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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42:06

前言:

  他是洋蔥男,
  那麼容易讓人感動到流淚,
  可是徹底剝開才知道他……沒有心。
  她是山裡妞,
  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讓人刮目相看,
  可到底還是不諳世事的野山妞。
  一條黑狗讓他被迫遭遇她和她的失戀,
  從此,她撒丫子追在他的身後,
  走進這花花世界,
  走進洋蔥男的心裡。


序幕

  登記、結婚,跟司空博弈想像中差不多——順暢而公式化。

  直到民政局的辦事人員把兩個紅本本分別遞給他,他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心裡反覆告訴自己,我結婚了,我是謝某人的丈夫了,我的生命從此跟另一個女人聯繫在了一起。可望望身邊笑得有點奸詐的某人,他還是有幾分不真實感。

  無意識地瞟了一眼紅本本上兩個人合照的兩寸照片,他發現就連自己的笑容都有幾分公式化,又無意識地瞟了一眼照片下面的名字——

  男方:司空博弈;女方:謝寵兒。

  等等!他的老婆什麼時候變成謝寵兒了?

  司空博弈直覺大叫起來:「喂,你……結婚證辦錯了。」

  「哪裡辦錯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不滿意地睇著他,「我幹這行十幾年了,從來沒出過錯。」

  「連女方的姓名都打錯了,還說沒辦錯?」死鴨子嘴硬!謝某人在後面拉著,司空博弈仍一派忿忿。

  那名工作人員也跟著扯開了嗓門:「哪裡錯了?哪裡錯了?」他拿出存檔的底根,「身份證上明明白白寫著姓名:謝寵兒——我怎麼可能搞錯?你這個人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司空博弈不相信地拿過那張身份證複印件,姓名那欄的確是「謝寵兒」沒錯,他眼沒花,腦子也沒有打結。

  那問題只出在一個地方——

  他猛地回頭瞪著那個自稱「謝某人」的他老婆,「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你都不知道啦?」她一個勁地傻笑,妄想矇混過關。

  「你明明叫謝寵兒,為什麼一直跟我說你叫『謝某人』?」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奇怪,沒想到都結婚了,她也不曾告訴他她的真名,「為什麼隱瞞?」

  自稱謝某人,真名謝寵兒的某人挑眉道:「謝寵兒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我比較喜歡自己取的這個。」

  謝某人比之謝寵兒可沒好聽到哪兒去!

  他糾結的眉頭仍是狠狠地盯著她,顯然沒有被她的這個理由所說服。

  「等等!首富謝上智最寵愛的那個寶貝女兒叫什麼來著?」他怎麼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那位謝家小姐的名字很奇特,社交圈裡的許多人暗地裡都對其嘲笑不已,「好像叫謝……謝……謝寵兒?!」

  他的瞳孔迅速放大,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已是他老婆的女人,「你跟首富謝上智的寶貝女兒同名?」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司空博弈低頭看去,是陽朔打來的。

  「喂!老頭子,上次我不是跟你說,我覺得在哪裡見過那位謝某人謝編導嘛!我想起來了。」陽朔在手機裡一個勁地大呼小叫,「是在那個什麼富豪謝老爺子的家宴上,他那位寶貝女兒,謝家唯一的小姐——謝寵兒——你那個謝某人跟謝寵兒長得一模一樣哎!她不會是謝老爺子遺失在外的私生女吧!你要不要問問她,萬一是的,你那兩百萬可沒白投。咱們總算攀上了謝老爺子那尊財神,而且還……」

  嘟嘟嘟嘟嘟——

  司空博弈關了手機,擡眼瞪視著那個想逃跑的謝、某、人!

  「呵呵!」她一陣乾笑。

  她的笑容不對勁,若是平日裡他說出這句話,她一定會很不以為然地拍他的肩膀,大聲說:我怎麼會和那種只會吃乾飯的白癡千金同名,真倒黴!

  可是她沒有!這一刻她竟然沒有發揮她狂妄自大的本性,反倒笑得那麼心虛。

  「說!謝某人,你跟那個謝寵兒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實在很想說什麼關係都沒有。」

  可是她不能!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要是讓他知道她還在欺騙他,估計他非氣得當場腦溢血不可,她可不想剛結婚就剋死老公當寡婦。

  「司空博弈,你深呼吸,盡量放輕鬆一些,再聽我說好嗎?」她完全是為了他的身體健康著想。

  「你說吧!」他連連深呼吸了好幾大口。

  「你確定你已經準備好了?」她再三確定。

  「我確定,你說吧!」呼——

  「你肯定你不會當場背過去?」萬一背過去她該打120還是110?這是她目前急需考慮的問題。

  「我肯定,你可以說了吧!」呼、吸——呼、吸——

  「要不,要不……要不我們還是改天得了空再說好了。」

  她轉身想跑,一隻蠻力十足的大掌勒住了她的衣裳,連帶著是一聲如雷大吼:「謝某人——」

  好吧!她說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死的主語是他。

  「我,謝某人。真名謝寵兒,首富謝上智最寶貝的,也是唯一的女兒。」

  陳述完畢,請聽眾發言。

  司空博弈呆滯了約莫三分鐘,腦子裡反反覆覆就轉著那麼一句話——

  我違背了母親的意願娶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謝某人做老婆,可拿到結婚證的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其實高攀了首富最寶貝的女兒謝寵兒謝大小姐?!

  靠!他奶奶的!

  「謝某人……不是!謝寵兒……不對,謝某人……也不是……」他連氣帶急,腦袋瓜子已經基本告停了,只得大喝一聲——「女人,你欠我一個解釋!」

  要解釋,很容易。

  謝某人領著她新上任的丈夫司空博弈先生來到坐山望江的別墅群制高點,她站在對講機前深呼吸,然後對著那玩意張大嘴巴——

  「啊——」

  司空博弈受不了地捂上耳朵,卻聽對講機裡傳來柔和而機械的對答:「小姐回來了,恭候小姐,給小姐請安。」

  大門刷啦啦打開,司空博弈跟著謝某人往裡去,足有兩人來高的正門從裡面打開,宣告著他正式進入謝家大宅。

  擡眼望去的是一幅氣勢如宏的書法作品,想來該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司空博弈不敢小覷,仔細看去——

  「遺囑……遺囑?」

  有哪位名家以遺囑為作品贈人?什麼樣的收藏家會收藏別人的遺囑呢?當真是驚世之作?司空博弈再度看下去——遺——囑!

  本人謝上智於神志清楚、身體健碩之今日鄭重立下遺囑,我死後,我所佔集團股份、不動產、古董、珠寶、名車等全部財產累計之後如下分配:我女謝寵兒、麽子謝小仨各得百分之二十,長子謝奇烽、次子謝傳雲、妻阮青萍、前妻姚瑞拉各得百分之十五。

  不得異議,特此說明,完畢。

  謝上智本人親書

  某年某月某日

  司空博弈繃著臉盡可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事實上在冷靜分析完這份遺囑大作之後他也笑不出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所娶的這位謝家大小姐以及他尚未接觸到的老丈人、丈母娘乃至一干大舅子小舅子恐怕……稟性都夠「奇特」的。

  如他所願,把自己埋在客廳沙發裡滿頭黑線的男人正在驗證司空博弈的猜測。

  那傢夥一手一個鬧鐘,死盯著鬧鐘上跳動的指針,一副快要爆掉的表情。他的週遭一片低氣壓,不得不走過來的傭人全都繞著道,盡可能地不去碰觸他的勢力範圍。

  司空博弈一張死臉望向謝某人,顯然他又需要解釋了。

  謝某人回首問他:「今天幾號?」

  「七月一號。」黨的生日,怎麼了?

  「難怪。」謝某人瞥了一眼怪人手裡捏的兩隻鬧鐘,氣定神閒地嘮叨著,「老大遲到了。」

  「呃?」

  「老大遲到了。」她重複,司空博弈依然沒弄清她在說些什麼,可坐在他對面的那位黑線男已經接近冒煙了。

  謝某人不怕死地又道:「約定的時間過了,所以老二很生氣……不對,是快要氣爆了。」指著司空博弈見到的頭號怪胎,謝某人介紹:「謝老二——我二哥。」

  司空博弈身為新上任的妹夫理所當然地站起身跟二舅子打招呼:「您好,我是司空……」

  「保持安靜。」謝家老二頭不擡眼不挪地盯著手中兩隻鬧鐘,壓根不去理會自己妹子帶回家的這個男人是豬是狗。

  司空博弈茫然地望向謝某人,又要解釋?謝某人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告訴他:「他正處於焦慮的中心,你最好當他不存在。」

  雖然覺得謝某人的說法不對,可司空博弈也沒有更好的解決之道,他唯有打起精神應付接下來的場面。

  只聽答答的腳步聲,正廳大門敞開,傳來傭人們的聲音:「大少爺您回來了。」

  司空博弈正了正衣服準備見他的大舅子,卻有人先他一步衝了上去。他擡眼望去,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還埋進沙發裡喘著粗氣的謝家老二。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謝老大,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六月三十號的十二點,七月一號的零點,你整整晚了十二個小時還多!你晚了七百四十六分鐘零……」他低下頭審視兩隻鬧鐘後告訴對面那個鬍子拉渣,混身冒著酸臭味的男人,「零三十七秒。」

  相對於他冒泡的緊張,歪在沙發上那個髒兮兮的男人打著哈欠抱怨:「只晚了三十七秒,老二,你用得著那麼計較嗎?」「不是三十七秒,是七百四十六分鐘零三十七秒。」

  炮火震天,一干人等紛紛堵上耳朵。謝老二砸出一堆文件、公章之類的,衝著謝老大怒吼:「快點來交接,你已經耽誤我很多時間了。」

  「急什麼急?」謝老大還是懶懶地躺在沙發上吹冷氣,「等半年後你來換我的時候,你也可以遲到,我不會跟你計較這麼多的。」

  「你當我傻啊?」謝老二將手裡的公文一件件列出來給他看,「我不知道你的個性嗎?如果我遲到你只會時間一到就直接跑掉,到頭來為了辦那些交接,我還得多花多少時間?」

  「誰讓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呢?那就沒辦法了。」謝老大任謝老二用文件將他掩埋。

  謝某人扇扇司空博弈一頭的霧水,「我老爸早就退休歇著了,謝家的事業由這兩個男人一人頂半年,今天淩晨是他們約定的交接時間。」

  司空博弈總算弄明白這兩個男人在鬧些什麼,躲在樓上久久的一堆人見事態平穩紛紛跑下樓來,首當其衝的就是遺囑的書寫者謝家老爺。

  「寵兒啊,你總算回來了,你都多久沒回來看老爸了,真是想死我了,讓老爸抱一下。」

  謝老爺火眼睛睛瞥見女兒身邊的陌生男人,以不符合他年齡的速度衝到危險分子跟前,指著他的胸追問:「你貴姓?今年多大?家住哪裡?父母何在?你從事什麼職業,你祖上三代從事什麼工作?有證明嗎?最近一次身體檢查是什麼時候?拿報告來我看看,超過一個月的報告我不要,低於三甲醫院的證明我不認。你接近我們家寵兒的目的是什麼?你什麼時間什麼場合因為什麼原因接近我們家寵兒?你跟寵兒最近的接觸有多近?你來我們家有什麼企圖?以上問題請你一一交代,如有虛假,我將會把你直接PAXH1出局。」

  司空博弈擦擦額頭上不自覺冒出的冷汗,尷尬地張了張嘴,一向將手下人訓得服服帖帖的這位大哥居然發現自己此時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

  謝某人不緊不慢地從包裡扔出兩個紅本本,下一刻,謝家老爺徹底閉嘴了。不僅是閉嘴,他連眼都閉了,直接暈倒在地。

  寬闊的正廳極不是時機地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司空博弈進這個家頭回聽到歡迎的掌聲,來自他那位連旅行背包都沒來得及放下的大舅子。

  「歡迎你當我妹夫,看你這樣子應該也經商吧!」

  「他是四維推廣的老總。」

  謝某人輕飄飄一句話讓兩個謝家男人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般把司空博弈緊緊圍住,並給予最激情澎湃的擁抱。

  「一看你就是做生意的料。」

  「是,看著就精明能幹的樣子。」

  「要不然怎麼能把謝寵兒這麼難纏的女人搞定呢?」

  「能把謝寵兒這種女人搞定,咱家的生意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實在是太小菜了。」

  「所以,還客氣什麼?」

  「甭客氣了。」

  「拿著吧!」

  「拿好了您哪!」

  司空博弈的懷裡硬被塞進一堆原本謝家老二要交給謝家老大的集團文件,他傻愣愣地盯著前方的兩個男人。

  謝老大再度背起行囊,以極其瀟灑的姿態與眾人揮手道別:「各位不送了,我繼續征程,咱們他日江湖再續。」

  轉瞬間那個進門不到半小時的謝家老大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著他的逃之夭夭,謝家老二發出男人很難到達的尖叫高度。

  「為什麼你今天來?為什麼你在我完成半年合同的今天來?你可以早一天,不對,是早半年或者晚半年再娶謝寵兒這女人,為什麼要在今天……」

  謝某人一把揪住近乎發狂的謝家老二,「你神經太緊張了,需要放鬆,我給你找個妞怎麼樣?」

  「不用。」謝家老二繃著臉冷淡丟下一句,「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也如風般消失了。

  偌大的客廳唯留下抱著一堆文件的司空博弈對著謝某人咬牙切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堅持叫自己謝某人,正名謝寵兒的女子雙臂抱懷以作討好狀,「我——可以解釋的。」

第1章(1)

  謝家老大謝奇烽背著行囊直飛香格里拉,繼續他六月三十號以前未完的旅程。有了司空博弈接管謝家產業,這下子他可以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左手拿著《遊遍中國》,右手握著GPS,他決定重走茶馬古道。

  搭上班車,在破大巴上顛了四五個鐘頭,他總算到達德欽。只歇了一晚,他便重坐上班車往鹽井方向前進,謝奇烽打算沿著如詩的瀾滄江一路下行好好享受他的旅行生活。

  鹽井地處雲南與西藏交界處西藏一邊,是滇藏線的必經之路,也是當年茶馬古道上重要的一站。

  這裡是值得好好停留賞析的地方,謝奇烽在小旅館裡一覺睡到大亮。隨便拿冷水糊弄糊弄臉,他趿著鞋坐在旅館外頭的空地上。

  陽光燦爛的午後,他一屁股搭在鮮花簇擁的嫩綠枝條下,吃著當地堪稱傳奇的加加面,喝著從沒聽過品牌也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啤酒,不時的有一隊隊的馬幫從他屁股旁邊走過,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就很流行地「穿越」了。

  瀾滄江兩岸的桃花紛飛,女人們刮著桃花鹽,天公作美,看樣子收成不錯,女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紅彤彤的笑。

  在一片緋紅中,她靜悄悄地走來,在謝奇烽尚未察覺時已站在了他的身旁,遮去了他前方的陽光,不由他不緊盯著她細瞧。

  「老闆,他來過嗎?」

  「沒有啊!這麼些日子再沒見他來過。」

  她約莫十幾歲的樣子,瘦小而黑弱,膚色跟當地日日背滷水刮鹽的女人們沒有區別,可眉宇間卻多了幾分靈動。

  他還想再多看她幾眼,眼前忽然一亮,她轉身遠去,把璀璨的太陽還給他,獨自默默地走在來時路上。

  見她走遠了,旅館老闆這才嘟囔起來:「這小丫也真夠傻的,隔三差五就來問一遍,有什麼好問的?那樣的男人走了哪裡還會再回來?」

  「不死心唄!」

  旅館內的夥計湊在一塊取笑著走遠的山妞,反正她也聽不到,可以任他們調笑。

  這樣的嚼頭謝奇烽是不感興趣的,翻開旅遊手冊,他用紅筆將地圖裡的茨中圈了起來。據手冊裡介紹,茨中的葡萄是一種叫玫瑰蜜的法國葡萄,顆粒小而飽滿,口味甜中帶酸,在法國本土已經絕跡,卻在瀾滄江的大山裡安穩地世代生長。茨中的紅葡萄酒釀造也始於當年的法國傳教士,一直傳承至今。

  在大山裡能喝到葡萄酒的地方,對謝奇烽來說是絕對不可錯過的。背上行囊,他再度出發。

  手冊裡介紹得沒錯,茨中家家都有自己的葡萄園和自己釀造的葡萄酒,不管借宿在誰家,都會被邀請喝上一杯。謝奇烽入鄉隨俗,酣然大醉一夜。

  來日,他和沐浴在晨曦中的山谷一起甦醒,擡眼就能望見遠方的雪山,初升的太陽一寸寸將陽光噴灑在白雪覆蓋的大山上,他禁不住迎著那縷縷金黃往雪山走去。

  進了雲南好像雪山就伴著你似的,稍一擡眼就瞥見那莊嚴肅穆的白色,明明身上披著暖暖的陽光,可雪就在你眼前,時刻不離。

  清晨時分的村子裡升起裊裊炊煙,炊煙中的麥田里依稀插著幾株盛開的桃花,眼前古樸的房屋被晨光勾勒,耳邊傳來的是孩子們朗朗的晨讀。

  此情此景此聲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謝奇烽絲毫未察覺草叢裡鑽出一個奇怪的東西。直到那東西停在他的腳邊,黑乎乎地嚇了他一跳,他才猛地向後跳開。與那東西四目相對之下他開始懷疑,「你是什麼東西?」

  黑漆漆的這麼大條……狗?不像!可它似乎長著犬齒……

  哦!媽高德!謝奇烽知道自己應該趕緊轉身飛奔,可也不知道是昨晚的酒勁未過,還是美景惑人,他竟軟著雙腿站在原地再動不了。

  那條黑漆漆的大東西靠近,再靠近,它張開血淋淋的大口,謝奇烽甚至能看到它的犬齒上沾著的黏答答的口水,然後——

  「啊——」

  謝奇烽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右腿火辣辣的疼。他中招了,他知道自己中招了。現在該怎麼辦?

  打電話叫救護車?這是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山溝溝。

  自己爬去這裡的醫院?這裡有醫院嗎?能有個鄉村診所就不錯了,不知道有沒有狂犬疫苗啊!

  還是選擇直接點的辦法吧!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命——」

  他的頭上出現一張黑燦燦的面容,起初他還以為那條黑漆漆的大傢夥爬到他頭上來了呢!長籲一口氣,終於在那張臉上找到屬於人類的五官了,仔細看眉眼還很細緻呢!哦,是個山妞,長得還挺眼熟的。

  他正尋思著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山妞嗎?

  紅花、馬隊、陽光——在鹽井的旅館門口,去找人的那個山妞,她怎麼會出現在茨中?

  算了,還是先別管這些吧!救命要緊。

  「我好像被什麼東西咬到了,你可以扶我去附近的醫院……呃,沒醫院去診所也行……要不然你隨便給我找個醫生吧!」

  那山妞也不聽他的話,以瀾滄江的女子常年背滷水練就出的力道一把將他扛在背上,箭步如飛地往前走去。

  爬在她纖細的背上,硬邦邦的骨頭戳著他的胸口,她是那麼瘦弱,可緊挨著那些戳著他難受的骨頭,他卻前所未有的安心。

  穿過木頭敲打出的院門,滿眼是各色各樣的草,有綠意蔥蔥長在地裡的,也有乾巴巴晾在院子中央的。

  腿上的傷口一跳跳地抽痛著,謝奇烽強打著精神找大夫,「這是診所?」

  「這是我家。」

  山妞把他撂在院子裡的搖椅上,自己則一頭扎進宅子裡,老半天也不見人影。望著腿上汩汩流出的鮮血,謝奇烽忍不住高喊:「我得去找大夫,這裡有大夫嗎?」

  寧靜致遠。

  「還是……還是你幫我把大夫叫到這兒來?」

  靜若處子。

  「那個……我身上帶著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付費。」

  無聲無息。

  「我需要大夫,要不然我會死的,救命啊——」

  誰管你?

  現在的謝奇烽只剩出的氣了,他躺在搖椅上望著上方的藍天,遠處是白雪皚皚的雪山。他開始想像,要是死在這種地方他的人生也算是種圓滿吧!

  可是,他還不想死啊!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喊什麼喊?雪山上的神靈都被你驚醒了。」

  進去許久的山妞終於出來了,她的嘴裡不知道包了些什麼,把個腮幫子擠得滿滿噹噹的,她的嘴不停地咀嚼嚅動,不時地有綠色的汁液從她的嘴角流出來,像一條蟲子掛在她的唇邊,看著怪噁心的。謝奇烽不自覺地偏過頭,盡可能不去注意她。

  怕這個山溝裡的妞子聽不懂,他連比劃帶動嘴,「我得去打狂犬疫苗,你知道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嗎?大一點的診所也成。」

  「知道雪山上的神靈一旦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嗎?」山妞的兩隻耳朵就像兩個擺設,對他的話全然不覺,將嘴裡嚼得爛歪歪的草吐到手上,幾根手指捏巴捏巴,她似乎嫌還不夠噁心,又將嘴裡泛綠的口水吐到那堆屎綠的玩意裡頭。謝奇烽這回是徹底泛酸水了,別開臉他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嘔——

  「是雪崩。」

  山妞將他作嘔的反應全當沒看見,繼續用口水攪拌那堆從形態學上看跟綠屎完全沒有區別的東西。

  謝奇烽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還是傷勢要緊,「那個山妞……我的傷……」

  他話未落音,她已捧著那坨綠屎靠過來,他向後倒,盡可能離她遠點再遠點,她卻不管不顧地繼續往他這邊靠近點再靠近點。

  謝奇烽繃不住了,縮在搖椅裡吶喊:「別……別過來。」

  如他所願,她站在原地並沒有再靠近,反倒蹲下身子將那坨綠屎啪地壓在了他腿上的傷口處。

  ——那坨綠屎在他腿上?

  「弄走,快把它弄走,噁心死了,髒死了,快搞走它!」要不是腿上抽痛的傷,謝奇烽一定跳到樹上,離她和那坨綠屎遠遠的。他只想找個大夫而已,哪怕是赤腳大夫啊!「我需要醫生,你給我找醫生來。」

  「吵死了。」

  山妞咕噥一聲,從腰上摸出一根草,點燃了釋放出一縷縷青煙,謝奇烽嗅了嗅,那味道還不算難聞,他的鼻腔內充斥著全是草的芬芳。

  「這是什麼草?很好聞。」

  她冷不丁丟出三個字:「昏死草。」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昏死草?好奇怪的名……」話未落音,謝奇烽已經昏死過去。

  「吵死了。」

  揮揮手,揮去空氣中昏死草的氣味,山妞一把將謝奇烽拉到自己背上,直接背進屋裡扔下。拍拍手,她為自己的成果感到高興。

  「總算安靜了。」

第1章(2)

  謝奇烽睜開眼的時候沒看到常在他眼前晃悠的雪山,倒是對上了他多少年都沒見過的白熾燈泡,昏黃的光照得他眼暈。

  肚子有點餓,亮了燈應該很晚了吧!他從床上坐起來頭有點暈,手邊放著碗菜飯,聞著挺香的,許是肚子餓的關係,他想也不想端起菜飯就大口吃了起來。甘甜鹹香,無比爽口,他海海地吃了一大碗。正用手背抹著嘴邊的湯汁,迎頭一雙沒穿鞋的腳丫子光著踩進來了。

  她的出現對謝奇烽來說就像扎進他屁股裡面的一針,瞬間把他痛醒了。

  他望著她狂叫起來:「我睡著了?我怎麼睡著了?我被狗咬了,我得在二十四小時內注射狂犬疫苗!狂犬疫苗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現在幾點了?我是早上六點多被咬的,有沒有過二十四小時?到底有沒有?」

  「沒有。」

  「沒有?你說沒有?」乍喜之下他終於想起來腕上戴著旅行手錶,時間日期連他所在的坐標都一看見分曉,「現在才晚上六點多,也就是說我睡了十二個小時……我睡了十二個小時?」

  這不可能,他就算再疲憊也不可能死死地睡十二個小時,他依稀記得最後的印象是她拿著一根冒著煙的草對著他熏了熏,然後他就昏睡不醒了。

  她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你拿迷煙把我熏昏了,你想幹什麼?」

  雖然他很不願意把樸實的山民想像得那麼惡劣,可她確實用迷煙把他給熏昏了,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錢包還在,估計信用卡、借記卡之類的沒被拿走,就不知道裡面的現金還剩下多少。

  山妞打量了他半晌,單刀直入道:「你傷口疼,我讓你昏睡,有什麼不對?」

  傷口?對了他的傷口……他記得她用什麼噁心的草藥吐在上頭,不知道有沒有感染。低頭探視傷口,他記得在右腿上,可右腿上的肌膚光滑得像剛做完SPA,難道是他記錯了?他又看向左腿,哪裡還有傷口?他幾乎把褲子捲到大腿根了,別說是被狗嘴咬開的傷,就連蚊子戳的痕跡也沒有。

  完了,她到底給他熏了什麼煙?他覺得自己產生幻覺了。

  「我的傷口呢?你把我的傷口變到哪裡去了?」

  「你的傷好了。」她隨便丟給他一個答案,轉身去找什麼東西,拿起那只空的碗,她瞅著他,「你倒是真不客氣。」

  「不是給我吃的嗎?」謝奇烽打開錢包,「我可以付錢。」很好,裡面的現金都還齊齊整整地窩在那塊。

  山妞掃掃額前垂下的發,城裡的人個個都這樣,明裡說著到山裡來享受生活熱愛自然,可一個個還是把城市裡那套搬過來用,假惺惺。

  「沒什麼,反正也不值什麼。」

  「……這個……」

  「就是從你腿上刮下來的那些藥草煮的,味道還不錯吧?」

  「嘔——」

  「吐什麼吐?院子裡的豬挺喜歡的。」

  把吃進去的海大碗菜飯全都吐了出來,謝奇烽感覺比沒吃的時候還餓。他實在不敢再讓她準備吃食給他,生怕又吃進去什麼更噁心的玩意。聰明的選擇,他只想盡快離開她,住進醫院。

  「我要去醫院打狂犬疫苗,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你都沒有受傷,還打什麼疫苗?」她嫻熟地拾掇著那些草,把它們歸類的歸類,打包的打包。

  她在幹嗎?準備趕集嗎?這些破草也能賣錢?「我的傷……是好了,可被狗咬過就得打狂犬疫苗,這是常識。」

  「天黑了,沒有車,進不了縣城,打不了疫苗。」

  她把草放進高高的簍子裡,開始拾掇自己的衣服,說是衣服,在謝奇烽看來用破布形容更恰當——她到底是什麼族的?

  「大夫……你們村總有大夫吧!」哪怕是赤腳土郎中也比這成天噁心死人的山妞強啊!「你帶我去,我付錢,雙倍的錢。」山妞把手一伸直勾勾管他要錢,「拿來。」

  「你先帶我去。」他可不犯傻了,山妞也有精得跟狐狸似的。

  「我已經帶你來了,你咋還不給錢?我還沒收你藥錢呢!」

  昏黃的白熾燈下,山妞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著他,看得謝奇烽怪彆扭的,「帶我去了?你啥時候帶我去的?」難不成,「你就是這村裡的大夫?」

  「十里八鄉有多少人都往我這裡看病,你少瞧不起人了。」收拾出的一大包衣服也塞進簍子裡,山妞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往謝奇烽旁邊的木板床上一倒,她隨手拉過被單蓋上,這就要睡了。

  「喂,你等等。」謝奇烽一把拉住她,他一個大男人還站在這裡,她就要睡覺?山妞不是都特矜持的那種嘛!「你是大夫?你就是大夫?你都用那些噁心吧唧的草藥放在嘴裡,用唾沫嚼吧嚼吧就給人治病了?」

  山妞一屁股從床上坐起來,她最恨別人在她想睡覺的時候打擾她了,「不管你信不信,你腿上碗口大的傷口沒了,這總是事實——別老喂喂地叫我,這十里八鄉都管我叫大夫,我允許你也這樣稱呼我,城裡人。」

  「大夫?」就她還大夫?她有上過醫學院,拿過醫生資格證書嗎?謝奇烽還想對她說些什麼,一股奇異的香味鑽進他的鼻孔,「什麼味道這麼熟悉?」

  他忍不住多吸了吸,下一刻他的腦子昏昏漲漲,可那熟悉感卻越發增強。謝奇烽腦子內靈光乍現,可到底抵擋不住睡神的入侵,指著山妞大夫嚷嚷了句:「你又拿煙熏我……」話未落音人已昏睡過去。

  山妞大夫以食指和大拇指擰滅了點燃的藥草,笑嘻嘻地拉了塊布蓋在他的身上,自己也倒頭睡下了。

  「這昏死草真管用,再多帶點在身邊——看誰不順眼我熏死他。」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謝禮就免了。

  「雖然你把那麼噁心的東西塗在我的傷口上,又拿豬食給我吃,還一而再地未經過我的同意就用草藥迷暈我,並且耽誤了我最佳的救治時間,導致我有可能日後會死於狂犬病。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幫我處理了傷口。」

  謝奇烽從口袋裡摸出一沓紅色的鈔票小心翼翼地放在距離山妞大夫有十來步距離遠的桌子上,「這點錢就當是我謝謝你,我們後會無期,您請留步,就不用送了。」

  山妞大夫也不客氣,大步踱到桌邊,一把拿過那些鈔票塞進自己的口袋裡。謝奇烽立刻覺得他們之間人情兩清,他可以理所當然地走人了。

  背起戶外旅行背包,謝奇烽以矯健的步伐向外走去,再沒回頭看她一眼。他得盡快趕往縣城醫院,先補上一針狂犬疫苗,然後回城裡的大醫院進行血液檢查。

  心裡這麼盤算著,他站在村外公路邊等待每天唯一一班趕往縣城的班車。

  悄無聲息間他似乎感覺到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極其熟悉的身影,不會是她吧!應該不會是她哦!

  猛地轉過頭,正對上一張叼著草的紅艷軟唇——是她,就是她。

  「你跟著我幹嗎?」居然還背著昨晚就收拾好的背簍,她想幹什麼?「我事先申明哦,雖然我很感謝你治好了我腿上的傷,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就此纏上我,我從不相信以身相許以報大恩的說法。」

  微瞇的小眼涼涼地瞟過他,她順勢吐出嘴裡那根被她咻干的酸梅草,「像你這種心眼比兔子窩還多的城裡人,白給我都不要,我怕掉進你的那些洞裡。」

  她一副瞧不上他的模樣,讓謝奇烽大受打擊。再怎麼說他也是城中首富謝上智的長子,就算在父親的心目中他的地位不如謝家唯一的女兒和謝家小仨,可好歹他也享有百分之十五的繼承權。且他自認長相出眾,身材挺拔,既不猥瑣也不淫蕩,橫看豎看都是女人巴的那種。她居然滿臉不屑,很傷自尊心噯!

  算了,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山裡妞哪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好男人。估計在她眼裡,長得孔武有力,能下地能摸河能打銀首飾能磨玉的那種才是絕世好丈夫人選——他不跟她一般計較。

  他抖著雙腿,無聊地等著班車。她不時地把一根根的草填進自己的嘴裡,嚼啊嚼啊。

  車來了,在漫天的塵土中滾滾而來。

  兩個人一個背著一人來高的戶外旅行背囊,一個背著一人來高的背簍擠進了看上去有點矮的車裡。

  車走了,在漫天塵土之下滾滾而去。

  一路顛簸,吃著灰終於進了縣城。謝奇烽下了車直奔縣城第一人民醫院,連聲拜拜都沒來得及跟他的救命小恩人說。掛號、交錢看醫生,問題來了,他跟醫生說自己被狗咬了,而且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堅持補一針狂犬疫苗。醫生不但不給他開狂犬疫苗,反而堅持讓他去神經科看看。

  「我沒有病,我沒有出現幻覺,我真的是被狗給咬了,傷口還很大。」他指著自己的右腿,那裡完整如初生嬰兒的肌膚。「傷口呢?」醫生以探究的眼神盯著他,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他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被害妄想症患者。

  「已經癒合了。」這老傢夥是什麼意思?不相信?

  「你所形容的那麼大的傷口居然會在二十四小時痊癒——這位先生,我看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去神經科看看吧!這種病坦然面對是第一要務。」老醫生誠懇地點點頭,試圖說服他面對病情。

  「我沒有不坦然,我也沒有不面對,我的精神沒有問題,我是真的被狗咬……我我我跟你說不清楚,你給我開一針狂犬疫苗。」

  在他近乎瘋狂的堅持下,到底還是為自己爭取到一針狂犬疫苗,然後被一個胖護士按著紮在了雪白的屁股上。

  媽的,這兩天他遇到的都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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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43:18

第2章(1)

  撅著疼痛的屁股蹲在車站,謝奇烽意外地發現山妞大夫仍舊蹲在那裡,寸步未離。她在等人?

  回香格里拉的車還要再等兩個多鐘頭,他懶得跟她打招呼,怕再招惹上什麼麻煩,就這麼一左一右地蹲著吧!充石獅子裝點門面。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謝奇烽覺得腿上的麻已經賽過他屁股上的疼,他決定起來活動活動,猛一擡頭正看見從香格里拉開來的大巴。他興奮地迎上去,山妞大夫看起來比他還興奮,緊趕著跑到車門前停住了。

  她等的人坐這班車來?

  謝奇烽站在她的身後等著車上的人下來,只見她的眼神直勾勾地鎖定舉著導遊旗的那名男導遊。他赫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坐車又步行幾個小時從茨中到鹽井,只為向旅館老闆詢問一個人的去向。

  她要找的就是他——那麼矮的男人?

  錯了錯了,他忘了要入鄉隨俗,這地方以男性黑胖為美,他這樣的長相在這地界估計想娶個媳婦都難,那男導遊的長相在這塊才算是真正的帥哥。

  管他誰愛誰呢?

  謝奇烽將背包扔上車,就等著回香格里拉了。也許是太無聊了,也許是人好奇的本性,他忍不住偏過頭來望向窗外,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她的眼神卻絲毫未注意到他的存在,全身心地看著她尋找已久的男人。

  那男導遊揮舞著小旗子將一干遊客送上賓館派來的旅遊車,終於在她的緊迫盯人下憋不住了,大步走到她的跟前,停住。

  「你老跟著我幹什麼?」

  「我找你很久了。」

  謝奇烽坐的位置正好聽得真切,她的聲音軟軟的,卻充斥著堅持。

  「你找我幹什麼?」導遊點了一根煙,猛吸上幾口,「我聽幾家旅館的老闆都說了,你四處找我,他們還以為我欠你錢了呢!」

  她咬著唇半晌吐出幾個字:「你說會來找我的。」

  他吐出幾個煙圈,冉冉地噴上她的臉,「有需要我當然會來找你。」

  「你說會娶我。」她的下巴抵在胸前,聲音低沈卻清晰。

  謝奇烽猜她就是為了這檔子事找那男的,瞧那男的神色,他也猜到答案了。

  「我怎麼會娶你呢?我怎麼會娶你?」

  果然,給謝奇烽料到了吧!

  山妞大夫也不反駁,只是固執地重複著:「你說你會娶我的,你說過的。」

  她的堅持引來眾多遊客的側目,導遊臉上繃不住,不自覺地擡高了音量:「你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還看不出來嗎?」

  「可你說你喜歡我的,是你說的,你還說你會娶我。」沒有什麼了,她只剩下堅持這最後一項。

  男導遊忽然不屑地大笑起來,「我怎麼可能娶個山裡妞進城呢?你甚至連抽水馬桶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話引得週遭那些從城裡來觀光旅遊的客人們哈哈大笑,山妞大夫盯著那些臉。他在笑,她在笑,連她徒步追了半個縣城的男人也在笑。在眾多的笑臉中只有一個人的嘴抿成了一條線,安靜地盯著她。

  是他——那個奇怪的城裡男人。

  山妞大夫提了提肩上的背簍,朝大巴上擠去。原本寬大的大巴因為她的擠入顯得有些矮小。車上的人都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幹些什麼。山妞大夫沈默地背著背簍擠到謝奇烽的身邊,坐下。

  售票員押了過來,「阿妹啊,去哪塊啥?」

  山妞大夫偏過頭來盯著謝奇烽,「你去哪裡?」

  「我當然是回香格里拉。」一分鐘以後,謝奇烽將為自己的誠實而後悔終身。

  「我去香格里拉。」山妞大夫從兜裡掏出今早謝奇烽塞用做答謝她的那些紅色鈔票遞給售票員,「多少錢啊?」

  售票員抽了一張,把剩餘的紅色鈔票連同一些零錢還給了山妞大夫,還熱心地勸她:「我整天在大巴上看著這麼些個男人,那個導遊漢子成天夾在女遊客中,沒得要頭啦!還是這位小哥看著爽氣,跟著他準沒錯的。」

  山妞大夫瞇起眼對著售票員大姐展現大大的一朵微笑,隨後誠懇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你會的?你會什麼?」謝奇烽聽得牛頭不對馬嘴,直覺這中間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

  她以他從未見到過的燦爛笑容瞄準他,發射,「我會好好跟著你。」

  「……啊?」他中彈了。

  去香格里拉的路有點漫長,一男一女兩個人就這麼乾巴巴地坐著,感覺怪怪的。

  趁此時機謝奇烽想確認一下自己的聽力和理解力,「你剛剛說跟著我,只是說說的吧!」

  「當然不是,我不是已經跟著你了嘛!」山妞大夫眨巴眨巴明媚的大眼,滴溜溜地看著他。

  「你跟著我幹什麼?」她有纏男人的毛病嗎?纏不到那個就開始纏他這個?哦媽高德,你到底是派個人來救我還是派個人來害我?

  「知恩應該圖報是不是?」山妞大夫問得直白,「我救了你,你應該報答我,讓我跟你去城市吧!」

  「你知道我去哪座城市嗎?你知道我是好人壞人?你不怕我把你給拐賣了嗎?」山妞就是山妞,太單純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山妞大夫手裡多出一根草,謝奇烽看著眼熟,出於本能他摀住自己的鼻子,「你……你你你想幹什麼?」

  「你要敢使壞,我就熏死你。」她依舊那麼爽朗——爽朗朗地道出自己的計劃。

  他想,待會車中途停下來的時候,他應該去買個口罩。算了算了,他勸慰自己,不就是帶個山妞進城開開眼界嘛!容易。

  不過他心裡還是直犯嘀咕:「不是說施恩不求報嘛!」

  山妞大夫斜眼瞧他,「我沒讀過什麼書,沒聽過這句話。」

  謝家老大悶哼:「知恩圖報這句成語你倒是爛熟。」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答著答著就到了機場。謝奇烽這才想起,「你帶身份證了嗎?坐飛機要帶身份證。」

  山妞從背簍裡摸啊摸地摸出個身份證來,「給。」

  「你倒是證件齊全。」謝奇烽蹙眉,他原本還希望她沒帶身份證,以此為理由不帶她回城呢!

  她低低地回說:「本來打算登記結婚的。」

  他啞然,還是換個話題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認識這麼久了,你都讓我喊你『大夫』,你到底叫什麼?」

  「我幹嗎要告訴你?我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時候考慮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打定主意跟我進城的時候想什麼呢?」她不說他不知道自己看啊!謝奇烽低頭看她的身份證——「木、阿、哭?你叫木阿哭?」

  她癟著嘴,「我們那裡男孩子按排行分別叫阿普、阿鄧、阿開什麼的,女孩子老大叫阿娜、老二叫阿妮、老三叫阿恰,我在家行七,所以就叫阿哭嘍!」

  「天,阿哭?」瞧她這名起的,她什麼命啊?

  他那是什麼表情?她是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好,可也沒覺得那麼不好吧!木阿哭小姐嚴重告誡他:「你不懂我們傈僳族的文化就少插嘴,這個名字是給我們在孩童時期使用的,等我定親結婚的時候,還要取個更好聽的名字呢!」

  「什麼名字?木阿笑?」

  他的笑話很冷,阿哭懶得理他,背著背簍學著其他乘客的模樣站在檢票口拿座位票。結果——

  「小姐,您的背簍不可以隨身攜帶,必須以行李的形式登機。」

  「為什麼?」

  「這個……是規定。」地勤小姐笑容可掬。

  阿哭衝她伸出手,「拿出來。」

  「什麼?」地勤小姐的眼角在小小的抽動。

  「規定啊!規定背簍不能隨身攜帶的規定。」

  「這個……規定上當然不會這樣寫。」她眼角抽動的幅度讓謝奇烽很難忽略。

  「那我為什麼不能隨身攜帶?」

  阿哭倒是理直氣壯,為了不讓自己和她一同被趕出機場,謝奇烽決定還是出手吧!一把將她肩上的背簍扯下來丟進傳輸帶上,他拿出謝家帥哥獨有的魅力笑容,「對不起,這山妞剛從山裡出來什麼都不懂,您多包涵。」

  「哪裡哪裡。」

  地勤小姐一副總算鬆了口氣的模樣,在阿哭抱怨前,謝奇烽將她拖走,「你要是還想跟我回城裡,就按我說的做,木阿哭小姐。」

  「為什麼?為什麼要按你說的做?」阿哭覺得自己的自信正在被他一點點剝離,「以前在村裡都是我跟他們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我是值得人信賴的大夫。」她是大夫,在他面前她唯一可以強調的就剩下這點了。

  「你只是山溝溝裡的赤腳大夫,而且你連抽水馬桶都沒見過,更別說是飛機……」

  話一出口,阿哭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青一陣白一陣地映在謝奇烽的眼中讓他好生內疚,趕緊解釋吧!「我……我不是故意提抽水馬桶的……我只是……」的確不是故意,他又提了一遍抽水馬桶。

  阿哭二話不說掉頭就走,看樣子他只剩追的分了。

  直到飛機起飛,阿哭也沒有再跟謝奇烽說半個字,他們像一對小情侶似的冷戰著。謝老大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可她怎麼這麼小氣啊?為了一句話氣那麼久?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因為她的疏忽而染上狂犬病,也許他的命都毀在她手上了,他也沒生她的氣啊!

  算了,睡大頭覺,懶得理她。

  他閉目養神,下一刻他的耳邊傳來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心動魄的叫聲不僅嚇到了他,也嚇壞了飛機上的其他乘客和空姐。他趕緊堵住那張發出尖叫的嘴,「你……你幹什麼?」

  「我耳朵聾了,我耳朵聾了,我耳朵嗡嗡的,聽東西好模糊。」阿哭指指自己的耳朵,因為害怕窩在他的懷裡拚命咬著自己的嘴唇。

  他還當怎麼回事呢?原來是因為氣壓耳背啊!空姐趕過來詢問怎麼回事,謝奇烽揚起英俊的笑容,「沒什麼,頭回坐飛機,這山妞有點害怕而已。」

  漂亮空姐彎起一抹比他還帥的笑,柔聲說道:「請您照顧好您的女朋友,不要驚擾了其他乘客。」

  「我女朋友?她怎麼會是我女朋友呢?她連……」

  剛想說「她連抽水馬桶是什麼都不知道」,赫然想起抽水馬桶是她的禁忌,他趕緊閉嘴,空姐自動將他的話當成承認了。

  「看得出來,您的女朋友年紀很小,身為年長的男友就更要多多關心她了。」

  靠!怎麼說得好像他老牛吃嫩草似的?謝奇烽憋屈地目送空姐離開,覺得胸口堵得慌,低頭一看,那顆小頭顱一直壓在他的胸上,能不堵嗎?也難怪空姐誤會呢!

  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呸呸呸!在飛機上說什麼送佛送到西啊?

  摸出一塊香口膠,他直接塞進她的嘴巴裡,「嚼!使勁地嚼這玩意,你的耳朵就好了。」

  無助的阿哭只好聽從他的吩咐嚼啊嚼的,很快耳朵便恢復正常了,「這是什麼東西?居然能治好耳朵,它的味道像薄荷,好像還添加了什麼東西。」

  她一邊咀嚼一邊分辨香口膠賦含了幾種草藥,嚼著嚼著她開始嚥口水,而後——

  「那東西只能嚼不能……」

  「你說什麼?」

  望著阿哭空蕩蕩的嘴,謝奇烽決定還是不跟她說了,「沒、沒什麼。」有什麼也遲了,她已經吞得乾淨。

第2章(2)

  「謝老大,你回來了?」

  謝奇烽的出現讓謝家人有點不敢置信,以往放他假出去旅行,不到最後一刻交接班的時間,他是絕對不會回歸。現在有老三女婿在家裡頂著,他怎麼反倒急吼吼地回來了?

  「你出了什麼事?」

  謝家全體人員的目光集中到站在門外背著比人還高的背簍的山妞臉上,而後眾人齊刷刷地發出一聲,「噢——」目光一致調到他的臉上,大家壞壞的眼神在暗示著什麼。

  謝奇烽舉手投降,「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們想像中的那種事只有老二才幹得出來。」

  謝老爺的小姨子——阮流蘇頭一個把目光對準謝家老二,「這又是你從哪裡惹回來的爛桃花?」

  「幹嗎又牽扯到我頭上?」謝家老二一頭霧水,「我是喜歡和美麗的小姐在一起,可我沒打算找個山妞。」

  果然是常年泡在女人堆裡的精英,一眼就把女人看穿了。謝老爺的前妻姚瑞拉不屑地盯著謝奇烽,「我說老大啊,你要往家裡帶女人,也帶個有點水準的。這麼土的山妞怎麼帶出去啊?」

  土?又說她土?阿哭怒視面前明明是半老徐娘,偏要裝風韻猶存的老女人,「我還看不上他這個城裡人呢!看到點東西就說噁心,要不是我救了他的命,他還能站在這裡嗎?」

  「救命?」

  謝奇烽尷尬地直點頭,「阿哭小姐救了我的命——也有可能若干年後證明她是殺害我的幫兇——總之她施恩於我,正好她想到城裡看看,就當是咱家做慈善,她會在家裡住上一段時間,熟悉熟悉城裡的生活。」

  又是救命恩人,又是殺人兇手,聽得謝家人一愣一愣的,到底是謝家的正牌夫人頂用,拿出女主人的風範向阿哭伸出了手,「歡迎你來我們家做客,我這就讓流蘇準備房間,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哦,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謝太太,比你大一些,你可以叫我阮姐。」

  阿哭看看站在她旁邊直點頭的謝家老爺,有些思維混亂地瞅向一旁的謝奇烽,「你媽真年輕,幾歲就生了你?」

  謝奇烽好笑地回望著她,「幾歲的小孩就能當媽了?」

  「那這位是你媽?」那個說她土的老女人,跟他一樣沒口德,應該就是她了。

  「我沒那個好福氣。」姚瑞拉敬謝不敏,謝老大那個成天不安於室的怪癖可不像從她這裡繼承來的,不過她親生的女兒性格比他還古怪。

  未免老頭子臉上掛不住,謝奇烽決定還是直截了當向她介紹家人——

  「那個看上去很花哨的謝老二是我弟,這位大明星瑞拉是我爸爸的前妻,我還有個妹妹自稱謝某人是她親生的。從生孩子的角度,她是我爸的恩人,因為她在我爸的三任妻子中是唯一給我爸生了一個女兒的,且那女兒還是我爸最寶貝的寶貝。

  「我和老二,是我爸前前任妻子所生。這位年輕的阮姐是我爸的現任妻子,流蘇是她堂妹,也是我們家的管家,有什麼事你可以直接找她。站在那裡一直打電動當你不存在的小子是小仨,我們家小弟。」

  被點到名的小子還是沒有回頭,好像身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他舉著槍一路廝殺。看得阿哭都傻了,這小孩居然可以端著槍把電視裡的小人一個個擊斃。

  「你好厲害。」

  阿哭由衷的讚美讓謝小仨喜不自禁,忙不叠地拉過她安放到自己身邊,「你沒玩過這個吧?我教你。」

  「靠!媽高得。」謝家老大爆發感歎,「阿哭你還真有魅力,他那些寶貝除了謝大小姐,是不讓任何人碰的。」

  阮流蘇笑容可掬地站在阿哭身邊微微欠身,「先跟我去你的房間吧!我想你需要把行李放下,順便洗個澡。」

  「好吧,你過會下來我再教你玩這個。」

  謝小仨滿臉誠懇,阿哭也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城裡娃,「那說定了,待會兒你教我玩。」

  阿哭跟著阮流蘇往樓上去,歪在沙發裡的謝奇烽不忘大喊:「在洗澡之前,流蘇,你先領她見識見識抽水馬桶。」

  抽水馬桶?為什麼要見識那玩意?阮流蘇不解地偏過頭望向阿哭,她臉色有點差,算了,還是別問了。

  謝奇烽擡起手腕盯著表,約莫過了五分鐘,只聽樓上傳來一聲尖叫,他掏掏耳朵,長長地舒了口氣。

  「馬桶治療失戀——奇效。」

  來日清晨,謝家的餐桌邊齊聚一堂。毫無例外,開場依舊是前任謝夫人和現任謝太太之間的世紀大對決。

  「你昨晚那麼晚才離開,這麼早又趕過來,你幹嗎不在這裡安排一間房常年住下來呢,姚女士?」阮青萍涼颼颼地望著對面濃妝艷抹好像要出席晚宴的姚瑞拉,刻意稱呼她姚女士就是提醒她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前任謝夫人揚起她身為大明星特有的笑容,「就不麻煩流蘇特意為我安排房間了,寵兒嫁出去了,我就住我女兒的房間好了。」

  把女兒擡出來,她這個前任謝夫人立刻地位大升。這個家裡每個人都知道,謝大小姐謝寵兒又名謝某人是老爺的最愛,心頭肉來心頭寶。

  阮青萍不服氣地啐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有人想升還升不了呢!真是雞犬不如啊!」比嘴功,姚瑞拉向來不輸任何人,在娛樂圈裡待著,要是沒這點功夫還怎麼混啊!

  阮青萍識趣地換個話題:「小仨,你昨晚玩到很晚吧?功課複習了沒有?琴也沒彈吧!」

  「媽,你好煩,我難得找到個人陪我玩遊戲,你就不要嘮叨了。」小仨下巴墊在桌上,不停地抱怨,「怎麼早餐還沒來?要是今天上學遲到,你們要替我向老師解釋。」

  身為管家的阮流蘇趕忙去催:「我這就去看看。」

  阮青萍治不了兒子只好把火氣發到別人身上,「我說老大,你從山裡帶回來的那個山妞有沒有搞清楚身份啊?你可別引狼入室哦!這才來第一天就跟小仨打電動打到半夜,哪裡有一點山裡山妞的淳樸啊?你看你看,都這個點了還不見人影,到別人家裡住著還睡懶覺不起床,像什麼樣子?」

  「放心吧,阮姐,她的品行沒問題,只是沒見過世面對什麼都好奇。」謝奇烽拍著胸脯打保票,要是不能把阿哭丟在家裡,他還得費心給她找地方安頓,他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正說著話,阮流蘇領著傭人上早餐。謝小仨趕著上學,頭一個奪下一碗粥喝了一口,「哇,今天這粥是什麼東西煮的,味道真好。」

  小仨不愛喝粥是眾所周知,就算是鮑魚乾貝粥,他也喝上兩口就當把早餐對付過去了。今天居然會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一大碗,到底是什麼粥如此了得?

  謝家人每人抱著一碗粥品嚐了起來——

  「今天這粥味道真的很特別,清新爽口,還帶點甘甜。」

  「是不錯哦!加了什麼菜嗎?」

  連一向挑剔的姚瑞拉都表示肯定,大廚今天的手藝絕對值得肯定。謝老爺發話:「流蘇,請廚師出來一下,我想知道今天的粥裡放了什麼。」

  「一些野菜而已。」

  答話的是今早剛露面的阿哭,「我五點多就起來了,到花園裡轉轉看到有些野菜長在犄角旮旯裡,就把它們拔出來拾掇乾淨煮了點粥。這種野菜比較有營養,又好消化,很適合小孩子和身體虛弱的人吃。小仨,你多吃點哦!」

  「這麼好吃的粥,我當然會多吃。阿哭,你真厲害,我小姨手藝好,你的手藝比我小姨還好。」

  杵在一旁的阮流蘇尷尬地笑著,小仨到底是在褒她還是在貶她啊?

  阿哭未留意阮流蘇瞧她的眼神,端著盤子給每個人身邊的碟子上放糕餅,先是謝老爺,「謝老爹,我聽廚師說你有高血壓,來嘗嘗這種仙草餅。仙草有清熱、解渴、涼血、降血壓之效,可以治療中暑、感冒、高血壓等病,對你的身子最是好的了。」謝老爺看著綠綠的草餅煞是可愛,忍不住嘗了一口,「嚇,味道不錯,比那些店裡賣的無糖糕點好吃多了。」

  姚瑞拉不喜歡綠色,對這些仙草餅直擺手,「我沒有高血壓,這種餅不適合我。」

  「你是沒有高血壓,可你肝火旺,這種補元氣保肝的糕餅更適合你吃。」

  姚瑞拉盯著那塊黑糊糊的餅很懷疑阿哭會不會嫉恨她昨天笑她土,估計弄這麼噁心的東西給她吃。

  阿哭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索性解釋給她知道:「這塊餅用長柄菊、爵床、甜珠草、魚腥草和香茹混合煮出來的湯水攙在發酵的麵粉裡蒸出來的,有清熱、退火、利尿、活血,緩解神經痛的功效。你天天跟鬥雞似的跟這個吵跟那個叫的,還是多吃點這種餅吧!要不然遲早得肝病。」

  「就算我笑你土,你也不用這樣咒我吧!」嘴裡不高興,可姚瑞拉還是乖乖地把那塊黑糊糊的餅往嘴裡送。

  「這個是給阮姐的。」阿哭一邊給每個人送餅一邊解釋,「我看阮姐臉上長了痤瘡,恐怕最近有點便秘吧!你的餅裡我放了一丁點大黃,可以清熱瀉火、除積通便,只放了一丁點,放心吃吧!不會拉肚子的。」

  被當眾說正處於便秘階段的阮青萍趕緊把臉埋進餅裡,糗大了。

  「流蘇,這是給你的——你正處於經期吧!這是我用阿膠做的膏,沒事的時候啃一點對緩解生理痛很有幫助。」

  阮流蘇望著面前阿哭特意為她做的阿膠膏,哭笑不得。她在這個家服務了好些年,還是頭一回有人關心她——可生理痛這種事可不可以不要放在早餐桌上說?

  「我該吃點什麼?」謝家老二一臉期盼地望著阿哭,拿出他身為花心男的生存必需,猛拿眼朝她放電。

  一碗糊狀物放到謝老二的面前,「淮山——你多吃點,它可以健脾補肺,最重要的是它能固腎益精——我想你需要。」

  謝家老二揚著嘴角忘了該怎麼笑,阮流蘇俯在桌上竊竊地笑,謝家老大小仨索性咧開嘴狂笑。

  謝老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想起來,「怎麼他們都有你的特別準備,我沒有啊?」

  「你不需要補什麼了。」

  「也是,我身體好得很。」

  「不是。」阿哭很認真地搖著頭,「像你這樣,先補品行再補其身,否則活得越長,對人間的危害越大。」

  「哈——」

  現在輪到謝老二聯合小仨大笑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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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44:51

第3章(1)

  「我們一家人的健康從現在起就拜託你了,阿哭小姐。」

  在連吃了幾天阿哭準備的食物後,謝老爺覺得整個身體都輕鬆了起來,他正式聘請阿哭負責一家人的健康飲食,「薪水嘛就按流蘇的標準。」

  阿哭只是覺得不能在人家家裡白吃白喝,所以才盡展所長,沒想到意外地獲得一份工作,倒是幫她在城裡安定下來。

  家裡多了一個會用草藥從飲食上調理身體的山妞,為了向那幫闊太太們顯擺,阮青萍時不時地就請人來家裡喝下午茶,還指定讓阿哭準備點心。這一來二去的,那幫闊太太吃出了甜頭,紛紛請阿哭幫著開調理身體的方子,一時間山妞倒成了搶手貨。

  「阿哭阿哭,你上次煮的那什麼茶,我喝了以後真的有祛斑的效果,你再幫我煮一點好不好?」

  「劉太太,您上次臉上長斑是因為曬太陽曬得太過了,我煮給你的那種茶是清熱毒的。這回你臉上的斑恐怕是鬱積於胸,喝那種茶也不管用啊!我可以煮點舒肝的茶給你,不過也要你自己放輕鬆不生氣才會有用。」

  她話一出口,劉太太的臉上就掛不住了。最近她老公在外面的情婦懷孕了,老公正吵著要跟她離婚,她怎麼可能有好心情。這是眾人私底下都知道的秘密,卻不能拿上檯面明擺著說。

  劉太太忙嚷嚷:「我哪有什麼氣生?每天不外是打打麻將買買衣服逛逛街健健身,我生氣?我生什麼氣啊?你一個山裡來的妞莫要亂說話哦!」

  阿哭咬著手指頭杵在一旁,不明白這些闊太太怎麼總喜歡睜著眼說瞎話?她只是以大夫的身份說出她的診斷,哪裡有錯?

  難道大夫說你要死了,你還咬他一口嗎?

  板著臉轉身離開,阿哭懶得應酬這幫闊太太,要是還在村裡頭,這樣的人她早就轟出門去了。可惜這裡不是她的家,不行啊!還是得趕緊想辦法獨立生活,這樣她才能真正打起精神來。

  一頭扎進房裡,N次盤點身上的票票,這麼多年的積蓄加上謝奇烽給的錢,總共才幾千塊,在這麼大的城市裡想開家診所好像不太可能哦!

  悶在房裡清點了半天,她都沒察覺自己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疊鈔票放在她面前,紅得耀眼。

  「幹嗎?」她望著遞錢給她的謝奇烽。

  「預支你做營養師的薪水給你,拿去開家草藥店吧!」他早把她的出路想好了,「我知道你對草藥很有研究,在這片富人區裡開家草藥店,專門幫人煮點草藥茶、草藥餅什麼的,等賺夠了錢就回縣城安個家,如果你想在城裡待下來也行。總之先自己開家店,往後的事慢慢再說吧!」

  他好像把她在考慮的事一併想清楚了,連解決之道都理出來了,阿哭歪著頭尋思著,「你怎麼知道我想常年在城裡安營紮寨?」

  「聽你的談吐,起碼上過高中吧!」謝奇烽好歹也是大集團的管理者,這點識人之道還是有的,「你跟我來城裡無非是為了證明給那個男的看,你不是連抽水馬桶都不懂的山妞,總要帶點成就回去才像樣嘛!當然我也不排除你在城裡待慣了,覺得那個男的什麼也不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在這充滿誘惑的城市裡,結局會有N+1種,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錢為初始狀態的。

  阿哭不客氣地收下他的錢,嬉皮笑臉地追著問:「你幹嗎對我這麼好?難道你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打算以身相許了?」

  謝奇烽的眉頭直打結,「你一個山妞從哪裡學的這些汙七八糟?」

  指指電視,阿哭一本正經地回說:「小仨跟我說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有一幫丫頭片子要以身相許了,我聽不懂,他就把我按在電視跟前看了一整天的偶像劇,我想現在……該懂的我都懂了。」不該懂的也懂了。

  謝奇烽支吾不語,心裡暗道:幸虧她沒去看老二房裡的衛星電視,那上面還有成人頻道呢!她能學到的東西可就更多了。

  阿哭在社區裡找了個撐了陽傘的空地專門針對不同的病症煮些滋補的草藥茶賣,因為有那些闊太太的光顧,雖然剛開張倒也不覺得生意冷清。

  社區裡的大媽小嫂子見這麼些闊太太都常常光顧這家小店,覺得肯定是大佛藏小廟,定是挺靈驗的,反正一杯草藥茶也不貴,買回來試試。喝了兩回自我感覺對身體還真有幫助,這一來二去的,回頭客多了,阿哭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好到她有錢還謝奇烽給她的投資款了。

  這天快收鋪子的時候,忽然來了個包著頭紗的婦人,穿著華麗卻用一整塊頭紗把大半張臉給裹得嚴嚴實實,這樣還嫌不夠,這麼暗的天色還戴著一副大墨鏡,幾乎把大半張臉都給蓋住了。讓人懷疑她到底是被毀了容,還是臉上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照例是把脈看舌苔,阿哭開了單子,「我今晚給你煮,你明天來拿吧!雖然看不到你的臉,但以你的脈象看應該臉上出現了色斑吧!這主要是因為你鬱結於胸,要疏肝氣健脾胃才能祛斑。不能隨便喝點草藥茶,我得配方子給你煮。」

  「那好,我明天還是這時候來取,你務必等我來了再收攤。」

  神秘女人反覆叮囑,阿哭也應承了:「好,我一定等你。」

  「那……那我先走了。」神秘女人扶了扶墨鏡就要走,阿哭在身後嚷了一嗓子,「少跟別人吵架是疏肝氣的第一要訣,姚大媽。」

  前任謝夫人一看自己裹成這樣都被認了出來,慌忙踱路而逃,正巧撞上迎面走來的謝奇烽。那傢夥還高聲說了句:「那誰啊?把臉裹成那樣子,我看著怎麼像姚瑞拉啊?」

  連謝奇烽也認出她來了,還能怎麼辦?前任謝夫人只能飛奔。

  阿哭和謝奇烽對望了一眼,而後相視大笑起來。

  「她在家裡是最嫌你土的,我記得沒錯吧?」

  「她是大明星,高傲一點很正常。」

  謝家放著姚瑞拉跨入演藝圈以來所有拍過的電影、電視劇,偶爾沒有好片子看的時候,阿哭也會挑兩部看看。只是不明白現實生活中無比強勢的姚大媽怎麼總愛在影視劇裡演繹被欺負的悲情弱女子?

  「你怎麼到我這裡來了?」阿哭忙著收攤子,謝奇烽也跟著幫忙,「我看到你還我的錢了,這兩天集團裡的事比較忙,所以才有空來找你。」

  「謝阿爹的公司出什麼事了嗎?」

  阿哭覺得這兩天家裡的氣氛不對,那天司空姑爺來了一趟,沒多久就走了,之後謝阿爹的臉色就陰沈沈的。阿哭特意多煮了些降血壓安神的茶給他喝,可來日謝阿爹的眼裡還是充滿血絲,顯然沒睡好啊!

  家裡的確出了點事,以至於妹夫無法繼續坐鎮集團了,謝奇烽這才停下準備往外飛的腳步,幫著處理集團的事。想起那些事,他眼神閃爍,遂一語帶過:「沒什麼,小夫妻倆有點矛盾還不是正常的嘛!倒是那些錢,我說了是提前預付你的薪水,不用還我的。」

  「我在你家吃在你家住,幫你家裡人煮點草藥茶,做點吃的是應該的,不用付我薪水。那些錢當你借我的,我一點一點還你。如果生意能一直這麼好,大概半年左右我就能還清了。」阿哭堅持。

  謝奇烽懶得再跟她爭辯,「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對了,你這手治病的工夫跟誰學的?」

  「我大夫阿爹啊,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夫,幾根草藥就能治人病,村裡人把他當神靈似的供著呢!我小時間就幫著大夫阿爹採藥,他們都說我可神了,是上天賜給大夫阿爹的神藥,所以我打小就跟著大夫阿爹後面學採藥救人。十來歲的時候大夫阿爹過生了,一直都是我給村裡人看病。我也好想在這裡給人看病,要不然我那手技術可不就浪費了嘛!」

  「你可千萬別。」謝奇烽早就想提醒她了,「你要知道,在城裡行醫要醫生職業資格證,你一天醫學院都沒上過,要是給人看病,非被人告不可。萬一因此被警察抓了,我想救你都沒轍。千萬別說自己是大夫,更別給人開藥治病聽見沒?你至多也就是給人煮點不疼不癢的草藥茶得了。」

  聽他說得這麼驚心動魄,阿哭只得點頭應承,「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大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謝奇烽微微一怔,而後尷尬地別開臉,「誰說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臉上都寫著呢!你心裡有事,想找個人說說,可家裡的人是一定不便開口了。這麼晚來找我,幫我收攤?你哪有那麼好心?說錢的事?回到家裡還不是一樣能說。那為什麼?」阿哭雙手一擺,「你明擺著心裡有事,想找個人當耳朵干聽著唄!」

  謝奇烽苦歪歪地瞅著她,心裡暗道:她還真是神了!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丟下自己這麼多年都沒管過的親媽,卻悉心疼愛照顧著另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長大,你會怎麼想?」

  他這次從鹽井那邊回來後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謝寵兒那個丫頭找個老公司空博弈居然是他親媽的繼子,這關係怎麼聽怎麼複雜。簡直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了,可偏偏就讓他們這家人給撞上了。

  他開始有點醒悟為什麼謝寵兒瞞著家裡人以突然襲擊的方式跟司空博弈結婚,謝奇烽原本以為妹子是怕了老爸像審查嫌疑人似的查自己的男朋友,原來還有這層更重要的考慮。妹子瞭解老爸,如果讓老爺子知道司空博弈是那個女人養大的孩子,老爺子就算再疼女兒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阿哭,你不覺得奇怪嗎?雖然瑞拉和我爸離婚了,可她自由出入家中,還跟自家人一般。而我媽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家裡,甚至她的名字都不被任何人提起過,好像是個完全被遺忘的人一般。瑞拉的大海報貼得滿屋子都是,即便她人沒到,依然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裡。可我媽呢?連一張和親生兒子的合影都沒有。你不覺得同樣是前妻,我媽的待遇跟瑞拉全然不同嗎?」

  阿哭傻愣愣地聽他說著,大概是身為山妞的緣故,她的腦子構造完全沒有他來得複雜。娶三個老婆,這在村裡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一個老婆都娶不上的漢子滿村裡溜躂呢!還娶三個?在山裡頭怕遭天譴哦!

  見她傻乎乎地冒泡,謝奇烽只得從頭說起:「我媽是我爸的原配,結婚那會兒我爸的生意還沒做到這麼大。那些年我爸在外頭忙著拓展他的商業版圖,我媽在家養我和老二,我們和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樣,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然後有一天,我媽離開家,說是去買東西。我和老二坐幼兒園的校車回到家裡,媽沒有像以往一樣準備好點心等我們。我和老二坐在門廊等著媽,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媽還是沒有回來。半夜的時候爸回來了,告訴我們別等了,媽不會再回來。

  「我和老二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堅持坐在客廳裡等媽。等到我們睡著了,又睡醒了,我們以為媽已經回來了,我們衝進爸媽的房間,可是臥室裡空蕩蕩的。媽不在,我們滿屋子地找,最後在廚房裡看到了人影,我們欣喜若狂地喊著媽、媽,結果卻看到爸一個人落寞地抱著酒瓶。

第3章(2)

  「自那天起,媽再也沒有回來。」

  靠在大樹下,謝奇烽好像又回到了野外生存的狀態。輕鬆、自如,活得沒有陰影。

  「一開始我和老二還有期盼,以為媽只是跟爸生氣,過段時間氣消了,媽就會回來。可我們等啊等,有一天爸領回了當時還只是三線小明星的瑞拉,爸告訴我們他將娶瑞拉,爸不要求我們把瑞拉當成媽媽,只要接受她進這個家就可以了。

  「我和老二充分抵制了瑞拉一段時間,我們認為只要瑞拉不進這個家,媽媽就有可能會回來。直到爸狂躁地對我們兄弟倆吶喊:別再做夢了,你們的媽已經嫁給了別人,成了另一個小孩的媽。

  「你胡說——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和老二一起衝上去揍老爸,對著他狂喊:你胡說,媽不會不要我們——爸給了我們地址,讓我們自己去看。

  「我們那時才多大?我大概五歲,老二還不到四歲。我們倆居然自己搭出租車到爸跟我們講的地址去找媽,我們見到了媽,那是我和老二最後一次見媽——如果前兩天無意中見到她不算的話——打開門我們見到媽的身邊跟著另一個小男孩,看上去跟老二差不多大。不記得那個男孩說了什麼,只記得媽急匆匆地撇下我們跑到他的身邊。

  「我和老二都傻了,這時候爸像天神一般降落到我們哥倆的身邊,原來他知道我們倆一定會來找媽,一路跟著我們,他怕我們出意外。他的那份關心是從前沒有的,那天我們倆一人牽著爸的一隻手回家了,瑞拉等在家中,告訴我們不必管她叫媽,她也不想自己被叫老了,直接喊『瑞拉』就好。

  「那天,我和老二叫了她『瑞拉』,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哥倆再也沒提過媽媽。之後不久瑞拉嫁進了家裡,我和老二還在婚禮上當花童。沒多久謝寵兒出生,我們多了一個妹妹。

  「直到今天我意外地再次見到她,我的親媽。很意外,她居然還記得我,我以為隔了這麼多年,就算我們倆在路上遇到,她也不會認出我。可是,真的很意外……很意外……」

  他的故事到這裡愕然而止,沒有結局。

  「很爛的故事吧?比你們山裡頭每年重複上演的大戲還爛吧?」他偏過頭望向她,卻見她滿面淚痕。

  她哭了?

  哭什麼?這個年頭還有人會為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而哭成這樣嗎?

  謝奇烽手足無措地回望著她,「你失戀都沒哭,這有什麼好哭的?」

  「你其實很難過,對不對?你一直很想你自己的媽媽,很想見到她,很想知道她當初為什麼會離開家,離開你們,也很想親口問她,為什麼寧可愛一個不相干的小孩子,都不愛你們兄弟倆,是不是?」

  她淡淡的反問像一記悶錘砸開他心上的口子,把塵封在裡頭很多年的記憶全部放了出來,沖得他頭昏眼花。

  「我……我不知道,那天之後即使是我和老二單獨相處的時候,也再沒提過媽媽。我們迴避……」

  「因為那傷是你們最深的記憶,你們不想碰觸。即使是剛滿週歲的小孩子都知道,碰到讓自己疼痛的東西,下回就再也不碰了。」深吸一口氣,只有這樣她才能止住自己的哭泣,才能連貫地把想說的話說下去,「去見見她吧!她是你親媽,她生了你,這是老天也改變不了的。」

  「就是因為她是我親媽,我才無法徹底釋然。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連一聲道別都沒有,就這麼離開自己的兩個兒子?」謝奇烽終於讓自己相信,其實這些年他從未真的從心裡對媽媽離家這件事釋懷,老二也一樣。

  「你已經很幸福了,知道嗎?」

  阿哭忽然把手伸到他的頭上,像撫摸小貓小狗一樣摩挲著他的頭頂。這讓謝奇烽這個大男人感覺很不舒服,他試著讓頭偏離她的手心,可試了兩次,她的手心總追蹤著他的頭頂。算了,他放棄逃避,只這一次,讓他做一回她掌心裡的流浪貓狗,看在她為他哭泣的分上。

  「你有那麼多人愛你,謝老爹、瑞拉阿媽、阮姐,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可我呢?我阿爸阿媽生了太多的小孩,實在養不了了。那年我生病,他們打算看著我死了算了,是大夫阿爹把我接回家中治療。

  「等我好了以後,阿爸阿媽說既然大夫阿爹救了我,就把我留給大夫阿爹吧!他們說得好聽,阿哭要是還能幫上點忙,就讓她給您這兒打打雜幹點活啥的,也算報答您的救命之恩。那時候我都十來歲了,已經記事也懂事。我知道阿爹阿媽不想要我,我害怕大夫阿爹也不要我,那我就沒地方可去了。

  「我拚命地幫大夫阿爹幹活,還默默地記那些草藥,很認真地幫他採藥曬藥。直到大夫阿爹說,阿哭啊,你留下來吧!是神靈讓你當我的徒弟。那之後大夫阿爹教我認字學文記草藥開方子。我不記恨阿爹阿媽,我反而感謝神靈,因為我知道在我們那地方排行老七的女兒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有更多和我處境類似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被當成換親對像嫁到了幾座山以外的地方,只為了能換個女孩給自己的哥哥當老婆。相比之下,我不僅自在地活了下來,還能認字讀書,並且學到一技之長,當大夫救人,我實在該滿懷感激。」

  她的故事說完了,聽上去比他還悲慘。謝奇烽好笑地凝視著她,「你不會是故意編出這麼悲慘的故事讓我心裡好過點吧?」

  「我們山裡妞不會編故事說假話,不像你們城裡人賊精賊精的。」

  他啞然失笑,有個山妞在身邊也不錯,總是會無意識地給他創造許多笑料。

  阿哭推推他,「起來起來,別懶在那裡,快幫我收攤子。我回去還得給一大家子人燉補品呢!晚上還得給瑞拉熬盅料頭十足的舒肝茶。」她忽然偏過頭問他,「煮給瑞拉的茶也算你一份好了。」

  他鼻子裡出氣,「我又不需要美容。」

  「可你需要疏肝氣。」她很認真,比他更認真。

  來日謝奇烽睡醒的時候,他的門外掛著一隻保溫桶,裡面是盅味道怪怪的黑湯。閉上眼,捏緊鼻子,他到底一口氣把人家的心意灌進去了。

  不知道是那杯黑湯的功效還是跟山妞聊天的關係,謝奇烽心情大好。他去見了久違的母親,從母親那裡回來的路上他經過一家鞋店,展示窗裡放著一雙艷紅的高跟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他居然想到阿哭那雙不是趿著拖鞋就是掛著草鞋的腳丫子。

  為什麼會把埋進心裡那麼多年的苦悶告訴剛認識不久的山妞呢?

  開始只是一時衝動。

  見到母親,並且發現取代他和老二的位置成為媽媽兒子的那個男人居然就是司空博弈。他太詫異了,心裡明白這件事除了自己再不能告訴家裡任何人。可是這些年他總想著往外跑,驢友是有不少,真正可以交換心事的知己好友卻全不見了蹤影。

  忽然想到阿哭這個山妞,他們有交集卻交往不深,他相信單純的山妞有著自然的性情。告訴她,似乎成了當時他最好的選擇。

  可是衝動過後他竟一點也不後悔,這倒是讓他頗有些意外。

  他真的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那麼無畏,原來他也只是一個心裡存在缺陷的人,需要大夫的醫治,她是最好的藥,沒有西藥的副作用,沒有中藥的苦澀。一杯味道怪怪的黑湯,成功減輕了他的痛苦。

  給大夫一點謝禮吧!就這雙艷紅艷紅的高跟鞋,以他的想像,山妞和紅色高跟鞋——絕配,絕妙的搭配。

  那天晚上阿哭收攤子回謝家以後,在自己的房中見到了大紅的鞋盒,裡面放著一張便劄,上面寫著:謝謝你,大夫。

  她想,她知道是誰送的。

  這個性情有點古怪的城裡人有時候還真蠻可愛的。

  翻開隨身攜帶的背簍,阿哭翻啊翻的,從裡面翻出一張木頭牌子,撫摩著那上頭刻的字,她喃喃自語:「大夫阿爹,你覺得謝奇烽怎麼樣?我覺得他比阿理好,我喜歡他好不好?」停了片刻她繼續自言自語,「你不吭聲我就當你答應嘍!好的,我決定喜歡謝奇烽這個城裡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1 12:45:49

第4章(1)

  又是一杯黑燦燦的湯?

  謝奇烽盯著眼前的湯盅頭開始疼,他自認身體健康,心情愉悅,沒必要每天早上被迫喝進這些味道奇怪的黑水吧?

  擡頭正好看見謝傳雲睡眼惺忪地從他面前晃過,謝奇烽手一招,「老二,這個給你,你每天晚上搞得那麼累,得好好補補。」

  「我說老大,你別說得我好像夜店牛郎似的好不好?」謝傳雲一臉無奈地看見正忙著給大家準備早餐的阮流蘇正用彆扭的眼角餘光掃過他——他又招誰惹誰了?最近他忙於餐廳的事,根本沒心情招惹桃花好不好?

  指望不上老二了,謝奇烽只好將目光轉向屋裡另一個成年男子,「老爺子年歲大,老爺子,你比我更需要補補。」

  「阿哭給我燉了調理身體的湯水,你那份還是你自己喝吧!」

  什麼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刻老頭子是一點指望不上啊!謝奇烽只得調轉目標,「小仨,現在小孩子是最累的,要上課又要上各種特長班,來!這碗補品哥就獎勵給你了,咱們兄弟情深。」

  不用謝小仨出招,他媽頭一個幫他擋了,「阿哭說了每個人身體不同,需要補的也不同。你是成年男人,只有阿哭知道她給你燉的湯水裡面是不是加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別帶壞我兒子。」

  當媽的不說還罷了,她這麼一說,正處於好奇心理氾濫階段的謝小仨還真想嘗嘗那盅味道很怪的湯水,「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讓我試試。」

  難得逮到一個垃圾桶,謝奇烽趕緊轉移目標。誰知端著菜粥從廚房裡鑽出來的阿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他面前,以身體擋住他遞過去的手臂,「這個湯還是你喝比較好。」

  「為什麼?」給個理由先!

  阿哭看看週遭的人,自己緊張地反覆舔嘴唇。有些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好像不太方便說吧?

  另一個聲音告訴她,怕什麼?你做的全都是正經事,反正大家早晚也是要知道的,索性一次性說了,省得梗在心中難過了自己。

  那……就說吧!

  「這是給成年男人喝的東西。」

  阿哭此言一出,謝奇烽順理成章地將湯水轉移到老二面前,「就說這東西適合你喝吧!」

  「不不不,像老二這樣的男人每天……每天已經夠努力勞動了,再喝這種湯水我怕他會……會勞動過度。」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說清楚,阿哭總覺得自己的話怪怪的,連同聽她說話的滿屋子的謝家人表情都怪怪的。

  謝奇烽努力憋著笑,臉上的笑肌因為隱忍而抽搐著,「勞動過度?老二,你每天勞動得很辛苦吧?」

  被取笑的老二不想越描越黑,只得拿眼瞪著大哥,忽然一碗熱騰騰的粥「咣當」一聲重重地放在他面前,從碗裡蹦出來的熱粥濺到了他的大腿處,燙得他立刻站起身,「阮流蘇,你不要太過分!」

  兇手撇著嘴丟出毫無誠意的道歉:「對不起啊,二少爺,我不是故意的,手沒拿穩。」

  她不是故意的?她那副表情擺明了告訴他:我就是故意的,怎樣?

  「老爺子,為了讓您老當益壯。這湯水你喝了吧!」謝奇烽趕緊轉移話題,省得老二和流蘇這兩個人一旦交火就沒完沒了。

  不等謝老爺答腔,阿哭先一步斬斷他的妄想:「你別害謝老爹,他血壓高不適合喝這種湯水。」

  「可為什麼給我喝?」謝奇烽很委屈的模樣,「我既不需要像老二那麼努力勞動,又不像老爺子還有老婆在身邊,我喝這種湯水,你想要我犯錯誤嗎?」

  「對呀!」

  她答得好爽快,可嚇壞了一堆謝家人。

  「我想讓你對我犯錯誤啊!」

  「噗——」

  喝粥的噴粥,喝湯的噴湯,喝水的噴水,整個謝家早餐桌一片狼藉。什麼都沒喝的謝奇烽雖然沒噴口水,可也得努力吞嚥,才能控制情緒。

  「阿哭,你從山裡出來可能不太明白,在城裡頭有些詞是不能隨便亂用的。」

  「我知道。」阿哭比他還清楚地直點頭,「我有看電視,小仨也有教我上網。」

  「那你還亂說話?」謝奇烽被她給打敗了。

  接下來,他會直接被她給打趴下。

  「我沒有亂說話,我喜歡你,當然希望你也愛上我,最好直接把我娶回家——不對,我已經住在你家了,那該叫什麼呢?」她很費腦筋地想著,偏過頭望向謝奇烽——咦,人呢?

  謝家召開緊急會議,會議地址訂在地下車庫,時間訂在阿哭去擺攤以後。瑞拉擔任會議主席,謝小仨為書記員,與會人員是謝家全體,除阿哭外。會議由主席先發言——

  「老大,你對阿哭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

  謝奇烽壓根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知道自己無論軟件硬件都挺吸引女人,可沒想到連個山妞也給他電到了。放棄原本一直追求的男人不理,改投他的懷抱。拜託,這事來得太突然了,搞得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謝老爺闡明厲害關係:「你要是喜歡人家就跟人家好好交往,要是對人家沒那個意思就別讓人家繼續誤會下去。」

  姚瑞拉頭一個舉手反對,「我說上智啊,你是不是喝阿哭的湯水喝得腦殼壞掉了?那個阿哭再好,也是山裡出來的沒見過市面的山妞,她跟老大不是一個層次的。即便老大愛上她,那也是一時的激情,等過了激情就是現實生活,他們怎麼過到一塊去?你看看咱倆就知道了,一時衝動結了婚,到頭來還不是分了。要不然哪有其他人的分?」

  這話擺明了是用來刺激阮青萍的,本來這件事她也沒什麼意見,見姚瑞拉把矛頭指向自己,她索性跟她對著幹,「什麼不是一個層次的?我看阿哭對城裡的生活適應得很好,她的性子配老大剛剛好。要是老大對人家也有意思,兩個人湊成一對,我看沒什麼不好。」

  她這麼一說姚瑞拉就火大,「你幹嗎什麼事都跟我唱反調?這可是老大的終身大事,你別跟著瞎起哄。」

  「你說的話就是正經,我就是瞎起哄,你算老幾啊?」現任謝太太將對前任謝太太的不滿都藉機發洩,「你還就說對了,我就是要跟你唱反調。你不支持阿哭,我偏支持她跟老大在一起。」

  兩個女人的矛盾總是得由一個男人去解決,關鍵時刻姚瑞拉拽出當家人,「上智,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我還是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我喜歡阿哭,她做的東西很好吃,而且她還會陪我玩。」謝小仨舉手發言。

  謝家老二笑到不行,「又不是你娶阿哭,你跟後面湊什麼熱鬧?」

  謝小仨也不示弱,「二哥,就算你想娶阿哭,估計她還不願嫁你呢!」

  「我對山妞不感興趣。」

  「是啊,你只對那些狂蜂浪蝶有『性』趣。」阮流蘇歪著嘴意有所指,這兩個人又幹上了。

  會議開到此,主角沒開口,一屋子人已經吵得炸了鍋。

  「別說了,不管是山妞還是什麼妞,我壓根就沒想要跟誰結婚。」謝家老大實在是被他們吵得頭疼,索性說白了,「我還是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等生意找到人接手,我依然要去各地旅行。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合有女朋友,更別說結婚了。」姚瑞拉第一個鼓掌,「所以,你還是早點讓阿哭死心比較好。」

  「是要讓她對我死心,但我不想傷害她。畢竟……畢竟……」她才被一個男人傷了沒多久,接二連三的打擊會讓她受不了的。

  「這個我有辦法。」姚瑞拉早就想好了,「我打算在家裡辦個社交舞會,讓阿哭看看她所感受到的城市生活僅僅只是冰山一角,還有很多很多是她無法融入的。總之就是讓她看清楚自己和老大的差距,主動退出。」

  「你們別傷她太深。」謝奇烽一再地叮囑。

  姚瑞拉拍著胸口打保票,「我們不會傷她太深的,傷她太深的人只可能是你。」

  「幹嗎非得這樣?」憋了良久的阮流蘇赫然開口,「什麼不是一個檔次的?愛情哪有那麼多檔次?又不是開車!阿哭可以在短時間內完全適應城市的生活,相信給她時間她完全可以適應謝家,就因為城鄉差異就放棄一輩子的幸福,這未免也太傻了。」

  謝老二捺著性子解釋給她聽:「現在不是因為差異,而是因為老大熱愛大自然的心不願被任何女人捆住。」

  「不試怎麼知道?什麼事情都不試就下定論,最終只會證明那不過是一個愚蠢的錯誤。」

  她意有所指,只是謝老二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就是因為明白,他才只能悶著頭不吭聲。他的逃避激怒了阮流蘇,「我來改造阿哭,等到舞會那天你們一定會發現自己的結論下得過早。」

  「這又干你什麼事啊?」

  一家人全都傻愣地盯著流蘇,唯一的那個知情人決定知情不報。

第4章(2)

  「明白了嗎?所以你一定要把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在那天的舞會上展示出來。」

  阮流蘇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給阿哭洗腦,可對像還是傻乎乎一副搞不清楚狀態的感覺。

  敗給山妞了,索性拍著她的肩膀給她上套,「總之你什麼也別管,把自己交給我,到時候準時出現在舞會就可以了。」

  阮流蘇拿出紙筆開單子,「這兩天要買的東西真的很多啊!禮服、化妝品、髮飾,還要挑一雙配禮服的高跟鞋……」

  山妞立刻舉手報告:「我有高跟鞋,紅色的,很漂亮。」

  「你居然有高跟鞋?!這倒省了。」阮流蘇拿筆劃掉高跟鞋那一項,忽然轉過頭來瞪了她兩秒鐘,底氣不足地張了張嘴,「你會跳舞吧?」

  「當然。」山妞一副你別看不起人的模樣。

  可阮流蘇還是心裡沒底,這麼一個山妞居然會跳社交舞?!「你確定?」

  「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山妞剛從電視裡學來的台詞這就用上了。

  「但願你到時候不會出錯。」會跳社交舞這對阮流蘇來說實在是個極大的鼓勵,跨上包包,她拉著山妞這就出門,「走吧!我們要買的東西真的很多。」

  「現在出去?可我得上床睡覺了。」阿哭指指鬧鐘,「都已經八點半了噯!」

  「夜晚才剛剛開始。」八點半上床睡覺,她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啊?小仨三歲的時候都熬到十一點半才上床。

  阿哭執拗地扒著床不起來,「可我明天早上得一早起來準備一家人的早餐,還要準備鋪子裡的湯湯水水。要是不趕緊上床睡覺,我明早一定起不來。」

  阮流蘇在心中大歎,自己一時衝動攬這麼個爛攤子上身幹什麼?指著鼻子她告誡這不知好歹的山妞:「木阿哭——你是叫這名吧?你給我聽清楚了,如果你真心喜歡謝家老大,想和他在一起,你就乖乖照我說的去做。如果你只不過是一時信口開河,你就請便吧!」

  聽她的口氣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哦!阿哭像只小貓似的攀上她的胳膊,「流蘇,你不要生氣嘛!我全都聽你的好不好?」這還差不多。

  兩個女生,一個踩著細高跟,一個趿著拖板鞋衝向城裡最貴的商場。

  第二天,謝家的早餐桌邊少了兩個忙碌的身影,謝家老大的手裡卻多了一張賬單。

  謝奇烽顫抖著雙手拉開賬單,以同樣顫抖的聲音念叨著:「鑲鑽髮飾一千六百八十八,女裝小禮服折後一萬九千八百八十八,女襪三百九十八,無影內衣九百八,唇紅、唇彩、唇線筆、眼影、眼線筆、眉筆、眉粉、染眉膏、睫毛膏、粉底、遮瑕膏、三十二色粉盒、隔離霜、卸妝油、卸妝透明皂、保濕水、磨砂膏、深海泥面膜、剪刀、銼刀、睫毛夾、眉筆刷、海綿刷、卷髮棒、保濕護髮乳液、噴壺……」

  念到最後謝奇烽的震驚已經轉變成好奇,他推推對女人比較瞭解的謝家老二,「她們這買的是什麼?嫁妝嗎?」

  「據我瞭解,這僅僅只是為了一場舞會而準備的行頭。」

  「那女人要是嫁人,要買的東西是不是得喊火車來拉集裝箱?」謝奇烽笑吟吟地往下看,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賬單的下面是阮流蘇的留字:一切費用請謝老大盡快還清。

  「為什麼是我?」視女人為麻煩的謝家老大向來沒有為女人買單的習慣。

  常年流連花叢的謝家老二對此見怪不怪,「我估摸得不錯,這些東西是阮流蘇為阿哭參加舞會準備的。既然阿哭是你的人,你不付錢誰付錢?」

  「什麼叫她是我的人?我對她可什麼也沒做過。」急於跟阿哭撇清關係的謝奇烽這當口最聽不得別人把他跟阿哭聯繫在一起。

  謝家老二自有謬論:「她是你領回來的人吧?簡稱,她是你的人。」湊到老大的耳邊,他一個勁地煽風點火,「噯,你不想看看那個山妞被精心裝扮以後會是什麼樣嗎?」

  「還不是那個樣。」山妞就是山妞,謝老大相信一個人的氣質絕不是化妝品可以掩蓋的,要不然她就不是阿哭了。

  閱女人無數的謝老二卻不敢苟同地直搖頭,「你不覺得阿哭身上的氣質既有山妞的質樸,又有靈動的一面嗎?她對很多事的認知都很獨特,我總覺得她的教養非同尋常。說不定精心雕琢一番之後,她會變成一塊美玉。」

  瞧他那副色迷迷的樣子,謝家老大直接拿賬單敲他的腦袋,「謝傳雲,我警告你,少對她打主意。」

  「你放心,兄弟妻不可欺,這點道理我還懂。只要她一天是你的人,我就不將自己的魔爪伸到她的面前。」

  謝老二的信誓旦旦卻讓謝老大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麼多錢平白無故要他來付賬,誰能高興得起來?

  對常年打滾社交圈的姚瑞拉來說,想要籌辦個舞會實在是易如反掌。沒給阮流蘇太多準備時間,阿哭就得出場亮相了。

  對著鏡子裡剛剛裝扮好的阿哭,阮流蘇顯得比她還緊張,「我跟你說的你都記住沒有?不該吃的別吃,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做的別做,不該坐的別坐,不該……」

  「我還是別去參加什麼舞會了吧!」阿哭被她說得一點信心都沒有,「在村裡跳舞多好,大家高興起來圍坐在篝火邊,一邊喝酒一邊唱啊跳的,別提多開心了。哪像這裡的舞會……悶死了。」

  「都說了這是為了你的愛情奮力拚搏的一晚,怎麼能隨便放棄呢?」阮流蘇真想敲開她的腦袋,把自己所有的想法直接灌進去,「如果你真心喜歡一個人就要堅持,知不知道?隨便放棄你以後一定會後悔。」

  阿哭偏過頭來看著意氣風發的阮流蘇,看得她臉上掛不住了,心虛地反問她:「你……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流蘇,你是不是放棄過你的愛情?」

  這個山妞平素不是傻乎乎的嘛!這會兒怎麼賊精起來?阮流蘇揮揮雙手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現在是你的關鍵時刻,你快點打起精神,我們就要下去了。」

  「那就走吧!」沒什麼好準備的,阿哭小心翼翼地將那雙紅色高跟鞋從盒子裡拿出來,穿在腳上這就準備上戰場。

  「再等一會兒!」阮流蘇側耳傾聽樓下的樂聲,「女主角總是應該最後才隆重登場。」

  到底還是登場了,如阮流蘇所願,阿哭的登場方式極為隆重——穿不慣高跟鞋的她直接從樓梯上一路又崴又滾地跌了下來。

  「啊——」

  「阿哭!」

  「阿哭,你還好吧?」

  謝家的人紛紛衝上去想要察看她的情況,神奇的事發生了,阿哭從地上爬起來理理裙擺居然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跟在場所有衝她行注目禮的賓朋微笑。

  山妞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是超強級別的——阮流蘇看到眾人竊竊的笑容,已經不忍繼續看下去了。也許姚瑞拉說得對,有些東西根本就不屬於你,再怎麼爭取也是徒勞,不過是讓大家難堪罷了。

  「阿哭,我看我們還是……」她正要走過去拉阿哭,有個人影比她還快一步搶佔了阿哭身邊的有利位置,是謝老大?!

  「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到哪裡?」

  「還好。」阿哭轉了轉脖子,「我倒是沒什麼,只是如果這麼漂亮的鞋子摔壞了就太可惜了。」

  「鞋子是給人穿的,穿不了就扔掉,有什麼好可惜的?可人要是摔死了,就什麼都完了。」謝奇烽兀自埋怨起自己,「買這雙鞋子的時候我只覺得很漂亮很適合你,也沒考慮到你從沒穿過高跟鞋,肯定會有不適。」她要是摔死在樓梯上,他就成了殺人兇手,想想就後怕,「你還是別穿這雙鞋了,我去你房裡給你拿拖鞋,你坐在這裡別動。」

  不等阿哭開口,他已經飛奔上樓去她的房間取她平素穿的那些平底鞋。

  「想不到老大對你還挺好的。」阮流蘇喝著果酒,連說出來的話都酸不拉嘰的,「他們謝家的男人可不好對付,每一個都有性格缺陷。你別看謝老大看上去挺正常的,可你能想像嗎?這個三十歲的男人至今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他誰也不愛,整天就想著往外跑,四處看風景,我覺得他比謝老二更難攻下。」

  阿哭坐在椅子上無聊地晃動著雙腿,「流蘇,我替人治病有時候也會遇到一些已經無能為力的病人。這時候大夫阿爹就跟我說『心誠則靈』,只要我誠心誠意地付出了,我相信一定會有結果——即使結果不是我想要的,總歸是個結果啊!」

  讓她說什麼才好呢?阮流蘇忽然發現這個山妞小小的腦袋裡裝著他們這些精明的城裡人所不懂的大智慧。

  「去跳舞吧!」阮流蘇推她上場,「好好展現你的魅力,爭取將老大拿下。」

  阿哭也不怯場,脫下那雙摔死人的紅色高跟鞋,她生怕別人不小心踩壞了謝老大送她的這雙鞋。小心翼翼地將鞋包好了,放在沙發的一角,自己則拎著裙擺光著腳丫子就上場了。

  阮流蘇正想提醒她找舞跳得很好的謝老二當男伴帶她上場,阿哭卻不管不顧地在大廳裡旋轉起來。

  她嘴裡唱著他們族特有的歌曲,跳著她所熟悉的舞蹈,光潔的腳在地上不停地旋轉盤桓。她唱啊跳啊,不知不覺大廳裡的音樂停了,正在或攀談或跳舞的人也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飛起來的艷紅裙擺和她飛揚的笑臉上。

  人們驚訝於山妞的美,在所有震驚的目光中還有提著拖鞋走下樓的謝奇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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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46:42

第5章(1)

  「阿哭阿哭,你昨晚唱的是什麼?比周董的Rap都厲害,你教教我好不好?」謝小仨如是說。

  「阿哭阿哭,你昨晚的舞是什麼族特有的嗎?那些太太都說跳得很好呢!」謝小仨他媽如是說。

  「阿哭阿哭,昨晚的嘉賓中有位名導演。他說看了你的舞很受啟發想拍一部描寫傈僳族女子五十年情感起伏的電影,還邀我擔當女主角呢!」

  連一向嫌棄山妞的姚瑞拉也如是說:「阿哭阿哭,你昨晚的舞要是配上你們的民族服飾是不是更好看?我聽說你們族的服飾以顏色區別又分為白傈僳、黑傈僳和花傈僳。如果我出演的是一位苦等情郎多年的山裡女人,你覺得我穿哪種顏色的服飾更好看?」

  「看樣子,阿哭昨晚的舞是震撼了很多人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謝老二意有所指地瞄著悶頭吃飯的謝老大,後者自打坐到飯桌前就沒敢擡頭正眼瞧眾人口中的女主角——擺明了心裡有鬼嘛!

  端著水杯的謝老二傾身去搭大哥的肩膀,「我說老大你倒是……」

  不期然杯子裡的水溢出灑在了謝老大的手臂上,他像被什麼東西燙著一般迅速收回手,「把水端走。」

  他激烈的反應態度讓謝家人愕然,尤其是謝老二,「你怎麼了?搞得跟娘們似的彆扭,這水是涼水,你怕什麼?」

  「我不舒服。」謝老大隨意擦了額頭,竟擦出一手的汗來。

  「你怎麼流了這麼多汗?」

  阿哭覺得謝老大情況不對,拉過他的手想要替他把脈,他像是預知她的動作似的先一步抽回了手腕,「我只是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大概是感冒了,休息兩天就好了。」被她的手一碰他心就跳得怦怦的,更難過了。

  謝小仨托著腮百無聊賴地嘟囔著:「老大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又不停地流汗,還怕水……老大,你不會得狂犬病了吧?」此言一出,別人尚可,謝老大連臉色都變了。他慌忙捲起褲腿,察看幾個月前被狗咬到的地方。

  見他如此驚慌失措,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的謝老二也亂了,「喂,老大,你不會之前真的被狗咬過吧?」

  「他是被狗咬過,不過我幫他治好了啊!」

  經阿哭一證實,大家更慌了,要知道狂犬病一旦發病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根本沒有任何補救的措施。

  姚瑞拉、阮青萍她們紛紛將阿哭包圍,「你替他治?你有沒有給他打狂犬疫苗?」

  「二十四小時之內打才有效,你什麼時候給他打的?」

  「之後有去大醫院檢查嗎?」

  一家人嘰嘰喳喳,吵得謝奇烽的頭更痛了。被他觸摸過的舊傷口隱隱作痛,他感覺皮下的肉好像腫了起來,這似乎……也是狂犬病發的徵兆。

  「別吵了!」

  他大喝一聲,整間屋子瞬間安靜了下來。謝奇烽一聲不吭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望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阿哭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他被狗咬了,你居然只給他用草藥包一包,你知不知道被狗咬了一定要徹底清洗傷口?」

  「當時包了也就算了,你怎麼不盡快帶他去醫院打狂犬疫苗呢?」

  「最起碼回到城裡也要陪他去大醫院做個全面的血液檢查啊!」

  謝家的女人們你一言來我一語就快把阿哭給淹死了,她委屈地扁著嘴,「我哪知道城裡人被狗咬會這麼嚴重?山裡人被狗啊貓啊咬到,都到我這兒來包個草藥。到現在誰也沒死,都活蹦亂跳地生養著呢!」

  「狂犬病是有潛伏期的好不好?過了潛伏期一旦發病,想救都沒辦法了。」

  「真的這麼嚴重?」大夫阿爹留給她的醫書裡可沒寫這病啊!「小仨,咱們上網查查。」

  還查什麼查啊?謝老大放下給醫生的電話,已經心如死灰了。

  頭疼、不安、噁心,體溫在三十八度左右,被咬傷的部位發紅,傷口周圍或刺痛或麻木,有腫脹,伴隨有蟻走感和強烈瘙癢——醫生說的這些症狀他全齊了。

  不是狂犬病是什麼?

  這也就是醫生所說的前驅期,這個階段一般為一到三天,最多七天後他就會進入狂躁期。到時他會開始恐水,還會像個瘋子似的陣發性狂躁。他還會大汗淋漓,不停地流口水,加上嘔吐及進食進水的障礙,很快他就會出現脫水症狀。這樣不人不鬼地混個兩三天,很快他便會出現腦神經與四肢神經麻痺,最終呼吸循環衰竭導致死亡。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居然才過三十歲就要死了,還是死於被狗咬,哦媽高德……」

  他正在抱頭哀悼自己將逝的生命,冷不丁地看到十根腳丫子杵到他面前。不用擡頭,光看這腳型他也知道誰來了。

  「……對不起。」

  她的道歉在心如死灰的他聽來,實在沒有多少意義,「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我不知道你會得什麼狂犬病,山裡的人被狗咬了都沒事,我以為……」她抱著他的頭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都是命。」

  想他謝奇烽以看遍大好河山為人生宗旨,漂泊多年征服了無數山川河流,到頭來居然死於一條狗的口。

  命啊,這都是命啊!

  「這麼多年,我只顧著四處旅行,都沒有靜下來找一個可以交心的人。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居然只能跟你聊聊。現在回想看看,我的人生好失敗。」

  謝奇烽將臉埋在手心裡,她暖暖的手捧起他的臉,在他未曾驚覺之前,有一個溫軟的東西印上他的額頭,慢慢下滑,終於暖上了他冰冷的唇。

  而後,兩個孤獨許久的靈魂交疊。

  不記得是誰先出手的,謝奇烽只記得自己很想將這個溫暖的生命揉進自己的骨髓裡,而她——阿哭像株甜珠草,被他徹底打碎成汁吞入腹中,功效顯著——清熱、涼血,從裡帶外徹底舒坦了,連身體的不適好像都蒸發殆盡了!

  她果然是株絕妙的草藥,最適合醫治他的病症。

  當謝奇烽摟著阿哭醒來的時候,他發覺自己頭也不疼了,心裡也踏實了,噁心的感覺蕩然無存,就連體溫都恢復正常了。

  摸摸曾被狗咬的傷口處,依然鼓鼓的,不過那種刺痛瘙癢的感覺好像好多了。難道是病情惡化了?

  他的悲觀情緒剛醞釀,門外就傳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我說你們也差不多了吧?老大,快點換上衣服,我們陪你去醫院。」

  閉眼假寐的阿哭再也繃不住了,猛地坐起身,先套上遮羞布再說——其實她早就醒了,一方面怕把他弄醒,另一方面羞得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所以才裝睡的。

  沒想到,一屋子謝家人都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了。

  咦,醜大了。

  謝奇烽套衣服的時候一不小心瞥到她緋紅的臉頰,總該說點什麼吧!「你……我……」

  「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很高興。」這回不是緋紅了,她整個暴露在空氣裡的肌膚全部紅了,紅艷艷的好大一片啊!

  完了,謝奇烽感覺有種比狂犬病毒還恐怖的東西將他全面侵襲。

  謝奇烽不希望家人陪他去醫院,最壞的消息還是他一個人去面對就好。可是阿哭堅持,拗不過山妞的執著,他們倆一同去了醫院。

  謝奇烽在醫院做了全面檢查,「醫生,我的狂犬病發展到什麼階段了?」

  醫生眉眼一橫,「誰說你得狂犬病了?」

  「可我的症狀……」

  「你得了熱感冒,不過現在好像好了。」

  熱感冒?他以為的狂犬病發病時症狀只是一場熱感冒?他不相信地指自己的傷口給醫生看,「這裡原來被狗咬過,現在腫了。」

  醫生又戳又搗地仔細檢查了他一整條毛茸茸的腿,不屑地睇著他,「被不知道什麼蟲子咬了,我給你開點藥膏吧,即便不塗我看也快好了。」

  只是這樣?他的狂犬病只是這樣而已?

  「太好了,太好了,老大沒事,老大不用死了,實在是太好了。」阿哭笑得嘴都合不攏,抱著醫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老醫生好不容易逃脫了阿哭的糾纏,眉開眼笑地跟謝奇烽打趣:「小夥子以後別整天悶在家裡七想八想的,瞧把你女朋友嚇的。」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想說的話硬生生被他吞了進去,他都跟人家那樣那樣了,再說那樣的話是會被視為女性公敵的。

  還是乖乖閉嘴吧!

  他真的是一失身成千古恨啊!這種錯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吧!怎麼看都像是老二才會犯的錯,再不然換了三任老婆的老爺子也可以犯糊塗嘛!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他呢?

  「老大,你說我們晚上出去慶祝慶祝好不好?」

  「慶祝?」謝奇烽瞟了阿哭一眼,此刻他真的一點慶祝死而復生的喜悅都沒有。

  也許,他感染了另一種比狂犬病毒還可怕的東西——它的名字叫……責任。

  阿哭親自出馬在家中為謝奇烽準備了慶祝晚宴,拿出她的看家本領,把很多謝家人都沒見過的傈僳族美食搬上檯面。

  謝老爺特別貢獻珍藏多年的寶貝紅酒,「來大家一起舉杯,為老大的健康乾杯!」

  「乾杯——」

第5章(2)

  一家人齊樂融融,尤其是阿哭笑開了花。看著家人一張張的笑臉,主角謝老大卻端著酒杯坐到了一旁發呆。

  高興不起來,就連單獨待一會兒的權利都不被允許。

  「噯,你準備怎麼辦?」老二湊過來用胳膊肘捅捅老大。

  老大正煩著呢!「什麼怎麼辦?」

  「山妞啊!你想吃干抹淨擦擦嘴就走人?」換作城裡的女孩也許發生一夜情不算什麼,可這種事降落到山妞身上,就等於她把這輩子都交託給這個男人了,哪有那麼容易擺脫?「說不定她會直接架你去結婚,除非他們那裡實行的是走婚。」

  說到走婚,謝家老二一臉的興致昂揚,「走婚真是個不錯的制度,你想啊,隨便跟一個少數民族的奇妙女子那個什麼,過後人家識趣地自己就走了,根本不用你負責——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啊?」

  「說什麼胡話?」他的話讓謝奇烽慌張地連手中的酒都灑了一地。

  胡話?他哪句說的是胡話?「是我說走婚的那段,還是我說阿哭架你去結婚的那句?」

  於謝老大而言顯然後者的威力更強大,他眼一斜反問老二:「你說呢?」

  哈,就知道他們謝家的男人一個德行,全都吃干抹淨不想負責任,「據我瞭解傈僳族的女孩子到她這個年紀大多都是幾個孩子的媽了,現在好不容易逮住你這只活兔子,她這個老獵手怎麼可能輕易放了你?」

  被他說得謝奇烽的心裡毛毛的,「你別說得好像她飢不擇食似的行不行?」

  「如果是道美味可口的菜,誰不想多嘗兩口。尤其是這個山妞,可能這輩子都沒吃到過比你更好吃的東西了。」啃著阿哭烤出來的兔子腿,謝老二的嘴裡不時地發出嘖嘖聲,「這味道真的不錯,阿哭你是添加了什麼特別的香料烤出來的嗎?介紹給我,我打算在『一棵樹』推出這道佳餚。」

  謝家老二極其不負責任地把煩惱丟給老大,自己卻追在阿哭後面美滋滋地學做菜。瞧阿哭一臉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模樣,謝奇烽開始相信自己就像盤子裡的烤兔腿,雖然長了腿,可再也飛不出阿哭的盤子了。

  完了,難道他的一生就這麼被那個山妞給烤糊了?

  不要啊,放了他吧!他再也不敢了……

  「老大,來吃東西啊!你上回不是說鹽井的加加面很好吃嘛!來嘗嘗我的手藝,包你滿意哦!」山妞衝他這麼軟綿綿的一笑,謝奇烽只覺得拷在他脖子上的那條鎖鏈又勒緊了幾分,他算是跑不掉了。

  一邊招呼大夥兒吃東西,阿哭也沒閒著。她舉起酒杯一派壯志淩雲,「我還有個好消息要跟大家宣佈。」

  「你有喜了?」

  謝家老二氣定神閒的四個字讓謝家老大直接噴飯,「謝傳雲,你給我……」

  「不是啦!雖然那是天大的喜事,可是我……總之我會努力,一定會為謝家早日添丁增口。」山妞羞答答的幾句話讓眾人笑翻,唯獨謝家老大聽完以後再仔細那麼一琢磨,他近乎吐血。

  什麼叫她會努力?什麼叫添丁增口?她不會真的以為他們就快結婚,成為夫妻吧?

  「阿哭,其實……」

  他說不出口,面對她臉上發光發亮的喜悅他無法說出那些讓她夢想破碎的話。

  「算了,你有什麼好消息要宣佈,快說吧!」

  「有人出錢給我開茶湯鋪。」她的笑容大大的,把整個屋子都照亮了。

  謝奇烽第一個反應是,山妞被人給騙了。

  「誰會出錢給你開茶湯鋪?」

  少瞧不起人了,阿哭要用實力證明她不比任何城裡人差,「那位先生姓董,經常來我的茶湯鋪子喝草藥茶,他說我煮的茶湯的確有功效,說一定能賺錢。所以他頂下了一個門面讓我做,賺了錢和他對半分。」

  謝奇烽總覺得事情不會像她想像中那麼簡單,雖然他也說不出問題出在哪裡,只是感覺不對勁,「我看還是算了吧!你跟那位董先生一點都不熟,怎麼能隨便接受人家的投資呢?」

  「我跟你原先也不熟啊,現在還不是……」

  說著說著她又羞答答地低下了頭,她這副表情讓謝奇烽想說的話也說不下去了,丟下一句「隨便你」——他選擇逃之夭夭。

  阿哭口中的董先生叫董克成,三十多歲的樣子,據說前些年買了些門面,現在主要靠收租金過活,是名副其實的地主。

  「我也想有自己的生意。」所以他拿出自己的門面請阿哭來經營她的特色草藥茶。

  「可我的草藥茶一杯最多只能賣個五塊十塊,而且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我得對症煮茶湯。一天也做不了許多生意,就算賣得再好也就是幾百塊錢的事。除了成本人工什麼的,實在賺不了多少。你拿出這麼好地段的門面給我做生意,會不會虧啊?」

  董先生好心幫她,她是很感激,可阿哭的性子讓她在得了便宜之餘也會為別人考慮。

  「你這間門面恐怕一個月的租金就能收個五六千吧!也許我幹上一個月,也賺不到你的租金錢。」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打算。要是你幹得好,咱們除了煮針對性的草藥茶,還可以兼賣各種特色涼茶,說不定還能申請個品牌專利什麼的,那賺得自然就多了。你還信不過我嗎?難道我會有錢不賺,花工夫往裡面砸錢嗎?」

  董先生信誓旦旦,阿哭也不好再說什麼。反正就算是賠了她也沒什麼損失,大不了再重新回到社區裡開露天攤。

  阿哭開始她轟轟烈烈的開店做生意——從裝飾店舖到買器皿,從設計招牌到準備茶湯牌子,阿哭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這倒讓謝奇烽感覺輕鬆了不少,起碼不用每天被她追著滿屋子躲。

  可有些時候他還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比如現在。

  「老大老大,你說我要不要在茶湯牌子後面註明此茶湯的藥效?還是弄一塊大牌子註明各種茶湯的藥效掛在店堂裡讓客人選擇?哪種更好?」

  「隨便啦!」他翻著旅遊雜誌,又翻出GPS,正在忙著選擇線路呢!

  沒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阿哭一味地沈浸在自己的店舖設計中,「董先生說還是搞一塊大牌子掛起來,看上去比較方便,可我覺得在茶湯牌子後面標注看上去更精緻,你覺得呢?」

  他頭也不擡地丟出一句:「那就兩個都搞。」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阿哭猛拍腦袋,摟著謝奇烽的胳膊撒起嬌來,「還是我們老大的腦袋瓜子好使。」

  謝奇烽被她摟得渾身不自在,不露痕跡地從她的臂膀裡抽出自己的胳膊,他狀似不經意地說道:「開業那天我可能不能去了,我打算出去轉轉,這一趟可能會很久。」

  「你要出去?」他不提阿哭差點都忘了,他是骨子裡四海為家的大男人,永遠無法安定在一個地方,「不能等我店舖開了以後再走嗎?」

  「這次去尼泊爾,那裡比較亂,我約了些驢友一同前往。大家已經商定好了,沒辦法推遲行程。」事實上,他已經急不可待地要離她遠遠。

  沒有察覺到他的真實用意,阿哭還反過來勸慰他:「已經定下來的事情當然不能失約,你去吧!什麼時候回來帶朋友來我店裡轉轉,我給你們準備好湯好茶好好補補。」

  「呵呵。」他乾笑兩聲不再說話,躲她都來不及,還回來自尋死路?

  結果謝奇烽非常如願的,在阿哭為了開店忙得暈頭轉向之際再次——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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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47:29

第6章(1)

  什麼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謝奇烽算是深有體會。

  即使是他身在廟外,可廟裡的和尚依然會時不時來騷擾他。據他估計應該是謝小仨這小子沒事找事,居然教會了和尚發短信,害他每天平均接到五條問候及愛慕短信。

  來了,又來了。

  老大,在做什麼?有沒有想我?店開嘍!生意還不錯,董先生常來店裡,幫了我好多。今晚生意太好,忙得有點晚。他還親自送我回家,給人家添了許多麻煩呢!我打算明天為他特意燉盅茶湯犒勞犒勞他。晚安哪!睡個好覺。

  合上手機,謝奇烽心裡直髮怵。董先生、董先生,她每晚給他發短信匯報董先生的情況,她到底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刺激刺激老大唄!」謝小仨四仰八叉地靠在阿哭的床上言辭鑿鑿,「這你就不懂了吧!情侶之間是需要一點小刺激的,有了刺激才有嫉妒,有了嫉妒才有如火如荼的愛情。」

  阿哭忍不住拿手戳他的額頭,「小仨,你才幾歲?曉得些什麼哦?」

  「我年紀是不大,可對感情這玩意可看得太透了。你想啊,我爸娶了三任老婆,他前妻——我最崇拜的姐的親媽和我的親媽天天在家裡發生戰爭,我們學校多的是男生女生玩親親。每天沈醉在這種氛圍裡,我對感情這東西想不懂都難啊!」

  他老氣橫秋的話卻讓阿哭聽著心疼,「你不喜歡你媽和瑞拉天天吵,你直接告訴她們就是了。幹嗎憋在心裡自己難受?」

  「習慣了,無所謂難不難受。就像大哥二哥習慣了自己的親媽是這個家的禁忌,不可以被提起;就像姐習慣了老爸總是把她喜歡的男人當成敵人找到弱點逐個擊破,直至從她的身邊驅逐出境。咱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習慣的人、事和生活。」

  他的沈穩不符合他的年紀,在山裡頭像他這麼大的男孩子每天還窩在一塊打架,滿山裡瘋玩呢!

  阿哭不曉得該跟他說點什麼,只想找個什麼東西岔開話題,「小仨,你教我玩網遊吧!好像很好玩的樣子,我看你常常趴在上面。」

  「好啊,我教你。」小仨爽快地答應了,鬱悶就此終結。

  兩個人結伴在網上橫行,時不時地還扯上幾句閒篇:「我說阿哭,如果老大突然殺回來,估計你就能做我大嫂了。」

  「為什麼?」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因為這個世界上能讓謝家老大放棄天涯回到家中的女人一定是他命中的剋星。」這一點小仨相當篤定,怕只怕這個人至今尚未降臨人間,「所以你啊繼續發短信跟他聊董先生,先把他的佔有慾撩起來再說。」

  城裡人怎麼這麼麻煩啊?阿哭對此嗤之以鼻,「我們那邊,男女圍坐在篝火邊唱著跳著喝著酒,互相看對眼了,就拉起對方訴衷腸。然後男方托人去女方家裡說親,這門親事就算定了。哪像你們城裡人,把個親事搞得這麼麻煩。」

  「一輩子的大事不麻煩,還有什麼事可以麻煩?」謝小仨斜眼瞪她,一不小心他在網遊的世界裡被劈死了。

  「這下,更麻煩了!」

  謝家小仨淒厲的慘叫聲貫穿整個謝家大宅。

  麻煩的可不只是網絡世界,阿哭的麻煩接踵而來。

  那天一早茶湯店剛開張就來了兩個男人,聲稱阿哭煮茶湯所用的配方是他們師父的,還說什麼他們師父的方子都是申請了專利的,受知識產權法的保護。

  阿哭聽得頭都大了,也沒聽懂這些人在說些什麼。倒是董先生一聲:「既然是法律上的事,那你們還是跟我的律師談吧!」瀟瀟灑灑地把那兩個人給轟出了店外。

  可事情並不會就此打住,這天下午就有律師上門了。

  「怎麼辦?這下我該怎麼辦?」她拿起手機也不管謝奇烽是在攀山還是在涉水,也不看手機有沒有接通,直接嚷嚷起來,「老大,以後你只能在監獄裡看到我了。」

  謝奇烽正杵著棍子徒步走在路上,看到阿哭的來電他自動歸為騷擾那一類——不接。

  謝老大不理她,她該怎麼辦?這些破事該怎麼解決?

  阿哭傻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六神無主地望著前方,怎麼辦啊怎麼辦?

  「既然我們是合夥人,這件事我也有份,交給我辦吧!你別管了。」董克成一肩攬下所有的麻煩,還勸慰阿哭,「你去忙你的吧!店裡的生意還要繼續,要是再把店裡的事耽擱下來,客人還真以為我們這家是黑店呢!」

  「這個我知道,天塌下來也要把客人照顧好,就跟大夫無論遇到什麼麻煩都不能丟下病人不管的道理一樣,大夫阿爹有教過我。」阿哭嘴上說著手裡忙著配草藥,一點也不耽誤。

  聽她提起大夫阿爹,董克成眼神閃爍,「大夫阿爹是你父親嗎?」

  「他收養了我,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親人。」提起大夫阿爹,阿哭一臉肅穆,「可惜他故去得早,要不然我真想把他接過來享享清福。可我總覺得,大夫阿爹對城裡的一切都很熟悉,說不定他以前還在城裡待過呢!」

  董克成狐疑地望著她,「為什麼這樣說?」

  「大夫阿爹跟我說過很多山裡面沒有的事,他還說他住在山裡就是喜歡山裡人的簡單。什麼事什麼感情都直截了當,我總覺得他有好多心事埋在心裡,臨死都沒說出口。」阿哭將配好的草藥放進湯盅裡煮,沒留意董克成的表情。

  董克成幫著她拿東拿西的,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他……他是怎麼死的?」

  「他說自己心臟不太好,有一天我出去採藥,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倒在藥爐邊,無論我怎麼喊他,他都沒有睜開眼。他好像睡著了似的,看上去很安詳,很舒服——也許我的形容不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驀然回頭,竟發現有兩行清淚穿越董克成的臉頰,「你……你怎麼哭了?」

  「不是,我……我只是想到自己父親去世,所以才……」董克成不著痕跡地擦去臉上的淚水,平靜地微笑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你的父親也去世了?」阿哭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合夥人真的所知甚少,「我都沒問過你家裡的事呢!」

  「我家裡?我媽和我父親離婚後,我就很少見她了。我爸前些年去世了,其實就算他沒有去世,我們父子也很久沒有見面了,我們……我們對很多事的想法不同。」

  董克成的話有所保留,連山妞都能聽出來,可這到底是他的家事,她不便多問。哪像在村裡頭,一家有個屁大點的事,十里八村都清清楚楚。

  也許是因為有董克成陪著,對手頭的麻煩阿哭沒太擔心,然謝奇烽就沒那麼好命了。

  自打沒接阿哭那個電話之後,家人三不五時就打電話發短信來騷擾他,最誇張的就數謝小仨了,居然說阿哭很快就會被通緝。

  她到底犯了什麼罪要被人通緝?

  猶豫再三,他決定縮短行程,反正這趟玩得心不在焉,敗興得很、敗興得很啊!



  「你怎麼回來了?」

  「我怎麼回來了?」

  謝奇烽出了機場直奔阿哭茶湯鋪,連行李都沒來得及送回家中。可推開店門卻發現阿哭正跟那個她天天在短信裡提及的姓董的小子打得火熱,對他的出現居然只是這句——你怎麼回來了?

  「你要是不希望我回來,我走就是了。」說著謝家老大作勢就要走,好在阿哭最近被謝小仨熏陶得很好,知道這種場合絕對要拉住自己的男朋友不撒手。

  「別別別,我正等著你回來給我拿主意呢!」

  一碗茶湯,一份草藥點心,她每天都為他準備好,就等著他回來,今天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你到底犯了什麼事?」被一群人雜七雜八地熏著,謝奇烽到底也沒能搞清楚阿哭惹上了什麼麻煩。

  「是這樣的,」阿哭從頭對他說起,「我按著我大夫阿爹的方子煮草藥茶經營這家店,那天突然來了兩個人,說我的這些方子都是他們師父的,還說什麼根據知識產權保護法,我這是侵權。他們要告我,還讓我拿出一大筆錢來賠償。」

  她只能解釋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事都是由董克成接手處理的,「我咨詢過律師了,只要阿哭拿出她大夫阿爹寫的方子集錄,證明這些方子並不是從那兩個人的師父處剽竊來的,問題並不大。」

  謝奇烽左右一合計,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阿哭,你大夫阿爹的方子怎麼可能跟人家師傅的方子一模一樣呢?會不會中間有什麼你不知道的?」

  「會嗎?」阿哭翻出隨身攜帶的大夫阿爹的方子集錄,「這就是大夫阿爹的方子了,這上面還有他的名字呢!」

  楊柳乘?謝奇烽赫然想起些什麼來,「你大夫阿爹居然是楊柳乘?!」

  「你認識我大夫阿爹?」沒這麼巧吧!

  「楊柳乘是非常有名望的中醫,不過聽說他早早地就閉關,不再替人看病,專心研究他的方子集錄。大概十多年前,我讀高中的時候查不出病因地反覆出現腹瀉症狀,吃了多少西藥看了多少西醫也沒治好,當時老爺子托人找關係請楊柳乘出山給我醫治,三帖藥下去就完全康復了。後來小仨出世沒多久發現有哮喘的症狀,老爺子也想請楊柳乘給看看,結果找到他的住所,卻聽說楊大夫早就不住在那裡了。」

  謝奇烽感歎這世上當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怎麼也沒想到楊大夫居然隱居在茨中,還收了你這麼個養女徒弟。我估計,那兩個要告你的人口中的師父就是這位楊柳乘大夫。」

  「大夫阿爹那麼厲害?」阿哭是覺得她的大夫阿爹不像山裡的土郎中,可也沒想到大夫阿爹居然是中醫界的泰斗,「那現在我該怎麼辦?」

第6章(2)

  謝奇烽仔細翻看了那本手書的《楊柳乘集錄》,最終做下判斷,「楊大夫所記的方子集錄在你手中,這上面還寫著:送給我的女兒木阿哭——也就是說他把這本集錄贈送給你了,你是他的法定繼承人,那麼你的行為完全不構成侵權,他們不過是楊大夫過去的徒弟,他們根本沒權利告你。」

  他這麼一說,阿哭的心裡就定了,「這樣就太好了,我也不想和大夫阿爹的徒弟搞得不高興。」

  謝奇烽偏過頭望向董克成,「這件事還是交給我處理吧!你們好好做生意就行了。」

  他的言下之意阿哭聽不懂,深懂處世之道的董克成卻聽得很明白,「我知道謝家財大氣粗,相信這種小官司對於謝家的律師團來說根本就是小菜。」

  謝奇烽不客氣地回道:「你明白就好。」

  「太好了太好了,麻煩終於解決了,還是老大你最厲害了,我好喜歡老大。」

  沈醉在喜悅中的阿哭狠狠地啄了謝奇烽一口,完全不曾留意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湧動。

  謝家的律師團出馬,處理起這類案件果然手到擒來。

  他們不知道從哪裡翻找出這兩個男人在拜楊柳乘為師期間,欲偷取楊柳乘的秘方為自己牟取利益,被楊柳乘發現後將其二人逐出師門,此事也促使楊柳乘終生不再收徒。

  律師團還深入茨中從村民的口中採得旁證,證明楊柳乘多年來與木阿哭相處猶如父女,並且阿哭侍奉楊柳乘到臨終乃至入土。

  毫無疑問,阿哭是《楊柳乘集錄》的唯一繼承者,根本不存在侵權問題。

  官司贏了,那兩個大夫阿爹的過期徒弟還承擔了訴訟費、律師費之類的一大筆錢。經過媒體的一曝光,阿哭茶湯鋪的生意立刻火了起來,很多人衝著楊柳乘唯一傳人的名頭也蜂擁而來品嚐這些茶湯。

  忙歸忙,可每每閒下來,阿哭總是唉聲歎氣的。

  「你又在煩惱些什麼?」謝奇烽實在聽不得她的歎氣聲,就像一記記重錘無聲不息地砸在他胸口上,開始不覺得什麼,緩過勁來硬生生地疼。

  「我在想大夫阿爹的事,原本不曉得大夫阿爹有這麼多過去。這場官司一打,倒是知道了大夫阿爹很多往事,覺得他好不容易,從前的日子過得太苦了。唉——」又是一歎。

  她這一歎一歎又一歎,讓謝奇烽終究放下旅遊手冊好好關心這個老把他當男朋友倚靠的山妞,「你說得真奇怪,難道他在城裡的日子比他在山裡活得更累?」

  「如果城裡的日子當真這麼好,你幹嗎還是一天到晚想著去遊山玩水?」

  將軍!謝奇烽被戳重內傷。

  「我……」

  他正想給自己找借口,卻見董克成趕了過來,他幾步就走到阿哭的面前,幫著她又是配藥又是洗湯盅的,搞得阿哭怪不好意思的。

  「我男朋友都坐在那裡,怎麼好意思讓你幫忙呢?你去歇著吧!等晚上盤點的時候再來,數數錢就行了。」

  她這句話說得謝奇烽都快爆炸了,拿他跟董克成比?他為什麼要跟那個男人做比較?

  「你們倆做生意吧!我不打擾了。」眼不見為淨,謝奇烽決定回家睡懶覺。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看那個董克成彆扭,總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那是嫉妒——不會真給謝小仨說中了吧?他喜歡上那個山妞?

  怎麼可能?謝奇烽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上次是因為他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會跟她發生那種錯誤。他一直避她唯恐不及,這已經充分說明他實在是不想跟她有再近一步的關係。

  所以,為了解脫,他還是繼續流浪天涯吧!

  說走就走,回到謝家大宅,他就開始動手收拾裝備。開餐廳的謝老二睡得晚起得晚,這個鐘點還遊蕩在家裡,一不小心就目睹老大打算卷包袱逃難的行徑。

  「你又要走?你不覺得你最近越來越不想回家了嗎?」

  謝奇烽也不吭聲,他異常的沈默讓謝傳雲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哦,我知道了,你是打算躲阿哭。」幾乎是肯定語氣了。

  謝奇烽不願跟他談論這些,忙不叠地解釋:「我一向四海為家,怎麼是因為誰呢!」

  「如果真是那樣你就不會抽工夫跟我解釋了。」謝家老二痞痞地湊到他身旁,「哎,說句真心話,你到底打算怎麼對阿哭?我聽說她是楊柳乘唯一的傳人,這樣看來她的身份也非同尋常,你不妨考慮考慮,反正你們倆都那樣那樣了,你也是該對人家負責。」

  謝奇烽拿眼狠狠瞪他,「要照你這麼說,你要負責的女人還不一直排到街尾?」

  「現在說你呢!」謝老二神色驚慌地四下看看,「幸虧沒給流蘇聽到,要不然我……」話一出口他就驚覺自己露餡了,趕忙岔開話題,「總之,你打算拿阿哭怎麼辦,你倒是給句話啊!」

  「我想她總有一天會明白我這樣整天四處遊蕩不回家是因為我不想跟她糾纏不清吧!」

  打好行囊,謝奇烽將包袱背上身,猛一回頭才發現那雙趿著拖鞋的腳丫子就踩在他的身後。

  「阿哭……」

  謝小仨說適當的刺激是情人間最好的調劑;謝小仨說要是讓一個男人過分刺激了就會適得其反;謝小仨說你可以讓老大嫉妒你和董克成,但你不能讓老大誤會你和董克成;謝小仨說老大是愛你的,要不然以老大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跟哪個女人上床;謝小仨還說……

  他還說了些什麼?阿哭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遵照小仨的意思她匆匆地跑回家來,想向他解釋清楚她和董先生的關係,可……

  不用解釋了,該聽解釋的人是她。

  「為什麼?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她的平靜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說不出個所以然,謝奇烽竟覺得忐忑不安。那些話本就是他該當面對她說清楚的,他緊張個什麼勁啊?

  「其實阿哭我不是……我只是……」

  「不喜歡我,為什麼跟我上床?」

  借用謝小仨那些粗俗的字眼,阿哭直截了當地問了。是的,她問了。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一個粗俗的山妞,即便她是名醫楊柳乘的養女,也高雅不到哪裡去,「在我們那裡只有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想把她揉進自己的骨子裡。你把我揉進了你的身體裡,可你卻不愛我——為什麼?」

  「我……」

  這讓他怎麼解釋?告訴她,全都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讓他一時之間神經錯亂,這不比告訴她,他不愛她更傷人嘛!

  「阿哭,你聽我說,其實是因為……」

  「對了,我忘了,你不是我們山裡人,你是城裡人。你們城裡人即使沒有愛也可以上床,流蘇跟我說過的,你們城裡人跟我們山裡人不一樣,你跟我……不一樣。」

  他想伸手拉住她,他想解釋,可她卻一步步向後退,退到自己的小圈圈裡,再也不出來,這樣就不用再見他了。

  「你不用為了躲我而離開這裡,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要走也該是我走。」她衝上樓準備收拾自己的背簍就走人。

  電話偏在此時不湊巧地大聲作響,眼見著這對當事男女都沒有空閒接電話,謝家老二隻好代勞,「喂,這裡是謝家,找哪位?」

  電話那頭嘰裡咕嚕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謝傳雲霎時間臉色大變,然後衝著樓上正深陷失戀門中的阿哭高喊:「阿哭,店裡出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1 12:48:24

第7章(1)

  阿哭茶湯鋪出事了,還是大事。

  喝了茶湯的顧客紛紛出現噁心、嘔吐、頭痛及腹瀉等症狀,還有客人倒在了店舖中。警察接到報警趕到現場,封鎖了茶湯鋪。

  顧不得吵架痛苦,阿哭在謝奇烽的陪同下趕往茶湯鋪,相關人員正在檢查鋪子裡的草藥。他們東翻西找的,鋪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我這裡的草藥都是很好的,客人們喝我煮的茶湯一直都好好的,從沒有出過什麼問題。」

  「你有中醫資格嗎?」前來檢查的人員直接向她索要資格證,「你店舖中使用的很多都是草藥,只有有中醫執照的人才能開這樣的方子。」

  「這都是我大夫阿爹手把手教我的,我在村裡給人看了好幾年的病,救了不少人呢!」阿哭偏執地以為只要好好解釋,誤會就能解開。

  沒想到她的話卻換來執法人員聲色俱厲的訓斥:「那是你們村裡,這裡是城市,怎麼能讓你這種沒有行醫執照的人胡作非為呢!」

  一旁的警察還添油加醋:「我知道你,你是名醫楊柳乘的養女,你還繼承了他的一本什麼方子,電視上都有報道。可再怎麼說你也是山裡出來的,估計連書都沒念過,字也不認識幾個吧?怎麼能開這種店呢?會藥死人的。」

  阿哭不敢相信一直治病救人的她什麼時候居然變成了害人的兇手,她抿著唇不想再說什麼,她聽到的每一句責難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羞辱。

  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多話只能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謝奇烽選擇沈默,他四下看看竟沒有發現董克成的身影。自打阿哭開了這家茶湯鋪,他不是一直不離不棄陪伴左右,這關鍵時刻他去哪裡了?

  沒多久執法人員就從煮過的湯盅裡翻出了一棵奇怪的花狀物體。

  「這是什麼,請你解釋一下。」

  「這是半邊蓮。」阿哭對各種植物都很熟悉,「可以消腫解毒,我大夫阿爹說這東西還能治療胃癌、直腸癌、肝癌,對毒蛇咬傷也有很好的療效。」

  「可你知不知道吃下這種半邊蓮會引致噁心、嘔吐、頭痛及腹瀉,嚴重時甚至會讓人出現血壓下降、昏睡、呼吸困難、心臟麻痺,直致死亡。」經在場的醫生一說,警察直接質問她,「你的湯裡為什麼要放這種東西?」

  「我從來沒用過這種東西煮茶湯。」沒有!她沒有!可這一刻,沒有人會相信她。

  「這家店是你開的,你是店裡唯一懂得藥性的人。我們調查過了,服務生說平時放藥材、煮湯這類事都是你一個人親手做,除了你,還有誰能把這種東西放進湯裡煮?」

  警察的質問她無法回答,連阿哭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好端端幫人調養身子的茶湯就變成了害人的毒藥。

  「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能成為推卸責任的理由,警察的態度非常明確,「跟我們回局裡配合我們調查。」

  這是要把她拘留?謝奇烽一想到她會被關進警察局就慌了神,「她住在我家,有什麼事你們可以隨時上門,但在尚未查清案情之前你們不能把她拘留。」謝奇烽特意出示名片,唯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有身為謝家大少爺的優越感。

  只是這回,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阿哭彆扭地奪回警察手裡的名片還給他,對著警察喊道:「這個人跟這件事無關,跟我也無關,我跟你們回警察局。」

  「阿哭!」她到底在賭什麼氣啊?他壓低聲音提醒她,「現在可不是你耍性子的時候。」

  「我沒有耍性子,之前或許有,可現在沒有。現在的我很清醒,我不能再成為您的負擔了,謝先生,您也不用為了躲我而有家不能歸。如果鋪子裡沒出事,今晚我也是要搬出你家住到店裡的,現在出了事,我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住而已,總之不出現在你面前就行。」

  她轉過身直接向警車走去,再也沒有回頭看謝奇烽一眼。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完全打探不到阿哭的近況,只知道楊柳乘的養女醫術不行毒倒客人的消息被炒得沸沸揚揚。這次就算阿哭沒事,估計她的茶湯鋪也開不下去了。不想那些了,現在重要的是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老二去警察局都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蹤影?

  在他的焦急期盼中,替他出馬的謝傳雲總算是露影了。

  「我回來了。」

  謝奇烽一個勁地往他身後看,望眼欲穿也沒見到想見的那個人,「阿哭呢?阿哭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你以為派我出馬,她就不知道保釋是誰的意思了?」謝傳雲想想就好笑,枉老大精明一世,從不在女人問題上手軟。這回不僅手軟了,根本是腦癱嘛!

  「我不是要你跟她說,保釋的想法是咱們全體謝家人的一致意見嘛!」這個老二啊,分明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拒絕。」謝家老二雙手一攤,滿臉無措,「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她跟咱們家的所有聯繫都緣於你,現在你這個紐帶斷了,她憑什麼接受我們家的幫助呢!」

  謝奇烽承認老二的說法有道理,可……「可咱們家的人平時跟她相處得都不錯,關鍵時刻你們出手幫她也是常理啊!」這個固執的老大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承認,其實他就是放不下山妞。老二決定撂挑子不幹了,「總之她不接受我們保釋,說是還不上這筆錢。」在老大抱怨之前,他還有重要消息要透露,「今天有律師去警察局。」

  這並不奇怪,謝奇烽不懂老二為什麼忽然提及這個。

  「那個律師代表的是楊柳乘的兒子,也是那本《楊柳乘集錄》的法定繼承人之一。」

  「什麼?」謝奇烽隱約感到不對勁,「楊柳乘的兒子?之前楊柳乘的徒弟告阿哭的事炒得那麼厲害,這位兒子也沒有出現,怎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現身?他的律師到警察局來幹什麼?」

  謝家老二也不傻,在見到那個律師的時候就察覺出味道不對了,「他在瞭解情況,聽說想要取得《楊柳乘集錄》的繼承權。」

  「楊柳乘在書裡寫明這本集錄是給阿哭的,他兒子憑什麼來要?」

  「理由很簡單——阿哭以集錄為名開茶湯鋪,導致多人食物中毒,嚴重敗壞楊柳乘先生的名聲——這個理由你閉著眼都該想出來吧!」

  「他早不出來晚不出來,阿哭出了這檔子事他卻冒出來了,老二,你不覺得這事過於巧合嗎?」

  「或許有什麼隱情咱們不知道吧!」

  經商的人正經八百和歪門邪道都得懂,這些招數在必要的時候能幫他們大忙,謝奇烽也是這行當裡滾出來的,怎麼可能想不明白呢?

  他只是沒想到這事竟有一天發生在阿哭這個單純到不行的山妞身上,「去查查那個楊柳乘兒子的底細。」謝家有錢有地位,解決起麻煩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重點是謝家人肯不肯出手,還有——

  當事人接不接受。

  不過幾天的工夫,謝奇烽委託的調查就有結果了。私家偵探說楊柳乘的兒子住在一棟寫字樓裡,謝奇烽拿著地址一刻也不曾耽擱,直接趕去看看是何方神聖動這麼大的腦子對付一個蠢山妞。

  「是你?」

  門打開的瞬間,門裡的人和門外的人都驚呆了。

  謝奇烽沒想到楊柳乘的兒子竟是他,他沒想到謝奇烽竟然能找到這裡來。

  「我早該想到是你的,我早該想到——我只是沒想到楊柳乘的兒子竟然不姓楊,而叫董克成。」

  謝奇烽嘲諷地望著許久不見的老熟人,「免費提供黃金旺鋪,還有店內的運轉資金,卻只分店裡一半的收益。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買賣?而且像你這樣靠收租金過生活的地主不是最懶得工作的嘛!可你竟然天天圍著阿哭打轉,幫她做生意,我早就該懷疑你的。」店裡一出事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擺明了有問題。

  知道董克成不會邀請他進屋,他倒是很自覺,自己進了客廳,還給自己倒杯茶,「讓我猜猜,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接近阿哭,在確定那本集錄在她的手上之後,往只有阿哭能接觸到的茶湯裡放半邊蓮,讓她成為嫌疑人。這時你再以楊柳乘親生子的身份出現,以阿哭敗壞楊柳乘老先生的名望為由拿回那本集錄。」

  「你既然什麼都明白,還來找我幹什麼?」董克成顯得很坦然,毫無被戳破陰謀的驚慌,「你有空找我,倒不如想辦法幫阿哭解決手頭的麻煩。」

  這男人根本是陰謀算盡,謝奇烽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才好,「那些吃了半邊蓮的客人病得都不重,這兩天應該都痊癒了。我可以用經濟賠償來解決,可你要奪回那本集錄卻不是錢可以打發的,對嗎?」

  董克成微笑地蹺起二郎腿,大約因為全盤皆在他的掌握中,他的心情顯得很好,「也不是不行,那得看你到底給我多少錢了。」

  「你想要那本集錄就是為了換錢?」如果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對於謝家人來說就不是問題。

  「你生在有錢人家自然不知道錢對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可我不一樣,我是私生子,從小在人家白眼中長大的。對於我來說,錢是什麼?錢是尊嚴,錢甚至是命。」

  這怎麼可能?謝奇烽不相信,「你是楊柳乘的兒子。」

  「我是楊柳乘出名前跟有權勢人家的小姐未婚生的兒子。」

  他的故事有點長,可在他即將步入勝利的前夕,他願意與人分享自己的成果——

  「那個時候楊柳乘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可我母親卻是有權勢有地位人家的小姐——我外公聲名遠播,說出來你一定知道,不過他從來沒承認過我的身份,我也不想拉著他給自己上臉,沒那個必要。很快我就會有錢,錢會給我帶來權勢,很快……很快外公會拉上我給他長臉,這就是錢權定律。

  「還是來說說我的父親母親吧,他們一來二去暗結珠胎,楊柳乘上門求婚,結果被趕了出來。他一氣之下就出去發奮了。據說他一個人上山下鄉,搞到了很多第一手的土方子,然後加以實驗調配,慢慢融合成了自己的東西,他回來的時候變成了名醫楊柳乘。

  「我母親那時候要嫁人了,便把我交給了他。那些年他忙著編纂集錄,很少管我,卻一心期望我能繼承他的醫術。我的確很有天賦,很快便對中醫上手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集錄編纂得差不多,有個韓國人想通過我買他的集錄,開價很高。

  「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條件,他名氣再大還是給人看病的郎中,可如果他能擁有很多錢那就不一樣了。他可以開一家自己的中醫院,真正進入和我母親看齊的上流社會,可是他拒絕。我不明白,同樣是為人類造福為什麼要以國家為界?」

  謝奇烽不是傻子,到底也是商場裡滾過來的,這些專利收購方面的事他不是沒有耳聞,「你騙你那個專攻學術的父親還有可能,騙我——用不著。據我瞭解,一般這類收購一旦成立,如果韓國這家公司真的買了你父親的方子,以後一旦製成藥,如果中國人想用,就得以幾倍甚至更高的價格購買。」當治病救人的藥成為有錢人的專利,那是對生命最高的褻瀆。

  是誰說在死亡面前人與人是平等的,在很多時候死神面對金錢就鬆了手。

第7章(2)

  董克成不想同他討論人性的美與醜,他只想讚美自己今日的成功。

  「老頭子當時並沒有想到一旦出賣專利以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只是想盡快讓自己的成果得到肯定,所以讓我同韓國這家公司談談這筆生意。我故意擡高價格吊韓國人的胃口,偏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得了怪病的傢夥跑來找我父親醫治,醫生對於疑難雜症就像遊戲高手面對更具挑戰的遊戲一般,老頭子使出渾身解數。

  「治療到一半,那家韓國公司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聲稱要全程監控治療過程,並且要老頭子對所開的方子一定要保密,一旦合約談成,這些方子也將歸他們公司所有。老頭子一聽這個不樂意了,他背著我找了律師咨詢,回來後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回絕了那家公司,聲稱他的集錄屬於所有中國人,屬於整個人類,絕不屬於哪一家公司。

  「他這是在把我往絕境上逼啊!我已經收了那家韓國公司的定金,一旦違約是要賠付巨額損失的。我們為此吵了起來,我告訴老頭子如果這次他執意如此,我就再不認他這個父親。他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老頭子從哪裡弄了那麼一大筆錢,他居然賠了所有的違約金,然後就徹底消失了——我們爭吵的那晚竟成了我最後一次見他。」

  他的敘述平靜、條理清晰,聽不出任何情緒,好像在說的是多年前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從他的嘴裡,謝奇烽這樣習慣分析別人心思的領導者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對父子用爭吵作為最後的訣別,一個父親深居山野,收養山妞,直到死也不曾再提及自己唯一的親生子。

  這些事實烙印在董克成這個兒子心中,到底意味著什麼?

  當真全然無味嗎?

  「我拿著韓國人事先付我的定金購置產業,這些年活得還不錯。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喝到阿哭煮的草藥茶,我赫然發現那味道和我小時候每次考試前老頭子煮給我醒腦寧神的茶竟然一模一樣。

  「這麼多年了,我喝過天下的草藥茶從來沒有喝過跟老頭子煮的完全一樣的東西。事實告訴我,這個煮草藥茶的山妞跟老頭子絕對有關係。我托了些朋友要他們去找阿哭開方子喝草藥茶,結果我驚奇地發現阿哭開的方子竟然和老頭子完全相同。

  「至此我開始派人調查阿哭,我甚至親自去了茨中,花點小錢找幾個沒見過城裡人的山民,用不了兩天我就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相信老頭子絕不可能把那本集合了他畢生心血的集錄帶進墳墓裡,那會在哪裡?當然是交給他最親最愛的阿哭了。

  「在從茨中回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怎麼從她手裡拿回老頭子的那本集錄,老頭子那兩個徒弟突然衝出來在我意料之外,本來還想著怎麼擺平他們,到底是謝家財大勢大,沒花什麼工夫就搞定了,倒是便宜了我。」

  他的洋洋得意讓謝奇烽看著想吐,早就覺得這個董克成看著不像什麼好人,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就幫阿哭開茶湯鋪子,到底還是給他料中了吧!

  「有些事好解決,有些事卻不是那麼好辦,這次的事就不是那麼容易搞定了。」謝奇烽雙手一攤,很爽快的模樣,「開條件吧!要怎麼樣你才肯把集錄讓給阿哭。」

  「謝家不是有錢嘛!出錢吧!我已經向幾家國際大的製藥企業發出了邀請,一句話,價高者得。」董克成厚顏無恥地朗朗笑道,「我這個人很公平的,不分國籍,不分種族,不分貴賤,總之誰出的錢多老頭子畢生的心血就歸誰了。」

  無恥!

  「簡直太無恥了!」

  謝家人聽完了謝奇烽的話紛紛咬牙切齒,姚瑞拉的激動本性再度爆發,「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沒良心的兒子?要是生了這種兒子還不如斷子絕孫呢!」

  「就是就是。小仨啊,你皮歸皮,要是跟那個董克成似的,別怪媽以後不認你。」

  「不但你親媽不認,我都不認你。」

  謝小仨舉手抗議:「瑞拉,你本來就不是我媽好不好?」

  「不是你媽也可以不認你。」

  很難得的,前任謝夫人和現任謝夫人口徑一致,連她們自己都不太習慣。

  比起那些不切實際的感慨,謝傳雲和阮流蘇一致認為,先想辦法替阿哭保住那本集錄比較合適,「那本集錄如果落到董克成手裡,可是叛國叛人類的滔天大罪。」

  謝奇烽也正是為這事犯愁呢!「我瞭解過了,董克成不是危言聳聽,的確有幾家國際大的製藥公司有意向拍下這本集錄,以我們的實力估計很難與之競爭。」

  「為什麼要競爭?」一直歪在沙發裡看財經新聞的謝老爺子忽然不緊不慢地開口,「有些東西啊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求也求不來。」

  什麼意思?

  「老頭子,你又在玩什麼玄機了?」謝家老二向來喜歡直白,討厭彎彎繞,那會讓他本就繃緊的神經更加脆弱。

  謝家老爺指指自己懸掛在客廳正堂之上氣勢如虹的……遺書,不慍不火地念叨著:「遺囑這玩意就是該在生前立好,省得自己死後還給別人添麻煩。」

  「我說謝上智老先生,我們現在在討論的是楊柳乘留給阿哭的集錄,不是您的遺囑。」不要跑題啊!

  謝家老爺小眼一瞟恢復精明,「這個遺書方面的問題還是那一年楊柳乘先生提醒我,我才有所領悟的。」

  楊柳乘?謝奇烽來了勁頭,「我說老爺子,您哪一年還見過楊柳乘大夫?」

  「就是他去山裡隱居的那一年。」謝家老爺繼續不緊不慢,「我記得那一年他忽然跑來向我借錢,當時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之前帶老大去他那裡看病,為了表示我的感謝我曾經向他許諾,如果之後他有什麼麻煩盡可以來找我,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他的麻煩是……錢,很多錢。他說出口的時候很為難,可我謝上智最不缺的就是錢,我一口便答應了他。他說他沒有能力還我這麼多的錢,但他可以把一件東西放在我這裡做抵押。」

  「什麼東西?」

  一屋子人全都好奇死了。

  謝老爺從懷裡慢吞吞地掏出一個信封,在環視了家人一圈之後,最終將那個信封交給了老大。

  「去把阿哭帶回來,沒有她的草藥茶,這兩天我的血壓又高上去了。」

  阿哭到底還是受了謝奇烽的恩惠,他替她賠償了那些吃了半邊蓮中毒的客人,她被人從拘留所裡轟了出來。

  其實如果讓她選擇,她寧可選擇待在拘留所也不受他的恩惠。

  「我會還給你的。」她指的是那些賠償費,「不過可能會蠻久的,茶水鋪開不下去了,那麼多錢我一時半會沒辦法全還你。」

  他很想說不用還了,可他知道她心裡是不會接受的——他算是徹底把山妞給得罪嘍!

  接下來這件事恐怕她就更沒辦法接受了,「阿哭,楊柳乘大夫留給你的那本集錄……」

  「謝奇烽,你這是什麼意思?」董克成忽然衝出來,在拘留所門口攔住了他們,「今天拍賣行通知我,老頭子的集錄不能進行拍賣,說是你發了法律文件給他們。我倒想知道,謝家是不是真有本事一手遮天?」

  阿哭才從拘留所裡出來,對外頭發生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當根本沒搞明白,「董先生,你要拿我大夫阿爹的集錄去賣?你怎麼可以……」

  「他是你大夫阿爹的親兒子,雖然連畜生都不如,可血緣上卻是親的。」謝奇烽諷刺他,乃至挖苦他。

  現在董克成沒工夫跟他計較這些,他只想知道,「你憑什麼阻止我拍賣?」

  「因為我……準確說是我父親才是《楊柳乘集錄》的法定擁有者。」沒必要再吊他胃口,謝奇烽盡其所能地打擊他。

  「什麼?」他不相信,他不相信,那本集錄怎麼可能落到不相干的謝上智手裡?

  謝奇烽樂意為其解密——

  「還記得當年你打算將那本集錄賣給韓國一家公司嗎?楊柳乘大夫知道你的用心後斷然拒絕,因為要替你賠償一大筆的違約金,你父親實在沒辦法就求助了我們家老爺子。老爺子二話沒說就拿了錢給他,楊柳乘大夫認為自己一生都沒辦法還那麼大筆金額,所以就將這本集錄的專利權賣給了老爺子。

  「當時老爺子也沒當回事,只當是自己幫了個朋友。他也沒想到,陰錯陽差,楊大夫的養女來了我們家,還深受老爺子的喜歡。他更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無意擁有的專利轉讓法律文件竟然能幫阿哭一把。怪就怪你太沒人性了,自始至終都不曾為你父親考慮過。」

  太多的信息衝擊著董克成的每一根神經,他只是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謝奇烽可沒有心情安慰他,直截了當地同他說白了:「相關法律文件如果你需要我會讓律師送到你府上,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瓜葛了。」

  就這樣結束了?董克成不相信,他全盤計劃的一切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到了到了,他和阿哭,一個親生兒子,一個養大的女兒,兩個人都沒得到老頭子畢生心血的結晶,竟讓外人輕易拿去了。

  「是你對不對?」董克成直指阿哭,「是你串通他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對不對?」

  從他們的對話中,阿哭多少聽明白了一點,原來好心的董先生不像她想像的那般好心,就像她以為會娶她的謝老大也不像她想的那樣因為愛才跟她上床。

  城裡的一切都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我沒有奪走你的任何東西,你還是大夫阿爹的兒子。」

  忽然之間覺得好累啊,阿哭什麼也不想再計較,獨自一人走出去,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她再也不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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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55:51

第8章(1)

  阿哭表現得很理智。

  她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跟著謝奇烽回了謝家,向大家問了好道了擾祝了平安。之後,她一個人鑽回房間,安安靜靜。

  門外趴著一排謝家人,一個個地拿好奇當優點,全都想知道她窩在房裡做什麼呢?唯獨謝奇烽雙手插在口袋裡,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會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很快她就能振作起來。」

  「你太不瞭解女人了,根據我多年縱橫情場的經驗來看,這回的事絕對只大不小。」謝家老二又在老大面前賣弄起他的女人學來,「如果你讓女人在背叛和欺騙中必須選擇其一,大多數的女人會選擇背叛,因為與她們最無法忍受的背叛相比較,欺騙更加十惡不赦。而你、董克成,你們這兩個男人都欺騙了她。一個在感情和事業上受了雙重欺騙的女人是絕不可能短時間內痊癒的。」

  聽老二說得頭頭是道,謝奇烽更加沒主意了,「照你這麼說,難道阿哭還會做出點什麼……什麼來?」他拿手比劃了一個割腕的姿勢。

  老二揪著眉頭還撇嘴,「難保不會啊!」

  謝奇烽頓時慌了神,衝到門邊撥開所有人,自己對著門使勁地又捶又喊:「阿哭,阿哭你可別想不開啊——」

  「想不開什麼?」

  她的聲音自他的身後響起,涼颼颼地拂過他的頸項,謝奇烽尷尬地別過臉乾笑,「沒、沒什麼,你、你不是在房裡嘛!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我去廚房幫忙準備晚餐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做晚飯,當然要用心點。」

  她說得平靜,謝奇烽聽了卻再也無法平靜下去,「什麼最後一次?這就是你的家,你還想去哪裡?」

  「回我的家,我真正的家,在茨中。」

  謝奇烽被她的話哽在當口,謝家人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阿哭,你住得好好的走什麼啊?」

  「就是就是,阿哭你要是走了,誰陪我打遊戲?」

  「阿哭啊,我的高血壓還指著你調理呢!」

  到底是謝老二和阮流蘇冷靜,這個拉兩個,那個拖兩個,把空間留給問題的兩個當事人自己去解決。

  「你在城裡已經生活了一段時間,對這裡的一切都已經適應了,幹嗎還回去呢?」他挑選一個還算保險的話題開場。

  在他看來一切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來城裡一開始就是為了見識一下抽水馬桶和比縣城更高級的大都市裡的生活,我只想證明給別人看我不是一個永遠只會埋在土裡的山妞。我留在城裡是因為我以為我找到了自己的緣分,我會在這裡結婚。」

  謝奇烽對「結婚」二字有一種打從心底鑽出來的恐懼,「那只是你一時的迷戀,很快你就會發現其實花花世界,除了我,多的是其他東西吸引人。」

  「你以為?」她揚了揚眉,努力抑制自己的不快。

  「是啊,你以前喜歡那個男導遊,也迷得不行,可是被人家拒絕後,很快不就將注意力轉向我了嘛!」他的口氣聽上去理所應當,「我覺得你只是因為孤單一個人在大城市裡,感激我對你的幫助所以對我產生了你以為的感情。等你冷靜下來就會發現其實對我沒什麼的,我不適合你,真的。我習慣漂泊,無法安定在一個地方住下來,我這樣的男人不適合戀愛,更不適合結婚啦!」

  「你以為我隨便跟誰都可以是嗎?你覺得我很快就能愛上其他人是嗎?」她火了,這一次她真的火了。

  他還懶洋洋地想勸慰她:「有些事在說的時候是想不到最後的結局,就像我母親當年嫁給我父親的時候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受不了成天窩在家中的日子,憤而離家出走。」

  阿哭盯著他,緊緊地盯著他,久久不說話。

  被她打量得實在扛不下去了,謝奇烽不適應地撓撓頭,「你……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我忽然發現,你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洋蔥男。」

  「什麼意思?」洋蔥他知道,洋蔥頭他也聽說過,洋蔥男是什麼東西?這山妞怎麼比他這城裡人更時髦?

  「洋蔥是什麼?每剝一層都讓人流淚,跟你相處總是輕易便讓我感動,你讓我忍不住接近你,剝下你這一層層的外衣,真的深入才發現——那麼讓人痛哭流涕的洋蔥卻沒有心。你就是洋蔥男,你沒有心,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被我打動,更不可能愛上我。那我還費那麼大的勁做什麼?」

  不費勁了,阿哭再也不費勁了。第二天清晨,在謝家人還睡得迷糊的時候,她已經背著她那又高又大的背簍,趿著雙拖鞋,走上了去機場的班車。

  這一次,飛機升空的時候她沒有再犯耳背。因為她在哭,大聲地哭,努力地吞嚥著鼻涕口水,卻吞不下那一筐筐的眼淚。

  那天謝家的早餐桌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謝老爺的面前擺著降血壓的菜粥,阮青萍和姚瑞拉的手邊分別放著滋陰、疏郁的草藥茶,謝老二喝的是緩解壓力的藥粥,阮流蘇喝的是針對女人病的湯,謝小仨面前照舊是一碗附含各種維生素的粥,唯獨謝家大公子的手邊放著一本書,上書——楊柳乘集錄。

  她丟下了大夫阿爹的畢生心血,因為那本就屬於謝家人。她終於明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怎麼爭取也不會改變。所以,她放棄了。

  穿著草鞋,露著她的腳丫子離開了流光異彩的大都市,回到了屬於她的山裡,屬於她的茨中。

  那雙紅色高跟鞋她帶走了,送給她的禮物就屬於她,他們山裡人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帶走了。雖然明知道在茨中那種地方她一輩子也穿不到那雙紅色高跟鞋,可她還是帶走了,好歹算個念想兒吧!

  她留下來的念想更多,謝奇烽環視週遭,幾乎每一件東西上面都留著她的影子。她光著腳在這裡跳過舞,她總是穿梭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她時不時地會從樓梯上向下望著他,還有她房門總是忘了關……

  她到底走了沒有?很多時候謝奇烽總覺得阿哭沒走,她就在這個家的某一個角落。也許,他穿過走廊就能看到她;也許,她就在花園裡摘那些他們看來不過是雜草的玩意;也許,她正在準備傈僳族的美食,今晚開飯的時候又多了一個驚喜;也許……也許只是他自己忘不掉她吧!

  他坐在窗台上望著空蕩蕩的花園發呆,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裝不進去,什麼也想不起來。不該啊,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啊!」發出感歎的是這個鐘點根本不應該睡醒的謝家老二,「以老大你的性情,沒有重大責任背上身,你肯定早就飛到哪個犄角旮旯,人類文明尚未觸及的地方去了。怎麼會大清早坐在這裡虛度光陰呢?你不是總說,人來這世間一回,要是哪兒哪兒都沒去過,就把自己給交代了,那是對人生最大的諷刺嘛!」

  「你呢?一向開餐廳開到深更半夜,這會兒正是補眠的時候,你沒事這會兒瞎溜躂什麼?」謝老大反唇相譏,這是他們哥倆最愛玩的嘴皮子戰術。

  這一次謝老大失算了,他有把柄在老二手上,所以注定他得輸。手指頭一勾,他湊到老大耳邊小聲嘀咕:「我想阿哭的草藥茶了,我想得睡不著,我敢承認,你呢?」

  「承認什麼?」

  裝傻?繼續裝啊!「阿哭對你不具任何意義,甚至於你把她當成你的包袱,一個想盡快甩開的包袱。現在好了,包袱自動滾蛋了,不用你承擔了,你怎麼看上去一點都不高興呢?」

  你可以不用這麼單刀直入嗎?謝老大咬牙切齒地瞪著老二,繃著臉不說話。

  謝老二可不稀罕他的賜教,他一個人說著正開心呢!「去吧,去四處翺翔吧!這世上再沒女人能捆住你的翅膀,擋住你飛翔的道兒,你就撒丫子當移動你漫遊天下吧!」老二回過頭來忽然很認真地對老大比劃,「我忘了,撒丫子是人家阿哭的專利,沒你什麼事,你還是穿著鞋飛去吧!」

  不再拿他開心,老二伸了個懶腰,決定回去睡個回籠覺。站在樓梯上,背對著謝家老大,他沈吟片刻赫然張了張嘴,「其實咱們誰也沒有忘記媽,對嗎?」

  謝奇烽愕然,這是他們兄弟之間二十年的禁忌,他們誰也不曾主動開口提過,今天老二這是怎麼了?

  「有時候我會想起媽,想起我們哥倆孤零零地站在媽新家的門前。我們如願以償,媽從裡面打開了門,她站在那裡,我們好高興,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媽的手,卻發現有一個人比我早一步牽住了那只本該屬於我的手。從此以後,我們哥倆就沒了媽。大概也就是從那以後,我總是想抓住別人的手,害怕一個人被丟下。跟我恰好相反,哥,你害怕握住任何人的手,你只想一個人飛。因為你知道,想要不被甩開,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人也不靠,只依賴自己。」

  謝傳雲那聲哥硬生生地戳在他的胸口,很痛。

  「哥,我們都是生病的人,病了很多年。好不容易來個醫治你的好大夫,還給你放走了。」

  「那你呢?你找到治好你的神醫了嗎?」

  「我曾經找到過,但……誰叫我們倆是兄弟呢?連犯的錯誤都一模一樣,我也把我的醫生給弄沒了。」

  謝傳雲擡起頭,阮流蘇正站在樓上遠遠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阿哭大夫啊,你可真神啊!就這麼點小酒也能治病。」老爺子拉著阿哭的手跟拉著神女的仙手一般,怎麼也捨不得放下。

  阿哭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未果,她終於決定放棄,「我說九爹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小酒,那裡面放了很多藥材,那可是藥泡出來的。你要以為隨便搞點小酒喝喝就能治病,那可就錯了。」她又拿了一瓶酒遞給他,「您病的時間太長了,還得再喝一瓶,才能根治呢!」

  「好啊好啊!」對這樣的藥,再多喝幾瓶老阿爹都願意,「阿哭大夫啊,要是我病好了,我還能不能再來討酒喝?」

  好嘛!別她把老阿爹病治好了,又給村裡添了一酒鬼,「您自家不是釀了酒嘛!還問我要啊?」

  「阿哭大夫你釀的酒好喝嘛!」老阿爹指指門外,「我給你拉了一頭羊過來,老拿你的酒,搞得老阿爹怪沒面子的。」

  山裡人就這樣,沒什麼錢,所以就拿東西來抵藥費。有時候是雞啊蛋啊什麼的,有時候是點小菜。上回她救活了伍漢子的婆娘一條命,自那以後她田里的活伍漢子帶著他那三個小子就給包了,反正這些藥都是阿哭從山裡采的,給多少錢她也不計較。

  在山裡過活就這麼點好,簡單。一切都是那麼的直白,比城裡人活得明白多了。

  老阿爹都走出去好遠了,又折回頭來說:「羊我給你放院裡了,你記得喂啊!有啥不明白的,你就去找我,我得空給你帶點羊愛吃的草草料料。」

  「謝謝老阿爹了。」

  「跟我還客氣什麼?我這命都是你阿哭大夫給救回來的。」

第8章(2)

  老阿爹笑嘻嘻地去了,不出五步的工夫又折返回來,阿哭忙答應著:「老阿爹,你就放心吧你那隻羊我會好好給喂的。」「不是羊,是人。」

  人?阿哭忙打量著老阿爹,「您又哪裡不痛快了?快來坐下,我給您瞧瞧。」

  「不是我,是他。」老阿爹遙手一指,阿哭順勢望去,只見陽光下有道模糊的身影,依稀覺得是個男人。因為迎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從他的衣著看出不是村裡人。

  是他來了?

  阿哭喜出望外地跑過去,那張臉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你,方導遊?」她萬萬想不到躲她唯恐不及的方理竟然主動站到了她的面前,這個天下會不會太亂?

  「是要看病嗎?」

  她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因為他病了,帶遊客來茨中自己卻病了。這附近唯一會治病的人就是她了,他們就這樣相遇。他誇她醫術高明,她對他悉心照料,他總是對她說外面的世界是什麼什麼樣,就像當初大夫阿爹還在時,告訴她的那般。

  她愛聽他說話,喜歡和他在一起。他也詛咒發誓會照顧她,會對她好。她相信了,他走了,卻再也沒有回來。她去找他,四處找,她不知道在她找尋他的路是,不期然就遇上了人在旅途的謝奇烽,最後甚至還和他一同進了城,見到了大夫阿爹和方導遊講述的那個大都市。

  只是到頭來,她還是回來了。帶著一雙她永遠穿不了的紅色高跟鞋回到了山裡,回到了她的小村莊,卻忘了把自己的心帶回來。

  她真是糊塗啊,怎麼會把心忘了呢?

  居然還以為來的人會是他,不會的。他躲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跑到這山裡來找她?別做夢了,阿哭,你早該醒醒了。阿哭恍惚的神情讓方導遊誤以為她日益思念自己,以至見到真人反倒不知所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軟軟地喊著她的名字:「阿哭,是我啊,我回來看你了。」

  他的聲音出賣了他,謝老大不會用那樣甜膩的聲音喊她,他……不是他。

  阿哭驀地抽回自己的手,還給他客氣卻生疏的笑,「這回又是哪裡不舒服了?」

  「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他不請自來,逕自進了她的屋,他才發覺這屋裡多了許多山裡人沒見過的稀罕玩意,「這是什麼?手機嗎?」

  「GPS定位儀,老二說在山裡採藥容易迷路,帶上這東西安全。」她心不在焉地答著,自打上個月她匯了一筆款子還給謝家人,這一個月以來她已經陸陸續續接到好些謝家人寄來的東西了。

  姚瑞拉還是那個脾氣,也不管她這裡有沒有DVD播放器,愣是寄了一沓影碟給她;謝阿爹寄了一些稀罕藥材給她,也沒說什麼,只要她有空回去玩;阮姐寄了些乾貨給她,每一樣都說是對身體好的;流蘇倒是最懂女人心,買了一堆護膚品空投過來;謝老二搞了一堆高科技的玩意,全都是調試好的;小仨一筆一畫地給她寫了一封信,號稱是他生平第一次手寫的信箋,狂言日後等他成了名人,唯一的筆跡可以拍賣個好價錢。

  整個謝家唯一了無聲息的就屬她最掛念的那個人了。

  怎麼又想起那個人了?木阿哭你該回魂了。

  她端坐在桌邊,無精打采地嘟囔著:「方導遊,你有什麼事?快說吧!」

  「我說了,我是來找你的。」方姓導遊熱切地撲上去,將阿哭的手一把摟在掌心,「阿哭,嫁給我好嗎?」

  「……啊?」

  他發高燒燒壞了腦子,還是眼睛有毛病認錯了人?這也太……太太太突然了。

  「方導遊,您是不是哪裡搞錯了?」還是,他沒睡醒?

  方導遊正經八百地再度跟她申明:「我是認真的,你嫁給我吧!」

  肯定有哪裡出了問題!好歹在城裡晃了一圈,比山妞多根筋的山妞知道事情不會突然就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方導遊,明說了吧!我哪裡吸引你?」

  方導遊仍然支支吾吾,堅持稱自己是為情所動。阿哭卻眼尖地瞥見他的褲兜裡插著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報紙,有點眼熟,好像是說楊柳乘養女開茶湯鋪的那份。

  她……明白了。

  阿哭一把奪下那張報紙在方導遊的面前揚了揚,「理由在這裡吧!」

  方導遊不好意思地只能用哧哧的笑容做掩飾,「咱們結婚後肯定要把日子過好一點,憑著你名醫傳人的身份,咱們在縣城裡開家茶湯鋪或者弄間診所。我也不當導遊了,專門為你服務,搞好宣傳工作。這日子何愁不紅火啊!」

  「我不想去縣城,我就願意在這山裡頭為村民治治小病,收隻羊弄隻雞當報酬。」她熱切的眼神注視著他,「你……還願意娶我嗎?」

  「這……」方導遊堅信這女人一旦結了婚,還不就跟著男人後面轉了,要她往東她怎麼敢去西?「那……那也行啊!」先把她拿下,後續問題再說。

  阿哭笑瞇瞇地又道:「那好,那我們就結婚吧!」就在方導遊喜出望外的當口,她忽然幽怨地一歎:「只可惜啊,我大夫阿爹,就是這報紙上說的名醫楊柳乘大夫早年把自己畢生心血的行醫集錄賣給了姓謝的一位先生。我沒有權利用他的方子賺錢,也就是說這輩子我也只能窩在這小山溝裡了。唉--」

  這長長的一歎可是歎得方導遊心都亂了,「你大夫阿爹把方子賣給了別人?你完全沒繼承到?」

  「是啊,要不然我怎麼好好的城裡不待,又回這山裡窩著呢!」她故作哀怨地瞅著他,這回可真把方導遊給瞅毛了,「這樣啊,那……那我還有團在村裡等著我,我先過去忙,咱們有空聯絡……有空聯絡啊!」

  如阿哭所願,方導遊灰溜溜地走了。她有些感謝,至少她愛過的人沒有像這位一樣最終變得那麼醜陋。

  幸好幸好。

  「喜歡你的男人還真是各具特色啊!」

  涼薄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今天注定她得打起精神應付,居然連這麼稀有的稀客都來了。

  「你來幹什麼,董克成?」自打她從拘留所與他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她以為他們之間今生再不會有任何牽連。

  難道是為了那本集錄?她把手一攤,跟他明說了吧!「那本集錄我已經交還給了謝家人,你要打集錄的主意,請便!」

  他們之間還真就沒什麼可說了?好歹也曾經合作無間啊!

  「我只是出來走走看看玩玩,不是為了那本集錄,你不用對我抱著這麼大的戒心。」

  「你們城裡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遇到過鬼還能不怕黑嗎?」阿哭實在沒有信心把他當成好人對待,他毀了她對人性最後一點點的信任。

  董克成知道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多深多重的陰影,他不打算為自己找借口,「再怎麼說遠來是客,討杯茶喝行不行?就你常為我煮的那種。」

  看在他是大夫阿爹唯一兒子的分上,阿哭決定暫時不跟他計較,誰讓這世上只有她會煮大夫阿爹親創的那種草藥茶呢!

  她利落地煮好了茶,取了大夫阿爹生前用的杯子倒了遞給他,「你就用大夫阿爹的杯子吧!除了你,我沒讓任何人用過。」

  董克成將臉埋在杯子裡努力地喝茶,細細地品味,「果然,還是那個味道。小時候,老頭子就經常為我煮這種草藥茶。我總覺得味道怪怪的,不想喝,老頭子就強迫我一定要喝。沒想到真沒的喝了,倒還懷念起這個味道。」

  「這個草藥茶大夫阿爹給起了個名字叫保肝茶,裡面放了長柄菊、鹹豐草、雷公根和一枝香,對肝臟很有好處。我替你把過脈,你從胎裡帶出來的肝臟虛弱,不過看得出來你長期調理,所以至今也沒有出什麼大毛病。」阿哭悠悠長歎,「大夫阿爹其實很疼你的,為你可算是費盡了心血。」

  董克成不做聲,只顧埋頭喝茶。這些日子知道自己與那本集錄永遠無緣,他忽然之間想了許多,隻身一人走在旅途上,孤單的時候過往與父親相伴的點滴如潮湧。

  父親……是愛我的,而我也一直記掛著他--他終於明白了這一點,只是已經太晚太晚了。

  想到有父親的地方看看,於是他的腳步自動選擇了茨中。好在這村子真的很小,她又太出名,一群人爭著搶著把他送到了這裡,那分熱情是在城裡絕對看不到的。

  「他在哪兒?」他埋在茶杯裡的嘴忽然問出這麼一句。

  「啊?」

  「他的墳,可以帶我去看看嗎?」他有點尷尬,可對著一個山妞不把話說明白,人家是堅決要拿出山妞的本質裝聽不懂的。

  阿哭站起身自院子裡拔了幾株草,朝董克成揮揮手,「走吧!帶上大夫阿爹最愛的草藥,他喜歡這個味道,也喜歡去看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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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1 12:57:24

第9章(1)

  山路遠比董克成想像中崎嶇許多,雖然路途不算遙遠,可等他們從墓地趕往家,天色漸沈。

  遠遠地就看一道黑影背著他們站在通往阿哭家的小道上,前方還不時傳來狗叫聲。阿哭直覺有外人闖入——那條狗對村裡常見的人從來都是可愛溫順的。

  「誰在那裡?」問話的同時她已經握了一根棒子在手中,要是遇上什麼歹人,她可不是好欺的,非把那傢夥一棍子打翻不可。

  聽到聲音那道黑影明顯地鬆了口氣,舉起一隻手來不像投降更像求救,「阿哭,你可總算來了,我站得腿都麻了。」

  「謝老大?」阿哭驚愕地發現這聲音居然跟謝老大一模一樣,會是他嗎?

  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麼倒黴?

  冤家路窄啊!他居然又跟那條狗狹路相逢,這回他聰明地選擇不動不逃,結果硬生生地被這條狗堵在小道上一整個下午,站得他腿都麻了。

  「難道這條狗都不餓嗎?一直跟我耗在這裡,我本以為它呆餓了自然會走的。」

  「你應該慶幸它不餓,否則你身體的某個部位已經變成它果腹的可口肉食了。」阿哭隨手揮揮,那條狗就乖巧地搖著尾巴跑開了,跟那只與他對峙了一下午的凶神惡煞樣判若兩「狗」。

  謝奇烽痛苦地捶著麻木的腿,滿腹牢騷就此打開,「我到底哪裡得罪這條狗了?我來茨中兩次,它給我兩回臉色看。我從來不吃狗肉,也沒有傷害過它的同類,難道我們上輩子結了怨嗎?阿哭啊,你也是,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望著你的院門狂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喊……」

  當謝家老大看到站在阿哭身邊的那個人時,牢騷到此為止,面色轉為大到暴雨,「他怎麼會在這裡?阿哭,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嗎?你怎麼還跟這種人攪和在一起?」

  本來看到他來,她還挺高興的,卻聽他張口就是教訓她,阿哭煩了,衝他吼回去:「你跟他一樣,你能來,他為什麼不能來?」

  謝奇烽嗷嗷地擡高音量以示抗議:「我跟他怎麼會一樣呢?」

  被他鄙視的眼神盯著,董克成卻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顯然他很享受看熱鬧的感覺。

  阿哭不客氣地衝他吶喊:「他只是騙我的集錄,還沒得逞,你卻騙了我的心,你比他更可惡。」

  「我……」

  謝奇烽徹底黔驢技窮,董克成用憐憫的眼神瞅著他,臉上分明寫著幸災樂禍。阿哭逕自走回自家院子,董克成跟在後面,沒人邀請謝老大,他就這麼被掛在了道口。到底是跟上還是就這麼站著?

  「你還是進來吧!要不然……」董克成指指不遠處搖著尾巴的那條大狗,「你還是得進來,只不過是以傷者的身份。」

  狗嘴在前,為了自己備受挫折的腿著想,他還是……進屋吧!

  進了堂屋他發現阿哭不在,董克成在那裡收拾著什麼東西,見謝奇烽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瞅著他,董克成主動交代:「我來只是想看看我父親的墓,沒有別的意思,阿哭在做飯,你可以去幫她。」

  不用了,說話的工夫她已經捧著早前煮好的桃花飯進來了,一共兩碗,她遞了一碗給董克成,另一碗留在自己手邊,「外頭正烤著魚,過會兒就得,你先嘗嘗這桃花飯,香著呢!」

  「哦,好。」董克成也不客氣端了飯便吃起來。

  兩人對坐,站在一旁的謝奇烽彷彿成了空氣,他很不甘心。沒道理她和董克成如膠似漆,他倒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阿哭我……」

  他剛張口,話還未說完,董克成忽然吸了吸鼻子,「這桃花飯裡放了什麼?好香啊!」他的感慨到此為止,下一秒鐘,他頭一歪栽倒在桌上,看得謝奇烽目瞪口呆,「他……他怎麼了?」

  「那種香味你應該很熟悉才對,忘了嗎?」山妞笑得異常甜美,「……昏死草。」

  謎底揭曉,這回輪到謝奇烽幸災樂禍了。不過,他沒能笑得太久。

  阿哭衝著昏睡不醒的董克成惡狠狠地比劃著,「敢騙我?告訴你們,山妞也不是好欺的!」

  你、們?

  謝奇烽當真笑不出來了。

  用葡萄酒烤魚,謝奇烽真沒吃過比這更奇妙的食物了。她總是出乎他的意料,這感覺……讓他恐懼得想逃,在遠離後又忍不住想靠近。

  「你是我見過的最神秘的地界,勝過一切山川河流古鎮古城。」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示愛嗎?」

  她偏過頭來望著他,映著跳動的火光,謝奇烽發現原來同樣是美也可以分出不同層次的意境。

  在他尚未緩過神來的當口,她又給他一記重拳,「我知道你會來。」

  「呃?」他自己都沒想到不過是跟謝家老二賭氣背著行囊四處遊走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這裡,且又碰上了那條狗。

  到底是他點背,還是那條狗誓言要把他和阿哭之間理不清的緣分再打個死結,天知道!

  「我一直告訴自己你會來,你一定會來找我——老大,我告訴自己,如果你失去了我,你就失去了老天給你的最大的運氣。」

  她還真是自信啊!謝奇烽望著她,不明白這小小的身軀裡哪裡藏著那麼大的勇氣,「為什麼那麼相信自己?」或者說,相信他?

  「因為我知道你這裡的傷口還沒好。」她指指他心的位置,「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都沒能痊癒,只有我這個最棒的大夫可以幫你。」

  在離開謝家回來的路上,她一個人窩在車廂的角落想了很多。謝奇烽過往對她的好點點滴滴映上心頭,她很肯定他不是對她全然無情,只是他的心生了病感受不到他自己已然付出的感情。

  她生氣,更多的是氣他的遲鈍。如果就這樣錯過了,那可真是場悲劇。

  幸好,幸好他來了。

  「你是愛我的,對嗎?」

  阿哭別無所求,只求他一句話而已。很多時候女人可以為了這句話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傻嗎?很傻,真的很傻。可在這崇尚精明、圓滑、自我救贖的世間有幾個人可以犯回傻呢?

  都說傻人有傻福,阿哭的福氣顯然還差那麼一點點。

  「我不知道。」

  不可以欺騙,謝奇烽告誡自己,他不想再騙阿哭和……他自己,「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我只知道你遇到麻煩,我可以不惜一切地去幫你;我只知道你在我身邊,我會少有的安心,甚至不想四處遊蕩;我只知道有一天你離開了,每一天每一分鐘甚至每一秒,我的腦海裡全是你的影子。」

  這叫愛嗎?

  他不知道。

  阿哭像個好兄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不用說,已經夠了。

  「但我不會是個好男朋友,更不可能是個好丈夫。」還是不可以欺騙,他要把話說清楚,「我不是一個在一個地方可以長期待下去的人,我想掌握我的自由。我沒有時間陪女朋友,若是結婚我想沒有一個女人能接受成天不在家的丈夫——我媽,我親媽從前說她可以,但她爽約了。」

  他不想再被遺棄一次,所以他不知所措,他的心病她這個當大夫的早就知道,只是苦於找不到良方醫治而已。

  「試試看怎麼樣?」她向他拋出誘惑,「你繼續過你自在逍遙的日子,但你得保證每週讓我給你打一次電話。我們來看看,誰最先放不下誰。」

  她的方子謝奇烽沒法子接受,「阿哭,這對你不公平,我沒權利要求你等我,等我飛累的一天。」

  「我沒想過要等你。」眨眨眼睛,她肆意嘲笑著他的自信,「等我覺得可以放下你了,我會毫不猶豫選擇自己想要的天空,我也可以飛得很遠很自在。」

  謝奇烽不置可否地望著她,真的可以嗎?他們真的可以就此約定?

  將烤好的一條魚遞給他,阿哭笑得灑脫又驕傲,「我們以魚乾杯,祝合作愉快!」

  愉快?哪一點愉快了?謝奇烽可是一點也不愉快!

  自打他們在茨中見了那一面,表面上看他又恢復過往的灑脫,放著家族的生意不管,整天四處遊玩,可沒人知道他的心活得一點也不自在。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像約定的那樣,每週給他打個電話,兩個人聊聊他們目前的情況,不過持續了個把月的工夫,她開始消失。不主動打他手機也就算了,他給村裡的小賣部打電話,對方就大吼一聲「阿哭大夫不在」,就以最惡劣的服務態度給掛了。

  這叫什麼事啊?他發誓等他忙完手頭的事就去茨中,說什麼也得給阿哭的院裡裝部電話。

  可他現在手頭有事實在走不開啊!謝寵兒大小姐絕對是平素被老爺子寵壞了,好端端的鬧什麼離婚啊?

  有多少人這輩子想結一次婚都難,好不容易有男人沒看清貨就買了,她還計較什麼?就她那性情賠上老爺子大筆的未來遺產,還不定有人敢要呢!

  最可氣就是謝老二也跟著玩深情遊戲,這回好了,整個謝家他是誰也指望不上了。害他現在想去茨中也去不成,窩在那裡處理成堆的公事。

  「謝小仨,我第二百三十六次地命令你,趕緊長大,接手這些麻煩。」

  「為什麼是我?」謝小仨恨得牙根都癢癢,人家家的麽兒都是最受寵愛的,憑什麼生在他們家,年紀最小的就要被欺負得最狠?

  謝奇烽一個白眼丟過去,直指客廳正牆懸掛的老爺子遺囑給他看,「瞅準了,你得百分之二十,比哥哥我高,你不勞動誰勞動?」

  「切!」謝小仨聽著想哭,又拿遺囑壓他,老爸還健在好不好?

  謝老大生起氣來絕對屬於六親不認型,點著小仨的鼻子,他敬告這倒黴小子:「我現在再給阿哭打一次電話,如果她還是不接,你就準備輟學回家接管產業吧!」

  謝小仨極盡所能地嘲笑他:「嘴上說熱愛自由,喜歡翺翔,誰也拴不住你的腳脖子。結果呢,阿哭甚至都沒拿繩子,你就被拴死了。」

  是嗎?

  就算是,謝奇烽打死也不會承認。

  電話通了,照例是村裡小賣部看店的大嬸凶巴巴的粗嘎嗓音:「找誰?」

  「麻煩幫我叫一下阿哭大夫。」這村裡排行老七叫阿哭的實在很多,不過只要說是找阿哭大夫,十里八鄉的人都認識她。從某種意義上說,阿哭比他謝家長子的社會地位高多了。

  難得的,大嬸的態度變得好起來,「你是阿哭大夫的朋友吧!她最近正忙著呢!下午看她去縣城採購結婚的東西去了,這會兒恐怕還沒趕回來呢!你要想來討杯喜酒喝喝就直接過來吧!」

  是不是搞錯了?他們才分別沒多久,那個口口聲聲說每週給他打一個電話的山妞居然準備結婚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第9章(2)

  「我說大夫我找的可是阿哭大夫。」

  「要結婚的可不就是阿哭大夫。」大嬸一副你別犯混的口氣,「早上阿哭大夫還和阿匹從我眼前去了縣城呢!喂!喂!喂——什麼人嗎?一點禮貌都沒有,說掛就掛。」

  還禮貌?謝家老大顧不上那什麼狗屁禮貌了,連喜歡的女人都看不住了,要那些個禮貌有個屁股用啊?

  「小仨,這個家就交給你了。」謝家老大鄭重其事地拍拍那方稚嫩的肩膀,背起他的旅行背囊,再度整裝出發。

  謝家小仨只得哀號:「為什麼又是我看家?」

  誰讓你沒有女朋友呢!

  有錢就是好,謝奇烽下了香格里拉的機場,他直接包車往鹽井,天色已晚沒人肯去茨中,沒關係豎著一疊百元大鈔,到底還是有那見錢眼開之人。

  進了村已經是深更半夜了,他遠遠的就看見阿哭院子裡的燈亮著。忽然間就覺得心裡很溫暖,好像她特意為他亮了一盞燈等著他的歸來,忽然就覺得他的生命不再只屬於他一個人,它還繫在另一端,沈沈的。即使整個地球沈淪,還有一個人會拽住他。

  頃刻之間,他找到了比愛情更隆重的禮物。

  「阿哭!」邁開長腿,他也不管前方有沒有一隻大黑狗在等待著拿他當晚餐,他飛奔到有她的地方。

  他不顧一切地闖進她的屋子,她在,可還有一個人也在。

  「你是誰?」這麼晚了居然還待在她的身邊,這個穿著傈僳族傳統服飾的男人是什麼人?莫非他就是大嬸口中的阿匹?自打跟她認識以後,她在瞭解大都市的同時他也在悄悄瞭解生她養她的這片土地。他知道傈僳族喜歡按性別、排行取名,阿匹是排行老八的意思。

  「你是老八?」他張口沖那男人喊,也不管阿哭正用驚訝的眼神盯著他。

  「這麼晚你是怎麼來的?」

  「這麼晚他怎麼會在這裡?」他脫口而出的話裡已經顯露一個男人的嫉妒。

  阿哭用傈僳族的話對那男人說了些什麼,謝奇烽聽不懂,完全聽不懂。他現在很後悔之前沒有好好學習傈僳族的語言,現在好了吧!即使那個情夫罵他,他也只能幹聽著。

  呸!他為什麼要干聽著,他可以罵回去的。

  「我跟你說啊,老八,阿哭是我女朋友,以後會成為我們謝家的長媳,你少打她的主意。

  「謝家你聽說過沒有?我爹叫謝上智,是大名鼎鼎的富豪。我二弟叫謝傳雲,泡妞和做西餐同樣很有一套;我妹叫謝寵兒,自稱謝某人,她是個超級麻煩的女人,據說最近會離婚;我三弟叫謝小仨,絕對是混事魔王那號;我爸的第二任老婆叫姚瑞拉,真名姚菜花,都五十的人了,還一派妖冶能迷倒一幫跟她女兒差不多大的男人;我爸的第三任老婆叫阮青萍,看著溫順,其實最難搞定的就是她;我爸還有個小姨子叫阮流蘇,別看悶不吭聲的,發起火來地動山搖,要不然我們家老二怎麼寒她呢!至於我……謝奇烽是也,你可以叫我謝老大,聽名字就知道厲害了吧!

  「總之一句話,我們謝家人各頂各的麻煩,所以惹天惹地千萬別惹上我們謝家人。」

  他的表情充分配合他的表述,做出一副別惹我的狀態。可跟他對峙的情敵先生卻只是揚著眉傻笑,還緊趕著上來跟他又握手又鞠躬的,盡說一些他聽不懂的傈僳話。

  現在該怎麼辦?嚇也嚇了,難道真要開罵?

  不得以只好拿求助的目光望著阿哭,她苦著臉用受傷的眼神瞅著他,「老大,城市裡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再能幹的女人也離不開男人,我覺得我還是需要有個人愛我,關心我,照顧我,陪伴我……」

  這話是怎麼說來著?她打算鳥槍換炮了?啊呸!誰是槍誰是炮還說不準呢!謝奇烽趕緊打斷她的話:「我也可以愛你,關心你,照顧你,陪伴你。」

  「可是你不是不能放棄你一個人自由翺翔的生活嘛!」將軍!

  他趕緊像童子軍似的舉手保證,「我會減少一個人在外的生活,或者你和我一起去翺翔,今後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陪你,你相信我。」

  阿哭還忙著擺手,「這樣太委屈你了,強迫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你活得不開心,我們的感情也會變質。」

  「不勉強,不勉強。」他垂著臉歎氣,「認識你以後,我漸漸發現一個人在外漂泊的生活好像也沒有從前那麼有趣了,我總想見到你。剛剛我從外面看到你屋裡的燈亮著,就覺得無論我去了哪裡,總有你在等著我,那感覺比漂泊的滋味還好。」她看著他,眉頭漸展,終於笑了,「發現你自己其實比愛自由更愛我?!」

  「是的。」一個擁抱緊緊將她勒在懷裡,這一次她總算跑不掉了吧!

  他們正擁得熱烈,忽然有只不該插進來的手拽了拽他的手臂。

  誰這麼討厭?

  還能有誰?死老八!

  「我再警告你一遍哦,她是我的山妞,你休想橫插一槓。」

  啊啊呀呀咿咿啦啦,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玩夠了,阿哭好心地充當翻譯:「他是問你什麼時候去家裡提親。」

  「我提我的親,跟他有什麼關係?」瞪死你,我瞪死你先。

  「他是我弟。」

  「是你弟又怎樣?也輪不到我去他家提……你說什麼?」謝奇烽只覺一壺熱油從頭淋下來,臉上火辣辣地燒著,「你弟?你怎麼又跑出個弟弟來?」

  「我阿爹阿媽生的唄!」難道像孫悟空一樣從石頭縫裡鑽出來?「我跟你說過啊,除了大夫阿爹,我也有阿爹阿媽,自然也有弟弟嘍!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小賣部的大嬸怎麼說她要跟老八結婚了呢?

  還是讓阿哭從頭解釋吧!「在我們傈僳族,像我這樣的年紀很多女孩子都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我一直沒對象,我阿爹阿媽就著急,要阿匹來問問有沒有心儀的對象,他們也好托人上門說說。阿匹在縣城裡打工,前幾次都是打電話來問這事,小賣部的大嬸聽我們說起結婚、結婚之類的詞大概就誤會了。」

  這樣啊!謝老大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地轉過臉來也不管阿哭她弟老八能不能聽懂就干叫起來:「回去轉告伯父伯母,我就是阿哭的對象,很快我會按照傈僳族的規矩娶她。結婚後,她想常年住在這邊也行,想跟我回城裡住也可以。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一家子人到城裡去玩,我和家裡人隨時歡迎。」

  老八傻愣愣地聽著他保證發誓的,停了半晌忽然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說:「還是不要了,你家裡人個個都不能惹的樣子。」

  老八能說漢語,代表他更能聽懂他講的漢語嘍!這回輪到謝老大面紅耳赤了。

  阿哭還在一旁添亂,拽著他的胳膊大聲地問:「可是,老大……」

  「呃?」

  「瑞拉原名真的叫姚菜花嗎?」

  謝老大腦袋打結,當時急著嚇唬阿匹,根本沒考慮清楚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如今——「你可不可以忘掉我跟你說的這部分?」

  阿哭聽了之後頓時眼冒亮光,「這麼說是真的嘍!一向自認時尚的瑞拉居然有個這麼土的名字,哈哈!」

  謝老大趕緊摀住她的嘴,「這個秘密在我們家是禁忌,不可以提起,你知不知道?上一次瑞拉跟謝家第三任太太吵架,阮太太一時口快提及這個秘密,瑞拉足足在家瘋了十來天。知道老爺子詛咒發誓再不跟任何人說起她的真名,還特地投資她喜歡的一個劇本,這事才算完。如果讓她知道你也知道了這個秘密……哦!媽高德!」

  光是假想,他就快腦漿迸裂了。

  「知道知道,只要她不再嘲笑我土,我也不會隨便揭她的老底。」這點好心腸阿哭還是有的。

  可……謝老大不敢保證姚瑞拉女士會讓阿哭大夫一直好心腸下去。

  果然,幾個月後的某個清晨,原本平靜的早餐桌上忽然爆發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是誰?是誰告訴她的?是誰?」

  謝奇烽知道,自己的死期不遠了。

  阿哭大夫,救命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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