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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46:51

前言:

真是個好問題!
為什麼她非得不停的談戀愛不可?
十五次程度不一的情傷--這種記錄確實是沒什麼好炫耀的,
而且最好是低調點;
但,她想,總要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裡不是?
難道真是她眼光太高?
她,二十八歲,身高一六八,體重四十八,
雖然沒有令人驚艷的姿色,不過,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中等美女;
再加上是個開業會計師,收入豐厚,
有什麼理由不找個各方面都能匹配她的男人?
嘔的是,明明交往過的十五個男人原本都符和她
開出的條件,到最後卻都開高走低,失了水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真命天子何時才會出現?
啊!會不會是她房子的方位有問題?還是她的八字
和他們相剋?或是她那好叫又好記、卻俗擱有力的名字帶賽?


第1章(1)

  曼波髮型設計工作室位在街區某轉角的二樓,深咖啡底色鑲嵌著白色字體的招牌,低調的掛在一樓連鎖咖啡店的黃色大招牌旁邊。

  工作室裡的五名設計師個個手藝精湛,在老闆趙宥恆采精緻化經營的策略下,雖然采預約制,店裡卻仍是座無虛席。

  這日,工作室仍舊開著超強的冷氣,放著輕快的西洋音樂,小妹忙著替客人換茶水,設計師們穿著熨燙整齊的雪白細灰色條紋襯衫和黑色短裙  (長褲),幫客人服務著。

  一個急匆匆的黃色身影閃過櫃檯,在櫃檯忙著排班的店長安娜猛地擡頭。咦?剛剛是不是飄過一抹黃色的身影?

  她下意識的看向趙宥恆剛被關上的辦公室門。

  新來的小妹拿著一條抹布在櫃檯桌面上擦啊擦的,一臉好奇的問:「店長,剛那個走路飛快的女人,她,是誰呀?」

  不認真工作,只會亂打聽。安娜整張臉寫滿不悅,冷冷睞著小妹。「我沒看清楚。」

  「喔。」小妹雖有點失望,但看到店長寒冰似的臉色,她還是快速撤離,以策安全,當下收起抹布換個地方,打聽去。

  沒多久,室內原本播放的輕快音樂忽然換成大自然的旋律。

  安娜當下明白,剛剛那匆促的黃色身影鐵定是蘇阿快。

  沒錯!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會如入無人之境,沒和她打聲招呼。

  也只有她來,老闆才會不顧顧客觀感,更換播放中的音樂。

  老闆也不想想,如果有客人正在細心聆聽音樂,突然換掉是件多麼突兀的事;當然,也有顧客詢問過好好的為何突然換音樂?

  她多半聳聳肩。「不知道,老闆的意思。」

  其實她哪裡會不知道,他更換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因為蘇阿快。

  因為那個叫蘇阿快的女人不、喜、歡西洋音樂。

  光以「不喜歡」三個字還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那股厭惡程度。

  她根本是厭惡、痛恨西洋音樂,巴不得西洋音樂從這個世界消失絕跡。

  不過,雖然她是個會計師,倒還沒那能力去影響全世界對音樂的喜好;但她可以影響她的會計師事務所和曼波髮型設計工作室。

  在會計師事務所裡,她是老闆,當然可以作主。

  但在曼波髮型設計工作室裡,她什麼都不是。

  她只是老闆的……VIP。

  嗯,好吧,還是這家店的房東。

  但,房東就了不起嗎?

  如果不用付房租,當然要特別禮遇伺候;但他們店每個月都準時交租,那女人有什麼好跩的!

  更何況,在曼波,根本沒有VIP制度,所有客人都一視同仁,誰都可以指定設計師、指定髮型、指定使用產品、指定作頭髮的時間。

  工作室裡唯一不能被指定的只有老闆。

  他不僅在職業學校當美發講師,更數度拿到亞洲美發獎,還曾到英國進修,在業界頗有名氣。

  可惜他「封剪」多時,除了教學,沒再公開對外動過剪子。

  但他的辦公室裡卻有一間VIP室,裡面有一組豪華美發椅專屬蘇阿快所有。

  讓人氣結的是,老闆不僅技術一流,連長相、態度都俊朗大方;可他就只為蘇阿快一個人服務。

  那個蘇阿快除了腦袋還可以,其它的簡直乏善可陳。

  論身材,與竹竿的相近度趨近於一百;更可怕的是,她偏不肯藏拙,就愛在她那張瘦臉上頂著誇張的爆炸頭,穿著嚇死人不償命的鮮艷衣服,還要戴著令人咋舌的大耳環。

  讓人遠遠看著,像是瞧見一棵瘦不啦嘰、營養不良的聖誕樹。

  長得如此平安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聲音高亢、行事快速,讓人聽著她急速的言行舉止,不知不覺就會喘不過氣來。

  店長安娜就是沒辦法喜歡她。

  她尤其討厭蘇阿快出現在店裡,就因為不喜歡看到「極品」和「瑕疵品」那種極端不協調的醜陋畫面。

  客人都說,她和老闆站在一起最登對;她也好希望能得到老闆的附和,可惜這個心願,因為蘇阿快,一直、一直沒有機會實現。

  她哀怨的瞪著老闆辦公室緊閉著的門。這聒噪的女人好久沒來了,這回又幹什麼來了?

  其實不說也知道,她來,永遠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失戀。

  ☆☆☆   ☆☆☆   ☆☆☆

  趙宥恆為她準備的那張椅子,永遠是她低潮時的救贖。

  他笑著打量著鏡子裡蘇阿快的爆炸頭和她氣呼呼的眼神。

  「怎麼啦?」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她肯定「又」失戀了。

  她歎了一聲,迎上鏡中他那充滿同情的眼神,開始劈哩啪啦的說:

  「蕭嘉邦那渾蛋,竟敢瞞著我劈腿,劈的還是我辦公室的裘莉,你說過不過分?」

  「嗯,是有些過分。」他說。

  拿了一個圓形小磁鐵讓它吸附在鏡子旁的一個鐵柱上,再幫她圍上毛巾,準備洗頭。

  「那渾蛋當我是白癡,早上跟我調款,晚上泡我的職員,我竟然還白癡的為他擔心明天工程款會來不及軋,好心趕在下班時親自將支票送到他住處去,想說他會一臉感動;誰知那渾蛋竟然讓我抓奸在床,媽的!我當初是發甚麼神經,怎麼會看上那個被精蟲襲腦的臭男人!」

  「嗯哼?」宥恆知道她鐵定還有下文。

  「實在是氣不過,我順手拿起茶幾上的茶杯砸向他那光溜溜的胸膛,真想砸他一個窟窿,看看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啃了!」

  「嗯。」他笑著想像那個畫面。

  「也不想想他那間要倒不倒的公司,是誰讓它起死回生的!」

  「是你。」

  「他不知感恩就罷了,你不知道他有多誇張,衣服還沒穿戴整齊,還有臉跟我解釋,說什麼喝了酒什麼神志不清的,把我的職員當成我。我他媽的狠狠甩他一耳光,真不知道我的眼睛是木頭刻的還是被蛤蠣肉給蓋住了,當初怎麼會看上那個人渣!」

  「你還懂得反省,真教人欣慰。」

  不知是講得太激動,或是宥恆那向來充滿同情的神情降低了他話裡的諷刺味道,阿快沒聽出有異,繼續滔滔不絕的講下去。

  「更悲哀的是,他膽敢明目張膽的對我撒這種低級到爆的謊,連最基本的編輯都省了。我好歹是個會計師,他汙辱我的眼睛也就罷了,還想二度汙辱我的智商!」

  「那兩個人後來到底怎麼了?」

  「我當場解雇我的職員,然後搶回我送他的勞力士表。媽的!我寧可拿去捐給世界展望會,也好過給那個人渣!」

  「所以,你這第十五次戀愛又正式告吹啦?」

  「……」

  唉!已經有十五次了嗎?真是好沈重啊。

  為什麼她就沒本事好好談場戀愛?到底她是哪裡不對勁?一樣是女人,別人都找得到真命天子,怎麼她老是遇人不淑?

  他看著她頹喪的表情,微笑不語。

  一定是有哪個地方有問題!

  她蹙眉仔細檢討——

  房子的座落和擺設?買房的時候請人看過了,沒問題。

  她的八字嗎?

  和上任男友分手前才找師父看過八字和手相,都斷她是個旺夫蔭子的命格,所以,問題應該也不是出在這兒。

  她想來想去,啊!有了!

  問題一定出在她的名字上頭。

  此刻,她急需一個參謀和她商計商計。

  「阿恆,你說說看,我是不是該去找個姓名學老師,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取錯了?」

  「何以見得?」他淡笑。

  「阿快,阿快,聽起來是很簡潔有力啦,可是,聽起來也很緊張啊,而且什麼都快也不太好吧?我又姓蘇,不管一個多強多好的名字擺在我前面,都不太對勁。」

  「會嗎?」他努力理解中。

  「會呀,你聽聽看。郝強勝輸(蘇)阿快,畢定旺輸(蘇)阿快,遊豪傑輸(蘇)阿快,你聽嘛,是不是太強勢、太……登峰造極了些?人家都說物極必反,高處不勝寒,搞不好就是這樣才造成我人見人甩的悲慘命運。」

  她很認真的自我檢討著,越說越覺得是名字取壞了,情路才會這樣一路走來始終坎坷。

  趙宥恆聽完,毫不同情的哈哈大笑。

  蘇阿快瞪著他。

  「喂,不是吧,你身為我的好友,沒安慰我就很慘死了,還這樣笑!這樣叫作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短一點的叫作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精簡版叫幸災樂禍,認真講起來,你實在亂沒義氣的。」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一向不管她有多氣、多傷心,只要她走進曼波髮型工作室、坐進這張椅子,在鏡中看著他帶著英氣的臉,將心事一古腦兒的說出來,他哼哼哈哈的應著,只要一會兒工夫,她就像消了氣的球——不氣了。

  趙宥恆對著頭上滿是洗髮精泡泡的她說:「別氣了,我們去沖水。」

  她仰頭躺在洗頭的椅子上,聞著他身上宜人的淡淡香味,頭上淋的熱水是她最熟悉舒適的溫度,他的手溫柔的在她發上按摩搓揉。

  她安心的聽著他好聽的聲音說:「與其遇到不對的人,過著不對的人生,還不如及早發現,及早終止錯誤;這是上蒼有好生之德,不忍心讓你這樣的女人有著悲慘的人生,你應該心存感謝,還東怪西怪,怪到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名字上頭來。」

  「心存感謝?你少來了。你摸著良心說,你真覺得我的名字好聽?」

  「雖然是俗擱有力,但是好叫好記,而且叫起來氣勢磅礡,不錯啊。」

  「所以,不用改名字?」

  「不用。」他忍著笑說。

  「別以為我看不到你的臉就不知道你在偷笑。」她閉著眼抗議。

  「我不是笑你失戀這件事,是笑你模糊焦點,沒看出問題的癥結。」他笑說。

  「癥結?」她驀地張開眼睛,一臉的願聞其詳。

  「你想過沒有?也許你那學歷高、財富高、口才高的三高標準,並不適合你。」明知她會一一反駁,他還是忍不住要講。

  「這次我有調降標準好不好。那個蕭嘉邦可不怎麼符合『財富高』這個標準。」不知怎地,一提到姓蕭的傢夥,剛緩和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

  她沖好水,帶著悶氣坐回美容椅上。

第1章(2)

  「你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他可是昌利集團的小開,家裡雖說要他出來獨立,但他是獨子,終究會繼承家業的。」他說,手上按摩的力道配合語氣,不覺加重。

  肩上傳來的痛楚讓蘇阿快表情扭曲。

  她一點也不懷疑他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這裡是美容院,設計師手藝高檔,收費高檔,客人當然也高檔,那些富有的婆婆媽媽們都嘛在這裡交換訊息。

  「不知道你對這種八卦也有興趣。」她從鏡裡睞他一眼。

  認識他五年,知道他對這種耳語傳播一向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這件事和你有點關係。」要不,他哪會去理會蕭嘉邦是誰的兒子、有不有錢。

  擡頭看看大鏡子旁那十五個紅色圓形小磁鐵,記錄的可是阿快壯烈的失戀紀錄。

  蘇阿快隨著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排小磁鐵;那是一排名叫「失敗」的紅色統計圖,記錄的是她十五次程度不一的情傷。

  是不是她真的有這麼糟?連朋友都忍不住要為自己擔心?

  她真的不懂,每一次她都全心全意呵護著自己的新戀情,真心真意和人家交往,可是感情往往不是由濃轉淡,漸漸疏於聯絡;要不就是交往中的男友同時劈腿多人。

  真的是她眼光太高嗎?她望著鏡裡的自己。

  她二十八歲,身高一六八,體重四十八,雖沒有令人驚艷的姿色,但明眸皓齒,絕對稱得上是中等美女;再加上她是個開業的會計師,收入豐厚,有什麼理由不找個各方面都足以和她匹配的男人?

  她所開出的學歷高、財富高、口才高,絕不過分。

  因為她都符合啊。

  她擡眼望著宥恆,眼裡有著極深沈的落寞。

  「為什麼那些看似符合我條件的男人,到最後都開高走低,演出失了水準?我失戀了十五次,也許不是偶然,問題……會不會其實出現在我身上?」她有些惶惑的問,一向飽滿的自信突然消失無蹤。

  趙宥恆用手扒順她頭上的濕發,望著鏡中那張畫了濃妝的臉。「為什麼你非得不停的談戀愛不可?」

  她揚眉,仔細打量著他——

  他的神情仍是一貫的和煦,但那語氣卻有著少見的質疑,這對性情溫吞的他是很罕見的。

  隨即,她便明白了。

  他們相交多年,有著至深的情誼,他應該是捨不得她這個老朋友總是找不到真愛吧。

  她對著鏡裡他嚴峻的俊臉發笑。「你不知道愛情是女人的維他命嗎?沒有愛的女人,就像玫瑰失了顏色,難以想像的恐怖呢。」

  說完,她瞥見鏡裡的他臉色怪異。「阿恆?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沒事,只不過有點……胃痛。」他說。

  沒錯,他沒說謊。

  只不過他講的是未來進行式。他要是再和這個冥頑不靈的女人討論她的愛情觀,他的胃痛很快就會大發作。

  他甫說完,她已經一溜煙離開美容椅,幫他倒好一杯溫水,然後在玻璃櫃裡翻找。「你的冑藥咧?不是一向擺在這裡嗎?跑哪裡去了。」

  他無奈的把她拉回椅子上坐好。「你還沒來之前,我已經吃了。」

  「喔。如果你不舒服,我今天不要燙好了。」她眼裡盛滿關心。

  他拍拍她的肩。「我沒事。我幫你改變造型,重新出發吧。」

  他把自己心裡真正的感受放下。

  他其實一直都明白,她是個善良熱情的好女人,除了挑男人的能力嚇死人的差之外,其它一切都很好。

  包括她笑起來時引人側目的爽朗笑聲、她那從頭到腳像一道彩紅的穿著,在他眼裡都不奇怪。

  因為他喜歡她的坦率和自然。

  「燙這樣好嗎?」阿快不太放心的對鏡注視著她的新髮型。

  「很好啊。其實這樣的直短髮型最適合你。」他說。

  「真的嗎?那為什麼每次你都幫我燙爆炸頭?」她不解。

  他望著她,一臉無辜。

  「因為你總是要失戀了才會想要改變髮型,失戀的你每次都嚷著要燙爆炸頭。」他解釋。

  「換句話說,爆炸頭從來就不適合我?」

  「嗯。」

  「會很好笑嗎?」

  「應該不致於。」

  「很醜?」

  「不能發揮你的特色。」他終於說。

  她責備的睞他一眼。

  「我這個髮型五年有了喔,你身為我的朋友怎麼可以這樣,明知我燙這樣不好看,還由著我醜去?」

  趙宥恆眼神一黯。這會不會是他潛意識裡忍不住想將她藏起來的惡意?

  但無論如何,這只是他心裡的秘密,她並不需要知道。

  「既然換髮型對你的意義就是轉換心情,當然是以你的意見為主,你開心比較重要。」他淺笑,為自己辯解。

  「對啦,我就是眼光有問題啦,難怪總是找不到男朋友。」

  「怎麼找不到?你不是找了十五個?」

  他說這話時,聲音有點高亢,語氣有點尖銳,總之和以往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裡不同她又說不出來。

  「……」

  她也不想把自己搞成這樣。這樣的失敗到底有多徹底她很清楚,實在不勞他提醒了。

  看到她的表情,趙宥恆不覺心軟;畢竟她是來擺脫痛苦、尋求安慰的,他又何必如此出言相譏?

  他解開她肩上的毛巾,對她綻開一抹很有鼓舞味道的笑容。「好啦,付款吧。」

  她對鏡微笑。

  所謂的付款,從來不是真的收錢。他們有過君子約定。

  說到這個約定呀,她腦海裡不由得浮起和他由初識到熟識的點點滴滴。

  「阿恆,我們認識有五年了吧?」她的聲音透著一股沙啞的性感。

  「五年三個月又七天。」他精準的說出正確數字。

  「都五年多了。」時間過得好快呀。

  「是呀。」

  「這些年多虧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走下去。今天我們去吃點不一樣的,祝福我們會一個五年又一個五年的在一起。」

  誰知,他竟歎了口氣。

  「阿快,我不確定我們會不會再有下一個五年,因為……我決定要到上海去。」他說話的語氣猶豫。

  這消息讓蘇阿快陡地覺得腦袋轟然一聲。

  「你……要走了?」怎麼會?

  為什麼?

  是不是她漏聽了他曾講過的什麼消息?

  不然為什麼他要去大陸?

  她竟全無印象!

  不管答案是什麼,她心裡頭那晴天霹靂的感受再真實不過。

  她從來沒想過他們會分離。這樣講是有點好笑,但他們感情這麼好,她還真沒想過如果他走了,她該如何是好?

  也許,她真該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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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47:57

第2章(1)

  「白羊座今天的戀愛運:你將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當蘇阿快在收音機裡聽到這句話,她就覺得這話講得——

  準!真是準!簡直是無敵神準!

  今天是她交往兩年的醫生男友要帶她回家見他母親的日子。一早,她打電話到會計師事務所請假,掛上電話,便拎著皮包,嘴裡哼著伍佰的「愛情的限時批」,搭上電梯。

  她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的行程。嗯,她得先趕去美容沙龍做個頭髮、修修指甲,再到精品店去逛逛,幫男友的母親挑個見面禮,回來再補個妝,把自己打點得又美又香,等男友來接;見過他的父母,她的戀愛就差不多可以修成正果了。

  一切都很妥當的按著計劃進行著,唯一的錯誤是她不該堅持點二號設計師,坐錯了位置。

  沙龍裡今天生意可大好,每張美發椅上都坐了人。

  她的左邊是壹號設計師,她正忙著替一位今天要訂婚的女人梳髻;她的右邊坐著一位發福的胖婦人,正一臉不耐煩的等著要染髮兼修前刀,可參號設計師不知上哪去了。

  在小妹倒了第N杯咖啡後,胖婦人終於嚷了出來:「小妹,去!去叫你們店長過來!」

  穿著白色套裝的美麗店長快步走過來,一張陪笑的臉甜得發膩,對著鏡裡塗著血盆大口的夫人討好的笑著,接著開始在她肩上按摩兼撒嬌道:

  「陳姨,別生氣啦,人家沒騙你啦,阿恆今天真的是被他姊夫調去電視台幫忙啦。我也很不願意借人啊,可是人家是大製作人,又是老闆的親家,我很難拒絕耶。不然,我叫五號湯尼過來好不好?他手藝也很好的,我先讓他幫您染?」

  「安娜,你講這樣對嗎?你擺明看不起我嘛。我可是三天前就預約了,當時你在電話裡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說你查過了,今天,現在,這個時段,沒有問題,」越說越氣,婦人站了起來,轉身指著店長的鼻子咆哮著:

  「你親口說沒問題的!結果咧,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快一個鐘頭了!你們會不會太誇張了?!」

  頓時,以這咆哮潑婦為中心,大家全停下手上的工作,目光一致的看著好戲。

  「對啦對啦,陳姨,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啦。我今天上班前還特地打電話問阿恆,他一聽說是您,馬上答應要趕回來,只是剛剛他的車好死不死在路上拋錨了嘛。我們經理怕您生氣,還特地出去接他,人馬上到,您別生氣啦。」店長小心的安撫著,邊對那些看熱鬧的工作人員使眼色:不去工作,看什麼看!

  「我不染了!」胖婦人拿下肩上的毛巾,狠狠地丟在椅子上。「沒見過這麼差的服務。」冷哼一句,轉身要走。

  此時,大門走進一個從容的黑色身影,他低頭睞著那名正要走出去的胖婦人,微微一笑。「陳姨,我趕回來了,你要上哪兒去?」說完,扶著她的手臂,讓她回座位上坐好。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走了,以後都不來了。」她仍然氣呼呼的,但在鏡裡看見阿恆那雙溫柔帶笑的眼,氣,頓時消了一大半。

  趙宥恆帶著些許安撫意味地輕拍婦人的肩,接過助理遞送過來的手套,開始調染髮劑;擡頭看見壹號設計師求救的眼神,他低頭囑咐助理繼續調藥劑,隨即走過去,把手套拿下來,將那位準新娘已經盤起、但看起來依然有哪一塌的髻重新放下,拿起梳子重新梳開那頭秀髮。

  阿快看著他的手法快速而流暢,迅速卻不失優雅,好看極了,好看到她捨不得眨眼睛。從來不知道看人盤發,可以像看藝術表演那樣讓人入迷,她沈浸在那美麗的氛圍中無法自拔……

  突地,一聲怒吼——

  「阿恆!快點!我趕時間,我已經等了你一個上午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啊你?!」三號椅上的胖婦人又在靠麼。

  鄰座的歐巴桑這樣一吼,瞬間吼碎了原本那份美麗,還讓蘇阿快莫名嚇了一大跳。

  她想都不想,直接轉頭,吼回去:「你真的很誇張耶!這裡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客人,你的權益重要,我們就不該享有片刻寧靜嗎?」

  胖婦人怒目橫眉。「嫌吵?你不會回去啊!」

  「唷,你、你這是惱羞成怒嗎?歐巴桑,有點年紀了,脾氣不要那麼大,中風就不好了。你看人家,那是要訂婚的,有看時辰的,你的設計師都回來了,你就再等一會兒也不會死,幹嘛這樣為難別人?!沒見過那麼愛計較的女人。」阿快把臉轉回來,不想再理會那張刻薄的臉。

  胖婦人氣得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你……你算哪根蔥?!敢這樣說我!」她氣得連說話都在顫抖。

  阿快雙手抱胸,一臉無謂。「我的確不是蔥,我叫蘇阿快。」

  「什麼?」聞言,胖婦人明顯愣住。

  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斯文男人,一臉困惑的看著老媽。

  「媽?」他想問:出了什麼事?

  轉頭看見老媽身旁的女人,他更吃驚。

  「阿快!」他脫口叫出她的名字。

  只見蘇阿快驚駭的張開嘴巴,滿是粉色發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胖女人陰鷙的臉露出一抹冷笑。

  「亞書,這個瘋到不行的女人就是你想娶的……蘇阿快?」

  陳亞書惱紅了臉。

  「……是。」他非常艱難的承認了。

  陳亞書在門口就聽到兩個女人的吵架聲,但怎麼也不該是他老媽和他的女友啊。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胖女人望著阿快,眼神透著一股冰冷。她說:「我要真讓你進門,那我才真是瘋了。」

  說畢,拉著兒子的手。「這種瘋女人再擺個一百年也沒人要,你好歹是個皮膚科醫生,犯得著撿這種人家剩的嗎?我們走。」說完,把錢放在櫃檯上,一臉驕傲的走出去。

  阿快看著鏡子裡的陳亞書,她的男友,果真隨著那個胖婦人走出去。

  他可有回頭?沒有,他竟然一次也沒有!

  天哪!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的恍惚後,她悠悠甦醒,總算弄明白了一件事——很好,她剛剛竟然和準婆婆吵了一架。

  阿快注視著前方的大鏡子,清清楚楚的望著自己的臉。

  說真的,她有必要這麼神勇嗎?

  有必要這麼蠢嗎?

  她幹嘛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得罪男友的媽?

  就算她是一隻恐龍或女巫又如何?

  等她戴上陳亞書的婚戒,她大可來個絕地大反攻,可是現在……

  她被甩了。

  那不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她黯然的看向那個叫阿恆的男人,發現他也正看著她。

  為了已經少得可憐的一絲絲尊嚴,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對他說:「你手藝挺好,給我一張名片,我結婚的時候,指定你幫我做頭髮。」

  表面上故作不在乎,可是她心裡正在怒吼——

  靠!什麼東西!

  那個胖得快爆炸的老女人竟然說她會滯銷一百年!好,就嫁給她看!沒娶到她蘇阿快絕對是陳亞書這一輩子最大的人禍,錯過她這麼優質的女人,他活該哭瞎眼睛!

  嫁人能有多難?她可是天下唯一僅有的極品,搞不清楚狀況!

  她沒嫌棄那個怕事的書獃子就很好了,敢說她是瘋女人?!她的確是瘋了,竟會想嫁給那個沒一點肩膀的陳亞書,真是見鬼了!

  她怎麼會遇到那樣的母子?!整件事活像一出鬧劇!

  讓人看了好想笑,哈哈哈……

  二號設計師有點擔心的望著她。「你……還好吧?」

  「幹嘛不好?幫我燙個爆炸頭,我要改變造型。」交代完,她閉上眼睛,開始忍耐燙髮必然會有的漫漫時光。

  燙好頭髮,付帳,然後挺胸走出這家店。

  走到她的紅色福斯旁,她頓了一下。

  接下來她有一整天的空檔,她要怎麼度過這該死的一天?

  她木然的走進車子,洩憤般用力關上車門,接著是一聲尖銳的哀嚎聲——

  唉呀!痛!真痛死人了!

  她痛到飆淚,不停的甩著那只抽痛、紅腫、三隻指甲瞬間烏青的左手。

  現在是怎樣啦!嫌她不夠慘哦?怎麼有人那麼衰的,嗚……

  扣、扣、扣,有人敲車窗。

  她擡眼,看見一張充滿關注的臉;不久,她便認出那人是那個叫阿恆的設計師。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

  厚,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見到那家美容沙龍裡的任何一個人。她想來個相應不理,驅車離開現場,可是,一碰到方向盤,那椎心的痛讓她的手隨即彈了起來。

  阿恆站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打開車門,拉出她的手端詳。「很腫耶。你等我一下。」說完,他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不久,他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包衛生冰塊,外面還包著他的手帕。

  人家冰塊都送到眼前了,她要再拒收,豈不顯得彆扭?於是她接過冰塊,擡頭望著他。「既然你這麼熱心,不如乾脆送我回去吧。」說完,她下車走到副駕駛座旁坐下。

  趙宥恆猶豫了三秒,隨即坐進車,發動引擎。「你住哪?」她劈哩啪啦報完住址,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他們根本不認識,她講話的頻率又比一般人快,他應該會聽不清楚,因此,她放慢說話速度。「這條路開到底,遇到紅綠燈——」

  「你住宏英大樓,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目視前方,平靜的回答。

  「你知道?」怎麼會?

  「我住宏英大樓A12。」他很快看了她一眼。

  咦?她住A8,那他們不就是鄰居了?可是她怎麼從來沒見過他?想想,這樓她才買年餘,住進來也不過是近半年的事,沒遇著應該也不會太奇怪。

  既是鄰居,那就敦親睦鄰一下吧,她擠出一個笑臉。「呵呵,好巧喔,你剛下班哦?」

  「我今天休假,因為姊夫和公司的人情,所以假期被搞得有點支離破碎。」他的口吻有點無奈。

  呵呵,好個支離破碎,她的心也是。

  「我今天也休假,時間很多,可是不想回家,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她望著他的眼神有著邀請。

  這女人的確有不回家的理由,他了。

  她剛剛的悲慘遭遇,嚴格說起來,他也該負點道義責任,雖然他實際上並沒有要她發出正義的怒吼。

  他從來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她的樣子看起來真的挺可憐。

  「那我們去錢櫃唱歌吧。」喝酒傷身,關在包廂裡把怒氣吼出來,對宣洩情緒應該有正面幫助。

  他們到錢櫃KTV。包廂內,阿快動作迅速的點好歌,然後將歌本拿給趙宥恆。

  服務生送了飲料和點心進來,趙宥恆將歌本合上,拿起毛豆消遣無聊,望著螢幕上的歌詞,這廂阿快已唱著——

  雨不停落下來 花 怎麼都不開

  儘管我細心灌溉 你說不愛就不愛 我一個人 欣賞悲哀

  愛 只剩下無奈 我 一直不願再去猜

  鋼琴上黑鍵之間 永遠都夾著空白 缺了一塊 就不精采

  緊緊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bye 你比我清楚還要我說明白

  愛太深會讓人瘋狂的勇敢 我用背叛自己 完成你的期盼

  把手放開不問一句say  goodbye 當作最後一次對你的溺愛

  冷冷清清淡淡今後都不管 只要你能愉快

  心 有一句感慨 我 還能夠跟誰對白

  在你關上門之前 替我再回頭看看 那些片段 還在不在(背叛。 詞:阿丹/鄔裕康 作曲:曹格 編曲:塗惠源)

  趙宥恆冷眼看著她幾度唱到哽咽不能繼續的窘況,他善解人意的撇過頭去,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她眼神交會,以免她尷尬。

  但很快地,他就明白,他錯了,她正專注的沈浸在自己的悲傷大海中,哪裡有空記得這房間裡還有一個人。

  眼見她越唱,失戀症候群似乎一個一個跑了出來,他好後悔,真不該提議來唱歌的;面對一個失戀的陌生女人已經夠讓人失措了,再加上她氾濫的淚水,他簡直是自找麻煩!

  他其實真的很想自行離開,尤其她的歌喉實在不怎麼好;只是,幾度擡頭見她哭得那麼淒慘的模樣,實在……怪可憐的;雖然他的假期被她蹧蹋成這樣也很可憐,但總沒慘過她在大庭廣眾下被甩。

  反正,他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他拿起啤酒,一個人靜靜喝著,默默忍受著螢幕前那個製造噪音和淚水的女人,直到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咚,一聲,他歪倒在椅子裡。

  事情總會有盡頭,不管失戀有多教人難堪,心情有多哀傷,天總會亮,點的歌也終究會唱完。

第2章(2)

  阿快總得面對現實,現實就是——

  她唱了一夜,很累。

  也哭了一夜,眼睛腫得不像話。

  帳單的數字……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

  但椅子上的那個男人,那個陪了她一晚、沒唱半首歌,靜靜的喝酒,醉了安靜睡覺的那個人,要怎麼辦?

  她試著喚醒他。「喂,先生?」

  他嘟噥一聲,翻過身去,繼、續、睡。

  阿快努力搜尋昨天的記憶。對了!他叫阿恆。

  她客套有禮的柔聲輕喚:「阿恆先生?」

  沒醒。

  再提高音量叫:「阿恆先生?」

  還是沒醒。

  直到她加足馬力低吼:「阿恆!」

  他依然沒醒,任她製造出什麼奇怪的噪音,他都能一副「堅忍不拔」的安睡著……

  聲嘶力竭的阿快頹然坐在他身旁。她唱了整整一個下午,加上一個晚上,她也快……沒電了。

  手機鈴響,阿快有氣沒力的對著手機「喂」了一聲。

  「你在哪兒?」阿快的好友楊雅立問。

  「錢櫃。」她應得氣若遊絲。

  「你還好吧?」楊雅立在電話另一端有點擔心。阿快的男友三更半夜忽然傳簡訊給她,要她去找阿快,他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很不好,你快來接我……我們。」阿快看了一眼阿恆,再看看自己掛綵的可憐左手。

  「你在那裡好好待著,我馬上來。」楊雅立二話不說,掛上電話馬上出門。

  半個小時後,楊雅立趕到現場,費了好些力氣,找了好些人,終於把過於疲勞的蘇阿快和爛醉的趙宥恆一起送到蘇阿快的住所。

  雅立把阿快扔到她床上,把阿恆安置在客廳的沙發,寫了一張紙條貼在大門上,盡到朋友的責任後,籲了口氣,把門關好。

  回家的路上,她滿腹疑問。

  阿快不是要去亞書家吃飯?怎會累成那樣?還有,那個好看的男人是誰啊?明天下班後得過來問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   ☆☆☆   ☆☆☆

  阿快醒來,很習慣的瞄往床幾,當她看清鬧鐘上的指針不是正常七點該有的位置時,張大了眼睛,再看一眼,隨即慘叫一聲。「要死啦!怎麼會十一點了!」

  她慌慌張張的跳下床,衝到客廳。她得去看看掛鐘上的時間,不怕,不怕,搞不好是鬧鐘沒電了,她怎麼可能睡那麼晚!

  但她還來不及看到掛鐘的時間,視線就咻地被沙發上坐著的人給吸引過去,只見他扶著頭,一臉惺忪的望著她。「是十一點沒錯。」他淡然的宣佈著。

  這下,阿快整個人全醒了。

  記憶自動歸位。他是阿恆,見證了她在美容沙龍被甩、在KTV唉歸眠和今早遲到的所有凸槌狀況,這情況搞得她好想死。

  「呃……早。」她尷尬兮兮的對他傻笑。

  隨即坐到單人沙發上,拿起電話自言自語:「我得打個電話去事務所請假。」

  他看著她頭上可怕的蓬鬆亂髮,目光不由得再度遊走。「你朋友留了紙條在大門上,說今天會幫你請一天假。還有,她幫你把車開回來了。」

  「喔。」一定是雅立留的。她鬆了口氣,那就不用掰請假理由了。

  阿恆起身,打算告辭。

  「不好意思,我昨天不知道怎麼搞的喝醉了,我也該走了,拜。」

  「喂,等一下。」阿快連忙阻止,這樣就讓他走,似乎有點怪怪的。

  趙宥恆一臉疑問的望著她。

  阿快看著他的臉,腦袋忽然打結,暫時說不出理由。

  「總之,你等我一下,我去盥洗馬上出來,你先不要走喔。」說完,一溜煙的衝回房間。

  不到十五秒,她又慘叫一聲!

  她這輩子從來不曾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那麼恐怖的模樣,她新燙的那個頭髮在她頭上根本就是一場災難,像被貓玩亂的一團打結的毛線。

  她邊刷牙邊想,她該怎麼去整理這個髮型?

  洗臉時,她忍不住懊悔。好好的,幹嘛自找麻煩去燙這個爆炸頭?

  她一定是氣瘋了,才會把自己搞得像個白癡。

  在臉上拍好化妝水、乳液,她一手抓著發雕,一手抓著慕絲,走出客廳,對著阿恆,指著自己的頭。「請問,我該怎麼……搞定它?」

  趙宥恆接過她手上的發雕,示意她跟他走進客廳後面的浴室,讓她對著鏡子,開始「售後服務」。

  「先把頭髮用水打濕,再將頭髮往前撥弄,像這樣。尤其是後面的頭髮,睡後頭髮被壓扁了,所以後面的頭髮更要抓松往前扒去,然後用發雕把它抹在頭髮表面。好啦,是不是很好整理?」他對著鏡子裡的爆炸頭小姐微笑問道。

  「喔,的確不難。」她對他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你今天要上班嗎?」

  「我今天晚上七點才有班。」他答,然後走出浴室。

  他耐心的等她拿了皮包走到客廳才跟她告別。「我真的該走了。」他說。

  「有件事很好笑。」她說。

  「嗯?」

  「我們都共度一夜了,還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溜。」她企圖讓氣氛輕鬆些。

  趙宥恆從上衣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叫趙宥恆。如果你找到真命天子,我答應幫你設計一款最美麗的新娘髮型。」他笑。

  接過名片,阿快默默將他的名字記下,隨即以爽朗的大笑來掩飾她的尷尬。「呵呵,那天搞不好得拖很久。在那之前,我們先當朋友好了。我是蘇阿快,江蘇的蘇,快樂的快。」至於中間的字,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裡寫著。「阿是這個阿,怎樣?很好記吧?」

  趙宥恆看著她,微笑點頭。

  「好,慶祝我們正式變成好朋友,我們吃飯去。」說完,把他推出門外,關好大門,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

  「你去吃吧,我還有事。」真的不想再陪她上哪兒了。

  聞言,她一臉愕然,表情很受傷。那神情像是在說:我是不是真的這麼惹人嫌?

  她喃喃自語道:「阿恆,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吃飯。不過,從昨天到現在我也麻煩你夠久了,是我不好,沒想到你也許有其它的事情,硬要拉著你陪我;那你先回去,至於昨天的事,謝謝你了。」說完,她竟真的對他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趙宥恆覺得這樣的感謝太沈重,一把拉起她。「喂,你不要這麼誇張啦。要吃飯?好,就一起吃飯好啦,但是我請客。你答應了,我們再走。」

  「讓你請可以啦,但是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讓人家請,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她說。

  這女人講的什麼跟什麼呀,他也一樣不是隨便就請人家的好不好。要不是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也不想管她好不好。

  「什麼條件?」他的口氣已經有些不愉快了,真不該惹上這個麻煩的女人的。

  他們進了電梯,阿快按往地下停車場。

  「我聽說你在那間美容沙龍是最厲害的髮型師?」她眼睛發亮,像是忽然間有了什麼好主意那般。

  「是。」事實如此,他也不想否認。

  「那真是太好了!」她一臉期待的望著他。

  看著她的樣子,趙宥恆心裡隱約覺得不太妙,他一臉警覺的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你知道嗎?我這個人美麗、能幹、大方,屬於那種自用送禮兩相宜的等級,世上絕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得倒我,單單整理頭髮這件事,我沒半點天分,加上我超討厭上美容院,所以我一直沒能擁有一款美麗有型的秀髮。既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那你可不可以以朋友的身份認養我的頭髮?不過我當然會付帳啦。」問完,她張大眼睛等著他回答。

  趙宥恆看了她一眼,隨即把視線移到電梯門去,平靜的臉龐下,其實心中警鈴大作。敢情這女人壓根沒打算放過他?他不懂,幹嘛他們就不能只是萍水相逢那樣?

  君子之交淡如水比較像他一貫的風格。

  正在思忖該怎樣婉轉拒絕她的提議,電梯門突然嘀一聲,到了地下室。他沈默著隨她上了車,看她小心翼翼地繫著安全帶,他才想起她受傷的左手。

  「你的手還痛嗎?要不要我幫你開?」他好心的問。

  誰知阿快不答,反而呆呆望著擋風玻璃。

  她的沈默來得突然,讓人起疑,所以,他看往她的臉,驚見她滿臉的淚水。

  天!她又怎麼了?

  面對一個愛哭的女人實在讓人焦慮,他轉身開始找面紙盒。

  「你沒事吧?」

  阿快捧場的從他遞來的紙盒抽了幾張面紙,力圖振作的把淚水擦乾,再丟進他遞過來的塑膠袋裡,轉身啟動車子。

  「你人真好。明明不熟,卻肯在我最落魄、情緒最低落的時候陪我。」忽然好多感觸湧上心頭;她愛的人在她最痛的時候,在哪裡?

  明白她的失常是因為對他感激涕零,他突然有些尷尬;那他剛在電梯裡準備要拒絕認養的話要怎麼說出口?

  可是今天不說,明天他鐵定會後悔;他的計劃其實只是今天共進午餐後,他們應該再也不要見面了才對。

  所以等車子開到馬路上,跑了幾公里,他揣度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些,才說:

  「關於認養你的頭髮這件事,我恐怕不能答應你。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的作息很不正常,我們的時間不一定能配合。」說完,才想到以她目前脆弱的程度,隨時可以說碎就碎,想哭就哭。

  他實在很有必要再來個補充說明——

  「你別想歪。不是我不想幫你。」雖然明明就是,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口是心非下去。「我是覺得喔,朋友之間談錢傷感情,所以……」

  「我了啦,你是個重承諾的人,怕隨便答應人,到時沒做到反而傷感情,對吧?」她目視前方,自顧自地說著。

  「……」他最好有這麼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啦。

  「你放心,我需要髮型設計時,會全力配合你的時間;既然你不肯收費,那我就請你吃飯唱歌,這樣總OK了吧?」她善解人意的將他的顧慮全數解決。

  趙宥恆苦笑。事已至此,他還能說啥呢。

  不就只剩下磕頭謝恩了?

  承她不棄,非和他作朋友呢。

  算了!這兩日相處下來,看得出她熱情爽朗、正直單純,不失可愛,反正多個朋友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笑笑,將她的姓名、電話輸入自己的手機裡。至於這個君子約定能維持多久,就……一切隨緣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6:49:01

第3章(1)

  楊雅立坐在阿快家客廳的紅色沙發上,抱胸望著好友;那神情像是已作好心理準備,不管待會兒阿快會說出多驚人的話,她都決定要挺住。

  「說吧,你跟陳亞書怎麼了?」

  媽的!這輩子她還真沒那麼丟臉過,叫她怎麼把那種爆糗的悲慘遭遇再說一遍?

  她瞪著雅立。「我很好,不需要告解,也不必心理諮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問?」

  「被陳亞書甩啦?」

  阿快狠瞪雅立一眼,隨即筆直地將自己摔進沙發裡,用抱枕蒙住自己的頭。

  她是造了什麼孽,沒事交雅立這種聰明冷血的女人當朋友要幹嘛!

  既然看出是她被甩,也聽到她說不想談,幹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煩!真他媽的煩!

  躺了好一會兒,四周靜悄悄地,雅立應該識趣的乖乖回去了吧?

  誰知,她把抱枕拿開,一眼就看見雅立杵在她身旁冷冷打量著她,像是在判斷她的傷心指數到底有多高,好採取什麼因應對策似的。

  楊雅立是金牛座的,能有多固執,阿快很清楚。

  她現在想睡覺,實在不想和雅立對坐到天明。

  所以,她決定,招了。

  把抱枕重新擺回臉上,她悶著聲音說:「比較接近事實真相的說法是,陳亞書的媽甩了我。」

  雅立蹙眉。「怎麼會?」

  說到這個,阿快就來氣,她狠狠把抱枕丟到牆角去。

  「怎麼不會!你看陳亞書人多斯文,你能想像他媽有多機車嗎?」

  「說來聽聽。」雅立坐下,幫自己倒了杯水。

  「她在美容沙龍裡大呼小叫,罵這個吼那個的,像在夜市裡被誰不小心踩到她的腳、卯起來罵人的潑婦。我當時忍不住就開口問候了她兩句,誰知道陳亞書會突然跑進來喊媽。知道我是亞書的女友後,那個老巫婆像拿到賜死金牌那樣繼續滔滔不絕的罵我;罵完,一臉滿足的帶著她兒子趾高氣揚的走人。整個事情的經過就這樣了。」

  雅立瞠大眼睛,不敢相信阿快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儘管她一向衝動,但在美容院裡這樣不明不白的槓上自己從未見過面的準婆婆,這運氣也未免太驚人的背了吧?

  「事情難道沒有轉圜餘地了嗎?」雅立腦子裡想的是該如何補救。

  「我看機會很渺茫。那個老巫婆咒我一百年嫁不出去,你看我嘔不嘔!」

  「亞書怎麼說?」

  「他敢怎麼說?從昨天他被他老媽拉走到現在,連半通電話都沒有,這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阿快說到這兒,忍不住黯然。

  兩年的感情耶,而且還是初戀,竟然給她說斷就斷!陳亞書,你真夠狠的!阿快心裡很不平衡。

  「這樣說不公平。他昨晚有打電話給我,要我去找你。也許他正在努力安撫他媽,過些日子等她媽氣消了,也許你們的事就解決了。」雅立忍不住替他說句話。

  阿快歎了口氣。「我心裡清楚,我和陳亞書之間,大勢已去,再難挽回了。」

  「犯不著那麼悲觀吧?」雅立睞她一眼。

  阿快一向樂觀得過分,這麼喪志的話實在不像是她會說的。

  「唉,亞書什麼都好,可是他有戀母情結,總之我們……不可能了。」

  「他有戀母情結,也不見得會犧牲愛情吧。」雅立很難同意阿快的論點。

  「他媽年輕守寡,就他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膽敢選我沒選他媽,他一輩子都會活在不安自責當中。他沒我那麼悍,他終究會對他媽屈服的,你放心好了。」

  仔細想想,這兩年來,他們的兩人世界裡始終有個模糊的影子,那就是陳亞書的媽。

  如今他媽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她的愛情便直接落個兵敗如山倒的結局。

  她明白,她是連一絲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果你想哭,就哭吧。」雅立說。

  「我昨晚……哭過了。」她昨晚在KTV又哭又唱,可淒慘極了。

  「說到昨晚,那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是誰?」身為阿快最好的朋友,她怎不記得她身旁有這麼一號人物?

  「喔,他是我昨天去燙髮的那家美容沙龍的首席髮型設計師,叫趙宥恆。我離開沙龍時他正要下班,在停車場看到我的手被夾傷,又目睹我被甩,大概怕我出什麼事吧,才好心的陪我去唱歌。」阿快緩緩說起認識趙宥恆的經過。

  「你真該改名叫蘇大膽。和一個剛認識的陌生男人在包廂唱歌喝酒,你不怕失身啊,你。」雅立不以為然的說。

  「酒後失身卡自然你沒聽過哦?他都醉成那樣了,我沒撲上去,就對他很客氣了,我還失身咧,你想太多啦。」阿快重新躺回沙發。

  雅立站起身。「聽到你還能瘋言瘋語我就放心了。你好好睡一晚,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知道了,幫我把門關上。」說完,她轉個身,調整好睡姿。

  她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一定要努力、努力睡著。

  她好累,她再也不要和腦裡那些「如果」和「早知道」的字眼廝殺,她要好好的睡一覺。

  明天所有的事都會好轉的,她努力地催眠自己。

  ☆☆☆   ☆☆☆   ☆☆☆

  想清除前男友的所有記憶,當然要連他送的所有東西都一併丟棄才算徹底。

  阿快花了七天平復自己的心情。

  等到第八天,她很遺憾,陳亞書果然如她所料的,連親自見面跟她說分手都沒種。

  於是,她自行打包好他送的所有東西,傳了簡訊要他限期一周前來領回,逾期將自動銷毀。

  等了七天,他依舊音訊全無。

  好吧,那就全捐給垃圾車吧。

  為了避免繼續耽溺在每件禮物背後的回憶裡,阿快擡頭看鐘,這垃圾車也差不多該來了。

  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提起那包教人觸景傷情的「禮物」擠進電梯,按下一樓。

  瞪著鐵灰色的電梯門,她心想,怎麼從來沒發現這電梯的顏色是這般難看?不過,和她此刻的心情倒是挺相配的,就是「冰冷晦暗」這四個字。

  阿快專注於自己渙散的心思,沒注意到電梯裡其他的五、六個乘客;站在最角落的趙宥恆打她走進電梯後,眼神便開始飄忽轉移,小心翼翼的避免和她四目相對。

  誰知電梯停在一樓,走出去的就阿快和他兩人而已,其餘的人都要到地下樓去。

  望著阿快的背影,趙宥恆不知該不該主動和她打招呼,萬一她回過頭來,見他這樣不吭聲的跟在她後面豈不尷尬?

  像攔截到他猶豫的心念般,阿快真的回過頭來,一見是他,那喜出望外的表情煞是誇張。

  「是你!」

  「嗨,你好,倒垃圾啊?」首次發現廢話具有掩飾不安的神奇功能。

  「啊?垃圾?喔,不是啦,就……」

  就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那包雖然要丟棄、但其實不算是垃圾的「禮物」,她索性蹲下來打開袋子一一解釋:「就是一些CD。」

  說完,阿快擡頭,見趙宥恆眼裡發出見到寶物的那種光芒,他蹲下來翻開袋裡的CD——

  「哇!這是裡歐娜的Bleeding  Love,這是桑塔那2007年的最新單曲Interplanetary  Party;你要把這些全扔了?」

  他的眼神根本在說:你是不是瘋了?

  「這些東西,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看到、聽到,你喜歡的話都給你吧。」阿快說。

  「真的嗎?你都不要了?」

  他無法想像怎麼有人不要這些顯然是用心挑選過、西洋歌曲裡經典中的經典。

  「對,我不要了。只要你答應不要再讓我看見和聽見這些東西,它們就屬於你了。」

  阿快將那包為數不少的西洋專輯面向他雙手高高奉上。

  趙宥恆小心地接過那袋驚喜。「謝謝你。」

  「不客氣。」反正她也打算將它給扔了,有人接收未嘗不是件好事。

  倒是趙宥恆接受得有點不太好意思,於是邀她:「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泡咖啡請你。」

  「好啊。」阿快答應了。

  就這樣,阿快穿著拖鞋、無袖上衣,加一條短褲隨他到十二樓,他的客廳很寬敞。

  「你一個人住啊?」

  「對。」他正忙著把剛得到的「寶物」鎖進一個矮櫃裡,對身後的她道:「你自己隨便坐。」

  「好。」她答著。

  順便打量屋子的擺設。他東西不多,都是一些很實用的傢俱,以一個獨居的男人而言,這屋子……有點亂,但不會太亂。

  他端來一杯即溶咖啡,帶著靦靦的笑容說:「不好意思,屋裡有點亂,因為我工作時間很長,所以沒什麼時間整理。」

  他幹嘛這樣講?

  難道她臉上有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嗎?

  「呃,不會呀,也還好啦。」

  只不過沙發上堆了很多書,把它們稍微移一下,就能坐人了。

  兩人喝著咖啡,不知該聊些什麼,陷入一陣尷尬的沈默。

第3章(2)

  阿快走過去他家那一大片的窗,俯瞰著樓下的風景。「嗯,從這十二樓看下去就是和八樓的視野不同。」

  「是嗎?」他啜了口咖啡,沒多說什麼。

  看來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她聳聳肩,端著咖啡又走回來坐下。

  「你想不想吃點東西?」

  「我不餓。」

  「你坐一會兒,我去弄點吃的,馬上來。」說完,他就走進廚房自顧自地忙去。

  阿快無聊的喝著咖啡,翻翻他堆得到處都是的書和雜誌,幾乎都是髮型剪燙的專書,還有一些髮型設計的手繪稿。

  「看看有沒有想吃的?」他問。

  阿快回頭,不知何時,他已經在桌上擺好幾盤看起來很眼熟的東西。

  「這個是?」她指著桌上一種螺旋狀的餅乾。

  「這盤是可樂果蠶豆酥,這盤是統一脆脆面,這碟是蝦味先,這個是為你準備的鬆餅。」他耐心的一一介紹。

  阿快有點驚嚇的望著他。「你……你吃咖啡配這些古董級零嘴?」

  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又不是喝啤酒,他的飲食習慣真是不太正常呢。

  趙宥恆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我不吃咖啡,我用喝的。這盤『正常』的鬆餅給你。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你吃這麼多,晚餐還吃得下嗎?」

  「事實上這是我的午餐兼晚餐。」

  阿快聽了一愣,眼睛忽然有點泛酸。怎麼有人這樣用餐的?那不是存心搞壞自己身體嗎?

  「你媽都不管你的嗎?」

  「她過世了。」

  「你沒有女友嗎?」

  「沒有。還有,我也沒有老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阿快聽出他明顯的語帶嘲諷。

  「沒了。」

  她明白是自己多事。可是一個人在外面奮鬥,也是該好好照顧自己啊。

  她當下決定,只要她開夥,一定要找這傢夥來吃,沒有吃著熱騰騰的食物,怎能叫作吃飯呢?

  「想不想聽音樂?」他端詳著她的表情問。

  「我只聽流行歌曲。」阿快很慎重其事的說。

  「那你哪來那麼多西洋專輯?」

  才問完,就見她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紅;那一剎,趙宥恆便知道自己問錯了,他又踩到她的地雷了。

  事實很明顯,那些她急於丟棄的西洋音樂鐵定是她前男友送的禮物,他真的不應該問的。

  她把咖啡當酒,一飲而盡。

  再將小盤子裡的鬆餅吃光,拍著兩手,假裝不在乎的說:「那些東西是負心、漢送的,所以,我必須讓它們從我的世界裡消失。還有,謝謝你的……晚餐。我回去了,拜拜。」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趙宥恆的家。

  擡頭望著電梯的燈號從十二樓降到第八樓,她開門走進自己的家。

  用力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香菇和雞肉的清香,她走進廚房打開電鍋,舀起她的晚餐。

  小心翼翼的把湯端到客廳的茶幾上,把冷氣開到最強,窩在沙發裡享受著沒有音樂、沒有人陪,只有一盞燈的冷清。

  從今以後,她都不要再為愛情掉淚了,她發誓!

  安靜了片刻,她高舉著湯匙對著空氣大喊:

  「愛情萬歲!阿快萬歲!萬萬歲!」吼完,心情好像真的變好了,她微笑開動。

  在即將享用香醇的雞湯時,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趙宥恆那不倫不類的晚餐。

  她相信她會想到要帶著這一鍋上樓,絕對和同情無關,只是因為一個人吃飯確實無聊;而且,這麼一鍋她也吃不完,那就請人幫忙吃,不要浪費。

  接著她又想到,她要是跑太慢,他搞不好已經吃完那些乾糧,所以當她三步並成兩步搭電梯趕到十二樓按下趙宥恆家的電鈴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喘什麼意思的,她明明是搭著電梯上來的呀。

  趙宥恆開門,見阿快端著一個鍋子,喘著氣的模樣,不覺有些訝然。

  「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可以進去嗎?」阿快問。

  他側身,讓她進屋。

  「這是我剛燉好的雞湯,一個人吃不完,你幫忙吃好不好?」她說,然後看見桌上的餅乾,幸好沒有消失太多。

  「你家碗筷擺哪裡?」說完,她已經走到廚房東張西望了。

  趙宥恆笑著搖搖頭,看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她的好意了。

  「你把雞湯放桌上,碗筷我來拿。」

  餐具都到齊,阿快瞪著那兩雙免洗筷和款式各異的中型碗公,馬上歸納出一件事。「你,很少開夥,都吃泡麵吧?」

  趙宥恆幫她拿來一雙脫鞋。「把鞋穿著吧。我外食比較多,偶爾不想出去就吃泡麵餅乾。」

  阿快邊舀雞湯邊聽他講。

  「那些東西多少都有放防腐劑,你不怕以後死了變木乃伊啊?」她望著坐下來的他說。

  「死了就一了百了,還有什麼好怕的?活不下去比較可怕吧。」他說。

  不曉得為什麼,聽他淡淡的說這句話,總覺得有種風霜歷盡的滄桑感,阿快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這湯煮得真好,有職業水準喔。」他嘗了口湯後說。

  阿快有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激動。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內行。我從小就一直認為自己有煮菜的天份,可是,每次我在家裡的廚房裡忙個半死,煮出來的東西,明明盤盤見底了,我那些家人就沒半個跳出來誇獎、賞識一下,這種事怎麼可以忍氣吞聲對不對?氣不過,我就隨便抓一個來問,不問還好,一問,那些被我餵飽的家人都說:吃飽可以,美味不足。厚,真是悶死我了。」

  「從小?」從小就會煮東西,她會不會太誇張了?

  「對呀。我家開山東餃子館的,國小時我就會自己煮東西。本來長大想去當廚師,但我爸、我媽、我姥姥一致認為我沒天分,害我只好去念會計系。」她拿著筷子,帶著些許悲憤激動的在空中比來比去,談著這些往事。

  趙宥恆看著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只好去念會計系」這句尤其好笑。去念會計系竟是她不得已的選擇?對他而言,記帳真是世上最最無聊的事,她百般無奈,卻把書念得那麼好,無疑是個聰慧的女人。

  聰慧之外,她還真的很搞笑,不管是她的外表或她說的話;她的眼裡有種溫暖不設防的天真,讓人很難拒絕她的親近。

  整個晚上,他就這樣喝著她精心燉了一個半鐘頭的雞湯,笑聽她仔細說明水餃和蒸餃的不同。

  「算了,看你的眼神也知道你聽不明白冷水面和熱水面到底有何不同。這樣吧,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做給你吃。」

  「不用吧,這樣太麻煩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說完,她搭著他的肩膀說:「我長到二十五歲,你是我唯一的知音。」

  他有愧,真的。

  因為,基本上他超好養,只要東西能吃他就吃得下去,說她有職業水準也只不過是客套話。

  見她開心的臉上發亮,他只好笑著聽她繼續說下去。

  幾天前,才見她哭得那麼傷心,今天可以見她展露笑顏,他實在忍不下心告訴她,這純粹只是……誤會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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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50:06

第4章(1)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是他們交往的基調,可是,常常一個不小心,趙宥恆不只分享到她煮的食物,往往也會分享到她失戀的壞心情。

  他總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她總要不停的談戀愛?偏偏看上的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有錢子弟。

  算來她一年平均談三次戀愛,每次維持個二到四個月不等,但自陳亞書之後的失戀,她倒是都不再哭了。

  她的第十次失戀吧,在一個下著雨的冬夜,晚上十點半,他剛下班,突然接到阿快的電話——

  「我剛出門沒帶錢,車子也沒油了,能不能麻煩你來領我?」

  他在靠近山區的一家麥當勞前找到她,當時她撐著傘,嘴唇凍得發紫,怔怔地看著店內一對狀似親膩的男女。

  他拿下自己的圍巾,圍住她的脖子,再進去幫她買一杯熱騰騰的玉米濃湯,執起她的手,將熱湯放到她冰冷的手上。

  「很晚了,我們回去吧。」他輕聲對她說。

  在車上,她靜靜喝著湯,加上他開了暖氣,她的氣色才漸漸轉為紅潤。

  「他騙我說要出國考察,結果跑到這裡來考察別的女人。」

  車內一片沈默,只有雨刷嘎嘎嘎的單調音節和窗外的雨聲在回應著阿快。

  「我本來在家裡煮湯圓,接到朋友小咪的情報,叫我快上山去看,我匆匆忙忙的,錢也沒帶,就在快到那家麥當勞時,車子竟然沒油了,然後心也碎了。」阿快的聲音有點啞。

  趙宥恆專心開著車,沒有接話。

  「你有沒有覺得麥當勞那個招牌黃色大M這樣孤伶伶地矗立在那麼高的地方,看起來好可憐?」阿快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黃色大M說。

  「何以見得?」趙宥恆看了眼那個醒目的招牌。

  「它旁邊的路燈和屋頂都比它矮那麼多,這樣下著雨的冬夜,它一定很冷很寂寞,連個談心或偶爾被投注個關愛目光都很難。」

  趙宥恆轉頭看見她憂傷的眼睛,知道她講的都是她自己的心情。他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唉,這又是何苦呢?

  車子開進他們大樓的停車場,阿快沈默的跟著他走進電梯。她看看腕表,驚叫一聲:「啊?快一點啦!」

  她申吟,很抱歉地低語:「你一定很累了,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趙宥恆輕輕敲她的頭。「知道就好,我現在可是又冷又餓。」

  她眼神朦朧,傻呼呼地問:「那怎麼辦?不然我下樓去便利商店幫你買吃的?」

  「不。我今晚不想吃便利商店的東西。」他說。

  「你想吃啥?」

  「你不是煮了湯圓?」

  「對呀。」

  「我去十二樓等你,待會兒送兩大碗熱騰騰的湯圓上來。」

  「幹嘛要兩碗?」

  「我知道你反正是要睡不著的,上來陪我吃湯圓吧。」他說。

  從山上看見男友劈腿那一剎,她的心便涼了,但她沒有哭,只是不曉得為什麼趙宥恆隨隨便便講句「我知道你反正是要睡不著的,上來陪我吃湯圓吧。」竟讓她鼻子一酸,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哭得唏哩嘩啦。

  她一哭,他就沒轍。

  只好很義氣的一把將她攬到懷裡。

  阿快聞著他身上混合著皂香和發麗香等複雜的氣味,想到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只有他毫不吝惜的給她溫暖和陪伴,竟讓她哭得不能自已。

  ☆☆☆   ☆☆☆   ☆☆☆

  努力將最後一顆湯圓吞下肚,阿快望著半躺在沙發上的趙宥恆。

  「問你一件事好不好?」

  「問啊。」

  「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有。」

  「你有沒有被劈腿的經驗?」

  「沒有。」

  「那你就不能理解我心裡那種被背叛的痛。」

  「是嗎?那可不見得。」他拿起蓋在臉上的書,起身去倒水。

  「我的臉上不曉得是不是寫著笨蛋兩字,交往中的男友十次有八次是劈腿族。」

  「你只是比較不懂得自我防衛。」他發現只要是她的朋友,她便認定對方是好人,以一種無可救藥的樂觀去相信著。

  「喂,你好像很瞭解我?」

  他淡然一笑,沒有回答。

  「別這樣笑,好像很莫測高深似的。你遇過這種人對吧?」

  「是。那個人就是我爸。」

  「他怎麼了?」

  「他和朋友合夥做生意,後來生意失敗,他的朋友把錢捲走,全家跑到國外,我家所有的財產在一夕間化為烏有。」

  「你家財產很多哦?」

  「我豐原老家原本有一家飯店、三間店面、一棟大樓,都被我爸搞垮了。」

  天哪!這麼慘啊,但他為什麼可以表現得這麼平靜?

  「那時候你多大?」

  「十九歲,正在補習班準備重考大學。」

  「後來咧?」

  「後來我就去學美發等當兵,當完兵繼續學美發。當兵回來,在我奶奶的強迫下半工半讀念完大學。」

  「半工半讀?一定很辛苦吧?」

  他笑笑沒有回答。

  「你爸、媽呢?」

  「我爸……很多年沒有消息了,聽我姑姑說他應該是跑路到大陸去了。我媽在我兩歲左右時過世了,我是由阿嬤和姊姊帶大的。」

  「那你阿嬤一定很疼你。」

  「對呀,我是獨子,又是長孫,她的確很疼我,對我也一直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我當醫生、律師或者繼承家業;誰知,我偏偏不喜歡讀書,後來我爸又把家產全部敗光,阿嬤要我繼承家業的最後一個心願也落空了,再加上聽到我不想去念大學,對她的打擊很大,為此還氣病了;為了讓她老人家開心,退伍後我才去念大學夜校。」

  「你真那麼喜歡做頭髮?」

  「可能是從小就坐在我阿嬤的古董紅眠床上看她梳頭,看著長長的頭髮在女人頭上有著那樣千奇百樣的變化,所營造出來的風情又是那麼不同,我小小的心靈覺得女人的頭髮真是件很奧妙的事情,讓我忍不住想栽進去一探究竟。」

  「我觀察過,你的確有天分。」

  「謝謝你。這麼多年了,也只有你這麼說。」

  「經過那麼多年了,你阿嬤應該已經接受你的選擇了吧?」

  「唉,我也不清楚。她臨終前我去醫院看她,幫她洗頭、將她長長的白髮仔細盤起來,還買了一個仿古的翡翠髮簪別在她頭上,她照著鏡子笑得很開心。」

  趙宥恆不自覺地想起當時那一幕——

  阿嬤拍著他的手說:「阿恆你真行,把阿嬤的頭髮整理得這麼水,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那你要趕快好起來,我每天都幫你整理頭髮。」

  「唉,阿嬤應該是不會好了。阿嬤不在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再怎樣忙,三餐也要記得吃;要認真打拚存錢買間房子,好好安定下來,娶某生子。好可惜,阿嬤看不到你娶某。唉,講起來你實在很歹命,被你爸害得書也不能好好念,連一塊安身的厝瓦都沒能留給你……」

  宥恆拿起手帕,擦著阿嬤臉上不捨的淚。「阿嬤,你放心,阿恆會認真賺錢,買一間很大很大的店面,再接你去享受,像以前一樣讓人家叫你頭家嬤好不好?」

  「有影喔,那要說到做到,不可以騙我喔。」

  「好。不過你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不要亂煩惱,我一放假就回來看你。」

  「等你放假都嘛要等好久。嗯,我有點睏了,瞇一下,你不可以跑太遠喔,等一下護士要是來跟我打針,你要記得跟伊講,阿嬤怕痛,叫她不可以給我打針,讓我好好睡覺喔。」說完,她閉起眼睛,便與世長辭了。

  夜這樣深,四周這樣安靜。

  阿快靜靜聽著宥恆的故事,看著他悲傷的神情,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宥恆和他阿嬤感情那麼好,沒在他阿嬤生前完成她的心願,他一定覺得很遺憾。

  如果將來有機會,她一定要幫他完成心願!

  宥恆從回憶過往的情緒中回過來,見到阿快紅著眼,不免驚詫。

  「你幹嘛?」

  阿快有些窘。「不知道耶,今天也不知道是在多愁善感個什麼勁兒,碰到你就忽然變得很愛哭。」

  宥恆把面紙盒遞給她。「好,我會檢討。」

  「我逗你的啦。」

  「我知道啊。但是真的很晚了,早點下去睡吧,你最近不是還得準備會計師考試?」

  「對呀,累死了。」

  「你頭髮長了,明天晚上我休假,你有空就上來,我幫你把頭髮燙一燙,看起來會比較有精神。」

  「好,那你晚上想吃什麼?我下班後順便去超市買。」

  宥恆知道她喜歡吃川菜,為了讓她開心,於是一本正經地點著菜。「我要吃麻婆豆腐、宮保雞丁、五更腸旺、清炒高麗菜、酸辣湯。」

  「哇!點這麼多?」

  「嘿,我可是我們沙龍裡的首席髮型師,收費當然不便宜。」

  「知道啦,我會去準備,那晚安嘍。」

  「晚安。」

  回到住處,阿快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心想,自己真幸運,能交到宥恆這樣的好朋友。

  ☆☆☆   ☆☆☆   ☆☆☆

  好不容易可以睡著,阿快卻在奇癢中醒來。她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赫然發現自己全身長滿了片狀的紅疹。

  這疹子她並不陌生,那是她以前常長的蕁麻疹,好久沒長了,怎麼又來了?

  會不會是昨天吃的蝦?

  啊好……癢,真煩!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讓人坐立難安的癢。

  完了,今天是假日,附近的診所都休息,她要上哪兒打針去?

  就在她越抓越癢、抓得怒火攻心的時候,門鈴響了。

  她走去開門,是宥恆。

  「這裝湯圓的鍋子我洗……你的臉怎麼了?」喝!滿是紅疹?

  「可能是昨晚那個鹽酥蝦不新鮮吧。但是,你怎麼沒事?」真沒有天理,他明明吃得比她多。

  宥恆聳聳肩。「大概是因為你吃得不夠多吧。」

  「你可真會安慰人。」啊……真癢!她繼續抓著。

  「不要抓了,我載你去看醫生,走吧。」宥恆提出建設性的建議。

  「今天禮拜天,附近診所全休息。」

  「那我們就去教學醫院掛急診。」

  「可是……」

  趙宥恆沒等她把話說完,拉著她就往電梯跑。

  阿快瞪著電梯裡的鏡子,鬼叫了起來:「天哪!我怎麼可以這樣就出門?!」

  宥恆看著她那頭亂髮和印著櫻桃小丸子的桃紅色連身裙家居服和腳上穿的毛茸茸免子鞋。「沒關係吧,反正這電梯裡只有我們兩個。」

  「難道我們都不用走出去?」阿快反問。

  「等一下,我先用外套蓋住你的臉,反正到醫院後大家都不認識你,有什麼關係。」

  說著,電梯已經到了地下停車場,宥恆依照剛剛說的,用外套蓋著她的臉,將她推到他的車上。

  直到車子開出大樓,來到大馬路。

第4章(2)

  「好了,可以把外套拿開了。」宥恆說。

  阿快照著車上的鏡子。「你知道嗎?我剛起床。」

  「嗯哼。」

  「還沒刷牙洗臉。」

  「那又如何?」

  「我是女人。」

  「我知道。」

  「因為我是女人,所以我就算癢死,也不能這樣出門。」

  「但我們已經出門了。」

  阿快的表情充滿掙扎。

  「我相信醫師、護士會體諒,不會拒絕你的。」宥恆轉頭看著她。

  「我們……回去吧。」阿快像下了莫大決心般,說。

  「現在?」在車子開了十五公里遠之後?

  「我得先回去梳洗一下。」她像一隻猴子,一會兒抓臉,一會兒抓手臂,表情充滿痛苦。

  「你別開玩笑了。」宥恆只說了這麼一句。

  「你不送我回去,到了醫院我也不下車。」阿快像個耍脾氣的小孩。

  「到醫院之後再說吧。」宥恆一臉篤定。

  車子停在醫院的停車場,宥恆下車,對車內的她說:「在車裡等我,我馬上回來。」

  二十分鐘後,宥恆買了一個全新的塑膠垃圾桶回來,裡面裝了礦泉水、發膠,漱口水、一條小毛巾和一雙粉紅色布鞋。

  「好啦,你就簡單盥洗一下。我會幫你整理頭髮,再披上我車上這件淺灰色運動外套和布鞋,看起來應該就可以了。」宥恆說。

  「厚,你也承認我剛剛那樣很邋遢恐怖了吧?」阿快問。

  「我以為那實在是無關緊要,我在意的是趕快讓你的疹子消退。」他把他的想法說出來。

  他的話讓阿快瞬間忘了身上的癢。

  為什麼他總是對她那麼好?

  她眼眶紅紅的。「阿恆,謝謝你。」

  「謝什麼呢,傻瓜,快走啦。」

  ☆☆☆   ☆☆☆   ☆☆☆

  阿快結束第十一次戀情後,平白空出許多時間,只好認真的準備會計師考試。當她收到錄取通知時,她急call楊雅立和趙宥恆,只簡單嚷著:「快!快到我家來!」就把電話給掛了。

  宥恆神色緊張的急按阿快家的門鈴,門一開,還來不及看清阿快的臉,她就撲到他身上去,將手掛在他脖子上,狂喊: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宥恆從驚疑變成歡欣。「真的?你考上會計師了?」

  「對呀!對呀!」她樂暈暈的。

  「對什麼對呀,你再不下來,趙宥恆遲早會被你勒死。」楊雅立人才到,就冷冷說了這麼一句。

  聞言,阿快連忙鬆開攀在宥恆脖子上的手。「不好意思,我大概樂瘋了。」

  宥恆無所謂的笑笑。「這麼令人開心的事當然要慶祝慶祝。」

  雅立微笑著把名牌包放在掛架上。「當然要慶祝。這樣吧,我和阿快去廚房弄點吃的,可是……沒有酒。」

  「我去買啤酒。」宥恆自告奮勇。

  阿快躺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通知書,小臉紅紅的,神情看來陶陶然。宥恆覺得她的神情好可愛,不覺笑著多望了她一眼才出門。

  雅立坐下來拍拍阿快的臉。「阿快?阿快?」

  「嗯?」

  天哪!她連回答的聲音都還很縹緲夢幻呢,可見離天國很近,現在是在拜見上帝嗎?

  「阿快!」

  她仍一臉陶醉,持續維持著石化的動作中……

  「蘇阿快小妹妹!你可不可以回來人間一下?你阿嬤幫你泡的面泡好啦!」雅立在阿快耳邊低吼。

  阿快終於悠悠甦醒,緩緩地把錄取通知單放在一旁,緩緩地看著雅立。「你怎麼了?這不像你的風格。」

  「我不模仿你的風格,能把你叫回來嗎?」雅立沒好氣的回她一句。

  「你讓我陶醉一下會死哦?我又不像你是高材生,早早考起來放,我可是考了好多年耶。唉喲,原來考上的感覺是這樣,真的好棒。」

  她環顧四周。「ㄟ,阿恆咧?」

  「他去買酒了。我們快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可以煮的。」雅立邊說邊拉起阿快往廚房走。

  兩人打開冰箱,決定煮火鍋,然後開始拿起蔬菜在水龍頭下切切洗洗。

  「那個趙宥恆好像對你有意思,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耶。」雅立把大白菜遞給阿快時說。

  「你別胡說八道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異姓朋友,OK?」阿快說,忙著煮高湯。

  「我倒覺得你們很相配。你要不要重新思考一下你們的關係?」雅立把洗好的丸子擺進餐盤。

  「唉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立志要嫁進豪門當貴婦,總之,我跟阿恆不合適啦,這個話題以後不要再提了,萬一被阿恆聽到多尷尬。」阿快彎腰關爐火。

  雅立轉身拿櫃子上的冬粉,竟一眼瞧見站在門邊的宥恆。

  她一臉尷尬。他回來多久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

  只見他神情淡然,輕鬆地將櫃上的冬粉取下拿給雅立。

  雅立接過冬粉,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宥恆的眼神有種她說不出來的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整個晚上他們又吃又喝。雅立見他玩得毫無芥蒂的模樣,心想也許是自己心虛敏感吧,他們兩人看來好像真的沒有曖昧。

  慶祝阿快高考通過的慶祝晚會結束,宥恆回到十二樓洗澡就寢,當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腦海裡不停地重複倒帶阿快說的話——「我打小立志要嫁進豪門當貴婦,總之,我跟阿恆不合適啦。」

  這話不知怎地,像一枝棒槌,重重地捶進他心裡,讓他覺得胸口又悶又痛,久久無法平息……

  ☆☆☆   ☆☆☆   ☆☆☆

  慶祝大會後,阿快有兩個多月沒有見到宥恆;有時她早下班煮了晚餐,或晚歸煮了消夜,打電話給他,他都還在上班,要不就剛好和朋友正在外面聊天。

  儘管失望,但她一向神經大條,從不曾想到他是故意躲她,只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他應該只是工作忙。

  這段期間,她也沒浪費,新交了第十一號男友,是個建築師。

  這日,她的建築師男友來接她上班,他們十指緊扣地在八樓等電梯;電梯門開,兩人手牽手聊著天走進去,阿快很快就看清電梯裡唯一的乘客是宥恆,她喜出望外地大叫:「阿恆!」

  原本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宥恆回過神來,乍聽出阿快的聲音,猛地擡頭,眼裡有抹愉悅;但他很快便看見她身旁的男人和兩人那十指緊扣的手,剎那間,他心裡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和火氣。

  阿快發現他的目光,像被電擊到那般,迅速從新任男友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臉不自然的笑望著他。「好久不見,你最近很忙厚?」

  阿恆以一種疏離的淡淡笑容應著:「哪裡。似乎沒有你忙。」

  咦?是她敏感嗎?怎麼覺得他回的話有一種不友善的味道?

  「你在生氣哦?」有些人早上剛起床會有起床氣,阿恆也許也是如此,不然要如何解釋他這種不友善的態度?

  「沒有。」他仰起頭,專注地看著燈號,似乎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什麼沒有,明明就有!正當她還想追根究柢的問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不如意時,電梯門竟好死不死的開了。

  她只好眼巴巴的看著他走出去,聽著他那淡得比白開水還要淡的「再見」。

  他幹嘛啊?

  突然變得這麼生疏客氣,實在很詭異耶。

  「他誰呀?」阿快的第十一號男友問。

  「喔,就樓上一個很熟的鄰居。」她望著趙宥恆已走遠的背影說。

  鄰居?不是吧?

  阿快的新男友直覺他們不像只是鄰居那麼簡單,剛剛那陰陽怪氣的傢夥眼裡的敵意那般明顯,根本不像只是鄰居那麼簡單。

  ☆☆☆   ☆☆☆   ☆☆☆

  宥恆開著快車,連闖了幾個紅燈,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惱?

  阿快考到會計師執照又交到新男朋友,分明是雙喜臨門,不都說他是她的好朋友嗎?

  應該替她感到高興才對,他究竟在生哪一門子的悶氣?

  除非他喜歡她。

  當這結論毫無預警的竄進他腦海時,他心裡大叫不妙!

  阿快立志要嫁入豪門。

  他打算努力存錢開店,沒時間、也沒精力交女友。

  他們注定是兩條永遠也不會有交集的平行線,朝著各自的目標勇往直前。

  當朋友,互相打氣鼓勵,可以。

  當戀人?

  為何他只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可有一滴滴可能的曙光?

  沒。

  一點都沒有。

  那他喜歡她,豈不是自尋煩惱?

  面對自己那不招自來的莫名情愫,他決定壓抑、忽略、漠視、掩飾,進而拔除。

  只要時間夠久,他總會將這事忘得精光。

  他會的。他相信。

  他對自己的毅力一向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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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51:06

第5章(1)

  唉,只是,世上總有那種信心也辦不好的事。

  阿快的建築師男友坐在咖啡桌旁唉聲歎氣。

  「阿快,沒買到這l十2的店面真的很可惜。地點佳,價格又便宜,要不是我錢不夠,也不會來找你。」

  「地點好像很偏僻。」阿快拿著圖看了又看,實在看不出是哪裡可惜。

  「這塊地剛重劃過,以後這邊就是精華區。」

  「既然如此,那屋主幹嘛急著脫手?」

  「這個屋主原本是個老奶奶,她兩個子女都在美國當教授,很有成就的,接她去美國她不去,上個月老人家不知道是寂寞還是久病厭世,才跳樓自殺。」

  「啊!還是凶宅喔。」

  阿快叫了出來。這人亂沒良心的,明知那屋子是凶宅,竟然還叫她投資,有沒有搞錯啊!

  「你怕?不然你錢借我,我不怕,我買。」

  「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怕我不還你錢?」

  「不是。只是這樣違反我的原則。」阿快說得一本正經。

  「違反你什麼原則?」他簡直想尖叫。

  「談感情就只談感情,投資理財就只該在上班時候和客戶談,兩者不可混為一談,感情才不會變質。」阿快說。

  想想她的情路儘管坎坷,可是她的原則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但……朋友有通財之義不是?」十一號男友問。

  唉,真不該把所有現金都丟進股市的,現在有這麼好的標的,卻沒現金可以下訂。

  眼下,阿快是他唯一的希望,雖然她看來對那店面沒啥興趣,但他還是得加減努力看看。

  「但我以為通財之義應該僅限夫妻間吧,我們現在只是戀人,還不是夫妻。」

  「但你早晚都會變成我的老婆呀。」

  阿快乍聽他口裡說出「老婆」這個名詞,心裡頓時感到窩心和甜蜜,但隨即注意到他還說了「早晚」這兩個不確定的字,讓她瞬間清醒了過來。

  開玩笑!她可是個會計師,保持腦袋清醒可是必備的謀生技能。

  「那就等那時候再說吧。」阿快微笑的說。

  「原來,你打心底不曾相信過我。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們再走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

  這兩個字一直是她的死穴。

  為此,阿快的微笑瞬間僵在臉上。

  媽的!這混蛋,就因這理由要分手?

  他以為她會因害怕而屈服嗎?

  哼哼,他八成沒去打聽過她蘇阿快,她可是失戀教主,不合適的男人就像拍死的蚊子,有什麼好眷戀的?

  無論如何,她都要當那個先說分手的人。

  「好呀,反正跟你在一起,我早就覺像在啃雞肋,難得你懂事,肯主動提出,我就不用費事去想什麼分手的理由,那你慢用,我先走了。」

  阿快說完,人已經站起來,一臉冷靜地看著十一號男友一臉驚詫。

  他是說來嚇唬她的,怎她竟一臉無謂的同意分手?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原先預料的,他無言的看著阿快匆忙離去的背影。

  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阿快的十一號男友就在滿腹不解中,被阿快永遠拋出她的生命中。

  ☆☆☆   ☆☆☆   ☆☆☆

  因為剛卸任的男友為了一家店面不惜跟她鬧分手,所以她特地開了車,親自到那間店面去看看。

  她見了仲介人,也參觀了房屋內部;不久,她便承認這的確是個投資的好標的。

  前男友如果慢慢講,也許她有可能會心動。

  可是他偏偏要拿分手當談判的籌碼,這就讓她很不能忍受了。

  她拿出支票簿和過人的演說技巧,對仲介者堅定地足足演講了兩個鐘頭這個題目——

  「為何這房子該以我說的價碼成交。」

  在她飛快的說話頻率和過人的自信表情中,仲介業者只能暈頭轉向的同意以她堅持的價格成交,讓她買到這個1十2的店面。

  和代書辦好買屋的手續後,阿快獨自走在街道上,心中卻沒有半點報復的快感。

  她開始懷疑,她的建築師男友會不會只是看上她的錢?

  要不然他怎能拿他們的感情來當借錢的籌碼?

  雖然他們交往不到三個月,但三個月的感情也是感情啊。不知道那個勢利的傢夥現在怎麼樣?她是整個心情低落啦。

  摸摸自己的頭髮,又長了。

  她想到宥恆,他最近不知在忙些什麼,老找不到人。

  乾脆殺到他上班的店裡,燙個頭髮換個心情吧。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便不再那麼沈重。回家換好衣服,馬上殺奔到宥恆服務的美容沙龍報到。

  店長聽了她的要求,臉上佈滿為難。

  「你要指定趙設計師哦?可是他今天光預約的客人就排滿了耶,你要不要換其他設計師,我幫你介紹?」

  這台詞也未免太陳舊了吧?她第一次來這家店時就聽過了,這個店長竟想用這一句話來打發。

  她卯起來堅持。「可是我只要趙設計師。」

  又是個對宥恆犯花癡的仰慕者,店長心裡有些不耐煩,卻又不好表現在臉上。

  她冷淡的說:「或者你留個電話,如果有其他客人取消預約,我再通知你?」

  真的假的?

  趙宥恆真紅到一整天都排滿客人,連空隙都沒有?

  她不信!搞不好是店長為了某些奇怪的原因故意刁難。

  她心裡才這麼想,可她的臉已經將她心裡的想法同步放映出來了。

  「真的!指定我們趙設計師排剪的有許多都是兩、三個月前就開始預約的,他的技術在演藝圈和官夫人間很火紅的。」店長的口氣像她只是個不懂事的白癡小孩。

  「不然我跟他打聲招呼?」

  「不好意思,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外人打擾耶。」這句是她自己掰的。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不喜歡這個爆炸頭小姐。

  「……」阿快嗅出一種堅持要將她拒於門外的味道。

  「但我們其他設計師也很不錯的,我幫你安排?」店長帶著奸佞的笑容說。

  「不用了。這家蜜麻花是趙宥恆最愛吃的那一家,你幫我拿給他吧。」說完,她很滿意的看著機車店長露出詫異和羨妒的複雜表情。

  哼哼,知道我跟你家首席設計師關係匪淺了吧。

  排三個月算啥?我都嘛不用排,他就幫我又剪又燙了,我來是為了照顧你們的生意耶,機車什麼呀!

  欣賞完店長的表情,她帶著一股勝利的女性虛榮,笑著轉身走出沙龍去。

  ☆☆☆   ☆☆☆   ☆☆☆

  趙宥恆做完最後一個客人的頭髮,準備下班時,被店長叫住。

  「阿恆,有個爆炸頭小姐要我把這些蜜麻花拿給你。」

  趙宥恆揚眉。「阿快?」

  她來幹嘛?

  他臉上的疑問讓店長開口解釋:「她一來就指定要你幫她做頭髮,我委婉的跟她說,你今天的班都排滿了。她聽了有些不高興,要我把這些蜜麻花轉交給你,就離開了。」

  嗯,看來阿快這第十一次戀愛又告吹了。

  「你們很好哦?」店長期待他會說出否定的答案。

  「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後如果她來找我,麻煩通知我一聲。」說完,也顧不得店長怪異的臉色,拎著蜜麻花下班去了。

  回到住處,他洗過澡、換過衣服,撥了電話到八樓給阿快。

  「喔,大忙人終於下班了?」阿快的口氣可酸了。

  「謝謝你的蜜麻花。」他淡淡說道。

  「說到那個蜜麻花喔,你就不知道,我之前聽你說,你喜歡吃台中這家店作的蜜麻花,剛好雅立要去台中見客戶,我好說歹說請她買兩包,結果她排隊排得要死,到那裡才知道那店家竟規定每人限購兩包,害我被雅立罵個半死。」

  「有這麼可憐哦?」他的語氣充滿真摯的同情,讓八樓的阿快不覺悲從中來,莫名紅了眼眶。

  「對呀。」她用力吸吸鼻子,阻止那莫名其妙想要降落的淚。

  「你怎麼啦?」

  他的聲音怎麼那麼討厭!他那種古怪的溫柔總是讓人聽著聽著就想哭。

  「我又被甩了啦。」她脫口說出真相。

  宥恆頓了一下。

  「要不要上來?我泡了咖啡。」

  「我不要喝你那種三合一的即溶咖啡啦。」她帶著一種耍賴的語氣說。

  「好,那我就特地為你煮一杯消氣咖啡。」

  「失戀時喝的咖啡又酸又苦,我也不要啦。」她明白,只有他肯讓她這麼鬧著。

  他失笑。

  「那你到底怎樣才肯上來?」

  「陪我喝酒。」繼續耍賴。

  「行。」他也爽快。

  通完電話,阿快開了櫃門,拿了一瓶威士忌,直接殺奔十二樓。

  宥恆開門,看看她的神情,隨即接過她的酒瓶關上門。

  見她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他放下酒杯,從櫃子裡拿出蝦味先和可樂果蠶豆酥,然後替兩人斟好酒,一切就緒。

  他坐在她對面。「好了,說吧,誰惹你不開心了?」

  「不開心?沒有呀,就是失戀而已呀,沒啥大不了的。」拿起宥恆幫她斟滿的酒,一飲而盡。

  宥恆將零食推到她面前,希望她至少吃點東西,不要空腹又猛喝酒。

  「這次你又搞出什麼事?」宥恆問。

  毫無例外的,她總是被甩的那一方。

第5章(2)

  「那傢夥要跟我借錢,我不肯,就說要跟我分手啦。」

  「那就想開點,既然他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斷了也不可惜,別氣了吧。」

  「我哪有氣那個王八蛋,我是氣你好不好。」

  「氣我?」那他就真的很不明白了。

  「你身為我的好友,終日忙得不見人影,還得費點心思去買個什麼蜜麻花才能見到你。忙賺錢都不顧朋友,真亂沒義氣的。」

  「不是吧,有人前陣子感情事業兩得意,犯不著我在身旁殺風景,我是善意迴避,都不懂我的苦心。」

  「什麼話!」阿快大叫。

  他張大眼睛看著她。

  「罰你乾杯,我阿快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嗎?」

  宥恆笑著接過阿快氣唬唬遞過來的酒杯。「難道不是?」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除了我的家人,你跟雅立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在我心裡,你們兩個的重要性絕對絕對擺在男友的前面。你冤枉我,所以,這杯酒快點喝下去!處罰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冤枉我。」

  阿快講成這樣,卻沒讓宥恆好過到哪裡;不用她催,他自己了斷,一骨碌將酒喝下去。

  任那火般的灼熱由喉嚨燃燒到胃裡,他苦悶的心卻未曾變成冷冷的灰燼。

  在她心裡,他只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他並不想只是這樣。

  「阿快?」

  「嗯?」

  「你交男友的條件是不是一定得學歷高、財富高、口才高?就不能為誰而改變嗎?」

  「對呀,當然。」她卡滋卡滋的咬著蝦味先,邊回答這個問題。

  她一定得嫁入豪門,不是豪門的話,也一定得是有錢人。

  第十一任男友是因為有潛力成為有錢人,她才和他交往,誰知他竟然去搞融資,還跟她借錢!最不應該的是沒事提出分手這兩個字,這是她的死穴,誰碰,她就反擊,活該他買不到那樓。

  「喔。」他有種進退維谷的尷尬。

  「幹嘛忽然這麼問?」

  「你都失敗那麼多次了,問問你有沒有想要將標準往下修的打算。」

  「往下修?那怎麼可能。我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絕不將擇偶條件往下修。」

  「喔,是嗎?那就沒什麼好說了。」他平靜的接受這個答案。

  舉起酒杯,再度一飲而盡。

  阿快驚訝地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又猛又快。

  奇怪?

  失戀的人不是她嗎?

  怎麼喝著傷心苦酒的人卻是他?

  「喂,阿恆?」她小心地喚著。

  「嗯?」

  「你有心事哦?」

  「沒有。我哪有什麼心事。」

  「那你幹嘛喝那麼多酒?」

  「我……口渴。」

  什麼?

  阿快額上多出三條線。

  「你有心事就說出來,別悶在心裡嘛。」

  他依然一杯接一杯。

  「阿恆不要喝了啦,你會醉。」

  她剛才說完,他就咚地一聲,歪倒在沙發上。

  阿快拍拍他的臉,他一動也不動。

  厚,可真配合,好像她是導演似的。

  她只好一個人繼續喝,喝著喝著,眼皮越來越重,不久,她也醉死過去了。

  翌日。

  宥恆在手機鈴聲中醒來,撫著因宿醉而疼痛的頭。

  他仔細分辨噪音的來源,確認那是阿快的手機後,他有氣無力的坐到她睡著的沙發上推推她的手。

  「阿快,你的手機響了。」隨即又躺下,睡著了。

  阿快閉著眼睛摸出那支吵死人不償命的手機,語焉不詳的咕噥著。「喂?」

  聽完電話那頭的話,她當機立斷——

  「我得了急性嗜睡症,今天不去了。明天一早,我會早點過去看進度,就這樣了,拜。」

  關上手機,她翻過身繼續睡,努力的想從上次被打斷的夢境中接下去,偏偏在這時候,她突然覺得有點渴。

  她只好睜開惺忪的睡眼,起來找水喝。

  當她一腳踩在地上,驚覺那柔軟不同於地板的觸感時,她低頭,有人和她同時尖叫出聲——

  因為急於離開宥恆的肚皮,她一個重心不穩,往前撲倒,跌了個狗吃屎,粉嫩的唇硬生生撞到茶幾,痛得她直飆淚。

  宥恆一手摸著自己疼痛的肚皮,一手將她攙扶起來。

  「你沒事吧?」他問,見她瞬間腫起的唇,嚇了一大跳。「我的天!你很痛吧?我去拿冰塊。」

  因為這個意外,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頓時清醒了不少。

  阿快冰敷自己那足以媲美母豬的唇,邊問坐在一旁的宥恆。

  「你的肚子沒事吧?」她記得剛剛踩那一下,力道好像不小。

  沒事才怪,他痛死了!

  不過她剛跌得也夠慘了,實在沒必要讓她更自責。

  於是他搖搖頭。

  「你今天不用上班哦?」她胡亂哈啦著。

  「我今天休假。你呢?今天不用上班?」

  「我還沒告訴你吧?」阿快搔搔頭,好像真的沒有。

  「告訴我什麼?」他一臉迷惑。

  「那個,我和雅立已經離開原本那家會計師事務所,打算出來合夥開一家會計師聯合事務所,地點已經找好了,現在在裝潢。」阿快喃喃道出最近的計劃。

  「真的?那很好呀。」他衷心為她們感到開心。

  「原本早就想告訴你的,可是這陣子都找不到你。我們開幕的時候,你會來吧?」

  阿快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在自己生命中,這絕對算是件大事,就好希望他能來。

  「當然。不過,你得早點跟我說開幕的日期,你知道我得排班,把那天空出來。」

  「呵呵,沒問題,你能來,那真是太棒了。」她笑得像個傻子。

  宥恆看她笑得發亮的臉龐,不覺微笑起來,把頭痛和胃悶痛的不適全拋在腦後。

  「我好餓喔,我們一起去吃飯?」阿快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胃腸藥。」

  「胃腸藥?你腸胃不好哦?」

  「這是美發師的職業病,很難擺脫得掉。」他無謂的應著。

  將胃腸藥放在上衣口袋。「好,走吧。」

  兩人一起搭上電梯,宥恆的表情愉悅而輕快,阿快卻很沈重。

  她算什麼朋友啊!

  連他胃腸不好都不知道。

  想起在她失意的日子裡,他總是陪她吃川菜、吃泡菜鍋、麻辣鍋,陪她喝烈酒,唱歌唱通霄。

  想到這些,她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這些刺激的食物都是她的最愛,但對他的腸胃而言應該是吃不消的吧?

  可是,好多年了,他卻從來沒埋怨過。

  他總是對她這麼好,突然讓她好想哭。

  到了停車場,宥恆說:「開我的車吧?」

  「喔,好。」她沈默的隨他上車。

  「好啦,你今天想吃什麼?」宥恆問。

  「我們去吃日本料理吧。」她說。

  「咦?你不是嫌日本料理太清淡沒味道,不喜歡日本料理的嗎?」宥恆一臉狐疑的問。

  「喔,女人總是善變的嘛。」既然他總是默默的對她好,她也要學著對他好才公平嘛。

  「咦?」

  「我現在開始要學著吃清淡的食物。」這樣吃對胃腸不好的人才不會造成負擔,這是常識,她也是懂得的。

  宥恆看了一眼她腫起來的唇。

  嗯,沒錯,對受傷的唇來說,清淡的東西應該是個明智的選擇。

  宥恆嘴角一勾。「好。我知道有一家日式料理還不錯,我帶你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6:52:06

第6章(1)

  一直到用過午餐,阿快到洗手間照到鏡子,才知道自己的唇竟比剛開始時腫了一倍有餘,看來更像豬了。

  所以當宥恆提議去唱歌時,她拒絕了。她很善良,才不要去那裡嚇人咧。

  「那我們飯也吃了,現在要幹嘛?還是你要到我那兒把頭髮燙一燙?」

  「晚點再燙吧,我們都出來了,不如出去走走?」阿快詢問他的意見。

  「好啊。」宥恆欣然同意。

  半個鐘頭後,他們已經在一處海邊。

  「你讓我在這下車,我先下去走走。前面有停車場,你在前面海灘前等我,我等會兒走過去和你會合。」阿快說。

  宥恆依言讓她下車。

  阿快脫下鞋子跑下海灘,風吹亂她的頭髮。

  哇!好久沒來海邊了。

  她用力吸著那帶點鹹味的清涼空氣,見宥恆就站在前方一百五十公尺處,靜靜候著她。

  不知怎地,這樣遠遠望著他高瘦的身影,她莫名感到一種安心。

  關於這點,她忍不住要細細推究。

  他其實長得很好看,但他那沈穩內斂的低調個性,有種遮遮掩掩的味道,讓人不十分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最著迷的是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在不經意間會洩密,在看著她的時候,那眼睛總是閃著和善而溫煦的光,像冬日午後的陽光,讓人懶洋洋的,舒服透了。

  也許是他並沒有別的男人那種侵略性才讓她心安吧,她想。

  作為一個朋友,在他眼裡和笑意裡,她感到自在、安心和無比的舒服,她貪心的想永遠都當他的朋友。

  在快要走向他的時候,她用腫脹的豬唇對他微笑。

  他回她一個接近寵溺的笑。「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嗯。」這可怎麼說好呢,總不能說在想他吧。

  她回過頭去,看著自己在沙灘上留下的一串長長的足印。

  「這樣孤孤單單的腳印……看來怪可憐的哦?」她悶沈地說。

  因為她的口氣聽來這樣落寞,讓宥恆有種真實的難過感受。

  他是明白她的。別看她整日對人嘰嘰喳喳、瘋言瘋語,好不熱鬧的樣子,她其實很怕獨處,怕寂寞。

  雖然談了這麼多場戀愛,但從她第一次失戀,他便一直以旁觀者的身份陪著她。

  其實他最清楚,從第一次失戀後,她心裡受的傷便沒有真正復原過。

  她不過是在遊戲人間,對誰,她都沒有真的卸下心防。

  雖然氣她一直換男友,可是他又沒法真的狠下心不理她。

  他看往她身後那些腳印,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轉身往回跑,跑得又快又急,她跟不上他的腳步,幾度踉蹌。

  但他依然穩穩握住她迎著風往前跑,跑到她最初的起點,轉身再衝刺回他原先等她的地方,這才停住。

  阿快彎腰,雙手按著膝蓋,大口喘著氣。「你、你、幹嘛呀?唔,真是、真是喘死我了。」

  宥恆看著後面那些雜沓的腳印。「你看,這樣的腳印夠熱鬧了吧?」

  阿快望著他們的來時路,因為他的在乎,她感動到語塞。

  過了片刻,她才用力眨眨眼睛,想將泛紅的眼睛眨回正常狀態。「看不出你也會這麼瘋狂耶。」

  「你看,漲潮了,漲潮的聲音聽起來像不像在咆哮?」宥恆拉著她往陸地跑。

  「對我們咆哮嗎?那我們也吼回去。」說完,阿快將手圈在嘴邊,對著海浪大吼:「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啊∼嗚∼」

  聽到她竟狼嗥出這句「啊∼嗚∼」,宥恆無可避免的笑了。

  「笑什麼笑!你也得叫一下。」阿快把手圈在他嘴邊,催促著:「叫啊,快叫!」

  拗不過她,一向正經八百的宥恆只好意思意思、低八度的草草應付著叫了一聲:「喵嗚∼」

  當場把阿快笑到肚子疼。「哈哈哈!你好好笑!啊,笑死我了!喵嗚∼」

  那無疑是兩人記憶中一個最歡樂的午後時光。

  ☆☆☆   ☆☆☆   ☆☆☆

  當阿快頂著重新燙好的爆炸頭出現在雅立面前,雅立只是輕描淡寫的睞她一眼。

  眼睛重新注視著帳簿,只是隨口問道:「又重生了哦?」

  「重生就重生,拜託不要講『又』好不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很愛搞男女關係咧。」阿快抗議。

  「『又』是形容你過人且旺盛的再生能力,至於別人的看法嘛,打我認識你到現在,你基本上還不曾在意過,難道你現在開始在意啦?」阿快不會忽然間轉性了吧?

  昨天又沒閃電打雷,不可能是被雷劈到呀。

  「就聽起來刺耳咩。」阿快草草解釋。

  「不說就不說。你的嘴唇怎麼了?」雅立把新帳冊綁好裝箱,順便一問。

  「喔,那個啊,被趙宥恆害的。」阿快把計算機收好,把文具歸納好。

  聽完,雅立停下手中的工作,腦海裡浮現的全是限制級的畫面。

  阿快仔細端詳好友驚恐的細部表情,這個女人真是有夠誇張的!

  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正在努力影音重現A片畫面;毫無疑問,她虛構的男、女主角一定是自己和趙宥恆。

  「喂,這位大嬸,沒有你想的那麼香艷刺激好嗎?我只是一個不小心踩到趙宥恆,然後跌倒,Kiss到他家的茶幾,如此而已,OK?」阿快吼著。

  雅立瞪她一眼。「也不講清楚。我想說你不害趙宥恆就很慈悲了,他怎麼可能害你。」

  「對啦,他那麼好的人,我怎麼好意思染指,對不對?我會努力潔身自愛,保持我們兩人友誼的純淨,絕不胡亂撲上去,你放心好了。」阿快說。

  男女之間真的有純淨的友誼嗎?

  楊雅立不知道,但趙宥恆對阿快很好,倒是半點不假。

  「之前你不是窮嚷嚷說每天都找不到他嗎?」

  「對呀。」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好像你一失戀就一定找得到他。」

  「沒那麼簡單好不好?我可是親自殺到他上班的沙龍,還被他那個機車店長擋在外面,說要見他得兩、三個月前預約。那女人真是夠誇張的,我又不是去找總統;可她就是盧得很,簡直快把我氣炸了。我看那個女人八成在暗戀趙宥恆,一定是這樣,錯不了。」

  雅立原在喝茶,想像阿快說的那個畫面,噗哧笑了出來。

  阿快神經大條,不易動怒,但真惹毛了她,那實在是非常地……不健康。

  她通常會讓對手後悔曾激怒她。

  「說到這兒,我忽然有個好點子。」阿快歪著頭說。

  雅立揚眉。

  她又有什麼驚人之舉了?

  「托我那剛分手男友的福,我昨天買了一棟l十2樓的店面,我打算拿來投資趙宥恆開髮型工作室。這樣,我就成了趙宥恆的股東,我高興見他就見他。哼,最好把那個機車女一道挖角過來當店長,把她活活嘔死。」阿快快樂的計劃著。

  她始終沒忘記自己曾在心裡許下要幫他圓夢的承諾。

  「趙宥恆肯嗎?」這才是重點吧。

  「不知道。不過總要試試。這幾天我們都忙,不過他有答應我,等我們事務所開幕那天,他會來,到時你幫我說服他?」阿快極力說服雅立。

  「好啊。」好友都開口了,她實在沒道理不幫。

  ☆☆☆   ☆☆☆   ☆☆☆

  蘇阿快和雅立的聯合會計事務所在一個週末隆重開幕了。

  她們備妥了香案、三牲、水果、酒和金紙,虔誠地祭拜過五路財神和土地公之後,兩個女人和一些來慶祝的朋友們在事務所裡閒話家常。

  阿快煮了紅湯圓給大家吃,讓大夥沾染那份喜氣。

  只是,她和員工邊忙著遞碗筷,仍不時看著門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近十點左右,趙宥恆拿了兩顆繫了紅防的大鳳梨和一顆超大條的白蘿蔔出現。

  親友團很有默契的大叫:「好耶!旺旺來和好綵頭都來嘍!」

  雅立輕碰阿快的手肘。「等了一個早上的人來了,我們的香檳可以開了吧?」

  開香檳的那一瞬間,大家齊聲祝賀她們生意興隆、宏圖大展。

  宥恆一貫沈靜地望著阿快,默默分享她開店的喜悅。

  午間,她們就在事務所附近的館子請來觀禮的朋友用餐。

  大家嘻嘻哈哈地鬧了兩個多鐘頭,用過餐,人潮漸漸散去,只剩下阿快、雅立和宥恆。

  阿快和雅立在眾人熱情的起哄下喝了些酒,有些微醺。

  宥恆只好留下來幫她們善後,關好事務所的門,再一一送她們回去。

  「你不夠意思啦,那麼晚才來。」阿快在車上首先發難。

  「那個大蘿蔔得去傳統市場請熟人特地留,今早過去拿,所以才耽擱了些時候。」他解釋。

  「雖然你很用心弄了鳳梨和蘿蔔來祝賀我們,但阿快嫌這樣太寒酸了,畢竟你們的交情很特別。」雅立在一旁幫腔。

  「你們都是執業會計師,什麼都不欠,我還能送什麼呢?」他以為心意到就好,想不到會被嫌棄,心裡難免有些失意。

  「可不可以指定禮物?」阿快又問。

  「可以呀,如果我能力所及,我就買來送你。」他承諾。

  「我要的東西你一定給得起。」阿快瞇著眼睛說。

  「到底是什麼東西呀?」宥恆問。

  「你要給得開開心心,不準生氣我才說。」阿快又開始耍無賴。

  「行了,我給,而且保證不生氣。」宥恆再次答應。

  「雅立當證人。」阿快看往座位後的雅立。

  「你賣關子也賣得太久了吧,我們都答應讓你如願了,快說吧。」

  雅立早知道老實的趙宥恆根本不是蘇阿快的對手。

  「我不久前買了一棟1+2的角間店面。」阿快說。

  「喔。」宥恆傻傻地應著。

  「我是和剛卸任的男友嘔氣才搶著要買那樓,你也知道我剛成立事務所,又買了那間不知閒著要幹嘛的樓,於是可用資金就全被那樓給綁住了,我要有收入也得等一、兩個月左右,所以現今手頭有點拮據。」阿快決定主打悲情路線。

  雅立在後座冷眼瞅著,深深地不以為然。

  這傢夥在趙宥恆面前演這出苦情戲,也未免演得太入戲了,害她聽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誰不知阿快除了缺固定交往的男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錢。

  要不是她的出發點是為了照顧趙宥恆,她簡直要唾棄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二十萬借你周轉夠不夠?」宥恆一臉無邪地這麼說。

  「啥?」他在說什麼?

第6章(2)

  阿快自我檢討,會不會剛剛說得太淒慘,才讓他以為她要借錢?

  「我不是要借錢。」阿快馬上澄清。錢,她多的是。

  「那你……」要幹嘛?

  「我希望你利用那間店開髮型工作室,店租啦,裝潢和設備什麼的就當讓我入股投資,如果你依約答應了,我今天就雙喜臨門了耶。」

  宥恆總算聽清楚她究竟在說什麼了。

  「不行。」他堅定的拒絕。

  不和人合夥作生意是他們家付出慘痛代價學來的教訓,他家道中落的記憶猶新,怎麼可能再重蹈覆轍!

  「可是,你剛剛明明答應過了,我才說的呀。」阿快嘟著嘴小聲的說。

  「但我先答應過我阿嬤不和人合夥作生意。」宥恆口氣雖緩和,但立場堅定。

  「唉呀,這個屬技術層面,小枝小節好解決啦。啊不然,不然我先墊的錢就當借你,等你賺錢了再還我?」啊,這樣總可以了吧?阿快轉頭睇著他。

  「這樣不好。作生意難免有風險,賺了一切好說,要是賠了,我要怎樣對你交代?」

  「厚,交代什麼呀。」這棵木頭,簡直快把她的耐性給磨光了。

  她只好耐著性子繼續說服:「你手藝很好對不對?一定會賺錢的。錢,我也不會急著跟你要,你不用想這麼多啦!」

  阿快說得口乾舌燥,不知他到底肯答應了沒?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一臉平靜。

  「不然是什麼問題?」她簡直想要尖叫了。

  「我不想因為錢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他說。

  「我們情比石堅,絕不會被錢給破壞掉。要不,你就寫一張借據給我,這樣你他媽的會不會好過點?可不可以答應了?」

  結果他溫吞的冒出一句讓阿快噴鼻血的決定——

  「我還是自己慢慢存錢,等存夠了再來想開店的事吧。」

  敢情她好說歹說,他就是不依就對了?實在氣死人了!

  她狠狠瞪著他,有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不只如此,她還有一種自尊受傷的感受。

  她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卯起來想幫他,可他為什麼非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難道在他眼裡,她不是他的好朋友嗎?

  她有種自作多情的尷尬和狼狽。

  枉她謙卑地捧著一顆最誠摯的心和新台幣到他面前,結果人家連聞都不聞,她到底是在幹啥啊?

  嗅出氣氛有點怪異,雅立端坐起來。

  「趙宥恆,我看你還是答應阿快吧。關於金錢,她向來是出奇的摳門,這次難得發善心,你要拒絕了她這生平第一次,她鐵定會怨懟的對天發誓,永不再發第二次善心。我當然不在意你個人的福祉,但上蒼有好生之德,好不容易我們的小氣菩薩就要出來普渡眾生了,你這一腳,可是會把她遠遠踹回家閉關去,你也不希望她變那副鬼樣子吧?」

  雅立的話狠狠敲了宥恆一腦袋。

  剛剛一直忙著拒絕阿快,卻忽略了她的好意。

  他偏頭看著阿快,她果真一副慍怒的模樣。

  「唉,好吧,我原本計劃明年才出去開業的,既然你對我這麼好,那我就跟你借一些吧。」宥恆看著她氣得發青的臉說。

  他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了。他的原則之一就是不跟好友借錢,但阿快在他心中的等級比好友還要高一些,那他就給她一些特別的優待。

  「借我二十萬應該夠了吧?」他說。

  那麼少?

  他夠嗎?她懷疑的看著他。

  「我有近二百萬的存款,省點花應該夠了。」他看清她眼裡的疑惑說。

  媽的!繞了一大圈,說得口沬橫飛、滿身大汗,結果人家也是小有積蓄啦,真是爆糗耶。

  「好啦。好啦,隨便啦。」她實在有些惱。

  ☆☆☆   ☆☆☆   ☆☆☆

  決定要出來創業後,宥恆辭去美容沙龍的工作,趁著空檔帶著阿快搭火車到他豐原老家玩了一趟。

  在火車上甫坐好,阿快開心地東張西望,轉身對宥恆說:「我好久好久沒有搭火車了,這樣讓我好像回到小時候和我爸出去玩的感覺。」

  「這有什麼難的。如果你叫我爸,以後我也可以常常帶你出去玩啊。」宥恆笑著說。

  阿快對他扮了個鬼臉。「你想得美喔。」

  宥恆哈哈大笑。

  「對了,你們豐原有什麼好吃的?」阿快問,搓搓自己的手,今天真是冷,好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

  「嗯,我們廟東的排骨酥面很有名,桂梅莊老雪花齋也挺有名的。」宥恆說。

  見她冷,他站起身,取出行李中的暖暖包搓一搓,熱了,放到她手裡。

  阿快握著手中的溫暖,突然發起愣來。

  久久之後她才說:「將來誰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宥恆轉頭望著窗外,沒說出口的話是: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能是你?

  但這個老是在狀況外的女人偏偏問:「阿恆,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啊?」

  「我喜歡的女孩啊……」宥恆轉過頭來望著阿快。「她笨笨的,笨得不知道我在喜歡她。」

  乍聽他這麼說,她心裡有著一絲失落,但在還來不及細究其中原因前,她已經脫口:「這麼說,你心裡其實真的有喜歡的人嘍?」

  「當然。」宥恆深深看著她。

  她閃避著他的眼神,很怕被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祝福那個被他喜歡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很壞。為了掩飾自己的惡行,她口是心非的說:「你幹嘛不跟她表白?」

  「因為她身邊一直有著她喜歡的人,如果我對她表白了,她該怎麼辦?不接受怕我難過,接受了又非她所願,那我還不如靜靜的待在她身邊,不要造成她的心理負擔。」話雖說得這麼大氣,但他的眼神卻是黯然的。

  「她到底是誰?我認不認識?」阿快問。

  不知為何,她竟有點焦慮。為什麼在宥恆身邊這麼久了,竟不知有這麼一個讓他一往情深的女人?

  宥恆不答,只是淡淡笑著。

  阿快靜下心來仔細分析——

  他的工作時間那麼長,空閒時間扣掉睡覺,大約剩不到二分之一,她的叨擾還要佔去其中一半,剩下的時間,他最好有時間去偷偷喜歡哪個女人啦。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在唬弄我,除非你有什麼青梅竹馬的小女朋友或是哪個美艷的女客人倒追你,要不然最常在你身邊的女人算一算應該是我,怎麼可能突然冒出一個什麼女人來讓你暗戀?你唬我的對吧?」阿快非常得意自己憑著與生俱來的聰明,可以迅速戳破他的謊言。

  趙宥恆睜大眼睛望著她,隨即被她那一臉驕傲、得意兼自負的神情給逗得哈哈大笑。

  「我的天!我還真是不得不服了你。」

  「對吧,我很厲害吧,想騙我,哼,門都沒有。」阿快還在樂不可支。

  知道他是騙她的,根本沒有那麼一個讓他暗戀的女人,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實在不像是個好女人,為了不知道是單純的虛榮還是潛意識裡的劣根性,她竟冷酷的偷偷希望不要真有那麼一個女人被宥恆喜歡著。

  為了取得內心的某種平衡,她言不由衷的勉強自己問他:「說說看吧,看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幫你介紹。」

  阿恆偏著頭,像是在認真考慮著她的話。

  半晌,他終於說:「你知道我很喜歡吃什麼吧?」

  「蜜麻花啊?」她反問。

  「對。你去幫我找個會做我愛吃的那種蜜麻花的女人吧。你找得到那樣的女人,我就娶她。」趙宥恆決心配合她的風格,胡亂說一通。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愛吃蜜麻花?」阿快簡直受不了,哪有人開這種條件的!

  「小時候,只要我大哭大鬧,我阿嬤就會特地去台中買我愛吃的蜜麻花,祖孫兩人邊吃邊聊,她會一直逗我逗到笑出來為止。對我而言,那甜而不膩、鬆軟不黏牙的小點心,充滿了溫暖和愛的記憶;所以,有哪個女人做得出來,我就娶了。」他半真半假地說。

  「哼哼,我最好找得到那種女人啦。你何不乾脆到台中那家叫什麼甜蜜蜜麻花的店問,看看老闆有沒有女兒或姊妹,可以嫁給你比較快啦。」阿快的臉,就只有一個字:悶。

  「他們家都出男丁,沒有人可以嫁我。」他說。

  「喔,那我們算是同一族的。」阿快說。

  「同是哪一族?」阿恆沒聽懂。

  「滯銷族啊。」這還用問,這個傻阿恆,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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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53:30

第7章(1)

  阿快陪宥恆回豐原玩了幾天;最後一天,她看著他在祖先牌位前跟他阿嬤說:「阿嬤,我就要實現您的心願出來開店了,能這麼快實現夢想,都是這位蘇阿快小姐幫忙的。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讓您和蘇小姐失望。」

  阿快聽完,當場又是一陣感動。

  原來他知道她偷偷要幫他的心意。這樣慎重的跟他阿嬤和祖先告知,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回台北後,她更加積極的進行開店的裝潢工作。

  忙了幾天,她一時興起打電話給阿恆問店裡的裝潢進度。

  「不知道怎麼搞的,師傅們都說很不順利。」阿恆壓低聲音說。

  「不順利?怎樣不順利?」阿快問。

  當宥恆正要解釋,忽然又聽見她說——

  「算了、算了,電話裡講不清楚,我過去現場看看好了。」

  她一到現場,承包師傅和阿恆迎了出來,一臉神秘兮兮的說:「蘇小姐,對面五十公尺處,有一間茶藝館,我們過去聊聊好嗎?」

  三人在茶藝店裡坐定,阿快和宥恆聽見老師傅說:「小姐,我就直接說,你不要介意嘿。」

  「好,你講。」阿快說。

  「蘇小姐,我做裝潢三十幾年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那店面不乾淨。」老師傅說。

  阿恆以為阿快會嚇得臉色發白,沒想到她的表情冷靜得像對方只是在講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一般。

  「怎樣不乾淨?」阿快反問。

  「我們進場十天了,等一下這個師傅電鋸沒電,等一下那個師傅好好的工具不能發動;木板靠在牆上,竟會整排掉下來;沒風,門卻自己關來關去。我請的師傅都不來了。這個事情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又挺嚴重。我把事情跟你明說了,你要找專人來處理才好,沒處理好,我們就不進場了。這十天的工錢,我也不跟你拿了。」老師傅說。

  「謝謝你,我知道了。但你人都出門了,不拿工錢怎麼可以,你也要養家,拿著吧,這也許只是誤會,等我將事情調查清楚後,再通知你來上工。」阿快說。

  「好。」老師傅答應著。

  這女人真有膽識,竟連一絲驚訝的神色都沒有,他不覺多看了她兩眼。

  等老師傅走遠後,阿恆問她:「你相信那位師傅說的話嗎?」

  「信啊,幹嘛不信?」阿快說。

  「咦?」那她的冷靜是怎麼回事?

  「阿恆,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那店原先的主人是個老奶奶,她在自家店跳樓自殺了。」阿快看著阿恆的眼睛說。

  阿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阿快。

  「你會怕嗎?」阿快又問。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把事情解決啊,還能怎麼辦。」

  「怎樣解決?」

  「我姑丈是個修行多年的老道士,我們去找他幫忙吧。」阿恆說,拉了她的手走。

  「你會怕哦?」在車上時,宥恆這麼問。

  「當然有點毛。」

  「一點毛而已哦?那你怎麼表現得那麼鎮定,好像不怎麼相信裝潢老師傅的話似的?」阿恆忍不住調侃她。

  「如果我不稍微裝一下,要是他出去亂講,沒有的事不就傳成真的?那我們以後要怎麼做生意?」阿快解釋。

  「嘿,這時候你又挺聰明的。」

  「謝謝誇獎喔。」她本來就聰明,只是買這店面的時候,有一點點意氣用事而已好不好。

  ☆☆☆   ☆☆☆   ☆☆☆

  當阿快見到宥恆的姑丈江臨風時,沒想到他的年紀會這樣大,頭髮都白了,整張臉嚴肅中帶有一股英氣,走起路來健步如飛,很有精神。

  讓阿快好奇到不行。

  「你姑丈怎麼這麼老?」阿快偷偷問。

  「他才五十歲出頭,頭髮那個是少年白。」宥恆解釋。

  阿快坐進宥恆的車,準備前往她新買的店面和「前屋主」溝通。她望著後視鏡,宥恆的姑丈正開著賓士車跟在他們後面。

  「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姑丈還是成衣廠老闆?」阿快又問。不是說他姑丈是個老道士嗎?

  「我姑丈深具傳奇色彩,他十八歲開始義務幫神明辦事,但他沒靠這個吃飯,他自己有事業的。」宥恆說。

  「喔。」也許她今天可以大開眼界了。

  當他們到達目的地,阿快開了店門。

  「我先進去,你們跟在我身後。記住,我沒開口問你們話,你們一句話都不要說。」宥恆的姑丈交代。

  兩人很有默契的點頭同意,隨即跟在姑丈身後。

  只見宥恆的姑丈一進門,比著一個奇怪的手勢,直接上到二樓一個靠窗的大房間門口,站定不動。

  真的很奇怪,明明門窗緊閉,可是他姑丈的道袍下擺卻不停的翻動著。阿快看得全身起滿雞皮疙瘩。

  「你過來,對著中間那扇窗把買賣契約先念一遍,然後把它放在這張椅子上。」說完,他踢一張高腳椅到她面前。

  阿快好不容易念完契約書內容,也依照吩咐,把契約書放在椅子上。宥恆的姑丈又說話了。「夫人,這個女孩確實是合法取得這屋子的產權,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們素昧平生,她也無從得知你的想法,如今木已成舟,你有什麼心願未了,可以明說,只要能力所及,我們定會幫你完成。」

  屋子裡靜悄悄的,靜得只聽見三人的呼吸聲。

  「生命都結束了,為什麼不將生前的苦痛都放下呢?你的先生已經來接你很多次了,快隨他去吧。」宥恆的姑丈又說。

  阿快見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詭異。

  「阿快。」

  「啊!」宥恆的姑丈忽然喚她的名字,把她嚇了一大跳。

  「這位夫人有三個願望希望你能幫她,她便同意離開。」

  「請說。」阿快聚精會神聽著。

  「她的子孫沒依照傳統方式來引魂,所以她沒辦法回到她夫家的祖先牌位裡去,你要去找她那個和你打契約賣樓的兒子,要他重新辦好引魂的工作,並替她辦理超渡法會。這是第一點。」

  阿快眼睛瞄著那個契約書上賣方的住址。「照這個地址就找得到嗎?」

  「可以。」宥恆的姑丈看著窗戶,對阿快說。

  「第二點,她說這樓你買便宜了,她要你每個月捐款給慈善機構,只要你照做,以後誰在這裡做生意,她都保證會生意興隆。」

  「這點我也答應。」阿快又說。

  「第三點,她說她的晚年過得冷清又寂寞,她要你好好照顧這樓,努力讓這一、二樓店面熱熱鬧鬧的。」

  「我也很怕冷清,這個我自然也答應。」阿快猛點頭。

  「但是,如果我們去找這位夫人的兒子,他不相信我們怎麼辦?」宥恆問。

  宥恆的姑丈望著窗戶片刻,然後說:「她說她自會打點好一切,只要你們兩人一起去告訴她兒子說,你們是林奶奶要你們來的,他就會信了。」

  「喔。」兩人都明白了。

  宥恆姑丈對窗邊點點頭。「我會盯著他們把事情圓滿解決,法會的事我也會出面協助。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三人步下樓。

  「姑丈,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找林奶奶的兒子?」宥恆問。

  「明天下午三點就得到他家,不然他後天一早又要出國了。」宥恆的姑丈說。

  「但是,姑丈,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阿快問。

  「因為我看得到她,也聽得到她。」他說。

  「啊?」阿快嚇死了。

  「姑丈,你好神喔!」阿快忍不住又出言讚歎。

  「真的嗎?」宥恆姑丈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

  「這間店很不錯,你要好好做。」宥恆的姑丈拍拍他的肩。「我先回去了,明天的事不要忘了。」

  「是。」宥恆、阿快兩人不約而同的應著。

  一周後,阿快終於完成了林奶奶交辦的第一件事。

  宥恆開的曼波髮型設計工作室在林奶奶回兒子家後,順利完成所有裝潢工作,也順利開幕了。

  連原店長都讓阿快想辦法給挖過來了,挖角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阿快走進美容沙龍,見店長李安娜就坐在櫃檯裡怔怔發著呆。

  阿快見獵心喜,沈著的將一隻手臂擱在櫃檯上,環顧店面裡的景象。「最近客人少很多哦?老闆給你很多壓力哦?」

  「唉,別提了,自從阿恆走……」說到這兒,店長猛一擡頭,看見是蘇阿快,馬上把原先說的話吞下去,沒好氣的反問她:「你又來幹嘛?」

  店長聽說了,就是這個壞女人把阿恆拐出去開店的,沒來由的對她就是有一股濃濃的討厭。

  「還不是阿恆的店裡太忙,新聘的店長又沒經驗,既不會招呼客人,也不會訓練新人,連排個班表都排得亂七八糟的。阿恆那天把新店長辭退後,一個人坐在櫃檯裡善後,喃喃自語的誇說還是你能力好,做事有條理,以前在店裡除了替客人剪、燙髮,就不用再管別的,現在仔細想想,還真有點想念那個店長。」阿快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真的?他真的這樣說我?」店長心花怒放,飄飄然。

  她暗戀他好久了,只是他一直都很冷淡,原來他也會在背後肯定她的能力。

  啊!聽到這些,就可以完全抵銷掉自他辭職後,老闆終日要她想辦法提升業績的種種痛苦和壓力了。

  阿快好笑的看著店長的表情。

  她不過隨口掰一掰,這女人竟陶醉成這樣子,真有意思!

  「所以呀,我偷偷過來問你,」阿快再壓低身子,幾乎靠近她的耳邊說:「你有沒有興趣過去阿恆那邊幫忙?待遇和福利保證比這邊高喔。」

  「嗄?」阿恆竟想邀她過去長相廝守嗎?

  經過這段分離,他是不是已經發現她的好了?

  見阿快還在等她的回答,店長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這件事我會慎重考慮考慮。」

  「喔,那當然。我們隨時打開店門等候你的加入。但是,別讓阿恆等太久喔。」阿快低聲交代。

  「知道了。」店長承諾。

  「那我先回去跟阿恆說這個好消息。拜。」阿快忍著笑,快步走出店門去。

  走出大門,坐上自己的車,車都橫越了三條街,阿快還在笑。都說我是花癡,我看這個李安娜也差不到哪裡去!

  笑到嘴酸,她總算停住。

  等一下得先去店裡跟趙宥恆講一下,免得這件事穿幫。

  他那個人可是非常正經八百的,要是知道她扯謊把店長給這樣挖過來,他鐵定會非常、非常生氣。

  她還是比較喜歡他笑,所以先過去打個預防針。

  幾經思量,她決定一進店門就跟趙宥恆說:「李安娜店長自他被挖角後,不堪老闆終日給的業績壓力,決定辭職,我一時衝動就邀她過來加入我們。」

  然後,她模仿趙宥恆的神情和男人的聲音自我回答:「嗯,這樣呀,這件事說來我也有點責任,那就讓她過來吧。」

  她對著鏡子,有模有樣的開心玩著,竟一個不小心去撞到消防栓。

  她下車察看,一手插著腰一手撫著下巴。「嗯,這到底算是說謊的報應,還是應了那句,樂極生悲?」

  但,就算得多花一筆修車費,阿快也不覺得心疼,因為跟完成宥恆的心願那種快樂相比,這小小的意外根本不足掛齒……

  想著想著,阿快把思緒重新拉回眼下!

  仔細想想他們在一起的這五年,儘是美好的回憶,連一件不愉快的事都沒有,所以聽到他要走,她第一次感到來自心底、很陌生的慌。

  但她有什麼理由不讓他走呢?

  沒有,真的沒有。

  於是,她只能問身旁的他:「為什麼忽然要去上海呢?髮型工作室的生意明明很好。」

  「上車吧。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聊。」宥恆輕輕推著她的肩,往門外移去。

  在車上,阿快不死心,繼續追問下去。「你不告訴我原因,我怎麼吃得下去?」

  他就知道她一定會這麼說。

  五年來,她一直將他當成摯交好友,一邊無私的對他奉獻她的友誼,一邊不停地談著她的戀愛。

  他一邊享受著和她在一起的溫馨快樂,一邊聽著她的失戀故事。

  明知自己不是她的菜,他不敢向她表白,怕毀了那條界線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不停地看著她在愛情道路上跌跌撞撞,他的矛盾和不安一直以來都是一種折磨。

  這就是他的兩難。他像是一隻蚱蜢,對阿快複雜的感情是一條看不見、綁著他的線,教他只能獨自在原地面對自己的痛苦,不管想逃離或向她靠近,都痛。

  他不知道阿快會不會累或倦,但他累了,現在只想把這份感情好好放在心底,然後去外面走走看看。

  但她還在等他回答。

  他只好試著解釋——

  「我姊夫到大陸開美發公司多年,一直叫我過去看看,我拒絕他很多次了;這次他胃出血住院,要我過去幫忙,我不好不去,畢竟他和我大姊一直很照顧我。」宥恆說。

  「這樣啊。」聽起來真的很合情合理,她只好努力地保持微笑。

  天知道她的微笑有多難看!

  真沒道理,她明明很難受,幹嘛還要笑?

  因為做人要有風度,她知道。

  真是天殺的,去他該死的風度!聽到他要走,她的難過指數比她十五次失戀加起來還要多很多。

  她真的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

第7章(2)

  「怎麼了?人不舒服嗎?」宥恆問。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對啊,我發現我很捨不得你呀。」在他面前,她從不掩飾她真正的感受。

  宥恆心裡一震!他何嘗不是?

  他只是更溫柔地對她說:「這只是暫時的,幾天後就好了。」

  「如果幾天後也不會好呢?」阿快問他。

  「別胡思亂想了。餐廳到了,我們去吃印度咖哩,然後去唱歌?」宥恆打起精神說。

  兩人坐定後,阿快又問:「什麼時候走?」

  「下個禮拜一。」他答。

  「這麼快?!」快得她來不及為他做點什麼。

  「你會去多久?」她又問。

  「不清楚。」他說。

  「唔。」這算什麼答案?他怎麼可以不清楚。

  一頓飯吃得她無滋無味,味同嚼蠟。

  「怎麼啦?吃不下?」宥恆見她吃不到一半就擱筷。

  「今天的咖哩雞飯真是出奇的難吃,不曉得是不是換廚師了。」阿快心浮氣躁的抱怨。

  「哪裡跟廚師有關係,是你失戀心情欠佳罷了。」宥恆淡淡說道。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如果是心情欠佳,也是他要去大陸這件事。

  「好啦,別愁眉苦臉的了,陪你去唱歌。」宥恆仍是一貫的溫柔。

  到了KTV,阿快仍是那個佔著麥克風的人。

  她胡亂唱了幾首,越唱越心煩。媽的!怎麼會那麼剛好,一首比一首悲情,真是夠了!

  不想唱了,坐下來陪宥恆喝酒。

  「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耶。」阿快看著他的臉說。

  「嗯哼?」

  「為什麼你每次來都不唱歌?」

  他深深地望著她,然後才緩緩地說:「因為我是來陪你解悶、陪你找回信心和快樂的朋友呀。」

  「難道你都沒有心情不好需要唱歌發洩的時候?」阿快問得有夠直白。

  他望著她,專注而深情。唉,我的傻阿快呀,我怎會沒有呢?只是你一直沒發現罷了。

  「當然有。你沒發現我酒越喝越多了?」他打趣道。

  「那你告訴我啊,我也可以聽你說的。」聽到他也有不開心的事,她好自責。

  她不是故意要那麼自私,只會傾訴自己的痛苦,她也可以安慰他的。

  他輕輕敲著她的頭。「傻瓜,我逗你的,我哪有什麼事可以心情不好的。」

  他的話讓她陷入沈思。相識五年來,喜歡他的人不少,但沒見過他對誰動過心;店裡的事業他也經營得挺好的,欠她的二十萬,在工作室成立不到三個月就還她了。

  她左思右想,還真不知道這傢夥有什麼事可以心情不好。

  他不也說了,他是逗她的。

  她決定:信了。

  嘴角一勾,幫兩人斟滿酒。「你真的很壞。我剛失戀,你就告訴我你要離開,那以後我要怎麼辦?」

  誰要在她失戀的時候幫她燙髮?誰可以聽她說話?帶她去吃飯?聽她五音不全地在KTV亂啼、喝醉了酒載她回家?好脾氣地任她胡鬧?

  實在不知該怎樣面對心底那種糾成一團、帶點心酸的寂寞和難過。

  她拿起酒瓶往嘴裡栽。喝酒要爽快,今夜無論如何都要醉,不醉不歸啦。

  沒料到阿快會轉性,忽然不唱歌,安靜地坐下來喝酒。

  她這一喝,就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

  宥恆只好不喝,兩人間總得有一人保持清醒,載對方回去。

  她吵著要聽他唱歌。

  「不管,呃,你一定得唱一首歌,每次都我唱給你聽,這次換、換你唱,唱給我聽。」

  拗不過已經半醉的她,他只好拿起麥克風,對著已經半茫的阿快,他唱著——

  對你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美麗的夢 何時才能出現

  親愛的你 好想再見你一面

  秋天的風 一陣陣的吹過

  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對你付出了這麼多 你卻沒有感動過

  對你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美麗的夢 何時才能出現

  親愛的你 好想再見你一面

  秋天的風 一陣陣的吹過

  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對你付出了這麼多 你卻沒有感動過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對你付出了這麼多 你卻沒有感動過(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作詞、作曲:黃品源)

  ☆☆☆   ☆☆☆   ☆☆☆

  聽完他唱的歌,她哭得一塌糊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歌聲太高亢感人,恰如其分的表達出歌詞裡的意境。

  還是,剛好觸動她心裡自始至終沒人肯對她這樣深情的遺憾,抑或只是想起十五次失戀的種種辛酸。

  總之她就是哭得不能自已,在他來不及阻止下,她又把剩下的酒全給幹了。

  當她拿著酒瓶,發現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時,霎時,她紅著眼,瞪著滿桌子的瓶瓶罐罐,滿臉殺氣,拿起酒瓶往桌上砸。

  砸一瓶不夠,砸兩瓶,在一陣匡啷匡啷的玻璃碎片中,她又哭又叫——

  「怎麼沒酒了,把酒拿來!把酒拿來!聽到沒?!」

  宥恆訝然地看著阿快這戲劇性的一幕,快步搶過她手上半截的酒瓶。

  「你幹什麼?酒瓶給我。」

  「我、我要喝酒!」她鬧、她吵。

  她起身,瘋了似的往他撲過去,意圖搶回他手上的酒瓶。

  宥恆下意識的一閃,她咚一聲撞到牆,然後倒栽蔥地倒進沙發裡,兩隻腳在那搖晃著。

  為了及時阻止她那一發不可收拾的酒瘋,他一把抱起大吼大叫、還拚命捶他的阿快走出包廂。

  一臉冷靜的結完帳,再安全送她回到她住的八樓。

  將她放到床上後,在酒精和激烈運動的催化下,她終於閉上嘴巴,乖乖地睡去。

  望著她睡著的容顏,他輕輕撫著她光潔的額。

  這一走,恐怕要好久不見了。「阿快,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亂交男朋友讓自己傷心了。心要受傷了,很難痊癒的,也不是再交新男友就能解決,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只是你嘴上不承認而已,對吧?」

  他幫她蓋好被子,然後轉身離開。

  孰知,就在他要離去時,他背後傳來一種淒慘的哭音大叫:「不要走!嗚……不要走!」

  宥恆轉身,見她仍閉著眼,可那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像要阻止什麼卻又徒勞的舉止,再看著她淩亂的頭髮加上滿是淚痕的臉。

  在這樣的夜,她看來無害卻又充滿絕望;他走回去,坐在她身旁讓她握著自己的手,她這才好像放了心的睡去。

  他垂眼看著她。「可憐的阿快,是在夢裡也夢見自己被遺棄了吧?」

  他知道她並不真像外表那樣強勢,就因為裝強悍裝慣了,她才不知道該怎樣去表現她女性柔軟的一面。

  每談一次戀愛,她表面上十足積極熱情,其實心裡疑神疑鬼,因為怕受傷,不肯將自己貿然交出去。

  但好勝的她又不服輸,不相信自己真的嫁不出去;標準訂在那兒,怎樣都不肯改變,漸漸流於玩世不恭。

  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原也很有誠意要當個盡責、義氣的朋友在一旁默默陪著她;但愛上她之後,他漸漸負荷不了自己的感情和她的感情態度。

  他不希望自己承受不了後再來怨她,所以他得走。

  可是,見她連在夢裡都那麼無助,他好不捨,好難過。

  他坐在她的床邊,望著她,見她終於調勻了氣息,才輕輕關上她的房門,替她關上大門,回到十二樓自己的住處。

  他站在窗邊看著底下的繁華夜景;如果當初他不是以朋友的姿態在她生命中出現,今天的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想了好久,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店長總是管阿快叫——眼高於頂的爆炸頭恐龍妹。

  雖然這樣的稱呼有點誇張,但與事實相比,其實也不會太遠了。

  以阿快那種擇偶標準,她絕不會看上他這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子,一開始就不會。

  但他從來沒怨過她。

  他們雖然不是戀人,但也的確一起度過了許多溫暖歡樂的時光;他這人不貪心,因為他早早就明白。

  世事總是這樣,不是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有些事可以努力,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怎樣也勉強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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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6-13 16:57:19

第8章(1)

  當楊雅立擡頭看到趙宥恆時,確實有點意外。

  「找阿快?她去參加客戶的股東說明會了。」雅立坐在辦公桌前對他說。

  「我是來找你的。」他說。

  「喔,請坐。」她看著他臉上一處不明顯的瘀青。「要茶或咖啡?」

  「茶。」說完,他隨性的在紅色沙發上坐下。

  他拍拍沙發。會將這種顏色的沙發擺在辦公室裡,一定是阿快的意思。

  「這組沙發是阿快的主意吧?」他問已坐在面前的雅立。

  「可不是?找我什麼事?」雅立問,心中的好奇讓她有些按捺不住。

  「我明天要去上海。」他把玩著杯子說。

  「嗯哼?」那又如何?

  「短期內可能不會回來。」他又說。

  「所以?」她揚眉。

  「阿快剛失戀,最近情緒不穩定,你晚上有空多陪陪她。」他終於說明來意。

  「她?情緒不穩定?」雅立優雅的笑笑。「我認識的蘇阿快只會讓人情緒不穩定,她是不會搞自殘那一套的,你確定我們講的是同一個蘇阿快?」

  「她平常是那樣沒錯,可是她這次真的很受傷,她昨天喝醉了,又哭又摔——」

  「等一下。」雅立舉起手要他暫停。

  「你是說,阿快昨晚和你去喝酒,結果她不只喝醉,還又哭又摔?」

  「是啊。」

  「你知不知道阿快是山東大妞?」

  「她講過。」

  「知不知道她家裡開館子?」

  「聽過。」

  「那你一定不知道她的酒量奇佳,喝多了酒,只會乖乖去睡覺。」

  「但她昨晚……」

  她昨晚就是不肯乖乖睡覺,鬧了一個多鐘頭,拿到東西就猛砸他,害他好幾次差點出車禍,他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弄到床上去。

  但這種事沒必要替她到處宣傳吧。

  雅立靜靜的看著趙宥恆。「你們喝酒前,發生了什麼事?」雅立問。

  「沒有呀,還不就跟往常一樣,吃飯,唱歌。」

  「那天你有告訴阿快要到上海的事吧?」

  「嗯。」宥恆承認。

  雅立仔細看著他的表情。「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阿快的好酒量來自家族遺傳,但她酒品忒糟,只要喝醉了就會大吵大鬧,碰到東西就砸,見到人就打,為此,蘇伯伯只好將她的酒量鍛煉得更好,還規定她酒只能喝五分;不僅如此,還把她喝醉酒的鬼樣子錄下來,讓她看過後自我警惕,所以阿快也滿克制,從我高中認識她到現在,她只放縱自己在她姥姥過世時醉了一次,因為她實在太傷心了。換句話說,除非真的很傷心,不然阿快是不會隨便讓自己醉的。」

  「看來她這次是認真的。」宥恆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是落寞的。

  雅立看著他的臉,終於明白,長久以來她覺得宥恆對阿快有種她說不出來的什麼,她今天總算弄明白了。

  他愛阿快。

  可惜她的合夥人似乎並不明白。

  雅立冷哼。「對誰認真?蕭嘉邦?算了吧,阿快只是外表和嘴巴豪放,其實骨子裡她比誰都保守。她沒那麼好騙,她昨晚傷心是真,但絕不是為了蕭嘉邦。」

  宥恆知道她想說阿快對他的離開感到在意、難過,就算她只是誤會,他也很感激。

  第一次發現他有雙溫和善解人意的細長眼睛,連向來冷靜冷漠的雅立看了都不禁怦然心動。

  阿快怎麼可能獨獨對他不暈車呢?這實在很可疑。

  「謝謝你。耽誤你很多時間了,我該走了。」宥恆可以確定雅立一定會將她的話聽進去,遂起身告辭。

  雅立送他到門口。「我可以答應你暫時照顧『情緒不穩』的阿快,但是我只照顧到她的第十六任男友出現,畢竟我很忙的。」

  這樣就夠了。宥恆微笑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雅立望著他的背影,一直暗戀著阿快的他,心中很苦吧?

  不知他有沒有把她的話給聽進去?

  不知他會不會一去就不再回來?

  如果他一去不回,她是不是該在這種時候為阿快說點什麼?

  她小跑步追了上去,安靜的陪他在大街上走了一小段。

  「還有事嗎?」宥恆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望著雅立。

  「是男人,就該勇敢面對自己的感情,逃避不是好辦法。」雅立望著他的眼睛說。

  宥恆仰頭,苦笑。「還記得去年聖誕夜嗎?」

  「記得。」她點頭。

  「阿快那時剛交了一位飯店小開;那時她的男友因為太忙沒法陪阿快,所以她請我們兩個一起去晶華飯店吃大餐。」他說。

  「對,後來那天我重感冒沒去。」真沒口福,難得阿快要請客。

  「那天,只有我一個人赴約,我和阿快像往常一樣開心的用餐、聊天;但就在我們剛用完餐,阿快的新男友忽然拿著一大束鮮花,全然把他自己當作聖誕禮物那般出現。那晚,我看著阿快對我露出抱歉為難的表情,我只好故作大方的對她說『你高興就好,去吧。』我說著那話的時候,對自己有種說不出的嫌惡。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出飯店的背影,那是全世界最難看的風景;那晚,我坐到飯店打烊,坐到兩杯咖啡變冷,變酸,變苦。」

  雅立為他難過,只好靜靜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阿快的第十四任男友。他們交往不到三個月,又吹了。但我真的累了,再沒有力氣陪阿快玩她的愛情遊戲,我現在離開,至少我們還是朋友,總好過將來什麼都當不成的好。」

  雅立歎了口氣。愛情真是個折磨人的玩意兒。

  「你會再回來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髮型工作室怎麼辦?」

  「我讓店長入股,她能力很強,可以把店顧好的。」

  「既然這樣,那就祝你一切順利了。」雅立忍不住惋惜。趙宥恆真的是個很優質的男人,可惜對感情稍嫌……軟弱了點。

  宥恆溫煦的笑著。「謝謝你,再見了。」

  ☆☆☆   ☆☆☆   ☆☆☆

  星期一,阿快臭著一張臉來上班,開始她一整天的不順利。

  八點三十五分,她先是掉了一支筆;撿了筆,猛一擡頭又撞到桌子;才捂著頭,便聽到茶水間傳來一驚叫:「蘇小姐,你的咖啡……」

  她衝去茶水間,只看到她的馬克杯就留在飲水機的熱水下方,無辜的咖啡色液體在熱水不停的加持灌頂下,流出飲水機的淺槽,蔓延到整個地面。

  「呃,看來我是忘了正在沖咖啡這件事。」她說。

  打掃的歐巴桑偷偷看了她一眼;還真沒見過有人上班敢頂著那麼亂的頭髮,蘇小姐今天心情一定不太好。

  「沒關係,我等一下拿拖把拖一拖就好。」歐巴桑說。

  「麻煩你了。」她把熱水關掉,費了點勁拿回自己滾燙的馬克杯,慢慢踅回自己的座位上。

  九點三十分,阿快桌上的電話響了八次。

  雅立幫她接了整整八次,每次轉頭都剛好看見她正在專心發呆。

  十點五十分,她桌上等著簽證的會計報表已經堆積有五十公分高。

  助理小玉站她面前跟她拿客戶的報表,她單手支著臉,半晌,沒回應。

  「小玉,你先去忙別的,她總會醒的,等她清醒了再問她吧。」雅立只好出聲終結那爆冷的畫面。

  中午十二點,所有人都出去吃飯,阿快仍維持著那副深思的托腮模樣;雅立瞪了她十秒,決定由她去。

  下午三點四十分,雅立做完工作,走到阿快面前,伸出食指按著她的額頭。「叮咚,叮咚,有人在家嗎?」

  阿快一臉茫然地看著雅立。「幹嘛?」

  「跟我來會議室一下。」雅立說。

  等到阿快無精打采的走進會議室,雅立隨即把門關上。

  將阿快塞進椅子,再從口袋裡拿出小鏡子。「蘇大小姐,你自己瞧瞧,什麼鬼樣子啊你?」

  阿快有氣無力的睞她一眼,乾脆咚一聲趴在桌上。

  「你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告解的?」雅立雙手交抱,冷冷睨著阿快。

  阿快瞪著她,沒說話。

  「我今天有接到蕭嘉邦先生的電話,他要我轉告你,今晚要和你一起吃飯。」

  「叫他去死啦,分手就分手了,還吃什麼飯。」拜託!她哪有那閒功夫。

  「人家蕭先生已經積極想挽回你的心了,如果你在意他,就去聽聽他怎麼說,看看有沒有復合的可能,別在這裡要死不活的,教人看了生氣。」雅立說。

  順手拉了張椅子在阿快面前坐下。

  阿快一臉扭曲,比著自己的鼻子。「什麼?你以為我對蕭嘉邦那傢夥還有什麼眷戀不成?」

  雅立苦笑。「你們分手不到一周,這是很合理的推測不是?」

  阿快抓抓已經亂到無法形容的頭髮。「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可能是經驗豐富吧,發現蕭嘉邦劈腿的事,我當場的確是氣得不得了,可是,說也奇怪,和阿恆聊聊天過後,就好像沒那麼氣了。」

  「喔。」挺瀟灑的嘛,雅立把玩著原子筆。

  「分手就分手,反正我千錘百鏈也沒差這一次,倒是聽阿恆說要去大陸發展,我就突然變得很不對勁,也說不上來是哪裡難過,就是渾身沒勁。昨天我本來想親自送他去機場,但他一直關機,我衝到十二樓去撳門鈴,也不見他來開門,他好像故意不讓我送他似的。你知不知道,他連送都不肯讓我送,真的教我好難過。」

第8章(2)

  「他昨天有來。」雅立慢慢說著,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真的?他說了什麼?你昨天怎麼沒告訴我?」她連珠炮似的問。

  「昨天你去參加客戶的股東說明會,一整天都沒見到你。而且他只是來和我告別的。」

  「啊?只有這樣?」阿快的失望明顯得教人很難不發現。

  「不然你以為他該怎樣?」雅立反問。

  阿快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失落。

  「你心情不好嗎?」雅立擡起腕表問。

  「對!我的心情真要命的糟透了。最最該死的是,我還不知道我幹嘛心情不好。」

  「好,下班時間到,我們唱歌去。」雅立拉著她就要往門外走。

  「唱歌?你不是很討厭唱歌?」阿快問,覺得雅立今天有點怪怪的。

  「他說了,要是你心情不好,要多陪陪你。」雅立說。

  「他?」是誰呀?

  阿快在門邊站住,不走了。

  「趙宥恆。」雅立說完,回頭望著她。

  「怎樣?你走是不走?」

  阿快笑了出來。「我就知道,他不會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的,」她上前摟住雅立。「快說!他還說了什麼?」

  ☆☆☆   ☆☆☆   ☆☆☆

  KTV包廂裡,阿快吸著飲料,看著雅立說:「你快點告訴我,阿恆到底說了什麼?」

  「就叫我要是發現你情緒不穩就陪陪你呀,我不是講了?」雅立翻開歌本,準備點歌。

  「你有沒有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有。我只有跟他說再見。」

  「啊?」唉,都怪當初自己沒多問一些。雅立是很怕麻煩的人,她沒問一點也不意外。

  「要是他到了那邊,覺得一切都很好,再也不回來了,你怎麼辦?」雅立問。

  阿快臉色陡地泛白——

  「……真會這樣嗎?那我只好祝福他了。」

  「嗯,這樣才對,把他忘了,我們開始唱歌吧。」雅立一連點了五首。「我的歌來了,我先唱啊。」

  雅立唱著——

  那就等著淪陷吧 如果愛情真偉大

  我有什麼好掙扎 難道我比別人差

  誰要週末待在家 對著電視爆米花

  想起你說的情話 哭得眼淚嘩啦啦

  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 還有一個人人愛 姊妹們跳出來

  就算甜言蜜語 把他騙過來 好好愛 不再讓他離開

  找個人來戀愛吧 才能把你忘了呀

  像枯萎的玫塊花 心裡的雨拚命下

  從今以後別害怕 外面太陽那樣大

  如果相愛要代價 那就勇敢接受它

  把他騙過來 好好愛 不再讓他離開

  把他騙過來 好好愛 不再讓他離開

  好好愛 不再讓他離開

  姐姐妹妹站起來(作詞:劉思銘 作曲:劉志宏 編曲:王繼康)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間奏,阿快很受不了的叫著:「雅立,你有完沒完,怎麼一直重複唱這首歌?!」

  重複五遍了耶。

  雅立歎了口氣,枉費她唱得快累死,阿快還是沒聽懂。

  「阿快,有時候我覺得在感情方面,你真的、真的很智障。」雅力很無力。

  「以前可能是,但從今以後不會了。」阿快忽然說。

  「咦?」

  「我再也不交男朋友了。」阿快說。

  雅立皺眉。「話別說得太滿。不交男友不談戀愛,你活得下去嗎?」

  阿快一臉受傷。「我想我一輩子也找不到像樣的男人了,既然如此,一再浪費時間也沒意義。更何況,阿恆走了,你就只會唱這首姐姐妹妹站起來,還時興一唱再唱,簡直恐怖死了,我看我乾脆連唱歌也一併戒了算了。如果命中注定我的人生就是這樣非黑即白,我就……他媽的認命算了。」

  雅立仰頭大笑。「你別逗了,失戀十五次,你的人生沒變黑白,但趙宥恆一走,你就一副世界末日的鬼樣,你知不知道我怎麼想的?」

  「怎麼想?」阿快凶巴巴的問。

  雅立是標準的毒舌派,她的答案反正不會多令人期待,於是她拿起冰啤酒猛罐。

  雅立推推眼鏡,雲淡風輕的宣佈:「你愛上趙宥恆了。」

  聞言,阿快噗地一聲,把啤酒噴得到處都是,還很不淑女的嗆咳起來。

  雅立冷眼看著阿快的慌亂,迎著阿快驚駭的眼神,堅定異常的點頭。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你那莫名的心情變化。沒錯。這是鐵錚錚的事實,你愛上趙宥恆了。」

  阿快像只敗下陣來的鬥雞,狼狽的攤坐在沙發裡。「天哪!怎麼會這樣?!」

  那她現在該怎麼辦?

  她大而有神的眼睛不再滿是自信和剽悍,取而代之的是迷路小狗般的無助和惶惑。

  「你剩兩條路。第一,去把趙宥恆追回來。第二,徹底忘了他,還要戒掉唱歌這個嗜好,因為你膽敢批評我的歌藝,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陪你來唱歌。」

  阿快傻傻地瞪著雅立。

  「好吧,你今晚都還沒開唱,就讓你唱一首,但記得一定要唱得比我好聽才成,還得附帶療傷功能,因為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來唱歌了,然後我們就各自回家睡覺,從此過著心甘情願的日子,唱吧。」雅立以女王的姿態大賜恩澤地說。

  阿快拿起歌簿,點了一首歌,輸入,然後唱著——

  從來就沒冷過 因為有你在我身後

  你總是輕聲地說 黑夜有我

  你總是默默承受 這樣的我不敢怨尤

  現在為了什麼 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 動也不動讓我好難過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

  當我需要你的時候 你卻沈默不說

  從來就沒冷過 因為有你擋住寒凍

  你總是在我身後 帶著笑容

  你總細心溫柔 呵護守候這樣的我

  現在為了什麼 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 動也不動讓我好難過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

  當我需要你的時候 你卻沈默不說

  你最心疼我把眼哭紅 記得你曾說過 不讓我委屈淚流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

  當我需要你的時候 你卻沈默不說(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詞曲/小蟲)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6:58:31

第9章(1)

  對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趙宥恆這樣的覺悟,阿快只花了五秒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對這份感情的後續發展,究竟是進或退,她只花了兩秒,便作好決定。

  能得到最好的,她就絕不會去考慮那次要的。

  是的,她決定把趙宥恆給追回來,

  只是,在她想好該怎麼做之前,她得先和雅立去稅捐處開會。

  回程,兩人走地下道準備搭捷運回事務所時,經過一個算命攤,阿快的眼神不期然的和那算命的老頭對上,聽見他說——

  「這位小姐請留步。」

  阿快停了下來,任雅立怎樣催促、阻止,她都不走,慢慢靠近那算命攤子。

  「能不能把你的手借我一看?」算命老頭說。

  阿快依言將手伸出去。

  「唉呀,小姐你的爛桃花真多。」老頭說。

  「那怎麼辦?要斬桃花嗎?」阿快的語氣有些急促。

  雅立站在一旁,帶著冷冷的不屑看著他們兩個。

  「喔,不能斬,不能斬,你的桃花都開完了,只剩一朵,要好好把握,不然你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桃花了。」算命的說。

  阿快掏出一千元放在老頭那小小的算命攤上,不失豪邁的說:「不用找了。」隨即和雅立離去。

  走出地下道,雅立往捷運站走去,阿快卻舉手要攔計程車,雅立將她高舉的手拉下。「你要去哪兒?」

  「喔,下午益昌的老闆會去事務所諮詢一些節稅的事,你幫我應付一下,我要去顧我那唯一的一朵桃花去。拜。」說完,阿快便坐進剛攔下的計程車,隔著車窗對著一臉不以為然的雅立揮手。

  ☆☆☆   ☆☆☆   ☆☆☆

  台中,甜蜜蜜麻花點心店。

  阿快拿了一本財經雜誌,跟著一條人龍排隊買蜜麻花,等了一個半鐘頭後,她終於拿到兩包蜜麻花。

  阿快仔細看著自己手上的蜜麻花,露出不滿意的表情,招來店員。

  「這兩包蜜麻花和我的名片,請幫我拿給你們老闆。」

  說完,她以女王般高傲的神情環顧店內一周後,走了出去。

  留下錯愕的店員面面相覷著。

  第二日,同樣的時間,阿快又出現在甜蜜蜜麻花的排隊人龍裡,她依然皺眉看著蜜麻花,再度遞上自己的名片,交代店員:

  「幫我交給老闆。」說完,轉身離去。

  第三日,當阿快再度對甜蜜蜜麻花店的店員說同樣的話時,店員終於有了回應。

  「蘇小姐,我們老闆請你裡面坐。」

  阿快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回事,一臉自在的隨店員走進一間佈置雅致的客廳內,主位上坐了一位表情嚴肅的老太太,正在候著她。

  「想必你就是蘇小姐,請坐,」老太太對她頷首,雖是笑著,眼神卻是冷淡警覺的。「我是麻花店的老闆林徐英,請喝茶。」

  阿快低頭慢慢啜飲老闆送上的茶,面露喜色。

  「嗯,真是好茶。」

  「蘇小姐喝得出來這茶的好?」老太太冷淡有禮的問。

  「嗯。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鹿谷鄉產的春茶,用的是山泉水;壺嘛,應該是有二十年以上歷史的宜興紫砂壺,才能泡出這樣的凍頂烏龍茶吧?」阿快讚美道。

  老太太露出一絲訝然。「蘇小姐果真是行家。這的確是去年鹿谷鄉的冠軍茶,用山泉水和宜興紫砂壺泡的烏龍茶。」

  「哪裡,是老夫人太客氣了。」阿快笑著接過第二杯茶。

  老太太淡定的睨她一眼。「這幾日蒙蘇小姐送我敝店六包蜜麻花,不知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只是素聞貴店蜜麻花名聞遐邇,特地從台北前來購買,三日花了我四個小時三十分鐘的時間排隊購得六包,可惜……」阿快遲疑的看著老太太,把話給打住。

  「蘇小姐,有話直說無妨。」

  「個人以為,那六包蜜麻花不值得讓人等候,甚至期待。」阿快把話說明了。

  「此話怎講?」老夫人沒有生氣,倒是很想聽聽這個當會計師的小姐怎麼說。

  「第一天的蜜麻花,白芝麻的顏色呈淺褐色,那表示火候太過。第二日的糖漿黏在包裝袋上,那表示油糖比例失衡導致糖衣太軟,且兩股麻花切的刀工不一,沾上的糖衣厚薄無法一致,厚的地方吃來太膩,薄的地方又稍嫌不足。第三日的麻花上有兩顆小黑點,我認為那是糖的雜質所致。由此可見,貴店對糖的過濾有失嚴謹。」阿快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

  阿快骨子裡自然散發的自信,讓她說的話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老太太被阿快指正得啞口無言。

  半晌,老人一臉平靜的望著阿快。「蘇小姐,你說的缺失我都虛心接受,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對美食有這樣深厚的研究,真是令人佩服;但是,你不遠千里連來敝店三次,當然不會只是單單為敝店產品作品管這般單純,是吧?」

  厚,薑還是老的辣!她倒是一眼就看穿自己另有目的。

  阿快不動聲色的笑笑。「沒錯。我有一個極好的朋友很喜歡吃你店裡的蜜麻花,所以,我才專程下來買,想仔細研究後做給他吃,當作是個驚喜。」

  「喔,你朋友現在人在哪裡?」老太太問。

  「大陸。」阿快說。

  「我的蜜麻花是有獨門配方的,你就那麼自信可以破解?」

  「我相信天下無難事,一次做不好,我做兩次;三次做不好,我做十次,甚至百次,我相信我總會成功的;但是我希望我辛苦拿到的是完美的範例,這樣才有挑戰的價值。」阿快說。

  老太太打從心裡笑了出來。

  「孩子,你太樂觀了,就算我現場做給你看,你也絕不可能做出和我相同口味的蜜麻花。你知道嗎?有些技術就是這樣,只能意會不能言傳。有些功夫是基本功,功沒練到一定火候,是絕提煉不出什麼精髓的。現在店裡賣的都是我大兒子做的,他跟我做蜜麻花十年了,還做出讓你挑出毛病的麻花,你就該知道,這事沒那麼簡單。」

  「再難我也要試試。」阿快態度堅決的說。

  「你對朋友的心意真教人感動,那應該是男朋友吧?」老太太又問。

  「是一旦錯過,就會抱憾終身的男人;所以,我一定要學會做蜜麻花,把他追回來。」阿快說。

  「我很想幫你,但是,製作蜜麻花對火候的掌握有著很嚴格的要求,不是沒有經驗的人學得來的,你還是另外想辦法吧。」老夫人勸她改變主意。

  「如果我說我可以,你一定不相信。這樣吧,我們來場技藝切磋賽,我來炒花生,你做蜜麻花,請幾個人來當我們的評審;如果我贏,你不能藏私,當場做一次蜜麻花給我看,不管之後我學得口味像不像,你都不必再理我,這樣好嗎?」阿快望著老太太,眼裡有著熾烈的期待。

  老太太在她眼裡看到年輕時的自己,那種非要不可的企圖心,她已經很久沒在誰身上看到了。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兩點開始,我們來比一場吧。評審我會去找來。」老太太一掃眼底的冷漠說。

  「謝謝你。」阿快對她頷首,然後轉身離去。

  ☆☆☆   ☆☆☆   ☆☆☆

  翌日,下午一點鐘,阿快拿著她準備比賽的食材,拉著三分無奈、七分不情願的雅立出現在甜蜜蜜麻花店。

  店員領著她們進入客廳,老太太幫她們兩人介紹評審——

  「蘇小姐,這位是美食協會的李理事長;這位是專攻中式點心二十年的吳師父;至於這位,是專跑美食新聞的記者劉小姐。」

  老太太替阿快介紹完,阿快也一一回禮,並將雅立介紹給在場的每個人之後,便在老太太的帶領下走到廚房。

  「你要炒花生是嗎?我幫你準備了這個大鍋,你要不要先試試爐火?」老太太問。

  「這個我會用,沒有問題。」阿快邊說邊戴上廚師帽、圍裙再把花生拿了出來。

  老太太對評審點頭,便聽到李理事長宣佈:「比賽時間一個小時,現在開始。」

  阿快把鹽和預先洗乾淨的干沙依一定的比例和在一起,倒進已熱的干鍋裡,再把花生倒進去,開始拌炒。

  林老太太這邊則開始拌麵粉,熬蜜糖漿。

  雅立坐在評審席上,看得冷汗直流。

  這個阿快,就鹽、沙和花生這麼簡單的三樣東西也敢拿出來和人家比賽?

  也不看看人家那邊又是麵粉,又是糖,又是油鍋,光看人家揉麵粉的架式就夠唬人了,還有那切麵條的動作,多俐落好看呀,一看就知是大師級。

  阿快這……簡直就是小蝦米挑戰大鯊魚,她怎麼會有勇氣提說要比賽的?

  這個阿快,真該頒個最佳勇氣獎給她。

  三十分鐘過去了,阿快綁著的頭髮、身上的衣服全都汗濕了,但她像個機器人一般,大鏟子不停地翻炒著花生,翻炒的頻率和剛開始的第一分鐘一樣規律。

  要維持那樣規律的動作三十分鐘,雅立知道手鐵定很酸。

  阿快的眼神專注在眼前那一鍋花生裡,神情肅穆,和著像是決心的東西,看來非常的美麗。

  那一剎,雅立終於明白了,這場比賽一定和趙宥恆有關,要不然阿快沒理由這麼拚命。

  但這樣做,究竟對追回宥恆有什麼幫助?

  雅立又想不通了。

  四十分鐘後,廚房裡瀰漫著一股甜香,那是蜜麻花快完成的香味。

  雅立著急的看著阿快,只見她的鍋子裡冒出了一種嗶嗶剝剝的細小聲音。

  終於聽見她用一種如釋重負的響亮聲音說:「好了。」

  一個小時後,雅立坐在評審席上,喝著上等的烏龍茶,先品嚐外表金黃透亮的蜜麻花,吃起來外軟內酥不黏牙,實在好吃。

  當阿快那長相平淡無奇的花生送上來的時候,雅立拿起一顆花生仔細端詳。真是見鬼了,這花生怎麼會整整炒了四十分鐘,看起來還像生的一樣?這……還用比嗎?

第9章(2)

  雅立轉頭看看其他評審動作不一的拿起茶杯喝茶,然後拿起花生仔細咀嚼;她只好有樣學樣,喝口茶沖淡口中所殘留的蜜麻花濃郁的甜香,再拿起那醜不拉嘰的花生放入口中。

  咬碎的花生很香,非常香。

  而且那種香是有層次的;外面是帶著鹹味一般吃炒花生該有的香氣,中間有股甜香,吃到最後,有一種非常淡雅的香氣在舌瓣中漾開,那是雅立以往吃花生從沒嘗過的陌生味道。

  不知別人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樣的感受?

  她看見林老太太拿著一個小缽,拿起一顆花生將它敲碎、磨細再放入口中,不久她臉上的表情明顯頓了幾秒,然後她喝了口茶,靜靜坐在一旁。

  阿快看了看林老太太親自做的蜜麻花;那是一個完美的作品;她在金黃發亮的麻花外表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然後她吃了一口宥恆最愛吃的麻花。

  果然很美味,的確是種可以讓人覺得很幸福的滋味。

  如果她輸了,她會輸得心平氣和。

  十分鐘後,結果揭曉。

  阿快的鹽炒花生和林老太太的蜜麻花——比成平手。

  阿快大叫一聲,捂著嘴,不敢置信的望著評審主席李理事長。

  頭禿得發亮的李理事長笑著為這場比賽作總結。

  「剛聽到有人想拿鹽炒花生挑戰林老夫人的蜜麻花,而挑戰者又是圈外的年輕小姐,我承認我當場笑壞了。到底是哪個狂妄的晚輩敢做這種自不量力的蠢事,所以我純粹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來的;其他兩位評審也差不多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出席。但是,蘇小姐的鹽炒花生,坦白說,很成功。把花生所應具有的美味都激發出來了,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這樣的花生吃了不會上火,因為蘇小姐掌握了花生內部,生跟熟的臨界點,花生一斷生就收火,讓一顆小小的炒花生有了數種滋味,讓我想起以前小時候在田里偷烤花生,那種各式各樣的複雜滋味。你對火候的掌控成功感動了我,但這既然是場比賽,就不能只兼顧美味,我相信你應該也同意,炒花生的平實外表無論如何是比不上蜜麻花的貴氣。你說對吧?」

  阿快心平氣和的接受這樣的結果。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不能不說沒有遺憾,但她已經盡力了;她將祖傳的炒花生搬出來比賽,這般努力,也只能這樣了。

  陪著林老太太送走評審們,她見店裡的夥計已經在收拾廚房,只好拉著雅立對林老太太道謝順便告辭。

  「林奶奶,我可以這樣叫您嗎?謝謝您撥空陪我這樣胡鬧一場,看來我的確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比賽的蜜麻花都賣給我好不好?我以後不會再來煩您了,對您造成的困擾和不便,實在很對不起。」阿快對她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林老太太看著阿快,這個高瘦直爽的女孩不知怎地越看越有趣,她說以後不來了,那豈不可惜?

  「你聽不出來嗎?李理事長說的,要不是鹽炒花生的外表太醜,你就會贏過我的蜜麻花了;所以,你並沒有輸,我會依照約定做一次蜜麻花給你看。」林老太太說。

  「真的?!」阿快喜出望外,她沒聽錯吧?

  「但是有一個條件,你以後要常來台中看我,還得寫一張切結書,不許把我的功夫傳出去。」林老太太說。

  「那有什麼問題!我保證只做來自己吃,絕不外傳。雅立是律師,我們現在就請她幫我們擬一張切結書,然後我們就去做蜜麻花!」阿快開心的計劃著一切。

  當她們忙了半天,回到台北時已經快淩晨了。

  雅立在住家樓下和阿快道別前,忍不住問:「你去學蜜麻花究竟要幹嘛?」

  「我姥姥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捉住他的胃,懂了吧?」阿快說。

  雅立一臉鄙夷的看著阿快。「我唾棄這樣可笑的想法。噢,真受不了,你快回去吧。」

  ☆☆☆   ☆☆☆   ☆☆☆

  阿快如果會在意別人的目光,她就不叫蘇阿快了。

  剛忙完蜜麻花事件,阿快又不知上哪去找了個老中醫師跟著他學把脈和藥膳。

  雅立對合夥人的忙碌視而不見。不到十天的時間,阿快就宣稱她出師了。

  雅立以為阿快總算可以恢復正常,誰知,她竟印了本印刷精美、叫什麼胃腸家居照護及簡易藥膳的小手冊,發給全辦公室的每一個人。

  雅立走到阿快身旁。「你發這種小冊子給職員是怎樣?想讓大家見識老闆發花癡時所散發的偉大力量?」

  阿快揚起一邊眉毛看著她。「我邊發花癡邊照顧員工的健康,你不覺得很感動?」

  雅立冷哼一聲。「有什麼用?趙宥恆連手機都換了,擺明不想跟你聯絡,你又不知道他在哪,你還能怎麼辦?」

  「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出法子來的。」阿快拿出計算機,開始核對手上厚厚的會計報告。等工作趕完,她就會去想法子追查出他的下落。

  ☆☆☆   ☆☆☆   ☆☆☆

  下班後,阿快走進曼波髮型設計工作室,看著宥恆緊閉的辦公室,心中很有種人去樓空的感慨。

  她走到櫃檯店長安娜的面前說:「給我趙宥恆的電話。」

  安娜擡起那雙滿是幸災樂禍的眼,原來她竟然不知道阿恆的新電話啊。她冷冷回道:「怎麼找起我要阿恆的電話呢?你們不是頂好?」

  「嗯,我們當然很好,只是我的手機昨天不小心掉了。當然啦,我也可以主動等他跟我聯絡,可是我剛接到國稅局通知,好像他去年報的營業稅有點問題,所以我急著想跟他溝通一下細節,看看是不是國稅局那邊弄錯了,好及時中甲復一下。」阿快說得一派正經,讓人無法起疑。

  「拿去,這就是他的電話。」安娜百般不情願的將電話抄給她。

  「住址也寫上,我順便幫他做負責人通訊住址變更。」阿快又說。

  當阿快順利拿到趙宥恆的電話和住址時,忍不住自嘲,她的行為舉止簡直像是詐騙集團,要是安娜知道實情,鐵定會氣死。

  ☆☆☆   ☆☆☆   ☆☆☆

  學會做蜜麻花,拿到趙宥恆大陸的電話和住址,是不是這樣她就能把趙宥恆給追回來?

  她其實……沒有把握。

  不曉得為什麼,她獨自又重新坐了一趟往豐原的火車。

  她望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想起宥恆曾經說過話。

  他曾說:「因為她身邊一直有著她喜歡的人,如果我對她表白了,她該怎麼辦?不接受怕我難過,接受了又非她所願,那我還不如靜靜的待在她身邊,不要造成她的心裡負擔。」

  他口中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她忍不住要想。

  如果是,她當初為什麼那麼笨,沒有當面問清楚?

  但他不是說要靜靜待在她身邊,又為什麼變卦了?

  一路上,她又悔又恨,不知不覺哭腫了眼。

  到豐原,她憑著記憶來到廟東和陌生人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要吃排骨酥面;她點了兩碗,坐在總有人候在一旁等她吃玩的那種場面,回憶起阿恆帶她來吃麵的往事。

  她說:「這排骨真的好好吃。」

  阿恆把自己碗裡的排骨都夾到她碗裡。

  她問:「幹嘛對我那麼好?我們排了好久,你又不常回來。」

  他說:「我大概上輩子欠你的,沒藥醫了。」

  那時候她為什麼、為什麼會沒聽出他的感情來?

  趙宥恆,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大混蛋!「既然愛我,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說?」

  她太生氣了,把替他點的排骨酥面一併吃完。

  終於吃完後,她肚子撐得有點難過,忍不住在心裡開始大罵:蘇阿快,你真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

  是不是一定要這樣丟人現眼的一路哭來豐原,再哭回台北?

  你淚腺發達?丟不丟人啊你?

  能不能幹點有用的事?別再哭了?

  比如說?她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

  比如說混蛋配白癡,你覺得怎樣?

  嗯,似乎應該好好考慮考慮。

  火車才到板橋,阿快終於止住淚水,替自己找到些許信心,雖然為數不多。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6-13 16:59:28

第10章(1)

  上海。AQ髮廊,下午三點十分。

  趙宥恆推開二樓辦公室的門,吸著不同於台灣的空氣,看著陌生的街道和那些穿著和表情明顯不同於台客的上海人。

  他的心情像是燠熱無風的夏日午後後,心裡明明難受得緊,卻又無處可去。

  他不清楚自己的難受是因為想念台灣的熟悉生活還是阿快,或只是單純的不適應這裡的生活步調。

  但外表上他還是像個老鍾一樣,規律而盡責的往下一格前進,關於心裡那些濃霧一般的煩擾,他已無力去收拾了。

  他只是希望,他的忍耐能讓心中那股對阿快的強烈思念和牽掛的痛苦慢慢褪去。

  店外的夥計用木製托盤送來一些點心,喚著:「趙經理,這點心是一位台灣客人送來的,您快嘗嘗。」

  宥恆打住散亂的心思,望向那碟在台灣叫作蜜麻花的點心。呵,這可是他最愛吃的東西呢,不知味道如何?

  他拿了一塊來品嚐,那熟悉的滋味教他怔了好一會兒。

  沒錯,錯不了。

  這是台中甜蜜蜜麻花店的蜜麻花。味道一模一樣。

  只是,這些麻花怎麼都沒用包裝袋裝著?這就奇怪了。

  他問夥計:「你說這是一位台灣客人送的,人呢?是男是女?為什麼送我們蜜麻花?」

  「喔,那客人長得高高瘦瘦的,她說她是剛搬來的台灣人,今天突然心血來潮做了蜜麻花,說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聽說我們經理是台灣人,才特意拿過來請我們嘗嘗,您也覺得這小點心很好吃吧?」

  「嗯,是很好吃。」宥恆承認。

  這樣的美味,對他失意的心靈簡直是種救贖。

  「那這些就留下給您了。您慢慢享用,我先出去忙了。」

  宥恆點頭同意。

  當辦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又開始品嚐第二塊蜜麻花,並陷入深思。那位台灣人高高瘦瘦的,會不會是……阿快?

  隨即又被自己的臆測給弄笑了,這怎麼可能?真是想太多了!

  阿快現在應該在辦公室裡盤算著下班後要去哪個俱樂部走走看看,怎樣能釣到第十六任男友吧?怎麼會有空跑到上海來。

  趙宥恆啊、趙宥恆,你可真是病得不輕呢。

  他歪著頭,繼續吃著那充滿家鄉味的蜜麻花,心裡忍不住要問:阿快,這一個多月,你,好嗎?

  打開的髮型設計圖,一直到下班,他都沒能畫上幾筆。不過是一碟蜜麻花,竟讓他心思渙散,混了一個下午。

  算了,吃飯去吧。

  他徒步走到附近一家台客開的小餐館,進去點了一份台式排骨飯,低頭扒了起來,夥計卻糊塗地額外附上一碗四神湯。

  他喚住店裡的夥計。「嘿,我沒點這湯啊。」

  「喔,剛坐在右邊角落裡的一位小姐點的,她指定要給你的。」夥計撇下話就匆忙離去,忙著招呼另一桌客人。

  宥恆看往夥計講的角落。真是胡扯,那裡根本一個人也沒有。

  他帶著滿腹疑問攪拌著碗裡的湯品。那女人會是誰呀?會不會跟送蜜麻花的是同一個?

  一頓晚餐就在他滿懷疑問中草草結束。

  飯後,他搭車到姊夫的住處,和病體初癒的姊夫和大姊閒話家常;喝過茶,大約九點鐘,他就告辭回到自己的住處,早早上了床。

  第二天中午,有館子送來指定要給他的便當。下午,他愛吃的蜜麻花再度出現。晚上,他常去吃飯的館子又送上一碗有人「指定」要給他的山藥排骨湯,搞得他心中的疑雲越滾越大。

  第三天,他決定要弄清楚請他吃飯的究竟是誰,所以早早就在門外等候張望,等中午那送飯的人來,他馬上追問,那人卻說是老闆交辦,其餘一問三不知。

  蜜麻花和晚上的附湯也是如此,連老闆都不知道那名女人姓啥名誰,只是出手大方,除了最初見過一面,其餘的也只是電話聯絡交辦。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一周。

  髮廊的工作人員全在竊竊私語。「一定是趙經理的仰慕著送的愛心便當和點心,準沒錯。」

  雖然說是竊竊私語,卻全進了趙宥恆耳裡。

  這種不具名的好意,真教人無言。

  他能怎麼辦?花錢請人去調查?他可沒那閒工夫和力氣。

  只好把東西收下,轉請大家吃。他們幹的是服務業,那女人也極有可能是他店裡的客人,客人是不能、也不該得罪的。

  雖說這種好意挺教人難以消受。

  第八天,趙經理傳說中的仰慕者沒再送餐來,卻讓人送來兩本名叫「胃腸家居照護及簡易藥膳」的精美小手冊。

  他坐在沙發上,翻著那本小手冊,有一張電腦列印的字條掉了出來。

  那是一張叫做香砂君子湯的處方箋,上面還加注寫著:

  這是治胃病的加減藥方,你勤快些,每週去中藥店請夥計幫你煎煮藥汁二至三帖,只要有恆心,是可以治好胃疾的。藥膳裡的湯品,你自己琢磨著去餐館點,自己多保重。

  趙宥恆將那張紙條翻來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沒有具名,竟然沒有具名!

  他喝了口茶,坐到沙發裡仔細推敲。在上海,他跟誰都不熟,有誰知道他有陳年胃疾?

  想來想去,也只有大姊知道;但就算大姊要照顧他,也會在家裡讓傭人作菜叫他過去吃,不會用這種方式;更何況大姊早早出嫁,根本不知道他愛吃蜜麻花。

  在這世上,知道他愛吃蜜麻花又同時知道他有胃病的人——

  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蘇阿快。

  但阿快不知道他新換的手機號碼和上海的住所……弄清這真相突然變得異常重要。

  宥恆起身打電話給安娜問道:「阿快是不是跟你要了我的新電話和上海的住址?」

  「對呀。她說國稅局要查你的帳,所以,我就抄給她了。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安娜問。

  「沒有問題,你做得很好。」宥恆說完,沒讓安娜多問,便掛了電話。

  難道,阿快真的已經來上海了?

  她就在他附近?

  但她為什麼……她為什麼不露面?

  想到這裡,原本壓抑住的無所謂和堅強,瞬間瓦解成碎片。

  ☆☆☆   ☆☆☆   ☆☆☆

  「什麼?」雅立少見的大呼小叫。「你專程去上海見趙宥恆,竟然沒和他見到面?!」

  這阿快究竟在搞什麼飛機?!為了讓阿快能找回趙宥恆,她可是連著七天,天天加班到半夜!

  「那這七天你究竟幹什麼去了?」雅立大聲質問。

  「遠遠地看著他,然後幫他訂餐,做蜜麻花送去店裡給他吃啊。」阿快有點心虛的招供。

  「你到底在耍什麼白癡?!」雅立把帳簿狠狠丟在她桌上。「這種事需要你大老遠搭飛機到那邊去做嗎?」

  「唉,你不懂啦。」

  「這麼白癡的事,我當然不懂!」雅立氣唬唬的坐下來開始對帳。

  「當我在上海的街頭遠遠見到他那熟悉的臉龐,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懼和害怕;如果我對他的感情,到頭來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你知道嗎?那我就會永遠失去他,連在他身邊偽裝成穿著裙子的哥兒們都不可能了。而且就算他可以接受我,我仍舊忍不住要擔心,如果我們的戀情走到最後,玩完了,就像我前面那十五次失敗的戀情,我肯定會很痛很痛,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所以……」阿快沮喪得再也說不下去。

  「所以,你就當一隻很沒種的烏龜給爬回來了?」雅立狠毒的替她把話接下去,還很不屑地瞥著她。

  「對啦,對啦。」阿快心煩的承認。

  「你讓我覺得我這七天的犧牲很不、值、得。今天你自己去加班,我要去作SPA,拜。」雅立可能真的氣壞了,說完,就一溜煙離開辦公室了。

  沒關係,沒有情人,至少她還可以擁抱工作。

  一月開始,即將要步入會計旺季,一路昏天暗地的可以忙到五月,她有的是無止盡的加班,應該不會有太多時間去難過。

  好吧,就這樣,把自己埋到工作裡去吧。

  因為雅立決意要休假三天,所以阿快只好把自己扔進事務所的忙碌漩渦中。

  連著三天,每天都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好不容易在客戶給的期限內將報表趕出來。

  走出事務所,她才知道正下著雨。

  鑽進她的紅色福斯汽車,忽然不想那麼早回去,她毫無目的的在路上閒逛,最後還是停在常去的pub附近,猶豫了幾秒,便走了進去。

  她不肯承認自己是因為寂寞才走進這看似熱鬧的地方,她只是想安靜地喝杯酒,擺脫那種每到夜深人靜,便偷偷來襲的惆悵。

  落單女子獨自在pub角落飲酒,難免會引來搭訕。

  一個來尋一夜情刺激的男子,帶著幾分醉意坐在阿快面前。「小姐一個人?」他問。

  阿快擡起頭,不悅地睞他一眼,繼續喝她的酒。

  「不開心啊?我陪你聊聊。」男人的小眼睛直勾著她。

  「少煩我。」阿快瞪他一眼。

  「大家作個朋友,何必那麼凶?」男子笑著幫自己倒酒。

  阿快迅速搶回自己的酒,目露凶光。「我不爽看到你。還有,這是我的酒,給我滾遠點。」

  男人被這樣拒絕,有點惱羞成怒。「臭娘們,擺的什麼高姿態!我是可憐沒人理你,哼,不識擡舉。」

  阿快連想都不必,直接把酒潑到他臉上去。

  男人掄起拳頭,看來是很想一拳揍死阿快。

  「你聽到了,她要你離她遠一點。」說這話的男人,抓住就要揮向阿快的拳頭,說話的語氣不卑不亢,卻有種不容反對的堅定。

  衡量過對方的身高和體型,搭訕男子很識相的抽回手,悻悻然離去。

  阿快看清來人,又驚又喜,她大叫,然後撲上去:「阿恆!」

  宥恆微笑抱著她的腰,聽見她急促的追問著:「你怎麼在這?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下午。」他聞著她宜人的髮香,說。

  阿快擡頭看見別人好奇投來的目光,才有點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們剛認識的那個夏夜,也是個下雨天,你對我說,你最怕下雨的夜晚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你都會跑到pub、人多的地方待著,隨便找個人說話,只要不是獨自一個人就好。那時候,我就在心裡作了決定,只要你願意,我就一直當那個在雨夜陪你的人。」他用磁性好聽的聲音說著他曾有過的心願。

  阿快無可避免的流下眼淚。「可是,這次你撇下我去上海,我的心好像破了一個大洞,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你是不是到上海去找我了?」宥恆問,拿出乾淨的手帕遞給她。

  阿快胡亂擦著不斷流出的淚。「對呀!我在雅立的刺激下,去台中甜蜜蜜麻花店學做你愛吃的蜜麻花,從安娜那裡騙來你的電話和住址,還去學中醫把脈、訪求各種治療胃疾的藥膳,信心滿滿的想說要把你——」說到這兒,阿快忽然打住。

  「把我怎樣?」宥恆笑臉盈盈地追問。

  「沒、沒有啦。」呼,好險!差點對他表白溜。

  「嗯?」宥恆挑高眉毛。

  「我是說,是說要把你……照顧好,像你以前照顧我那樣。呵呵,好朋友就是要互相照顧啊,對不對?」阿快總算掰出一個還算可以的理由。

  「既然如此,你幹嘛故作神秘?大大方方和我相見就好了,我還可以帶你到上海四處玩玩,也好過你這樣遮遮掩掩的,白白浪費了七天假期。」他忍住笑說。

  「……對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神經。」阿快只好裝傻,眼睛飄呀飄的不知該看哪,最後又飄回他臉上;誰知他竟一直就那樣心安理得的看著她的無措。

  他露出讓人安心的微笑,握住阿快放在桌上的手,不再讓她有躲避的機會。

  「阿快,我們重新開始吧,讓我重新追求你。」他說。

  阿快驚疑的望著他。「難道、難道你……喜歡我?」

  宥恆點頭。「是啊,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只是你一直沒發現。」

  阿快歪著頭,小嘴微微張開,像是不知該如何承受這樣巨大的驚喜。

  這麼說,他們根本就是互相喜歡、彼此仰慕……是這樣說,對吧?

  阿快站起來,將手伸到他面前。「這裡好吵,我們回去慢慢聊吧。」

第10章(2)

  他們回到宥恆的十二樓,宥恆要開燈,卻被阿快阻止了;兩人就著外面微弱的燈光深情對望,阿快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子,那表情看來十分誘人。宥恆俯身吻著她柔嫩的唇瓣,舌尖輕輕探索著她需索的舌,一雙寬厚溫暖的手在她腰間和臀間愛撫著;阿快鬆開摟在他脖子上的手,偷襲、揉捏他光滑的胸肌,只見他低吼一聲,兩人撲倒在沙發上,幾近狂亂的需索著彼此,在汗水和嬌喘中,兩人一起到達慾望的高峰。

  事後,阿快抱著宥恆,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宥恆是唯一可以讓她毫無保留、全心信任的人,和他在一起,讓她覺得好幸福。

  天微亮,她在宥恆的深情注視中醒來,她露出一個真材實料的笑容。「早!」

  他點點她的鼻子。「現在你可是我的女人了,我會盡一切力量守護你,但我只要求一件事。」

  她伸手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很性感的呢喃著:「你講啊。」

  「不許再隨便勾引其他男人了。」他很認真的看著她說。

  「如果我辦不到呢?」阿快逗他。

  「我會立即離開,永不回頭。」他說這話時,表情隱約有種痛苦。

  阿快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心,仔細看著這張臉龐。

  她知道他是說真的,他一向就是個認真負責且專情的男人,只要給了,就會給得很深很長……

  所以,一旦被辜負,就會慘烈得難以收拾。這是這趟上海行她得到的深刻體悟。

  她第一次瞭解,默默愛著一個人,靠得太近怕傷了彼此,遠遠看著卻又無法遏止心底那熾烈的想念,是種什麼滋味。

  那是一種煎熬;而這種煎熬,她只對趙宥恆一個人有,所以她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她溫柔的吻著他。「有了你,我再也不要別人了。」

  「但是我並不符合你的三高標準。」宥恆心底有絲小小的不安。

  「誰說你不符合?報上名來,我去海扁他一頓。」阿快說。

  聽到她這麼說,他的眉眼瞬間舒展開來,放下了心中唯一的疑慮。

  她裸露的大腿環著他的腰。「你好像很相信我的話哦?」

  他吻著她的眉。「你這人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判斷你有沒有說謊的本事,我有。」

  「呵,好有把握呢,那你知不知道我別的長處?」問完,她以一種撩人的姿勢挑逗著他。這時候要是再講話,那就太不上道了。

  ☆☆☆   ☆☆☆   ☆☆☆

  趙宥恆和蘇阿快纏綿了一個假日。翌日,便飛回上海。

  雅立冷眼看著阿快,只見她邊唱歌邊飛快的按著計算機,這點雅立沒意見,但她頸上那明顯的吻痕就教雅立深深地不以為然。

  「你真有那麼寂寞?非得去嘗試一夜情?」雅立一臉鄙夷。

  「你講話盡量刻薄吧,我現在正在熱戀中,有的是金剛不壞之身,你那小小的中傷,絕對傷不了我。」阿快眉開眼笑的對雅立說。

  「那麼快就把趙宥恆忘了?」雅立放下筆,好好研究起蘇阿快。她是不是遭遇太多情變,所以性情大變?

  「沒有呀,我發現我真是愛死他了,怎麼可能把他忘了!」阿快一臉快樂地說。

  雅立上下打量著阿快。「你不太正常,你知不知道?」

  阿快看著雅立。「對呀,我也這樣覺得。我覺得我快樂得快要爆炸,我沒想到一向溫柔的阿恆,在床上竟然這麼狂野——」

  阿快的話和無限幸福的表情在雅立冰冷的視線下被硬生生打斷。

  「趙宥恆回來啦?」雅立問。

  但表情說的是:你給我控制著點。

  「是。」阿快勉強配合。

  「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啦。」雅立一臉嚴肅的說著這句滿好笑的話。

  「嗯。」阿快努力配合雅立要的風格。

  「他肯跟你上床,一定是考慮過要跟你發展長遠穩定的關係,你自己以後行為要檢點一點,不要再錯過這麼好的男人。」雅立說完,又低下頭去核帳。

  阿快額角垂下三條黑線。

  她就是非常在意「他肯跟你上床」那六個字,這簡直接近侮辱!她一定得問清楚。

  「你幹嘛那麼機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耶,我全身上下到底哪裡不好,你幹嘛講得好像他肯跟我上床,是件多大的恩典似的?」阿快站起來,一臉挑釁的望著雅立。

  雅立頭連擡也沒擡,一臉冷靜的繼續算著她手上的帳目,只是輕描淡寫的冷冷說道:

  「我覺得他是個守身如玉的男人,還沒結婚就把貞操給了你,一定已經有要娶你打算。」說到這兒,雅立才擡起頭。「你站這樣是怎樣?想找我吵架?」

  阿快被雅立搞得哭笑不得。

  「不是。我是想說,我這輩子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雅立根本是生來克她的。

  「嗯,知道就好。」說完,很平靜優雅的把帳簿移給阿快。

  「告訴趙宥恆,結婚日期得避開一至五月的旺季。還有,在他搬回台灣之前,你都不許再請假。」

  ☆☆☆   ☆☆☆   ☆☆☆

  當阿快在事務所忙得內分泌失調、醜到最高點的時候,趙宥恆替他姊夫訓鏈好了一些幹部,安頓好他當初承諾姊夫的所有工作後,順利辭了AQ髮廊經理的工作回到台灣。

  六月的某一天午後,他一下機就直奔阿快和雅立的會計師事務所,拿了九十九朵紅玫瑰,當場跟兩頰各夾著一支電話忙得像鬼的阿快說:「六月了,嫁給我吧。」

  阿快忙得有點心浮氣躁,根本沒聽清楚,只是大剌剌地隨便招呼著:「你回來了,等我一下,我先打個電話。」

  當她把電話都講完,走過來接過他手上的巨大花束。「你剛說什麼?」

  問完,電話和她作對似的又響起。

  她轉身回去要拿起電話之際,終於聽清楚他再說一次的話竟是——

  「嫁給我吧。」

  她在漫天亂響的電話鈴聲背景中,抱住他,大聲說好!

  雅立插著腰,從容地解決每支剛好來湊熱鬧的電話。

  當兩人共用的辦公室裡所有的噪音都消失後,雅立滿意的看著這樣的結局。

  這阿快真是好樣的,總算擺脫滯銷一百年的魔咒,順利把自己嫁出去了。

  ☆☆☆   ☆☆☆   ☆☆☆

  阿快家的山東餃子館。

  蘇爸和蘇媽為了迎接準女婿,特地暫停營業,煮了一桌子拿手菜和高粱酒候著他。

  「老伯,您這牛肉餃子真好吃。」宥恆真心讚美。一直以為阿快的廚藝已經夠好了,想不到她家裡賣的蒸餃會這麼好吃。

  「是嗎?那再嘗嘗這個小菜。好吃嗎?」蘇爸開心的在他碗裡放了辣白菜、辣味雞、辣蘿蔔等等紅咚咚的小菜。

  「喔,好、好……」宥恆額角泌出細細的汗珠來。

  「好吃啊,好吃就好。」蘇爸滿意極了。

  「什麼好吃!他是說好辣。你把菜弄這麼辣是要叫他怎麼吃!就跟你說他的級數只到小辣,你還弄這麼辣,講不聽ㄟ。」阿快凶巴巴的對著老爸抱怨著。

  阿快把宥恆的碟子移到自己面前,將山東大饅頭移到他面前。「這裡呢,以你的程度,能吃的就饅頭跟蒸餃兩樣了,我爸炒的那個空心菜也是辣的。」

  「沒關係啦,辣好,下飯啦。」宥恆客氣的陪笑著,把阿快還在念大學的小弟遏逗笑得合不攏嘴。

  「我去幫你煮個湯好了。」蘇媽站起來。

  「不用了,伯母。」

  「不喝湯難道你要配高粱?」阿快一臉好奇的望著他。

  「他連酒都不會喝嗎?」蘇爸不敢置信的叫了起來,這樣能算男人嗎?

  「他會。只是酒量沒你的三分之一,要喝我陪你喝,我醉了他當司機,不是頂好?」阿快忙著安撫老爸。

  「對呀,一家子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像話嗎?」蘇媽對宥恆可真滿意極了,人家多溫文儒雅,配他們男人婆似的阿快簡直完美極了。

  她笑著幫準女婿煮鮮魚湯。

  宥恆很捧場的將魚湯喝完,讓蘇媽樂不可支。「還是我煮的合你口味是吧?」

  宥恆笑著點頭。

  「你真要娶我們家丫頭?她很凶的,你不後悔?」蘇爸很慎重地再問一次。

  「是。」宥恆肯定的說。

  「嗯,說真的,你真的很帶種。」蘇阿快的小弟冒出一句。

  阿快出手拍向小弟的後腦勺。「你少機車了,多跟趙哥學學,人家多有眼光。」

  「呦,可真不害臊呢。」蘇爸取笑道。

  「害什麼臊啊,本來就是啊對不對?」阿快抱著宥恆的手臂,親暱而甜蜜地笑著。

  宥恆轉頭笑著。阿快可能直爽、稍微凶悍些,但她絕不會無趣或死氣沈沈,從第一次她多管閒事的替他說話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好了。她是他的,想賴也賴不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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