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768 | 回覆: 9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29:26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7-17 10:42 編輯

前言: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戀情人嗎?
  如果有一天,
  你遇到了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會是「他」嗎?還有可能嗎?
  這是命運的寬容,或者是……
  又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等等,這不是在演冬季戀歌吧?
  雖然他長得不輸裴勇俊,但她又不是崔智友。
  可是,他的溫柔,他的體貼……
  他的一切一切……
  她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阻止心的淪陷……
  那她愛的到底是他,還是「他」?
  罷了!
  只要愛就好,管他呢!


第1章(1)

  想來,這一切彷彿都是命中注定。

  坐在人聲喧嘩的候機室裡,啜飲著熱氣騰騰的咖啡,路眉有些心神恍惚。

  透過機場淺藍色的玻璃頂棚,幾縷陽光躍動在她白得有些透明的臉上,讓她眼下的淡淡黑影分外顯眼。

  昨晚弄份資料弄得很晚,今天又一大早就爬起來趕飛機,讓平日至少保持七小時睡眠的她,實在有些難過。事實上,今天登機時,要不是Kevin在後面推著她,她非得趴在梯子上不可。

  本以為上了飛機,就可以一覺睡到目的地了,誰知當她被叫醒時,卻被告知因目的地機場突然大霧瀰漫,航班無法通行,所以他們乘坐的班機已轉飛至A市機場。

  然後,她就從下機一直發呆到現在。

  「怎麼了,」Kevin將她的身子攬了過去,「還是很困嗎?要不要再睡一會?」

  「嗯……」

  她順勢在他懷裡蹭了蹭,汲取他溫熱乾爽的氣息,然後安靜地合上眼睛。

  喧鬧的人聲彷彿一下離得很遠。

  其實不單是困,還有感傷,一種她不願訴之於口的感傷。

  這一趟行程一直很順利,眼看就要結束了,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呢?為什麼……還會來到這裡呢?

  算了,不想了,就這樣吧,讓睡眠來將一切隔絕。

  就這麼想著,慢慢地,意識遠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人輕拍自己的臉頰,「小懶貓,快起來,上飛機了!」

  一睜開眼,就看見Kevin放大的俊臉近在咫尺,害得她「啊」地叫了一聲,立即推開。

  Kevin也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時,故意歎了一口氣,做無奈狀,「我知道自己很帥,不過你也不用那麼激動吧,嘴巴張那麼大,萬一噴了一點口水上來,那多難看啊……」

  不待他說完,她就笑著撲上去打他,兩個人就這麼打打鬧鬧地往登機口走去。

  「啊!」打打鬧鬧的後果,是路眉不小心和一名機場人員撞到了一起,兩個人都跌到了地上。

  Kevin連忙上前將那名女子扶起,路眉也忙不疊地爬起來道歉:「對不起,你沒事吧?」

  「我沒事。」女子撥了撥頭髮,擡起臉,正好與路眉四目相對。

  「路眉!」女子驚呼。

  她心頭一驚,細看那張臉:遠比以前白皙、圓潤,但確實是自己熟悉的輪廓。

  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終於苦笑一下,「沈慧,好久不見。」

  沈慧——就是那名女子,顯得驚喜交集,一把抓著路眉的手,一連串的問題就從嘴裡冒出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多久了?有沒有和大家聚聚?」

  「我不是……」路眉有些尷尬,看了Kevin一眼。

  於是Kevin開口說:「對不起,我們趕飛機。」

  沈慧彷彿這個時候才發現Kevin的存在,打量了一番,眼睛落到Kevin攬在路眉腰間的手上。

  「這位是?」她笑意盈盈地問。

  「我是——」

  「他是我的老闆。」路眉迅速截斷Kevin的話。

  「噢,這麼年輕就當老闆了,好厲害!」沈慧臉上的笑更燦爛了,「可以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

  「小公司,不值一提。」Kevin掏出名片遞了過去,還不忘謙虛一下。

  路眉心裡懊惱得想歎氣,馬上道:「沈慧,抱歉,我們就要來不及了,再聯絡吧,再見。」說完,拉著Kevin就要走。

  「哎,等等。」沈慧叫住她,「你忘了給我你的聯繫方式了。」

  「哦。」路眉心裡有些遲疑,但還是把一個電話號碼寫給她。

  「Bye  Bye!」

  「Bye!」

  直到坐上了飛機,路眉才鬆了一口氣。

  一轉頭,就見Kevin挑眉看著她。

  見到他這個樣子,路眉不禁呻吟一聲,擡手遮住雙眼。

  一般來說,這個表情表示:快點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不然我會跟你沒完。而據她以往的經驗,Kevin的纏功是非常可怕的。

  OK,她投降。

  「Kevin,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些事情。」

  「嗯哼。」肯定又是挑挑眉。

  「我……出國前就住在這座城市。沈慧是我的高中同學。」

  「繼續。」

  「……沒有了。」

  「那請你告訴我,」他俯過身子,眼睛炯炯地盯著她,「為什麼你會那麼高興擺脫你的高中同學?」

  「我只是……我們要趕不及了不是嗎?」路眉不敢正眼看他。

  他不耐地閉了閉眼,「不,May,別騙我。」

  「好吧。我曾經在高中時喜歡過一個人,後來被他甩了!我不想見到任何能讓我想起他的人和物。你滿意了嗎?」她憤憤地低喊,突如其來的淚意染濕了眼眶。

  「噓,別哭啊。」Kevin顯然被嚇壞了,手忙腳亂地安撫她,「我再也不問了,乖。」

  靠著他的肩膀,流淚的衝動慢慢平復了。

  「對不起。」良久,路眉冒出一句,勉強笑了一下,「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該那麼介意的。」

  「別說了,我明白。」Kevin溫柔地攬著她的肩,黑眸裡滿是安慰之意。

  是呵,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那個人的面孔已經模糊。但為何,那些她早該遺忘的往事,無論是痛苦的,還是甜蜜的,都依然鮮明地烙印在心底呢?

  路眉閉上眼,回憶止不住地浮現。

  那時的她,才十六歲。

  剛考上了自己滿意的高中,離高考的威脅也還有一段距離,算起來需要發愁的事情實在不太多。

  所以,才有時間注意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說,戀愛。

  這是阿冬的話。阿冬其實是一個長相秀氣,個子玲瓏的女生,因為名字裡有個冬字,就被人「冬瓜冬瓜」地叫起來,而她自己也不介意。只是後來路眉覺得「冬瓜」這個名字和她的形象太不相符,才改叫她「阿冬」。

  剛和阿冬混熟的時候,阿冬就開玩笑似的說,本班的唐皓可稱得上是全校第一帥草,若不是海拔高度差太遠,Kiss起來不方便,她還真想去倒追他。

  「不會吧?我怎麼不覺得?」路眉猶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麼笑著回應。

  阿冬斜睨她一眼,道:「你呀,不知道初中三年眼睛長到哪裡去了。」

  她的反應是無辜地眨眨眼。她是真的不覺得啊,和唐皓當了三年的初中同學,兩人之間說過的話絕不超過三句。她甚至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他似乎,好像長得還不錯。而且,皮膚很白。

  嘖,小白臉,好像正是她喜歡的類型呢。奇怪的是,她就是對他沒興趣。更何況,他跟她的死對頭沈慧的交情似乎很不錯,就算他再帥也沒用啦。倒不是說她討厭沈慧就要將和她交好的人一一打入另冊,她還沒那麼小心眼兒,只是隱隱有些排斥感罷了。

  只可惜,她沒能將這種排斥感堅持到底。

  她還是喜歡上了他。

  望著飛機下方層層的白色雲海,路眉的指甲深陷入掌心裡,卻感覺不到一點痛意。

  回到N市時,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你還好嗎?」將路眉送到公寓門口,Kevin這樣問著。

  「我很好。」她邊開門邊說。

  轉頭看見他一副不怎麼相信的表情,她不禁笑了出來,「哎呀,我承認以前傷心過一陣子,但那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不必擔心,OK?」

  「好吧。就怕你像以前一樣什麼都憋在心裡不說。」Kevin鬆口氣,伸手想揉揉她的頭。

  路眉頭一偏躲開了,一臉得意。

  Kevin立即變臉,「死丫頭,你好大的膽子!」撲上去搔她癢,她躲不過,只得笑著連連求饒。

  鬧了半天,Kevin才放過她。

  一轉眼,他又蹙眉道:「說實在的,你真的不考慮搬到我那兒去嗎?」

  「這兒很安全,保安措施完善得很。」路眉擡頭看他,「你在擔心什麼?」

  「OK,as  you  like。」Kevin聳聳肩,順勢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不進去了,好好休息,晚安。」

  「嗯,晚安。」

  關上門,讓自己的身體倒入柔軟的沙發中,偽裝的面具也同時被丟棄。

  沒事了嗎?騙誰呢?

  也許,她可以面對Kevin或任何人表現得神色自若,談笑風生,但她騙不了自己。

  她依然很傷心很傷心。

  本以為已經癒合的傷口,一碰又是鮮血淋漓。原來那種揪心之痛,不是短短幾年的時間就可以平復的。為了忘卻過去的不堪,她遠走他鄉,她斷絕了和舊友的一切聯繫。但現在她終於明白,那些都沒用。唐皓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跡,遠比她想像的更深,更重。

  誰能告訴她,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徹底將過去遺忘呢?

  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後,路眉回到公司上班了。

  不過是出差一星期而已,再見到這間幾個人共用的辦公室卻有了恍若隔世之感,還好同事們還是一樣熱情,不,簡直是太熱情了。

  還沒等她坐下,幾個人就呼啦啦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纏著她問東問西,諸如說出差地好不好玩,東西好不好吃啊之類的問題,好像路眉和Kevin不是去出差而是去度假似的。

  小文更是直接,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帶到辦公室的大袋子不放。

  於是,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她笑著將帶回來的特產一一分發。

  小文迫不及待地拆開一包牛肉乾大嚼起來,再看看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一副德行,路眉不禁失笑,便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Kevin這時走進來,笑著和眾人打招呼。

  「老闆!」大家歡呼起來。

  「老闆,你有沒有帶什麼好東西回來給我們?」有人開玩笑地說。

  Kevin笑,說:「路眉不是帶了嗎?她的就等於我的。」

  「哦——」所有人都曖昧地拖長了聲調,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

  Kevin又笑,剛要進辦公室,又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路眉,你進來一下。」

  從Kevin的辦公室出來,大家已經各歸其位,似乎都在專注地忙著自己的事。

  但是,剛回到自己的座位,隔壁的麗婷就賊笑著靠過來。

  「你幹嗎?」路眉好笑地看著她。

  「老實交代,你和老闆這次出差有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

  「有啊。」此言一出,路眉覺得大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她偷笑,繼續說道:「我們回程的時候,飛機都飛到一半了,N市的機場居然起了大霧,害我們只好半途轉到其他機場去,結果很晚才到家,你說可不可惡?」

  唉喲,人家哪裡是想聽這個!假裝專心辦公,實則一心偷聽的眾人暗暗歎氣。

  麗婷也無奈地看著她,「不要裝蒜,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是什麼?」路眉硬是裝傻,還眨了眨眼睛加強效果。她和Kevin其實是單純的繼兄妹,但不知道為什麼Kevin不讓她公開兩人的關係,還老是故意製造曖昧。她覺得頗有趣,也樂得配合。

  「你你你……」麗婷又靠近了一點,嗲著嗓子,「拜託,你就透露一下嘛……」

  路眉微笑不語,任她粘著撒嬌。

  沒辦法了,麗婷嘟囔著坐回去,「真小氣,每次都不肯滿足一下我們的好奇心……」

  就是就是,眾人暗地裡猛點頭:這兩個人關係明明不簡單,偏偏不肯明示,整天在那裡玩曖昧,讓他們這些旁觀者好奇得半死,又不肯透露內情,害他們只能靠一些蛛絲馬跡推理猜測,結果得出了一堆五花八門的結論,而真相——仍然無人知曉。

  辦公室裡終於回復平靜,這次大家的注意力似乎真的集中到公事上了。

  路眉手裡玩弄著一支圓珠筆,心思卻轉回剛剛與Kevin的對話上。

  「聽說了月恆酒店月底開業的消息嗎?」她一進辦公室,Kevin劈頭就問。

  她有些愕然,但仍答道:「聽說了。」

  怎麼可能沒聽說呢?這家即將開業的月恆酒店是大名鼎鼎的月恆酒店集團在N市開設的第一間酒店。宣傳攻勢在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發動,報紙、電視、網絡,舉凡你想像得到的媒體上都出現了月恆的宣傳廣告。難得的是,月恆的宣傳廣告雖然鋪天蓋地,但卻因構思精巧,製作精良而不但不招人討厭,反而把月恆的聲勢拱到了一個極高點。

  但是,這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想辦法弄到月恆酒店開業酒會的邀請帖。」Kevin笑嘻嘻的,說出來的句子卻是用祈使的語氣。

  「……」路眉睜大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飯店業最重視廣結人緣,月恆自然也不例外,這次開業酒會就廣發英雄帖,遍邀了N市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注意,只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像他們這種默默無名的小公司,是絕不會出現在月恆的邀請名單上的。

  他他他……他以為他是誰,又以為她是誰呀,她哪來通天的本事給他弄一張邀請帖來?咦,不對,他怎麼突然心血來潮想參加月恆的開業酒會啊?

  飽含疑問的眼看向Kevin。

  他咧嘴一笑,「據說,『鑫安』的老總也會出席這次的酒會。」

第1章(2)

  「鑫安」的老總!她眼睛立即一亮。

  天哪,之前為了「鑫安」的那單大Case,她已不知跑了多少趟鑫安公司,可「鑫安」直接負責的主管可惡得很,看他們是小公司,資歷淺就不願多加理會。想繞過他直接和鑫安的老總談吧,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真是挫敗極了。

  如果能抓住這次機會,再憑Kevin的三寸不爛之舌和超級無敵的纏功……想著美好的前景,明眸慢慢笑成兩輪彎月。

  Kevin看著她,也笑了,皮椅一轉,「好了,到時候你陪我出席,就這麼定了。」

  好,她仍沈浸在幻想中,暈陶陶地轉身,開門。直到門板在身後合上的瞬間,才猛然想起——啊,她要到哪裡去找這張邀請帖啊?

  算了,發呆無用。路眉丟下手中的圓珠筆,翻開通訊簿,開始試著打電話。

  「您好,是劉經理嗎?我是『飛雲』公司的小路啊,您還記得嗎?對對對,就是我……」言不及義地寒暄了幾分鐘,又東拉西扯地套了一陣近乎後,終於轉入正題,「劉處長,您認識月恆酒店的人嗎?對,就是月底要開張的月恆酒店。認識?!那您能不能引見一下?啊?只打過幾個照面,沒什麼交情?沒關係,沒關係。那就不打擾您了,再見。」

  放下話筒,吐出一口氣。沒關係,這只是第一通電話而已。繼續努力!

  一個小時後,路眉第七次放下電話,一邊喝水一邊安慰自己,好了,別灰心,你路眉通訊簿上的人那麼多,總有一個人可以搭起通往月恆的橋的。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路眉已經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放下電話了。她只覺得臉發僵,嗓子發燒,手發酸。

  鬱悶鬱悶鬱悶啊——

  雖然不意外會一無所獲,但還是忍不住難過,平時還頗自豪的關係網現在竟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該怎麼辦?

  放棄?她不甘心。「鑫安」的Case對公司很重要,她已經為之付出了大量心血,也起了勢在必得之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現在放手。

  更何況,她也不願意讓月恆從她的關係網中漏掉。

  那麼,接下來該從什麼地方著手呢?

  這個問題,一直到當晚吃飯時依然無解。

  路眉的小公寓。

  客廳的餐桌上簡單地擺著了兩菜一湯。

  Kevin直盯著電視新聞,手中的筷子卻像長了眼睛似的,精準地夾起一塊糖醋排骨送入口中。

  相較他出色的一心二用,另一個人就明顯不是這塊料了。

  Kevin瞄路眉一眼,皺了皺眉,伸手刮掉她腮邊的一顆飯粒。

  「專心吃飯,別這麼心不在焉的。」

  「唔……」她咬著筷子,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仍在冥思苦想。

  一會兒,她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擡頭,表情興奮之極,「對了,Kevin,你說叔叔會不會有門路啊?」

  不待Kevin回答,她又自個兒興奮地接下去,「肯定有的,叔叔旅行社的生意做得那麼大,少了和旅館酒店的聯繫哪成啊,對了,找叔叔準沒錯!」

  口裡說著,伸手就要去拿電話,卻不小心瞄到Kevin的臉色似乎……不大好看?

  「啊……對不起,我忘了……」某人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踩進了雷區。

  Kevin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記著,我公司的事,用不著他插手。」說完飯碗一擱,丟下一句,「我吃飽了」,就徑直走開。

  路眉看著他的背影,臉部肌肉不住抽動。天啊,誰來救救她的酸痛的臉,實在是……很想笑啊……都幾歲的人了,和自己老爸吵個架就氣得「離家出走」,還跑來「投靠」她。叔叔不就是那時候罵了他一句「不學無術」嗎?說起來,Kevin還應該感謝叔叔呢,要不是叔叔的激將,「飛雲」恐怕也不會從無到有發展得那麼快。都快四年了,生再大的氣也該消了,何況是這等芝麻綠豆的小事。偏偏這兩父子的犟脾氣是一模一樣,使起性子來誰也不肯跟誰先低頭。只苦了她和老媽,夾在這兩父子中間難做人。

  像現在,經Kevin這麼一說,雖然她經常和叔叔——也就是繼父沒事通個電話什麼的,也只能放棄請他幫忙的念頭了。

  還是另尋他法吧!

  「好煩啊!」兩天後,坐在Kevin的車裡,路眉哀哀地叫。

  「嗯?」Kevin分神看了她一眼,這句話從早上開始見到她起已經聽到三次了,看來邀請函的事還真是讓她頭痛非常。

  「你看,這兩天都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她誇張地扮了個鬼臉,不覺抱怨,「待會兒你可不要和我一起進去,不然那群傢夥就該懷疑我們晚上幹什麼去了。」自從上次出差回來後,辦公室裡關於他們的流言是越發如火如荼了。

  咦,那怎麼行,Kevin暗想,扮演神秘莫測的流言男主角是他的愛好啊,不過現在先不和她討論這個。

  「還是沒有頭緒嗎?」他笑著問。

  「沒。」答話的人有氣無力,「能找的人都找了,但是都沒用。」

  「都找了?Sure?包括月恆酒店的人嗎?」

  「月恆酒店的人……」路眉驀地直起身子,「你是說……」

  「不錯。」Kevin直視前方,嘴角勾著淡淡的,非常胸有成竹的笑。如果換成別的女生,一定會認為Kevin這樣的表情很迷人吧,但她卻只覺得……不對勁。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呢?」她一臉的懷疑。

  「什麼?」Kevin怔了怔,一臉莫名其妙,「知道什麼?」

  算了。他看起來不像在撒謊。好吧,她悶悶地想,就算他撒謊她也看不出來。真讓人不甘心啊。

  「Kevin。」

  「嗯?」

  「其實前兩天晚上我說起叔叔的時候,你不是那麼生氣的吧?」

  「……」

  「你只是想,如果我以為你生氣了,就不會叫你洗碗了,對嗎?」

  「……我的好妹妹,」Kevin呵呵地笑,「你在說什麼,我像是這樣的人嗎?」

  與月恆酒店方面的接洽出乎預料的順利。

  月恆負責的主管劉先生一聽說路眉是飛雲公司的人,就爽快地答應了邀請他們參加開業酒會。

  「這次真是謝謝您了。」坐在月恆華美而不俗麗的大堂裡,她如釋重負。

  「別這麼說,我們做飯店的就是要廣結善緣嘛。」劉先生笑容可掬地說。

  話雖如此,她知道絕沒有那麼簡單,別人求之不得的邀請函她這麼輕易就到手了,除非……有人暗中幫忙!

  是誰呢?難道是叔叔?不可能,以Kevin的強脾氣是不會拉下臉去找叔叔的。那……還能是誰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路小姐,」劉先生說,「不如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去寫邀請函給你。」

  「好,」能早點拿到邀請函,路眉當然求之不得,「那就麻煩您了。」

  「不客氣。」劉先生笑著離開了。

  這一去,便超過了半小時。

  路眉捧起茶杯,淺淺地啜飲了一口,而後放鬆地靠回沙發上。

  月恆酒店的沙發太舒服,劉先生又去得太久,翻著無趣的雜誌,睡蟲開始蠢蠢欲動。幸好她還記得自己身在何處,拚命吊著一絲理智,才總算沒有伏在沙發上酣睡起來。

  神思昏沈中,突然聽見有人聲傳來。她一下子清醒了,急忙直起身子循聲望去。

  一行人已穿過了大堂,背對著她往電梯方向走去。

  不是她所等待的劉先生。

  她失望地癱回沙發,目光百無聊賴地遊移在他們身上。

  嗯嗯,那個人的身材還不錯,高大挺拔,把銀灰色的西裝撐得很好看。還有走路的樣子也不錯,矯健而不失優雅,帶著一種特殊的韻律……

  她驀地驚跳起來,情不自禁地想要追去。

  「路小姐……」是劉先生在身後叫她。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深吸一口氣,轉身急問:「劉先生,請問剛剛走過去的那個人是誰?」

  「哪個人?」劉先生顯然有點莫名其妙,剛剛走過去的可有好幾個人啊。

  「就是……」她再回首時,所望之處只剩下一片空蕩。

  該怎麼形容他好?「他……穿著灰色的西裝,高高的……」她越說就越覺得自己詞彙的貧乏,急得簡直要哭出來了。

  「別急別急,」劉先生微笑著安撫她,「我想,你說的大概是我們的客務總監。」

  「客務總監?」

  「是的,他姓姚,叫姚墨。」劉先生眼中帶著瞭然的笑意,大概是把她當成一見帥哥就興奮的花癡女了吧。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唐皓。

  她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失落,在心裡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姚墨……姚墨……

  「姚墨可是月恆酒店史上最年輕的高級主管呢,他呀……」在送她出去的時候,劉先生還在不斷地說著關於姚墨的林林總總,但她的心思,卻在別的地方遊蕩。

  那個難忘的午後啊……

  那天,午後的陽光明亮而不炙眼,暖風輕蕩,熏得公園裡的人們也分外閒適安逸起來

  她愛極了這種氣氛,只要有空,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到這裡來走上一趟。看看嬉鬧的孩子,練曲兒的老人,甜蜜的情侶,甚至是那些不會開口的草木,都讓她覺得分外愜意。

  閒逛了一陣,便晃到了她最愛的一片草地上。

  曲膝坐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槐樹下,她悠閒地翻看起隨身帶來的小說。沒用多久,她就沈浸到小說所描繪的美妙世界裡去了,完全忘記了週遭的一切。因此,她根本沒察覺到那群踢球的小鬼的存在,直到……

  「小心!」一聲驚呼突然炸響。

  她茫茫然地擡起頭。

  模糊的球影,尖厲的風聲。

  她只來得及意識到這麼多,因為幾乎同時,一個矯健的身影以閃電之勢躍出,撲下了那只失了準頭的足球。

  那人在地上就勢一滾,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草屑。

  踢球的小鬼馬上跑過來了,垂著腦袋被那個人訓了一頓後,如願地抱著球跑開。

  而後,那個人終於轉過身來。

  背光的挺拔身體籠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暈,宛若天神。

  她張口結舌。

  「怎麼了,你還好嗎?」他低下身,嘴角略帶嘲弄地看著她。

  「你……你是唐皓?」她終於叫出來,聲音裡還帶著幾分猶疑。

  「還好,總算沒嚇傻。」他輕笑。

  「抱歉,看慣了你穿校服的樣子,一下沒能認出來。謝謝你,你身手真好,要不是你,我可就慘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些後怕,那球來勢兇猛,若是被砸了,又得當一回球下冤魂了。真是的,平時被砸就算了,今天她明明已經盡量遠離球場了,竟然還會有這等飛來橫禍,看來她和足球、籃球之類的東西果真八字不合啊。

  但他卻似乎沒認真聽她說話,炯炯的眼在她身上遊移著,突然一亮。

  「《冷帝邪情》,《烈火熾愛》……哦——原來我們堂堂的語文科代表在課外看的是這種東西啊。」

  她連忙下意識地用手摀住那幾本言情小說,一張臉已如火燒。

  「嘖嘖,不知道是誰前兩天才在課堂上說,她看的都是《散文》、《萌芽》這類有氣質的文學刊物呢?」看著她羞窘的樣子,他嘴角壞壞地勾起。

  「我……我又沒說謊,我平時真的有看那些書啊,」她急急抗議,「況且……」看言情又怎麼了?

  但他沒等她說完,便瀟灑地直起身,擺擺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走了,Bye-Bye!」

  日已西移,在夕陽的餘輝中,男孩踏著自己獨特的步伐韻律離開了。

  倏忽而來,倏忽而去,難測得就如輕掠過她頭頂樹梢的一陣風。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34:29

第2章(1)

  「Perfect!」造型師Andy「啪」地打了個響指,對自己新完成的作品滿意之極。

  路眉在鏡前愣住了。

  鏡中的女子明眸流轉,婷婷如夢。新燙就的栗黑色卷髮自然披散,嫵媚地與雪肩玉容相映襯。一襲剪裁合宜的黑色小禮服自然貼合,將她上半身的曲線勾勒得分外姣好動人,參差如雲的薄紗裙裾盈盈垂下,修長的小腿在進退間若隱若現。

  每一回首,一旋身,都是數不盡的迷人風情。

  路眉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麼嫵媚,這麼女人味十足的一面。專業的造型師果然不凡,只是稍加變化,就能讓人面貌一新。

  那邊的Kevin也看呆了,眼中俱是驚訝的火花。

  繞著路眉轉了幾圈,他口中嘖嘖稱奇:「沒想到啊沒想到,黃毛丫頭也有變天鵝的一天。」

  路眉抿嘴笑,「都是Andy的功勞。」

  「哪裡,路小姐本來就很漂亮,我只不過是讓她另一面的美發揮出來而已。」Andy在旁邊笑道。

  「我美麗的公主,」Kevin微微躬身,優雅地伸出右手,「我有這個榮幸和您共舞嗎?」

  路眉輕笑,將自己的手交入他手中。

  Kevin帶著她一轉,和著輕哼的舞曲,當真跳起華爾茲來。

  屋內可供轉圜的地方不多,難免磕碰,路眉一個踉蹌,便要摔倒,幸而Kevin及時接住了。

  兩人相視而笑,知道對方都想起了她初到美國的那個聖誕夜。

  那時的她,是個愁眉不展的十八歲少女。懷著不為人所知的憂傷心事,隨媽媽來到一個相當陌生的國度,加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

  面對這陌生的一切,沈默成了她最常用的語言。大多數人都在這沈默前退卻了,只有Kevin,仍在想盡法子逗她說話,引她開懷,雖然成功的次數寥寥可數。

  聖誕夜,當屋子被歡笑盈滿,她卻覺得有無法排解的孤獨和寂寞在心中累積。

  悄悄地,她起身離開,來到平時獨坐的水池旁。

  不料,卻已有人在等著她。

  「來。」Kevin拍拍身側,那裡已體貼地墊上了一層毛毯。

  無言地歎口氣,她還是乖乖地走過去落座。

  原以為他會跟她講一些聖誕節的有趣節目,或是像以往一樣想辦法逗她笑。但是,他一直沈默著,反而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

  屋內的歡笑喧嘩透過窗縫不斷傳來,更突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沈默怪異。

  終於,當華爾茲舞曲飄出,她清清嗓子,開口道:「Kevin,你還是進去跳舞吧,不必陪我了,我沒關係的。」

  Kevin轉頭看她,「要麼一起進去,要麼一起在這兒吹風。」

  「你……何必呢?」

  Kevin看著她的雙眼,突然歎了一口氣,張臂擁住她。

  她的身子驀地一僵,只聽他在耳旁輕輕說道:「May,我知道你不習慣這裡,我也不想強迫你去適應什麼。但是你要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了,不管是歡樂還是痛苦都會一起經歷的一家人。」

  他的聲音溫柔,「你不是孤單的,May,有我陪著你。」

  陳腔濫調,她想。

  但鼻頭卻逐漸漲滿酸澀,積蓄多時的淚水終於在他懷中悄無聲息地滑下。

  微微抽動的肩膀出賣了她的異樣,Kevin急忙推開她,想看清楚她的臉,而她卻捂著不讓看。

  掙扎間,她忽地失去了平衡,只聽「啪」的一聲響,水花四濺,她已掉入水池裡。

  池子裡的水不深,尚未沒膝,但卻帶著透骨的寒意。

  她愣愣地坐在水池裡,看著愣愣地坐在池沿上的Kevin,突然中氣十足地大喊:「王凱文你這個大笨蛋,還不快拉我出去!」

  Kevin又是一愣,隨即笑開了,「對,我是大笨蛋,大笨蛋!」

  當她被Kevin拉出水池時,側耳聽聽屋內傳出的舞曲,她故作嚴肅地問:「這位先生,請問我有幸可以和您共舞一曲嗎?」

  Kevin瞠目,然後笑著歎了一口氣,鞠躬,「樂意之至。」

  那一次的共舞,後果是她染上風寒,在床上躺了一星期。

  但是,她也就此走出陰霾。

  「謝謝你。」路眉看著Kevin微笑。

  「不客氣。」他也笑了,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看見旁邊的Andy臉色尷尬,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推推Kevin,示意他放開。

  但Kevin卻不放,反而把她摟得更緊,還低頭在她耳邊嘻嘻地笑,「怎麼辦?我都有點捨不得讓你出去亮相了。」

  這傢夥又在玩了。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裡又不是辦公室,別說這種瘋話了。」

  這時Andy送上賬單,她的行頭加上Kevin身上穿的那套寶藍色西服,超乎想像的昂貴,她不禁暗暗倒抽一口氣,但Kevin卻面不改色地掏出信用卡付賬。

  「Kevin,」趁著Andy離開的時候,她忍不住低聲問,「幹嗎為這次酒會弄那麼正式,我覺得穿以前參加party的衣服就足夠了呀。」

  「今天將是很重要的一天,對你,對我們『飛雲』都是如此。」Kevin斂起笑容,鄭重其事地,「該有的門面,絕對不能少。」為什麼她覺得他話中有話呢?她滿臉迷惑,而他卻不願解答,只是直視她清澈的雙眸,「好好表現。」

  看著他難得嚴肅的樣子,路眉不由笑出聲來,「天啊,你讓我打扮得這麼漂亮,不會是要我去色誘『鑫安』的老總吧!」

  「死丫頭,」Kevin忍不住也笑了,「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路眉斜睨他,「哎,你有沒有良心啊,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你的中文還停留在幼兒園水平,現在居然用我教你的話來罵我。」

  「是是是……」Kevin忍俊不禁,「我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和我這無知小子計較了——請問您現在可以起駕了嗎?」

  當他們抵達月恆酒店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夜幕下的月恆,與她上次看到的模樣大不相同。上次她來到這裡的時候是白天,舒展大方的樓體設計,米白外牆,淺藍色的窗格,還有頂部藍綠色的旋轉餐廳,使月恆看起來清新高雅,宛如世俗喧囂中的一名出塵女子。而現在,她已搖身變成讓人目眩神迷的舞會女郎。燈火輝煌,通體燦亮,似要將滿城閃亮的霓虹都壓下去一般。

  制服筆挺的門童彬彬有禮地打開車門,迎下車中正微笑頷首的女子,只覺眼前一花,周圍萬千的燈火似都黯然失色。

  店前廣場上的噴泉在各色燈光下流金瀉玉,朦朧的水霧瀰漫,愈發顯得眼前的一切華麗迷離。路眉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蒙上了層霧氣,微微眩惑迷茫。穿著華麗的衣飾,坐上名貴轎車,參加在五星級酒店舉辦的豪華晚宴,畢竟不是她所常做的事情。再想到今晚所要達成的目標,更讓她有些緊張起來。

  Kevin注意到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擡頭向他一笑,輕輕說:「我覺得自己好像醜小鴨一樣,笨手笨腳的。」

  Kevin揚眉,只有她自己才會這麼想吧,一般人見到今晚光彩照人的她,只會剩下目瞪口呆的分,哪裡會猜到美女心裡也是惴惴不安的呢。

  他攜著她繼續向前走,步伐優雅,面帶微笑,口中卻連連歎氣,「什麼叫做『好像』?本來就是醜小鴨一隻嘛,充其量也是一隻比較漂亮的醜小鴨,偏偏要說得自己像是落難天鵝一樣,自我安慰也不是這樣吧……嗚……」

  他悶哼一聲,卻是被路眉暗地裡掐了一把。

  她完全不看他,若無其事地微笑著,「怎麼了,繼續說啊。」

  他哪兒敢啊,又不是嫌命太長,這女人越來越暴力了。

  她笑得越發甜蜜,「就算本姑娘真的是醜小鴨吧,那也是天生麗質鶴立雞群,比天鵝差不了多少的醜小鴨,OK?」

  「是是是,反正還是醜小鴨就是了。」Kevin小聲嘀咕。

  「你……」她的手又悄悄伸了過去。

  「非禮勿動,非禮勿動。」Kevin趕緊把那隻手按住了。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鬥嘴,不知不覺中,路眉的緊張居然也減輕了不少。

  「怎麼了?」站在精美的白玉旋梯中央,Kevin詢問的眼看向突然停下的路眉。

  路眉已經回身,看著一個正在步下旋梯的背影。是他,姚墨。今天他穿了一套與Kevin相似的寶藍色西服,但是仍被她毫不費力地認出來了。那樣挺拔的身形,那種矯健優雅的步態,不可能屬於第二個人。

  可惜的是,剛才擦肩而過時,還是沒有看清他的臉。他會有張怎樣的面孔呢?怎樣的面孔才配得上那個身影呢?那應該是一張五官端正的臉,面如冠玉,眉濃黑而飛揚,眼幽深如井,卻時常閃耀出奪目的光芒,還有挺直的鼻,優美的雙唇和端正的下巴……

  路眉甩甩頭,將不切實際的幻想驅逐出腦中,向Kevin笑笑,「沒事,我認錯人了。」

  然後繼續挽了Kevin的手,向上走去。她竟然沒有意識到,剛才她是以誰為模板來想像姚墨的形貌的。

  酒會設在二樓的多功能宴會廳。他們進入時,宴會還沒有正式開始,但裡面已是冠蓋雲集,熱鬧非凡。

  廳內處處鮮花盛放,優美的音樂輕柔迴盪,衣飾華麗的男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談笑聊天,身著筆挺制服的侍者忙碌地穿梭在一張張圓桌間,為宴會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沒費什麼功夫,路眉就發現了大廳一角的「鑫安」陳總。他和資料照片上一樣,四十五左右的年紀,身形矮胖,滿面紅光,精明之色蘊於微微瞇起的眼中。她輕輕地拉了拉Kevin的衣服,向陳總的方向擡了擡下巴。Kevin會意一笑,和她一起向陳總走去。

  陳總正在和別人聊著國內幾大電訊公司的話題。還好,平時對這方面還是挺關注的。Kevin暗忖。於是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談話,在合適的時候插了兩句見解獨到的話。

  「說得好。」陳總讚許的目光看了過來,笑著拍拍Kevin的肩膀,「小夥子還挺有見地啊。是這一行的嗎?」

  「不。」Kevin笑了笑,遞上自己的名片。

  「『飛雲』……」陳總沈吟著,「業務範圍應該和『鑫安』有交集吧?我怎麼沒什麼印象……」

  「陳總,」路眉盈盈淺笑,「事實上,我們『飛雲』公司正在爭取『鑫安』的一單Case。可能是陳總太忙了,所以沒有注意到我們這樣的小公司。」

  陳總彷彿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路眉,他倏地睜大雙眼,直直地盯著她不放。那目光裡除了驚訝外,還有一種路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雖然路眉今晚早習慣了驚訝的注目,但這道目光仍怪異得讓她心裡發毛。

  「陳總?陳總?」看他這樣,Kevin試著喚回他的注意力。唉,早知道就不讓路眉打扮得這麼漂亮了。

  「噢……」陳總恍然回神,對自己的失態也頗覺尷尬,咳嗽兩聲,又繼續詢問起關於「飛雲」的種種,只是聊著聊著,就會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帶到路眉身上來,一雙眼睛更是不斷在她身上打轉。

  在這種目光下,路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也僵硬得如同石刻。忍耐!忍耐!她命令自己。但是,當她覺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立起一顆顆雞皮疙瘩後,她的耐心終於告罄。

  「對不起,你們聊,我去一下洗手間。」她仍沒忘有禮地微笑。

  直到進入洗手間,看看四下無人,才放縱自己低咒一聲:「死色狼,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真不要臉。」

  站在盥洗台前,鏡中人俏臉被怒氣蒸得嫣紅,一雙眼睛也格外明亮動人,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得!這個樣子走出去,恐怕又不得安寧了。還是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吧,反正五星級飯店的洗手間豪華得很。

  於是慢條斯理地補妝,弄頭髮,整裙子。每道手續都一絲不苟,毫不馬虎。

  當路眉終於走出洗手間時,至少是二十分鐘以後的事了。

  廳內的燈光已經調暗,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到了大廳盡頭的環形講演台上,原本三五成群四散聊天的人們也已經各自落座。看來,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藉著昏暗的燈光,路眉悄悄地坐到Kevin身旁。

  Kevin立刻把手伸過來,撫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還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低聲問:「你們談得怎麼樣了?」

  一說起這個,Kevin就一肚子火,「根本沒談出什麼,那個老色狼,你一走他的魂也跟著飛了,一個勁兒地跟我打聽你的事情,我真恨不得把他那雙色眼挖出來。」

  「呃……」路眉縮縮脖子,好嚴重的暴力傾向啊。雖然她也很反感陳總那種古怪的目光,但是反感歸反感,生意還是得談的。只是讓他的眼睛吃吃豆腐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那要不要讓我去……」她有些猶疑地說,不覺在大廳內尋找陳總的身影。

  「不用!」Kevin迅速截斷了她的話,「這件事你不用管了,讓我來處理。」

  「可是……」她猶有話要說,卻不意對上了陳總的目光。他就坐在隔兩張桌子的地方,笑吟吟,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冒上來,勉強向陳總笑了笑,轉過身不再堅持原來的想法。

  Kevin瞭然,故意摟了摟她,剛要說些什麼,酒會卻開始了。

  先是月恆集團的董事長致辭,然後是各方知名人士上台表恭賀之意。

  長篇累牘,毫無新意的賀詞讓路眉有點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這塊內容結束,接下來是酒店的高層管理人員亮相。路眉一下來了精神。

  明亮的聚光燈下,一個個西裝革履的身影魚貫上台,在介紹到自己的時候上前一鞠躬。後面的大屏幕清楚地映出他們的面容,個個看起來皆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怪了,難道月恆的管理人員專找帥哥不成?怎麼一個美女都沒有啊?」Kevin戲謔地說。

  路眉卻沒吭聲,只是緊緊地絞著手指。

  「May?」Kevin感覺有些不對了。

  她擡頭看他,呼吸急促。

  「你到底怎麼了?Kevin看她這副模樣,有些急了。

  「他……那個姚墨……他長得跟唐皓一模一樣!」她的聲音顫抖著,滿是不可置信。

  「唐皓?誰是唐皓?」Kevin莫名其妙,他知道姚墨是台上的月恆管理人員,但唐皓這個名字他可就從來沒聽過了。

第2章(2)

  路眉不說話了,只是怔怔地盯著台上的姚墨看。

  一樣的身影,一樣的步態,現在連臉都一樣!天下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這僅僅是巧合,還是又一個惡劣的玩笑?台上那個正微笑著向下面點頭致意的人,到底是誰?

  Kevin研究她的表情,突然有所頓悟,「難道……唐皓就是你以前喜歡過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不知道……」路眉目光迷惘,聲音低如耳語。

  「May,」Kevin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為什麼不去求證一下呢?」

  「求證?」她惶然甩開他的手站起來,「不,我不要見他!」

  看見Kevin錯愕的表情,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環顧四周,許多人都因她突兀的舉動投來異樣的目光。她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起來。

  「對不起Kevin,我恐怕……不能繼續再待在這裡了,先走了。」路眉倉皇地拿起包包。

  「May,」Kevin一把拉住她,臉上寫著擔憂,「我和你一起走。」

  「不用了。」她勉強笑笑,「我們兩個人都走了,那張邀請函不就白費了嗎?況且,這樣也太不給主人面子了。」

  「可是你……」Kevin猶豫了,她穿成這樣一個人回去,實在讓他放心不下。

  「你別擔心,我自己會小心的,我保證。」她小小地豎起手掌作發誓狀。

  「好吧……」也許是她發誓的輕鬆樣子騙過了他,他終於鬆開了手,「路上……」

  「路上小心,到家了就打電話給我——好啦,我都知道啦。」

  路眉低著頭穿過一張又一張圓桌,眼看就要走出宴會廳了。不料,柱子後突然閃出一個端著托盤的侍者。

  「啊——」兩個人同時驚叫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多個玻璃製品猝然碎裂的聲響。

  清脆無比,響徹廳內。

  路眉呆呆地看著那個侍者,他也呆呆地看著她。

  噢——路眉呻吟一聲,讓她死掉算了。現在不用回頭看,她也知道整個大廳的人肯定都在盯著他們看,也包括他……

  手臂突然被某人捉住,把她拉離了那一地尖銳的玻璃碎片。

  她驚訝地回頭。

  「小姐,您還好嗎?」溫和低沈的嗓音,分明是她熟悉的音色,卻用著陌生的語調。

  「小姐?」

  好一張俊美的臉,面如冠玉,眉濃黑而飛揚,眼幽深如古井,還有挺直的鼻,優美的雙唇和端正的下頷……

  「小姐,你有沒有事?」旁邊不知是誰在問。

  但她無法出聲,也無法動彈,只能看著他,看著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看著那一雙暌違以久的深邃眼眸。

  而他也在看她,目光是關切而陌生的,表情因她長久的注視而漸漸由疑惑轉向尷尬,視線也開始閃爍。

  「May,你受傷了沒有?」Kevin的聲音乍然響起,驚破了迷障般的氣氛。

  「我……」她回頭看看,Kevin一臉的焦急擔憂,「我沒事……」

  儘管如此,Kevin還是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放心了,「還好沒傷著,本來就長得不怎樣了,劃道傷口還能見人嗎?」

  「你……」路眉想讓自己臉上現出嗔怪的表情,就像以往受到Kevin挖苦時一樣,但最後,只剩下一朵苦澀的微笑,開在她花般的唇畔。

  此時此地,叫她如何有與他擡槓拌嘴的心情呢?

  這時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叫:「小姐。」

  她遲疑一會兒才轉過身,初見的震撼過後,她實在缺乏面對他的勇氣。

  他卻彬彬有禮地微笑著,「您好,我是月恆酒店的客務總監姚墨。」

  姚墨?分明是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身形,卻是叫另一個名字?

  「發生這樣的事情,都是由於我們的服務生行為不當造成的,弄髒了您的衣服,實在抱歉,請允許我們採取措施補救。」「補救?」她呆呆地看向自己的小禮服,胸前,裙裾上,果然沾染了花花綠綠的液體,眼看已不成樣子了。

  「是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隨我到樓上的房間把衣服換下來,我們馬上為您清洗,一小時內就能弄好。」

  「這……」她猶豫了,她也不想穿這這樣的衣服走出去,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跟他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Kevin逕自替她做了決定。

  「路小姐,請進。」身形優雅的男子親自為她打開房門,做了一個請入內的手勢。

  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卻無比自然帥氣。路眉覺得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在靜寂的樓道中聲聲撞擊著自己的胸腔。呵,真是越老越沒用,當年再怎麼不濟,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在他面前緊張若斯。

  再不敢看他,低下頭從他身邊走進房內。

  這是間面積不大的單人房,暈黃的燈光給房內簡潔華美的陳設蒙上了一層暖融融的色調,透過寬大的落地窗,還可將整個城市的夜景飽覽無遺。就一間臨時的休息室而言,它實在無可挑剔。

  「路小姐。」不知何時,他已走到浴室門口。

  「嗯?」她連忙跟過去。真是不習慣啊,那麼熟悉的嗓音,竟會吐出如此陌生的稱謂來。

  他微微推開浴室門,「裡面有一件浴袍,對不起,要委屈您暫時換上了。」

  她有些尷尬,輕輕點點頭。

  「您換好後,把換下來的衣服交給門外的服務生就可以了。」他頓了頓,眼光從她的衣服上一掠而過,「您放心,我們會用最快的速度替您清洗乾淨的。」

  「好。」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再度點點頭。

  一室沈默。

  她想起上來之前Kevin的耳語。

  抓住機會,把事情問明白。

  「你……」她猶豫地啟唇欲語。

  深不見底的黑眸落在她的臉上,似乎等待她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她又嚥了下去。

  「沒……沒事了。」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了。」他依舊有禮地微笑著,退後一步,轉身離去。

  「對了。」他突然停住腳步。

  她的心突地一跳。

  「您可以隨意使用房裡的設備,冰箱裡也備有一些酒水飲料,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話,請打電話到總台,馬上會有人為您服務的。」

  「哦。」她有說不出的失望,卻只微微頷首,「我知道了,謝謝你。」

  門板輕輕合上。

  一股濃濃的挫敗感攫住她。

  路眉,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面對一個男人連話都講不出了?就算他長得和他一模一樣又如何,即使他真的是他……他又怎會是他?名字不同,還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唉,腦子好亂啊……

  洗淨的衣服送來時,路眉正靠在窗前看夜景。

  從她所在的樓層往下看,滿目華燈璀璨,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層絢麗多彩的光芒中,映亮了遠處那道逶迤流經市區的江水,也染亮了深深的天幕。近處則可見流動的車河,在燈火通明的高樓中蜿蜒而走。

  她把頭輕輕地抵在玻璃窗上,迷離的夜色透窗而入,映出了她眼裡的空茫無措。

  分明是熱鬧之極的景色,偏偏讓她覺得有透骨的寂寥,從窗外漫漫而來,將她纏繞得不留一絲空隙。房內本該稱道的寧靜和謐,卻令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寂寞和憂傷。也許她一直是寂寞的,只是因為有了一些人的陪伴,這寂寞才不會太過明顯。而現在,這寂寞比以往更甚,大概是因為遇見了他的緣故……

  第一次門鈴聲響起的時候,她根本沒有聽到。第二次,第三次,她終於驚覺,滿懷期望地奔過去拉開房門。他就站在那裡,風度翩翩,英姿挺拔,她幾乎就要以為他是他了。但也只是幾乎而已,那種形於外的疏遠有禮,不應屬於她認識的那個人。

  她的眼睛垂到他手中的紙袋上,扯出一個笑容,「呵,洗好了嗎?動作真快。」

  他溫文地笑著,遞過紙袋,「是的,讓您久等了,請您看看,還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沒有。」

  新洗淨的衣物乾爽柔軟,還帶有清淡的芳香。她草草地察看了一下,便胡亂點頭,「好了,沒什麼問題了。」事實上她現在對衣服的狀況怎樣根本毫不關心。

  換好衣服出來,她又是今晚那個光彩照人的路眉了。

  出於莫名的虛榮,她期待他的雙眸裡也會閃過驚艷的光芒,但讓她失望的是,那雙墨黑的瞳眸裡根本波瀾不興,彷彿她的美麗之於他形如無物。她不禁有些懊惱起來。

  「路小姐。」他微微地笑,「這裡有幾張餐券,算是表示我們的歉意,請您收下,」

  「謝謝。」她接過那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無意間觸到了他的手指,臉一紅,電光石火間,卻看見了他手腕內側的一顆黑痣。

  宛如晴天霹靂,她脫口驚呼:「唐皓!」是他,肯定是他!她記得唐皓的手腕上就有那麼一顆痣。

  「你……你真的是唐皓?」她強抑心中的激動,語氣雖是詢問,但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可他在一怔之後,卻微微苦笑,「不,路小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唐皓。」

  「你騙人!」她情急之下,抓過他的手腕,露出那顆黑痣,「我認得你這顆痣,你騙不了我的。」

  「不,我真的不是唐皓,世界上已經沒有唐皓這個人了。」微一使勁,他掙開了路眉的手。

  「你什麼意思?」她臉色刷地白了,逼人的眸光緊盯著他。

  他卻陡然沈默了,帶著幾許探究的意味凝望著她。

  她有些惱了,「你看什麼,快說呀!」

  「恕我冒昧,」他緩緩說道,「路小姐,你和唐皓是什麼關係?」

  她和他是什麼關係?她覺得臉上倏然升起一股紅潮,頓時氣惱無比。真荒謬,他和她是什麼關係他會不知道?但他這一句話,卻提醒了她,他們的舊怨未消。這就是他不肯承認自己身份的原因嗎?

  她不禁冷笑,「我們能是什麼關係?唐皓,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溫和地解釋:「我的確不是唐皓,他是我的雙胞胎哥哥。而至於這顆痣,凡是我們家族的男人在大概這個位置都有一顆。」

  「胡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唐皓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她直覺反駁。

  「噢?」他原本溫和的眼光突然銳利起來,「路小姐,你和唐皓到底熟到什麼程度?已經可以通曉他的一切家事了嗎?」她頓時語塞,俏臉已經紅透,卻還是不服氣地擡起下巴,「反正我不信,除非……除非你們兩個一起出現在我面前。」

  他神色一黯,不說話了。

  「怎麼?掰不下去了吧?你這個謊編得太不高明了。」她臉上是一派得意,但心裡卻微微刺痛了。為什麼,他要編這個謊來騙她,只是不想和她相認嗎?原來,他真的這麼討厭她嗎……

  「我的確沒有辦法和唐皓一起出現在你眼前。」沈默半晌,他終於說。

  她略略挑眉。

  「這是因為,」他頓了頓,黑眸掠過一陣痛楚的光,「唐皓,已經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36:10

第3章(1)

  混沌之中,突然透入了一縷陽光。

  迷迷濛濛地,她彷彿化身為那縷陽光,穿過林木蔥鬱的後園小徑,越過寬闊平整的操場,掠過青綠的梧桐枝丫,進入了一幢書聲朗朗的大樓。

  尋覓再尋覓。她在尋找什麼?她也不知道……

  忽然間,她已到了一個灑滿陽光的教室之內。

  課堂之上,一個清秀的女生正在侃侃而談:「……所以我認為,基本上,這是不可能的。」

  「說得好,路眉同學說得太好了!」話音剛落,旁邊的女實習老師就一叠聲地稱讚。

  實際上,只要有學生肯站起來回答問題,恐怕這老師就謝天謝地了。她忍不住壞心地想。

  那名女生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坐下時,白皙的臉上有些微的紅暈。

  「剛剛路眉同學給我們開了一個好頭,還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談一下自己的看法的?」實習老師似乎打算再接再厲,擴大戰果。

  唉,這班人的個性本來大多就比較悶騷,除了那個身為語文科代表而不得不賣一下老師面子的路眉外,怎麼還可能有人主動站起來?這老師也未免太不上道,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這下可好,八成要冷場了。她悄悄歎氣。

  果然,偌大的教室裡,身著一色校服的學生們個個都垂頭縮肩,生怕老師滿含期待的眼光會落到自己身上,更怕一個運氣不好就被點起來回答問題。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依舊滿堂靜寂。

  實習老師笑僵的臉再也撐不下去了,輕咳兩聲,正要說些什麼話來找台階下,忽見一隻手歪歪斜斜地舉起來。

  「那位同學!那位同學!」如逢救星大概指的就是實習老師這種狀況吧,看她欣喜若狂的樣子,就差沒撲過去拉著人家的手猛搖了。

  「老師。」那人低沈的嗓音,剛剛褪去青春期變聲的尖銳,「我不太贊成路眉同學的看法。」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其中有好事者甚至吹起口哨來。

  「呃?」實習老師呆了呆,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她瞧見路眉也怔了一下。然後路眉旁邊一個秀氣的女生就湊過來咬著耳朵說:「哎,路眉,他最近犯了什麼毛病,怎麼老衝著你來啊?」

  路眉光潔的眉心微不可見地一皺,「我怎麼知道?」

  「難道……他該不會是喜歡上你了吧?」聲音中有些艷羨的味道。

  「阿冬,別胡說了。」路眉推開那女生,端正地坐好,但耳根上卻透出一抹淡紅。

  呵呵,小女生不好意思了呢。她瞭然地笑。

  「沒關係沒關係,咱們就來個百家爭鳴嘛!」實習老師自以為幽默地笑起來。

  「真的可以說嗎?」男生的聲音隱隱透出笑意。

  那個男生會說什麼?她也有些好奇了,努力想看清他的樣子。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窗邊照入的明亮光線之中,看不清形貌。

  「說吧說吧,沒關係。」實習老師大力護航。

  那男生卻不急著說話,而是偏過頭朝路眉的方向微微一笑。

  金色的陽光躍動在他年輕的臉上,勾勒出他飛揚的眉,俊挺的鼻,墨黑的眼,含笑的唇……

  唐皓!是唐皓!

  她的心一下酸軟了,充溢著了悟和失而復見的驚喜。呵,唐皓,原來我一直在找你,可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是我啊,唐皓,我是路眉,我在這裡!她想張口叫喊,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而身子好像被捲入巨大的黑色漩渦中,用盡全力也掙扎不出,只能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啊啊啊……」

  路眉猛地張開眼睛。

  是真是幻?她急促地喘息著,心如擂鼓,全身是極度緊張後的虛軟無力,心中還存留著那份無力絕望的心情。閉上眼,仍可以看見他的臉,那麼青春明朗,那麼……讓人眷戀……

  是真?是幻?

  「你醒了?」微微焦急的聲音響起。

  她驟然睜眼,眼前晃動的是那張她熟悉至極的俊臉,與還殘存在她腦海裡的唐皓的臉慢慢重合,又倏然分開。

  轉頭四顧,周圍華美卻陌生的陳設,這些都不屬於她的小套房。呵,她想起來了,關於今晚宴會上發生的一切以及眼前男子的身份。

  他們真的很像,但,他不是他。

  「我怎麼還在這裡?」她坐起身子,疲累地問。

  「你暈倒了。」姚墨斯文的臉上,混合著內疚和擔憂,「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直接地告訴你……」

  暈倒了?噢,是的,她記得初聞噩耗後那一瞬間的暈眩,而後,腦海中就是一片空白了。

  心下不禁苦笑,她居然也有暈倒的一天啊……

  「你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姚墨自然地扶著她的肩,上上下下逡巡了一番,猶不放心,「不行,還是讓醫生來看看。」

  「哎,不用……」太麻煩了。沒等她說完,他已出門去了。

  未至片刻,便進來了位身穿白大褂手拎醫藥箱的老爺子,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替她檢查了起來。

  「周醫生,她怎麼樣?」一邊的姚墨似乎有些忍不住了。

  「她嘛……」老爺子拖長聲調,等到兩人的心都高高懸起時,才接了句,「萬事OK。」

  「太好了,謝謝您。」姚墨綻開笑容,讓路眉看著心又是一跳。

  「唉唉——現在總算會說謝謝了,還不是不懂禮貌嘛。」老爺子一邊收拾醫藥箱,一邊大聲抱怨,「不就是暈過去一下而已嘛,偏當成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自己衣不解帶徹夜不眠地守著也就罷了,我老頭子都說沒事了,還不放心,非得讓我也守在外面,多累人啊——」

  路眉不由往姚墨望去。

  「周醫生,實在對不起,耽誤您休息了。」他正低聲向老爺子道歉,斯文俊秀的臉上有一層狼狽的紅。再仔細看,他的西裝雖然仍然平整如初,但眼睛底下已有青色的陰影,眉宇間還有淡淡的疲憊。身為客務總監,本來月恆的開業就夠他忙的了,這一夜下來,肯定累壞他了吧?

  老爺子猶不罷休,促狹地朝路眉擠擠眼睛,「小姑娘,我們姚大總監這麼緊張你,你到底是他的誰啊?」

  路眉覺得自己的耳根也火辣辣地燒起來,心裡卻在苦笑,嚴格說起來,他們今天還是第一次交談,能有什麼關係?不知道如何作答,乾脆把頭埋入蜷起的雙膝中。

  耳聽見老爺子呵呵大笑著,笑聲隨著門的開合聲,漸漸遠去。

  送走老爺子,她感覺姚墨在床邊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尋找措詞:「周醫生就是這樣,喜歡開些沒有惡意的玩笑。你……不要介意。」

  「我沒事……」她的聲音悶悶的。

  房間裡沈默了下來。

  半晌,他突然問:「你……你哭了?」

  她一驚,把頭埋得更深,而後使勁搖頭。

  只聽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溫柔而堅定地,把她擁入懷中。那動作,彷彿已做過千百次地熟稔。

  一直到幾天以後,路眉還在為那個晚上的失態而不好意思。

  雖然姚墨是一個長著和他同樣面孔,甚至還有血緣關係的男子,但畢竟還是一個陌生人,除了那張面孔外,她根本對他一無所知,為何她竟然失了心防,忘了矜持,就這麼毫無形象地哭倒在他懷中呢?本來只是壓抑的默默流淚,沒想到,後來卻成了毫無顧忌的宣洩,哭得驚天動地,哭得聲嘶力竭。

  她以前從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多眼淚。因為就是過去最傷心的時刻,她也沒有流下過一滴淚水。

  她是那麼地恨他啊,以至於不願露出一絲一毫示弱的痕跡,不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情願世上根本沒有過他這個人,情願自己不曾遇見過他,不曾與他交心,不曾經歷過那些甜蜜的時光,自然也不會有後來的痛苦心傷。

  所以遠走他鄉,所以斷絕了與過去的一切聯繫。

  但無論怎麼怨恨,怎麼自欺,他的身影還是確確實實停留在她的心底,平素或許掩埋在歲月的塵埃下,稍不留意時,便隨著命運的波濤翻湧而上……

  可現在,姚墨說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嗎?

  輕輕閉上眼,腦中浮現出那個週身彷彿總有陽光流動的少年的身影。他在運動場上的奔跑騰躍,在書桌前的支頷沈思,在課堂上的侃侃而談,在朋友間的言笑晏晏,甚至是低首時眼中仿若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情致,都如此鮮明地存在於她的記憶中,鮮明得讓她的心隱隱作痛。

  她早就知道自己也許一輩子也無法忘掉他,那個讓她第一次嘗到愛情的甜蜜,也頭一次讓她知道什麼叫痛徹心扉的男生。她本就是個死性子的人,以為即使老死不相往來,自己也可以隔著幾千公里的距離記恨他一輩子的。

  但姚墨說他死了。

  「是車禍。」她還記得她哽咽著向姚墨問起他的死因時,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一副生怕她再受刺激的樣子。

  她一怔。

  「那名肇事司機酒後開車,唐皓他……當場就不治了。」他的聲音沈鬱一如窗外的夜。

  車禍嗎?時常見新聞報道說某時某地發生傷亡多少多少人的車禍,看多了,也就一目十行地掃過,從來沒把它和認識的人聯繫在一起。沒想到,頭回聽聞,就是關於他的……

  ……為什麼會是他呢?猶記得他最欣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笑說將來要死,就要死得盡量轟轟烈烈一點,最好能像郭靖一樣力抗十萬蒙古大軍而死。

  那時她不屑地噓他,說那麼嚮往轟轟烈烈幹嗎不當兵保家衛國去。

  而他突然賊笑著盯住她,眼中亮晶晶的儘是算計的光芒。

  她預計他不會說什麼好話了,卻沒料他竟說,古人云,齊家、治國、平天下,我連第一項都沒達到,怎麼有空去管別的呢,除非啊……有人願意先和我把家齊了再說。

  一句話就讓她面紅過耳。

  言猶在耳,說話的人卻早已消逝了,而且是以那麼絲毫也不轟轟烈烈的方式。

  眼中壓抑不住地瀰漫起一股水霧。

  真可惡,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這樣一來,叫她再怎麼繼續恨他,叫她怎麼排解那從未斷絕的情思?

  是的,她依然喜歡他,即使他那麼殘忍地對待她,她也無法收回已然遺落的心。

  人說,愛恨一線間。

  愛之深,恨之切。

  她對他,大概懷的就是這種感情吧。

  心裡空落落的,因為失去了那麼長久以來感情執著的對象。而那種空蕩的感覺,轉眼又變成了疼痛,壓得心裡透不過氣來。

  天色漸漸地暗了,她依舊靠在窗邊沒動。

  最近好像經常維持這種姿勢,一坐就是老半天,目光呆滯,精神恍惚,彷彿所有的活力都已消耗殆盡。有工作的時候頻頻出錯,沒工作的時候更是飄忽得像抹遊魂般。

  Kevin自然是看不慣她這種樣子的,幾番「痛心疾首」地訓斥之後,她終於強打精神強顏歡笑,但這又如何瞞得過Kevin,他乾脆把她打發回家休息。

第3章(2)

  手機鈴聲驟然迴響在黑暗的室內,把她嚇了一跳,聽著是同事的設定,便朝鈴聲的方向摸索過去。

  沒走兩步,腳丫子就觸到了地上涼涼的紙狀物。一驚之下,忽然想起那是今天中午的時候翻出來的中學時代的舊照片。當年氣極之下,把照片裡凡是有他的部分都剪掉了,以至於現在想重溫一下他當年的形貌都成了奢望。

  這麼恍惚了一下,手機鈴聲便停了。她拿過來查看,是麗婷的來電。八成又找她去血拼吧,若是以前,她或許會一口答應,但是現在,她實在缺乏這種興致。

  心裡雖然這麼想,還是撥了回去,因為此通不接,麗婷待會肯定還會不屈不撓地打十通八通過來,非逼得你接不可。

  撥過去的電話只響了一響就被接起,然後麗婷嬌嬌甜甜的聲音就一下子傾瀉過來:「眉眉,你怎麼了?為什麼不來上班?你真的生病了嗎?要不要緊?看過醫生沒有?去的是哪家醫院,要不要我再陪你去複診一次……」

  「停……」路眉頭痛地閉上眼睛,「麗婷,你可不可以不要一下問那麼多問題,我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

  「不好意思哦……」麗婷在另一端呵呵地笑著,「那我先問你哦,你到底有沒有生病?」

  「我沒事,只是最近比較容易疲倦,所以請假休息幾天。」路眉隨口掰了個理由,「怎麼樣,這兩天忙不忙?」

  「比較容易疲倦?嘿嘿……」麗婷曖昧地笑了兩聲,「那你有沒有動不動就噁心想吐?」

  路眉聽得毛骨悚然,心裡忽然升起不太妙的預感,忙追問:「你幹什麼笑得那麼詭異?」

  「眉眉呀,」麗婷的聲音突然甜得膩人,「說實話——你——」

  路眉屏息聽著,但麗婷接下來的那句話差點沒讓她從椅子上摔下去。

  「你是不是……有了?」

  老天,麗婷說的是哪國語言?她說的是那個意思嗎?

  「你和Kevin什麼時候才要請我們吃喜糖啊?」麗婷格格地笑,「再晚,穿起婚紗就不好看。」

  Kevin?好了,她知道是誰在敗壞她的名聲了。

  「麗婷,是Kevin說我有了的嗎?」路眉有些咬牙切齒。

  「唔……這倒沒有……」其實是他們幾個同事私下討論出的結果啦。

  哼哼,諒他也不敢。

  「麗婷,以後沒有事實根據的話,就不要亂猜。」聲音中有森森寒意。

  「呃……知道啦……」看來有人快發飆了,她還是識相一點,換個話題好了。

  「眉眉,今晚我們出去逛街吧。」

  「沒心情!」

  「眉眉……」那邊傳來泫然欲泣的聲音,「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我的氣了……」

  路眉無聲地歎口氣,雖然知道她是裝的,卻也不能硬下心拒絕她。

  「好啦,怕了你了,幾點見?」

  「耶——」麗婷歡呼,「眉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七點!七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七點?完了,看來今晚她的腳丫子又要受殘害了。

  入了夜的繁華商業街區內,人流如織,燈市如晝。

  一種久違的熱鬧活力的氣息撲面而來,路眉精神一振,感覺血液裡有種東西在叫囂著蠢蠢欲動,那是一個女人對於購物與生俱來的狂熱。

  麗婷興奮地尖叫一聲,拉著她就往人潮湧動處鑽去。

  這是一條不過幾百米的步行街,兩邊卻擠下了大小數十家專售女性衣物飾品的店舖,由於款式新潮,價格又實在,一向很得年輕女性的青睞。

  路眉和麗婷也經常光顧這裡,短短的一條街,麗婷常常來回逛上三五趟還樂此不疲,這種時候,路眉也只能捨命陪「女子」了。

  今晚經過一番奮戰,麗婷的戰果已經包括一件大衣,一條冬裙和一對短靴,但仍一副興致高昂,精力十足的樣子,拉著路眉又往回走。

  「哎,你慢點兒啊……」路眉可沒麗婷身手靈活,手上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還得左躲右讓地閃避人群,實在是辛苦萬分。十一月接近零度的天氣,倒讓她微微地出了身汗。

  「好啦,你也不要走得太慢嘛。」麗婷回頭一把挽住她,又親親膩膩地粘上來。

  還好意思說呢,路眉給她一個白眼,這位大小姐把買來的東西都丟給她拿,自己在前面衝鋒陷陣樂得輕鬆,現在反倒怪她走得慢了。不過,她看看手裡的大包小包,裡面倒也有不少是她的貢獻呢。原來的沮喪消沈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花掉Money的快感和買到喜愛的物品的滿足感,難怪那麼多女人失戀的時候去血拼呢,這確實是一個發洩情緒的好辦法,只不過代價有點昂貴就是了,短期之內,她可不敢再這麼瘋狂購物了。

  空氣中突然飄來一陣香香甜甜的味道,甜暖的感覺是冬夜裡最動人的誘惑。

  「哇噢——糖炒栗子!」麗婷頓時眉開眼笑,一下甩開路眉的手,循香而去。

  路眉有些站立不穩,踉蹌了下,偏偏又被路人甲撞了一下,絆到路邊不知哪兒伸出來的一處凸起,眼看身子就要親吻地球表面——

  「小心!」一個低沈的男聲在她身後微微震顫。千鈞一髮之際,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

  「謝謝——」站好後,她忙不叠地轉頭道謝,話剛出口,卻愣住了,身邊不斷有人來來往往,笑聲低語不絕於耳,卻已沒有人停駐在她的身旁。

  滿手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的路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中央,滿臉的困惑茫然,

  當麗婷手捧一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轉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眉眉,你傻了?」麗婷笑瞇瞇地騰出一隻手,在路眉面前晃了晃。像

  路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拜託您下次見到什麼好吃的時候,不要一副餓鬼投胎的德性好不好?」

  「呵呵。」麗婷不好意思地笑,連忙奉上一顆剝好的栗子,「來,乖,張開嘴。」

  「哼。」雖然味蕾一接觸到那顆香甜的栗子,馬上就產生了一股愉悅的感覺,路眉還是附上白眼一個。

  麗婷也不以為意,口中一面忙著嚼栗子,一面掙扎著從咀嚼的間隙冒出話來:「你都不知道,剛剛買栗子的人可多了,我的栗子剛拿到手就被人碰了一下,差點沒撒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被擦肩而過的男子撞了一下,手中的栗子還當真撒出了幾顆,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著轉。

  「對不起!」那男子回過頭來,帥氣的臉上露出一個歉意的笑。

  「沒關係。」麗婷看到了帥哥,哪兒還生得起氣來,還回了人家一個甜甜的笑。

  「別傻笑了,人家都走遠了。」路眉受不了地歎氣,「如果讓某人看到你這個樣子啊,不知他會怎麼想。」

  「哎,誰會那麼傻的讓他看見啊。」麗婷嘿嘿地笑,「在他眼中,本姑娘現在可是端莊賢良的淑女呢。」

  「這樣好嗎?」路眉卻不禁擔憂地皺眉,「老是扮演不屬於自己的角色,不累嗎?再說了,萬一穿幫了怎麼辦?」

  「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他呢。」一說到這個,麗婷的眉眼也不禁黯淡下來,「為了接近他,為了讓他也喜歡我,我只能那麼做。在他面前,我永遠都會是個行不搖頭,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而那個瘋瘋癲癲,愛笑愛鬧的麗婷,只有在你們這些好朋友面前,才能偷偷跑出來透透氣。」

  路眉無言,想要圈住麗婷的肩膀,舉起手來,才發現上頭掛滿了購物袋,哪裡還騰得出空來。

  看著路眉的窘狀,麗婷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圈住路眉,「好啦,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她眼珠子一轉,又笑了,「話說回來,今天的運氣還不錯,老是看到帥哥,你家樓下有一個,剛剛有一個,等會兒回家還有一個……」

  「等等,我家樓下有一個?」路眉只覺莫名其妙。

  「是呀。」麗婷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真的好帥哦,是那種斯文儒雅型的,就站在馬路對面,一直定定地看著你們那棟樓,也不知是不是在等人。只可惜你沒眼福,等你下來的時候啊,人家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路眉又氣又好笑,「你呀,趕緊把口水擦一擦,不然待會兒回去小心他真看出什麼端倪來。」

  麗婷卻突然一拍腦袋,「糟糕!看我都給忘了!還沒給他買生日禮物呢。」

  說完拉著路眉就是一陣急奔,風風火火地闖進一間高檔鐘錶店內。可憐三名店員被她們嚇得臉色發白,還以為碰上劫匪了。

  「你要那對手錶?」路眉不可置信地問。

  那一對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的情侶表,樣式老土呆板,再配上一個金光閃閃的外殼,一向是路眉避之唯恐不及的類型。

  不會吧,麗婷的審美觀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與眾不同」了?

  連店員小姐都含蓄地笑笑說:「小姐,我們店裡還有很多適合您的款式,您要不要看看別的?」

  「我就要那一對,」麗婷堅持道,「小姐,麻煩你幫我拿出來看一下。」

  看著麗婷滿意地將那對表放在手腕上比劃,路眉急了,「你發什麼瘋,這對表一點都不合適你!」

  「我知道啊。」麗婷笑瞇瞇地,「可是他用了很久的手錶就是這種款式的,我買其他的送他他都不戴呢。其實,這種款式看慣了也還過得去的。」

  原來如此。路眉無力地歎氣,看來這回麗婷是沒救了。

  「好了,就是它了。」麗婷樂呵呵地到收款台交錢,卻發出一聲驚叫,「天啊,我的錢包呢?」

  路眉一驚,趕緊走上去,「你仔細找找看,會不會是放別的地方了?」

  「真的沒有——」麗婷拖著哭腔,「裡面可有我半個月的薪水啊——還有他的照片,還是我好不容易偷來的,就這麼沒了——嗚——」

  看她這個樣子,路眉也急了,「你先別著急,說不定是掉了,我們回去找找看。」話雖這麼說,她心裡卻也不抱什麼希望。

  就在兵荒馬亂的時候,一道溫雅低沈的男聲突然插了進來:「小姐,這是你的錢包嗎?」

  這個聲音……路眉心神微震,回頭看去,含笑站在那裡的男子,一身深色西裝,俊挺爾雅,不是姚墨是誰?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37:19

第4章(1)

  「哇——我的錢包——」麗婷立即尖叫一聲撲上去。

  路眉無法動彈,從彼方射來的目光如此溫煦柔和,卻如一道最嚴實的網,將她密密籠罩。

  而她,完全無力躲開那雙幽亮的黑眸,只因為,他和他是如此相像啊,就讓她再貪眷片刻那雙黑眸中的溫柔吧。

  「看看少了什麼沒有。」姚墨微笑,眼睛卻沒有離開路眉身上。

  「錢……卡……嗯……沒少,相片……還好好的,哈,東西都在呢!」麗婷眉開眼笑,對著相片就親了一口,「好棒,你在哪兒找到的?」

  「我剛才看見你掉了錢包都不知道,就想把錢包撿起還你,沒想到一不留神,你們就不見蹤影了。」他輕描淡寫地說,「找你們的時候花了點時間,所以現在才把錢包送來。」

  「謝謝謝謝……」麗婷高興得拉著姚墨的手搖著,卻突然頓住,盯著姚墨的臉的眼睛漸漸睜大,「咦……你好眼熟啊,對了,你不是眉眉樓下那個帥哥嗎?」轉頭驚喜地叫,「眉眉,剛才跟你說的那個帥哥就是他啊……」

  「咦……」又是一頓,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路眉和姚墨間異樣的氣氛,目光來來回回地在兩人間打轉幾次後,遲疑地發問,「那個……你們……認識嗎?」

  沈默。

  良久,路眉才低頭輕聲說:「有過一面之緣。」

  只有一面之緣?打死不信。麗婷又看向姚墨,而他只是一徑微笑著,並不言語。

  不行,這兩個人肯定有古怪!麗婷腦中已自行演繹出了好幾種劇情,每種都是驚天動地,催人淚下。好,她摩拳擦掌,看我麗婷大偵探來查個水落石出!

  但但但,男主角竟不配合!

  姚墨只向麗婷和路眉微微頷首,「既然錢包找回來了,那就不耽誤你們,先走了。」再深深看路眉一眼,轉身就要離開。麗婷大急,「等等,我,我還沒答謝你,請你吃飯如何?」

  姚墨腳步不停,只是背對她們揮揮手。

  「哎,你這人怎麼……」麗婷急得跳腳,卻又無計可施。

  「你等一下。」路眉突然開口了,語聲細微,幾不可聞,但姚墨卻立刻停了下來。

  不是吧,這麼聽話?麗婷咋舌。

  只見路眉走到姚墨面前,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左臂,「你的手受傷了。」用的是肯定句。

  姚墨臉色陡地白了,下意識地摀住左臂,然後面部肌肉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什麼?!你受傷了?!怎麼傷的?」麗婷一愣,接著大呼小叫地湊上前來,卻被路眉一把擋了回去。

  「麗婷,你先把今天買的東西都帶回家去,我來送他上醫院。」路眉一臉冷靜。

  「我也要去……」

  「我不需要……」

  姚墨和麗婷同時發出抗議之聲。

  路眉只是微笑,「麗婷,你好像忘了有人在家等你哦?」

  「哦……」麗婷頓時洩了氣。

  「至於你,」路眉轉向姚墨,「受傷的人沒資格做決定。」

  「好吧。」他微微歎息,幽深的眼中瀰漫開的卻像是……愉悅。

  從醫院出來,時針已指向晚上十點。

  姚墨左臂上的傷口雖然長且猙獰,卻不甚深,縫上幾針便無大礙。

  路眉不得不承認自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甚至不願去回憶發現他的西裝外套隱隱透出血跡時,心臟那一種近乎麻痺的驚恐與疼痛。

  外表鎮定,恐懼的浪潮卻在心裡不斷翻湧著,此起彼伏,幾乎要將她沒頂。

  還好,那只是一道不能造成什麼大傷害的傷口。

  還好,他沒事。

  街上雖然依舊燈火通明,但明顯冷清了很多。夜風呼嘯著吹過樹木光禿的枝丫,更顯得冷冽襲人。

  姚墨伸手招來一輛出租車,路眉卻在原地站著不動,目光微微閃動,「你上車吧。我家離這兒不遠,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姚墨輕輕佻眉,幽深如夜的眸子投注在路眉身上。

  她呼吸一窒,別過眼啞聲道:「快回去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語,靜靜看了她片刻,轉頭和出租車司機說了什麼,車子便絕塵而去。

  「你……」她吃了一驚。

  他微笑,過來牽起她的手,「走吧,我正好也想散散步。」

  她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臉上已火辣辣地燒起來。這樣親暱的動作,他怎麼可以做得如此自然,如此天經地義?嚴格來說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而已啊!

  但那只略略粗糙的大手輕輕地包住她冰涼的手掌時,那種久違的熟悉溫暖竟讓她微微濕潤了眼眶。

  不想沈淪,卻也捨不得就此放開。

  纖細的手指慢慢收攏,不著痕跡地握住那只寬大的手掌。

  「以後別再做那麼危險的事了。」手牽手走過僻靜的街心公園時,路眉蹙著眉,打破了沈默。

  「好。」他微笑。

  「錢財是身外之物,丟了還可以再賺回來。這回還好,只是一道傷口,萬一你真因此出了什麼事……」她閉一閉眼睛,「叫我……叫我和麗婷怎麼過意得去……」

  他輕輕一握她的手,「別擔心,我的打架技巧不比唐皓差呢,這次只是意外,不會有下次了。」

  打架技巧?她的臉色古怪起來。

  差點忘了,唐皓也是一名打架高手。

  那次,輪到她做值日,一同當值的男生草草幹了一會兒就偷溜了,等她將一切都收拾妥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校園空蕩蕩的,已見不到一個人影。

  老媽大概已經做好飯等她了。一想到這點,她拐進一條平時少有人至的小巷裡。走這條路,可以提前十分鐘到家,雖然聽說這條小巷平時會有一些不良少年出沒,但她已走過幾次,都不見什麼異樣,這次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未料,走到拐角處,便聽見前面傳來隱隱的打鬥聲。

  好奇心起,她小跑上前,伏在牆角偷看。

  黯淡的燈光下,三條人影纏鬥在一起。拳腿齊飛,吃痛的悶哼不時傳來。

  過了一會,她看出了點端倪來。

  兩個穿外校制服的男生在圍攻那個穿著一個本校制服的男生。但那個身穿他們學校制服的男生出拳既快又狠,招招命中,明顯佔了上風。

  又過片刻,勝負即分,兩個外校的男生撂下狠話後,捂著傷口落荒而逃。

  那個得勝的男生輕蔑地嗤了一聲後,走到路燈下,整理衣著。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輪廓俊挺的臉上,他竟是唐皓!那個陽光少年唐皓!那個優等生唐皓!路眉不禁驚喘一聲,隨即用手摀住嘴。

  但已經晚了,循聲看過來的唐皓也發現了她,臉上不禁現出錯愕之情。

  沒有再多猶豫,她轉身就跑。

  「等一下!」後面傳來他的叫聲。

  她反而跑得更快,考八百米的時候恐怕都沒這麼拚命過。

  但是腿長畢竟還是有優勢的,沒過多久,她的肩膀便被他一把扣住。

  掙扎間,他把她整個人推靠在牆上,牢牢地鎖在臂彎裡,瞪著眼喘息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又幹嗎去打架?」她狠狠瞪回去。

  「我……」他窒了一下,「我精力過剩不行嗎?」

  「行,你精力過剩是你的事,要打架還是怎麼樣都隨便你,請你以後不要再有事沒事就找我的刺挑,知不知道這樣很讓人心煩!」她怒氣沖沖地說完,隨即狠狠別過頭去。

  「你……」他被她的怒火驚呆了,「你怎麼啦?幹嗎那麼大火氣?」

  是呀,她幹嗎那麼生氣?愛打架是他的事,他又不是她的誰,他被打傷了,打死了都不關她的事!

  儘管如此,還是有熊熊焦躁之氣從心底直冒上來,她用力一撥他的手,「讓我過去!」

  他一時不察,還真讓她掙脫了,她立馬掉頭就走。

  「等等!」他又拉住她的手腕。

  「我喜歡你!」

  她呆了有數秒之久,隨即又狠狠地甩開他的手,「我才不喜歡逞勇鬥狠的人!」轉身繼續走,但耳根早已燒紅。

  手腕又再度被扣住。

  「幹嗎?」她轉頭怒目而視,「你有完沒……」

  完……剩下的一個字,消失在他輕輕合攏的唇間。

  那是他們的初吻,青澀,卻甜蜜。

  路眉明亮的眼眸因回憶而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呵,那時是多麼年少不知愁。不知道人心的難測,不曉得未來分離的憂傷,更不瞭解天人永隔的距離,只會縱情歡笑,只會放肆燃燒,縱有一時的氣怨煩惱,要不了多久,也會化為青春面龐上的明朗一笑。

  姚墨凝視著她朦朧的眼波,不由停下腳步。

  「在想什麼?」他低問,夜般深邃的眼中閃過幽微的光。

  她擡頭看他,眼光緩緩從他分明的五官上一一掠過。他和唐皓是多麼相像啊!不說話,不行動的時候,她經常以為自己看著的是唐皓——只不過,不是十八歲的唐皓,而是褪去了青澀之氣,成熟歷練愈發英挺帥氣的唐皓。這樣的他,讓她的的心常不由自主地失速跳動,手足無措得就像當年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可一旦他有所動作,即使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微笑,不屬於唐皓的俊雅溫文的氣質就自然流露出來。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唐皓飛揚灑脫,活力四射,而姚墨卻斯文內斂,溫文爾雅。

  如今,她是看得越來越清楚了。

  「跟我說說你和唐皓之間的事吧。」她輕輕地說,「你們的關係好嗎?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你?」

  「你真的要聽嗎?」看著她燈下的仰起的秀致卻蒼白的臉,他似乎有些猶豫。

  「沒關係,你說吧。」她微笑,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溫馨的悸動,因為他眼裡毫不掩飾的擔憂關懷。

  「我們的媽媽是家中的獨女,而我的外公是一個相當古板守舊的人,對沒有兒子繼承香火一直深以為憾,外婆也因為外公的遺憾,鬱鬱不樂了一輩子。她臨去世的時候,要我媽媽答應以後招個上門女婿,這樣,生下的孩子就可以隨母姓姚,繼承姚家的香火。」

  姚墨低沈悅耳的聲音如潺潺溪流般緩緩滑過靜寂的寒夜。

  「媽媽答應了。雖然她對此不以為然,但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夠拒絕得了自己垂死的母親。後來她遇見了我的父親,父親雖然愛她,卻也不願當上門女婿,因為我的奶奶也是一個古板守舊的人,絕不會同意兒子入贅的。但是最後,媽媽還是放棄了堅持,嫁給了父親。婚後不久,媽媽就生下了我和唐皓。他比我早出生一個小時。我們的降生讓媽媽高興萬分,認為這是老天給的讓她兌現諾言的機會。」

  「所以你母親讓你隨她姓,而讓唐皓隨父姓?」路眉有些明白了。

  「嗯。但即使這樣,奶奶還是不諒解。她認為她的孫子都應該跟著父親姓,隨母姓是荒謬且大逆不道的。為此,她一直對媽媽耿耿於懷。甚至見了面都不願和她說話。」

  他的眸光略微黯淡,「也因為這個原因,奶奶一直不喜歡我。從小,她就只肯對唐皓露出笑容,每個週末,也只會接唐皓到她那邊住。」

  她的心微微地顫抖了,不由地握緊他的手,不忍見他眼裡掩不住的落寞憂傷。

  他又緩緩接著說:「到了我們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越發古怪執拗了,非讓唐皓搬到她那兒去住不可,奶奶有心臟病,爸媽也不敢太違拗她,只好讓唐皓搬了過去。剛開始的時候,唐皓週末的時候還可以回來和我們團聚,到後來,奶奶竟開始限制,不,簡直就是禁止我們見面。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幸而我們念的是同一所小學,在學校裡還可以偷偷見個面,一起說說話,爸媽實在想念唐皓的時候,我和唐皓乾脆就交換身份,唐皓回家,而我回奶奶家。」

  說到這裡,姚墨眼裡浮現出孩子般的頑皮笑意,雖一閃即逝,卻像層層陰霾下偶然透出的一線陽光,瞬間光亮了整張俊顏。

  她呆了一呆,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後呢?」

  「然後……然後不知為什麼,我們的把戲還是被奶奶發現了,奶奶大發雷霆,幾乎沒氣得心臟病發作,從此我們再不敢偷偷交換身份,甚至不敢私下見面,就怕奶奶知道了生氣。可以說,一年之中,我們能夠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三次。」

第4章(2)

  「天啊……」路眉簡直說不出話來。

  她見過那位奶奶,高中開家長會的時候,她總會作為唐皓的家長出席。那是一位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對唐皓也關心備至的樣子。那時以為是唐皓的父母太忙,所以只好讓奶奶每次不辭辛苦地來開家長會。記得她還羨慕地跟唐皓說,你的奶奶對你真好,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奶奶就好了。但他只笑了一下,不做聲。現在回想起來,那笑容中竟似包含了不少苦澀意味。

  她的心隱隱地抽痛起來。真難以想像,和家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是什麼滋味。難怪旁人談起自己的父母家人時他總是沈默,難怪那對光彩燦然的眸子也會陡然黯淡下來。

  唐皓啊唐皓,原來在你開朗陽光的外表下,竟也隱藏了這麼多不為人知的傷心事。

  一種深深的憐惜與痛楚從心底升起,如果那時侯她知道這些的話……

  她真傻,知道又如何呢,她既無力改變奶奶的守舊思想,也不能為他和他的家人多創造幾次團聚的機會。

  不,至少她可以給他些許安慰,即使微如螢火,即使他根本不稀罕,但只要讓他少一點寂寥的感覺就好……

  也許只要一個擁抱,一個擁抱……

  她擡起雙臂,擁住眼前的男子。

  唐皓,那時沒能給你的擁抱,就給他吧。

  閉起眼睛,感覺身前的男子軀體先是僵了一下,接著,一雙堅實的臂膀圈了上來,溫柔而不失力道。

  密密實實,體溫相熨,隔絕一切寂寥苦楚悲傷的擁抱。唐皓,你感覺到了嗎?

  長長久久的擁抱,也舒緩了路眉的身心。

  埋首在男子溫熱的懷抱裡,她只覺得安然溫暖,彷彿流浪已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可供憩息的綠洲。

  這是暫時的落腳點,還是永久的安居之所?

  她還有勇氣嗎?留不住奪目的太陽,是否還要追尋燦爛星光?

  無解。又或許是不願求解。

  但她卻不願讓自己的猶豫遲疑,留下傷害他人的餘地。

  一念及此,她擡起臉,眼角還有晶亮的痕跡,然而明眸熠熠,其間綻放的璀璨華光簡直可以奪人心魄。

  「姚墨,你喜歡我嗎?」

  又是一陣寒風,吹得道路兩旁的殘葉枯枝沙沙亂響。

  原本靜立的樹影陡然舞動起來,與暗淡的燈光一起拂上他的臉龐,明暗不定。

  路眉忽然打了個寒顫,覺得相擁的溫暖已在一剎那間遠去,連擁抱的姿勢都顯得無比尷尬起來。

  於是她微微地掙了一掙,試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但是姚墨的臂腕一僵,反而摟得更緊了些。

  「你……」掙不過他的力氣,又怕觸動他的傷口,她只好擡頭看他。

  沈默,彷彿長長的幾世紀,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他深不見底的眼裡,似有千百種複雜的思緒轉過。

  路眉覺得自己的心,也慢慢沈入了深不見底的湖中。

  「你想要我說什麼呢?」他終於長長地歎口氣,眉宇間無比疲憊的樣子。

  「你不必說什麼。」她緊咬下唇,覺得難堪之極,「是我……是我自作多情,擔心你……哎呀,反正你就當沒聽過好了。」「自作多情?」他微微苦笑,「不,永遠也不要這樣說,我……」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大作,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語。

  「對不起。」他掏出手機查看,略略皺眉,放開她,走到一旁接電話。

  聽著聽著,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好的,我知道了。」他簡單地說,「你們先安撫一下客人,我馬上就趕回酒店去。」

  將手機放回袋中,轉過身,正好迎上她帶些焦急神色的臉。

  「怎麼了?」她問,「你要回酒店嗎?」

  「是的。」他臉上略帶些歉意,「酒店裡出了點事,需要我回去處理。」

  她略有些失望,但還是勉強笑笑,「既然這樣,那你快去吧。對了,小心傷口啊。」

  「好。」他嘴裡應著,卻仍站著不動,眼光溫柔專注,「在我離開之前,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她疑惑。

  「趕快回到家裡,打開燈,讓我知道你平安到家了。」

  她身子一顫,覺得自己彷彿要溺入那兩潭幽微的湖水之中。為什麼要用唐皓的眼眸這麼溫柔地看著她,為什麼要用唐皓的嗓音說著如此體貼關懷的話,難道他不知道她根本無法抗拒嗎?

  「眉眉?」他輕喚,溫柔自然。

  點點頭,再不敢看他一眼,她轉身朝馬路對面的公寓樓跑去。

  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五樓的自家公寓,開門,開燈,再衝到窗前張望。

  毫無意外地,看到那道立在燈下的修長身影。

  他仰頭向她一笑,輕輕地揮了揮手,這才走到路邊叫車。

  看著遠去的車影,她靜立窗前,久久不動。

  夜來風急,將她心中的思緒吹得更為紛亂。

  這天下午,公司裡出了點緊急狀況,等到完滿解決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向晚上七點了。

  草草地在外面吃完飯,Kevin將路眉直接送回公寓樓下。

  「Bye。」路眉俯身吻了吻Kevin的面頰,直起身時,卻見Kevin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不解,伸手撫臉,「我的臉沒擦乾淨嗎?」

  不是,是那種疲倦也壓制不住的,從眼角眉梢透出的仿若隱密的喜悅期待之色太過明顯。而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時更燦若晨星。

  Kevin故意皺起眉頭,「奇怪,怎麼覺得最近你好像漂亮了一點呢。」

  「啊?」路眉一愣,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暈紅。

  Kevin一笑,開車離去。

  「眉眉。」身後有人輕喚。

  她轉過身,毫無意外地看見一道頎長身影,一如往常,靜靜地佇立在門廊的陰影下。

  姚墨!

  就這麼一眼,她的心跳就已經失速,臉上的紅暈變本加厲地渲染開來,直到她掩飾不住地垂下頭。

  冰涼的手掌被握入一雙溫暖的大掌中,輕輕揉搓。

  「一起走走,嗯?」低沈悅耳的男音在耳際輕輕吹拂。

  她只是點頭,順從地由他牽著走。

  空氣寒涼,但她現在已喜歡上這種天氣,愉悅的感覺由心底一點一點地浸潤到全身,無限舒暢。

  近來總是這樣,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事物,不該喜歡的人。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好累,她已經不想去抗拒了,心之所向,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像這樣靜靜地牽著手,漫步在沿江的堤岸上,看沿岸通明的燈火和江上從容漫遊的船隻,即使什麼都不說,心裡也覺得寧靜滿足。

  這種感覺,有時會讓她想起多年前同樣的寒夜。

  下了晚自習的她,獨自一人走在深黑冷寂的街頭。

  風聲詭異,黑影幢幢。

  她不是不害怕的,總是加快了腳步,希望能快些走到那裡——

  轉過一個街角,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足音,終於悄悄鬆了一口氣,步子也慢了下來。

  不多時,那人就趕了上來。

  她擡起頭,正好可以看見一個光徹寒夜的笑,綻放在他的嘴角。

  「好巧,一起走吧。」他總是這麼笑著說。

  而她總是不理他,板著臉別過頭去。唇角,卻無法控制地微微上揚。

  再沒有更多的話了。兩道躉音交錯迴響在空蕩蕩的街頭,一輕,一重,一悄快,一閒散,卻又不可思議地和諧悅耳。

  而她的心,就如今夜一般,說不出的滿足甜蜜。

  仰頭看身旁的人,他清俊的輪廓閃耀微光,感覺熟悉而又陌生。

  真不可思議,在那麼多年後,居然還會遇見這樣的一個人,是上天垂憐,要一圓她昔日碎去的夢嗎?

  可是……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從沒有過約定,他卻總是每天晚上都等在她家公寓樓下。有時候她回到家的時候他就在了,有時候他來得更晚,甚至十點了才出現。來了以後他也不會打電話給她,只是靜靜地站在樹下,擡首凝望。幽深炯亮的目光隔空而來,是她無法逃脫的宿命。

  他對她應該是有情的吧,否則又怎會夜夜守在她家樓下呢?但是……想起他受傷那晚未說完的話語,她心裡還是微微一沈。

  「怎麼了?」他察覺她的注視,微笑著問。

  「沒事。」她低下頭,以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鬱。

  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他突然道:「我有點餓了,找個地方吃點什麼吧。」

  「呃?」她驚愕地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由著他牽著她往前走。

  走著走著,他越走越快,最後竟然拉著她大步跑了起來。路眉驚異萬分,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步子,跑得頭髮淩亂,氣喘不已時,他終於停了下來。

  「你……你幹什麼……突然……跑起來……」路眉站在原地大口喘氣,話都說不順暢了。誰想得到,看似文質彬彬的姚墨竟會做這種事呢。

  「這麼沒用?平時缺乏鍛煉呢。」姚墨還在一旁微笑,氣定神閒得看不出剛跑完一段不短的路程。

  她卻看呆了。他眼角眉間透出的調皮笑意,她太熟悉。

  「怎麼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收斂了笑意。

  「你……」她猶豫地低語,隨即甩甩頭,綻出一朵微笑:「你要帶我到哪兒去吃東西?」轉頭四顧,訝異地發現月恆酒店就在幾十米外。

  「不會是月恆吧?」她低呼。

  「怎麼會?」姚墨失笑,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雖然我們酒店的大廚很不錯,但是讓我天天吃,我也受不的。」

  「我啊,」他微側過頭來,笑容閃閃發亮,「要帶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38:15

第5章(1)

  隨著他穿過喧嘩的車站,熱鬧的街心公園,最後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裡。

  燈光昏黃,舊牆斑駁,狹窄的巷弄長得彷彿沒有盡頭。水泥叢林的都市中竟還有這樣一個舊時之地。

  她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腦中竟不期然浮起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

  他彷彿感應到了什麼,朝她微微一笑,「聞到了嗎?」

  「呃?」她不解,鼻端卻突然飄來了一陣酥香之氣,那是她身在異國數年念念不忘的極致美味。

  眼睛一亮,她驚呼:「芝麻糊?」

  他含笑點頭。

  再轉過一個拐角,眼前豁然現出一個古雅的小鋪,檀色的木製招牌上書「劉記甜品」幾個大字,那股令她夢牽魂縈的香味就是由此傳出。

  夥計彷彿與姚墨頗為熟稔,笑著將他們迎入店內,「真難得,您可好久沒來了!」

  姚墨微笑,「今天專門帶人來嘗你們的手藝,可別叫我丟臉了。」

  「那有什麼問題!」豪爽的夥計大聲笑應,轉而對路眉道,「小姐沒見過芝麻糊是怎麼做出來的吧?今天就現做兩碗給您嘗嘗!」

  說完,往屋角的石磨內添入水和黑芝麻,隆隆開動,店內頓時芝香四溢,路眉簡直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不多時,兩碗濃香黑亮,熱氣騰騰的芝麻糊就端上了桌。

  路眉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甜香軟滑,溫潤細膩,果然非比尋常。

  「如何?」姚墨看著她笑問。

  她閉起眼睛,待口中的芝麻香氣咽盡,才回答:「其妙不可言也。」

  「比起『李記』如何?」

  她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李記』?」「李記」是她高中時代經常光顧的一家甜品店。

  他臉色微微一變,一會兒才答:「唐皓曾和我提過。」

  「哦。」提起了唐皓,氣氛似乎就有些怪異,兩人都不說話了。

  喝完芝麻糊,全身都暖了起來。摸摸微漲的小腹,路眉找話說:「你以前常來這裡嗎?」

  「是啊,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常來。」姚墨微笑著看她,目光幽亮,「畢業之後就不大有時間了。」

  「你……在這裡讀的大學?」她翻閱雜誌的手一下捏緊了書頁。

  「是的。」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續道,「我和唐皓一樣,念的都是N大。」

  路眉默然了。N大,她曾經嚮往卻終究無緣的學府。

  一室寂然中,浮動的只有陣陣清甜的芝麻香氣。

  「我們走吧。」半晌,路眉輕輕說。

  微微點頭,剛欲起身,一個龐大的身影突然撲進店來,重重地在姚墨背上拍了幾下,同時一個粗豪的嗓音隆隆地響起來:「呦!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怎麼把你小子給送來了!」

  只見姚墨苦笑,「老劉,輕點兒,別把我的背都給打折了。」

  旁邊的夥計也連忙道:「老闆,還有人呢,可別嚇壞人家小姑娘了。」

  小姑娘?路眉剛想抗議,剛進來的大個子一雙銳眼已緊緊地盯住她,X光似的掃瞄一遍,又轉向姚墨,「小子,女朋友?」路眉一怔,放在桌上的手突然被姚墨覆住,她一驚,下意識地想抽回,但他卻穩穩地握住不放,耳聽得他笑道:「你這會兒眼光倒不差嘛。」

  大個子哈哈大笑,又猛地拍了姚墨的肩膀一下,「好小子,真有你的,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也拐得到!來來來,今天我請客,想吃什麼儘管說!」

  大個子老闆到後頭張羅去了。但屋角的小桌上,路眉的手仍被姚墨握著不放。她輕咬著唇,直視著他,心中一悸。

  那一如以往的深亮雙眸內,燃燒著她從未見過的灼灼烈焰。

  「怎麼都不說話?生氣了嗎?」在往回走的路上,姚墨如是問。

  因為剛才在甜品鋪的事,原本寧靜和悅的氣氛早已不復存,一股微妙的張力悄悄繃緊了兩人,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顛覆掉什麼。

  路眉一直沒有開口,只是任他握著她的手。

  當然不是生氣。充其量,只是有點混亂和不知所措罷了。

  她知道自己喜歡他的人,也享受他的陪伴,甚至早些時候還在為他們之間曖昧不明的關係煩惱。可是,當他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明朗化之際,她還是覺得有些猶豫。

  太快了。他們之間認識還不到兩個月。

  而且……她突然想到,自己似乎還不是太瞭解姚墨。除了知道他是唐皓的雙胞胎弟弟和他的職業外,她幾乎對他一無所知。

  可是,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再想這些,會不會太晚?

  「真的生氣了?」他仍微笑著,但她覺得彷彿有一絲焦躁暗藏在他平穩的嗓音中。

  於是她輕輕地笑了。

  「給我一個理由吧。」她說。而他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麼。

  「理由……」他深邃的雙眸中流轉溫柔笑意,「理由太多了,你要聽哪一個?」

  她微微挑眉,故意為難他,「如果我都要聽呢?」

  「好吧……」他笑著歎息,「小的遵命就是,請聽我慢慢道來。」

  「因為……我想在你哭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因為……我想在冬天暖一暖你的手。」

  「因為……我想有空的時候,可以像這樣牽著你的手,一起來吃芝麻糊。」

  ……

  他每說一句,她嘴角就往上翹一分,臉上的紅暈也多一分。想不到他還會說這麼多的甜言蜜語呢。直到……

  「因為……我不想再每天晚上到你家門口站崗……」

  「什麼?」路眉眼一瞪,就要甩開他的手。

  「聽我說完。」他笑著握緊了她的柔荑,俯到她耳邊續道,「而是——直接登堂入室,做一些少兒不宜的事……」

  這個人!路眉臉上頓時轟地燃起一把火來,從頭燒到腳。虧她還以為他是君子呢,竟然這麼滿腦子邪惡思想!

  「滿嘴胡說八道。」她嗔道,轉身就要走。

  「不行。」姚墨把她拉回來,「這是你要我說的,沒聽完怎麼能走呢。」

  「我不想聽了不行嗎?」她的頭低低的,滿臉羞惱之色。

  「好好好。」他輕輕圈住她,低沈的嗓音帶著幾分誘哄,「這是最後一個了,你不聽會後悔的。」

  「因為……」他的聲音放得更低,灼熱的氣息輕輕在她耳邊吹拂。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路眉全身一顫,好一會才消化了他的句意。

  我喜歡你。

  以前她總是奇怪,在一些電視劇或小說中,為什麼彼此互有愛意的兩個人會那麼執著於「我喜歡你」這一句表白,若沒有說出口的話還可能發生很多讓人頓足歎息的誤會。

  原來,這句話從喜歡的人口中說出,真的有那麼大的魔力。

  哪怕即刻有一千隻一萬隻迦陵頻伽在耳邊歡唱,其美妙程度,也不過如此吧。

  擡起頭,路眉望向姚墨——

  幽深如井的眸子裡,真真切切的映出了她的身影。幽微的波光流轉間,是毫不掩飾的深深愛意。

  「好。」她沒頭沒腦地說。

  他輕輕佻眉,「就這樣?」聽到這麼感人肺腑的表白,也不多一點表示?

  她蹙眉想了一會兒,笑了。

  「那麼……」輕踮腳尖,送上點水一吻,「以此為證。」放下腳跟,微笑地看著那個呆掉的男子,「從現在起,路眉和姚墨開始男女朋友的關係。」

  時至年底,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景象。

  辦公室裡也忙得人仰馬翻,大家都已經連著加了幾天的班,臉上倦色難掩,但心裡卻頗有滿足愉快之感,再撐過幾天,一年來的辛苦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何況還可以期待一筆豐厚的年終獎金。

  路眉埋頭整理資料的時候,手機突然在桌上奏起動聽的和絃樂曲,她連忙接起來,「喂」了一聲便向外走去。

  過了幾分鐘,當路眉回來繼續手中的工作時,卻發現麗婷正看著她賊兮兮地笑。

  「你笑什麼?」路眉伸手打了她一下。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麗婷繼續朝她擠眉弄眼,「笑得那麼開心,是誰的電話?」

  路眉一愣,這才察覺了自己嘴角掛著的笑意,她臉微紅,轉過頭去不理那個八卦的女人。

  但麗婷哪裡是那麼好打發的?手頭上還有工作要忙,路眉被她磨得沒辦法了,只好小聲說:「明知故問,就是那天你見過的那個人嘛!」

  「哪個人?」麗婷先是一愣,隨後才恍然大悟地叫道:「那個撿到我錢包的帥哥?你們真的在一起了?」激動之下,她忘了壓低音量。

  頓時,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

  接著,各式各樣的問題像海浪一樣壓過來——「帥哥?什麼帥哥?」小文還在呆呆的。

  阿明怪叫一聲:「眉眉,你紅杏出牆啊?」

  藍姐也說:「眉眉,你這樣不行喔,我們老闆怎麼辦?」

  老陳則是直接歎氣,「唉,現在的年輕人啊……」

  然後麗婷又叫起來:「哎哎哎,追求真愛有什麼錯,難道不喜歡了還要勉強在一起嗎?這才是對對方的最大欺騙和傷害!」

  「那倒也是……」其他人也感歎起來,「可是,老闆還是很可憐啊……叫我們站在哪一邊好呢……」

  「眉眉,」麗婷緊緊握住路眉的手,「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支持你!」

  這是什麼跟什麼……路眉聽得臉都黑了,無奈地看向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Kevin。

  瞧,都是你惹的禍。

  而Kevin只是回以淺笑,眼中波光詭譎。

  他想幹什麼?路眉微訝。

  沒容路眉想太多,麗婷就驚呼:「老闆?!」

  大夥兒立即噤聲了,五六雙眼睛一時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只見Kevin臉上慢慢現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眉眉,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路眉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Kevin別過頭去,聲音微微顫抖,「原來如此。難怪……」

  他猛然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這……路眉目瞪口呆地看著Kevin遠去的身影,他走什麼走啊,有好幾份文件等著他簽呢!再看看周圍一致譴責的目光,她覺得有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了,「其實……」

  話沒說完,突然一個人影衝了出去。

  「小文?!」

  「她怎麼了?」

  「她幹嗎突然跑出去啊?」

  眾人訝異不已,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路眉卻頓有所悟。原來……是小文嗎?一直以來,她都覺得Kevin之所以讓外人覺得他們之間有曖昧是另有目的的,但他不說,她也不想多問。可是小文……呆呆的小文,辦公室的可愛寶貝小文,和他以前的Style也差太遠了吧。

  這傢夥啊,路眉笑著搖搖頭。

  晚上九點一刻,路眉終於走出了公司。

  Kevin和小文一直沒有回來。她衷心希望,這表示他們之間一定有了一定的進展。

  天氣越發冷了,風刮在臉上有些輕微的刺痛。因為時至年底的緣故,人來人往的大街多了不少應景的節日裝飾,平添了許多喜氣洋洋的氣氛。穿行其中,暖意融融。

  略微急促的腳步,突然在一處櫥窗前停下。

  櫥窗的佈置以簡約的藍色調為主,那躺在明黃的燈光下熠熠生輝的,是一套精緻典雅的Tiffany。

  白金鑲鑽的項鏈,胸針,手鏈,戒指,袖扣……還有耳環……每一款都流轉著優雅高貴的華光,每一款都足以讓人心醉神迷,可是……路眉的眼眸微微蒙上了一層失望之色。

第5章(2)

  這個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呼:「啊,Tiffany真是所有女人的夢想啊!」

  路眉的唇角輕揚,循聲看去。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正睜大眼睛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一臉夢幻地看著櫥窗裡的珠寶。

  「是啊,」她身旁的男生表示同意,「這條手鏈真漂亮,看起來很適合你呢。」

  「漂亮是漂亮,可是都好貴啊……」女孩歎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才買得起呢?」

  「沒關係。」男孩攬住她的肩,豪氣萬千地說出這種情況下男人都會說的話,「以後我送給你!」

  女孩斜睨他一眼,「我才不要你送呢。」

  「為什麼不讓我送?」男孩一愣。

  「別人送的有什麼意思,我要自己買。」女孩一臉的傲氣。

  「好好好。」男孩笑了,「但你至少要讓我送一樣。」

  「什麼?」

  「戒指啊,」男孩臉上的笑容簡直比鑽石的光芒還耀眼,「難道你打算自己買嗎?」

  女孩呆了一呆,羞惱地小聲道:「你……誰說要嫁給你啊?」

  「你脾氣這麼怪,除了我還有誰肯要你啊?」

  「你你你……你才脾氣怪呢!」女孩惱羞成怒,瞪了男孩一眼後轉身就走。

  男孩笑著追上去拉住她。兩人拉拉扯扯一陣後終於手拉手走遠了。

  路眉微笑著呼出一口氣,又把視線調回櫥窗內的Tiffany上。

  靜靜躺著的珠飾依然寶光流動,高貴、優雅卻有些以企及。

  當她和那個女孩差不多年紀的時候,何嘗沒有和那女孩一樣的因囊中羞澀而發的感歎呢。所幸這麼多年來總算小有積蓄,現在她已擁有幾件Tiffany的飾物了,只是,她最渴望得到的那件,卻依然遍尋不著……

  「很喜歡這條手鏈?」一個帶笑的男聲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路眉倒抽一口氣,連忙回過頭去,卻被那人順勢在唇上啄了一下。

  「姚墨!」她抵住男子又想壓下來的臉,又笑又叫,「你嚇死我了!」

  「是嗎?」男子輕笑,「真抱歉。」

  「沒誠意。」她嗔道,報復性地把冰涼的手伸進他的呢子外套裡,又問,「你什麼時候開完會的?」

  「早開完了。」他歎了口氣,包住她的雙手,輕輕揉搓,「剛下來就遠遠地看見你站在這兒,本來還以為你是在欣賞珠寶,走近了看才知道是在偷聽。」

  「什麼偷聽……」路眉嘟噥,「說得那麼難聽,我是光明正大地聽,才不是偷聽呢。」

  「噢?」他似笑非笑地挑眉,幽深的黑眸波光流轉。

  她一窒,然後也學他挑眉,「您有意見嗎?」

  「豈敢。」姚墨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逗笑了她。

  「走吧。」路眉挽起他的手臂,「我們吃夜宵去。」

  「對了,」走了兩步,路眉忽然想起什麼,「你可千萬別買那條鏈子給我。」

  「為什麼?難道你也非戒指不收?」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不是——啊——你不也『偷聽』了?!」她低叫。

  姚墨輕笑,把她剛才的話還給她:「我這哪叫偷聽,是光明正大地聽。」

  「啊——你……」路眉氣結,「明明就是偷聽。」

  「這麼說你承認你剛才是在偷聽嘍?」

  「……」她當然不認。

  經過這次,路眉才發現姚墨也有非常惡質的一面,這一點倒是和唐皓非常相像。

  回到家裡,路眉還沒來得及換下鞋子,麗婷的電話就來了。

  「眉眉,你瘋哪兒去了,怎麼現在回來?」

  「麗婷啊。」路眉打個呵欠,看看牆上的鐘,乖乖,已經淩晨一點了。哎,談戀愛真是耗時間啊。

  「都這麼晚了,你還不睡覺?」須知麗婷的作息時間完全配合她家親愛的,每日早睡早起,乖得不得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麗婷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我可是偷偷從床上爬起來給你打電話,時間寶貴,快說,你和老闆,還有小文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路眉懶洋洋地說,突然極有逗弄人的心情。

  「你……你別裝了,我都知道了,還不快老實交代!」麗婷的聲音急促起來。

  呵呵,居然來這一套。

  路眉忍笑,「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麼?說不定你知道的我還不知道呢,要不要說出來也讓我知道知道?」

  「死女人,」麗婷恨聲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打馬虎眼,以前被你糊弄多了當我好欺負是不是?我……」話筒彼端突然傳來一陣含糊的男聲,那邊的麗婷立即噤聲,然後輕言細語地與那個男聲對答了幾句,再轉過來時語氣也溫柔許多,「喂,阿雲啊,我真的不能和你再聊了,乖乖聽我的話,什麼也別想,好好去睡一覺,嗯?」

  路眉聽得莫名其妙,不過仔細一想也明白過來,不由失笑,「天,麗婷,你還真是能裝。」

  「那就先這樣了,再見。」麗婷仍在那邊裝斯文。

  「等等。」就在麗婷就要放下聽筒的剎那,路眉突然出聲。

  「嗯?」

  「我——」路眉故意拖長了聲調,感覺那邊屏息以待後,才小聲說,「——和Kevin是兄妹。」

  話筒彼端一片沈寂。

  路眉立即掛上話筒,癱在沙發上格格地笑。麗婷啊麗婷,這回你可別怪我不講義氣,我可爆了個驚天大消息給你啊。

  但她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也有個驚天大消息在等著她,不,應該說是「飛雲」的全體員工……

  「我們已經訂婚了。」小文和Kevin手挽手地走進公司,甜甜地笑著向眾人宣佈。漂亮的戒指在兩人交握的五指間熒熒閃爍。

  眾人基本呈石化狀態。老天,老闆為什麼要這樣考驗他們的心臟?他們還在努力適應路眉由老闆情人變成老闆妹妹的身份啊……

  還是路眉第一個回過神來,上前緊緊地擁住Kevin。為什麼這麼快?心中有點歡喜,也有點酸澀,片刻,還是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恭喜。」

  Kevin咧開笑容,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然後到小文。路眉同樣抱抱她,接著捏捏她吹彈可破的粉嫩臉蛋,「以後不能叫你小呆瓜了,居然不聲不響地就把我哥拐走了。」

  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白嫩的臉上漫開一片紅暈,「眉眉姐,我當初也……也不知道會這樣的……」

  這時眾人才如夢方醒,驚歎的,道賀的,調侃的……七嘴八舌的話語充斥了整個空間。

  路眉悄悄地退到了辦公室的一角,遠遠地看著人堆中央的Kevin,看著他臉上陽光四溢,由衷愉悅的笑容。

  真好,Kevin找到可以讓他幸福的人了。

  所以,眼裡瀰漫開的酸澀的水霧和心上的些微疼痛,都是可以忽略的吧。

  好吵……什麼東西在響?

  困難地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內是桌上幾個東歪西倒的啤酒罐。手一動,才發現自己手裡居然也握著一個啤酒罐。

  手指無力地鬆開,擡起頭打量四周,逐漸清晰的家居擺設告訴她,她正在自己的小公寓裡。

  那麼那吵人的啾啾聲是……

  路眉勉強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門邊,拉開門——

  「眉眉,你怎麼了?」焦急又有些如釋重負的聲音,自鐵門另一邊傳來。

  「HI,唐皓。」她斜倚在門邊,對著門外的男子微微一笑。

  男子聞言,眉心微皺,「你喝酒了?」

  「喝酒?」她格格地輕笑出聲,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卻觸到冰冷的鐵門。

  「眉眉,乖,開門讓我進去。」男子溫言道。

  她歪著頭看他一會兒,推開鐵門,竟隨鐵門一起跌了出去,落到一個堅實的懷抱裡,然後乖乖地伏著不動,任由男子將她一把抱起,安放到沙發上。

  姚墨擰來溫熱的毛巾,輕柔地替她一點點將殘妝拭淨,接著收拾起屋內散落的啤酒罐。

  「別丟……」路眉突然搶過一個啤酒罐,「我……還沒喝完……」

  他歎了口氣,東西也不收拾了,就這樣在沙發上坐下,將她輕摟入懷中。

  「怎麼了?什麼事情不高興,要這樣喝酒?」非常溫柔地誘哄著。

  「不高興?沒有啊。」路眉吃吃地笑起來,「我好高興……好高興呢……」

  「那你高興什麼?告訴我好不好?」溫雅的俊顏更形溫柔,黑如子夜的眼眸內流動著憐惜的波光。

  「我……」她將頭埋在他懷裡,半晌才悶悶地道:「Kevin訂婚了。」

  姚墨身子一僵,摟著她的手臂不覺收緊。

  路眉似無所覺,又吃吃地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笑聲漸悄,伏在他懷裡的雙肩卻仍不停抖動。

  他一言不發,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脊背。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好高興……可是又好難過……我從小就想要一個哥哥……有了哥哥,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無聊的時候,他還會帶我去玩……」

  打了個嗝,她繼續說:「後來……我真的有了哥哥了……Kevin他……他是一個好哥哥,他一直陪著我,不管是什麼時候……」

  姚墨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下來。輕輕擡高她的臉,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拭去瑰紅臉蛋上的淚痕,低低地哄她:「乖,別哭了,都成大花臉了。」

  「以後沒人陪我了……」她淚光迷濛,猶自呢喃。

  「噓,我陪你,有我陪著你呢。」他憐惜地擁緊她。

  她迷茫地看著他,「你……唐皓?我不信……」她突然又哭又叫,「我不信!我不信!你……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你和沈慧一起騙我……你這個大騙子,我恨死你了……」一邊哭還一邊用力掙扎,拳打腳踢。

  姚墨面色慘變,卻更緊地擁住她,在她耳邊不斷低聲重複:「我發誓,我會陪著你的,永遠陪著你……」

  ……永遠?永遠到底有多遠?

  從深深的夢境裡醒來,不知為什麼,路眉腦海裡浮現出這一句話。

  苦笑一下,伸伸懶腰,避去灑在眼睫上的溫和陽光。頭有點痛,真想在床上賴上一天。不過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呢,可別浪費了。

  這麼想著,她還是從床上慢慢爬起,踱到廚房。然後愣住了。

  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她的廚房裡忙碌著,聽到聲響時轉過頭,露出比今早的陽光還要溫煦的笑容,「怎麼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嗎?」

  路眉呆呆地看著他,昨晚的記憶一點一滴在腦中重現。

  天……她能不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好吃嗎?」餐桌上,姚墨微笑著詢問。

  「唔……很不錯。」路眉幾乎把整個臉都埋到了碗裡,不肯迎視他的目光。

  姚墨微微歎氣,「沒關係,不好吃就直說吧。我也知道我的廚藝不怎麼樣。」

  「誰說的?」路眉立即擡起頭來,「真的很好吃……」她對上姚墨似笑非笑的目光,臉突然紅了。

  「你……你看什麼?」她嗔道。

  姚墨微笑不語,轉而執起她的左手,把玩片刻,說:「很漂亮,不過空蕩蕩的,可惜了。」

  「嗯?」路眉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姚墨收斂笑意,溫柔而誠摯地凝視著她,「雖然這樣很沒誠意,很倉促,但是……」

  他站起來,躬身變魔術般地將一枚易拉罐拉環套入路眉左手無名指中,清清楚楚地說:「Will  You  Marry  Me  ?」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45:49

第6章(1)

  「叩叩!」門板被敲了兩響。

  「進來。」

  路眉開門進去,把左手的藍色文件夾推到埋首於文件堆中的Kevin面前,「這是你要的年度報告。」

  「好的,謝謝。」Kevin頭也不擡。

  路眉暗地裡做了個鬼臉。訂了婚的人還真是不同,工作起來拚命了許多,「那我先出去了。」

  「嗯。」

  一秒,兩秒。

  就在路眉的手搭上門把的時候,後面突然傳來Kevin的怒吼。

  「慢著,回來,你左手上亮晶晶的是什麼東西?!」

  路眉轉過身綻開一個甜甜的笑,晃晃左手,「這個?」

  Kevin鐵青著臉瞪她。

  「這東西你左手無名指上也有啊。」路眉笑得越發甜蜜,「我——訂——婚——了!」

  不用說,路眉的訂婚在公司裡又引起了一場地震。

  「眉眉,你怎麼那麼想不開?老闆和小文死會了也就算了,你可是我們『飛雲』之花呀!你也被套牢了,那以後上班還有什麼奔頭?」一向愛耍寶的阿明拉著路眉的手作痛心疾首狀。

  「切,閃一邊去,別賴在那裡占眉眉的便宜!」麗婷一腳把阿明踹飛,接過路眉的手兩眼放光,「眉眉,這是Tiffany的戒指吧,鑽石有多少克拉啊?嗚,我也好想要……」

  正喝著水的小文可愛地張大櫻桃小嘴,「眉眉姐,你也……」

  老陳在座位上直皺眉頭,「年輕人,不要把婚姻當兒戲啊……」

  藍姐則是一針見血,「眉眉,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May,你跟我來。」始終臭著一張臉的Kevin終於發話了,「其他人繼續做事。」

  站在三十樓層高的天台上,迎面而來的凜冽寒風刮得路眉不禁一縮,一個噴嚏沖天而出。

  Kevin見狀,立即脫下自己的外套給路眉披上,還沈著臉訓她:「怎麼老是不學乖,這麼冷的天也不多穿點?」當年那場讓路眉躺了一星期的重感冒,他至今心有餘悸,可她大小姐卻嫌冬衣累贅,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多加一件,真應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

  路眉無辜地眨眨眼,「人家平時都不會在室外多待,所以才少穿了點,誰曉得會被你叫到這兒來啊?」

  「還好意思說呢!」Kevin白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怎麼突然扔顆炸彈說要訂婚?」

  「還不都是跟你學的。」路眉小聲嘟噥,又惹來一個白眼。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路眉賴在他身上撒嬌,「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說真的,你不打算恭喜我嗎?」

  Kevin歎息著抱一抱她,親親她凍紅的雙頰,「若你能因此而幸福快樂,我當然會恭喜你。」

  「但是。」他直視著路眉的雙眼,「你真的決定了嗎?May,我瞭解你,你太寂寞,也太死心眼。我不希望你因為以前的經歷而停滯不前,也不希望你因為一時的衝動而輕易做決定,你明白嗎?」

  路眉抽抽鼻子,「哇,好感動哦。」

  「你……」Kevin作勢欲打,「找死啊。」

  「別別別……」路眉縮著脖子求饒。

  兩人鬧了一陣,依偎著靠在圍欄邊看風景。

  「知道嗎?」望著天際幾隻呼哨而過的信鴿,路眉的眼神遼遠,「剛到美國的時候,因為心情太差,我也有過想死的念頭。」

  「但是,當我登上樓頂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天空如此蔚藍,白雲如此安逸,林立的樓群如此雄偉,整個世界是這麼廣闊而安靜。我不願讓自己的死亡驚擾了這份寧靜,所以只是靠著牆角靜靜坐著,直到你找到我為止。」

  「我記得。」Kevin微笑。「那天我花了好長時間,整棟樓幾乎都找遍了,累得半死,才終於在樓頂找到你,當時真是恨不得扁你一頓出氣。不過倒是沒想到你會想尋死,要不早叫人把頂樓給封起來了。」

  「現在想起來,我都想扁自己一頓呢。」路眉笑著直起身子,黑亮的長髮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太自私了,根本不為別人考慮一下。如果我真死了,老媽怎麼辦?我們倆一直相依為命,她身體又不好,怎麼經受得了這個打擊。」

  「還有我……」Kevin哀怨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怎麼就不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呢?虧我還……」

  「對啦,還有你。感謝您不計較我小女子的彆扭性格,以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精神最終感化了小女子我。」

  「什麼撞了難搶?」Kevin一頭霧水。

  「沒什麼。反正不是好話就是了。旁枝末節的事情不要深究。」路眉淡淡一笑,笑裡突然有藏不住的哀戚,「有時候我想,如果當時我不要那麼在意那些旁枝末節的小事,我和他也許就能夠一直走下去,他也許就不會死……」

  「May,」Kevin用力摟緊她,「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重要的是現在。」

  「我明白。」路眉微笑,清亮的雙眸忽現光彩,「所以我不想再猶豫,小小的一個天災人禍都可以奪取人命,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呢,我們能做的就是抓緊現在!只有現在!」

  對她而言,姚墨的出現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來的時光。珍惜這一切,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那你告訴我。」Kevin凝視著她「你到底是因為什麼答應他的求婚?因為他本人,還是真的受了刺激?」

  受了刺激……大概是有一點吧,不過……路眉輕輕撫弄著左手的鑽石戒指,唇邊忽然現出一個甜蜜而若有所思的笑。

  那天,他將她優美纖長的手舉到唇邊流連輕吻,「眉眉,相信我,以後……我們將永遠在一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分離。」俊雅容顏神色溫柔如水,眸中的情意卻深切得奪走了她的呼吸。

  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說到底,鑽石不過是堅硬一點的石頭罷了。但是,有他在,也許她可以相信這句浪漫的誓言。

  誰知道呢,以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重要的是,她不想再錯過。

  「是因為他本人。」路眉輕而堅定地回答。

  Kevin看起來鬆了一口氣,輕輕摩挲她烏順的長髮,「其實,把你交給他,我也很放心……」

  「停停停,你還沒到更年期呢,可別搶了叔叔的台詞。」路眉笑著打斷他,「不然到時候同樣的話叔叔來了我還得再聽一遍,多痛苦啊。」

  「什麼?」Kevin頓時警覺起來,「你已經通知他們了?」

  「那是當然。」路眉眼裡突然閃現狡黠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現在正在橫越太平洋的飛機上。」

  得知Kevin和路眉均已閃電訂婚的消息後,王啟澎和路蓮清果然立即放下手邊的事情,飛回國內。

  已屆中年的路蓮清外貌上雖然不復青春鮮妍,卻別有一種優雅從容的風韻。王啟澎也是容光煥發,氣度不凡。

  因為回來得匆忙,兩人攜帶的行李也不多,沒費多少時間就通過了入關處。

  路眉一見路蓮清和王啟澎出來就親熱地迎上去撒嬌。

  「媽,我好想你!」

  「叔叔,幾個月不見,你越來越帥了。」

  而Kevin卻站在原地和王啟澎大眼瞪小眼,兩個人誰也不肯先和對方說話。

  「幹嗎老和孩子慪氣呢。」路蓮清失笑,推推丈夫。

  王啟澎悻悻然道:「我是陪你回來看準媳婦和準女婿的,誰有空和他慪氣。」

  路眉抿嘴笑,也悄悄捅了捅Kevin,「說話呀,別那麼小氣嘛。」

  Kevin終於上前,不甘不願地叫了一聲:「爸。」

  王啟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不管怎樣,這對麻煩的父子到底算是和好了。

  在從機場回來的路上,路眉轉頭和坐在後座的路蓮清和王啟澎說話:「媽,叔叔,這回回來,你們打算住哪兒?」

  兩人對視一眼,開玩笑說:「怎麼,怕我們去跟你擠?別說你們那兒地方都不夠大,就是夠大,我們兩個老傢夥沒那麼不知趣妨礙你們親熱。我們呀,還是住飯店好。」

  「媽,瞧您說哪兒去了。」路眉臉上飛紅一片,嬌嗔道,「我只是想,如果要住飯店的話,我正好知道一家不錯的酒店……」

  「那間酒店叫月恆是不是?」Kevin一邊開車,一邊插嘴道,「清姨,其實May的未婚夫姚墨就在那間酒店做事。說來說去啊,這小妮子就是想讓你們去捧她未婚夫的場。」

  後座的兩人聞言都笑起來,王啟澎還搖頭笑說:「真是女生外向。」

  路眉羞惱之下,重重擰了Kevin一把。

  「噢!」Kevin痛叫一聲,「你下手怎麼那麼狠啊!」

  路眉斜睨他一眼,「活該,叫你亂說話!」然後轉向後座,「媽,叔叔,你們都不知道,Kevin他……」添油加醋地說起Kevin追小文時欲擒故縱的糗事來。

  看見王啟澎和路蓮清都被她逗得在後座上前俯後仰,Kevin也只能搖頭歎息。

  最後路蓮清和王啟澎還是選擇在月恆入住。

  「這樣我們也好暗中『考察』姚墨。」路蓮清笑著說,「對了,眉眉你可別事先通知他哦。」

  「這樣不太合適吧……」路眉有不好的預感。

  「Good  idea!」王啟澎卻大力贊成。想娶到他家乖女兒,當然要經過一些試煉才行。

  「叔叔!」路眉嗔道。

  「啊,說……那個什麼說誰誰到!」Kevin突然眼睛一亮,「看,姚墨來了!」

  「是他?」

  「就是他!」

  路蓮清理理頭髮,優雅地笑道:「啟澎,讓我們來送親愛的準女婿一個見面禮吧。」

  「等等……」路眉還想為親親未婚夫做一下垂死掙扎,卻被Kevin大手一捂,拉到廊柱後消音。

  三天後,當路眉把姚墨正式介紹給王啟澎和路蓮清時,姚墨才終於知道酒店裡那對難纏的中年夫婦,居然就是他未來的泰山泰水大人。幸好他之前的應對都非常合宜,讓兩人極其滿意,王啟澎甚至考慮起自家旅行社和月恆酒店集團的合作可能來。

  比起姚墨來,小文就要幸運許多,沒費什麼周章就和王啟澎和路蓮清正式見面了,嬌憨可愛的她輕易贏得了未來公婆的歡心。

  「不公平!」路眉半真半假地為姚墨打抱不平,「老媽和叔叔真偏心!」

  「那當然了。」Kevin得意洋洋地說,「我們小文心無城府,純真可愛,哪裡是那個老奸巨滑的姚墨比得上的?換作是誰都會偏愛她。」

  「哎哎哎,你誇小文也就罷了,幹嗎誹謗姚墨啊?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路眉一個抱枕砸過去,她可聽不得姚墨的壞話。

  私下裡,她也向姚墨道歉,「真對不起,我媽和叔叔為難你了。」

  「沒關係。」低沈溫雅的嗓音聽不出情緒,「也許我不屬於伯父伯母一見面就喜歡的類型吧……」

  「沒這回事。」路眉連忙說,「他們只是……只是有些不放心而已。」糟糕,怎麼好像越描越黑了。

  果然,姚墨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卻仍溫和地笑笑,「不用說了,我明白。」起身向廚房走去,「想喝點什麼嗎?咖啡如何?」俊挺的背影看過去竟有幾分落寞的味道,揪緊了她的心。

  「姚墨。」沒有多想,路眉從背後抱住他,急急解釋,「你聽我說,我媽和叔叔其實是很喜歡你的,真的,你……你別不高興呀……」情急之下,雙頰漲得通紅,說話也結巴起來。

  姚墨沈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沒有不高興。」

  「真的?」

  「嗯。」

  不對勁。

  路眉猶疑地探過頭去看他的表情,發現他垂下的眼裡竟然有笑意隱現。

  她突然恍然大悟,氣得捶他,「好啊,你耍我!」

  他一下大笑起來,笑聲是那麼暢意朗朗,輕快悠揚,宛如春天掠過樹梢的第一縷清風。

  很少……看見他這麼笑呢。

  望著那張舒展的俊顏,路眉心中微微一動,擡頭親了親他的下頜。

  姚墨忽地頓住了,眼神幽暗難測。

  路眉微微一笑,伸出纖纖雙臂搭上男子寬展的肩,將他按坐在沙發上。

  無數個輕輕淺淺的吻,如同蝶舞,隨著她微亂的呼息,落在他的額角,雙頰,眉間,一點一點,細細留痕。

  最後來到他微涼的雙唇,柔柔吮吻,淺淺輕啄,讓體溫在方寸間慢慢交融。

  良久良久,她終於停下來與他前額相抵,深深凝望。兩人俱是雙頰暈紅,呼吸淺促。

  「眉眉。」姚墨輕喚,聲音微啞。

  「嗯?」

  「我是不是已經通過伯父伯母的考驗了?」

  「啊?」她缺氧的頭腦仍有些遲鈍。

  「我是不是已經得到了伯父伯母的認可了?」

  「是……是吧……」

  姚墨啞聲道:「很好。」語畢,猛然伸手攬她入懷,雙唇隨即壓下。

第6章(2)

  路眉瞬間僵住,這種方式……不是她所習慣的溫柔細緻的吻……

  他灼熱的唇舌在她的雙唇上激烈地輾轉,前所未有的熱切讓她忍不住渾身顫抖,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在沙發上。

  他如影隨形地壓上來,喘息著從她如玉的臉頰一路吮吻至柔嫩的耳垂,細膩的肩頸……

  不知何時,他的雙手已探入於她衣內,略微粗糙的質感在她光滑的體膚上遊移,帶來火焰炙烤般的感覺。體熱相融,喘息相聞,感官在密密貼合的兩具身體中無限擴張,情慾的戰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上……

  傻子都知道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她努力凝聚起一絲神志掙扎,「姚墨,別……」聲音低柔沙啞,竟像極了纏綿入骨的呻吟。

  他恍若未聞,火燙的唇四處流連,而後又封合住她微微顫抖的雙唇,只一瞬就讓她理志盡皆抽離。柔軟雙臂已在不知不覺中攀住他矯健的身體,抵死纏綿。

  神思昏沈中,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切入兩人之間,近在咫尺且持續不斷。

  路眉的神智頓時清明,微喘地看著身上的男子臭著一張俊秀的臉,自褲袋裡摸出手機來。本欲關機的他,卻在看到屏幕後一滯,隨後起身接聽。

  一陣冷意加身,提醒了路眉自己衣衫不整的事實,她趕緊低下頭,趁姚墨講電話的時候整理衣著。

  「嗯……好的,我知道了。」姚墨在極短時間內就結束了這通電話。丟下手機,他一臉挫敗地走過來擁住她,把頭深埋進她的秀髮裡。

  她本以為他還要繼續,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就輕聲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隔了一秒,他鬱鬱的聲音從她發間傳出:「我爸媽就要來了。」

  路眉愣住了,「什麼?伯父伯母要來了?」

  下一秒,她驚慌失措地站起來,「不行,我得走了!」

  「怎麼了?」姚墨輕輕拉住她。

  「我……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見伯父伯母。」她紅暈未褪的臉上又急出一層薄汗。

  「怕什麼?」姚墨失笑,將她拉回沙發上,「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反正……反正我沒準備啦……」路眉扭著身子想掙開姚墨的手,可他的手勁雖不大,卻也讓她掙不開。

  「哪裡沒準備好?」姚墨子夜般的黑眸裡流動著笑意。

  「這裡?」修長的手指撫上秀眉,黑如烏羽而不染鉛黛,眉弓微挑,洩露了主人執拗的個性。

  「這裡?」手指滑到波光蕩漾的瞳眸邊,在幽微的湖心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或是這裡?」點上秀挺的鼻尖,輕揪一下,再順勢下滑。

  「還是這裡?」終於到達微微開合的紅唇,那兩抹嬌嫩鮮艷的色澤,讓他著迷地輕輕撫觸。

  路眉早已呼吸急促,雙目迷濛,軟在他懷裡無力動彈。

  「眉眉……」姚墨沙啞地喚,雙唇溫柔地覆了上去……

  然後,在姚墨的父母抵達之前,他終於「說服」了路眉。

  姚墨的父母都是大學教師,姚父溫文儒雅,姚母則熱情利落,讓人一見就起親近之心。

  實際上,路眉以前已經和姚墨的父母在電話裡聊過,所以雙方也不算陌生。但她心裡還是難免惴惴。見面之後,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哎呀,你就是眉眉吧?」一見面,姚母就拉著路眉的手說,「嘖嘖嘖,原來長得這麼漂亮,難怪我們墨墨一下就陷進去了。」

  墨墨?路眉瞄了姚墨一眼,咬著嘴唇想笑又不敢笑。

  姚墨臉色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道:「爸,媽,我來給你們正式介紹。」他把路眉拉到身旁,「這就是路眉,我的女朋友,不過現在已經是未婚妻了。」

  路眉赧紅著臉,叫了聲:「伯父伯母。」

  姚母噗嗤一笑,「這小子,這麼嚴肅幹嗎,來來來,這邊坐,咱們聊聊家常話。」

  路眉依言挨著姚母坐下,開始「閒話家常」。

  聊著聊著,屋子裡的氣氛熱絡起來,姚父突然道:「眉眉,我剛才瞧著你就有點眼熟,你……是不是姚墨的同學?」

  終於還是問到這個了,鼻子忍不住一酸,勉強笑道:「不,我是唐皓的高中同學。」唐皓唐皓,如果你今日此時還在該有多好。

  「爸,你記錯了。」姚墨的嗓音溫煦平和,路眉卻覺得其中彷彿暗藏著一絲緊繃,側頭看去,他面容平靜,眼神溫和,看不出什麼異樣,「眉眉不是我的同學。」

  兩張相似的面孔對視片刻,姚父點點頭,「也許我記錯了。」不再說話。

  姚母這時拊掌笑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印象,好像真的在照片上見過呢,畢業照上站第一排中間,留著短髮,笑得甜甜的是不是?」

  是嗎?高中時代對路眉來說,已久遠得仿如上輩子的事,那一幕幕的歡樂和痛苦,都已經在記憶的相冊中模糊泛黃,但若有那個青澀修長的身影在,她又怎麼抹得去,忘得掉呢?

  拍畢業照的那天,已經臨近高考。

  拍照的背景是新建成的教學樓前,兩邊蔥鬱的梧桐樹上,知了在無休無止地鼓噪著,讓樹下面容疲憊的考生愈加心煩氣亂。

  「同學們快點站好啦。」胖胖的攝影師揮汗如雨,「我們快點拍好就不用在太陽底下挨曬了。」

  雖然這麼說,眼前的隊伍卻亂糟糟的不成行,大家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寧願多忍受一下驕陽的炙烤。

  「路眉,這裡,這兒!」

  她姍姍來遲,阿冬已佔到了一個好位置,揮著手吸引她的注意。

  她微微一笑,正欲上前,不意撞上了一道沈沈的目光,她撇開眼,卻已經看清粘在他身旁的女生,正是沈慧。

  心中已然沒有預料中的疼痛,是麻木了嗎?

  她很快站到阿冬身邊,阿冬挽住她的手臂,低聲問:「你沒什麼吧?」

  怎麼可能沒事呢,不過……「沒關係,反正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她已決定在高考後隨母飛往美國。

  「是呀,你忍一忍,一會兒就拍完了。」阿冬會錯了意。

  她笑笑沒有反駁,就這樣吧,讓這一切結束在這個有生以來最為濡濕炙熱的夏天,結束在這一笑之後——

  「準備好了嗎?」攝影師在機器後大叫,「來,大家跟我說,茄——子——」

  「卡嚓」一聲輕響,留下了她高中生活的最後印記。

  直到照片出來後,她才發現,他居然就站在她身後,眼皮微垂,彷彿若有所思。

  只是,他在想什麼,她再也沒心情揣測了。

  而照片上的她,的確是笑容明媚,又有誰能看得到她眼底的悲傷呢?

  「伯母您的記性怎麼這麼好,連我自己都不記得那張照片什麼樣了呢。」

  路眉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她甜甜地對著屋子裡的人微笑,另一半的她則脫離了軀殼,在一邊冷眼看眾人的一舉一動。

  「哎,瞧你,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叫伯母啊……」姚母佯怒。

  「媽。」她乖乖地改了稱呼,然後又轉向姚父,喚了聲「爸。」

  「好,好,乖媳婦。」姚母顯得很高興,「我們的兒子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可不要欺負他呀。」

  「媽說哪裡話。」她低下頭,含羞帶怯地笑。

  「這可不是說笑。」姚母興致勃勃地談起婚姻經,「兩個人在一起磕磕碰碰是難免的,重要的是……」

  她含笑聽著,心魂卻已不知飄蕩到哪裡。

  「媽。」一個溫文爾雅的男聲驀地響起,「你們今天一路上辛苦了,早點收拾收拾就休息吧。」

  然後姚墨俊雅的面容在她面前放大,幽邃雙眸深不見底,「眉眉,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垂下眼,「好。」

  寂寂寒夜裡,一長一短的身影交錯。

  路眉幾欲開口,還是作罷。姚墨似乎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沈默如同一堵無形的牆,在兩人之間隔出了距離。

  轉眼間,路眉的公寓已然在望。

  她停下腳步,仰起頭向姚墨微笑,「送到這裡就好。」

  姚墨沒有說話,黑如子夜的眸子靜靜地凝在她臉上,專注難測得讓她心裡發慌。

  「我走了。」她低下頭,不再看他蠱惑人心的眼,「你快回去吧。」

  「等等。」就在她背過身子的時候,一雙有力的臂膀突然從身後伸出,攬回她急於離去的身體。

  「姚墨?」路眉驚喘著跌到他懷中,本能地掙扎起來,卻在擡眼看向他時愣住了。

  他的面容平靜,眼神卻是她從未見過的駭人。

  是什麼瞬間點燃了那對黑眸中的灼灼火焰?如此濃烈,如此哀傷,彷彿燃燒著無盡的傷痛和絕望……

  她的心緊緊一揪,還來不及說什麼,身子就被猛地壓入他的整個胸懷中。用力之大,讓她幾近窒息。

  「姚墨……」

  姚墨沒有響應,但緊貼著的急促起伏的胸膛告訴她,他的情緒必然處於極度異常之中。

  天,這是那個一貫溫文爾雅,閒適從容的姚墨嗎?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路眉驚訝而無措,但他身上傳來的強烈情緒波動卻繃緊了她的心。她伸出雙臂,極盡溫柔地摟住他寬展的肩背。

  良久,她感覺到他的呼吸平緩下來。

  「對不起。」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眼神平靜,剛才的失控彷彿只是她的幻覺。

  「姚墨?」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卻避開她的眼,轉而拉起她的左手,輕輕地摩挲著上面的戒指,「我們什麼時候完婚?」

  她棲息在寬大掌心內的左手一顫。

  「……你說呢?」

  「盡快吧。」

  結婚,她真的可以嗎?

  在被褥間輾轉反側良久,床頭鬧鐘的滴答聲仍聲聲清晰地敲在耳際。

  輕歎一聲,路眉推被而起。

  捧著一杯熱牛奶來到窗邊,夜闌人靜,天邊依然渲染著一層迷離的紅,深深淺淺,變幻不定。

  從答應了姚墨的那天起,路眉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但今夜,她卻生出了幾許疑惑。

  這樣……真的好嗎?他和她的結合,真的可以通向幸福快樂嗎?

  單薄的身影在窗前佇立久久。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6 13:47:25

第7章(1)

  清晨時分,路眉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下樓招了輛的士直往火車站而去。

  N市和A市之間沒有直達的飛機航線,要去A市,只有火車一途。

  路眉到售票窗口一問,今天早上最近到A市的車次在10點,不過票已經沒有了。無妨,待會上了車再補票好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就算站一站也不是不可以。

  時間還早,她乾脆出了車站,找了一間熱氣蒸騰的包子店吃早餐。

  勉強嚥下一個皮粗肉薄的小籠包,她不禁皺緊眉頭。唉,早聽說火車站附近的東西又貴又難吃,還偏偏不信邪地親身一試,這會兒知錯了吧?

  手機忽地鈴聲大作,路眉手忙腳亂地把它從包裡翻出來,接起。

  「May,」Kevin在那頭大叫,「你起床沒有啊,怎麼我摁了半天門鈴都不來開門?」

  路眉這才想起昨天說好讓Kevin早上來接她上班,一下心虛起來,「嗯……那個……」

  「等等。」Kevin警覺地打斷她,「你那邊是什麼聲音,怎麼這麼吵?」

  「我……嗯……」她又支吾一陣,終於以勇士斷腕的勇氣道,「Kevin,我想跟你請兩天的假。」

  靜默,然後Kevin平靜的嗓音傳來:「你請假幹嗎?」

  嗚,這種音調讓她覺得全身涼颼颼的。

  「我……我想去散散心……」她怯怯地回答。

  「散心?!」Kevin狂吼,「公司這麼忙的時候你給我跑去散心?不想混了?」

  「你就準我一次假嘛。」路眉膩著鼻音撒嬌。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老闆放在眼裡?」Kevin咬牙切齒地說,「你走了,你的工作誰來頂?不對,」他突然反應過來,「你和姚墨怎麼了?」

  「我……」她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也惱了,「反正我待會就要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就這樣,Bye。」

  Kevin的聲音猶在掙扎著傳出來:「等等,你要去哪裡——」

  去哪裡怎麼能告訴你啊,我又不是笨蛋。

  關掉手機,路眉低頭懺悔了一下,她真的很任性吧,也虧了Kevin一直耐心包容,想想自己還真是有點恃寵而驕了。

  懺悔完畢,路眉繼續朝餘下的包子進攻。還好,她雖然任性,但不挑食。

  在街上逛到九點多,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回到火車站。她要搭乘的列車剛好輕巧地滑進站內。

  上車後,不管那麼多,路眉先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看著窗外洶湧的人潮,發起呆來。

  對面滿臉青春痘的年輕男子趁機搭訕,「美女,要到哪兒去?」

  她沒有和陌生人搭話的打算,於是笑笑不語。

  這時身後卻響起了一個聲音,「我們打算去A市。」熟悉的音調,低沈而悅耳。

  路眉驚呆了,一時之間竟不敢回過頭去。

  一隻大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將她扳轉過來,「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嗎,怎麼不等我呢?」

  迎上姚墨看不出喜怒的黑眸,路眉心中惴惴,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姚墨笑笑,逕自落座道:「我陪你去不好嗎?」

  「別開玩笑了!」路眉不信。看姚墨雖如往常一般氣定神閒,但髮絲微亂,定是接獲消息後匆忙趕來的。Kevin這個大嘴巴!可是,他又不像她,有一個當老闆的繼兄,怎麼能丟下工作說走就走?

  於是她忙不叠地解釋:「我只是想回A市去看看而已,兩天就回來了,沒什麼的,你用不著擔心。回去吧,嗯?」說完還用手推推他。

  但姚墨一徑笑著,仍是一句:「我陪你。」紋絲不動的架勢,竟似打定主意要跟她一起到A市去。

  此時列車開始緩緩前進,路眉慌了,左手拎起提袋,右手拉起姚墨,左突右轉,終於尋到車門跳下來。

  站定之後,路眉心裡燃起一把無名火,他何苦這樣,她就不能有一點自己的空間了嗎?

  於是在車輪轉動的巨大轟隆聲中,她怒瞪著姚墨,大聲道:「我不去了,行了吧?我——不去了!」說完掉頭就走。

  「眉眉!」姚墨一怔,隨即一把扣住她,俊秀的臉上終於現出焦灼之色,用力之猛讓她的手腕隱隱作痛,「別這樣,我們談談。」

  「放開我,我不想跟你談!」路眉更氣,拳打腳踢地試圖讓他放手。

  殊不知兩人的拉拉扯扯已引起旁人注目,「那邊那兩個,你們在幹什麼?」一名穿綠色制服的人遠遠呼斥。

  路眉趁姚墨一愣之際,俯頭在他腕上咬了一口。

  「噢!」姚墨吃痛鬆手,她拔腿就跑。

  「眉眉……」掠過耳際的風中隱隱傳來他的呼喚,路眉心頭一痛,終究沒有回頭。

  一路跑出火車站,她不辨方向地亂走,不久便覺疲累。冷靜下來之後,不禁有些後悔,把事情弄得這般難看,又是何苦來著。

  想伸手招車,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在掙扎中遺落了提袋,真是報應,現下身無分文,看來只有步行回家了。

  一輛黑色轎車倏地在她身邊停下,她一怔望去,車上下來一個粗豪的大漢,直直向她走來。不修邊幅的衣著,與旁邊的高級轎車格格不入。

  「你是……」路眉不解。

  那大漢咧嘴一笑,說:「小姑娘不認得我啦,也難怪,才去我那兒喝過一次甜品,記不得也是理所當然的。」說話聲音隆隆,好似打雷。

  路眉腦中靈光一現,叫了起來:「你是甜品店的老劉!」

  「對啦,今天這麼巧,在路上碰到了,」老劉笑道,眼中頗有深意,「不如就到我那兒喝碗甜品?」

  路眉心下瞭然,這樣也好,她正愁怎麼收拾局面呢。於是微笑,「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車子開到小巷的外頭,老劉笑道:「你就自己進去吧,聽我一句話,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路眉心中微微一沈,但知道他是好意,便道了謝,向巷中走去。

  依然是舊牆斑駁,依然有芝麻酥香在空氣中隱隱浮動,路眉不禁百感交集,一個人走和兩個人走的感覺畢竟不同啊。

  轉過拐角,劉記小鋪已在眼前,店員早早迎出來,將她引入店內最裡的座位。

  最靠裡的座位上,一個男子聞聲擡頭。頂上昏黃的光線映出他俊雅輪廓,滿眼溫柔,不是姚墨是誰?

  「眉眉,你來了。」姚墨掠過一陣喜色,似乎鬆了一口氣。

  她「嗯」了一聲,低頭入座。

  短暫的沈默,然後兩碗香氣撲鼻的芝麻糊被送了上來。

  熱氣蒸騰中,姚墨的面容朦朧不清,望去竟依稀有滄桑之感,那個熟悉的少年彷彿穿越了時空,緩緩浮現。她冷不防恍惚起來。

  直到姚墨輕喚數聲「眉眉」,她才陡然回過神來。掩飾地低頭將芝麻糊送入口中,卻無法自已地紅了眼眶。

  「眉眉?」姚墨焦急地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你怎麼了?」

  她一顫,卻沒有把手縮回,只是低頭說:「對不起。」

  姚墨臉色微變,柔聲問:「為什麼和我說對不起?」

  「我不應該不和你說一聲就走,不應該在車站給你難堪,還有……」她閉上眼說。

  「我不接受。」他突然打斷她。

  「什麼?」她愕然。

  「我不接受。」姚墨重複道,語氣堅持,「因為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對。」說到這裡,他稍稍加重手上的力道,「對不起,原諒我好嗎?」深邃黑眸中,竟有一絲懇求意味。

  路眉心中五味雜陳,良久輕歎,「你跟他真是不一樣。」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姚墨默然。

  小店裡又進來幾撥人,店裡熱鬧起來,喧嘩人聲縈繞在耳際,更顯得他們這一角靜得突兀。

  「你到底想說什麼?」許久之後,他放開她的手,靠回椅背上,眼中彷彿平靜無波。

  路眉咬一咬下唇,他這樣的反應倒讓她害怕,不過這種事情,越早說清楚越好吧。於是仍鼓起勇氣說:「姚墨,我恐怕不能跟你結婚。」

  「為什麼?」他靜靜地問。

  「我……」她絞緊桌底的雙手,應該怎麼說好呢,怎樣才能讓他明白她複雜的心情呢?「對不起,我……其實一直都在三心二意。看到你,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來。」

  路眉的眼睛籠上一層輕煙,臉上的表情恍惚而又甜蜜,「他高興的時候會笑得一臉燦爛,而生氣的時候嘴巴抿成一條線,擺個臭臉給人看;不以為然的時候則愛挑眉,很欠扁的樣子;垂頭喪氣的時候就老是不理人,任你怎麼逗他說話都沒用……」

  姚墨黑眸深深,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她悲傷地笑了笑,繼續說下去:「你瞧,他和你是這麼的不一樣,可我還是常常不自覺地想從你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哪怕只是一個相似的表情或動作,都可以給我帶來好一陣的快樂。我沒辦法忘記他——我努力過,但是還是不行,對不起,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長歎了口氣,把視線調轉向窗外,「是我把你逼得太緊了麼?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忘記他。你們的過去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我很清楚這一點,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可是……」路眉張口欲言。

  「不,」姚墨擡手,「聽我說。要說一點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忽略了一點。我和他是雙胞胎。」

  「雖然個性不同,對於我們來說,對方就猶如另一個自己。也許你不相信,我和他之間從小存在著一種感應能力,高興也好,生氣也罷,我們能感受到對方所有的情緒波動,他高興時,我也會心情愉快,他沮喪時,我亦會悶悶不樂。而當他愛上了一個人時,我亦感同身受。」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心情突然有了奇怪的波動,時時心急如擂鼓,卻相伴著異樣的愉悅甜蜜,他本來就天性開朗樂觀,那段時間心情更是飛揚高漲,連帶著讓我也覺得,心情愉快,人生美好。在那段課業沈重的日子裡,也算是難得開心了。那時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不能見面,我也沒辦法向他問個究竟。後來……」

  「別說了!」路眉一下打斷他,嗓音微微顫抖。後來,後來還有什麼?不就是老套的移情別戀與背叛嗎?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她不想聽。

  姚墨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低垂的姣好臉龐,伸手招來店員,換下冷卻多時的芝麻糊。

  不一會兒,店員又送上一碗甜品,滿滿的晶瑩剔透的紫,異香撲鼻。

  姚墨淡淡地說:「這是店裡的新品,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路眉一怔,不好推卻,只好一勺一勺送入口中。一試之下,倒是出乎意料地喜歡,吃得滿心歡喜。

  直到一碗快要見底時,才聽見他接著說:「我一直不明白他的情緒波動是因為什麼,後來……直到我遇到了第一個讓我心儀的女孩,直到我親身經歷了那種心跳加速,手足無措的情況,我才明白,那是戀愛的感覺。」

  「你心儀的女孩?」路眉遲緩地重複後,才覺得自己問得荒謬,在和她相遇前那麼長的人生裡,姚墨自然會有過其他感情經歷。只是,心裡竟不期然閃過一絲酸澀。為了這種事情吃醋,多麼可笑!

  可她卻又聽見自己在問:「你和她,後來怎麼了?」算是女人的小心眼吧,對於這種問題總不願輕輕放過。

  姚墨的眼裡有什麼飛快地一閃,「沒有後來。那種年少青澀的戀情,沒有維持多久就結束了。」

第7章(2)

  好一句年少青澀,似乎多數人年少時的愛情,都是輕率而不值得珍惜的,結束起來也不需要耗費太多心力,即使留了疤,也很快能被歲月撫平。從此之後,大概也只有在遙想少年風流時才會順帶想起吧。

  可是,同樣是初戀,為什麼她仍至今不忘?她的目光轉冷,幾乎要為自己的癡情笑出聲來。

  他看著她,清俊的臉上慢慢顯出無奈,低聲說:「你覺得我太無情,沒有好好緬懷我的初戀嗎?如果我說,我的無情是因為你呢?」

  「和……我有什麼關係?」路眉一片茫然,她和他以前根本不相識呵。

  「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姚墨直視著路眉,雙眼中似乎有火焰明滅舞動,「十年前的9月26日,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日子。」

  她呆了一呆,直覺說:「不可能的。」

  姚墨微微一笑說:「你那天束著藍色的髮帶,馬尾梳得高高的。沒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藍色條紋的毛衣,配上白色牛仔褲,一臉燦爛地和同學一邊說笑一邊從校門走出來,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模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路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想了又想,終於確定自己是有那樣一件毛衣,由老媽親手織就作為生日禮物,記得第一次穿就是在9月26日她生日那天。這麼說,他真的早在十年前就見過她了?

  姚墨看著她張口結舌的樣子,溫柔之色染上眼角眉梢,「想不到吧?有個傻子默默無聞,心心唸唸牽掛了你十年。我原以為這輩子是再也沒有機會了,想不到……」他眼中郁色深沈,「後來你消失了,無影無蹤,這麼多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你不知道我有多絕望……」姚墨臉上依然神色平靜,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卻分明起了痛苦的漣漪,「還好……上帝總算沒有太虧待我,讓我又見到了你。」

  路眉微微低下眼,心中激動不已。相遇之初,她就覺得他的態度有古怪,卻想不到原來是這樣。被一個人如此牽念了十年,又怎能不感動?有一種暖暖的悸動在她心裡滋長,既酸又甜。

  突然覺得臉頰上一片冰涼,她下意識一縮,原來是他傾過身來撫住她的臉。她嚇了一跳,抓住那隻大手,脫口問:「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連忙坐近了些,將他的兩隻手都拉過來揉搓。自相遇來,向來只有他溫暖她的分兒,今天竟然例外了。

  他輕輕一笑,「我是太緊張了。」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按到自己胸口之上。

  衣料上有他溫暖的體熱,她漸漸辨出手下傳來的穩健而激盪的脈動,撲通撲通,一跳快過一跳。四下忽然靜寂,她彷彿聽得見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湧的聲音,鼓動著和他的心跳相應和。

  「眉眉。」

  她聽見姚墨低喚,於是怔怔地擡起頭來。他的眸色深深,像最深邃遼闊的海洋,輕易就溺斃了她。

  「眉眉。」他又低低地喚了聲,「讓我連同他的份,一起愛你。」

  她再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把他的手合到自己的面頰上。

  轉眼間,已到聖誕平安夜。滿街熙熙攘攘的人潮和滿街的聖誕樹、聖誕老人一起來湊這洋人的熱鬧。

  今年依然是暖冬,別說下雪了,連像樣的冷氣團都沒幾個。可是,當路眉降下車窗的時候,她仍覺得裸露在外的肌膚一栗,因為她的大衣之下,只穿了件單薄的小禮服,根本不足以抵禦寒風。

  旁邊的小文還沒有出聲,Kevin已經在前面呱呱叫起來:「May,好端端地開什麼窗啊,萬一感冒了姚墨非得找我算賬不可。」

  小文輕笑出聲,路眉橫了Kevin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少來,你是怕你家小文感冒吧,有異性沒人性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還怕我笑你啊?」這傢夥,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泡MM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得心應手,什麼厚顏無恥死皮賴臉的招數沒用過,現在遇上小文倒是退化成純情小男生,關心一下人家都要這麼拐彎抹角,真是報應。

  小文一聲嬌嗔:「眉眉姐……」妝容精緻的小臉浮上一層薄暈,更顯得嬌羞不勝。

  Kevin輕咳一聲,臉上居然也隱隱約約地紅起來。

  路眉心底暗笑,總算放過他們。

  街上人流雖多,但交通還算通暢,沒用多久,車子就抵達了月恆酒店。

  不能免俗的,酒店也用各色聖誕飾物打扮得花團錦簇,熱鬧非凡。今晚,月恆酒店將會舉行一個大型的聖誕PARTY,全市眾多名流都將應邀出席。不過,這倒不是路眉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事實上,她比較願意邀上三五好友和家人一起在家慶祝,熱鬧又自在。不巧的是,今天這個聖誕PARTY的主辦人,正好是Kevin的爹,她的繼父王啟澎。王啟澎終於決定要在國內創辦旅行社,辦這個PARTY的目的也主要是為了打點人際,結識本市一些有影響的人物。她本想置身事外的,卻被母親大人勒令一定要出席,否則就乖乖結婚去。她好不容易拗得姚墨同意把婚期訂在一年後,又怎麼能在老媽面前功虧一簣呢?這下再怎麼不願,也只好來露露臉了。可以想見的是,將來應酬的麻煩事會多很多。唉,想到就頭疼。

  走入冠蓋雲集的會場,遠遠就看見正與人談笑的王啟澎和路蓮清,男的氣度不凡,女的雍容華貴,站在一起相得益彰,讓路眉不禁心生驕傲。

  路眉和Kevin小文一道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已經有人嘖嘖稱讚起來,「王總,你家怎麼淨出俊男美女啊,生得一雙兒女這麼漂亮,有什麼秘方沒有?」

  另一個人說:「哪有什麼秘方,那是人家基因好,只有王總和夫人這樣的俊男美女,才生得出這樣出色的兒女來。」

  路眉聽著覺得好笑,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和王啟澎,Kevin和路蓮清其實沒有血緣關係,會有怎樣的表情?

  站了一會兒,路眉故做不經意地四處張望,卻好半天沒發現目標,臉上免不了帶了失望之色。知女莫若母,路蓮清笑道:「不用找了,剛剛他們經理來找他,想必是有什麼事吧,他說過會兒就回來。」

  Kevin促狹地叫起來:「哈,May臉紅了。」

  路眉強辯:「拜託,那是腮紅。」但周圍數人的眼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到她臉上,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借口到洗手間落荒而逃。

  藏身在大型盆栽之後,路眉撥通姚墨的手機,嗓音不覺放柔:「是我,你在哪裡?」

  「眉眉,我還在辦公室,還有點急事要處理,恐怕還要過一會兒才能過去。」帶著歉意的溫雅嗓音傳來。

  「這樣啊……」路眉低喃,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要不然你過來陪我?」姚墨頓了頓說。

  「那還是算了,我在這裡等你好了。」好歹她也算半個主人,半路偷溜出去不太好吧。想想又說,「你可要快點,遲到太久不好了。」

  「好。」他應承,又叮囑,「先自己吃點東西,別餓著了,知道嗎?」

  「嗯。」她甜甜地應了。

  掛了電話,回到場內跟人不著邊際地聊了一會兒,路眉有些膩了,索性拿了杯香檳,到一邊獨坐。有不識相的男子過來邀舞,都讓她婉言謝絕了。剛得了一會兒清靜,身後又有人在叫:「路小姐?」

  在心中歎了口氣,轉過身,在見到來人時,不禁怔住。這個富態的中年男子,自己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他為什麼又是那樣一副古怪神態?彷彿極力壓抑,但眼底仍閃著熱切、渴盼的光芒。

  那中年男子見半天她沒反應,又喚了聲:「路小姐。」

  路眉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哦」了一聲,試探著說:「好久不見。」

  那中年男子驚喜道:「我們只有過一面之緣,難得路小姐還記得我。」

  路眉尷尬笑笑,仍想不起此人姓甚名誰。幸虧那人接下來沒再提及自己身份,只是泛泛地聊些不著邊際的事。閒聊過程中,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牢路眉,讓她感覺極不舒服。

  正想著如何脫身之際,突然看見姚墨從門口走進來,她眼睛一亮,對那中年男子說:「對不起,失陪一下。」

  中年男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了然道:「那就是路小姐的男朋友?不錯,好眼光。」

  「他不只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已經訂婚了。」路眉微笑,亮了亮手上的戒指,心想如果這人心懷不軌,倒可以借此讓他知難而退。

  「你們已經訂婚了?」中年男子彷彿大吃一驚,喃喃道,「他們怎麼沒跟我說……」

  「什麼?」路眉沒聽清。

  這時姚墨已走至身後,喚了聲:「眉眉。」她忙回頭應了聲,再轉過頭時,那名中年男子已經不見了。

  路眉心中更覺怪異,姚墨卻說:「怎麼,你跟陳總很熟嗎?」

  陳總?記憶如閃電般劃過腦際。她總算想起來了,鑫安公司的陳總,那個第一次見面時就用古怪之極的眼光盯著她看的老男人,難怪她覺得眼熟!自從上次在月恆酒店出師未果,她就再也沒有過問過鑫安的那樁CASE,Kevin後來提及也只說沒接成,她以為就這樣沒有下文了,誰知今天居然又在這裡碰見他!她不禁打了個寒噤,那個人……到底想幹什麼?

  「怎麼了?」姚墨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目光一銳,淡淡地問,「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沒事。」路眉勉強笑笑,「只是覺得這裡的空氣有點悶。」

  姚墨彷彿不信,剛想再問,Kevin突然從旁邊插進來,「打擾一下,May,賞臉跳個舞吧。」

  「你……」路眉錯愕萬分,身不由己地被Kevin拉進舞池,她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姚墨的臉色。

  「你搞什麼鬼?」她低聲切齒問。

  Kevin卻臉色端凝,低聲問:「剛剛跟你說話的那個人是鑫安的陳總嗎?他說了什麼?」

  她有些吃驚,「沒說什麼。只是隨便聊聊而已。怎麼了?」

  Kevin低低地哼了一聲,臉上微現怒意:「那種傢夥,根本不值一提。」

  她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Kevin突然帶著她一轉,舞姿翩然。等到她回過神來,Kevin已然換上了一副粲然笑臉,「May,忘了問你,你今年想要什麼禮物?」

  路眉怔了怔,詫異地說:「你居然還記得這個?我以為……」瞄了他一眼,還是忍住沒說出口,轉而笑道:「好吧,那我要你的……水晶鬧鐘。」

  話一出口,Kevin就臉色一變,咬咬牙卻說:「好吧,沒問題。」

  「什麼?」路眉這回可大大地詫異起來,那個水晶鬧鐘雖製作精良,但其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不過因為贈送者是Kevin的初戀女友,所以一向被他視若珍寶。她雖然覬覦已久,但Kevin從來不肯點頭。她今天也只是想刁難一下他而已,而他居然答應了?其中必有古怪。

  「不過,你得幫我個忙。」Kevin果然開口道。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17 10:40:15

第8章(1)

  宴會散去時已是深夜。

  車子在夜色中靜靜行駛,收音機裡正播放著聖誕歌曲專集,是一首節奏頗快的《All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

  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I  don't  care  about  presents

  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

  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

  more  than  you  could  ever  know

  make  my  wish  come  true...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輕和著拍子,路眉微側過頭。姚墨雙手握在方向盤上,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過往的車燈在他溫雅俊秀的臉上變幻不定,更平添了一股迷魅的味道。

  一句話突然在路眉腦中浮現:燈下看美人,猶比平日美三分。不倫不類的比喻讓她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引來姚墨探詢的目光。她俯過身去笑著說了,卻被他責難地瞪了一眼。

  好凶哦,路眉暗暗扮了個鬼臉。剛才她和Kevin跳舞後,姚墨雖然沒說什麼,但她就是感覺得到他不高興。這是不是說明她越來越瞭解他了?

  「哦,對了。」她故作不經意地說,「剛才Kevin終於答應要把他的水晶鬧鐘送給我當禮物了。」

  「怎麼,那個鬧鐘很漂亮嗎?」姚墨臉上還是淡淡的。

  「是挺漂亮的。不過那是他初戀情人送的,他寶貝得很,平時都不許我多碰一下。」

  「那現在他又怎麼捨得送給你了?」姚墨順著她的話問下去。

  「哎,還不是有求於我。」路眉故意歎了一口氣,偷瞄了下後視鏡,嗯,他的臉色好看點兒了,「下個月他的前任女友打算來中國公幹,指明要他作陪。你別看小文平時斯斯文文的樣子,其實是個醋罈子,Kevin要真的去和前女友見面,小文非炸了不可。所以啊,只好勞煩我這個親親小妹出馬接待咯。唉,真是傷腦筋啊。」末了還不忘作無可奈何狀。

  「你呀,得了便宜還賣乖。」姚墨終於笑出聲,柔和下來的俊顏光亮耀目,竟讓她看得移不開眼。

  她忍不住湊過身去,在他臉上迅速一吻。

  姚墨身子一震,朝她古怪地望了一眼。其中的意蘊讓她的臉「騰」地燒起來。

  好不容易到了,路眉鬆了口氣,伸手去開車門,腳還沒沾到地就讓人拉了回去,跌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裡。雖不意外,她還是有幾分羞赧,甚至不敢擡頭迎視那對炯亮黑眸。

  她感覺到他雙臂緊緊圈住自己,堅定有力彷彿永不會放開。鼻端漫上他特有的氣息,滿滿籠罩在她身際,溫暖而親密。

  「我有沒有說過,你今天晚上很美……」姚墨低聲說,一向低沈溫雅的聲音糅合了情慾,曖昧得讓她渾身戰慄。她大著膽子伸出雙臂輕攀住他的頸項,喃喃道:「你沒說……」未來得及出口的話語消失在他輕輕落下的溫暖雙唇中。

  她不知道他們是何時離開車子,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時進入她的公寓的。他的每一次吻觸猶如熊熊烈焰,讓她無法顧慮其他,全身俱焚不由自主。

  此時此刻,她的世界裡只剩了他,而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長夜漫漫,他們是彼此最好的聖誕禮物。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當速遞公司的人摁響路眉家的門鈴時,她和姚墨還賴在床上。

  匆匆忙忙地在睡衣外套上件毛衣去開門,等著她的卻是個大約二十厘米長,十厘米寬的包裹。奇怪的是,包裹上竟沒有投遞人的姓名和地址。

  太詭異了。路眉將那個包裹擺在茶幾上,遲遲不敢拆開,「你說,會不會是炸彈什麼的?」她遲疑地問姚墨。

  「傻瓜。」姚墨失笑,揉揉她的亂髮,「你當你這裡是美國大使館啊?」

  他這麼一說,路眉更不敢去碰那個包裹了,算起來她也和美國人沾親帶故的,難保恐怖分子不會頭腦發熱把她也一起算進去。

  「怕什麼。」姚墨依舊是笑,「就算真是炸彈,還有我陪你。」

  路眉白他一眼,終於還是鼓起勇氣,一層一層地拆開包裹。

  躺在層層包裝紙中間的,是一隻酒紅色的絨面長方形盒子。

  怪了,難道是珠寶不成?路眉和姚墨對視一眼,打開盒子,果然有一條潔白光潤的珍珠項鏈躺在裡面。取出來仔細察看,只見那項鏈是由二十餘顆珍珠串成,每粒珠子都是差不多一樣大小,顆顆圓潤飽滿,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如果這串項鏈是真品的話,可算價格不菲了。

  「奇怪,無端端的,怎麼會有人送珍珠項鏈給我?」路眉蹙起秀眉,百思不得其解。

  姚墨這時卻在一旁淡淡道:「恐怕是某位追求者送的吧。」

  路眉一怔,頓時漲紅了臉,「你你你……你別胡說,哪有這種事!」

  他微側過臉不置一詞,視線卻落到珠寶盒下面露出的一角淡藍,不禁輕輕地咦了一聲。

  路眉也看到了,連忙抽出來打開,小小的卡片上只有寥寥幾字:欣聞路小姐訂婚之喜,聊表賀意。

  依舊沒有署名,但路眉已脫口叫了出來:「難道是鑫安的——」

  旁邊的電話突然響聲大作,路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姚墨一眼,他會意,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後從容地遞過來:「是媽打來的。」

  天,居然被抓了個正著。路眉臉紅紅地接過電話,就聽到路蓮清在那頭打趣:「怎麼,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媽——」路眉嗔怪地叫,「我今天一早就碰到怪事一樁,正心煩著呢,您就別笑我了。」

  「噢,什麼怪事?」路蓮清頗感興趣地問。

  於是路眉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還說:「你說,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才見過兩次面就把一條珍珠項鏈送人,你說是不是有毛病?」

  半晌,路蓮清都沒有說話,話筒裡只聽得見細細的呼吸聲一起一落,讓人聽著心都揪了起來。

  「媽?」路眉有些擔心。

  良久,路蓮清才道:「眉眉,你現在,馬上,帶著那條項鏈到我這裡來。」

  三十分鐘之後,那條珍珠項鏈已到了路蓮清手裡。

  「媽,你見過這條項鏈嗎?」路眉在一邊疑惑地問。

  路蓮清沒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將那條項鏈拿起來對著日光細看,顫抖著手指撫過一顆顆瑩白光潤的珠子,摩挲再三,臉上表情複雜,彷彿既驚訝又傷感。

  路眉又試探性地叫了聲「媽」,但路蓮清依舊充耳不聞,根本不理會她。姚墨蓋住她的手,搖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良久,路蓮清將項鏈緩緩戴上,走到梳妝台前,一眨不眨地盯著鏡中的自己。鏡中映出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雖韶華不再,卻仍儀容優雅,充滿知性之美,頸上一條華貴的珠鏈,非但沒有喧賓奪主,反而更將她的臉襯得瑩瑩如玉,光彩照人。

  路蓮清款款轉過身來,「好看嗎?」

  有一瞬間路眉目眩神迷,以為看到一個年輕了二十歲的母親,風流婉轉,笑意盈然,美麗得彷彿夜風中的一朵楚楚青蓮。

  「好看。」路眉呆呆地說,「媽,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

  路蓮清「撲哧」一笑,打破了迷障,說:「傻孩子哄我哪,你媽都老了,哪裡還當得起這個『最』字。」

  「人家說真的嘛。」路眉上前膩在路蓮清身上,「如果我以後能跟媽一樣好看就好了。」

  路蓮清寵溺地擰了擰路眉光滑的臉蛋,對姚墨說:「你看看,這人都多大了還改不掉愛撒嬌的毛病。」

  姚墨溫文地笑,「沒關係,我早知道她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路眉佯怒,「喂,你說誰長不大啊?」

  姚墨輕笑,眼中柔波蕩漾,「誰在發脾氣就說誰。」

  笑鬧一陣,路蓮清拉路眉在沙發上坐下,從頸上脫下那條珍珠項鏈,便欲給路眉戴上。

  「媽?」路眉吃驚地抓住路蓮清的手。

  路蓮清溫柔一笑,也不勉強,將項鏈收回盒中,「眉眉,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是的,這條項鏈曾有一段時間屬於我,不過後來被人拿了回去。現在,他把它送給了你,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是,他應該對你沒什麼惡意。」

  路眉驚疑不定,「媽,你是說鑫安的陳總嗎?」

  路蓮清輕輕搖頭,「不,我不知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

  「那……他到底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路蓮清微笑著眨眨眼,「你猜不出來嗎?」

  回程的路上,路眉滿腹疑問,推推駕駛座上的姚墨,「哎,你怎麼想?」

  姚墨笑笑,「何必問我,你自己心裡面不是已經有了答案了嗎?」

  「我想聽你說嘛。」路眉故意嬌聲說。

  姚墨顯然十分受用,微微一笑說:「依目前所得到的信息分析,那個『他』,即鑫安的陳總,很有可能和媽有過感情上的糾葛,而且……」他迅速看了路眉一眼,「也極有可能是你的親生父親。」

  半晌,路眉苦惱地歎氣,「可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遺腹子啊。」

  想當初她還小的時候,也曾追著路蓮清要爸爸,結果路蓮清告訴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還拿出了一張照片給她看。當時年紀小,倒不覺得有什麼。等到年紀稍長,她自然將這句話解釋成父親已去世的意思,好在過慣了和老媽相依為命的日子,也不會特別羨慕別人有爸爸叫。現在突然多個活得好端端的親生父親出來,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

  「不然……」姚墨說,「想辦法確定一下?」

  也對,的確該確定一下,不然自己在這裡哀怨半天,結果才發現鬧了個大烏龍,那真是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問題是——

  「怎麼確定啊?」可別告訴她直接打電話跟那個人說:請問您是不是我爸?那她情願一輩子身世不明算了。

  「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只不過——」姚墨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看起來竟有股壞壞的味道,「你打算怎麼謝我?」

  路眉的臉驀地紅了,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湊過去吹氣如蘭,「今晚再告訴你好嗎……」

  三天後,一個大大的藍色文件夾擺在了路眉眼前。

  「這是……」翻開文件夾,路眉簡直不敢置信,「親子鑒定結果報告書?天……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

  姚墨揚揚眉,「這是最直接,也是最具有說服力的方式。況且據老劉說也沒費多大周折,陳總DNA的樣本很容易就取到手了。」

  無暇對老劉的能力表示驚奇,路眉的心跳已在一瞬間加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一瞥之下,她已經看到了想要的訊息:

  ……

  母親:路蓮清

  孩子:路眉

  假設父親:陳鑫安

  DNA親子鑒定結果:親子關係「肯定」

  親子關係可能性:99.999%

  ……

  路眉「啪」地合上文件夾,閉上眼睛久久不發一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揣測得到證實,她還是受到不小的衝擊。

  父親。這個詞對她來說實在太陌生。另一個給予她生命的人,二十多年來對她而言只是照片上一個泛黃的影像,而她甚至無法把那個影像同陳總聯繫起來。明明是一個陌生人,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有著最最親密的血緣關係的人,面對這種突兀的轉變,恐怕沒人能夠在一時半刻適應。更何況……

  姚墨輕輕將她攬至懷中,她輕囈一聲,蠕動一下找到了舒服的位置,便乖乖窩著不動了。在他的溫暖的懷抱中,她永遠可以安然放鬆自己。認真算起來,其實他們相識的時間實在不太長,但有時她會恍惚生出一種錯覺,彷彿他們許久之前就已骨血相連,比情人更親近,比親人更相愛。也許,她是一輩子也離不開他了。

  合眼將頭棲息於他的肩上,良久,她幽幽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姚墨微笑,側首輕輕摩挲她的發頂,「如果是我,就直接打電話和他約時間。」

  路眉擡頭看他,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即使他做過拋棄妻女的事情?」雖然「父親」這個詞對她沒有太大的意義,但是不代表她不在乎他對路蓮清的背棄。

  「還有很多情況沒弄清楚,別太快下決定。」姚墨低聲說,「或許,他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就可以抵消傷害嗎?」路眉有些不滿地別過臉,語氣憤憤:「男人就只會為男人說話。」

  「眉眉,看著我。」姚墨堅持地把她的臉扳向他,「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四目相對,他深邃的眼裡滿是不容置疑的坦誠和堅定。路眉漸漸敗下陣來,於是只好噘著嘴小聲說:「對不起。」

  姚墨籲了一口氣,復摟緊她,柔聲說:「答應我,給你父親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

  他無聲微笑,從一旁茶幾上拿過電話,「來,相信他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路眉和陳鑫安約在南區的一家咖啡店見面。

  早上剛下了點小雨,天氣潮濕陰冷,新買的短靴被過路的車子濺上了泥點子,讓她的心情也有些惡劣。

  走進咖啡店的剎那,一個聲音響起:「路小姐!」她循聲望去,靠裡的位子上,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急切地站起身來,起勢太猛,竟碰翻了桌上的一杯咖啡,熱燙的棕色液體四處流淌飛濺,引起了幾聲小小的驚呼。陳鑫安一時愣在那裡,彷彿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路眉也呆了一呆,回過神後連忙走過去察看。幸好,大多數咖啡都流到了桌面地上,只有少數濺到衣服上。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他忙叠聲地說,急出了滿額頭的汗。

  很快有侍者來收拾殘局,原來的地方暫時是不能坐了,換了一張桌子,路眉掏出面紙,陳鑫安道了聲謝接過,狼狽地低頭慢慢擦拭西服上的咖啡漬。角燈昏黃,清楚地照出他鬢角銀絲和眼角的深深紋路,加上疲憊的面色,彷彿比上次見面時蒼老了十年。

  路眉無聲歎息,知道心底已有什麼地方在慢慢軟化。

第8章(2)

  元旦這天晚上天氣特別好,濕冷的雨停了,氣溫合宜,連刺骨的寒風也沒影沒蹤,正是適合玩樂的好天氣。大街上依舊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然而忙了一整年,大家似乎都懶了,在外面吃過飯後,誰也提不起到街上去狂歡的興致。

  「媽,你恨他嗎?」幾個男人在外頭看電視聊時政,路眉索性拉著路蓮清窩在房間裡說私房話。

  「我愛過他。」路蓮清緩緩用手指梳理著女兒的烏順的頭髮,微笑道。

  「那你究竟恨不恨他?」路眉堅持問。她終於把父母之間的糾葛弄清楚了,原來當真是個始亂終棄的故事,哼。

  「我不記得了。」

  「怎麼可能,我不信!」路眉嘟起嘴,肆無忌憚地撒嬌,「媽你就告訴我嘛,要不——要不明天我就不去他家吃飯了。」

  「胡鬧。」路蓮清又氣又好笑地戳戳她鼓起的腮幫,「老這麼無賴,小心姚墨不要你。」

  「他哪裡捨得啊。」路眉吐吐舌頭,對這個一點也不擔心,「你快說嘛。」

  「我是說真的。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什麼事情都會看開的。那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相比之下,那些情愛上的糾葛就實在不算什麼了。」

  「真的假的啊?」路眉著實無法理解。

  路蓮清拍了她的小屁屁一下,「你想想那麼多年來我講過你爸的壞話嗎,沒有吧?」

  這倒是,路眉乖乖點頭。

  「而且,眉眉你要記住,生命中已經有太多不順心不如意的事情了,我們沒有辦法去控制那些事情的發生,但我們至少可以盡量弱化它的影響,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方法就是淡忘,忘掉不開心的事,忘掉別人對不起你的地方。算我阿Q吧,我希望當我偶爾回想起往事的時候,出現在腦子裡的都是可以讓我高興,讓我振奮的事情。—生命已經夠暗淡,我需要有樂觀的心態來讓我面對現實。」

  路眉靜靜地聽著,若有所思。

  「對於我和你父親來說,我只要記住我們曾經真心相愛過就夠了。」路蓮清美麗的臉龐安詳如水,「那真的是一段很愉快的往事。」

  「更何況,」路蓮清充滿憐惜地撫摩著路眉的臉頰,「那段日子還讓我懷上了你。眉眉,你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是上天賜予我最美好的禮物,是我最最珍愛的寶貝。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給我帶來了多麼大的快樂和驕傲。單單因為你,我就絕不後悔當時所付出的一切。」

  路眉早已淚承於睫,抱緊母親,如兒時一般把頭深深埋進母親懷中,不停喚著:「哦,媽媽……媽媽……」十餘年母女倆相依為命,母親有多辛苦只有她才明白。

  路蓮清微笑著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頂發心。

  「喲,怎麼好好的,母女倆都哭起來了?」夜晚氣溫稍降,王啟澎進來拿衣服時不禁大吃一驚。

  路眉哽咽地擡起頭,滿臉淚痕,「叔叔,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媽媽。」

  「你也要好好對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路眉也不忘跟姚墨強調。這段時間他在她的公寓裡留宿的時間越來越多,乾脆把東西搬了過來,也算開始了同居生活。

  「好。」他答得乾脆。

  「不可以讓我生氣,」

  「不會的。」

  「也不可以生我的氣。」

  「不太可能。」

  「不可以在外面拈花惹草,勾三搭四。」

  「……」

  「還有……不可以對我始亂終棄。」

  「喂喂喂。」他的臉色明顯不太好了,越說越不像話,他像那種人嗎?

  她格的一聲笑出來,親親他的下頜,「好啦,知道你不會的,說說而已嘛。」

  翻個身,哭了一晚上的女人已經累得睡著了。

  夜已深了,他卻睜著眼睛,了無睡意。床頭鬧鐘滴滴嗒嗒走著,在靜夜裡格外清晰。他心浮氣躁,側頭去看身邊的她。床尾留了盞暗暗的夜燈,昏黃的光線照得見她唇角微彎,睫毛隨著呼吸輕顫,彷彿睡得正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過去,將她溫暖柔軟的身體攏入懷中。

  良久,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飄散空中,「不能始亂終棄。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

  又是新的一年,一群人還沈浸在節日的氛圍中緩不過勁來,無心辦公,於是趁著Kevin不在,鬧哄哄地在辦公室裡摸魚打屁。扯著扯著,就說到新年願望上來。

  「新的一年,當然希望大家可以平平安安,公司生意興隆,財源滾滾,我們也可以多拿點紅包。」年紀最大的老陳考慮的也是最現實的問題。

  一群人心有慼慼焉地點頭,畢竟離了健康和金錢,說什麼都是空的。

  藍姐歎口氣,臉上俱是煩惱,「哎,我只希望我那不肖子今年可以爭氣點,好歹考上個普通高中,不然現在競爭那麼激烈,我都不知道他以後有可以幹什麼。」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忽然聽見阿明無精打采地說:「藍姐,你可一定要讓他好好讀書,念個好大學,以後出息一點,不然幹什麼都不順意,活著也沒意思。」

  這句話說得有古怪,路眉這段時間因為家事擾攘,在辦公室待的時間少了,自知錯過了不少消息,正想向麗婷打探,不料一回頭看到她也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見路眉回頭,麗婷向她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是怎麼了?路眉心裡疑惑,Kevin卻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大家手忙腳亂,各就各位,再也顧不上追問什麼。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休息,她扯著麗婷去了常去的小飯館,找了個安靜的座位,不待路眉發問,麗婷就自己招了。

  「眉眉,我失戀了。」麗婷臉色慘白地說。

  路眉大驚,果然如此,急忙問:「怎麼會這樣?」

  「前段日子他出差,我想他不在了,可以放鬆一下自己,就邋遢了點。結果……」

  「結果被他抓到了?」

  麗婷點頭,「我正在和朋友講電話,講得太高興了,連他進來了都不知道。」

  「於是他說要分手?」

  麗婷搖搖頭,「他沒那麼說,只說要分開冷靜一下,可是……」終於顯出哭腔,「我覺得以他的脾氣,離分手也不遠了。」

  路眉慌了,「你先別急啊,不會那麼糟的。」

  麗婷苦笑,大大的眼睛空洞而迷茫,「眉眉,那我該怎麼辦?」

  路眉知道她早已情根深種,也不好亂出主意,只能盡力安慰她:「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你先別胡思亂想。」

  晚上吃飯的時候和姚墨談起這件事,路眉苦惱地說:「你說說,人為什麼要勉強自己扮成另外一個人呢,隱藏自己的真性情多難受啊,就算是為了喜歡的人,這樣做值得嗎?這樣得來的愛情可靠嗎?」

  姚墨幽微的眼睛凝視著她,彷彿兩潭最深的湖水,「值不值得只有當事人知道。如果那個人對他而言非常重要,那麼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會甘之如飴。」

  「可是,這樣一來,那個人愛的還是她嗎?」

  「就算不完全是,也總有一部分是吧。扮演一個角色久了,多少都會被同化的。何況,再完美的表演,也會有破綻可尋,你確定麗婷的男友之前真的什麼都沒看出來嗎?」他淡然道。

  路眉心裡一動,「你是說……」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路眉接起來,原來是Kevin。接完電話後,她明顯心緒不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姚墨問。

  「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Kevin要我去接他的前任女友的事嗎?她人後天就要到了。」

  「怎麼,她不好相處嗎?」

  「那倒說不上,只是……」只是有點小過節罷了。算了,這種事情還是不說為妙。路眉一甩頭,「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姚墨知道她不想說,微微一笑,也不勉強,「湯要涼了,快喝吧。」

  Kevin的前任女友Tina其實是個艷光四射的大美人,金髮碧眼,豐胸翹臀,兼之打扮入時,走在紐約大街上都有不小的回頭率,何況在中國,物以稀為貴啊,機場裡有不少目光若有若無地飄過來。

  只不過美女此時的心情顯然不太好,拿下墨鏡,Tina瞇起了藍眸,「為什麼是你來接我?」

  路眉聳聳肩:「Kevin現在很忙。」總不能說Kevin是怕未婚妻吃醋吧,某人恐怕會抓狂。

  Tina惱了,「他忙?他再忙也應該來接我!」

  路眉涼涼地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早就已經分手了吧?」

  正好戳中某人痛腳,Tina當下變了臉色,「你走,我不要你接我。」

  正合心意。路眉拍拍手掉頭就走。沒走出兩步,卻又被Tina叫住,滿臉生疑地問:「等等,你不會已經……」

  知道她想說什麼,路眉截斷她的話,「放心,我什麼也沒有說。」

  Tina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終於不甘不願地提起行李,「帶路吧。」

  在酒店安頓好後,路眉帶著Tina在市裡大大小小的景點逛了一圈,晚上又請她去月恆酒店吃風味餐,自覺已經盡到了地主之誼。然而Tina仍不滿意,一門心思只想找Kevin出來,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關機,終於生氣了,把手機往桌上重重一放,「BS!」

  路眉忍不住笑,「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Tina怒瞪她,她只當沒看見。

  好容易吃完飯,兩人步出酒店門口。路眉剛想叫車,聽見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眉眉。」

  轉過身,身形修長挺拔的男子正好來到跟前,她訝異,「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順手幫他整整領帶。

  姚墨微笑,眼裡有無法錯辨的溫柔,「這裡畢竟是我的地盤。」

  這時路眉突然聽見Tina輕笑,聲音甜得像裹了一層蜜,「May,這位就是你新的中國王子嗎?不介紹一下?」

  今天明明很暖和,晚上連風都沒有,但是路眉眼睜睜地看到,一層寒冰迅速在姚墨的眼底凝結。

  但那僅僅是瞬間的事,下一刻,姚墨的眼內已然平靜無波,他轉向Tina微微一笑,隨後流暢地和她交談起來。

  路眉的心不停地往下沈,試探著叫:「姚墨?」

  「怎麼了?」他轉過頭來看她,面上依然帶著微笑,眼裡卻儘是疏離。

  完了,可惡的Tina,若早知道她會這麼長舌,她絕不會答應Kevin幫忙。

  顧不得那麼多,路眉一把扯住Tina,轉向姚墨:「我們今晚還要去逛逛夜市呢,再不走就不夠時間了,Bye。」說完立即拉了Tina要走。

  Tina正說得興起,自然不肯從,掙扎著叫:「放手,真討厭,你要帶我去哪裡。」

  路眉瞄了姚墨一眼,他溫文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正淡淡地看著她。她尷尬地笑笑,急忙低聲在Tina耳邊說:「你還想見到Kevin嗎?」

  Tina立刻停止掙扎,臉上露出一絲得色,「你可不要食言。」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17 10:41:05

第9章(1)

  晚上回到家已經很晚,路眉疲憊地打開門,迎面而來的是一片黑暗。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有些失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歎氣?」黑暗中忽然傳出一句低語。

  路眉倒抽一口冷氣,半晌才緩過勁來,嗔道:「嚇死我了,怎麼不開燈?」

  摁下電燈開關,室內頓時大放光明。姚墨正坐在正對門口的沙發上,神色平靜,深不見底的眸子投注在她身上,清冷無比。

  路眉心裡一涼,暗叫不好,一邊換鞋,一邊勉強笑笑,「還不睡啊?」

  「沒有你,我睡不著。」姚墨簡單地說。

  她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些詫異,又忍不住微笑,「真的嗎?我不信。」

  他嘴角微牽,眼裡卻沒有多少笑意,只無言地朝她張開雙臂。

  她只好偎入他的懷中,他的懷抱溫暖如故,但她卻感覺到身下的肌肉有一絲緊繃。

  忐忑地等著,他卻問:「今天晚上逛了那麼久的夜市,什麼都沒買嗎?」

  她連忙笑著說:「當然買了,不過都是Tina買的,她什麼都新鮮,買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都快拿不過來了。」

  「她第一次來中國?」

  「嗯,因為第一次來,所以Kevin才不好直接回絕她。」

  他挑一挑眉,「Kevin還真是鐵石心腸,那樣的美女也捨得拒絕。」

  路眉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漂亮又怎麼樣,她對Kevin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看來你真的很不喜歡她。」

  「是有一點兒。」Kevin和Tina高中時代就開始在一起了,八年的愛情長跑,卻毀於Tina的一夕出軌。Kevin那段時間的痛苦憔悴,她都看在眼裡,實在沒法對Tina保持任何好感。而Tina與出軌對像鬧翻後又回頭對Kevin糾纏不清的行為,更加深了她的厭惡。她又加了一句,「要不是Kevin讓我幫忙,我才懶得理她。」

  「為什麼?」姚墨半開玩笑道,「因為人家比你漂亮?」

  「什麼?」路眉觸電似的直起身體,一張粉臉立即漲得通紅,美女的尊嚴,可容不得絲毫質疑,「我用得著嫉妒她?我會比她差嗎,你都不知道我在美國的時候有多少追求者——」她驀然停住了,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他輕輕地將她的身子推開一點距離,迫得她擡起頭來。他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慢慢說:「那麼告訴我,我的前任,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擔心了一晚上的事情還是來了,她猶想垂死掙扎,強笑著:「什麼前任後任,我就只有你一任啊。」

  他不說話,只是用清冷的深黑雙眸看著她。

  她只好猶豫著說:「他……」

  她想說他已沒有任何意義,但久遠的記憶此刻突然鮮明起來,她想起那天是怎樣的一個晴天,而那個男孩子是如何挾著球穿越整個球場跑到她面前,笑著伸出剛在球褲上猛擦了一下的手,「Hi,你就是Kevin的妹妹嗎?」那頭盔下的笑容是熟悉的燦爛,瞬間就耀花了她的眼。

  她不知道她的表情已瞬間柔和起來,嘴角甚至微微彎起了一個溫柔的弧度。那種遙想緬懷的神情讓他目光一冷,倏地收緊雙臂,吻上她的唇。

  他唇上的溫度灼人,帶著令她驚愕的怒氣燒灼著她的唇。她覺得自己彷彿被捲入急速移動的颶風中,時上時落,完全不由自主。她很快就幾近窒息,但她的勉力掙扎在他壓制的力道下根本不值一提。「姚墨……姚墨……你聽我解釋……」她只能在喘息間斷斷續續地逸出隻言片語,而他卻恍若未聞,吻觸不停,急促而灼熱的呼吸噴在她一寸寸赤裸出來的肌膚上,她已逐漸絕望,他卻在這時陡然放開她。

  路眉虛脫地倒在沙發上,面色潮紅,猶自喘息。姚墨卻背過身去,肩頭在燈光下起伏著,力持平穩的聲音傳來:「對不起,我大概是瘋了。」

  她看著他幾大步走到門口,虛弱地問:「你去哪裡?」

  他的腳步一頓,只說:「很晚了,你早點睡吧。」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她無力地垂下眼簾,只覺得屋子裡空落落的,靜得怕人。

  從那天以後,路眉和姚墨就處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她不知道他們算不算冷戰,因為他早上仍會為她準備早餐,載她上班,也不忘囑她中午按時吃飯,晚上若要加班也會早早打電話通知她。但僅此而已,他們除了三餐彷彿再沒有其他話題了。他不會再趁她晨起神志未清時在她頰側輕輕一吻,也不會在看報紙時突然擡頭對她微笑——他在生氣,她明白,但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即使她有一段過去,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啊。她也曾想過要做些什麼來打破這種局面,但每每都在他禮貌的冷淡和疏離下退縮了。

  「真難得啊,你們家姚墨居然會給你臉色看。」麗婷捧著杯熱飲倚窗笑道。清晨淡淡的陽光透窗而入,在她的臉上閃閃發亮。

  路眉白了她一眼,「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呢?」

  「我哪敢啊。」麗婷還是忍不住笑,「不過,那都是哪年哪月的老陳醋了,他吃著也不嫌酸啊?」

  「他要是嫌酸就好了。」路眉苦笑,臉上儘是無奈。

  「不過換個角度想,他會吃醋說明他愛你啊,我也希望能有一點這種經驗呢。」言語間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路眉小心翼翼地問:「你跟你家那位……怎麼樣了?」

  麗婷靜默了一陣,才說:「他上次說兩個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還說他會再打電話給我,可是都過了這麼久了……」

  「麗婷……」路眉輕輕一歎,這段時間來,麗婷逐漸消瘦的臉龐上,已不復往時的神采飛揚。情字害人,當真不錯。路眉猶豫著說,「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你先打給他?」

  「我也知道,可是……」

  「麗婷……」路眉握住麗婷的手,「你不要老這麼受制於他好不好,我在旁邊看得真的很難受。」

  麗婷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片刻之後,終於咬一咬嘴唇說:「好,我再等三天,如果他還不打電話給我,那麼這個電話,就由我來打。」

  路眉今天下班的時候特地繞到超市採購了一番。牛肉、排骨、雞蛋、生菜、蘿蔔、青椒、蔥……她不知不覺就一樣樣地往車裡放,結賬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拿手的也不過兩三樣菜而已。她和姚墨一向是分擔家務,但晚餐還是她下廚的時候居多,因為他下班的時間往往比她晚得多。

  回到家的時候,姚墨果然沒有回來,路眉翻了食譜,在廚房裡一片片的切肉,屋子靜極了,只聽得到刀子和砧板的碰撞聲。

  這時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震天響了起來,她嚇了一跳,手一抖,竟讓刀在手上劃了個口子,眼看著紅灩灩的血珠子冒了出來,很快順著手指形成一道蜿蜒的溪流。

  電話仍在響著,她顧不得那麼多,先接了電話。

  「眉眉,」那頭傳來姚墨熟悉的聲音,「我今晚上就不回去吃飯了,有個推不掉的飯局。」

  她一愣,抓住話筒的手緊了緊,才說:「知道了。」

  電話那端一陣沈默,然後他說:「那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放下聽筒,她心裡的失望和沮喪無法形容。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他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同桌吃飯了?

  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到地板上,她才感覺到傷口陣陣抽痛,隨手扯了餐紙壓住傷口,血好容易止住了,她卻突然覺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淚便湧了出來。

  電話又響了,她不想理會,偏它不肯放過她,一直響個不停,她只好接了,卻是麗婷含混不清的聲音:「眉眉,你出來……出來陪我喝酒……」背景嘈雜,彷彿是酒吧。

  路眉的心一下揪起來,想起今天正好是三天之限,忙問:「你在哪裡?」

  只聽得麗婷的聲音遠了一些,「喂,這兒是什麼地方?」另一人說了什麼,然後麗婷便向路眉報出了個地址。

  路眉擔心不已,到達那家酒吧的時候,卻看到麗婷好端端地坐在吧台前,和幾個男子自在地喝酒談笑。路眉站在旁邊不由有些生氣,「我以為你已經醉死了,想不到還逍遙得很嘛,幹嗎要叫我來礙手礙腳啊?」

  麗婷這才發現路眉已經到了,轉頭三言兩語打發了聊天的男子,拉著路眉坐下,笑容嫵媚,「我叫你來,是想讓你做一個見證啊。」

  「什麼見證?」路眉莫名其妙,這才發現麗婷今天穿了一件金色緊身短裙,配上黑色皮靴,許久不見的性感。

  麗婷不答,端起台上的酒一飲而盡。

  路眉驚訝地睜大眼睛,如果她沒看錯,那可是一杯螺絲起子啊,這樣喝不會有問題嗎?

  麗婷卻反手抹掉嘴邊的酒液,掏出手機,撥通之後放至耳邊,「陳令鐸,我們分手吧。」

  完畢,收線。

  其聲調之冷靜,態度之從容,讓路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良久,路眉才擠出一句:「你……你真的是麗婷嗎?」

  麗婷微微一笑,迷幻燈光下,她薄暈的雙頰艷麗得叫人絕望,「很奇怪嗎?我居然是主動說分手的那個人。」

  何止奇怪,簡直太不正常了。路眉憂慮地看著她,「你……你到底受什麼刺激了?你捨得下嗎?」

  麗婷正想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笑道:「奇怪,難道他倒捨不得?」毫不猶豫地伸手摁掉,看得路眉差點叫起來。

  「你為什麼不接?」路眉急了,「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啊。」

  「我不要轉機。」麗婷斬釘截鐵地說,「我受夠了,等待的滋味太難熬,我可以偽裝自己迎合他,但我無法忍受這種等待,好無助,感覺好像人生的全部希望都懸在他那裡,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控制。」

  「更何況,他陳令鐸不就是個男人嗎,又沒比別人多一隻手一隻腳,有什麼了不起,憑什麼值得我委屈自己那麼久?我恨死他了,他根本就不愛我,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那麼久都不打電話給我,我也有脾氣的啊……」麗婷酒一杯一杯地喝,話也在說個不停,「分手了多好啊,我又可以變回自己的樣子了。我要每天晚上穿上最辣的衣服來釣帥哥,我要天天喝酒,愛喝多少喝多少,誰也管不著我……我再也不要裝淑女了,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真是無聊透了……」說到後面已語聲哽咽,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掩住了她的失態。

  「麗婷……」路眉只能歎息,輕輕環住她的肩膀,「別傷心了……」

  「我沒傷心!我肯定很快就能忘掉這個人,又變回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麗婷!」麗婷直起身子反駁,舉起杯子又往嘴裡倒,路眉忍不住搶下來:「你也別當啤酒灌啊。」爭搶中一個失手,冰涼的酒液灑了路眉一身,她不禁「啊」了一聲,一時驚呆了。

  麗婷也呆住了,緩緩靠回椅子上,將頭埋入雙臂中,逸出的聲音細如蚊蚋:「只是為什麼,我在這裡也不覺得開心呢……」

  路眉也不禁黯然。過了一會,見麗婷伏著不動,輕輕推她一下,「麗婷?」

  邊上帥氣的酒保早已見慣不怪,聳聳肩,「沒事,她只不過是醉倒了。」

  正愁著怎麼把麗婷弄上出租車,麗婷的手機突然又響了,路眉猶豫片刻,拿過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個「鐸」字,她摁下接聽鍵,那頭已經心急地叫出來:「麗婷!」

  路眉深吸一口氣,「陳先生您好,我是麗婷的朋友路眉。」

  不到十分鐘,陳令鐸就出現在酒吧,這麼快的速度,路眉簡直懷疑他是坐飛機過來的。

  他是個高大的男子,不算英俊,卻別有一種魅力,難怪麗婷會喜歡。他一眼就看到了麗婷和路眉的所在,大步走過來,朝路眉點點頭,「是路小姐吧,今晚謝謝你。」轉向麗婷時,他自剛進酒吧就沒松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怎麼醉成這樣?」

  路眉挑了挑眉,「陳先生不喜歡這種地方?」

  「烏煙瘴氣。」陳令鐸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

  「可是麗婷喜歡。」路眉直視著他。

  陳令鐸與她對視片刻,下頜一緊,終於說:「我們會再溝通,也許……我也可以習慣這裡。」

  路眉微微一笑,待陳令鐸攔腰抱起麗婷後,她又伸手攔住他。

  「又怎麼了?」他戒備地瞪著她。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麗婷在偽裝的?」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沈默片刻,他低聲說。

  果真如此,看著陳令鐸小心翼翼抱著麗婷離去的身影,路眉忍不住微笑。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可以為麗婷擔心的了吧……

第9章(2)

  走出酒吧,路眉的心情極好。拂面而來的夜風撩起她的長髮,紛紛揚揚。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街上人流未減,熱鬧依然。她在人行道上不急不徐地漫步,自覺愜意無比。

  回到公寓樓時,她甚至還和保安聊了幾句,才慢吞吞地上了樓。

  到了家門口,好心情差不多已經消失殆盡。

  門前的燈管不知何時壞了,閃爍著發出吱吱的響聲,著實有些嚇人。

  明天得叫人來修了,她心裡惦著,將鑰匙插入門孔,還未及轉動,門突然一下子打開了,路眉一驚,擡起頭,立即僵住了。

  姚墨就站在門內,俊臉陰雲遍佈,看到她的一瞬間,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這又是怎麼了?路眉還來不及深想,只見他上前一步,伸手向她。她駭異地後退,卻不夠他快,還是被他緊緊抓住。

  「你去哪兒了?」他厲聲說,臉上的神色恐怖至極。

  「我……我和麗婷……」路眉嘴唇哆嗦著,半天吐不出完整的字句。從沒見過他這樣聲色俱厲,他對她一向溫柔,上次他那麼生氣,也只是狠狠吻她,然後丟下她而已,而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他看到她露出的驚恐表情,神色突然緩和下來。

  「不,別害怕。」他驀地抱住她,唇不斷地在她的耳鬢間廝磨著,「我不是在對你生氣,我只是……只是……」他困難地吐息著,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我只是嚇壞了。」他終於說,箍在她身上的雙臂又緊了緊,彷彿無比躁動不安。

  她心下稍安,隨即疑惑起來,什麼嚇著了他?只聽得他在耳邊斷斷續續地說:「你不知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屋內空無一人,廚房裡的東西卻像準備了一半的樣子,而且地上還有血跡……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就怕你出了什麼事,怕你又丟下我……」他突然頓住了。

  她聽得心軟,不由撫上他的臉,「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臨時有事出去而已。」

  「那地板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她本能地把手一縮,強笑著說:「只不過是牛肉解凍後的血水而已。」

  他根本不信,「解凍的牛肉你會拿到客廳來嗎?」直接抓住了她的兩隻手察看,那沒有妥善處理的傷口又紅又腫,經過剛才的一番拉扯,又裂開了一點,滲出些黃而透明的液體來。

  他微微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拉了她到沙發上坐下,逕自取來藥箱替她消毒上藥。他的動作輕緩,臉上表情專注而溫柔,口中還說,「怎麼這麼粗心,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又變回那個她熟悉的姚墨了。

  包紮完畢,路眉不禁目瞪口呆。

  她舉起被裹成小粽子的手指頭:「你確定有必要這樣嗎?」

  姚墨的臉上罕有地露出尷尬之色,「不知道……應該是這樣沒錯吧,我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

  好傢夥,原來他也不是無所不能啊。路眉暗地裡做了個鬼臉,心裡卻依舊甜滋滋的,緩緩地往姚墨懷裡靠去。

  他微笑,握住她沒受傷的右手,拉到唇邊輕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為什麼不開手機?我剛才打你的手機打不通,其他地方又找不著你,差點被你急死了。」

  她這才想起來,吐吐舌頭,「我手機沒電,忘了充了。」

  「你呀。」他忍不住擰擰她的臉頰。

  她索性耍賴,轉身抱住他,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哎呀,誰讓你不提醒我嘛。」

  他卻默然,良久才復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對不起。」

  路眉輕輕一動,他卻摟得更緊,「對不起,我知道我吃以前的醋吃得很沒道理。那都是過去的事,追究起來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我……」他頓住,過了一會兒才又說,「我不由自主,原諒我,好嗎?」

  她看著他誠摯溫柔的眼睛,緩緩點頭。

  午休時間,大家吃過午飯後都懶懶的,在辦公室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麗婷卻拉了路眉到天台。

  「幹嗎拉我上來吹冷風啊?」路眉有些奇怪。

  「祝賀我吧,」麗婷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要結婚了。」

  路眉先是呆住,然後才慢慢消化了這條訊息,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抱住麗婷尖叫,「太棒了,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雖然她知道麗婷和陳令鐸已經重歸於好,感情甚至更勝從前,但結婚……也進展得太神速了吧。

  「是真的,他說我們都在一起那麼久了,也該到下一階段了。而且……」麗婷的臉上是得意的笑容,「他說再也不給我說分手的機會了。」

  「哇——好甜蜜哦。」路眉揶揄她,「這下開心了吧,不用再扮怨婦了嘍。」

  「我什麼時候扮過怨婦了,我跟我家親愛的感情這麼好,怎麼有機會當怨婦呢。」麗婷典型的翻臉不認賬。

  「呵呵。」路眉也懶得拆穿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啊?」

  「我們打算這個星期天去登記,下下個星期辦婚禮。」

  「這麼快?」路眉咋舌,忽然想起什麼,「快過年了,這個時候辦婚禮,訂得到酒店嗎?」

  「所以啊。」麗婷笑咪咪地握住路眉的手,「全靠你了。」

  「什麼意思?」路眉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姚墨不是在月恆酒店工作嗎,拜託,我的幸福全靠你了。」

  「什……什麼?」路眉吃驚得口吃起來。

  「這……」姚墨放下報紙,為難至極,「春節前結婚的人特別多,我們酒店現在已經訂滿了,很難安排呢。」

  路眉羞愧地小小聲說:「試試看好不好,真的不行,我好歹也算盡過力了嘛。」

  他眉頭微皺,良久才道:「好吧,總不能讓你交代不過去。」

  「YES!姚墨你太好了!」路眉立即笑逐顏開,攬住他的脖子啾了一口。

  他臉上也微有笑意,反手攬住她:「麗婷結婚,你很高興?」

  「Sure,他們那麼相配,這是今年我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姚墨微笑。

  「什麼?」

  「我快要晉陞了。」

  路眉的雙眼漸漸睜大,發出一聲驚歎,「天啊,太棒了!」捧住他的臉亂親一氣,想想又問,「你現在已經是房務總監,再往上升不就是……」

  他點點頭,「今年酒店的總經理退休,上面準備讓我接替他的職位。」

  「哇噢,姚先生你好了不起哦,這麼年輕就要當總經理了哦。」路眉又笑又叫,從沙發上跳起來,「不行,我們今晚得好好慶祝一下。香檳,香檳在哪裡——」

  他從身後攬住她的腰,笑道:「這樣就想打發我了?我要求比香檳更好的鼓勵。」

  路眉眼珠子一轉,「吧」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記,「這樣?」

  他皺皺眉,低低地,帶著誘哄的口氣說:「你不覺得,應該提前我們的某個計劃嗎?」

  「什麼計劃?」她眨眨眼裝傻。

  「你說呢?」他抵住她的額。

  兩人對視片刻,她睜著晶亮的眼睛,仍是一副無辜的表情,姚墨掩去一聲歎息,「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雖如此,但他眼裡的落寞,卻讓路眉心裡猛地一揪,咬了咬唇,拉住他,「其實,看麗婷那麼幸福的樣子,我也有些心癢癢的。」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反手抓住她,藏不住的喜悅從眼裡溢出來。

  她看著他的雙眼,微微一笑,「也許,當個三月新娘也不錯吧。」

  麗婷的婚禮如期舉行了。倉促籌備起來的婚禮,倒還有模有樣。只是新娘在婚禮後有氣無力地呻吟:「我再也不要結婚了……」

  然後新郎沒好氣地橫過來一眼,「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嗎?」

  路眉作為伴娘自然也參與了婚禮籌備的全過程,對其間的混亂實在心有餘悸,於是問姚墨:「我們能不能不要搞那麼麻煩,簡單一點好嗎?」

  姚墨有些猶豫,還是說:「無所謂,你高興就好。」

  Kevin卻笑她傻,「清姨想嫁女兒想瘋了,她肯輕易放過你才怪。」

  不幸被他言中,路眉一切從簡的意見被雙方父母毫不留情地駁回,堅持要大大操辦一番。可憐路眉剛從伴娘的身份解脫出來,又要為了新娘的頭銜疲於奔命。雙方父母如臨大敵,選日子,訂飯店,發喜帖,試婚紗,拍婚紗照,佈置新房,每一個細節都要仔細研究。幾天下來,路眉就覺得暈頭轉向,可還要抽時間上美容院打理自己,就怕到時候變成個熊貓新娘。

  忙忙碌碌中,春節就這麼草草過去了。

  時間進入三月,氣溫開始慢慢回升,走在街上,真正有了春暖花開的感覺,讓人從心底感到愉悅。

  婚期一天天近了,大小事項已基本準備妥當,只是還有許多細節尚待完善。就在這個時候,姚墨卻接到上面的指令,要他到外地出差幾天。考慮到即將陞遷,不好推脫,他仍是去了。

  行前路眉到機場送他,他半開玩笑道:「等我回來的時候,新娘不會跑了吧。」

  路眉嗔道:「你巴不得我跑是吧,好好好,等你一上飛機,我就收拾行禮飛到國外去。」

  姚墨笑著,「你就是喜歡嚇我。」

  登機時間很快到了,於是路眉推推姚墨,輕笑:「快走吧,記得要給我帶禮物。」

  話沒說完,便覺腰間一緊,姚墨俯下身來,暖熱的呼吸在她耳邊吹拂,聲音低低的:「等我回來。」

  他走後的第二天,她就開始想念他了。身體明明已經很疲累,但躺在床上,睡意卻久久不肯降臨,只因身旁少了熟悉的體溫。一次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卻撲了個空,一驚之下醒來,才想起他出差去了。旁邊的床位空空的,她的心也像缺了什麼似的,空落落的難受。她忍不住想,他是否也和她一樣呢?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17 10:41:55

第10章(1)

  第二天下了班,路眉習慣性地到新房那邊去轉一下。他們的新房是姚墨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三室兩廳的房子還很新,位置優越,朝向合理,格局也寬敞大方,兩個人住再合適不過。

  開門進去,滿屋子的甲醛味熏得路眉不住咳嗽起來。唉,都怪老媽,她本人對這套房子作原先的樣子非常滿意,可老媽非得要重新裝修一遍,好像不這樣就不能稱做新房似的。房子裝修好後,的確煥然一新,舒適度提高不少。可這樣一來,房子短時間內恐怕也無法入住了。路眉和姚墨商量以後,決定新婚之夜在酒店租個蜜月套房,然後先窩回路眉的公寓去,等過段時間,這邊的有毒氣體散盡後再搬過來,反正他們在路眉的公寓裡住慣了,也不急於一時。

  忙了大約一小時,路眉細細地把工人沒掃走的木屑泥灰清理出來,掃作一堆。她一身的汗,肚子也咕咕地叫起來。鎖了鐵門剛走出兩三步遠,忽然聽見電話鈴聲隱隱約約地從門後傳來。她微微一愣,那部電話是姚墨以前住這裡的時候安的,裝修期間為了方便和工人聯繫也沒有拔掉。可是,現在怎麼還會有人打電話來呢?她連忙在皮包裡翻找鑰匙,偏偏越急越亂,怎麼也找不到。

  當她終於把門打開時,一個熟悉的低沈溫和的聲音已響了起來:「您好,我是姚墨,我現在不在家,請您在嘟的一聲後留言,我會盡快給您回復。」

  隨後一個輕快的女聲響起:「姚墨,我是沈慧啦。」

  路眉心頭重重一跳,沈慧?

  「大忙人,你好難找啊,怎麼春節的時候沒見你回來呢,最近在忙什麼啊?呵呵,路眉應該已經被你追到手了吧,怎麼樣,感謝我吧,要沒有我,你還不知道往哪兒找人去。不說廢話了,我們打算在下個月5號辦高中同學會,大家好好聚一下,你有沒有空?帶路眉一起回來吧,那麼久不見了,大家好好聚一下。趕快給我回電話吧。」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屋子裡安靜極了,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進來,在牆上七彩斑斕地變幻著。

  她腦子裡一遍遍迴響著:「……路眉應該已經被你追到手了吧……下個月5號辦高中同學會……同學會……同學會……」

  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恍惚地想,跟沈慧高中同學三年,她怎麼都不知道,姚墨和沈慧也是高中同學呢?

  黑暗中,白慘慘的電話機,彷彿突然生出一股吸引力,讓她瞪視良久,終於慢慢走過去,摁下一個鍵。

  錄音帶沙沙地轉著,「大忙人,你好難找啊……」那個女聲又響起來,有些尖銳,語速頗快,卻總愛在話尾拖長音調,是了,這的確是沈慧的聲音,她絕對沒有聽錯。但這怎麼可能,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如果不是她聽錯,那又是什麼錯了?她腦中一片混亂,有什麼念頭呼之欲出,但她卻不敢去觸碰它,彷彿那是一枚炸彈,會讓她粉身碎骨。

  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手機鈴聲突然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響了起來,她心頭驚跳,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一個「墨」字不斷在屏幕上閃爍。微一猶豫,她還是接了。

  「眉眉,你在哪裡,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姚墨的聲音依然溫和悅耳,卻無端端地讓她手心生汗。

  「我……」她囁嚅道,「我在新房這邊……」

  「新房的事不用急,你別費太多力氣,等我回去再慢慢收拾吧。你吃飯了嗎?」

  她這才感覺胃部已餓得開始痙攣,稍稍遲疑,他已經敏銳地問:「怎麼,還沒吃?」

  她只得小聲道:「我忘了。」

  「你啊……」他在那端輕歎,「快去樓下的便利店先買點麵包什麼的填填肚子,回家以後再好好吃一餐。」

  「嗯,知道了。」她應著。

  「乖一點,別讓我擔心了。」他說,「我還有文件要看,先這樣了。」

  「你別熬夜啊。」她脫口而出。

  他輕笑,「沒關係,反正我在這邊也睡不好,不如拿時間來做工,還可以早點回去。」頓了頓,他道,「我掛了?」

  「等等,你……」她捏緊手機,欲言又止。

  「嗯?」

  「沒事了,Bye。」

  掛了手機,她咬一咬嘴唇,沈慧一定是記錯了,她一定是把姚墨錯當成了唐皓,一定是這樣的。

  她不斷在心裡重複著,卻覺得連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

  思緒不寧的結果,是公事上的連串錯誤。

  「你到底怎麼了?」Kevin把一份文件丟到桌上,臉色不佳。

  「對不起。」路眉低下頭。

  「今天這是第幾次了?」Kevin看她一眼,緩了緩口氣,「是不是因為婚禮的事太累了,要不要休息幾天?」

  她剛想說不用,忽然心中一動,「我現在請假沒關係嗎?」

  Kevin笑,「這種非常時候,就算有關係,我也不敢不批啊。」

  「你要到哪裡去啊?」這回對面的座位上坐的是一個圓臉的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十分可愛。

  路眉心緒煩亂,只是簡單回答:「A市。」

  「A市啊,那很快就可以到了嘛。你去那裡旅遊嗎?嗯……不像,是去出差吧。」

  她勉強笑笑,將視線移向窗外。

  那女孩自說自話良久,不見路眉回應,才發現她望著窗外出神,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目力所及,是一大片初染新綠的農田,間或點綴著幾間小屋,轉瞬就被急速前進的列車拋成遙遠而模糊的黑點。

  「有什麼好看啊。」女孩不由嘟噥,這完全是鐵路線上的尋常景觀嘛。

  是啊,的確沒什麼好看的,她只不過是多年不曾看見而已。

  隨著「嗚」的一聲長鳴,列車緩緩滑入站內。

  「A市歡迎您。」圓臉少女念著站台上的標語,一轉臉看到路眉依舊坐著不動,詫異道:「咦,你不是在這裡下車嗎?」

  路眉如夢初醒,向她笑笑,拎起皮包便下了車。雖然此行她已決定要向沈慧問個究竟,弄不明白她始終無法安心,但心裡著實躊躇,真相是什麼,知道了又會怎麼樣,她完全不敢想。

  A市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茫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前,舉目望去,皆是陌生的街景,她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點方向。幸好,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出租車的東西。

  一輛出租車慢慢駛近她,司機探出頭來問:「小姐,要搭車嗎?」她微微一笑,以純正的A市方言回答:「好啊,就到機場。」

  一路上司機都以怪異的眼神看她,大概是奇怪她這樣一個操本地口音的人為什麼剛從火車站出來就要去機場吧。但她無暇理會,只貪婪地朝窗外張望。雖然這裡是她的傷心地,但是她生於斯,長於斯,對這裡總有一種無法割捨的感情。以前這種感覺並不明顯,直到真正回到這裡,她才知道自己的思鄉病有多濃。雖然道路和街景都是陌生的,但整個城市彷彿有一種熟悉而親切的節奏,與她的呼吸脈搏相呼應。她的眼睛慢慢濕潤起來。這裡,畢竟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啊。

  本來打算直接去機場找沈慧,但突來的心情動盪讓她開口說:「師傅,能不能請你改個道,先去流雲中學?」

  「流雲中學?」司機一臉疑惑,隨即才恍然大悟,「哦,你說那個流雲中學啊,現在已經沒有流雲中學了,流雲中學幾年前就和市一中合併了呀。」

  「合併了?」她眼眸略黯,稍稍一頓後問,「那……校園還在嗎?」

  「原來的幾棟樓倒是還在,不過好像派了其他用場了。」

  「沒關係,就去那兒吧。」

  原來的教學樓果然都變成了某機關的辦公場所,所幸校園的大體輪廓還在,操場邊成行的梧桐樹也依然筆直地佇立著。

  她感慨地看著這些見證了她青澀歲月的梧桐,一幕幕久遠的畫面在腦中浮光掠影般顯現,那麼多歡樂而辛酸的往事,都是讓她忘不了,放不下的記憶。

  正沿著操場邊緣緩緩走著,她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路……路眉?!」

  轉過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馬老師?」

  那人慢慢走近,略微佝僂的身形,刻著深深皺紋的面孔,熟悉而親切的笑容,她又驚又喜,「馬老師,怎麼會是你?!」

  馬老師是她高中三年的班主任,為人古板而又開明,學業上對他們要求非常嚴格,而平時又對每個人照拂有加。他們私下都叫他「老馬」,但其實對他是非常敬重的。對路眉而言,馬老師可算她求學生涯中遇到的少數幾個好老師之一。

  「馬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聽說流雲中學和市一中合併了呀。」

  「是啊,雖然學校合併了,但是家屬樓還在這裡啊。」馬老師呵呵笑道,「而且,你大概忘了,教完你們那一屆以後,我就退休了,你們是我的最後一屆學生啊。」

  她恍然,「對啊,瞧我這記性,居然連這個都忘了。」又笑道:「怎麼樣,沒有我們這些調皮學生讓您心煩了,應該過得很愉快吧?」

  馬老師笑起來,語氣頗驕傲,「唉,沒辦法。人忙慣了,停下來就覺得難受,我現在在家收了幾個補習的學生,平時給他們補補數學,他們的成績現在在班裡可是數一數二的。」

  她作驚訝狀,「哇,這麼厲害,果然薑是老的辣。」

  兩人笑了一陣,在花園內的涼亭坐下來。

  馬老師冷不丁問:「那麼,你和唐皓怎麼樣了?」

  她呆住了,「唐皓?」

  馬老師以為她害羞,笑道:「現在還不好意思嗎?那時候你們那兩個小冤家自以為很秘密,其實又怎麼逃得過我們老師的火眼金睛,只不過你們倆的成績好,老師也懶得多管罷了。」

  她原本就心亂如麻,現在更是煩亂萬分,只是低頭絞著雙手,一聲不出。

  只聽見馬老師又繼續往下道:「後來你們怎麼了,好好的鬧起彆扭來,你們倆高考志願填了一個地方,你卻連出國都不告訴他一聲,他開學以後不見你,才發狂一樣跑回來問我你的下落,我不知道你在國外的具體地址,也沒能告訴他什麼,後來你們怎麼樣了?」

  路眉無法言語,在心裡狂亂地想著:他找過她,他居然找過她!他為什麼要找她,他不是已經不要她了嗎?

  「路眉,路眉,你怎麼了?」馬老師發現她神情不對,連忙喚道。

  她清醒過來,勉強笑笑,「我沒什麼。」頓了頓,又低頭說,「我和他……沒有再聯絡。」

  「這樣啊……」馬老師看了看她的神色,還是忍不住歎息,「太可惜了……我還以為可以喝上你們的喜酒呢。」

  喜酒?她心中驀地一動,從包裡掏出一張喜帖,恭敬地遞過去,「馬老師,到時候還請您務必光臨。」

  馬老師訝異地接過,「原來你真要結婚了?」打開喜帖一看,突然哈哈大笑,拍起路眉的肩膀來,「你這丫頭,明明都要結婚了,還騙我你們沒聯絡,姚墨不就是唐皓嘛!」

  她腦子裡轟然作響,反反覆覆只在心裡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清風徐來,梧桐樹影沙沙搖曳,她彷彿又回到那年夏天。

  那個少年微笑著俯下身來,輕揚的髮絲上彷彿有陽光閃耀,「哎,說好了,一起報N大哦。」

  周圍一干同學哄笑起來,「哇噢,現在就夫唱婦隨啦,還沒請喜酒呢,會不會太早了點啊?」

  他絲毫不覺難堪,甚至還誇張地向四面抱拳,「不早不早,承大家吉言啦,將來一定補請。」

  她又羞又氣,不好多說,卻只能瞪他一眼,然後低下頭,藏起因喜悅而彎起的唇角。

  可諷刺的是,美夢總是易醒,沒過幾天,他就當著眾人的面,摔碎了她送他的禮物。

  「哐啷」一聲,她花費了一個月時間才做好的小豬就此粉身碎骨。她記得那一瞬間她是如何的心痛欲裂,也記得沈慧在旁發出的冷哼:「做得這麼粗糙的東西也好意思送人,真笑死人了。」

  然而讓她真正絕望的,卻是他絕然掉頭不顧的冰冷姿態。往昔的柔情就如一場可笑的空夢,夢裡越甜蜜,夢碎的時候就越加痛苦。現在回想起來,彷彿仍有一把鈍鈍的刀子在淩遲著她的心。

  恍惚中她聽見馬老師說道:「姚墨因為他家裡面的一些原因,在學校一直用唐皓這個名字,實際上姚墨才是他的真名,現在應該總算改回來了。」

  唐皓,姚墨,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難怪他手腕上會有那顆黑痣,所謂家族成員都有的說法只是騙她的謊言吧。難怪「第一次」見面時,撇開相貌不談,他仍給她奇異的熟悉感。難怪那時他會說「讓我連同他的份,一起愛你。」難怪……

  回想起重逢以來的種種,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可尋,她只怪自己太遲鈍,竟然到現在才發現真相……

  馬老師仍在說著什麼,但她已經無心再聽。正想委婉地表達道別之意,旁邊突然有人走近,「馬老師。」

  「怎麼,下班了?」馬老師看見那人顯然很高興。

  「嗯,今天不用開會,所以可以走早些。」那男子笑道,溫和深邃的眸子落在路眉身上,卻明明白白地閃過詫異之色。

  路眉也吃驚不小,這個男子……她確定她見過這個男子!他的眉眼輪廓,都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那感覺雖淺淡,卻彷彿衣上的陳跡,難以洗去……他是誰?

  「你……」她和他同時發聲,又一起停下,大眼瞪小眼地對望。

  「哎,原來你們認識啊?」馬老師哈哈大笑,「不過都是校友嘛,也難怪。」

  「我是認得她,就不知道人家還記不記得我了。」男子挑了挑左眉,淡淡地笑。

第10章(2)

  路眉的臉瞬間爆紅。天啊,她想起他是誰了!

  如果說路眉這輩子做過什麼讓自己寢食難安的虧心事,初三那年的告白事件可算上一樁。

  十五歲的她,學業優秀,人又出落得清秀有致,自然獲得了不少男生的矚目。

  但她沒想到,居然會有男生在下課時大咧咧地走進教室向她告白。她幾乎不認識那個高年級的男生,只在學校集會上遠遠見過幾次而已,據說他經常打架逃課,在學校裡的風評絕不算好。她一點也不想和他扯上關係,而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下說喜歡她!也許其他女生會心中暗喜,但她的第一反應是又羞又氣,周圍同學的注視讓她覺得全身冒汗,大腦一片空白,然後……她用她自己極不願意回想的語言拒絕了那個男生。四周如死般沈寂,而他只是挑挑左眉,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但路眉知道,她確確實實傷了他。

  其實,當路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立刻就後悔了。不管是誰,都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她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就好了,如果她那時不那麼驚惶失措就好了……可惜再多的懺悔,也抵不過已經犯下的過失。

  她也想過要向那個男生道歉,但始終鼓不起勇氣。

  然後,聽說因為這件事,他被嘲笑了很長一段時間。

  再然後,他就畢業了……

  世事真是奇妙,想不到那麼多年後的今天,他們竟然又在這個校園重逢。

  物非,人亦非。

  當年的慘綠少年已蛻變為一名氣質沈穩的公務員,溫和而包容的眼光,稍稍化解了她的尷尬。

  因為心存愧疚,所以當他們向馬老師告別後,他提出到咖啡廳坐坐,路眉沒有拒絕。

  空氣中飄蕩著Cappuccino的芳香,銀質小勺緩緩在棕色液體裡攪拌出奶白的痕跡,一圈又一圈,剛硬變成柔軟,苦澀化為甜潤,彼此相容相依,再也不能分離。

  「咖啡有那麼好看嗎?」對面的男人微笑著打破了沈默。

  「啊?」路眉如夢初醒,微微暈紅了臉。

  他看呆了一瞬,然後輕歎道:「你還是沒變……」仍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恍神發呆,出神微笑的樣子,有不染塵埃的寧靜,連空氣都彷彿變得純淨起來。他當年是多麼想一探她的世界啊……

  「沈靖。」路眉叫著男子的名字,終於鼓起勇氣說,「對不起。」

  他默然,啜了口咖啡後才道:「不,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路眉張口欲語,卻被他伸手止住,只聽他緩緩說道:「我那時候年少衝動,你那種反應,也是正常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莽撞。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妹妹和唐皓竟然會因為這個而遷怒於你……」

  路眉震驚地擡起頭,他剛剛說了什麼?

  沈靖苦笑,「沒錯,我妹妹就是沈慧,而唐皓是我的死黨。他們……」他思索著措詞,「他們那時也是年少氣盛,一心想著要為我打抱不平。就是……想辦法讓你喜歡上唐皓,然後唐皓再甩了你……」他頓了一下,「你還好吧?」

  路眉捏緊皮包,勉強道:「我沒事,你……繼續。」

  他頗為憂慮地看著她,還是說了下去:「後來……唐皓他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了你,他要退出這個計劃,而我妹妹極力反對。」說到這裡,他微微歎了口氣。

  「不巧的是,我們家從小和唐皓家是對門,我妹妹恰好看到了一些……可以讓唐皓的家庭破裂的事情。」沈靖含蓄地說,「於是,她就用這個來威脅唐皓……後來我才知道這件事,可惜已經太晚了。你出國以後,唐皓為了你失魂落魄了很久,我妹妹其實也很後悔,所以上次她一見著你就通知了唐皓……」

  ——原來如此。

  她突然很想大哭,又很想大笑。這麼多年的恩怨癡纏,原來都是年少時無心種下的果。

  這一切,原來都如此荒謬。

  「我真恨你們。」她冷著面孔,一字一句地說,「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憑什麼這樣操控別人的感情,決定別人的生活?」說完,抓起皮包就走。

  沈靖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大驚之下,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等等!」

  「放開我!」路眉怒瞪他。

  他在她的瞪視下鬆開手,卻低聲道:「不要輕易說恨字,如果你要恨一個人,先想一想,如果他死了,你會怎樣。」

  「……如果他死了,我會怎樣?」她身體一震,迷茫地重複。

  厚重的落地窗簾遮擋了大部分日光,只有一線陽光溜過窗簾的縫隙,照進陰暗的室內。

  「什麼,她沒去你那裡?」一個低沈的男聲驀然揚起,「你肯定嗎?我問過了,到處都找不到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聽了你的留言,回A市找你問個究竟了。」

  對方說了什麼,然後被男子焦躁地打斷:「不,不可能,她不會像上次那樣絕情,不可能!」

  話筒被重重擱下。他坐倒在沙發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來,總是這樣,當他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往往讓他出乎預料。就像當年……姚墨用力閉了閉眼睛。當年他一直很有信心,太有信心了……他以為他會有足夠的時間向她解釋,請求她原諒,而她毫無疑問會地原諒他,雖然那肯定要費一番工夫,但她一向心軟好哄,和好如初根本不是問題。顯然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十年的時間那麼短又那麼長,他早已不復當初的年少輕狂,外人皆以為他年少有為,春風得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工作,其實只是用來發洩的途徑。若不是這樣,他恐怕早已在一次次無望的尋覓中瘋狂。這十年中,從國內到國外,一有出差的機會他總是盡量爭取,就是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她,儘管這希望渺茫得如同滄海一粟。

  沈慧不止一次勸他放棄,她說:「贖罪有那麼重要嗎?」

  贖罪?他只有苦笑,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沈慧根本不明白,當他意識到,她從此自他的生命中消失時,他有多絕望,未曾有過的恐慌排山倒海而來,緊緊絞住他的心肺,他透不過氣來,就像兒時那次溺水,河水冰冷地灌入口鼻,掙扎無力,只能絕望地,望著頭頂上那片黯淡微渺的天光逐漸遠去。

  她對他的重要性,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若能早一些體會到這一點,他絕不會答應沈慧完成那個愚蠢的報復計劃……

  他不自覺地緊握拳頭,現在想這些已經無濟於事,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他是如此小心翼翼,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敢告訴她——他承認自己很卑鄙,甚至利用唐皓的死來博取同情,騙她卸下心防——因為他輸不起啊……

  如今好不容易才讓她接受自己,如果當年的事情再度重演,她再次毫無預兆地從他的世界裡消失……單是想想他就覺得痛不可當,如果真的發生了,他不知道自己將會變成怎樣……

  門鎖發出一些輕微響動,他陡然睜開雙眼,正好與開門進來的路眉四目相對。

  她站在門口,長髮微亂,看起來略帶倦色,但眼睛依然清澈明亮,而且……平靜得看不出情緒。

  對視良久,他沙啞地開口道:「你又沒帶手機。」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微微一笑,放下包包,走到窗前「刷」地拉開窗簾,耀眼的陽光頓時盈滿整個客廳。她就站在陽光中甜甜地向他笑著,「今天天氣真好,不是嗎?」

  他看著她怔住了,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笑顏,卻有些什麼不一樣了,彷彿褪去了最後一絲陰霾,明媚得讓人不敢直視。

  「你……」無數的問題在喉嚨裡打轉,但他卻無法問出口,只是試探性地張開雙臂。

  她毫不遲疑投入他懷中的一剎那,他終於又可以舒暢地呼吸。懷抱中的嬌軀溫暖馥軟,淺淺的氣息在他頸邊吹拂,多麼熟悉而令人眷戀。

  「眉眉。」他不自覺地收緊雙臂。輕蹭她柔軟的發,

  「嗯?」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猶豫地將心中恐懼宣之於口,他屏息以待。

  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尋到了他乾燥溫暖的手掌,與他十指交纏,牢牢緊握。

  「如果他死了,你會怎樣?」

  她答不上來。

  只因她完全不敢想像,沒有他,她會怎樣。那刻她才驚覺,原來他已經在她的生命裡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唐皓也好,姚墨也罷,她的甜蜜過往裡有他,她未來的人生規劃裡也有他,她與他,早已如Cappuccino的咖啡和牛奶般密不可分,若要生生割離,將會是怎樣的剜心之痛?

  所以,她回來了。

  在冷靜之後,她想了更多。也許,她以前的確很遲鈍,但如果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仍不明白他的心意,那她只配稱愚鈍了。過去的種種深究已沒有意義,把握當下才是她最想做的。

  「不會。」她似乎瞭解他的恐懼,緩慢而清晰地說,「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了。」

  「你保證嗎?」

  「我保證。」

  聞言,他深深閉上眼睛,將臉埋入她的肩頸中。

  這就夠了。這已經是他冀望的全部。

  她卻在他耳邊柔聲呢喃:「我愛你。」

  猛然擡起頭,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啦,你沒有聽錯。」她清亮的雙眼中溢滿笑意,又重複了一遍,「我愛你。」

  他清俊的臉上難得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片刻之後,藏不住的欣喜從他眼中一波波蕩漾開來。言語已經不足已表達他的激動,一個個急切的吻近乎貪婪地落在她的唇上,擁抱的力道箍得她的身體隱隱疼痛,但她卻由衷地感到喜悅。他和她,身心從未如此靠近過,再沒有什麼可以成為兩人之間的阻隔了。

  雖然拐了如此大的彎,他們最終還是找到了彼此。因為浪費了太多的光陰,他們已經不起任何等待。而曾有的不快往事,就讓它永遠埋葬在記憶深處吧。

  良久之後,背著光,他擡起頭,緩緩向她露出一個久違的,燦爛尤勝陽光的笑容……

  「好像啊!」她不禁脫口而出。

  「什麼好像?」他莫名其妙。

  她縮縮脖子,在心裡偷笑。她自然不會笨到告訴他,他一直介意的「前任」,其實有著和他相似的燦爛笑容。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