安慰:「這不是石頭,藍色布到處都是,石頭沒他那麼醜,大叔是騙我的。」

  可是,如果心裡不是隱約覺得石頭已死,我在這裡做什麼呢?

  不,我是要證明他沒死。

  剪剪涼風拭去額上汗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回首時,忽然發現屍體的右拳緊緊攥住,露出一個碎布角,顏色似曾相識。

  我心生寒意,急忙用力將它扳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藍色的荷包,上面細細密密繡著石頭和墨荷……是我坐在他床頭,一針針縫入我的心,一線線繡出未來的希望,然後歡歡喜喜送給他的荷包。

  是他,真是他。

  心碎了,夢滅了,天地瞬間變色。

  李石頭,如炮灰般死去了。

  柯小綠,為什麼還活著?

  我是為什麼逃出那暗無天日的地窟?

  為從此隻身孤影,無依無靠的活著?

  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我,一刻也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鎮上,搖搖晃晃坐在路邊,只是混混沌沌不知思考。

  天黑了,月亮出來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原來今日是集日好天氣,四鄉八里村民接踵而來,帶著伴,拉著孩子,歡歡喜喜,笑個不停。這裡是猴子耍著把戲,那邊是泥人攤前圍著撒嬌的小鬼,處處喧嘩不絕,媳婦們議論著黃家鐵器打得好,馮家衣服裁得妙,張三的糖葫蘆甜,田家丫頭長得真真俏。鑼鼓響時,擡頭看去,是舉人老爺的轎子氣宇昂然擡過石橋。

  我孤零零地躲在陰暗的牆角,鞋子早破了,光著滿是泥土的腳丫,抱著膝,縮得像只鵪鶉,面前有幾塊好心行人施捨的碎銀,卻沒有碰,只癡癡地看著如夢境般的喧嘩,仿若置身局外。

  拓跋死了,我痛苦悲鳴,難受得不能自已,以為那便是傷心極致。

  如今石頭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喉嚨噎得很不舒服。此時方知,痛到極致,感覺會麻木。心還在胸腔裡跳動,卻已經死了。

  我累了。

  我很想睡,睡著了再不醒來。

  夢裡會不會夢見星星,會不會夢見他?

  他會不會再過來對我做鬼臉說:「睡吧,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你這小矮子就安心地睡吧,有我呢。」

  遠處絲竹陣陣,有花旦台上裝扮標緻,水袖流轉,含羞唱:「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 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裡別是一般疼痛。」(注1)

  林間留下折翅的雁,樹上唱著離群的鳥,牆角長著開不了的花。

  從此,再多的花好月圓,再美的風花雪月,都和我沒有關係。

  我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行屍走肉地離開小鎮,不知要往何方。

  倒路邊快死時,有個很老很老的師太把我撿了回去,放在寂靜荒山,破舊尼庵內善心照料。

  我醒後,跪在師太面前,祈求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師太念著佛號,張開渾濁的雙眼,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張口便答:「我姓林……不,我姓柯……不……」

  師太聽得糊塗,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李,是個寡婦。」

  我迷惘地發了一會呆,洪水般的回憶湧上心頭。

  【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答應過你的話,謹記在心頭。

  我還不能死。

  我要天天想你,想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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