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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是洋蔥男,
那麼容易讓人感動到流淚,
可是徹底剝開才知道他……沒有心。
她是山裡妞,
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讓人刮目相看,
可到底還是不諳世事的野山妞。
一條黑狗讓他被迫遭遇她和她的失戀,
從此,她撒丫子追在他的身後,
走進這花花世界,
走進洋蔥男的心裡。
序幕
登記、結婚,跟司空博弈想像中差不多——順暢而公式化。
直到民政局的辦事人員把兩個紅本本分別遞給他,他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心裡反覆告訴自己,我結婚了,我是謝某人的丈夫了,我的生命從此跟另一個女人聯繫在了一起。可望望身邊笑得有點奸詐的某人,他還是有幾分不真實感。
無意識地瞟了一眼紅本本上兩個人合照的兩寸照片,他發現就連自己的笑容都有幾分公式化,又無意識地瞟了一眼照片下面的名字——
男方:司空博弈;女方:謝寵兒。
等等!他的老婆什麼時候變成謝寵兒了?
司空博弈直覺大叫起來:「喂,你……結婚證辦錯了。」
「哪裡辦錯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不滿意地睇著他,「我幹這行十幾年了,從來沒出過錯。」
「連女方的姓名都打錯了,還說沒辦錯?」死鴨子嘴硬!謝某人在後面拉著,司空博弈仍一派忿忿。
那名工作人員也跟著扯開了嗓門:「哪裡錯了?哪裡錯了?」他拿出存檔的底根,「身份證上明明白白寫著姓名:謝寵兒——我怎麼可能搞錯?你這個人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司空博弈不相信地拿過那張身份證複印件,姓名那欄的確是「謝寵兒」沒錯,他眼沒花,腦子也沒有打結。
那問題只出在一個地方——
他猛地回頭瞪著那個自稱「謝某人」的他老婆,「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你都不知道啦?」她一個勁地傻笑,妄想矇混過關。
「你明明叫謝寵兒,為什麼一直跟我說你叫『謝某人』?」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奇怪,沒想到都結婚了,她也不曾告訴他她的真名,「為什麼隱瞞?」
自稱謝某人,真名謝寵兒的某人挑眉道:「謝寵兒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我比較喜歡自己取的這個。」
謝某人比之謝寵兒可沒好聽到哪兒去!
他糾結的眉頭仍是狠狠地盯著她,顯然沒有被她的這個理由所說服。
「等等!首富謝上智最寵愛的那個寶貝女兒叫什麼來著?」他怎麼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那位謝家小姐的名字很奇特,社交圈裡的許多人暗地裡都對其嘲笑不已,「好像叫謝……謝……謝寵兒?!」
他的瞳孔迅速放大,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已是他老婆的女人,「你跟首富謝上智的寶貝女兒同名?」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司空博弈低頭看去,是陽朔打來的。
「喂!老頭子,上次我不是跟你說,我覺得在哪裡見過那位謝某人謝編導嘛!我想起來了。」陽朔在手機裡一個勁地大呼小叫,「是在那個什麼富豪謝老爺子的家宴上,他那位寶貝女兒,謝家唯一的小姐——謝寵兒——你那個謝某人跟謝寵兒長得一模一樣哎!她不會是謝老爺子遺失在外的私生女吧!你要不要問問她,萬一是的,你那兩百萬可沒白投。咱們總算攀上了謝老爺子那尊財神,而且還……」
嘟嘟嘟嘟嘟——
司空博弈關了手機,擡眼瞪視著那個想逃跑的謝、某、人!
「呵呵!」她一陣乾笑。
她的笑容不對勁,若是平日裡他說出這句話,她一定會很不以為然地拍他的肩膀,大聲說:我怎麼會和那種只會吃乾飯的白癡千金同名,真倒黴!
可是她沒有!這一刻她竟然沒有發揮她狂妄自大的本性,反倒笑得那麼心虛。
「說!謝某人,你跟那個謝寵兒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實在很想說什麼關係都沒有。」
可是她不能!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要是讓他知道她還在欺騙他,估計他非氣得當場腦溢血不可,她可不想剛結婚就剋死老公當寡婦。
「司空博弈,你深呼吸,盡量放輕鬆一些,再聽我說好嗎?」她完全是為了他的身體健康著想。
「你說吧!」他連連深呼吸了好幾大口。
「你確定你已經準備好了?」她再三確定。
「我確定,你說吧!」呼——
「你肯定你不會當場背過去?」萬一背過去她該打120還是110?這是她目前急需考慮的問題。
「我肯定,你可以說了吧!」呼、吸——呼、吸——
「要不,要不……要不我們還是改天得了空再說好了。」
她轉身想跑,一隻蠻力十足的大掌勒住了她的衣裳,連帶著是一聲如雷大吼:「謝某人——」
好吧!她說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死的主語是他。
「我,謝某人。真名謝寵兒,首富謝上智最寶貝的,也是唯一的女兒。」
陳述完畢,請聽眾發言。
司空博弈呆滯了約莫三分鐘,腦子裡反反覆覆就轉著那麼一句話——
我違背了母親的意願娶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謝某人做老婆,可拿到結婚證的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其實高攀了首富最寶貝的女兒謝寵兒謝大小姐?!
靠!他奶奶的!
「謝某人……不是!謝寵兒……不對,謝某人……也不是……」他連氣帶急,腦袋瓜子已經基本告停了,只得大喝一聲——「女人,你欠我一個解釋!」
要解釋,很容易。
謝某人領著她新上任的丈夫司空博弈先生來到坐山望江的別墅群制高點,她站在對講機前深呼吸,然後對著那玩意張大嘴巴——
「啊——」
司空博弈受不了地捂上耳朵,卻聽對講機裡傳來柔和而機械的對答:「小姐回來了,恭候小姐,給小姐請安。」
大門刷啦啦打開,司空博弈跟著謝某人往裡去,足有兩人來高的正門從裡面打開,宣告著他正式進入謝家大宅。
擡眼望去的是一幅氣勢如宏的書法作品,想來該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司空博弈不敢小覷,仔細看去——
「遺囑……遺囑?」
有哪位名家以遺囑為作品贈人?什麼樣的收藏家會收藏別人的遺囑呢?當真是驚世之作?司空博弈再度看下去——遺——囑!
本人謝上智於神志清楚、身體健碩之今日鄭重立下遺囑,我死後,我所佔集團股份、不動產、古董、珠寶、名車等全部財產累計之後如下分配:我女謝寵兒、麽子謝小仨各得百分之二十,長子謝奇烽、次子謝傳雲、妻阮青萍、前妻姚瑞拉各得百分之十五。
不得異議,特此說明,完畢。
謝上智本人親書
某年某月某日
司空博弈繃著臉盡可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事實上在冷靜分析完這份遺囑大作之後他也笑不出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所娶的這位謝家大小姐以及他尚未接觸到的老丈人、丈母娘乃至一干大舅子小舅子恐怕……稟性都夠「奇特」的。
如他所願,把自己埋在客廳沙發裡滿頭黑線的男人正在驗證司空博弈的猜測。
那傢夥一手一個鬧鐘,死盯著鬧鐘上跳動的指針,一副快要爆掉的表情。他的週遭一片低氣壓,不得不走過來的傭人全都繞著道,盡可能地不去碰觸他的勢力範圍。
司空博弈一張死臉望向謝某人,顯然他又需要解釋了。
謝某人回首問他:「今天幾號?」
「七月一號。」黨的生日,怎麼了?
「難怪。」謝某人瞥了一眼怪人手裡捏的兩隻鬧鐘,氣定神閒地嘮叨著,「老大遲到了。」
「呃?」
「老大遲到了。」她重複,司空博弈依然沒弄清她在說些什麼,可坐在他對面的那位黑線男已經接近冒煙了。
謝某人不怕死地又道:「約定的時間過了,所以老二很生氣……不對,是快要氣爆了。」指著司空博弈見到的頭號怪胎,謝某人介紹:「謝老二——我二哥。」
司空博弈身為新上任的妹夫理所當然地站起身跟二舅子打招呼:「您好,我是司空……」
「保持安靜。」謝家老二頭不擡眼不挪地盯著手中兩隻鬧鐘,壓根不去理會自己妹子帶回家的這個男人是豬是狗。
司空博弈茫然地望向謝某人,又要解釋?謝某人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告訴他:「他正處於焦慮的中心,你最好當他不存在。」
雖然覺得謝某人的說法不對,可司空博弈也沒有更好的解決之道,他唯有打起精神應付接下來的場面。
只聽答答的腳步聲,正廳大門敞開,傳來傭人們的聲音:「大少爺您回來了。」
司空博弈正了正衣服準備見他的大舅子,卻有人先他一步衝了上去。他擡眼望去,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還埋進沙發裡喘著粗氣的謝家老二。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謝老大,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六月三十號的十二點,七月一號的零點,你整整晚了十二個小時還多!你晚了七百四十六分鐘零……」他低下頭審視兩隻鬧鐘後告訴對面那個鬍子拉渣,混身冒著酸臭味的男人,「零三十七秒。」
相對於他冒泡的緊張,歪在沙發上那個髒兮兮的男人打著哈欠抱怨:「只晚了三十七秒,老二,你用得著那麼計較嗎?」「不是三十七秒,是七百四十六分鐘零三十七秒。」
炮火震天,一干人等紛紛堵上耳朵。謝老二砸出一堆文件、公章之類的,衝著謝老大怒吼:「快點來交接,你已經耽誤我很多時間了。」
「急什麼急?」謝老大還是懶懶地躺在沙發上吹冷氣,「等半年後你來換我的時候,你也可以遲到,我不會跟你計較這麼多的。」
「你當我傻啊?」謝老二將手裡的公文一件件列出來給他看,「我不知道你的個性嗎?如果我遲到你只會時間一到就直接跑掉,到頭來為了辦那些交接,我還得多花多少時間?」
「誰讓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呢?那就沒辦法了。」謝老大任謝老二用文件將他掩埋。
謝某人扇扇司空博弈一頭的霧水,「我老爸早就退休歇著了,謝家的事業由這兩個男人一人頂半年,今天淩晨是他們約定的交接時間。」
司空博弈總算弄明白這兩個男人在鬧些什麼,躲在樓上久久的一堆人見事態平穩紛紛跑下樓來,首當其衝的就是遺囑的書寫者謝家老爺。
「寵兒啊,你總算回來了,你都多久沒回來看老爸了,真是想死我了,讓老爸抱一下。」
謝老爺火眼睛睛瞥見女兒身邊的陌生男人,以不符合他年齡的速度衝到危險分子跟前,指著他的胸追問:「你貴姓?今年多大?家住哪裡?父母何在?你從事什麼職業,你祖上三代從事什麼工作?有證明嗎?最近一次身體檢查是什麼時候?拿報告來我看看,超過一個月的報告我不要,低於三甲醫院的證明我不認。你接近我們家寵兒的目的是什麼?你什麼時間什麼場合因為什麼原因接近我們家寵兒?你跟寵兒最近的接觸有多近?你來我們家有什麼企圖?以上問題請你一一交代,如有虛假,我將會把你直接PAXH1出局。」
司空博弈擦擦額頭上不自覺冒出的冷汗,尷尬地張了張嘴,一向將手下人訓得服服帖帖的這位大哥居然發現自己此時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
謝某人不緊不慢地從包裡扔出兩個紅本本,下一刻,謝家老爺徹底閉嘴了。不僅是閉嘴,他連眼都閉了,直接暈倒在地。
寬闊的正廳極不是時機地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司空博弈進這個家頭回聽到歡迎的掌聲,來自他那位連旅行背包都沒來得及放下的大舅子。
「歡迎你當我妹夫,看你這樣子應該也經商吧!」
「他是四維推廣的老總。」
謝某人輕飄飄一句話讓兩個謝家男人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般把司空博弈緊緊圍住,並給予最激情澎湃的擁抱。
「一看你就是做生意的料。」
「是,看著就精明能幹的樣子。」
「要不然怎麼能把謝寵兒這麼難纏的女人搞定呢?」
「能把謝寵兒這種女人搞定,咱家的生意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實在是太小菜了。」
「所以,還客氣什麼?」
「甭客氣了。」
「拿著吧!」
「拿好了您哪!」
司空博弈的懷裡硬被塞進一堆原本謝家老二要交給謝家老大的集團文件,他傻愣愣地盯著前方的兩個男人。
謝老大再度背起行囊,以極其瀟灑的姿態與眾人揮手道別:「各位不送了,我繼續征程,咱們他日江湖再續。」
轉瞬間那個進門不到半小時的謝家老大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著他的逃之夭夭,謝家老二發出男人很難到達的尖叫高度。
「為什麼你今天來?為什麼你在我完成半年合同的今天來?你可以早一天,不對,是早半年或者晚半年再娶謝寵兒這女人,為什麼要在今天……」
謝某人一把揪住近乎發狂的謝家老二,「你神經太緊張了,需要放鬆,我給你找個妞怎麼樣?」
「不用。」謝家老二繃著臉冷淡丟下一句,「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也如風般消失了。
偌大的客廳唯留下抱著一堆文件的司空博弈對著謝某人咬牙切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堅持叫自己謝某人,正名謝寵兒的女子雙臂抱懷以作討好狀,「我——可以解釋的。」
第1章(1)
謝家老大謝奇烽背著行囊直飛香格里拉,繼續他六月三十號以前未完的旅程。有了司空博弈接管謝家產業,這下子他可以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左手拿著《遊遍中國》,右手握著GPS,他決定重走茶馬古道。
搭上班車,在破大巴上顛了四五個鐘頭,他總算到達德欽。只歇了一晚,他便重坐上班車往鹽井方向前進,謝奇烽打算沿著如詩的瀾滄江一路下行好好享受他的旅行生活。
鹽井地處雲南與西藏交界處西藏一邊,是滇藏線的必經之路,也是當年茶馬古道上重要的一站。
這裡是值得好好停留賞析的地方,謝奇烽在小旅館裡一覺睡到大亮。隨便拿冷水糊弄糊弄臉,他趿著鞋坐在旅館外頭的空地上。
陽光燦爛的午後,他一屁股搭在鮮花簇擁的嫩綠枝條下,吃著當地堪稱傳奇的加加面,喝著從沒聽過品牌也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啤酒,不時的有一隊隊的馬幫從他屁股旁邊走過,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就很流行地「穿越」了。
瀾滄江兩岸的桃花紛飛,女人們刮著桃花鹽,天公作美,看樣子收成不錯,女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紅彤彤的笑。
在一片緋紅中,她靜悄悄地走來,在謝奇烽尚未察覺時已站在了他的身旁,遮去了他前方的陽光,不由他不緊盯著她細瞧。
「老闆,他來過嗎?」
「沒有啊!這麼些日子再沒見他來過。」
她約莫十幾歲的樣子,瘦小而黑弱,膚色跟當地日日背滷水刮鹽的女人們沒有區別,可眉宇間卻多了幾分靈動。
他還想再多看她幾眼,眼前忽然一亮,她轉身遠去,把璀璨的太陽還給他,獨自默默地走在來時路上。
見她走遠了,旅館老闆這才嘟囔起來:「這小丫也真夠傻的,隔三差五就來問一遍,有什麼好問的?那樣的男人走了哪裡還會再回來?」
「不死心唄!」
旅館內的夥計湊在一塊取笑著走遠的山妞,反正她也聽不到,可以任他們調笑。
這樣的嚼頭謝奇烽是不感興趣的,翻開旅遊手冊,他用紅筆將地圖裡的茨中圈了起來。據手冊裡介紹,茨中的葡萄是一種叫玫瑰蜜的法國葡萄,顆粒小而飽滿,口味甜中帶酸,在法國本土已經絕跡,卻在瀾滄江的大山裡安穩地世代生長。茨中的紅葡萄酒釀造也始於當年的法國傳教士,一直傳承至今。
在大山裡能喝到葡萄酒的地方,對謝奇烽來說是絕對不可錯過的。背上行囊,他再度出發。
手冊裡介紹得沒錯,茨中家家都有自己的葡萄園和自己釀造的葡萄酒,不管借宿在誰家,都會被邀請喝上一杯。謝奇烽入鄉隨俗,酣然大醉一夜。
來日,他和沐浴在晨曦中的山谷一起甦醒,擡眼就能望見遠方的雪山,初升的太陽一寸寸將陽光噴灑在白雪覆蓋的大山上,他禁不住迎著那縷縷金黃往雪山走去。
進了雲南好像雪山就伴著你似的,稍一擡眼就瞥見那莊嚴肅穆的白色,明明身上披著暖暖的陽光,可雪就在你眼前,時刻不離。
清晨時分的村子裡升起裊裊炊煙,炊煙中的麥田里依稀插著幾株盛開的桃花,眼前古樸的房屋被晨光勾勒,耳邊傳來的是孩子們朗朗的晨讀。
此情此景此聲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謝奇烽絲毫未察覺草叢裡鑽出一個奇怪的東西。直到那東西停在他的腳邊,黑乎乎地嚇了他一跳,他才猛地向後跳開。與那東西四目相對之下他開始懷疑,「你是什麼東西?」
黑漆漆的這麼大條……狗?不像!可它似乎長著犬齒……
哦!媽高德!謝奇烽知道自己應該趕緊轉身飛奔,可也不知道是昨晚的酒勁未過,還是美景惑人,他竟軟著雙腿站在原地再動不了。
那條黑漆漆的大東西靠近,再靠近,它張開血淋淋的大口,謝奇烽甚至能看到它的犬齒上沾著的黏答答的口水,然後——
「啊——」
謝奇烽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右腿火辣辣的疼。他中招了,他知道自己中招了。現在該怎麼辦?
打電話叫救護車?這是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山溝溝。
自己爬去這裡的醫院?這裡有醫院嗎?能有個鄉村診所就不錯了,不知道有沒有狂犬疫苗啊!
還是選擇直接點的辦法吧!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命——」
他的頭上出現一張黑燦燦的面容,起初他還以為那條黑漆漆的大傢夥爬到他頭上來了呢!長籲一口氣,終於在那張臉上找到屬於人類的五官了,仔細看眉眼還很細緻呢!哦,是個山妞,長得還挺眼熟的。
他正尋思著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山妞嗎?
紅花、馬隊、陽光——在鹽井的旅館門口,去找人的那個山妞,她怎麼會出現在茨中?
算了,還是先別管這些吧!救命要緊。
「我好像被什麼東西咬到了,你可以扶我去附近的醫院……呃,沒醫院去診所也行……要不然你隨便給我找個醫生吧!」
那山妞也不聽他的話,以瀾滄江的女子常年背滷水練就出的力道一把將他扛在背上,箭步如飛地往前走去。
爬在她纖細的背上,硬邦邦的骨頭戳著他的胸口,她是那麼瘦弱,可緊挨著那些戳著他難受的骨頭,他卻前所未有的安心。
穿過木頭敲打出的院門,滿眼是各色各樣的草,有綠意蔥蔥長在地裡的,也有乾巴巴晾在院子中央的。
腿上的傷口一跳跳地抽痛著,謝奇烽強打著精神找大夫,「這是診所?」
「這是我家。」
山妞把他撂在院子裡的搖椅上,自己則一頭扎進宅子裡,老半天也不見人影。望著腿上汩汩流出的鮮血,謝奇烽忍不住高喊:「我得去找大夫,這裡有大夫嗎?」
寧靜致遠。
「還是……還是你幫我把大夫叫到這兒來?」
靜若處子。
「那個……我身上帶著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付費。」
無聲無息。
「我需要大夫,要不然我會死的,救命啊——」
誰管你?
現在的謝奇烽只剩出的氣了,他躺在搖椅上望著上方的藍天,遠處是白雪皚皚的雪山。他開始想像,要是死在這種地方他的人生也算是種圓滿吧!
可是,他還不想死啊!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喊什麼喊?雪山上的神靈都被你驚醒了。」
進去許久的山妞終於出來了,她的嘴裡不知道包了些什麼,把個腮幫子擠得滿滿噹噹的,她的嘴不停地咀嚼嚅動,不時地有綠色的汁液從她的嘴角流出來,像一條蟲子掛在她的唇邊,看著怪噁心的。謝奇烽不自覺地偏過頭,盡可能不去注意她。
怕這個山溝裡的妞子聽不懂,他連比劃帶動嘴,「我得去打狂犬疫苗,你知道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嗎?大一點的診所也成。」
「知道雪山上的神靈一旦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嗎?」山妞的兩隻耳朵就像兩個擺設,對他的話全然不覺,將嘴裡嚼得爛歪歪的草吐到手上,幾根手指捏巴捏巴,她似乎嫌還不夠噁心,又將嘴裡泛綠的口水吐到那堆屎綠的玩意裡頭。謝奇烽這回是徹底泛酸水了,別開臉他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嘔——
「是雪崩。」
山妞將他作嘔的反應全當沒看見,繼續用口水攪拌那堆從形態學上看跟綠屎完全沒有區別的東西。
謝奇烽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還是傷勢要緊,「那個山妞……我的傷……」
他話未落音,她已捧著那坨綠屎靠過來,他向後倒,盡可能離她遠點再遠點,她卻不管不顧地繼續往他這邊靠近點再靠近點。
謝奇烽繃不住了,縮在搖椅裡吶喊:「別……別過來。」
如他所願,她站在原地並沒有再靠近,反倒蹲下身子將那坨綠屎啪地壓在了他腿上的傷口處。
——那坨綠屎在他腿上?
「弄走,快把它弄走,噁心死了,髒死了,快搞走它!」要不是腿上抽痛的傷,謝奇烽一定跳到樹上,離她和那坨綠屎遠遠的。他只想找個大夫而已,哪怕是赤腳大夫啊!「我需要醫生,你給我找醫生來。」
「吵死了。」
山妞咕噥一聲,從腰上摸出一根草,點燃了釋放出一縷縷青煙,謝奇烽嗅了嗅,那味道還不算難聞,他的鼻腔內充斥著全是草的芬芳。
「這是什麼草?很好聞。」
她冷不丁丟出三個字:「昏死草。」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昏死草?好奇怪的名……」話未落音,謝奇烽已經昏死過去。
「吵死了。」
揮揮手,揮去空氣中昏死草的氣味,山妞一把將謝奇烽拉到自己背上,直接背進屋裡扔下。拍拍手,她為自己的成果感到高興。
「總算安靜了。」
第1章(2)
謝奇烽睜開眼的時候沒看到常在他眼前晃悠的雪山,倒是對上了他多少年都沒見過的白熾燈泡,昏黃的光照得他眼暈。
肚子有點餓,亮了燈應該很晚了吧!他從床上坐起來頭有點暈,手邊放著碗菜飯,聞著挺香的,許是肚子餓的關係,他想也不想端起菜飯就大口吃了起來。甘甜鹹香,無比爽口,他海海地吃了一大碗。正用手背抹著嘴邊的湯汁,迎頭一雙沒穿鞋的腳丫子光著踩進來了。
她的出現對謝奇烽來說就像扎進他屁股裡面的一針,瞬間把他痛醒了。
他望著她狂叫起來:「我睡著了?我怎麼睡著了?我被狗咬了,我得在二十四小時內注射狂犬疫苗!狂犬疫苗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現在幾點了?我是早上六點多被咬的,有沒有過二十四小時?到底有沒有?」
「沒有。」
「沒有?你說沒有?」乍喜之下他終於想起來腕上戴著旅行手錶,時間日期連他所在的坐標都一看見分曉,「現在才晚上六點多,也就是說我睡了十二個小時……我睡了十二個小時?」
這不可能,他就算再疲憊也不可能死死地睡十二個小時,他依稀記得最後的印象是她拿著一根冒著煙的草對著他熏了熏,然後他就昏睡不醒了。
她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你拿迷煙把我熏昏了,你想幹什麼?」
雖然他很不願意把樸實的山民想像得那麼惡劣,可她確實用迷煙把他給熏昏了,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錢包還在,估計信用卡、借記卡之類的沒被拿走,就不知道裡面的現金還剩下多少。
山妞打量了他半晌,單刀直入道:「你傷口疼,我讓你昏睡,有什麼不對?」
傷口?對了他的傷口……他記得她用什麼噁心的草藥吐在上頭,不知道有沒有感染。低頭探視傷口,他記得在右腿上,可右腿上的肌膚光滑得像剛做完SPA,難道是他記錯了?他又看向左腿,哪裡還有傷口?他幾乎把褲子捲到大腿根了,別說是被狗嘴咬開的傷,就連蚊子戳的痕跡也沒有。
完了,她到底給他熏了什麼煙?他覺得自己產生幻覺了。
「我的傷口呢?你把我的傷口變到哪裡去了?」
「你的傷好了。」她隨便丟給他一個答案,轉身去找什麼東西,拿起那只空的碗,她瞅著他,「你倒是真不客氣。」
「不是給我吃的嗎?」謝奇烽打開錢包,「我可以付錢。」很好,裡面的現金都還齊齊整整地窩在那塊。
山妞掃掃額前垂下的發,城裡的人個個都這樣,明裡說著到山裡來享受生活熱愛自然,可一個個還是把城市裡那套搬過來用,假惺惺。
「沒什麼,反正也不值什麼。」
「……這個……」
「就是從你腿上刮下來的那些藥草煮的,味道還不錯吧?」
「嘔——」
「吐什麼吐?院子裡的豬挺喜歡的。」
把吃進去的海大碗菜飯全都吐了出來,謝奇烽感覺比沒吃的時候還餓。他實在不敢再讓她準備吃食給他,生怕又吃進去什麼更噁心的玩意。聰明的選擇,他只想盡快離開她,住進醫院。
「我要去醫院打狂犬疫苗,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你都沒有受傷,還打什麼疫苗?」她嫻熟地拾掇著那些草,把它們歸類的歸類,打包的打包。
她在幹嗎?準備趕集嗎?這些破草也能賣錢?「我的傷……是好了,可被狗咬過就得打狂犬疫苗,這是常識。」
「天黑了,沒有車,進不了縣城,打不了疫苗。」
她把草放進高高的簍子裡,開始拾掇自己的衣服,說是衣服,在謝奇烽看來用破布形容更恰當——她到底是什麼族的?
「大夫……你們村總有大夫吧!」哪怕是赤腳土郎中也比這成天噁心死人的山妞強啊!「你帶我去,我付錢,雙倍的錢。」山妞把手一伸直勾勾管他要錢,「拿來。」
「你先帶我去。」他可不犯傻了,山妞也有精得跟狐狸似的。
「我已經帶你來了,你咋還不給錢?我還沒收你藥錢呢!」
昏黃的白熾燈下,山妞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著他,看得謝奇烽怪彆扭的,「帶我去了?你啥時候帶我去的?」難不成,「你就是這村裡的大夫?」
「十里八鄉有多少人都往我這裡看病,你少瞧不起人了。」收拾出的一大包衣服也塞進簍子裡,山妞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往謝奇烽旁邊的木板床上一倒,她隨手拉過被單蓋上,這就要睡了。
「喂,你等等。」謝奇烽一把拉住她,他一個大男人還站在這裡,她就要睡覺?山妞不是都特矜持的那種嘛!「你是大夫?你就是大夫?你都用那些噁心吧唧的草藥放在嘴裡,用唾沫嚼吧嚼吧就給人治病了?」
山妞一屁股從床上坐起來,她最恨別人在她想睡覺的時候打擾她了,「不管你信不信,你腿上碗口大的傷口沒了,這總是事實——別老喂喂地叫我,這十里八鄉都管我叫大夫,我允許你也這樣稱呼我,城裡人。」
「大夫?」就她還大夫?她有上過醫學院,拿過醫生資格證書嗎?謝奇烽還想對她說些什麼,一股奇異的香味鑽進他的鼻孔,「什麼味道這麼熟悉?」
他忍不住多吸了吸,下一刻他的腦子昏昏漲漲,可那熟悉感卻越發增強。謝奇烽腦子內靈光乍現,可到底抵擋不住睡神的入侵,指著山妞大夫嚷嚷了句:「你又拿煙熏我……」話未落音人已昏睡過去。
山妞大夫以食指和大拇指擰滅了點燃的藥草,笑嘻嘻地拉了塊布蓋在他的身上,自己也倒頭睡下了。
「這昏死草真管用,再多帶點在身邊——看誰不順眼我熏死他。」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謝禮就免了。
「雖然你把那麼噁心的東西塗在我的傷口上,又拿豬食給我吃,還一而再地未經過我的同意就用草藥迷暈我,並且耽誤了我最佳的救治時間,導致我有可能日後會死於狂犬病。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幫我處理了傷口。」
謝奇烽從口袋裡摸出一沓紅色的鈔票小心翼翼地放在距離山妞大夫有十來步距離遠的桌子上,「這點錢就當是我謝謝你,我們後會無期,您請留步,就不用送了。」
山妞大夫也不客氣,大步踱到桌邊,一把拿過那些鈔票塞進自己的口袋裡。謝奇烽立刻覺得他們之間人情兩清,他可以理所當然地走人了。
背起戶外旅行背包,謝奇烽以矯健的步伐向外走去,再沒回頭看她一眼。他得盡快趕往縣城醫院,先補上一針狂犬疫苗,然後回城裡的大醫院進行血液檢查。
心裡這麼盤算著,他站在村外公路邊等待每天唯一一班趕往縣城的班車。
悄無聲息間他似乎感覺到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極其熟悉的身影,不會是她吧!應該不會是她哦!
猛地轉過頭,正對上一張叼著草的紅艷軟唇——是她,就是她。
「你跟著我幹嗎?」居然還背著昨晚就收拾好的背簍,她想幹什麼?「我事先申明哦,雖然我很感謝你治好了我腿上的傷,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就此纏上我,我從不相信以身相許以報大恩的說法。」
微瞇的小眼涼涼地瞟過他,她順勢吐出嘴裡那根被她咻干的酸梅草,「像你這種心眼比兔子窩還多的城裡人,白給我都不要,我怕掉進你的那些洞裡。」
她一副瞧不上他的模樣,讓謝奇烽大受打擊。再怎麼說他也是城中首富謝上智的長子,就算在父親的心目中他的地位不如謝家唯一的女兒和謝家小仨,可好歹他也享有百分之十五的繼承權。且他自認長相出眾,身材挺拔,既不猥瑣也不淫蕩,橫看豎看都是女人巴的那種。她居然滿臉不屑,很傷自尊心噯!
算了,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山裡妞哪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好男人。估計在她眼裡,長得孔武有力,能下地能摸河能打銀首飾能磨玉的那種才是絕世好丈夫人選——他不跟她一般計較。
他抖著雙腿,無聊地等著班車。她不時地把一根根的草填進自己的嘴裡,嚼啊嚼啊。
車來了,在漫天的塵土中滾滾而來。
兩個人一個背著一人來高的戶外旅行背囊,一個背著一人來高的背簍擠進了看上去有點矮的車裡。
車走了,在漫天塵土之下滾滾而去。
一路顛簸,吃著灰終於進了縣城。謝奇烽下了車直奔縣城第一人民醫院,連聲拜拜都沒來得及跟他的救命小恩人說。掛號、交錢看醫生,問題來了,他跟醫生說自己被狗咬了,而且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堅持補一針狂犬疫苗。醫生不但不給他開狂犬疫苗,反而堅持讓他去神經科看看。
「我沒有病,我沒有出現幻覺,我真的是被狗給咬了,傷口還很大。」他指著自己的右腿,那裡完整如初生嬰兒的肌膚。「傷口呢?」醫生以探究的眼神盯著他,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他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被害妄想症患者。
「已經癒合了。」這老傢夥是什麼意思?不相信?
「你所形容的那麼大的傷口居然會在二十四小時痊癒——這位先生,我看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去神經科看看吧!這種病坦然面對是第一要務。」老醫生誠懇地點點頭,試圖說服他面對病情。
「我沒有不坦然,我也沒有不面對,我的精神沒有問題,我是真的被狗咬……我我我跟你說不清楚,你給我開一針狂犬疫苗。」
在他近乎瘋狂的堅持下,到底還是為自己爭取到一針狂犬疫苗,然後被一個胖護士按著紮在了雪白的屁股上。
媽的,這兩天他遇到的都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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