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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00

【82.十年】

  老師太眼睛不好,心卻沒瞎,她問明緣由後,不肯收我入門。饒我千求萬求,她總是說:「你為情所傷,生無可戀,並非斷盡六根,看穿生死,不過是為了逃避凡塵俗世入我佛門,而非真心向佛,所以我不能收你。你不如留在紅塵俗世,吃齋向善,做個俗家弟子罷了。」

  當年,悉達多王子捨棄王位,悟得無上真理,創立佛教。唐三藏捨棄自身,天竺取經,福澤眾生。燕子庵的這位師太亦是從小離家修行,意志堅定。他們都是真正大徹大悟,捨棄一切,踏入佛門之人。怎是我這等走投無路,才想起抱佛腿的傢夥可比?

  若人人都因情傷,心傷隨意出家,靠宗教庇佑舔傷口,真是汙蔑了他們的信仰,汙蔑了佛門淨土。

  大徹大悟的人少之又少,怪不得燕子庵只有妙善一個尼姑。

  我經歷大災,慘離情人,心懷忿恨。雖能吃齋唸經,骨子裡卻不信善惡有報,故不能做一個合格的尼姑。妙善師太心善,憐我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便收留下來,每日在庵中打掃灑水,做記名的俗家弟子。每日閒暇時,陪她念佛誦經,積善行德。

  燕子庵中,人只有一雙,動物卻有不少。狗有四五隻,貓有七八隻,還有一群雞,一群鴨和一頭老得走不動路的騾子。全是妙善師太從路邊救回來的受傷動物,所以我們的生活很是窘困。

  我自殺人後,再不能沾油膩,更無法吃肉,兼心如死灰,對每日青菜蘿蔔毫無意見。

  後來聽師父說禪說得多,也漸漸信了些因果。唯恐石頭殺孽過重,要下地獄倒大黴,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我偷偷摸摸地跑回度厄山莊的地窟,將值錢的金盒子、銀匣子、琉璃燈、水晶鏡、珍貴毒藥什麼的統統打包捲走,一點點分批便宜處理掉。得了不少錢,一部分改善生活,一部分存起,一部分拿去幫師父行善,給石頭積德。

  老實說,神醫已死,那些東西統統無主,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偷竊惡行。

  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幫禽獸做好事。

  只是我做了再多的好事,石頭也回不來,後來我又漸漸不信了。

  師父用木魚敲我的腦袋:「孺子不可教也!」

  時間一天天流轉。

  經過折磨,我的身體是徹底垮了。用雞蛋木耳狠狠養了三年,才重新長了些肉,鏡中那張漂亮的臉蛋依舊看了就討厭。身材很瘦,發育一直停留在十四五歲的少女階段,而且弱不禁風,天氣略微轉寒,就傷風生病。

  最初兩年,我害怕龍昭堂的追捕,除倒賣贓物和採買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埋首做針線。鎮上白家廢墟上建了座大廟鎮邪,每日香火鼎盛,人流繁多,我不敢前往。便在清明時節偷偷摸摸地去亂葬崗拜祭石頭,也沒刻墓碑,只在他的墳上種了許多白色的小花做標記,春天一到,開得格外好看。

  第三年的時候,師父圓寂了。我繼承她行善積德的優良傳統,在鎮上撿了個受傷的七八歲的女孩回來,她名叫李凡兒,家鄉遇災,父母雙亡。我見她姓氏和石頭相同,心血來潮,便收做養女,留在身邊照顧,已解寂寞。

  第六年,安樂侯龍昭堂回京途中,在酒肆遇刺身亡,朝廷震怒,下旨擒拿兇手,錯拿了不少人,成為無頭公案。我聽聞仇人遭了報應,高興地喝了七杯酒,唱了半宿《喜刷刷》,鬧得養女以為我得妄想症,心中怨恨終解,膽子也肥了不少,偶爾會易容得老邁醜陋,帶凡兒去鎮上溜躂兩圈,聽聽說書,看看社戲,瞭解一下時事。

  第七年,魔教大興,據說木教主武功極高,性格殘忍暴戾,行事狠辣無情,許多武林世家和正派慘遭毒手。他還派人在我住的白鎮附近大肆搜索,似乎在找神醫留下的什麼寶貝。我唯恐倒黴,落入那只最恐怖的禽獸手中,每次搜索時都帶著凡兒躲去後山洞窟,幸好他們對又老又醜的寡婦幼女也沒興趣,兩次搜到燕子庵時都草草帶過,從未碰面。

  第八年,魔教入侵,南宮世家覆滅,南宮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從此魔教以雷霆手段,統一江湖。頗有天下逆我者死,順我者昌的氣勢。江湖正道,無不低頭。小百姓對江湖糾紛誰勝誰負不感興趣,市井坊間,說書戲劇,津津樂道的都是木教主的威風事跡,大家都認為自古及今,武功無人能出其左右。

  第九年,木教主不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已死心了,再沒有派人到處騷擾。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過得很愜意。

  第十年,凡兒十五歲,及笄之年。聰慧懂事,心靈手巧,繡得一手好花,煮得一席好菜,有女長成百家求,媒人差點踏破了我家荒蕪的廟門。我恐她沒有娘家兄弟支持,若遇人不淑,出嫁會受苦受累,對求親的人是千挑萬撿。凡兒受我影響,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人,她小時候便在趕集時和楊家二子相識,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待對方來求親後,便羞答答地求我應了下來。我冷眼旁觀,楊家婆婆是個吃齋念佛的好人,對長媳態度和善,處事頗有見地,兒子也有骨氣,肯上進的人。雖是農戶,也識得幾個大字,想來不會太過欺負我家凡兒,便同意了這門親事,並拿出偷藏的積蓄,盡可能厚厚地陪了一筆嫁妝,光是箱底,就壓了兩百兩黃金。

  出嫁時,凡兒穿著金絲繡蝙蝠石榴紅嫁衣,帶著銀鎏金的八珠鳳冠,顫巍巍地被喜娘扶到我面前,滿臉害羞的楊二郎帶著大紅花,手足無措在外頭等著。周圍賓客陣陣哄笑,聲聲喜氣,只道是個傻姑爺。

  喜娘高聲賀道:「新郎官和新娘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早生貴子!」

  我恍惚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石頭,見到了當年的夢。

  只是我們從未有機會穿上這身紅衣。

  凡兒拉著我的手,低聲問:「娘?你怎麼了?」

  我替她蓋上紅蓋頭,忍淚笑道:「沒有,我是太高興了。」

  凡兒似懂非懂,然後被喜娘擁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的紅色背影,羨慕得不能自已。

  十五離別,豆蔻少女轉眼成少婦。

  十年從未落的淚,終於劃過眼角,輕輕滴落地面。

  原來,我還會痛?

  養女出嫁,諸事已了。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想去草原,想去拜祭拓跋的墳墓。想去我和他約好的地方,去看看我們原本要過的生活。

  去吧,去看看曾經的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不停翻騰,無法停歇。

  終於,我把所有一切都安置妥當,帶著小包裹,踏上了遙遠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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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25

【83.木無心】

  古代定居需要身份證明,只是小白世界的官府腐敗混亂,再加上江湖俠客橫行,所以很少大規模的人口普查。我定居燕子庵,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黑戶,後來收養了凡兒,擔心她將來嫁人不好入籍,才葫蘆落了正式的戶口。因當時龍昭堂尚在,我不敢以真名見人,戶籍、年齡、外貌都是偽造,縣太爺收了賄賂隨便將我定為流民,落的名字是夫(亡):李磊,妻:李柯氏,女:李凡兒。

  拓跋絕命的家鄉在關外,了境審查嚴格,我特意辦了個通關路引。路引上有標明我的體貌特徵,寫的是:女,李柯氏,齡三十有五,高五尺三,體態瘦弱。膚黃無痣,高顴骨,左頰眼角下有三分長紅疤。

  其中年齡、膚色、顴骨、疤痕皆易容偽造,近十年來,我日夜研究,水平越發增進,無論男女老少,只要身高不差距太過懸殊,都能扮得出來。所以旅途中,為免流氓騷擾,我大部分時候都會裝扮成少言寡語的木訥少年,手中常備塗麻藥的鋼針,可噴射的刺激性藥水和迷藥等多種防狼利器,可謂步步為營,處處小心。

  中原到關外路途遙遠,我為了安全,寧可走的速度慢一些,也要跟著其他旅人一塊上路,饒是如此,路上也遇過兩次劫道的,立刻叫聲「大王饒命」,將準備好的裝滿小額碎金子和碎銀子的荷包往地上一丟,撒了滿地,然後轉身逃跑,強盜一般不會追來。

  躲躲閃閃走了四個月,到達邊關外的益遠城外,城門檢查越發嚴格,要出示通關路引。饒是我臉皮甚厚,也沒辦法指男說女,只好找客棧恢復原本女兒容貌,去掉腰間裹布,只將臉色塗得蠟黃,臉上加疤,再以容貌醜陋為由帶面紗遮掩。

  入了城門,四處打聽,得知穆瑪依山在益遠城北三百里處,山腳有個三柳鎮,雖然不大,卻有許多牧人與中原人在此易市,很是繁華。我料想拓跋安眠在此,特地雇了輛馬車,換上嶄新的蓮青色小襖,深藍色百褶裙,頭戴玉簪子,渾身素得找不出半點花來。然後買了錦緞、燒雞、好酒、首飾等禮物,大清早登門拜訪黑顛夫妻。

  黑顛老人不在家,他妻子紅蠍子接待了我。我不敢細說往事,只推說是拓跋故友,想去拜祭一番。紅蠍子長得確實不太好看,濃眉薄唇,很是潑辣。她在門口防賊似地看了我很久,不停盤問,提及愛徒後,語氣便柔和下來,陣陣唏噓道:「我那不孝徒弟,模樣長得好,武功學得好,脾氣生得好,處事也挺靈活的,就是我家那該死的老頭子,教徒弟教什麼不好?非教為兄弟兩肋插刀,插來插去把命都給送了!真是可惡!要我說,他是遇人不淑,那兄弟和兄弟媳婦八成是掃把星,專門倒黴的!」

  她無意中真相了,我心虛低頭,不停附和,眼眶偷偷又紅了。

  紅蠍子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她像祥林嫂似的將拓跋小時候偷雞摸狗的破事,和黑顛教徒不慎的舊賬回憶了半天,最後指明後山方向。

  我謝了又謝,從馬車上拿出香油紙錢好酒燒雞烤豬,正想上山,殊不知旁邊竄出來一頭狐狸,叼走了我籃子裡的雞。

  我追了狐狸幾步,狐狸立刻眼冒綠光,嗚嗚咆嚎,尖牙利爪,似乎在囂張地暗示:你敢搶老子的雞吃,老子就吃了你!

  我的牙口不夠狐狸的好,實在不能和它對咬,只好眼睜睜看著它叼著燒雞,氣宇昂然地邁著小碎步,鑽入草叢,回家去了。

  車伕見我窘狀,笑道:「畜牲不懂事,算了,少隻雞就少只□。」

  我搖頭:「拓跋大哥最愛用雞爪子下酒。如今有酒無雞,他定不喜。還是辛苦趕車大哥先回鎮上,我去酒樓重買兩隻雞,再回頭拜祭,到時候車錢給你算雙份。」

  車伕大喜,快馬加鞭趕回三柳鎮,時值中午,我讓他去用飯。臨行前,他好心告訴我望月樓的野菌、烤羊和花彫是當地三絕,外地人難得來此,不去嘗嘗實在可惜。

  我謝了他,決定去望月樓再買一罈子花彫和兩斤烤羊打包上山,自己則叫了大碗茶和齋炒野菌、辣蘿蔔和青菜,坐在小角落細嚼慢咽。

  來望月樓吃飯的客人很多,談論各種新鮮見聞。隔壁桌幾個武林人士醉了三分,說話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自從木無心接任烈火教以來,手段真他娘的狠毒。武林世家給他鏟了大半,說一不二,江湖都快是他家的了!咱們真他媽的窩囊,還不如早日投靠烈火教,好換個前程。」

  「什麼烈火教?不就是魔教嗎?!」

  「別亂說話!魔教什麼的心裡想想就罷了,怎能當眾說?小心被烈火教門人聽到要出事的。」

  「我怕他奶奶個熊!就不信江湖正道聯手!擺不平他!」

  「黃大哥好膽量,咱說件趣事給你聽。前個月,赤霞山的禿鷹十三騎的頭頭吳猛,自持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不服約束,還在武林大會上對木教主出言不遜,說他欺世盜名,持眾欺寡然後罵了他一句『斷子絕孫』,你們猜怎麼著?」

  「吳猛使得好一手斷浪刀,天生勇猛,又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在東北一帶稱王稱霸,自然不服烈火教。但木教主也不是吃素的主,自出道以來從無敗績。兩人相爭,是場苦戰。但烈火教好手眾多,禿鷹十三騎必定落敗。」

  「放屁!哪來的苦戰?!當時木教主震怒,從高台走下,推開左右下屬,走到吳猛面前。赤手空拳,只使了一招!便將吳猛撕開了兩半!」

  「撕?」

  「沒錯!是徒手活生生撕成了兩半,除腦袋外,一邊不多,一邊不少,血淋淋的滿地,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我看得三個月吃不下飯。」

  「誰不知木教主自妻子死後,沒再娶妻納妾,膝下亦無一男半女,對此最是忌諱,那吳猛指著和尚罵禿頭,想不死都不行。」

  「木教主忌諱沒兒子,為什麼不娶媳婦?如今武林,他想要誰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誰知道?他好酒不好色,對著美人兒,心腸竟是百煉鋼打的。以前清音莊設宴,武林第一美女馮媛媛席間敬酒時,不知說錯了什麼,他勃然大怒,大冬天把人家嬌滴滴的女孩子從城牆上丟進了護城河!差點折了命。有傳言,木教主練的武功是不能近女色的……」

  「不對不對,我聽到的傳言是……木教主好男風……」

  「……」

  他們議論的聲音越壓越低。

  我毛骨悚然,回想原著劇情,發現自己對木無心知之甚少。只記得林洛兒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發生的劇情,他性格殘忍,容不得半點忤逆,說抽筋就抽筋,說剝皮就剝皮。林洛兒在其他禽獸手上還敢頂頂嘴,罵兩句,在他手上除了哭泣,是半點不敢吭聲,想怎麼蹂躪就怎麼蹂躪。

  沒辦法,如果頂第一句嘴的時候就被挑掉腳筋,換成是我,我也不敢頂嘴。

  幸好現在逃過了這頭最恐怖的禽獸。

  慶幸地又喝了兩杯茶,準備結賬離去,不知是不是從烏龜殼出來後,沈寂十年的女主角命運不甘寂寞,再次轉動,後娘金手指又開始發作了,我是怕什麼來什麼!

  陣陣繁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停在望月樓門外。有個年輕小夥子快速下馬,搶先入店,丟了兩塊銀子給夥計,盛氣淩人道:「二樓全部包下來,立刻驅散閒雜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旁邊誇誇而談的江湖人士臉色大變,指著門口小聲道:「是烈火教的人,啊……後面那個是,是木,木無心!」

  全場鴉雀無聲。

  我心臟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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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3:59

【84.綁架】

  烈火教二十餘人魚貫而入,我迅速兩手掩頰,低頭看著桌子,做沈思者造型。少頃,又忍不住從指縫裡悄悄掃了一眼。

  烈火教人皆穿黑衣,仗劍持刀,衣角處繡有兩道紅色火紋,正中的便是木無心。不過他個頭極高,我不敢擡頭,看不清五官,只見此人身材魁梧,脊背挺得筆直,鶴立雞群地站在充滿殺氣的江湖人群內,舉手投足儘是威嚴,言出必行,宛若群狼中的猛虎,禽獸中的霸主。

  最後一句評價是我的腹誹。

  木無心正陪著個精瘦的白髮老頭兒上樓,言辭態度似乎很尊敬。他的話不多,聲音果斷,帶幾分低沈磁性,也帶幾分殺戮冷意。語調的抑揚頓挫間,卻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莫非是以前聽過的哪部耽美廣播劇裡的鬼畜強攻聲音?

  記憶太遙遠,我想了很久也沒想起,終於作罷。

  四個烈火教徒在一樓留守,其餘人都上樓。樓上隱約傳來木無心與老頭兒的爭執聲,似乎在說什麼兒子不兒子的。我見旁邊桌有人陸續結賬離去,大家也沒注意自己,便隨大流,丟了兩塊銀子在桌上,踏著兒時苦練的猥瑣流步法,弓腰駝背縮肩,鎮定地往門外走。

  沒有人注意我,逃亡很順利,踏出店外十米後,我大大地舒了口氣,準備繼續猥瑣離去,此時二樓的爭執越發激烈,忽然木無心挑起竹簾,隨便沖樓下指了指:「就她吧!」

  又走了五步,身後傳來男子呼聲:「前面的女人,停步!」

  啥米?

  我眼珠子往右轉轉,一個大叔正光著膀子在挑牙,我眼珠子往左轉轉,一個光屁股的小孩在站著撒尿。我遲疑片刻,心覺不妙,立刻腳步如飛,拚命往前走。

  黑影從頭上掠過,那個盛氣淩人的小夥子翻身停在我面前,極不高興地問:「叫你停,你還走?」

  我立刻將原本清脆的聲音壓粗了七分,陪著笑問:「大爺有何吩咐?」

  小夥子伸出手中馬鞭,挑起我臉上面紗,看見那條蜈蚣似的疤痕後,皺起眉毛,露出噁心的表情,搖搖頭道:「我們教主看上你了,跟我走。」

  「神馬?!」我如今易容技術非吳下阿蒙,臉醜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他這樣還能看上?究竟是原著金手指太厲害,還是木教主太不挑食?

  眼前的小夥子明顯認為是後者,臉色很難看。招手喚來另一個教徒,派他回去稟告。很快,我被逼著把腦袋扭過去,還露了個很扭曲的笑容。木無心在二樓半掀竹簾,遠遠的隨意看了眼,再次對旁邊的人說幾句話。

  那人傳話:「就她了!」

  我趕緊分辨:「我是寡婦!不!不要,我」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那群禽獸就把我點了昏穴,扛起來丟上馬車,打包綁架走了。

  馬車走了半天,我被關進烈火教在關外的別院,無論怎麼哭鬧都沒用。旁邊坐著兩個死死監視著的黑衣女子,都武藝高強,長得很清秀,她們並不把我放在眼裡,閒暇時在旁邊自顧自地說悄悄話。

  「老爺子勸教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整整勸了五六年,教主怎會忽然妥協?怎會看上這個醜八怪?」

  「聽說教主眼神似乎不太好,偶爾看錯也是有的……」

  「可這女子瘦得全身沒二兩肉,教主應該喜歡豐潤美人吧?而且她還是個寡婦!」

  「他們勸過教主,可是老爺子在旁邊一個勁誇寡婦好,能生養,教主沒說話,就是默認!」

  「聽青陽說……是這女人的背影和身姿,和教主多年前仙逝的妻子有幾分相似。教主便順水推舟……」

  「怎麼可能。」

  「教主就是想要個繼承人吧?對這女人的名分安排,什麼都沒說……」

  「這女人似乎是鄉下婆娘,死了男人,沒什麼靠山,好打發,將來生了兒子後給筆錢便是……」

  「……」

  她們八卦得很起勁,我綜合概括了一下:木無心可能是男風愛好者,根本不打算娶妻納妾,只想找個母豬給他下崽子,他隨手往窗外一指,我便在大街上中了五百萬巨獎!

  我拍著桌子吵鬧:「我貌醜人賤,配不上你們教主,我還要為亡夫守節,寧死不從。你們稟告教主,另擇美人佳偶吧。」

  「你吵夠沒有?日吵夜鬧,有本事自個兒自盡去!」左邊的黑衣女人瞪著我,訓斥道,「這天底下,只要我們教主開口,莫說你是個寡婦,就算有男人也得乖乖過來伺候!若把教主鬧煩了,我八部刑堂立刻收了你,梳洗、烙鐵,老虎凳,檀香刑,你愛玩哪一招?姐陪你練練。」

  右邊的黑衣女人則笑言道:「殺人放火幹得多,強搶民女倒是第一遭,新鮮新鮮。難得教主看上你,把他侍候好了,生個一男半女,過兩年便賞你萬兩黃金回家做個地主婆。若是他真喜歡上你,說不準還能看在孩子份上給晉個份位,到時候上無大夫人壓制,你還怕日子過不好?」

  「教主對她不聞不問的,又俗又粗的醜女人還想晉份位?想得美!」

  「月青,你說話別那麼直,好歹也給人一點希望啊。」

  我對禽獸和禽獸手下的人品絕望了。

  更絕望的是,木無心今天晚上就要來我屋做禽獸事。

  隱世十年,蝸居不出,毀去容顏,終生不嫁。

  為什麼我退讓到這個地步,禽獸還不放過我?

  心漸漸冷靜下來,新仇舊恨湧上,一種強烈的憤怒絲絲蔓蔓地佔據內心,我收起恐懼的神情,換上討好的媚笑。配合來服侍沐浴更衣的侍女,解下身上層層衣衫,主動步入熱水桶中。然後任憑她們梳妝打扮,只紅著臉,咬著唇不出聲。

  她們當我害羞,手腳麻利地收拾完畢,然後留人看守離去。我臨行前,將自己的行裝要了回來,用指甲輕輕在荷包夾縫挑了一挑,指甲縫裡染了些許青白色的固體藥膏。那是從度厄山莊地窖裡取出的毒藥,曾用畜牲試驗過,入水即溶,入喉立死。

  駱駝被最後的稻草壓垮,群蟻蛀空的大堤即崩。

  柯小綠苟活十餘年,如今不想活了,可是木無心!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我握著拳,跟她們走到正屋偏房,趁兩侍女轉身之刻,悄悄用指甲碰碰桌上酒水,然後等待最後時刻到來。

  夜漫漫,滿天繁星,別院附近有座大寺廟,廟內有七層寶塔,風動梵鈴,可遙望江上漁舟只影過。木無心生平最愛高處,竟在塔頂酗酒,和尚們敢怒不敢言。

  侍女護衛們如標槍般站立,我乖巧低頭坐在床邊等啊等。等到油燈盡滅,濃濃酒氣撲面而來,是木無心從七層塔上直接躍下,踏過屋簷,提著酒壺飛至門口。他仰首,喝盡最後幾滴美酒,順手將壺丟入湖中,伸手一掌,熄了蠟燭。

  微微星光透過窗紙,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他就像黑夜的猛獸,沒半點感情地注視著獵物,靜靜要將它吞噬。他每往前走一步,酒味更重一分,待走到近處,我強掩殺意,伸手要拿桌上酒壺勸酒。

  尚不及開口勸酒,木無心手掌如鐵箍,一把將我攔下抓起,重重丟去床上,然後冷笑兩聲,俯過身來,輕輕按住,從背後直接上馬。我剛想掙扎,左臂立刻脫臼,劇烈的疼痛痛得我呼吸不順,想到他挑筋斷骨的手段,唯恐被越虐越禽獸,只好扭頭背對著他,死死盯著桌上毒酒,不停籌劃,再不說話。

  不耐煩的動作,沒有溫柔,沒有體貼,沒有前戲,沒有技巧,如叢林中的野獸,只是最原始的本能行為,他甚至懶得解下身上衣衫。

  我什麼痛楚沒有經歷過?聽見嘲笑,便抓緊床單,死死咬著枕頭,不肯開口呼叫求饒。

  仿若燒紅利劍撕裂身體,好像在受中世紀木馬酷刑。

  時間變得很慢,痛苦蓋過身體的天生敏感,我的意識變得模模糊糊,有強烈的直覺,他就是把我當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充氣娃娃,沒有一絲一毫憐憫。

  最後,他不停輕撫我的後背,然後把頭埋入發間,口裡痛苦地反覆呢喃著兩個字,聲音卻極低極含糊,聽不出喚的是什麼。

  我也不想聽。

  一個多時辰,這場折磨終於結束。

  他看在我老實份上,順手替我接上肩膀關節。然後起身整衣,掀開拔步床外簾,準備離去。「等等!」我見毒酒未派上用場,緊張得要命,顧不得身無寸縷,從床上跳下來,拉住他的衣服,尋思找個好理由讓他留下,然後灌酒。

  他聽我說話,錯愕了一下。我手上力道過大,竟將衣襟拉開寸許。

  星光透過薄薄窗紙,隱隱照在他的臉上。

  有兩顆金色的星星悄悄從他頸間滑出,落在胸前微微晃動。

  「石頭?」

  我睜大眼,顫抖地伸出手,接住星星。

  【靈魂在星星上,走了後會在星星上看著你,保護你一生平安。】

  【那裡真是仙境。四季鮮花同時開放,房子巍峨高聳,層層疊層層上千尺。流星是裝載著重新墮入凡間靈魂的馬車。】

  【星星給你,夜裡想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睡覺的時候也掛著,說不準就能夢到鐵頭大叔了。】

  兩顆星星,手指撫過刻痕。

  舊的如故,新的上面是「林洛兒」三個細字。

  我跌坐地上。

  窗外是滿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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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4:20

【85.河東獅】

  燈亮了,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十年歲月磨礪,他的身材變了,高了許多,不再是以前的瘦猴子,身上無半分贅肉,動起來就像猛虎般精壯有力,不動時巍峨如山,比戲中的將軍更加頂天立地,比畫裡的英雄更能擒龍縛虎。他容顏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笑嘻嘻的鄉下少年,五官雖然只略微舒展開了一點,卻看著剛毅沈穩了許多,像個大男人了。他的聲音變了,童聲的稚嫩和變聲期的沙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殺戮果斷的剛毅聲音和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冰冷語調。

  我認得出,他就是我的石頭。

  可李石頭怎麼成了木無心?成了魔教教主,成了禽獸中的禽獸?

  吃驚得忘了叫嚷,石頭已俯身下來,端著金燭台,湊近看我,使勁地看我,半瞇著眼看我,然後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通。最後放下燭台,伸手在我改變五官輪廓的易容處,狠狠搓了好幾把,終於搓掉了幾塊填高顴骨用的膠泥粉末。

  「是你,真是你……」他像個呆子,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粗大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收緊,抓得我肩胛骨陣陣發疼,隨後嘴角開始上揚,化作狂喜,激動得不能自已。片刻後,他緩緩移下視線,看著我帶血跡和濁液的下身,滿是青紫的大腿,這份笑容僵在臉上,結結巴巴地說,「洛兒,我就搶過這一次……我……我不知道是你……」

  第一次強搶民女,搶了自己媳婦兒,還做了禽獸不如的混賬事。

  石頭童鞋傻眼了!

  小綠童鞋很憤怒!

  我千防萬防禽獸十餘年,曾想過運氣不佳被禽獸抓住X虐待時要自認倒黴。卻萬萬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青梅竹馬也是禽獸大軍之一,還綁架強X了自己。回過神來,心中怒火燒得比鐵頭大叔的打鐵爐子還旺,只恨不得將眼前人拖出去抽筋剝皮!當場抄起湘妃竹枕就往他腦袋上砸去!然後發出最尖銳的河東獅吼:「滾!」

  石頭腦袋挨了一下,站著發呆。

  我怒不可遏,搶過金燭台,掂掂份量挺湊手,狠狠往他身上揍去!沒想到那混蛋內力大成,下意識用真氣護體,我不但沒打傷他分毫,還被震得虎口發麻,差點將燭台掉下地去。

  我狠狠瞪著石頭。

  石頭傻乎乎地看了我半響,終於懂了。

  燭台第二次砸過去時,沒反震了。

  死命砸了這混蛋七八下,縱使他不躲不避,低頭任打,我下身傷口卻被劇烈的動作扯到,兩滴鮮血沿著腿根,緩緩流了下來,只好丟下燭台,含淚慢慢彎下腰去。

  石頭急了,立刻將我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慌亂解釋道:「怎會傷得那麼厲害?我知道女子初次會落紅,可我……我不知道……等等,你和龍昭堂根本沒什麼?!你也一直等著我?」

  最後一句是狂喜了。

  「早知你是禽獸,我從開始就不要你!」我用被子蒙頭,傷心欲絕,哭得眼淚汪汪。

  石頭被興奮沖昏了頭,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重點燭台,坐在床邊,扯著被子熱誠建議:「來,我給你看看傷處。」

  我只回了他一句:「滾!」

  石頭趕緊把碰著被子的手又縮了回去,賠笑低聲問:「你在生氣。」

  我:「滾!」

  石頭額上出冷汗了,他建議道:「是我不好,要不你用鞭子抽我,抽到解氣為止?你就別氣壞身子了。」

  我:「滾!」

  石頭死皮賴臉繼續建議:「知道你力小,鞭子帶刺的總可以了吧?」

  他以為被狠狠抽一頓就扯平了嗎?

  我火冒三丈:「滾出去!」

  石頭守在旁邊,不停道歉,任打任罵,死活不挪窩。

  他敢碰我我就咬他,咬了幾次後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微弱抽泣終於化作嚎啕大哭,掀開被子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指著大門口最後罵道:「你給我滾出去!快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不哭不哭,我這就滾,馬上滾。」石頭很少見我哭,而且他以前也是殺人放火一點就通,偏偏不怎麼會哄女人,所以沒辦法,只好乖乖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推開門後,又依依不捨地站在門檻處,試探著問,「我去給你找大夫?」

  我抄起床下一隻繡花鞋,準確命中了他的腦袋。

  門外侍候著的親衛們頭次見自家冷酷無情的主子挨打不還手,全都傻了眼。有幾個不知事的下意識拔刀,要替主子收拾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並建議要將我關去刑部回爐教育一番。全部被石頭一腳一個,統統踹進了水池子,悶哼聲傳來,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然後他衝著剩下幾個知事的,咬牙切齒命令道:「去請大夫來!三刻鐘內見不到人,我就撕……不,自己去刑堂報道!」

  最後一句聲音壓得很低。

  親衛們撒開兩條腿,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又傳來主子的怒吼:「大夫要女的!」

  我在房內哭得傷心,石頭在門外轉著圈子走來走去,唉聲歎氣,時不時從窗縫往裡面看一眼,不到三刻鐘,就派了四批人去催請大夫。

  古代女大夫是極少的,能做他親衛的大部分不是蠢材,很快就明白了教主幹的壞事。所以把附近鎮上最有名的穩婆抓了三個,又將當地最有名的坐堂男大夫一併綁來,並找了七八個機靈侍女和武功高強的女教徒照顧我。

  我知自己傷重,不可耽誤,猶豫了很久,終於給穩婆看了。

  天還沒亮,穩婆點起七八盞燈細看傷處,看得膛目結舌,卻畏懼魔教淫威,不敢多言,和等候外頭的大夫商量傷處,細心上過藥後,將石頭叫進房來,低聲報告隱蔽事:「尊夫人初經人事,受不得教主勇猛,傷得有些厲害,尊夫人怕是三日不能下床,半個月不能行房。」

  那兩句尊夫人讓石頭聽得很歡喜,問:「以後也會如此?」

  穩婆看了一眼床上的紅眼睛小兔子,再看一眼面前會吃人的猛虎,衡量一下雙方氣場,決定了討好對象,對石頭賠笑道:「不會!老身見多了這些事。待習慣歡好後,尊夫人定會對教主的勇猛歡喜得緊,到時候夜夜粘著,趕都趕不走呢。」

  猛虎聽得更歡喜,賞了她很多錢。

  穩婆千恩萬謝走了。

  我卻聽得怒不可遏,身上倔骨頭一根根都冒了出來,掙扎著要穿衣下床。

  石頭不顧我剛剛的禁令,奔過來要攔:「你身子沒好,靜養著。」

  我說:「我不要在這裡!」

  石頭低聲問:「洛兒,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我擦乾眼淚說:「我這輩子決不和禽獸在一起,我要回家去!你讓開!」

  石頭柔聲道:「你哪來的家?我剛看了你的通關路引,上面寫著亡夫李磊,磊字儘是石頭,你明明心裡有我,這裡便是你的家。」

  多年夢想一夕成空,兜兜轉轉依舊落入禽獸手中,我氣瘋了,一口氣堵在胸口,思想硬是轉不過彎來,便瞪著他,冷冷反駁:「對!我丈夫是李石頭,和我青梅竹馬,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捨得傷我,更不會綁架女人做禽獸不如行為!可他已經死了,不是什麼狗屁魔教的木無心!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木無心!我討厭你!」

  石頭臉色大變,久久找不到理由辯解,卻死死抓著不捨得鬆手,後見我掙扎得厲害,垂頭喪氣地勸道:「天冷了,又下雨,你好歹也等傷好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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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5:02

【86.勸說】

  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必須靜養,但扶著東西慢悠悠下來走兩步也可以。起碼我彎腰抄東西砸石頭腦袋的動作可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最後砸得他不敢進房,只在外面嚷著:「媳婦你別激動,牽動傷口不好。」

  我又氣又累又傷心,天快亮時,終於趴在新送進來的枕頭上哭著哭著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原本對我不屑一顧的小丫鬟急忙將盛水銀盤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送到我面前,另一個小丫鬟衝上前,體貼細緻地將我扶起身,放好靠背的軟墊,然後雙手遞上梳洗用的熱手巾和青鹽。我迷糊片刻,往外看去,門口居然站著一串的俊俏丫鬟,手裡捧著各色粥水點心玩意,低眉順眼,連大氣都不敢出,只等著上前侍候。

  我認真端詳這串丫鬟模樣,幾乎都是圓臉大胸細腰肥臀,似乎都是某人品味中的美人兒。心裡越發無名火起,隨便刷洗幾下,丟開手巾喝問:「他在搞什麼名堂?」

  美人們的眼睛齊刷刷地往窗外看去,抖了一下,然後齊刷刷地轉回來,齊刷刷地回答:「奴婢侍奉不周,是奴婢過錯,請夫人息怒。」

  我狐疑,轉身去看窗外,卻沒看到人。

  臉上的易容被石頭抓了一塊下來,我也不想再遮,便用藥物全部卸了下來。沒過多久,昨日看守我的兩個黑衣女護衛忐忑不安地走進來,先是你推我一把,我揉你一下,遲疑片刻,雙雙跪在我床邊,齊聲道:「小的有眼無珠,衝撞了夫人,請夫人恕罪。」

  我知道是某人安排,氣得深呼吸幾口氣,緩緩道:「扒高踩低是人之本性,你們不過奉命行事,不過言語衝突了幾句,若是有罪,下令者罪加一等!快快起身離去!」

  她們倆對視一眼,再道:「謝夫人寬宏大量,恕不知者不罪!」

  某人樂悠悠地轉到門口,擡腿想踏進房門,我再次抄起枕頭砸過去,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對倆黑衣護衛道:「首先,罪懲首惡,沒有連帶的,其次,我根本不是他夫人!你們去叫那不要臉的別攀親認戚!胡言亂語!」

  石頭臉都黑了,隔著門嚷:「你怎不是我媳婦?」

  我叉著腰虎著臉問他:「咱們小時候是口頭定過親不假,可三媒六聘呢?天地證人呢?官府文書呢?沒過門就不算成親,你那點能證明我是你媳婦?」

  石頭氣得一拳把門給砸了。

  我見勢不妙,立刻「哇」地一聲又哭了:「你就是強搶民女的無賴惡霸!你就是強佔人身子的禽獸混賬!我被你欺負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欺負我!」

  「別哭,我……我不欺負你。」他想進門又不敢進,最後跺跺腳走了。

  兩個女護衛見主子吃癟,不敢久留,急忙告退。美人丫鬟們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都紅了。

  我努力大口吃飯,爭取早日康復閃人!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吃飽休息時,八九個穿著打扮各異、容貌美醜不一、年齡大小不等的女子,紛紛湧了進來,自報家門卻是烈火教教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勾陳、騰蛇、饕餮、必方、混沌等禽獸部門女教徒,具體幹什麼不清楚,反正是奉旨來給教主做說客。

  石頭在窗外親自督戰,投以鼓勵目光,她們像打了雞血似的,捲著袖子爭先上陣。

  騰蛇家的姐姐說:「木教主好可憐,自傳言夫人死後,十年不近女色,行屍走肉,天天只想著夫人,其他武林門派摸著他胃口送來的美人,統統都被轉送給下屬或做了丫鬟,雖然這次是做錯了,也算老天憐見,陰差陽錯成了你們二人。夫人看在他一片真心份上,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教訓教訓便算了。」

  必方家的大娘說:「哎呀,天下哪有男人不犯錯?知錯能改就是好的。」

  朱雀家的小妹說:「教主天天酗酒成性,坐懷不亂,也是為了想你。那武林第一美女……不,第二美女想搔首弄姿!想勾引教主,當下被二話不說丟出門外,若我那貪花好色的男人能做到這一半好,天大錯事我也原諒了他。」

  白虎家的老婆婆道:「女孩子年輕時總是心高氣傲,眼裡揉不下半點沙子,有些事情待老了回首一看,會後悔的。」

  最後玄武家的美人快嘴快舌道:「夫人你要怎麼樣才原諒他?要他負荊請罪也好,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好,總得劃下道來,咱們教主平時脾氣就不太好,若是鬧得再惡劣三分,我們做下屬的日子沒法過了。」

  眾女一致稱是。

  我說:「若這次搶來的不是我?若是鬧得我把命送了?該如何收場?若是天下所有錯誤都可以道歉挽回,那還要律法做什麼?要公理做什麼?」

  勾陳家的大姐拍著胸脯道:「若教主真的只為子嗣大計,早八百年就該強搶民女了,哪會等到現在?一方面是那老爺子天天威逼,另一方面是夫人你背影真讓他動心了啊!否則怎會第一次就命中,成就你們大好姻緣?」

  饕餮家的蘿莉也說:「以前跟隨教主辦事,曾聽見他和老爺子吵架,老爺子讓他盡快納妾生子,他說別的事可以遷就老爺子,可自家夫人為他報了血海深仇是恩,為他生死相隨是情,恩情重於山,所以這事萬萬不能從命。那麼好的教主,怎會隨便在大街上強搶民女呢?肯定是你的背影太像夫人了,讓他瞬間憑感覺辦傻事了。」

  混沌家的婦人道:「他昨夜是喝多了酒,帶了七分醉意,一時沒認出來,教主又天生神力,故下手沒輕重了些,傷了夫人他亦有悔意。夫人好歹也給個回頭機會,再犯便讓老夫人嚴懲不饒。」

  強詞奪理,我生性多疑,任他們好說歹說,一個字也不信!只問:「誰是老爺子老夫人?石頭的爹娘不是千古了嗎?」

  大家過了好一會才明白石頭是木無心,正要答話。

  屋外傳來蒼老的怒喝聲:「老爺子教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教你暗殺刺探識毒斷謀!可從來沒教過你怕老婆!真是窩囊!窩囊啊!」

  眾女聞言,紛紛掩口,差點憋不住笑場了。

  石頭在外頭低聲道:「義父言教身傳,是孩兒無用,辜負義父一番教導。」

  饕餮家的蘿莉撐不住,笑出聲了。其他人也憋得臉紅脖子粗,對我擠眉弄眼一會,然後告退,將門外一個老頭迎入門來。那老頭昨日酒樓見過,白髮蒼蒼,紅光滿面,身材甚是瘦小,無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右耳比左耳略大一些。

  我莫名其妙,卻見石頭被那凶悍的老頭子抓進來,心裡很不高興,正想發作,那老頭卻走到我面前,不客氣地低頭看了會道:「我是這不成器的傢夥的義父,你便是林洛兒?」

  我覺得他很沒禮貌,正想反駁。

  石頭低聲道:「他是黑顛,是拓跋兄弟的師父,亦是義父。」

  我不敢吭聲了。

  「老爺子今年七十八了,就養了拓跋絕命一個乖徒弟,從小就當親兒子看,還指望他給我夫妻抱個孫子,養老送終,如今他為救你們而死了,是兄弟情誼,我也不怪你們,可你們是不是該負責給我養老?」黑顛拉過張凳子坐下問我。

  「是……」我縮著腦袋,低聲細語。

  黑顛怒道:「無心和絕命是義兄弟,我看在死去徒兒份上,勉勉強強認了他,你們動作還不快點?老爺子從六十八等了十年,難道還要等到八十八才有孫子來繼承我一身武藝?」

  他人如其名,說話顛三倒四,石頭解釋道:「義父是死牛一根筋,義母自拓跋兄弟死後傷心欲絕,兩人怎麼也轉不過彎。我與拓跋是兄弟,自然也奉他為義父,尊重有加,只是不打算再娶,便勸他在外頭再抱養一個孩子,他死活不依,非要難為我,拿我孩兒送他做徒弟還債。天天吵,天天鬧,鬧了七八年,我是沒辦法了。洛兒……你來解決吧。」

  我……我怎麼解決?天下哪有那麼不講理的?

  「什麼難為?欠債還錢,欠兒子還兒子,天經地義!」黑顛對石頭吹鬍子瞪眼睛,然後衝著我端詳了一會,拍掌道,「我才不糊塗,這筆賬劃算。無心的身子骨是學武上上佳品,你容貌長相亦是上上佳品,兩人若生個兒子,也可勉勉強強比得上我拓跋乖徒兒了。」

  我指著石頭,猶豫問:「若……若孩子的長相隨了他,身子骨隨了我呢?」

  黑顛目瞪口呆,低頭琢磨去了。

  石頭急忙上前,握著我的手說:「咱們可以再生一個。」

  「滾!哎喲」我又甩了他一巴掌,打得自己手心發疼。

  「手疼嗎?我給你吹吹。」石頭擔心地湊過來,想碰又不敢碰。

  黑顛看得勃然大怒,一把抓過石頭,口沫橫飛訓道:「你堂堂烈火教教主,三大五粗一漢子,怕這婆娘幹什麼?乾威何在?女人這玩意是不能慣,越慣她就越踩你頭上,看看我家那死婆娘!她亂說話我就打」

  「你打誰?」紅蠍子從屋外氣勢洶洶地衝進來,

  黑顛舉在半空中的巴掌快速收回,打在自己臉上,賠笑道:「打蚊子呢,夫人快快住手,莫讓小輩看了笑話,饒了我」

  「你個老不死的賤骨頭!三天不收拾就敢上房揭瓦!居然敢在外頭埋汰老娘!」紅蠍子狠狠一把揪住他右耳朵,將他拖出門外訓話。門口圍著的那群各部丫鬟護法們,個個一幅好戲開鑼的模樣,竊笑不已。

  我腦子給攪得一片混亂,見石頭賴死在旁邊不肯離開,便縮進被窩,眼不見淨。

  他踱了許久步子,見我不聞不問,長歎一聲,煩悶地坐在桌邊,搖搖桌上酒壺,見滿滿一壺,隨手就往口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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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5:19

【87.強搶】

  約莫過了三四秒,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酒裡下了毒,毒藥是白梓獨家秘製,自他死後,天下無解。

  此時石頭的喉嚨已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下去,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不顧後腿還扯著被子,連滾帶爬撲過去,一把將酒壺打落,然後看著他兩眼發直片刻,慌忙衝去門口想叫人拿肥皂水來催吐清胃。

  還沒跑兩步,就被被子絆倒,直挺挺往地上摔去。

  落地之際,石頭將我攔腰抱住,輕輕扶起,焦急抱怨道:「大夫說你不能下床亂動,你要什麼我替你拿就好,免得扯動傷口,」

  我抱著肚子痛得吸了口涼氣,然後回頭看他半響,見除了眼角有個兩個黑眼圈,下巴有點剛冒出來沒剃的鬍渣外,神清氣爽,滿臉喜悅,不像要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樣子,心裡暗暗猜測是他學了絕世武功,連毒藥都不管用了?還是白梓的毒藥過期了?

  石頭將我抱得緊緊的,不願放手,他在耳邊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了一會說,「大概又得妄想症了吧。」

  石頭:「……」

  我說:「你放我下去。」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我,我撿起地上碎片翻了翻,發現壺面的圖案不是梅花而是梨花,顯然不是同一把,料想是昨日的殘酒剩菜早被丫鬟收走,便鬆了口氣。沒過多久,又鬱悶起來,不知自己為何要在乎這混賬。

  石頭問:「酒怎麼了?」

  「沒什麼!我腳滑了!」打死我也不敢說謀殺他的計劃。

  石頭不信,卻撬不開我的嘴,也不好玩刑訊逼供,便讓丫鬟進來收拾碎片,然後去解救黑顛被掐死的命運。

  我趕緊招手將丫鬟喚來問:「昨天桌上那壺酒呢?」

  那丫鬟看起來挺老實,規矩回答:「回夫人,酒送回廚房了。」

  「我不是他夫人,」我再問,「那個酒會倒掉嗎?」

  丫鬟猶豫許久才回答,「若是主子吃的東西,下人是不敢動的。」

  潛台詞是,吃剩的他們就敢動。以前在南宮家小廚房時,主子吃剩下來的魚翅燕窩或沒動幾筷子的美酒佳餚,也統統都落到我們肚子裡了。供給烈火教教主的酒自然是好酒,喝剩的怎會浪費?目前尚未聽見有人中毒的消息,大概還沒被喝下去。

  我驚覺可能會誤傷人命,也顧不上太多,連連命令道:「快快去把那壺酒找回來給我!絕對不準偷喝!動作要迅速!」

  丫鬟應聲,朝門外跑去,跑了幾步,撞到勸解無效回來的石頭,她被瞪了一眼,似乎想起什麼,老實巴交地回首問:「您是以夫人的身份下命令還是以客人身份下命令?教主有令,讓我們聽夫人的,卻沒說要聽客人的。」

  我要吐血了。

  若讓她去拿酒,就得承認自己是石頭媳婦。若不讓她去拿酒,就等著害死無辜人命。烈火教縱使禽獸再多,廚子和下人何辜?

  丫鬟眼巴巴看著我,石頭也眼巴巴看著我,死活不動身。

  天天修佛,日日木魚,也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人小力薄,雖救不了人,卻不能亂殺人。

  那壺劇毒無比的酒必須處理。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低著頭承認:「是夫,夫人的吩咐。」

  石頭大喜,隨手賞了那丫鬟兩錠金子,興沖沖地跑到我身邊坐下問:「你那麼緊張那壺酒,裡面有毒嗎?」

  我賴不下去,乖乖點頭承認:「我本想把你這只禽獸毒死,然後同歸於盡的。」

  「你終究是沒捨得毒死我,」石頭對謀殺未遂犯喜上眉梢,待丫鬟將酒壺取回,他先聞了聞味道,又倒出幾滴辨別色澤,皺眉道,「這是當年度厄山莊的黑鳩,你從何得來?」

  我編不出謊話,只好將當年在地窟的事情從頭到尾,淡淡說了遍,最後道:「我見那屍體和你體貌相當,手裡又拿著我做的荷包,以為是你死了,便在附近燕子庵居住。」

  石頭越聽越心疼:「白梓將你的屍體拿來給我辨認,我從折斷未好的小指骨一直看到燒剩的頸後肌膚上露出的一點小黑痣,雖確認你已死,但念著你平日謹慎性子,不信這場火災是意外。待身子能走動後,多方查探打聽,聽見南宮冥和白梓吵架,白梓承認是為南宮冥才收拾你,南宮冥勃然大怒,罵了他一頓,拂袖而去。我心裡恨極,卻不敢表露,待傷好後告辭離去,籌備復仇時遇到來替徒兒報仇的黑顛,和他一拍即合,他助我殺了白梓那畜牲,滅了度厄山莊這虛偽的鬼地方,我幫他去殺龍昭堂。放火離開的時候,我發現荷包不見,料想是殺人時落下了,回去尋了幾番,也沒結果。」

  我歎息:「你何苦化作惡鬼,入烈火教,滅人滿門呢?」

  石頭恨恨道:「我與你圖安穩,不圖富貴,卻處處遭人迫害。你更是善良平和,處處低調謹慎,隱姓埋名,只求過個平安小日子,卻還是慘遭毒手。可見這天下,善良是沒有用的!」

  我說:「可你也知道,我一點也不會喜歡你變成這個樣子。」

  石頭搖頭道:「那時我當你死,我心也死,只道天下人負你!我便負盡天下也要替你尋個公道!那龍昭堂家大勢大,又有朝廷與武林助力,不可公開為敵,黑顛幾次下手,皆動他不得。他認識烈火教的長老,便讓我改名換姓,引薦入烈火教,並指導學習武功秘籍上的武藝,和行走江湖的各種技巧。拚死拚活的努力下,我武功大成,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也沒有人比我更狠,待老教主死後,便順理成章成了烈火教的新教主。然後親手殺了龍昭堂那禽獸,隨後滅了武林那些虛偽的世家,還有那明知你命喪白梓之手,卻對他毫不作為的南宮冥!只可惜那小子跑得快,溜出海外,我一時竟未取得他性命!只下令各碼頭烈火教教徒,見到他格殺勿論!」

  我聽了半響無語,勸道:「南宮對你我有恩,他只是對好友心軟,如今我並沒死,你收回這道命令吧。」

  石頭急忙應下,交代人去辦理。然後低下頭,攬著我肩膀,小心翼翼問道:「我知你不喜殺人,不喜作惡,只是烈火教征討江湖時,我剛接任教主,必須心狠手辣來立威,如今江湖已定,武林以烈火教馬首是瞻,我發誓以後守在你身邊,不亂殺人,成麼?」

  他握著我的手,手上是重重疊疊的傷痕,有我見過的,也有我沒見過的。幼細的黑髮被風輕輕撩開,露出額上被遮住的一條長長刀疤。他半瞇著視力不太好的眼睛,吃力地看著我,彷彿離遠點就看不清。然後小心翼翼地說著誓言,唇間呼出的淡淡餘溫在我發間流連、纏綿。

  如今的他,全身上下,還有多少完好的地方?

  他說:「洛兒,你發過誓,要一輩子陪著我。」

  我的心終於軟了三分。

  可是我也發過誓,絕對不和原著中的禽獸在一起。他禽獸也就罷了,對我做其他壞事也罷了,偏偏做的是我生平最恨最禁忌之事,若簡單就原諒了他,又覺得心裡彆扭。所以我低著頭翻來覆去思索,臉色陰晴不定,任他推了幾次,也不答話。

  石頭垂頭喪氣,靜靜地等,紅蠍子收拾完丈夫,氣勢洶洶衝進門來,撩一把鬢間白髮,衝著石頭罵道:「你和我家那死老頭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還想人家姑娘原諒你?!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洛兒跟我走!咱們好好的女子,不和禽獸為伍!用別等什麼三天七天的,這群混蛋想拖著你施展手段呢!呆會我就帶你去黑家別院靜養,以後咱們別見這兩隻禽獸不如的傢夥!」

  「等等!我……我……」我慘叫未落,就被這力大的老婦人連人帶被子一把抱起,氣沖沖地往門外走去,丫鬟護衛皆不敢攔。

  「給她們備轎,務必不能受傷。」黑顛攔下氣急敗壞的石頭,吩咐護衛們給紅蠍子和我放行,然後勸石頭:「由得去吧,你先過來聽我說……」

  「我……我沒說要現在走啊!傷還沒好呢。」我掙扎無用,眼淚汪汪地對紅蠍子奶奶求饒。

  紅蠍子很豪邁:「遲早要走,晚走不如早走好!少欠那只禽獸的人情了!跟奶奶回去,我櫃子裡收著好多漂亮首飾,給你打扮打扮,馬上又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等將來男人求親求破頭,嫁誰也不嫁那破男人!」

  媽媽咪啊,這紅蠍子肯定是山大王出身!強搶民女民男甚是手熟,黑顛當年該不是被她搶回來的吧?!

  我欲哭無淚地被迫坐進轎子裡,搖搖晃晃離開了烈火教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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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1 23:05:43

【88.團圓】

  到了黑顛家,紅蠍子將我安置去繡樓二層,她住的房間,召來數十黑家護衛,用弓箭大刀將繡樓裡三層外三層包圍得水洩不通,勒令:「若木無心敢上門來,就抄刀子砍!砍死勿論!」

  這陣勢看得我很緊張,紅蠍子又從牆上摘下根碗口粗的哨棒,如狼似虎地舞動兩下,對我道:「我這就去替你教訓那負心人出氣!」

  「等等!這樣萬萬不可!」我急了。

  「嗯,這樣確實不行,」紅蠍子丟下哨棒,去角落箱籠裡翻了半響,從裡面拿出根大腿粗的狼牙棒,帶著滿臉巾幗英雄氣勢道,「那小子比我家老不死的皮厚,用這玩意才教訓得了。」

  我瞧著狼牙棒上根根尖刺,如雷轟頂,魂都快嚇飛了,趕緊抱著紅蠍子哀求道:「別教訓了,我和他都以為對方已陰陽相隔,就不算不死也男婚女嫁,如今重逢得難看了些,但世人對男女守節議論相悖,女子守寡大加稱讚,男子守寡大加嘲諷,他頂著絕後的壓力為亡妻立誓終生不娶,還能守上十年,也是難得,算不得他全錯。」

  紅蠍子揮著狼牙棒怒喝:「胡扯!女子守得節,男子自也守得!」

  我喃喃道:「可……他是被你男人逼著去生兒子的,而且是為了拓跋兄弟的情義,你也知道的。」

  紅蠍子一窒,反駁不能,便蠻不講理道:「管他是誰逼的,你真死了他找女人我高興,你沒死他找女人我就打死他!」

  我急了:「他不知道我沒死!」

  「好吧,你別急,」紅蠍子終於妥協,丟下狼牙棒,撫著我的腦袋溫和道,「既然他不算負心,我就先不收拾他了,但他對你做的禽獸行為還是不可輕饒,這種粗暴無禮下狠手的畜牲是萬萬不能要的,你先安心養傷,我晚點再想想辦法。」說完她一陣風似地跑了。

  我蹲地上,戳戳狼牙棒上的刺,終於舒了口氣。紅蠍子的繡樓周圍安靜,正好讓我安歇靜養,林洛兒的體質康復力很強,傷口好得飛快,第二天便沒那麼痛,可以下床行走,第三天就能連跑帶跳,此時樓外荷花大片大片盛開,蟬鳴聲聲入耳,黑家護衛們盡忠職守,連只蒼蠅都不放入,紅蠍子也不知左右在忙些什麼,極少來打擾我。於是,我在百般無聊中,又感到了陣陣落寞。

  人真的好奇怪,一樣東西從未得到的時候不會去想他,得到卻失去後,便懊悔得不能自已。如今失而復得,又嫌東西不如以前的好,得而再失,心裡便唸唸叨叨想個不停,再次懊悔。

  我悄悄推開門,見護衛換班,探頭探腦觀察片刻,鬼鬼祟祟地伸腳出去。

  紅蠍子捧著一堆圖冊風風火火衝過來問道:「乖洛兒,你要去哪裡?」

  我匆忙掛滿臉傻笑,將腳縮回來:「沒去那裡,透透氣罷了。」

  「無心未死,你又沒過門,犯不著給他守這活寡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紅蠍子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將我拖回房間,把手中圖冊攤開一地,上面畫著儘是當今武林青年俊傑,她先指著第一張,玉面俊容的公子介紹,「這是玉面小飛龍林俊,今年二十,擅使雙刀,因為父守喪三年,如今尚未娶妻,他長得英俊,人品高潔,性格溫和,重情重義,武藝出眾,和你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你看如何?」

  我苦著臉道:「不妥,太不妥了,他比我還小五歲呢。」

  「這有什麼問題?!自我家苦命的絕命孩兒死後,你是奶奶看見的第一個美人,長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性格溫厚,武林第一美人都要靠邊站!天下哪有你配不上的男子!」紅蠍子那番不著邊際的讚美,誇得我面紅耳赤,然後她翻過第二張圖給我看, 「這是南平王的三兒子,庶出,今年二十七,喪偶續絃,家中無妾無兒,他人品高潔,知書達理,文武雙全,不無論是在朝廷還是武林都頗有威望,也算難得佳偶,你看如何?」

  我搖頭拒絕:「他為亡妻多年不娶,定是情深意重,後來者是爭不過的,我不要。」

  紅蠍子又翻翻撿撿,拿出第三張圖道:「這是拜月教二公子,你看那臉蛋,看腰身,真是一等一好看,若奶奶沒嫁黑顛那冤家,又年輕個三十歲,定要去搶回來的。他今年二十五,尚未娶妻,和你正好相當。」

  我:「看他打扮得那股風流勁,還眼帶桃花,那麼大年紀還不娶妻,不是有隱疾就是小受!」

  紅蠍子:「這是新封的平威將軍黃重山,臉長得粗獷好看!身材健碩,家中有房有地有田,今年二十六歲,是因早年的冤獄導致沒娶妻。」

  我:「他……他這長相一看就是會打老婆的。」

  紅蠍子:「無方公子?」

  我:「他花錢如流水,太會敗家。」

  紅蠍子:「許意?」

  我:「個頭太矮。」

  紅蠍子:「張三?」

  我:「名字太俗。」

  紅蠍子:「李思君?」

  我:「太胖。」

  所有圖冊都給過了兩遍,統統被我擋了回去,紅蠍子歎息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我家老不死的脾氣不錯,臉卻長得醜死了,你不如將就一下,再好好挑挑吧。」

  我低著腦袋不說話。

  紅蠍子問:「你該不是還在想他吧?」

  我支支吾吾道:「好像是有一點點……」

  紅蠍子攤手:「不成了,你說過這輩子絕不嫁他,他面子裡子掃個清光,只好一片真心盡付美酒,說不準正在抱著酒壺怨恨你,兩人還想在一起可是難上加難。」

  我低聲道:「我罵得沒那麼狠吧?!」

  紅蠍子很仗義地說:「我想著你年輕姑娘臉皮子薄,說不出難聽話,後來又當著所有教徒面前照你的意思,幫你罵了一通,罵得他擡不起頭了。事到如今,咱們也別吃回頭草,好好再選選。」

  「你……你怎知我是什麼意思?」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紅蠍子理直氣壯:「你說這輩子都不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成全你了。」

  我辯駁不能,垂頭喪氣地爬回床邊,用被子抱著頭,一時間把他幹的壞事全忘了,只念著石頭以前的好,後悔莫及,又對紅蠍子的多管閒事鬱悶不已。只當兩人因這段錯誤的插曲要從此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也罷了,偏偏又割不下對方,心裡酸楚,卻不敢吭聲,只紅了眼眶。

  紅蠍子在被外推了推我,笑著走了。

  黃昏時,我已經心酸到策劃以後一個人回燕子庵怎麼過孤零零的日子,是養兩頭狗好?還是養三隻貓好?女兒家走太勤,會不會討人嫌?

  忽而,窗戶傳來細微的敲擊聲,敲了三下,停了片刻,再敲三下。我遲鈍了許久,想起外面包圍重重,這是二樓,心下微驚,猶猶豫豫地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窗縫裡是張笑嘻嘻的臉,虎牙細眼,嘴角還有兩個酒窩。他如兒時般,將手中一個包裹丟給我接著,然後抓住窗欄,翻身躍入,不由分說,抱著我就朝臉上狠狠親了口,然後自來熟地將我高高抱起,問:「媳婦兒,今天是乞巧節,晚上咱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放下偏見和怨恨,我伸手撫過這張朝思暮想的臉,肌膚傳來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每一樣都是在夢裡見過無數次,卻思之不得的真實。我狠狠抱住他的頸窩,「哇」地一時又哭了。

  「你還在討厭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是,我是有點討厭你,」我喉嚨給梗塞住了,費力地說出心裡話,「可我更想你,我天天都想你回來,落魄也好,沒武功也好,殘廢也好,毀容也好,哪怕是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我只想見到你好好的回來。」

  他眼眶也有些紅,指了指我的胸口道:「洛兒,我不懂說什麼好聽話。我只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把心落在你身上了,你死了,我便沒有心,腦子裡只有仇恨,變成了復仇的鬼。你回來了,我也就回來了。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都是錐心的恨和痛,我不想再過這樣難熬的日子。所以,你留下,不要再把我的心帶走好不好?」

  我狠狠揍了他腦袋一下:「我不走,我要盯著你,免得你這禽獸再去為非作歹強搶民女。」

  他酒窩越笑越深,扯起自己衣襟給我胡亂擦幾把眼淚鼻涕,連連點頭道:「我聽媳婦的,媳婦說不搶民女就不搶,只搶媳婦去看花燈,天色已暗,問何時起駕?」

  我給他唱戲似的腔調逗樂了,裝模作樣彎彎腰,側臉壞笑,也像唱戲似地回問:「夫君啊,妾身駑鈍,不知可要賢良淑德?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不要了不要了,」石頭連連擺手,大度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應不拘小節,哪能斤斤計較這點小事?」

  我再問:「人家說你怕媳婦咋辦?」

  石頭怒道:「都是一家人,我疼媳婦能說得上是怕嗎?!誰敢說三道四,亂嚼舌根老子就撕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我看著他又急又惱的神情,笑得直不起腰,忙跑去梳妝。

  他在後頭嚷著:「不準紅杏出牆這條,你還是要守的!」

  我一邊應一邊打開他帶來的包裹,裡面儘是大紅大綠的俗艷衣裙,幸好繡工巧手,在上頭的大朵牡丹、蝙蝠、福壽紋雖數目繁多,款式卻別緻,旁邊的錦盒裝著七八隻首飾金簪,雕琢精美,件件又粗又重,尤其是那頂黃金掐絲鑲寶九鳳冠,每隻鳳凰口中銜著一顆拇指大的東珠,鳳凰眼睛鑲著紅寶石,底座是海外來的大顆祖母綠和鑽石,頂頭上就像聖誕樹,足足有一斤重,這一身配起來,活像爆發的鄉下地主婆,俗得沒法見人。

  「要穿紅裙子。」石頭唯恐人家不知他帶正牌娘子出門,滿懷熱情地徐徐叮囑。

  我滿額黑線看著一桌子恐怖而昂貴的衣裙,再次為某人十年毫無長進的品味扼腕歎息,亦為珠寶行的老闆慶幸賣不出去的貨色都一口氣解決了。最後挑挑揀揀選出條石榴紅馬面裙,紫色繡牡丹琵琶袖薄綢中衣,外面罩了件寬大的寶藍色繡蘭花的薄紗罩衣,勉勉強強不至於嚇死人。梳下長髮,思索許久,盤了個簡單的單髻,鬢角插兩支金花鈿。

  石頭猶不滿意,嘟囔道:「咋那麼素?腦袋上再插點。」

  我死活不依,對鏡中美人自戀了一會,歎息著回頭翻出紅蠍子幫著拿回來的包裹,將易容的瓶瓶罐罐全部拿出來,習慣性開始化妝。

  石頭急忙打下我沾藥粉的手,扯著就往門外走。樓下護衛不知為何消失不見,大門如塗了油似的一推就開,我被一路拖著走出繡樓,來到街上。七彩花燈照得整條街道如白晝,三米高的龍騰虎躍,有精緻小巧的魚戲蓮花,還有許多賣小吃的小販在穿梭,「糖葫蘆!」「烤紅薯香甜!」「油炸□粑不貴!」吆喝聲嘹亮,香味陣陣飄入鼻中,吸引著所有人的胃口。

  只是因容貌導致多年追捕躲藏和十年隱居,我膽小如鼠,除在自己房間外從未卸下易容,對人前露臉恐懼至極,如今只能護著臉,瑟瑟縮縮躲他身後,唯恐被人看見惹麻煩上身。

  「擡起頭,不要怕,」石頭塞給我一個鯉魚花燈,他的笑容在燈光裡格外燦爛,「從今以後,你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想去哪裡都成,再也不會有人難為你,傷害你了。」

  以前單身出門,就算化妝成老太婆,都會被光棍無賴調戲。

  如今從街頭走到街尾,年輕男女或醉漢三五成群,或兩兩相伴,提著小花燈,笑著鬧著經過身邊。總會驚愕或驚艷地望我們兩眼,然後笑笑離開,不敢騷擾。

  多年壓在心中的大石忽然粉碎了,我猛然想起禽獸和非禽獸都已經不在了,我身邊的男人不再是十五歲的孩子,他已足以我遮風避雨,我小心地將縮著的腦袋伸出,挺直了脊樑骨,不再走奇怪的步伐,哆嗦的雛鳥如今輕飄飄的,彷彿可以飛上雲天。

  以後可以像普通女人那樣愛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了,我可以去買我喜歡的髮簪和頭飾,可以丟掉那些烏沈沈的寡婦袍子,不用剪亂頭髮,不用剪去睫毛,天地間,我不再是孤獨害怕的一人,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用害怕!

  石頭握緊我的手,就如八歲那年。我興奮過度,不顧自己年齡,還蹦蹦跳跳地吵要去吃油炸豆腐,吃羊肉湯,玩套圈和猜燈謎,他不再不耐煩地敲我腦袋,而是溫柔地跟著,手裡提著七八隻贏來的花燈。心甘情願陪著我從綢緞鋪、首飾鋪、脂粉鋪一間間逛下去,笑個不停。只是在鐵匠鋪前,頓了頓身子。

  我吃著消暑的酸梅湯,他幫忙拿著糖葫蘆和麥芽糖,遠遠看見黑顛和紅蠍子在猜謎花燈前爭來吵去,他們也瞧見我們,黑顛做了個鬼臉,紅蠍子衝著我揮揮手,笑得很曖昧。

  我不好意思,扯著自己衣服問:「你們是一夥的?」

  石頭急忙道:「都是義母的主意,她說你不是真的惱我,我越在旁邊吵就越下不來台,不如換個清淨地方就想通了。」

  我覺得被算計,有點鬱悶,隨手揍了他幾下。

  此人皮厚肉粗,一個勁地笑。

  華燈熠熠,人影雙雙。待到戲台曲終人散,便是歸家。我和他沒用馬車,一路走一路聊天。

  「石頭,我的夢想是做鄉下地主婆,過種田生活。如今你做烈火教教主算什麼啊?」

  「沒問題,我一邊做教主一邊種田,其樂融融。」

  「石頭,你教務繁忙是抽不開身的,我去鄉下找塊田?」

  「不用,把後花園裡的那些狗屁牡丹玫瑰都拔了,我早看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不順眼了,統統種上黃瓜茄子水稻!那裡的土肥得很!」

  「石頭,我的雞怎麼辦?」

  「後花園旁邊是刑部,把屋子騰出來給你做雞窩和豬圈!」

  「石頭,烈火教分舵那麼多,乾脆多弄幾個莊子,還可以自產自銷。」

  「好,我回頭就去命令各部分舵購進莊子,在常例生意裡增加糧食買賣。」

  「石頭,你品味……究竟覺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誰敢說你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老子打斷誰的腿!」

  「石頭,為何人家給你送的美人都是圓臉的呢?」

  「媳婦冤枉,那些女人雖不錯,可比你差遠了,我沒對那些美人禽獸過!真沒!我……我就多看過兩眼!」

  「石頭……」

  「放心,為夫只對你禽獸!」

  「石頭……」

  「放心,義母說你身子無礙了,待會為夫就來禽獸你!」

  「……」

  當晚,大老虎把肥兔子翻來覆去禽獸了無數次,吃干抹淨不留渣。

  早上,肥兔子捂著小屁屁,看著大老虎在外面熱火朝天率眾進行改造後花園,不由嚴肅思考:

  「我這樣……究竟算不算種田成功呢?」

  「媳婦,別想了,有田有地,快生娃去!」

  〈網絡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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