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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4:20

【第四十章.混亂】

  華采幽認為自己如果哪天莫名其妙橫屍街頭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

  看著正親如姐妹般在小花園裡漫步談心的兩位美麗女子,她委實覺得脖子裡有些涼颼颼的。這人吶,一旦活得過於囂張就很可能會招來點什麼東西,尤其容易吸引幾朵桃花在身邊轉悠來轉悠去。

  只不過可惜的是,桃花這玩意兒不是尋常人等消受得起的,比如她華采幽之前就差點兒一命嗚呼在黑森林裡做了花肥。

  「花老闆,未得請而自行登門,還望不要見怪。」

  「哪兒的話,郡主可是請都請不來的,今兒個大駕光臨實在令我們蕭家山莊蓬蓽生輝。說起來,還是薛凝你的面子大。」

  「姐姐又拿我取笑了,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何來的面子?只不過是郡主念在曾一路同行的份兒上,屈尊來看我一眼罷了。」

  「你這話真是好沒良心,若不是與你投緣,我才沒空來看這一眼。再者說了,我之前來瞧了你那麼多回,敢情都不算在這一眼裡?」

  「就是嘛!你乃是堂堂蕭家掌門的表妹,如果這麼大一座靠山還叫無依無靠,豈不是全天下絕大多數的人都要活活哭死了?」

  三個女人一台戲,一千五百隻鴨子永遠都不會冷場,甭管是虛情還是假意甭管話裡夾了多少槍帶了多少棒,反正表面上那是絕對的其樂融融情深意篤。

  華采幽一邊看著滿園的秋菊一邊把自己的臉笑成了盛開的小菊花。

  安陽和薛凝倒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惺惺相惜,一樣的端莊秀麗才情出眾,一樣的舉止有度言談得體,一樣是名門淑女的標兵大家閨秀的典範。另外,也一樣對某個招桃花的傢夥有些看法想法甚至做法。

  薛凝自是不必說,而安陽似乎較之於她還要更勝一籌。原本想要嫁的魏留和將來似乎要嫁的蕭莫豫,剪不斷理還亂新仇舊恨一塊兒算,華采幽好像又可以去多死幾次了……

  為了不刺激對方脆弱的神經導致殺意洶湧,華采幽扯了幾句場面上的廢話正欲跑路,便遠遠看到巒來滿臉慈愛地抱著憶兒白袍飄飄踱了過來。

  安陽也瞧見了,拉著薛凝一起迎上前去,笑著逗憶兒。

  小傢夥一手摟著『聖父』的脖子,一手抓著『聖父』的衣襟,老老實實地伏在『聖父』的胸前,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個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女子。

  雖然沒有表現得如同對蕭莫豫那般不待見,但按照憶兒自來熟尤其看到美女就笑逐顏開一個勁兒要抱抱的性格來看,似乎過於安靜了。

  安陽和薛凝卻很喜歡憶兒的乖巧,很是誇讚了幾句。又玩了一會兒才翩然告辭,繼續裊裊婷婷的賞花撲蝶。

  「寶貝兒今天怎麼這麼乖呀?」華采幽抱過憶兒剛表揚了一句,一縷頭髮就成了小傢夥手裡沒了根的亡魂……

  巒來見狀,口中唸唸有詞。

  華采幽疼得眼淚汪汪,沒好氣的質問:「亂來你亂叨叨什麼?」

  「貧僧在為女流氓施主的頭髮超度。」

  「……你還是為你自己的三千煩惱絲超度去吧!」華采幽轉而點點憶兒的額頭:「你既然這麼喜歡揪頭髮,怎的還喜歡跟這禿腦殼混在一起?」

  「小施主之所以揪頭髮,是想幫女流氓施主斷了煩惱。而貧僧早已了卻諸般世俗牽掛,小施主自然樂得與貧僧在一起時的清閒。」

  「難道你當年斷煩惱絲的時候是一根頭髮一根頭髮揪的?再者說了,我又不要做尼姑,我貪戀紅塵,我要喝酒吃肉跟美男互嫖!」

  巒來伸手將憶兒搶過,順便將華采幽一把推開,晃了晃他那根妙用無窮的手指頭:「女流氓施主若是再在小施主面前口無遮攔,就莫怪貧僧出手了。」

  「……點那個地方好像不能讓人閉嘴吧……」

  「人在快樂巔峰的時候,會欲仙欲死口不能言,女流氓施主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

  「不用了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既然尚需至少半年方能與男流氓施主行那苟且之事,女流氓施主不妨先與貧僧的手指共赴,包君滿意,如何?」

  「……你個臭和尚,又偷聽!」

  巒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徐徐點頭:「不僅偷聽,而且偷窺。只可惜,依然是光打雷不下雨,不知究竟何時才能久旱逢甘露?」

  「…………」

  華采幽悲從中來,無語凝噎。

  一陣冷風吹過,憶兒打了個噴嚏,巒來立即解開僧袍將娃娃整個裹了進去,僅僅露出戴著虎頭帽的小腦袋。

  華采幽盯著這一大一小的奇怪組合瞅啊瞅,居然愣是把他們的眉眼五官瞅出了幾分相像之處來,然後被一個念頭給轟得外焦裡嫩:「亂……亂來……你是不是早就認識雲舒啊……」

  「何為早?」

  「就是……憶兒出生之前。」

  巒來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貧僧第一次見到雲舒施主,第一次見到男流氓施主,第一次見到風艷施主,第一次見到女流氓施主,都是在同一天。那日,貧僧在『銷金樓』漫步賞景,在一處僻靜的小屋外,看到一位女施主抱著一個小施主跪在一位男施主面前哀哀哭泣。貧僧心懷慈悲,最是看不得世人痛苦流淚。惟願早日堪破色戒,窺得佛法真諦,渡眾生往西方極樂。」

  華采幽聽得暈暈乎乎,接道:「然後你就跟風艷去了小樹林裡修行,完事後遇到了我。真巧啊……」

  「萬事萬物都有因緣,看似巧合,實則早有定數。」

  華采幽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亂來,你為什麼要出家?」

  巒來的手指輕輕拂過憶兒的眉骨,淡淡答曰:「命定。」

  「沒有想過還俗嗎?」

  「一日未堪破,一日在紅塵,何來還與不還?」

  華采幽歪頭看了看巒來俊逸的面容:「至少還俗了你就有頭髮了,有了頭髮就更加賞心悅目了。」

  「三千煩惱絲既已斬斷,便再無重生的一日。」

  巒來話語裡的決斷讓華采幽的心莫名安定了下來:「帶憶兒去『大園』住幾天吧!姐妹們也該想他了,正好高粱地最近也總在那裡出沒。」

  「小施主的安危女流氓施主儘管放心。」巒來像是很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點頭應了,接著又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倒是男流氓施主,病勢一直久拖不愈,甚為蹊蹺。」

  華采幽神色一黯:「他的飲食藥物在入口之前全部都細細查過,薛凝的一舉一動也皆在監控之中,並沒有發現半點異樣。難道,真的是我多疑了……可我總覺得,薛凝的此次出現不是那麼簡單。如果不是因愛生恨而想要對我或者蕭莫豫不利,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巒來將憶兒的帽子向下壓了壓,不語。

  ——————

  ——————

  當天下午,巒來便帶著憶兒晃去了『銷金樓』,華采幽則繼續著灰孫子一樣的忙碌,而蕭莫豫的病竟開始慢慢好轉了起來。

  如此又過幾日,陰沈了許久的天空灑下了片片雪花。

  傍晚,忙裡偷閒的華采幽正抱著憶兒站在窗口看他人生裡的第一場雪,一個人影忽然飄了進來,帶入滿室涼意。

  「兔兒妹妹,想死我了吧?」

  身著黑色輕裘,斜插木簪束髮,肩頭發梢有幾點潔白,眼角唇邊掛幾分燦然。

  華采幽隨手拿起一個杯子便砸了過去:「我想你死!」

  柳音笑嘻嘻接住:「我可是特地來陪兔兒妹妹賞雪的,感不感動呀?」

  「稀罕!」華采幽撇撇嘴表示不屑,卻又仔細瞧了他兩眼,像是又單薄了些,好在氣色總還算不錯:「你打哪兒來?」

  「京城。」

  「千餘里的路程,這麼快就回來了?」

  「還不是為了早日見到兔兒妹妹你麼?跑死了好幾匹馬呢!」

  柳音熟門熟路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一飲而盡,身上的雪花直到此時方融為水珠,顫巍巍浮在貂裘的表面,晶亮晶亮的。

  憶兒瞧了覺得好奇,便伸了手要去觸摸。柳音便很配合地湊上前去,卻在那小手堪堪碰到之際輕輕一抖,水珠頓時碎裂隱入衣服的縫隙消失不見。

  於是一個大哭,一個大笑,一個哭笑不得。

  晚上,華采幽張羅著在『大園』的正廳擺了一桌飯菜算是為柳音接風洗塵,巒來高粱地毫不見外地坐下來混吃混喝。

  酒過三巡,紫雨也來了,大大方方說是要吹奏一曲湊湊熱鬧。

  簫聲悠揚,卻讓呼嘯的北風嗚咽。

  柳音斜臥在椅中聽了片刻,起身走到琴架前,揮手輕佻,琴音錚然,密若擂鼓,與簫一高一低一急一緩,萬物俱寂。

  從始至終,紫雨一直定定望著柳音瘦削而挺拔的背影,一瞬不瞬。

  一曲罷,她收回視線垂下眼眸,微微一禮,握簫離去,一言未發。

  良久,柳音方轉過身,朗朗一笑。

  聽了此曲的巒來高宣佛號:「幸虧紫雨施主沒有內力,否則二位聯手,足能瓦三軍之志。」頓了頓,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對著尚在回味的華采幽歎了一聲:「早知道,當初就該讓紫雨施主對著那幾位黑衣施主吹上一曲的,說不定,能打消他們的求死之意。」

  柳音緩步走到桌邊,卻未落座,狀似隨便問了句:「什麼黑衣施主?」

  華采幽解釋:「之前曾經有七個黑衣蒙面的人在這裡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做什麼,被亂來給點倒後,居然二話不說全都自殺了。」

  柳音偏首看著滿面慈悲嘴巴裡又在神神叨叨的大和尚,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那邪的那魅的那邪魅的……

  「原來大師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知是否能指點一二?」

  他話說得客氣,動作可是一點兒也不客氣,還沒問完,便一記掌刀橫切過去,雖無聲無息,卻讓桌上的碗碟盡皆碎裂。

  巒來對此突然襲擊表現得不慌不忙,非常淡定地向後一仰,『嘩啦啦』破門而出。

  冷風夾雜著冰雪倒灌,將早已醉倒出溜在桌子底下的高粱地凍醒,揉揉眼睛竄出來:「什麼情況?」

  華采幽呆呆地指了指破損的門板:「柳音跟亂來幹上了……」

  高粱地霎那爆發出了極地之淵的寒氣,下一瞬,銀色的身影便如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於是,整個世界清靜了……

  華采幽看著滿地的杯盤狼藉,狠狠打了幾個哆嗦。

  腹中的酒被寒風一激通通湧進了大腦,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攤坐在了地上。

  好半晌,眩暈感才慢慢消褪。掙扎著剛剛爬起,便被一個倉惶衝過來的下人的話給驚得又跌了回去——

  「憶兒被人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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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4:37

【第四十一章.表妹之死】

  準確地說,憶兒不是被人搶走的,而是被人輕輕鬆鬆給抱走的,幾乎滿園子的人都親眼見證了這奇跡的一刻。

  一個長得很路人甲乙丙丁的黑衣男子,從房間裡抱出了熟睡中的憶兒,然後大大方方的離去。沒有跳窗也沒有上梁,走的是堂堂正正的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像華采幽一樣,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癱軟在地,能看能聽而不能動。只不過,那些人並沒有喝酒。

  華采幽一骨碌爬起來,迅速用冷水洗了把臉,便飛馬奔到山莊,直接敲了薛凝的房門。

  此時已近午夜,天地間唯余雪落的聲音,這幾聲密集的敲門於是顯得格外響亮。

  薛凝這會兒居然還未歇下,且衣著整齊妝容細緻,看上去比平日裡更加明艷照人。見了華采幽嫣然一笑,側身相讓,絲毫不覺得意外和驚詫,竟像是早就在等她到來一般。

  華采幽走進後,薛凝將門關起。

  「姐姐深夜前來,可是找我有事麼?」

  「憶兒在哪裡?」

  「他不是在姐姐的『銷金樓』裡,由一大幫子人照看著,怎的來問我?」

  華采幽看著巧笑倩兮的薛凝,輕輕搖了搖頭:「你篤定我不能把你怎麼樣是不是?究竟誰在為你撐腰?安陽郡主麼?不過這不重要,無論你背後的力量是什麼,在這蕭家山莊內,都是我做主。換而言之,我讓你生你就生,我讓你死你就死,更有可能的是,讓你不生不死。」

  緩緩逼近半步,聲音越發輕柔:「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現在並非什麼豪門大宅裡的婦道人家,需要講究個仁義道德禮儀廉恥,有著頗多的顧忌。我是老鴇,混跡於市井青樓,最擅長的就是玩陰招折磨人。我想你也知道,女人一旦折磨起女人來,尤其的花樣百出名目繁多。你信不信,我可以每天換一種方法用在你身上,整整半年都不帶重樣的,而且,你還偏偏就是死不了!」

  薛凝雖然還是淺淺的笑著,卻似乎已經有些勉強:「姐姐為什麼要如此對我?」

  「你想要個明白是麼?行,我就給你明白!」華采幽今日的耐心像是出奇的好,不疾不徐地給著解釋:「當日你說與蕭莫豫有染之時,除了我,再無第三個人在場。那麼,你所謂的那個流言又是誰傳出來的呢?總不會是我吧?你自導自演了這一出,為的就是將自己再次逼到絕境,吃準了蕭莫豫不得不接受你。事實上,這一招其實並不新鮮也不高明,卻很有用,正常情況下,似乎一切也就只能順水推舟了。可問題是,蕭莫豫不在江南,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漠北。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想要孤身來找他,根本就無異於是自殺。所以,你其實不是,或者說,不全是僅僅為了和他在一起。」

  華采幽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你是要毀了蕭莫豫,對不對?你散出那種謠言,損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名節,更是他的顏面。玷汙表妹在先,將她許給別人在後,如此令人不恥的行徑,足以把他多年來辛苦累積的聲名毀之殆盡。然而,你要的還不只這些。你想讓他,乃至於整個蕭家元氣大傷!」

  說到這兒,停頓了片刻,待薛凝臉上的笑容褪盡,方又繼續:「來找你的人,是皇家的吧?也只有他們,才能截住所有與那個流言有關的信息傳到雍城,從而令蕭莫豫措手不及,不得不先安排你留下來。恰在那時,我又偏巧出了事,他便無暇去查你。而我一回來,他就離奇病倒,恐怕跟你脫不了干係吧?為了拖延時間,好讓與你合作的那些人佈局,對不對?」

  薛凝轉身走到茶幾邊,為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全無熱氣的茶:「姐姐真是好聰明,這次我最大的失誤就是低估了姐姐。噢不,或許,我一直都低估了。」輕輕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沒錯,我的確本以為控制了表哥就等於控制了全部的局面,可是萬萬沒有料到,你竟能撐起一切。而且,居然還完全沒有辦法對你下手。」

  華采幽聽了一愣:「我也很納悶,你們為什麼一直沒有對我採取行動。就算我有所防範,但也不應該如此風平浪靜。其實我之所以遲遲沒有與你攤牌,也是因為我想看看,你們還有什麼招數沒有使出來。」

  薛凝驀地輕笑,卻不答反問:「那麼姐姐認為,我打算如何毀了表哥傷了蕭家元氣呢?」

  「憶兒。」華采幽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事到如今,你我之間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憶兒的身份不簡單,倘若出事,蕭莫豫便很有可能罪責難逃。我一開始也以為,你只是單純的因愛生恨,不過是想讓蕭莫豫受些身體上的苦楚折磨。但後來,我發現你與安陽郡主的交情不淺,再結合之前種種疑點,便不難推測出你的目標原來竟是憶兒。這兩天『大園』裡新移植進的幾株臘梅,是你安排人輾轉送來的吧?今兒個晚上恰巧開了花,園子裡的人就都像中了一般,想必,那花蕊上早已被動了手腳。莫非,你當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姐姐既然早就猜到,又為何坐觀這一切發生?」

  「因為,我要揪出隱在幕後的人。還因為……」華采幽的神情已比窗外的北風更加冷峭:「我要讓你死,也死個明明白白心服口服!薛凝,你之前雖然騙了我,我卻並不恨你。因為倘若不是我自己沒有信心,也不會被你的片面之詞所惑。你愛蕭莫豫,這無可厚非,為了和他在一起而使些手段心計,也並非多了不起的罪過。甚至你現在恨他,想害他,也實屬人之常情。這樣的戲碼,從古至今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端看到了最後,誰贏誰輸!」

  華采幽揭開琉璃燈罩,讓燭火將滿室照亮:「很可惜,這次輸的,是你。局勢發展到這個地步,我當然不能再留著你。不過想來,你也應該早就做好了一旦事敗,便自我了斷的準備吧?」

  薛凝默然片刻,端著那杯茶直面華采幽:「如此看來,憶兒定然沒事?」

  「有亂來和尚在,他怎會有事?說不定,憶兒現在已經重新在他的小床上繼續安眠了。」

  「所以,我好像是一敗塗地了?」

  「好像是這樣。」

  薛凝側耳傾聽窗外『撲簌簌』的雪落聲,唇邊漸漸綻開一抹笑意,淺淺的,很平靜:「第一次見到表哥時,也是這樣的季節,下著這樣的雪。從那一刻起,我便決定了要跟他一生一世。到了蕭家,看到你,我很為表哥不平。他那般芝蘭玉樹的人,如何竟會有你這般只知舞槍弄棒的妻子。很快,我便發現表哥似乎與你並不投契,於是便認定,他之所以娶你,完全是由於父命難為。所以我設計幫他逼走了你,我以為他會很高興,然而我錯了。當他得知你離開時的模樣,我永遠都忘不了,那種震驚那種不信那種失去至寶摯愛才會有的心痛……於是我知道,我錯得實在太過離譜,因為竟是我讓他明白了你到底有多重要。

  表哥對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我送離了蕭家大宅。從此以後,不聞不問。我想,他多少猜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後來,他給我許了個人家。這個消息,讓我獨自笑了整整一宿。我恨他居然當真如此絕情,我更加不甘心自己居然敗給了你,所以我來找他。但我發現,無論用什麼方法,你們之間已經再也無法容納第三個人了……悲哀的是,我還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你較之過去,更加適合表哥,適合做蕭家的女主人。」

  她微微垂下頭,端詳著茶杯裡的茶色,沈默少頃,幽幽地說了句:「可是,你們卻一個致命的問題……」

  華采幽雖然不想問,但又不得不問:「是什麼?」

  果然,薛凝沒有回答。只是擡了眼,莞爾一笑:「姐姐,你真的要我死嗎?」

  她這種近乎於天真的表情讓華采幽心中不由得一軟,咬了咬牙,沒有作聲。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華采幽握緊了拳,感受著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我不能讓一個心心唸唸想要害蕭莫豫,害憶兒,甚至害蕭家的人繼續留在身邊。沒錯,我可以派人把你送走,送得遠遠的,讓你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可是,你會願意嗎?你會接受這份憐憫嗎?」

  薛凝輕輕笑出了聲:「原來這世上最瞭解我的,竟是姐姐你。只可惜,姐姐依然看錯了一點。」小口啜飲著杯中的液體,像是在細細品味:「從始至終,我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跟表哥在一起。」

  青花瓷落地,聲音清脆,香消玉殞。

  與此同時,房門被從外推開,蕭莫豫站在暗處,神情難辨,唯余面色蒼白若雪。

  華采幽忽然覺得很冷,前所未有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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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4:54

【第四十二章.打賭的小菊花】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蕭莫豫看著了無聲息側臥於地的薛凝。

  靜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蕭莫豫開口道:「對外就說她是得了急症暴斃,明早發喪。」

  「好,我會安排。」

  「不用了,這事我來處理。你現在馬上回『大園』去看看憶兒的情況,這幾日帶著他住在那兒別回來了,小孩子要離白事遠一點。」

  「她的喪事我總要露面吧?」

  「你與她並無關係,也無交情,不參加也無妨。」

  華采幽冷笑著邁前幾步:「你的意思是,蕭家的事與我無關?這會兒,你又想起來我不是蕭家的人了?」

  蕭莫豫在她距離半臂時霍然轉身:「你本來就不是。」聲音在寒風中顯得很散,略有些模糊,聽不清楚語氣語調。

  「你在怪我逼死了她?」華采幽站定,恍惚覺得他披著白色麾裘的背影似是要融入紛揚的大雪,就此消失:「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早在你剛來雍城的時候,就強迫我學著處理蕭家事務,將個中厲害險惡人心掰開了揉碎了教給我。如今,我終於不負你的一番苦心,能夠不動聲色的算計,能夠天衣無縫的陪你演戲,能夠眼也不眨的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我如你所願,你又為何不高興?莫非,我心狠手辣毒如蛇蠍,讓你害怕了?」

  蕭莫豫的肩頭猛地一動,像是要轉過來,卻終究舉步離去,什麼都沒說,只有一陣壓抑著的咳嗽被風吹進了華采幽的耳中……

  ——————

  ——————

  回到『大園』,憶兒果然已經安安穩穩地睡在了自己的小床上,巒來和高粱地以及柳音則圍坐在杯碟碎得一塌糊塗的桌邊,不語不動,成三足鼎立之勢。雪從被撞壞的門板那裡呼嘯著灌入,已經在三個人的頭上身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層。

  華采幽看到這般詭異的情景不由得一愣:「你們幹嘛呢?」

  沒人理她。

  「凍住了?」

  還是沒人理她。

  「被點穴了?」

  繼續沒人理她。

  走進瞧了瞧,只見個個氣息平穩神色如常,柳音甚至還衝著她很挑逗地拋了個媚眼。

  華采幽於是直接便踹了他一腳:「讓你勾搭本老鴇!」

  柳音仰面摔倒在地,同一時刻,巒來和高粱地也一起活了過來。

  「阿彌陀佛,柳施主你輸了。」

  高粱地冷冷附和:「願賭服輸。」

  「兔兒妹妹,你害死我了啊!」

  華采幽好奇:「你們在打賭?賭什麼?」

  巒來揮揮大袖將光腦殼上的積雪拂去:「很簡單,誰先動誰就輸。」

  「為什麼要打賭?」

  「因為高施主和柳施主靠比武分不出輸贏,貧僧便想了這個法子,既不傷和氣又不傷身子,卻能驗出定力水平和內力高下,一時興起,貧僧便也湊了個熱鬧。」

  「那賭注是什麼?」

  柳音這時一骨碌爬起來,將華采幽一把抱住,放聲哀嚎:「客官求求你,來澆灌我的小菊花吧!」

  「……啊?!」

  高粱地聲音表情依舊冷著,但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幸災樂禍和迫不及待,俊美的冰山臉上還隱約露出了一抹顛倒眾生的壞笑:「這就是賭注,明天守在大門口,抱著每個前來找樂子的客人,說一遍。」

  華采幽立馬崇敬萬分的看向巒來,大和尚則很是謙遜地笑了笑:「不知會有多少客人樂意效勞,讓我們拭目以待。」

  華采幽忽然想起夏先生曾經說過,柳音的後面還沒有被開墾過,眼睛一亮,很興奮地拍拍他那張惹人憐愛的臉:「你這是初夜呀!可不能白白澆灌,那些願意效勞的客人還要競標,價高者得,然後依次排下去。就憑你這小模樣,我相信,就算一天三個也至少能排到後年去!」越想越美,於是不禁叉腰大笑:「我真是太有賺錢的頭腦了,錢姐一定會愛死我的!啊哈哈……」

  高粱地對此提議表示贊同。

  巒來則對著萬分悲痛的柳音緩緩豎起他那根如魔似幻的手指頭,表示——

  『撫摸你的小菊花,笑而不語』……

  一番鬧騰,天已泛白。

  高粱地去養精蓄銳以便稍後看好戲,巒來準備帶憶兒進行晨間鍛煉,華采幽暫時沒什麼睡意,柳音估摸著是打擊過於慘痛而無法入眠,便帶著滿臉蛋疼的表情在她周圍轉悠。

  「來,多喝點水待會兒要用嗓子。來,多吃點東西等一下得耗不少體力。」華采幽準備了早點,慇勤地勸柳音吃喝,就像個熱情好客的主人。

  柳音便毫不客氣地埋頭享用,直到再也喝不下一滴水吃不下一粒米,看著依然熱情不減的華采幽,苦笑著打了個嗝:「把我給撐死了,你的心情就會好嗎?」

  華采幽一聽,頓時勃然:「一大早什麼死來死去的,吃飽喝足了就滾蛋!」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昨晚你為什麼要去山莊,又為什麼連夜趕回。風大雪急山道艱險,蕭莫豫就算不心疼你,難道就不會不放心?」

  「閉嘴!」

  柳音歎口氣:「既然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行事,你應該很高興才對啊……」

  「高興高興,有很麼可高興的?!」華采幽暴怒著打斷他的話:「你以為我算來算去勾心鬥角的很爽嗎?你以為我把人給活活逼死了很開心嗎?」

  「誰死了?」柳音稍一思量:「蕭莫豫的那個表妹?」

  華采幽沒回答,只是略顯驚訝地看著他。

  柳音蹙了眉,站起身,將窗打開,淡淡說了句:「沒想到,她竟這麼快就死了……」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覺得她那樣千辛萬苦的找來,總要做出點什麼吧?」柳音倚著窗欞,探手接了幾片雪花,旋即輕輕一笑:「不過也許,是兔兒妹妹你太厲害了。」

  「我厲害?我不過是別人手裡的一枚棋子罷了,用完了就扔!」

  柳音將掌心一直未融的雪花吹開,唇角的紋路裡仿若帶了一抹意味深長:「這是你的真心話,還是負氣話?如果是後者,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倘若被別人聽了去,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呢!」

  華采幽心中猛然一窒,眼前又現出當時蕭莫豫的背影,孤寂蕭索,難掩疲憊。

  他不讓她再繼續參與,也許是因為不想薛凝的突然死亡給她帶來什麼危險吧?

  那麼也就是說,薛凝的死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才會讓他有那樣的反應?然而,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薛凝根本就是必死無疑,他不可能全無應對之法。

  或者,他僅僅因為薛凝的香消玉殞而傷心難過,而遷怒怨恨於她?

  另外,薛凝明擺著是已經準備好了今夜赴死的。莫非,居然早就算準了此次行動會失敗?那又為何還要一意孤行搭上自己的一條命?這番作為,求的是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還有,薛凝最後說的那幾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搖搖頭,甩開如霧的謎團,華采幽走到柳音身邊:「對了,你該不會事先就知道我們的計劃吧?否則,怎會配合得那麼好?」

  「你們沒說,我怎麼可能知道?只不過,我的鼻子恰巧能聞出很多諸如毒啊蠱啊之類的東西罷了。昨晚我剛進這園子,便察覺到不對勁,橫豎無事就索性留下來瞧瞧熱鬧。吃飯的時候,那的味道越發明顯,可是功力最為深厚的大和尚卻一直神情自若恍然未覺。而高粱地的呼吸,也明顯不是一個酩酊大醉的人應該有的。於是,我自然就猜到你們早有安排,想要將計就計請君入甕。不過呢,我又不想真的被迷倒,所以便只好尋個機會離開了。」

  「幸虧那些『黑羽衛』的人沒你這麼多的花花腸子,否則,我們的計策可就行不通了。」華采幽想了想又問道:「蠱也是能聞出來的麼?」

  被表揚了的柳音笑得那叫一個菊花怒放,洋洋自得滔滔不絕:「在我曾經待過的死亡山谷裡,什麼要人命的玩意兒都有。想要活著,就必須得會幾手絕活才行。」柳音笑嘻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這次去京城我就靠著我的這個寶貝聞出了一件有趣的事兒。原來,那些高高在上的皇親貴族,對連咱們江湖人都極為不恥的巫咒下蠱之事居然非常賞識,而且,還真被他們新弄出了幾種非常陰毒的蠱蟲來控制一些大臣和死士。」

  「皇家……」華采幽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心慌,下意識緊緊拉住了柳音的袖口:「那麼,你能聞出來一個人有沒有中蠱嗎?」

  「問題應該不大。」柳音見她這副模樣,不禁也斂了笑:「雍城地界之內從來沒有巫蠱的蹤跡,難道……」

  「不……沒……」華采幽囁嚅著低下頭,看著自己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手:「她都已經死了,還能做什麼呢?蠱蟲不是應該隨著飼主的死亡而消失的嗎……」

  柳音眸色一凜,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色瞬息變了幾變,最終定格成促狹的笑,輕輕戳了她的額頭一下:「兔兒妹妹,我逗你玩兒呢!那巫蠱乃是歷朝歷代官府嚴禁的東西,只存在於遙遠的熱帶苗疆。就連京城的天氣那些蠱蟲都無法存活,更別說漠北這種能活活凍死人的鬼地方了。況且據我所知,雍城的城主對凡是歪門邪道的江湖禁術向來都深惡痛絕大力清剿,所以巫蠱對這兒的人而言,就是徹徹底底的傳說,還不如神仙來得可信些。」

  華采幽猛地擡眼瞪著他:「真的?你沒騙我?」

  柳音雙手捧心,皺了眉,扁了嘴,做出委屈難過的樣子:「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是把我當成一個騙子!」

  「切!你剛剛不就騙我了?」

  「我那是逗你!」

  「……快點梳洗打扮給我滾到大門口為你的小菊花尋找灌溉的甘露去!」

  「…………」

  當日,柳音只弄到了一支甘露,因為『銷金樓』打開大門做生意後迎來的第一個客人,是魏留。

  雍城的城主看著一個猛子扎過來,抱住他的腰膩聲撒嬌的黑裘男子,小小震驚了一下,便很是爽快地回答:「好吧!」

  柳音聽了這聲音方睜開緊閉著的眼,擡頭一瞧,驚悚駭然。

  旁邊的三個圍觀群眾紛紛撒花,表示值回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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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5:12

【第四十三章.與你一起沈淪】

  魏留並沒有能夠澆灌柳音的小菊花,因為柳音逃跑了。在看清自己抱住的究竟是誰的『小蠻腰』之後,像個中了箭的兔子一樣立馬就竄得連影兒都沒了。

  魏留望著他矯健的身影很是遺憾地歎了口氣:「花老闆,這樣的服務態度可不行呀!」

  華采幽樂呵呵的顛過來,拋著專業老鴇的小媚眼:「客官不要生氣,要不,咱換一朵小菊花澆澆看?」

  順著她的視線,魏留上下打量了兩眼,點點頭:「不愧是代表了你們『銷金樓』小倌形象的人,果然不是凡品。」

  已經有了豐富經驗的高粱地毫不在意他放肆的目光,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想要我嗎?那你倒是過來呀!」

  冷冷的少年與冷冷的天氣交相輝映相得益彰,雖然明明是挑逗勾引的話語卻愣生生讓周圍的溫度降了一大截。而更加詭異的是,那種冷到了骨子裡的氣質偏偏帶著仿若能將血液燃燒的魅惑,讓人忍不住想要被燒成灰燼。

  魏留愣了一下,旋即輕笑舉步,每一步的頻率和間隔都像是精準測量過,全無偏差。

  高粱地則立在原處,看似隨隨便便站著,渾身上下卻沒有絲毫的破綻。

  紛揚而落的雪花,竟彷彿遇到了什麼阻隔,沒有一片能落入兩人周圍的五尺範圍之內。

  華采幽忽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剛想開口,巒來已經身子一晃,輕鬆進入那層無形的障礙,到了高粱地身側,然後拉著他幾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只用醇厚的男低音留下一句話:「高施主的小菊花只有在高粱地的土壤裡澆灌才能盛開,眼下天寒地凍不便鬆土。所以貧僧建議,魏施主還是待來春再來高粱地給高施主的小菊花一灑甘露吧!」

  雪像是又大了點兒,卸去了力道的魏留,肩頭很快便落了薄薄的一層瑩白。

  華采幽將他的傘重新撐起,遞給他:「亂來是怕小高像對別的客人那樣對你,所以才把他拉走了的,畢竟,你們倆一旦動起手來,我這『銷金樓』估計至少能被拆了一大半……」邊說邊猥瑣地湊近:「常離啊,怎麼不早說你也好這一口呢?我也好讓夏先生給你物色幾個極品呀!」

  魏留接過傘,細細瞧了她幾眼,淡淡道:「不過是為了博君一笑罷了,我想,他們幾個也是抱了同樣的心思。」

  華采幽張了張嘴,撓了撓頭,最後歎了口氣:「難道我看上去真的像是很糟糕的樣子?」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麼?」魏留探過身,輕輕將她發端的幾瓣落雪吹去:「拚命偽裝心情好,就像一盤燒焦了的大頭菜還要盛裝打扮一樣,慘不忍睹。」

  「……反正都是一盤老干豆角了,慘不忍睹就慘不忍睹吧!」

  「就算是老干豆角,也要是最美味的。阿采,我要你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最好看最漂亮的那一個,至少,在我眼裡是。」

  華采幽用指甲無意識地劃著傘柄:「常離,好像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都會出現。」

  魏留像是不忍心眼看著可憐的傘再受摧殘,便索性將之取走收起,讓自己手中的傘護住她的全身:「憶兒安然無恙,雍城的『黑羽衛』也被我一網打盡,這段日子以來的謀劃終於順利收網。所以你會不開心,應該是因為薛姑娘的死。」

  昨晚抱走憶兒的人被巒來他們制住,已經證實了是『黑羽衛』的人。上次,魏留不能因為『黑羽衛』對蕭莫豫和華采幽兩個無官無職的人下手而有什麼動作。但這次不同,憶兒的背後,是皇家。

  華采幽不答反問:「那些人,的確是接受安陽郡主指揮的?」

  「是。」

  「睿王爺擁立三皇子,那麼,安陽郡主很可能就是三皇子派來的。」

  「是。」

  「所以,三皇子已經知道了憶兒的存在,並已經開始採取行動。」華采幽苦笑了一下:「我們忙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確定此事。接下來,是結束,還是開始?恐怕,只要新皇不登基,雍城的這場風波,就不會真正的平息下來。」

  魏留蹙了眉,卻不語,唯有靜靜地看著她。

  「常離,憶兒他……是太子的兒子,對不對?」

  魏留像是並不意外,只是有些無奈地歎息:「阿采……」

  「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不過是一直不敢承認而已。」華采幽偏轉了頭,望著傘外的風雪:「蕭莫豫起初是受太子所托,來看一眼那個曾經歡好一月的女子。卻不料,竟發現她已經生下了太子的骨肉。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太子所有的兒子均已夭折,想來不是意外那麼簡單。皇家的子嗣有多重要,毋庸多言。身為儲君,卻一直無後,無疑是奪嫡中一個最大的軟肋。據我所知,當今天子年邁體弱,恐怕大行之日並不久遠。所以,對太子而言,憶兒簡直是老天爺賜下的救命稻草殺手鑭。為了避免出現之前的慘劇,在沒有萬全的部署之前,決不能讓別人知道憶兒的身份。於是蕭莫豫便留了下來,奉命暗中保護雲舒母子,順便,封樁銷金樓』所有知情者的口。否則,若果真只是一個京中舊友的孩子,又何須動用到神秘的暗衛?」

  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積攢力氣,再度開口時,聲音中還是帶了絲絲顫抖:「而既然是太子的後人皇家的血脈,其母即便不是高貴的豪門閨秀,至少也要身家清白,萬萬不能是風塵中的女人。所以雲舒的存在,是個禍患。想必,太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個有著合適身份的親娘給憶兒,不出名不顯眼,有戶籍可查,卻已然亡故,大概碰巧還沒有任何親人。蕭莫豫在機緣巧合之下收留了憶兒,並做了他的乾爹,日後也同樣會在機緣巧合之下與太子來個父子相認,給對手帶來措手不及的一擊。

  將來太子繼位,憶兒至不濟也是個王爺。就算號稱沒有參與奪嫡之爭,無法論功行賞,但蕭家卻已然能夠保得百年富貴。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太子失敗,三皇子也沒有任何把柄能對蕭家不利。總而言之,蕭莫豫此行,只賺不賠。只可憐了雲舒,不得不死。」

  魏留稍稍前傾了身子,將與華采幽之間的空隙壓縮到最小,似乎是想要借此舉把自身的熱量傳給她,讓她可以暖和一些:「阿采,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猜出憶兒的真正身份,卻沒想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徹。」

  「連你都不能說的人,這天底下又有幾個呢?……蕭莫豫定然早就告訴雲舒,她一直苦等的那個人是誰,否則,以雲舒向來的傲氣,何至於要抱著憶兒給他下跪?想必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達成了協議,讓蕭莫豫收憶兒為義子。可笑我還一度以為,他全是為了我……」

  華采幽自嘲地笑了笑,抽抽鼻子:「也許,他的確為雲舒安排了退路,的確沒想讓雲舒去死。但無論如何,雲舒還是死了。癡心等候的男人,不僅不能完成誓言,不僅這一生再也無法相聚,而且,還根本就覺得她的存在是自己的恥辱,是通往權力顛峰的絆腳石。做為一個女人,她的心已成灰。而做為一個母親,她則願意付出一切,只為了給兒子爭得一個前程似錦,不惜,以自己的骨血為兒子鋪平未來的路……這些,蕭莫豫也許不懂……他也許不懂,在說出憶兒生父是誰的那一刻,就已經斷絕了雲舒的生機。可是,他那樣瞭解人心看透世事,難道真的……不懂……」

  魏留擡手搭在她的肩頭,向下按了按,聲音不高,卻沈穩有力:「蕭兄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即便當真做了什麼,也必有苦衷。」

  華采幽輕輕笑了起來,笑出了兩行淚珠,卻在落地前被寒風吹散:「你不用為他開脫,也開脫不了。這幾個月以來,我越來越瞭解他,也越來越明白他身上的擔子。想要支撐起諾大的蕭家,本來就有很多的無可奈何很多的不得不為。我已經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只顧著自己的堅持。所以,這次我才會急著出面,逼死了薛凝。畢竟是他的宗親,畢竟對他一往情深,我不想他為難,不想在他的重重負累上再加一層。」

  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無法保持最初的潔白,那麼我願意跟他一起,變灰變黑。」

  魏留的瞳孔猛然一縮,緩緩收回放在她肩頭的手,握拳,攏於袖中,視線自她滿是決然的臉上移開,最終落在她發間的『血玉簪』上:「既然無怨無悔,又為何難過?」

  華采幽擦去腮邊的淚痕:「我怕他會把我推開,因為,我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他若果真這樣做,還值得你為他付出,為他傷心麼?」

  「話雖如此……」

  「阿采,倘若你已經做了選擇,就不要,也不能再畏懼退縮。」魏留下頜的稜角,此時顯得越發分明,就如他昂然挺拔的身姿,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度:「你說的沒錯,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個開始。據我所知,太子很可能已經無法再有子嗣,也就意味著,憶兒是他唯一的希望。還有,我前兩日剛剛接到的京中傳來的線報,杜絕了數十年的巫蠱之術眼下正在皇族中悄然蔓延……」

  華采幽失聲:「巫蠱?」

  「對。其中有一種,極為難練卻也最為陰毒。是用人來做飼主,給血緣親屬下蠱。一旦成功,則飼主和被下蠱者就相當於有了生死契約。只要飼主身亡,則蠱毒就會發作,被下蠱者不出一個月,必死無疑。薛姑娘此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受三皇子的指派,來把憶兒變成飼主,從而神不知鬼不覺的害死太子。就算日後真的追究起來,罪魁禍首是蕭兄的表妹,到時,整個蕭家都無法倖免,可謂一舉多得。幸好,憶兒有巒來大師和高粱地這樣的絕頂高手保護,讓她無從下手。想必正是因為這個,他們才會等不及而兵行險著。」

  華采幽只覺渾身又被那種無可言喻的冷所緊緊包圍:「一定……要是直系血親麼?」

  「非直繫好像也可以,不過,大概效果應該會差一些。比如死期會拖長,但相應的,反噬力度會增加,所受的苦楚也就大很多……」魏留解釋了兩句,才發現不對勁,忙扶住抖得不像話的華采幽:「阿采你怎麼了,很冷嗎?」

  「常離……」華采幽的上下兩排牙齒開始忍不住的打架:「沒救了麼?中了這種蠱真的沒救了麼?」

  魏留眸色一斂,旋即放鬆了表情:「天下萬物相生相剋,沒有治不好的病也沒有解不了的毒,巫蠱之術也是一樣。」

  華采幽頓時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他的小臂:「那你幫我查查,如何救!」

  「為什麼?是你認識的人中了蠱,還是你……」

  「沒有沒有沒有!我……我只是好奇……」

  「好。」魏留溫暖的掌心輕輕覆著華采幽冰冷的手背:「我說過,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會幫你辦到。」

  「謝謝你……」華采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前,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肯定是我多想了……她既然愛他,又如何忍心傷他……可是,柳音又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不敢告訴我巫蠱之術的實情……」

  魏留一手撐傘,一手緊緊攬著她,額前有幾縷黑髮被狂風吹散,搭在眼前,掩住了幽深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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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5:42

【第四十四章.抉擇】

  接下來的日子,蕭家山莊為薛凝舉喪,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銷金樓』自然也派了代表。不過華采幽沒有去,成日只待在『大園』裡逗憶兒玩,跟巒來扯淡,偶爾調戲兩把高粱地,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逍遙生活,每天樂顛顛的看上去過得很是哈屁。

  期間,魏留一直沒有來過。柳音則像是被他那句『好吧』給嚇得人間蒸發,自從那日逃竄了之後便再也沒了消息。

  而蕭莫豫,從未出現,亦無隻言片語。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好些天終於停了,這日,薛凝的棺柩要被運送回老家安葬。

  華采幽對著湛藍如洗的天空發了一會兒呆之後,獨自策馬奔了山莊,推開『寄墨軒』的院門,走進只有她和蕭莫豫兩人才能自由出入的書房。

  莊子裡的大部分人都在忙喪事的收尾,這小院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加上蕭莫豫以及隨身侍從都去了城外送棺,此時更是安靜得乃至於有些死寂。

  書房裡的陳列擺設沒有任何變化,包括書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信箋,也還是那樣的繁雜卻絲毫不亂。

  只是,原本只該有書墨清香的空氣裡,像是混雜了一絲淡淡的藥味。

  華采幽關上房門,直接走到書架前,打開了那個暗格。

  裡面的東西依然整整齊齊分成兩摞,畫稿的那一摞看上去又厚了許多。

  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打開,竟是個貴氣逼人的老婦,雖已白髮蒼蒼,卻腰板挺直精神矍鑠,正樂呵呵地望著不遠處一群嬉戲的孩童。

  又打開一張,依然是那個老婦,較之前略顯年輕些,笑逐顏開高坐廳堂,正探手接過面前一對新人所敬的茶。

  華采幽愣了一會兒,摸了摸自己的臉。

  索性從中間抽出一副,卻又是一對新人,鳳冠霞帔的新娘正與大紅吉服的新郎行夫妻對拜之禮。一個喜帕蓋頭,一個頷首躬身,不見面容。

  但華采幽就是能看得出,那新娘是她,而新郎,卻不是蕭莫豫……

  薄薄的幾十張畫紙,華采幽的一生。

  他是想用畫筆記下她所有的年華吧?可是,又為什麼要急著將未來的數十年都提前畫完?而且,她的生命裡為什麼沒有他的影子……

  怔忪間,華采幽忽聽有響動,回頭,見一鴿子正用翅膀撲扇著窗紙。

  認出這是蕭府所飼養的專門用來傳遞重要情報的信鴿,便開窗解下了其腳上懸著的密封小鐵筒。

  攢在手心裡猶豫片刻,終於從中取出了紙條。

  內容很簡單,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蠱毒的解法已有眉目,屬下再次提醒公子,定要保住飼主之命,切記。』

  落款是,古意。

  ——「姐姐,你真的要我死嗎?」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從始至終,我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跟表哥在一起。」

  ……

  華采幽望著院中銀裝素裹的青松,忽然覺得一陣眩暈,等到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竟不知怎的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原來,蕭莫豫早已知曉蠱毒之事,並暗中派出古意尋求化解之法。

  原來,蕭莫豫之所以讓她離開,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不想她知道他中了蠱,不想讓她知道是她華采幽親手誘發了他體內的毒,親手斷了他的生機。

  原來,這就是薛凝的目的……

  日頭一點一點西沈,溫度一點一點下降。

  華采幽在徹底凍成一座冰雕之前掙扎著爬了起來,略作調息後,邁著仍有些僵硬的腿走出『寄墨軒』,然後便碰到了一個人。

  安陽郡主一身素色衣裙,披白色斗篷,俏生生的向她走來,嬌美的臉上仿若帶著些許尚未退盡的哀戚之色。

  「花老闆怎麼沒去送薛姐姐的最後一程?」

  華采幽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周圍,懶得再跟她假言客套虛與委蛇,便直接問道:「郡主想必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花老闆果然是快人快語。」安陽在她兩步之外停下,纖纖玉指抱著個精緻的暖手爐:「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薛姐姐的死,與你有關吧?」

  華采幽把幾成冰塊的雙手放到自己的嘴邊使勁呵了幾口氣,漫不經心回了句:「此話怎講呢?」

  安陽看著她在不拘小節間所透出的灑脫隨性,秀眉微不可見的皺了皺,語氣便不再能維持一貫的淡然疏離,含了連自己都未能察覺的尖刻:「因為我瞭解她,因為我知道她只會死在你的手上!」

  華采幽的動作一頓,目光一掃,驟然發出的淩厲竟迫得安陽不由得後退半步:「如此說來,她做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想必,你們在途中遇到她,是早就已經安排好的吧?……莫非,那陰毒的巫蠱也是你給她的?!」

  安陽聞言大驚:「巫蠱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然有我的途徑,不勞郡主費心!」華采幽猛地逼近,居高臨下看著身量嬌小的對方,聲音神情不掩肅殺:「敢問郡主,解蠱的法子,是什麼?」

  安陽畢竟不是尋常女子,最初的慌亂過去後,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微微擡起下巴,自有一番冷峭的氣勢:「法子我當然有,只不過……」

  沒容她說完,便被華采幽不耐煩打斷:「廢話少說,你要什麼條件?」

  安陽勉強壓下不悅,忽地一笑:「花老闆這麼聰明,又怎會不知?」

  「果然是這樣……」華采幽於是也笑了:「但我不明白,薛凝為何竟會如此好心,甘願用自己的命來成全你和蕭莫豫,為你做嫁?」

  「她當然不會,只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

  「所以,她其實不知你能解蠱……」華采幽認真的想了想,又道:「說不定,那個蠱毒也不是你給她的,你原本的作用只是尋個機會將她名正言順送到我和蕭莫豫的身邊,讓她可以方便對憶兒下手。」

  安陽緊了緊披風,沈默少頃:「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倒也不妨再讓你明白一些。沒錯,那個蠱毒是三皇子派人交給薛姐姐的,我在此事中的任務也的確如你所言。只不過,事情後來的發展卻出乎了我們的意料之外。薛姐姐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是要讓蕭公子跟她一起共赴黃泉,而且,要由你親手送他們上路,所以,才會配合著我們做足了戲。我想,她一定愛極了蕭公子,恨極了你。」

  雖是早已想到了這一層,然而當真被證實的一瞬,卻仍然足以將人推進無底深淵。

  華采幽閉了閉眼睛,拚命驅散眼前泛起的濃濃黑霧:「你早知她違背了命令,對蕭莫豫下蠱,為何不阻止?」

  安陽掩口輕笑:「我為什麼要阻止呢?她依計行事自然很好,可擅作主張對我也沒什麼壞處,甚至,更加有利。我的城主表哥因為你而拒了皇上給我們的指婚,那我睿王府便也只有與蕭家聯姻一途好走。相比較孤注一擲扶持三皇子而言,與掌控了全國半數以上經濟命脈的蕭家結成聯盟,才是最好的選擇。其實說起來,事情弄到眼下這步田地,好像根本就是你自己造成的。這是否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呢?」

  微微側了身子,偏首看著在雪地裡覓食的鳥雀,悅耳的聲音裡帶著絲絲殘忍:「那蠱毒的解藥只有我有,而且普天之下,僅此一顆。因為其餘的,已經全都被我給毀了。哦對了,如果想要重新配出來的話,至少要三年的時間。相信我,蕭公子是絕絕對對沒有命能等到那一天的!」

  「你並不愛他,何苦要……」華采幽覺得自己的這句話真是既無力又多餘,故而還沒說完便自嘲地笑了起來:「皇親貴胄的婚事,本就是一樁交易。離開那樣的環境才不過一年多,我居然就變得天真起來。」

  安陽不屑的冷哼:「你本就不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

  「是啊,所以我能猜到,也明白你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卻永遠無法接受。比如,我真的難以理解,你一邊口口聲聲管薛凝叫『姐姐』,一邊眼睜睜的看著她淪為一個悲慘的笑柄。她到死都以為,自己成功了。她所愛著的人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與她相會地府,在這世上,她沒能得到的,別人也一樣。結果萬萬沒想到,自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為人作嫁的笑話!」

  「我們這樣的人,本就不會有真正的姐妹。況且,我沒有親手殺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安陽的聲音陡然拔高,隨即緊緊閉上嘴巴,仰首望著在空中飛翔的鳥兒,再度開口時,已恢復了和緩:「至少,薛姐姐死的時候,一定是笑著的……」

  華采幽想要試著回憶薛凝死時的模樣,究竟有沒有笑。可卻只記得她仰脖喝下那杯中液體後,隨著茶盞落地的輕響,那些碎片所發出的冷光,鋒利如刀……

  「花老闆,言盡於此。」安陽收回視線,靜靜地看著華采幽,自輕啟的朱唇裡吐出一句話:「對蕭公子,你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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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6:10

【第四十五章.成親】

  救還是不救,這好像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郡主想讓我怎麼做?」

  「花老闆這麼聰明,會不知道該怎麼做?」

  華采幽苦笑:「現在就算我死乞白賴要跟蕭莫豫在一起,他恐怕也不會答應。」

  安陽冷哼:「還不夠!」

  「你是要我主動離開他,最好讓他恨我,將我與他之間的所有關聯徹底斬斷,並且永無再續的可能,對不對?」

  「跟明白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憑著花老闆聰慧和本事,我想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吧?」

  「當然不難。」華采幽輕輕搖落壓得小樹直不起腰來的積雪,然後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安陽:「比如,我可以跟常離成婚。想讓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愛迅速變成恨,其實很簡單,只要背叛他就行了。」

  安陽聞言頓時愣住,恰有風吹過,掀起她的披風,露出抱著暖爐的玉手,精心修剪的指甲雖然塗了丹蔻,卻像是隱隱透著青色。

  華采幽冷眼睨著她:「薛凝的目的,是和蕭莫豫永遠相守。而郡主你的目的,卻只是不想讓我和蕭莫豫在一起。至於你睿王府與蕭家的聯姻,好像倒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你說薛凝恨我,事實上,你又何嘗不是?只不過,她是因為蕭莫豫,而你,是因為常離。」

  安陽已將下唇咬成了和指甲同色,隨即微微擡起下巴,保持著那份高傲:「你說的沒錯,若不是你,表哥就不會退婚。從我記事之日起,就知道將來是要嫁表哥為妻的,我愛他愛了這麼多年,結果卻全都被你給毀了!既然如此,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像並不過分吧?」

  「不過分,當然不過分。」華采幽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只是我們的情況似乎略有些不同。我與蕭莫豫是相愛的,而你對常離卻只是單相思。所以即便沒有我的存在,他也不一定就會接受這樁賜婚。另外,你此番作為所造成的後果很可能是,你嫁給了蕭莫豫,常離娶了我。這裡面又有一點兒不同,無論蕭莫豫恨不恨我,他都絕不可能會愛上你,而你,想必也永遠不會愛上他,你們注定只能成為一對怨偶。而常離,卻已經愛上了我,偏巧我這個人向來涼薄,不是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情種,說不定很快就能與他真心相愛,從此以後雙宿雙棲郎情妾意多子多孫白頭偕老……」

  「住口!」安陽驟然打斷了華采幽的滔滔不絕,將周圍覓食的鳥雀一併驚起,一張原本瑩白如玉的俏臉此時已是兩頰緋紅,就連聲音都有些抑制不住的發顫:「惹惱了我,對你並沒有好處!」

  華采幽望著振翅的鳥兒歎口氣:「是啊,我也只不過能逞逞口舌之利,氣氣你罷了……」停頓片刻,方又開口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你慢慢想,反正我不著急。」安陽憤而轉身,快步離去。

  「你當然不急,中蠱的又不是你!」華采幽撇撇嘴諷了一句,待到安陽的身影消失在院牆拐角,才像是疲憊至極似的,直接坐在了滿是積雪的花壇邊沿,低聲喃喃:「難道,真的只能靠耍嘴皮子來弄點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麼?……」

  華采幽這一想,便是整整十天,第十一天,傳來了蕭莫豫圓滿結束在雍城的相關事宜,不日即將啟程返回江南的消息,同行的除了隨扈人員外,還有新認的義子。

  巒來一手抱著憶兒一手撫琴,給娃娃進行幼兒音律教育:「看樣子,貧僧需要帶著小施主找個地方清修一段時日了。」

  「你的意思是,他散佈假消息,用了障眼法?」華采幽趴在窗邊心不在焉的逗鳥:「他大張旗鼓的把欲對憶兒不利的人引走,我們這裡就可以安全很多。到時候,派來接應憶兒的人成功幾率也會大一些。」

  「然也。」

  「可是,他相信我對憶兒必能盡全力保護也就罷了,為什麼居然會如此相信你呢?」

  「緣分。」

  「呸!」

  巒來彈完最後一個音符,大袖一揮站起身,珵亮的光腦殼與外面的雪地交相輝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流氓施主想必已經想到了該如何破解燃眉之急?」

  華采幽被一打岔,立馬蔫了半截:「除了被燒死之外,無法可想。」

  「那就跟男流氓施主一起死吧!」

  「……你好歹也是個和尚,哪有勸人去死的?」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雖生尤死,雖死猶生。」

  「……什麼意思?」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滾!」

  巒來抱著憶兒剛滾,魏留便來了,這是那日分開後他的首次露面。

  滿面風塵,容顏憔悴,卻帶著一如既往的笑。

  「阿采,我回來了。」

  華采幽被這一句話險些逼出了眼淚,趕緊手忙腳亂的去倒茶:「你……去哪兒了?」

  「京城。」魏留抿了抿唇,沈聲:「對不起。」

  華采幽的手一哆嗦,碰翻了茶壺,被濺出來的熱水燙得直甩手。

  魏留卻沒有過來幫忙,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狼狽:「那個蠱毒的解藥已經都被毀了,中蠱之人快則月餘,多則半年,必死無疑。」

  「我明白了……」此話一出,華采幽很快便平靜了下來,走到屋角盆架邊,將紅腫的手浸入刺骨的冷水:「常離,謝謝你。」

  「你要對我說的,就只有這個?」

  「不然呢?」

  魏留閉了閉滿是血絲的眼睛,突然幾個大步跨到華采幽面前,猛地揮手打翻盆架,低吼:「為什麼不求我?!」

  華采幽低下頭,看著一地狼藉:「常離,你的鞋子和衣擺都濕了,我讓人拿去烘乾。」

  魏留抓住她的手腕:「為什麼,不求我?」一樣的問話,語氣卻從激烈的質問變成了無力的歎息。

  「求你什麼呢?」華采幽擡眼,輕輕笑了笑:「求你收回拒婚的折子,請皇上再度賜婚,讓你與安陽郡主成親?」

  「安陽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因為我。」魏留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只要遂了她的願,蕭兄就能無恙,這些你都知道。你也知道,只要你跟我開口,我就一定不會拒絕。為什麼你不說?難道……」他幽深的眸子閃過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你不是應該為了他的性命,而不惜一切的嗎?」

  華采幽擡手觸摸他遍佈硬硬胡茬的下頜:「常離,你愛安陽嗎?你真心想娶她嗎?你願意和她相伴一生嗎?」

  「只要是為了你……」

  「如果只是為了我……」華采幽截斷了魏留的話:「那麼我承擔不起,也不想承擔你的這份情意。常離,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之所以不讓你那樣做,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只不過是因為不想一輩子不安而已。與其要用別人的痛苦才能得到幸福,我寧願靠自己。哪怕,得來的幸福很短暫。」

  魏留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帶著絕望。張了嘴,卻失了聲。

  華采幽收回手,後退一步:「常離,再幫我一個忙吧,最後一次。」

  ————————

  三日後,魏府大宴為蕭莫豫送行,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無分官商,俱是座上賓,配上張燈結綵極盡奢華之能事的佈置,於熱鬧非凡中還帶了幾分喜慶。

  紛紛坐定後,卻久未開席,據說是在等一位貴客。眾人於是大為好奇,交頭接耳討論究竟是哪位皇親國戚大駕光臨,竟能讓堂堂的城主大人並這滿園的賓客恭候。

  便是在這樣的氣氛中,一個大紅的身影出現在院門,而後徐徐走進,滿堂俱寂。

  鳳冠霞帔的女子,妝容艷麗氣質高貴,在數百人的注視下,盈盈淺笑蓮步輕移。

  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來,不是美得攝人心魄,卻足以讓人屏息凝神,許是因為那份透著決絕的從容。

  魏留站起身,朗聲笑道:「今日這頓酒,有兩層意思。一是送行酒,二是喜酒。諸位千萬要記得明兒個補上一份賀禮,否則,日後蕭家若是不給賒賬,可不要到我這裡來哭訴。」

  在座的都是極通人情世故的精明人,此言一出,甭管明白的還是不明白的,全都一疊聲的打趣慶賀,場面堪稱熱火朝天喜氣洋洋。

  魏留趁機宣佈開席,下人們魚貫而入,於是所有的注意力都暫時被轉移,沒有人發現新郎的異樣。

  蕭莫豫從頭至尾一直保持著被雷劈的傻眼狀態,只知道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一眨不眨地看著一身大紅喜服的華采幽出現,走近,停下。

  「一年前我休了自己,現在,我又把自己嫁過來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你娶也要娶,不娶也要娶。」

  「反正你敢不答應,我就敢立馬就把這喜堂變洞房!」

  華采幽說了三句話後,蕭莫豫才總算有了反應,撐著桌子緩緩站起,明明尚未飲酒,卻像是已經醉了似的有些搖晃:「你……在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湊巧,向來服飾素雅的蕭莫豫今日穿了一襲暗紅的袍子,倒頗是應景,也襯得蒼白面上仿若有了些許的色澤。

  「在跟你成親啊!難道連這都看不出?」華采幽邊說邊動手倒了兩杯酒:「既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那些囉囉嗦嗦比如喜帕啊拜堂啊什麼的能省就都省了吧!咱倆喝下這交杯酒,我便又是蕭家的媳婦,你的妻子。」

  蕭莫豫看著遞到面前的酒杯,裡面的液體平滑如鏡,沒有一絲波瀾。伸出手,卻在堪堪觸及之際猛地收回,握拳,指甲刺穿掌心的痛楚直達心底:「夠了,我不會陪你演這場鬧劇的!我蕭家的媳婦,我蕭莫豫的妻子,決不能是……心機狠辣毒如蛇蠍之輩!」

  「既然沒有辦法選擇死亡的時間,那麼至少,可以選擇活著的方式。」華采幽不慍不惱,反而微笑著,依然穩穩地舉著兩杯酒,聲音不高,在一片喧嘩中只能讓蕭莫豫聽見,但字字句句清晰無比:「讓你體內的蠱毒發作,是我做下的最無可挽回的錯事。而斷絕你唯一的生機,則是我永遠不會後悔的決定。因為即便你只剩下一天的時間,我也會讓你快快樂樂的度過。因為即便你下一刻就要死去,我也會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含笑而終。」

  「你……你怎麼知道……」

  「你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蕭莫豫的神情從最初的震驚漸漸變成了眼下的平靜,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傾聽,只是用一雙澄澈的眸子鎖住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兩度為他披上嫁衣,做他新娘的女子。

  「小墨魚,我會為你生兒子,我會將他養大育他成才,我會看著他娶妻生子,我會把蕭家交給他,我會兒孫滿堂,我會變成一個白髮蒼蒼但是腰板挺直的老太太。我會笑著離開,以蕭氏未亡人的身份。」

  「油菜花,我會伴著你,佑著你,在奈何橋上等著你一起,轉世輪迴。」

  蕭莫豫的唇角揚起,擡手接過那杯酒,與華采幽交臂飲盡。

  在滿堂的喝彩祝福聲中,新郎拉著新娘奔出庭院,共乘一騎,策馬遠去。

  再多的謀劃設計,都抵不過真心相愛之人敞開心扉的,隻言片語。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但至少要知道,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在有生之年開心快樂,自以為是的將他推給別人,也許會令他永遠失去那份自心尖漾出的微笑。

  ——————

  曲終人散,唯余浮華喧囂之後的寂寥蕭索。

  魏留獨自站在燈火通明的廳堂,望著無星無月的天際,面沈如水。

  「表哥這場為人作嫁,真是好生精彩。」安陽邁步而入撫掌而笑:「不知表哥此刻的心情如何呢?」

  魏留看了她一眼,皺皺眉。

  安陽沈了臉,冷笑:「既然都是輸家,又何須如此不耐?」

  「輸?」

  魏留的輕哼幾不可聞,唇角緊抿眉梢高挑,負手而立。側影投在地上,仿若一把出鞘的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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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6:53

【第四十六章.洞房】

  蕭莫豫再一次以實際行動證明了其路盲的本質,月黑風高殺人夜悶著頭的一通策馬狂奔,天亮時才發現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鎮,然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飽含熱情地宣佈:「我已找不到來時的路。」

  華采幽對他在這個時候還不忘酸溜溜文藝一把的行為表示鄙視,不過鑒於時間緊迫便沒有對其進行太過深入的批判。因為眼看著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她這身非常不低調的大紅嫁衣委實太過張揚。

  蕭莫豫倒覺得有那麼幾分浪漫主義色彩:「如果有人來問,我就說,這是我從婚禮現場搶走的新娘子,我們是為了真愛而私奔的!」

  「私奔?」華采幽從鼻子裡噴出兩團白氣斜睨著他:「你有錢嗎?」

  「啊?」

  「啊什麼啊?你蕭大公子為了裝清高,身上從來不帶那『阿堵物』,我穿成這樣自然也沒裝錢的地方。私奔私奔,我看你是私自帶著我奔餓死街頭而去的!」

  蕭莫豫無限感慨地遙望天邊:「……沒想到,我這輩子居然還有為錢發愁的時候……」

  不過富人之所以能成為富人,就在於隨便從身上扒拉點珠花啊扇墜啊啥啥的都夠窮人吃上好幾個月的,也就是所謂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蕭莫豫並沒有怎麼愁,就被華采幽拉去當鋪,用幾個首飾和兩塊玉珮換回了一小包沈甸甸的銀子。

  然後用這包銀子在鎮裡租了個小院,買了些被褥衣物和日常用品,安置好後,又去菜市場轉了一圈拎回了一籃子蔬菜一隻雞兩條魚還有些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些事情對蕭莫豫而言都是首次經歷,一路上東張西望見著什麼都新鮮逮著什麼都要問,就跟個二傻子似的,讓華采幽覺得非常丟人。

  不過人長得漂亮就是有好處,尤其是個俊眉朗目斯文儒雅的美男二傻子。這不僅能激發女性們的母愛和花癡,更能讓男性們產生智商上的優越感認為老天是公平的從而狠狠地被爽到……

  總而言之一天下來,因了蕭莫豫的緣故著實享受了不少的折扣,華采幽也就暫且忍下了丟人所帶來的心靈折磨,決定以後一定要常常帶他出去多走動走動,爭取最終達到靠臉吃飯不花錢的目標。

  一番折騰後已是月上柳梢頭,華采幽打發蕭莫豫去淘米,自己則在竈間忙著生火。

  沒多會兒,蕭莫豫就樂顛顛地端著米簍子跑進來了,華采幽一瞧,覺得有些納悶:「為什麼少了整整一半的米?」

  「淘米淘米,顧名思義就是大浪淘沙之意。」蕭莫豫袖管挽起袍擺上掖青布鞋面上沾滿水漬,卻是昂然而立侃侃而談頗有指點江山的雍容氣度:「所以,能夠留下來的,才是真正的好米!」

  只可惜,華采幽卻並沒有被他的絕世風采所打動,直接一個蒜頭便砸了過去:「滾到客廳擺碗筷!」

  蕭莫豫灰溜溜地走了,一轉眼,但聽幾聲脆響之後,又灰溜溜地回來了:「我本來是想把碗筷先洗洗乾淨來著……」

  普通婦人打扮的華采幽一手叉腰一手揮舞□面杖,咬牙切齒:「去,鋪,床!」

  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蕭莫豫二話不說抱頭鼠竄。

  這次倒是一直都很安靜,所以當他再度出現的時候,華采幽完全沒有什麼心理準備,於是也就被打擊得分外慘烈。

  「油菜花……」蕭莫豫畏畏縮縮地蹭過來:「咱們還有多餘的被子麼?」

  「兩床鋪的兩床蓋的,已經足夠用了啊!」

  「是這樣的,那被面上繡著的並蒂牡丹栩栩如生很是不錯,所以說,民間的藝術果然不可小覷,哈哈哈!」

  華采幽溫柔地看著乾笑三聲的蕭莫豫溫柔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看得再清楚一點……」蕭莫豫邊說邊點頭哈腰的向外面挪:「想看得清楚些,就要離燭火近一些,離得近了,一個不小心,就燒著了……」說到這兒,已經成功挪出了廚房,覺得危險已經成功解除於是膽兒也就肥了起來,揮揮袖子站直身板:「不過你放心,多虧我補救得及時,所以只燒掉了一床被子而已,咱們的新家是安然無恙的!」

  話音剛落,一把菜刀呼嘯而至,貼著他的耳朵砍進了後面的槐樹……

  晚飯時,在華采幽含情脈脈溫柔繾綣的注視下,蕭莫豫吃得極為香甜,發自肺腑地表示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

  待他吃飽喝足,幾乎沒有動筷子的華采幽才一拍腦袋做突然想起狀,從櫥櫃裡取出一個油紙包:「差點兒忘了這裡還有點心和烤鴨,放到明天該不新鮮了,我就委屈一些,勉為其難的吃了吧!」

  蕭莫豫兩眼發直:「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個?」

  「因為我買的時候,你正在被賣魚的小姑娘調戲啊!」

  蕭莫豫回味著之前那匪夷所思到猶如天外非仙般的『美味』,忍不住掩面而泣:「……油菜花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兩人租的小院共有磚房三間廚房一個菜園一塊,在鎮子的西南角靠近大片農田,周圍僅有散落而居的幾乎人家,很清靜。

  冬季的夜晚沒有蟲鳴沒有蛙叫,只有永不停歇的寒風發出起伏不定的咆哮。

  房屋雖已有些年頭,不過密封效果還算不錯,門窗關緊,燃起火盆,自成一片溫暖天地。

  沒了筆墨紙硯沒了詩詞歌賦沒了琴棋書畫的蕭莫豫顯得極度空虛萬分無聊,左摸摸右蹭蹭,在幾間屋子裡轉來轉去轉得正扒拉著算盤珠子算接下來生活費該如何分配的華采幽頭暈:「你能不能安生一點兒別煩我?自個兒找事情做打發時間去!」

  蕭莫豫拖長了千折百轉的唱戲聲調:「娘子,為夫沒事兒干,怎麼辦呀∼」

  「涼拌!」

  「讓為夫來幫你吧!」

  「你知道大米幾文錢一斤醬油多少錢一瓶嗎?」

  「……不知道……」

  「你知道一頓飯要燒多少柴火一塊皂角能用多久嗎?」

  「……不知道……」

  「那你怎麼幫我?邊兒去,別添亂!」

  於是,完全沒有普通百姓生活經驗的蕭家大公子,被曾經接觸過僅僅一年稍微瞭解一點點的半吊子華采幽,給深深的鄙視了……

  蕭莫豫很受傷,捂著破碎的小心肝爬到床上去糾結。

  等到華采幽算完了帳走過去一瞧,只見他面向裡和衣而臥,已經沈沈睡去。

  輕輕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撥開他額際掉落的碎發,手指觸碰到的皮膚,不是一貫的溫涼,而是帶著明顯的熱度。凹陷的臉頰凸出了顴骨,削尖的下巴讓輪廓分明得乃至於有些嶙峋。

  不過分開短短二十幾日,他竟已清減憔悴成這樣。

  早知如此,就不該因了心裡的那點妄念,而遲遲不敢前去相見。

  早知無救,便當不管不顧的陪著他,每時每刻,直到……

  華采幽心中一痛,手下不由得一抖。

  蕭莫豫睫毛輕顫,旋即睜開雙眼,微蹙的眉心打開:「算好了?」

  「嗯。省著點兒花,撐上三四個月不是問題。」

  「那足夠了……」蕭莫豫隨口說完,方覺不妥,忙翻身坐起,很嚴肅地說了句:「那咱們該辦正事了。」

  華采幽因為愣怔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傻傻地張大了嘴:「啊?」

  「這洞房花燭可是已經推遲了一夜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放著到嘴的肥肉不吃!」

  「……你才是肥肉!你才肥!」

  「我肥不肥,你要親手驗過才知道。至於你嘛……」蕭莫豫打量著華采幽,一本正經地說道:「有一個地方是肯定比我肥的!」

  古往今來天上地下,女人們最忌諱的是神馬?!

  華采幽怎甘受此奇辱,勃然大怒騰身站起,雙手叉腰擡頭挺胸:「睜大你的眼看清楚!本老鴇不僅有著魔鬼般的心靈,更加有著魔鬼般的身材!」

  蕭莫豫挑眉:「哦?」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撈入懷中,一手則沿著她的衣領向下,滑到某個高聳的點停住:「難道,你的這裡比我的都不如?」

  華采幽渾身一哆嗦,咬著牙嘴硬:「你就算把六塊腹肌全都練上去,也比不過我!」

  蕭莫豫歪頭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建議,然後得出結論:「六塊怎麼著也該比兩塊略大些。」

  「可是你那六塊都很平的!」

  「但是三塊疊加在一起的話就會比你那一塊厚了啊!」

  華采幽把手伸進蕭莫豫的外袍,隔著貼身中衣摸了摸,然後沈吟片刻:「我好像只摸到了一塊?」

  「……怎麼可能,你再仔細摸摸!」

  「那好吧!」

  華采幽擺出學術研究的端正態度,又將手伸到中衣裡面,貼著肌膚仔細摸了幾圈,很誠懇地說道:「的確只有一塊。」

  蕭莫豫只覺自己的小腹被她摸來摸去摸得幾乎有火在燒,強自壓抑著低吼一句:「你的手感太不準了,直接用眼睛看!」

  於是華采幽就非常聽話地把他的衣服給脫光光了,審視之後,終於揉揉鼻子點點頭:「喲!還真是六塊。」

  沈冤得雪的蕭莫豫頓覺蒼天有眼而長舒一口氣:「你已經看了我的六塊,現在輪到我看你的兩塊了。」

  華采幽一拍胸脯:「你不是每天都在看?」

  蕭莫豫略一琢磨,立馬變了臉色:「照你這麼說,豈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在看?」

  「……好像是哎……」

  「我要看只能被我看到的!」

  蕭莫豫剛做出色狼撲食狀想要將她的那兩塊徹底暴露於眼前,就被華采幽大義凜然地制止了:「公子且慢,我自己來!」

  於是華采幽就非常自覺地把自己的衣服也給脫光光了……

  蕭莫豫也揉了揉鼻子點了點頭:「喲!六塊果然抵不上兩塊。」

  然後,在床上紅果果坦呈現相對的二人,動作一致地背過身,擦乾了奔流而出的鮮血……

  接下來,蕭莫豫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不過,我如果再加上一塊的話,說不定就能比得過你了。」

  華采幽的視線很有悟性地落在他的第七塊上:「雖然尺寸時大時小的不穩定,不過我這人向來大方,就按照最大的時候來算好了。」說著,伸出手握了握:「應該可以再大一些的吧?」

  「……絕對……沒問題……」

  蕭莫豫的身子早已繃緊到了極致,被她這一握,險些直接爆棚,全部血液瞬間上湧將大腦神經衝擊得七零八落,所有的理智通通陣亡。

  華采幽一擡頭,便看到那兩隻冒著幽幽綠光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飛撲壓倒,她的驚呼和木床的慘叫齊齊想起,緊接著便加入了重重的喘息,一時間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蕭莫豫雖然是個中新手,不過由於之前曾經受過夏先生和巒來和尚圖文並茂以身說法的盡心調*教,所以稍加摸索後便上了正途,長驅直入縱橫無忌那是相當的得心應手。

  而華采幽則相對而言要輕鬆一些,只需按照刑媽媽著作裡所教的內容以及『春宮圖』裡所畫的姿勢去配合即可,偶爾還能出聲指點一二。

  所以,兩隻初嘗雲雨的菜鳥少走了很多的彎路也沒有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在經歷了最初的痛楚後,終於雙雙達到了快樂的巔峰。

  事後,華采幽指著

  自己身上的青紫控訴:「小墨魚你這個斯文敗類,在床上一點兒都不文藝,簡直就是個禽獸!」

  蕭莫豫毫不示弱的展現著鎖骨上的牙印還有後背的抓痕以及腰上的瘀青:「油菜花你簡直就是餓狼投胎母老虎再世!」

  「你把我的骨架子都快拆散了!」

  「你根本就是想把我連皮帶肉帶骨頭通通都給吃光!」

  華采幽『嗷嗚』一嗓子撲將上去:「那我就索性吃干抹淨,否則豈不冤枉!」

  蕭莫豫張開雙臂接住她:「還吃?骨架子不怕真散了?」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拆!」

  翻身將華采幽壓在身下,蕭莫豫埋首在她的那兩塊高聳之間,用舌尖打圈,一點一點下移,至肚臍處改為親吻,濕潤的唇瓣劃過每一寸肌膚,同時兩手托臀輕輕揉捏。

  看著眼前漸漸泛起曖昧粉色,扭動著做好迎接的軀體,悶聲輕笑:「油菜花,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嗯?」

  華采幽的聲音已經無法連貫,只能呻吟著拚命點頭。

  蕭莫豫拂去她汗濕的鬢髮,吻住她顫抖的雙唇,舌尖糾纏的霎那,挺身進入她敞開的城門。

  「小墨魚,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簡直就是那圈叉界的一朵奇葩!」

  「謝謝誇獎,要不然,怎麼能做你這個『蓋世老鴇』的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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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7:18

【第四十七章.懷孕】

  有華采幽這個半吊子生活專家在,蕭氏夫婦很快便在小鎮安定了下來。

  每隔三五日,兩人便會結伴步行去鎮上添置一些東西,比如日常用品食物調料還有文房四寶以及藥材什麼的。

  由於蕭莫豫對筆墨紙硯具有近乎偏執的變態要求,所以在挑選購買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像個二傻子,這直接導致了正處在中年危機的店老闆完全沒有辦法爽到,於是不僅不給折扣反而還給提了價。

  當家方知柴米貴的家庭主婦華采幽,只允許這種傷及荷包的情況發生了一次,之後的每回趕集,她跟蕭莫豫都會先兵分兩路,一路去買紙筆,一路去買藥,然後在菜市場會合,一個負責被調戲一個負責收便宜。最後,夫妻雙雙把家還。

  回到家,華采幽會先把大包小包分門別類的放置好,接著就開始洗菜淘米燒水準備做飯。蕭莫豫在某次生火時險些嗆出人命後,就被徹底隔離在了廚房的大門之外,只能乖乖趴在客廳裡的窗戶台上,眼巴巴看著蕭夫人忙進忙出。

  在經歷了多次實戰後,華采幽認為自己的烹飪水準有了長足的進步飛速的提高,雖說有的時候外觀上還有一點點欠缺,但口感方面幾乎可達完美之境界。然而蕭莫豫則堅稱這純粹是因為他們的味蕾已然被徹底摧毀,喪失了辨別好壞功能的緣故。

  不過無論如何,華采幽做的飯菜的味道,已深深烙印在蕭莫豫的記憶中,永遠都抹之不去。

  閒暇時,蕭莫豫依舊是彈彈琴作作詩偶爾繪上兩幅畫,興致來了也會跟華采幽下幾盤棋。剛開始,即便被讓了十個子,華采幽也能敗得一塌糊塗。後來,雖然還是敗得乾淨利落毫無懸念,但不用被讓那麼多個子兒了,十九八七的漸次減少,終於到了只讓三個的時候,她卻嚷嚷著總是輸沒意思拒絕再自尋其辱。

  其實,過不了多久,華采幽就可以公平對弈甚至搞不好還能偶爾贏上一回,倒不是因為她進步神速,而是因為蕭莫豫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維持一盤棋局所耗費的心神了。

  這個冬天好像特別的長,明明在時節上已經入了春,卻依然沒有絲毫轉暖的跡象,前兩日還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雪停後,華采幽獨自去鎮上添置物件。三個多月下來,小鎮的居民已大多認識了這個爽朗大方愛說愛笑的蕭家娘子,不過最近幾次都沒見到那個總是與她形影不離的夫君,據她說,是前些天受了些風寒所以不宜出門。

  想想平日裡,那位蕭公子雖是風度翩翩俊逸非凡但常常會咳嗽幾聲,且身量瘦削臉色看上去也不大好,估計是個體弱多病的書生,大家於是紛紛表示了理解關切和慰問,算賬的時候又給打了不少折扣,讓華采幽樂彎了眼。

  剛出鬧市,陰沈沈的天便飄起了雪花。

  華采幽一路疾行,至鎮的西南角,見一人正撐傘立於田埂旁。

  青布棉衣皮氈裌襖,與當地百姓沒有兩樣。只是那骨子裡的清俊儒雅,那眉目間的寫意風流,卻是無論怎樣的尋常裝束都無法掩蓋的。

  還有,那眼角唇邊所含著的繾綣柔情,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華采幽微微一愣,旋即快步迎上前去,皺眉嗔怪:「你怎麼出來了?是嫌自己晚上咳得還不夠厲害嗎?」

  蕭莫豫笑著將傘傾過去:「我這不是看下雪了,所以給你送傘來麼?你若是著了涼,那誰給我煎藥呢,對吧?」

  「對你個頭!就會找歪理。」華采幽將傘往他那邊推了推,又擡手撣掉他肩頭發端落著的雪片:「別囉嗦了,快回去吧!今兒個晚上咱們做八寶辣醬吃,張大媽說這玩意兒特別開胃。」

  「開胃?」蕭莫豫猛地挑高了眉梢,直勾勾看著她重重衣衫包裹下的小腹:「你想吃酸的還是辣的?我記得有句老話好像講的是『酸男辣女』……或者,你兩樣都想吃?」

  「……那還有老話說肚子尖尖是女兒肚子圓圓是兒子呢,你想讓我的肚子是尖的呢還是圓的呢還是又尖又圓呢?」

  蕭莫豫摸著下巴沈吟片刻:「可以一會兒尖一會兒圓。」

  「……你當變戲法啊!就算變戲法也沒那麼快能知道有沒有懷娃娃好不好?」華采幽沒好氣拉著他的衣袖就大步往前走:「我不僅想吃酸的辣的,還想吃甜的苦的!我的胃口不用開都好得很,不像某人,這麼大了吃飯還要別人哄。」

  「油菜花,這叫夫妻間的情趣你懂不懂啊?」

  「不懂,我只知道你今天晚上如果不把我給你盛的飯全部吃光,我就把你做成干煸小墨魚蘸醬吃!」

  蕭莫豫苦著臉,像個在外面偷玩被家長抓住的小孩兒似的,被華采幽一路嘮叨一路拖著走。

  快到家時,蕭莫豫忽然停住腳步,反手使力,將猝不及防的華采幽給拉得往後一個踉蹌,恰恰跌入他的懷中:「油菜花你看,這雪花就像是隨風輕擺的柳絮,飄落在田間地頭,融入原本的皚皚白雪,未留半點痕跡,真美。」

  華采幽順著他的手指,看著不遠處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景象,又偷眼看了看他那仿若是在欣賞絕妙美景一般而興奮滿溢的容顏,隨即輕輕將頭倚在他的肩窩,伸臂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身,然後笑呵呵地說:「是啊,真美!」

  兩人便這般相依相偎著看飄雪,共撐一把傘,直到日薄西山。

  到家後,華采幽先是讓蕭莫豫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薑湯,又燃起火炕暖爐將他塞進被子裡,這才出去忙做飯。

  待到一切搞定進來一瞧,只見蕭莫豫正裹著被子伏在床頭案桌上奮筆疾書。

  燭光搖曳滿室昏黃,他執筆的手依然蒼白修長,卻骨節根根突出。依然穩定有力,卻時常微微顫抖。不過薄薄的兩頁紙,可為了寫出一貫的蒼勁字體,額頭已滿是細密的汗珠。

  到這兒沒多久,蕭莫豫就開始動筆將蕭家有關的東西事無鉅細全部寫下來,像他日常處理事務那樣,紛繁複雜但條理分明。時至今日,已裝訂了厚厚的八大冊。

  這些,是他留給日後的蕭家掌門,華采幽的。

  半個月前,他又陸續寄出幾十封信,給族裡信得過的長輩和商場上交情過硬的朋友,以及江湖上和朝堂裡所有靠得住的力量,以確保華采幽能夠順利接位並最大限度減輕她的負擔。

  華采幽知道,以蕭莫豫目前的身體狀況不應該再如此勞心勞力,但更知道,不讓他這樣做會讓他,走得不安心。

  她答應過,要幫他守住蕭家的百年基業。她明白,他是在用這種方式來陪她一起度過將來的風風雨雨。

  所以,她只能靜下心來聽他一件件的交代看他一步步的安排,與他一起分析接下來將會面對的局面狀況,該如何應對化解。

  怨只怨,當初她為什麼不多學一些,那樣,就可以讓他現在少累一些……

  「吃飯啦!」

  「嗯。」

  「飯涼啦!」

  「嗯。」

  「出太陽啦!」

  「嗯。」

  「…………」

  華采幽湊過去敲敲蕭莫豫的腦袋:「傻了?」

  「你才傻了!」蕭莫豫總算有了反應,擱下筆擡起頭,獻寶似的把兩張紙遞給華采幽:「快看快看!」

  「這些人名我怎麼全沒聽過?都姓蕭……」華采幽一邊翻看一邊嘀咕:「難道是你們蕭家的一個幾角旮旯裡的旁支?」

  「笨死你算了!」蕭莫豫癟癟嘴表示鄙夷:「這是我們孩兒的名字,一頁男孩兒的,一頁女孩兒的。你快點從中各選一個。」

  「你剛剛忙了半天就是在忙這個?」

  「對啊!其實我已經想了很久了,只不過今天才動筆寫下來。」

  華采幽暗暗歎口氣,然後笑瞇瞇坐到床沿上,蕭莫豫展開被子將她一起裹緊,很臭屁地說:「油菜花,咱們的孩子一定是男的倜儻女的颯爽文武雙全聰明絕頂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你乾脆十項全能得了……」華采幽抖了抖手中墨跡未乾的紙張:「名字都好複雜啊!又晦澀又難懂筆畫還多,這樣一定會讓寶寶在學寫自己名字的時候,就留下極其嚴重的心理陰影的!」

  蕭莫豫不服氣:「那你說兩個來聽聽。」

  「要我說呀,簡單得很!女的就叫蕭殘次,男的就叫蕭廢品。因為按照刑媽媽的說法,在你身體尚未完全復原的情況下我與你生出來的孩子不是殘次就是廢品。怎麼樣?又好聽又好記還好寫,我有才吧?」

  「……我看你是跟咱們的孩子有仇!」蕭莫豫垂首在華采幽最敏感的耳垂上輕輕嚙咬,呼出的熱氣像是火苗一樣迅速蔓延即將燎原:「而且,我那般龍馬精神一柱擎天金槍不倒,輸出去的種,必然個個都是優良品種!」

  華采幽被他撩撥的呼吸已經開始有些急促,掙扎著將他推開:「小墨魚你個臭流氓!就算要幹活也要先吃飽了飯再說,否則,哪裡有力氣?萬一做到一半力有不逮,不弄出殘次品廢品來才怪!」

  蕭莫豫大笑著後仰倒在床上,像是笑得嗆著了,一疊聲咳了起來,捂著胸口邊咳喘邊揮揮手:「你先去,我收拾一下就過來。」

  「那你快點兒。」

  「好。」

  走出臥室來到院內,華采幽仰著腦袋望著黑沈沈的天空。冰涼的雪花飄落進眼睛裡,化作滾熱的液體流出,沒入髮鬢,了無痕跡。

  蕭莫豫的蠱毒又發作了,距離上次只有短短不到三個時辰。

  每次發作,蕭莫豫總會找借口將她支開,若是在夜裡,就默默的忍著。

  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痛苦的樣子,所以她就假裝不知道,所以她就走開不看。

  最初的兩回,她堅持要陪在他身邊,以為這樣就能分擔掉他的一部分痛苦。然而看著他明明已經痛到渾身發抖,卻還是要拚命向她露出微笑時,她才明白——如果沒有辦法減輕對方所受的折磨,那麼就留給他獨自面對的空間,至少可以讓他不用在面對苦痛的同時,還要分心分力去顧及你的感受。

  有一次,她開玩笑似的問他:「你毒發的時候是什麼滋味?」

  他也開玩笑似的回答她:「就像是有幾把鋼刀在五臟六腑裡使勁地翻攪唄!」

  她又問:「真的假的?哈哈哈。」

  他回答:「當然是假的了。」

  她說:「小墨魚我就知道你忽悠我!哈哈哈。」

  他說:「油菜花你笑得真難聽。」

  其實,她知道他說得都是真的。

  他以為她不通醫理,卻不知她東遊西逛的時候曾經跟一位老醫生學了點兒皮毛。雖然只是皮毛,但也已足夠她不用跟著他去藥店,就能看懂他為自己所開的方子上列著的,幾乎全是用來鎮痛的虎狼之藥,而且劑量越來越大。

  看著他這樣苦苦支撐,她的心裡常常會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讓他走吧!讓他解脫吧!別再讓他繼續受苦受罪了,你這樣貪著他戀著他,對他而言,是何其的自私何其的殘忍……

  大約一盞茶功夫後,蕭莫豫穿戴整齊精神奕奕的來到飯廳,除了下唇殘留的不仔細看決計看不出的些微血漬外,沒有任何異樣。

  華采幽將兩碗米飯一碗雜糧粥外加一個大饅頭一字排開擺在蕭莫豫的面前,柔聲道:「乖,要吃光光哦!」

  蕭莫豫抗議:「你這是在餵豬吧!」

  華采幽溫良恭儉讓地遞上筷子:「哪怕只剩下一口,今天晚上你也幹不了活哦!」

  在這樣誘惑力十足的『淫威』下,蕭莫豫二話不說,直接捋起袖子展開奮戰。

  華采幽見他吃得歡暢覺得很是滿意,於是舉起筷子給自己夾菜,可是那香噴噴的八寶辣醬才剛夾到鼻子跟前,就猛然一陣噁心反胃,連忙捂著嘴跑到牆根處乾嘔不止。

  吐了半天的啥玩意兒也沒吐出來,最後直起腰,撓撓頭,想了想,轉過身,衝著兩眼發直表情放空的蕭莫豫說了句:「不會這麼俗套吧!」

  事實證明,華采幽的確以非常俗套的方式發現自己懷孕了。

  握著正在完美詮釋什麼樣的笑才是二傻子的笑的蕭莫豫的手,她說:「小墨魚,再陪陪我,好不好?」

  「傻瓜,我不是一直在陪著你?」蕭莫豫吻了吻她的鼻尖,又附耳貼在她依然平坦的腹部:「我陪著你,你陪著我們的孩子。」

  華采幽摸著他的頭髮,輕聲應了。

  讓我再自私一次再殘忍一次,就一次,最後一次。不要走,哪怕能多陪我,陪我們,一時半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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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8:45

【第四十八章.音寂】

  陽春三月,冰銷雪融。

  北方的這個時節依然還有些冷,不過已經不用再窩在屋內的炕頭避寒了。

  華采幽懷孕後,蕭莫豫一度非常之緊張。想起江南的那些女眷們一旦有了身子便恨不能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直到分娩,所以也企圖有樣學樣。華采幽哪怕想要翻個身他都要一疊聲的『我來我來』,生怕因為用了力氣而動了胎氣,更別提下床走一走或者做做家務甚至出門買東西了,讓華采幽幾欲抓狂。

  還是臨時雇來為他們做飯打掃房間順便照顧華采幽的大嬸看不過去,用過來人的身份教育這位激動過頭的準父親:「懷孕的女人可不能這麼嬌養著,到時候會沒有力氣生而且還容易胎位不正。你瞧我,生娃的前一天還在地裡幹農活,睡到半夜肚子疼,天沒亮娃就生出來了,連產婆子都沒來得及請。你再瞧那些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太太小姐們,什麼都有人伺候著一天三頓人參雞湯的補著,生娃的時候還有一堆產婆圍著,可一生就是三天三夜,還常常一屍兩命呢!」

  聽得蕭莫豫剛開始是一愣一愣,到最後是一驚一乍,情緒方面堪稱跌宕起伏。

  不過這番話還是有作用的,在向大夫反覆求證又親自鑽研了幾本生產方面的醫書後,蕭莫豫終於同意華采幽可以在小範圍內做局部運動了。

  到了懷孕的第四個月,胎兒基本已經穩定,華采幽的肚子也開始慢慢顯了出來。她本就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除了最初有稍許的害喜反應之外全無任何異狀,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

  蕭莫豫對這個現象非常滿意,總愛摸著她的肚子絮叨:「不愧是我的兒子,懂得跟爹爹一樣疼娘親。」

  華采幽便戳戳他的前額:「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兒子?就不許是女兒?」

  「只有兒子才會對娘這麼體貼嘛!」

  「那女兒還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呢!」

  「酸男辣女,你最近愛吃酸的。」

  「我愛吃的是酸辣的好不好?」

  「你看你的肚子圓圓的,所以一定是兒子。」

  「呸!現在明明就是扁扁的。」

  每逢這個時候,蕭莫豫便會用一句理直氣壯的話來結束戰鬥:「我撒的種我最清楚!」

  「…………」

  有一次華采幽問蕭莫豫:「小墨魚你是不是不喜歡女兒?還是擔心如果是女兒的話將來不能接掌蕭家?」

  蕭莫豫擡手就給了一個爆栗:「油菜花你胡思亂想什麼呢?跟兒子相比,我更喜歡女兒。況且,我蕭家也並無女子不能掌家的規定,給她招個入贅的女婿不就行了。我之所以希望是兒子,只不過是想讓他代我保護你。」輕輕歎息著攬住華采幽的肩:「當年我答應過爹,要愛你護你一輩子,可惜,我做不到了……這個諾言,便由我的兒子去完成。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的重孫……他們會一起幫我守著你保護你,讓你開心讓你快樂。」

  華采幽輕輕點了點頭:「他們會的,我也會的。」

  「謝謝你,那麼堅強。還有……」

  「還有什麼?」

  「對不起,讓你那麼堅強。」

  ——————

  接連幾個艷陽天,華采幽在家裡憋了好些日子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發黴,便趁著蕭莫豫午休的工夫悄悄溜了出去。

  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樹枝地頭遍佈了點點嫩綠,華采幽隨手折了一片葉子含在嘴裡,吹著不成調的小曲沿著田埂慢慢晃悠。

  正自娛自樂的歡暢,忽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上面響起:「兔兒妹妹,你吹得也實在是太難聽了吧?」

  循聲擡頭望,只見一襲黑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側臥在樹上,手撐著腦袋衝著她笑,那邪的那魅的那邪魅的……

  華采幽撿起一個小石子砸了過去:「你個抽風兔子,還不給我滾下來!」

  柳音用一個極漂亮瀟灑的身法翩然落地,抱臂歪頭打量了她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誇張地挑高了眉梢:「你怎麼胖了那麼多?!」

  「……你去死!」

  「好勒!」

  華采幽倒是被他這種不合邏輯的回答給弄得愣了一下,不過想想這隻兔子一向行為處事都沒有什麼邏輯,便懶得搭理,轉而問道:「你怎麼來了?」

  「想你了!」

  「切!那你怎麼才來?」

  柳音彎下腰猛地向前一湊:「想我了?」

  「……除了想來想去你能不能有點別的花樣?」

  「有!」柳音展臂上前,給了華采幽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個花樣怎麼樣?」

  華采幽掙了一掙,沒掙動,只好義正言辭地說道:「老鴇已從良,公子請自重!」

  柳音低聲悶笑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她耳邊說了句:「如果當初是我快死了,你會不會也這樣對我?」

  華采幽一呆,旋即暗暗一歎,明知故問:「哪樣?」

  柳音果然未答,只是緊緊地擁著她,輕輕地笑,隱約夾著幾聲難以分辨的微咳。

  被他弄得有些憋悶,華采幽便使勁吸了一口氣,鼻子裡聞道一股熟悉的藥草味,心中一緊:「你又用『老虎草』了?」

  「嗯。」

  「哪裡受傷?為什麼受傷?受了傷就慢慢養著,一個大男人留下疤又怎麼了?那玩意兒雖然見效快,但是明顯留下的後患大,我不是讓你輕易不要再用了嗎?」

  懷中人辟里啪啦的一通數落,讓柳音唇角的上揚弧度越來越大,然而眸子裡卻升起一抹痛色:「不用,我就見不到你了。」

  華采幽猛地使勁將他推開,死死盯著他:「你什麼意思?」

  柳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逗你玩兒的,我好得很,這世上能傷到我的人沒幾個。」

  「你就吹吧!上次不知道是誰險些死在那山谷裡。」

  「沒辦法,誰讓咱們的魏城主就正好是那幾個中的一個呢?」柳音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便笑嘻嘻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瓷瓶:「你剛剛聞到的是這個,裡面有老虎草的成分,不過主要還是苗疆的一種靈藥。」

  華采幽驀地覺得心跳有些加速:「苗疆?」

  「是啊!如果不是去了那個鬼地方,我早就來找你了。不過……」柳音收起了嬉笑之色,帶著歉然:「還是沒有能夠找到解藥,這瓶子裡的藥丸只能暫且壓制拖延蠱毒的發作,效果好的話,應該能有個一年半載的。」

  「一年半載……還是來不及等到解藥配出來……」華采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既然有『老虎草』,服下去一定很痛苦吧……」

  「只要沒死,就有希望!」柳音眸色一凜,強行將瓷瓶塞進她的手中,正色道:「至少,也要讓他見你們的孩子一面再死。況且說不定,到時候事情會有轉機。」

  「轉機?」

  「不是還有一粒解藥嗎?」

  華采幽苦笑:「安陽是死也不會交出來的。」

  「未必!人生在世,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總之答應我,千萬不要放棄。」

  柳音頓了頓,將華采幽的手輕輕放於自己的掌心,垂目低語:「我曾經說過,不會輕易放手。只可惜,還沒來得及握住,就不得不鬆開了。」旋即灑然一笑,後退半步:「罷了罷了,誰讓老天爺如此偏心蕭莫豫那小子呢?」

  漸漸西落的日頭將他的影子拉得越來越細長,就跟他的人一樣,單薄得幾乎像是風一吹便會煙消雲散。

  華采幽看著他越加瘦削的臉,還有眉宇間那無論怎樣神采飛揚都無法掩蓋的憔悴疲態,心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剛想開口詢問,他卻突然伸手拿過那片葉子,曲調響起,時而悠然時而激越,有飲馬江湖的豪氣也有不問世事的灑脫。

  吹這首曲子的時候,柳音劍眉斜揚,目光清冽,帶著幾分俾睨幾分傲岸還有幾分隨性。讓華采幽恍惚間看到了一個對酒當歌醉臥古道,三尺青鋒蕩九洲的少年俠客。

  「好聽嗎?」

  「好聽。」

  「這首曲子叫『無名曲』,我作的,厲害吧?」

  「厲害。」

  「其實我還有很多厲害的地方,就不告訴你了,留著告訴別的女人去。」

  「去吧。」

  「兔兒妹妹,就此作別,有緣再見。」

  「再見。」

  柳音長笑縱身離去,衣袍飛舞。

  華采幽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那個黑色的身影徹底消失,無跡可尋。

  打開瓷瓶,放在鼻下嗅了嗅,確有『老虎草』的味道,

  可是很淡,與剛剛聞到的,似乎並不一樣……

  ————————

  日落,鎮外。

  柳音對著靜靜負手站在道旁的玄衣男子,隨隨便便一拱手:「有勞魏城主在此等候多時,萬望海涵。」

  魏留輕聲冷笑:「沒想到,你居然能撐這麼久。」

  「恐怕你真正沒想到的,是我居然在臨死前所見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教中的兄弟。」

  「我的確沒想到,堂堂的『無名教』教主,竟是個因私廢公之輩。」

  「你想到了馬武身上那三十七個透明窟窿是為了報被他砍下的三十七個兄弟的仇,那個樂師既然有能耐跟六扇門合作,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就死了。你想到了上次被你製造的那個借口所清剿的,不過是些不服從我的替死鬼,而我早已把真正的『無名教』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想到了我必然會想辦法找出叛徒,因此假意借入京為名離開,實則布下羅網引我入甕。見我不僅沒死而且短短時間內便傷勢痊癒,你又想到了我必然有『老虎草』。後來看我為了蕭莫豫身上的蠱毒而往返苗疆,便故意透漏出那顆解藥的放置地方,讓我明知很可能是陷阱也只能闖上一闖,終於被你用內力打碎了我的五臟六腑。於是按照你的想法,我只能服下『老虎草』激發全部潛能暫且壓下內傷,以便在嚥氣前能夠趕回教中安排後事,這樣,你就能趁機來個一網打盡。」

  柳音侃侃而談,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其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撫掌大笑:「可是,若事事都在你的意料之中,豈不無趣得很?所以,我來見了我的兔兒妹妹。我才不要在臨死前還對著那幫大老爺們的臉,會死不瞑目的。哦對了,另外,可能還有一件事你沒想到,我已經將你陷害睿王爺謀反的證據交給了可靠的人。」

  魏留頓時大驚,猛地探手抓住柳音的肩胛骨:「你是如何知曉的?」

  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柳音的額頭瞬間爆出豆大的冷汗,面上卻笑得越發歡暢:「你莫不是以為,我兩度潛入你的密室,當真一無所獲?若是這樣,我這個教主也未免太無用了吧?

  魏留再度加力,沈聲問:「交給了誰?」

  柳音回答得很誠懇:「我前段時間跑了一趟京城,近段時間又跑了一趟苗疆,一路上委實經過了不少的地方,見過了不少的人。如果你想查的話,可能要費些力氣。」

  魏留沈吟片刻,鬆開手:「你的目的?」

  柳音的身子晃了一晃,很快站直站穩,與他直面而立:「很簡單。第一,從今以後與我『無名教』井水不犯河水。」

  魏留答應得很痛快:「只要你們不來招惹官府,江湖上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去管。」

  「第二,不得以解藥相要挾,逼她做她不願意的事情。」

  魏留一愣,一怒:「我永遠不會逼她!」

  柳音全無血色的唇斜斜挑起,滿是嘲諷:「可是你逼蕭莫豫,就等於是在逼她!放心,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半點都沒有跟她說,我想,蕭莫豫也一定不會說。我們為了什麼,你該清楚得很。無論如何,到時候,你只要拿到了解藥,就必須毫無條件的給他們。」

  魏留瞳孔微微一縮:「我本來就打算要這麼做,否則,又何須如此急著挑起戰事?」

  「但願吧……」柳音還想說什麼,卻被胸腹間驟然翻騰的劇痛所打斷,勉強壓下喉間的腥甜,皺眉忍了忍,方又滿不在乎地笑道:「蕭莫豫體內的毒應該還能再拖幾個月,你大可以慢慢來,千萬別因為一時冒進而弄得一敗塗地。這樣的話,我那可憐的兔兒妹妹和她肚子裡的小兔子,就要成為孤兒寡母了。」

  魏留一怔:「阿采她……」

  「所以積點兒德吧!」柳音撇撇嘴,旋即輕輕歎了口氣,斂去了嬉笑怒罵的神情之中竟帶了些許的落寞:「你已經擁有那麼多了,又何必如此執著?」

  魏留看著這個與自己身高相仿卻瘦弱得多的男子,看著那漂亮得近乎陰柔卻在笑對生死間顯得如此英氣逼人的眉眼,心中忽然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讓他向來平穩綿長的呼吸都像是有著莫名其妙的凝滯感:「你……你跟你們的老教主,是什麼關係?」

  柳音薄薄的嘴角微微一抿,斷然道:「沒有關係。」

  魏留暗自調整呼吸,默然片刻:「你為了她,丟了性命,不後悔?」

  柳音仰天而笑,眸子閃亮:「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為兄弟兩肋插刀,為朋友捨得一身剮,也能為心愛的女人九死而不悔!這就是江湖中人,簡簡單單,率性而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微風中,星月下,一人長歌朗笑,大步離去。

  黑髮黑袍融入夜色,隱入青山。

  他本無名,何需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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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09:08

【第四十九章.再延數月】

  被柳音的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弄得心慌莫名,華采幽獨自在田埂邊發了半天呆,然後又轉到集市買了些零碎東西才匆匆返家。

  一進院門,便聽到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氣力不繼,卻撕心裂肺。

  腳下一頓,攥緊手中一直緊握的藥瓶,華采幽扯了扯被涼風吹得有些麻木的嘴角,快走幾步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我回來啦!」

  燭火明亮的室內,蕭莫豫側伏床沿,身子微微蜷縮,掩口的指間有蜿蜒紅線劃過蒼白分明的骨節,落在掉於地上的筆端,將原本的那一點墨漬暈染成觸目驚心的黑紅。

  聽聞動靜,撐起上身斜倚床頭,同時將染血的手攏入袖中,以袖口不動聲色拭了拭唇邊,方才皺了眉輕聲嗔怒:「還知道回來?」

  華采幽站在門邊呆了一呆,旋即涎笑著走過來,獻寶似的將手裡拎著的大包小包一一打開:「我這不是在家裡呆得太悶了嗎?所以就出去逛逛,你也知道,女人嘛,一逛街就會忘了時間。不過我買了很多好東西呢,你瞧,這是銀鈴鐺這是虎頭帽這是撥浪鼓……」

  蕭莫豫翻檢過後滿意地點點頭:「看在你是為了給我兒子買東西的份兒上,就不予追究了,但是下不為例!」

  華采幽柳眉一豎:「好啊,現在你的眼裡心裡就只有你那還沒出世的兒子,壓根兒沒我了是吧?我不聲不響的出去那麼久,也不見你著急!」

  蕭莫豫使勁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沒良心的,要不是張嬸說在田邊看到你曬太陽,又聽賣菜回來的人說看到你在集市裡瞎轉悠,我早就被你給急死了!」

  「真的啊?」

  「廢話!」

  華采幽於是咧嘴傻笑,摟著他的脖子在他頰邊蹭了蹭:「這還差不多。」

  蕭莫豫攬住她,下巴在她的發心摩挲:「下次再想出去的話,記得讓張嬸陪著,我也好放心。」

  「我現在的身子越來越沈,倒真是懶得動了。孩子生下來之前,我哪兒也不去,就在你跟前晃,煩死你。」

  「好,這可是你說的。」蕭莫豫笑了一聲,又淡淡道:「我前兩天已經寫信給古意了,讓他下個月中旬過來一趟。幫著你……處理一些事情。」

  他略帶沙啞的溫潤嗓音在華采幽的耳邊響起,仿若擂鼓沿著血脈直擊心尖。

  下個月中旬,還有,二十天……

  原來,不管再怎樣充分的準備再怎樣堅硬的心防,到了要面對的時刻,依然會被輕而易舉擊潰,土崩瓦解,化為齏粉。

  「小墨魚,對不起……」華采幽靜靜地偎了他一會兒,然後坐直,挽起他的袖子,露出那只緊握成拳的手,輕輕將略帶抗拒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讓他的傷痛第一次無遮無擋撞入視線,眼淚成串墜落,讓掌心那本已乾涸的血漬再度緩緩流動,只是顏色慢慢寡淡:「我不堅強,我很自私,我明明知道你現在每時每刻都在忍受煎熬折磨,明明知道你是因為放心不下我才如此苦苦強撐,明明知道早點放你離開才是真的對你好……可我就是做不到……」

  這是她這麼久以來頭一回哭,淚眼滂沱一發而不可收拾,讓毫無準備之下有些慌亂的蕭莫豫一時也不由得啞然,只好用另一隻手又是給她擦眼淚又是給她拍背順氣。

  華采幽則越哭越傷心,到最後索性一腦袋扎進蕭莫豫的懷裡放聲嚎啕涕淚橫流,抽抽噠噠語不成聲:「柳……柳音說只要……有希望就決……不能放棄,但那……樣渺茫的希……望,不過是……是自欺欺人……罷……罷了……」

  「柳音?」蕭莫豫總算從她含糊顛倒的話語裡找到了重點:「你見到他了?」

  「嗯……今天恰好……也不是恰好……他來找我……」

  「那他現在人呢?」

  「走……走了……」

  「他來找你做什麼?」

  「給我一瓶……藥……」

  「把藥給我看看。」

  「哦……」

  哭得七葷八素的華采幽暈頭轉向地將小藥瓶交給思路無比清晰情緒非常穩定的蕭莫豫,然後繼續抱著他抽泣不休。

  蕭莫豫單手撥開瓶蓋,放到鼻下一嗅,眉心蹙起,沈吟片刻:「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啊?」

  「把他見到你的情況,還有跟你說的話,都原原本本告訴我。」

  於是華采幽就很乖很聽話的把從柳音出現到離開的一言一行全部詳詳細細的給場景重現了,於是蕭莫豫的臉就黑了……

  「他抱你了?」

  「嗯。」

  「他還握你的手了?」

  「嗯。」

  蕭莫豫磨了磨後牙槽低聲嘀咕:「他最好長命百歲的活著,等我做了鬼再去報這欺妻之恨。」

  華采幽哭得是喉乾耳鳴險些氣絕身亡,這會兒雖然總算止了淚,腦子卻還是昏沈,只隱約聽到他的最後幾個字,嘴一癟,險些再度飆淚:「你也覺得是自欺欺人對不對?要想拿到解藥,除非常離娶安陽,而他又是絕絕對對不可能與睿王爺聯姻的。」

  蕭莫豫欠身探手取過一塊方帕,為她把一張花貓臉細細擦乾淨,順便饒有興致地問道:「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常離選擇輔佐的是太子,怎麼可能跟三皇子的人扯上關係?」

  「為了你也不可能麼?」

  華采幽抽抽鼻子歎口氣:「從女人的虛榮心來講,我當然希望是可能的。不過很遺憾,實際情況是,常離就算對我再如何動心,也絕不會因為我,準確的說,是絕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而影響到他在大事上的決策。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你跟他是同一類人。

  蕭莫豫將帕子對折放好,挑了挑眉梢:「此話怎講?」

  「你為了蕭家,他為了雍城,勢必要放棄很多東西,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你們都會毫不猶豫。」

  「那……」蕭莫豫不置可否地垂目把玩著手裡的藥瓶:「柳音呢?他也不是普通人,他的肩上也有不得不扛的擔子。」

  華采幽想了想:「柳音不一樣。也許因為他是江湖中人,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牽絆束縛。他這個傢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玩世不恭對什麼都漫不經心滿不在乎,但其實只要認準了一件事一個人,就會義無反顧的做下去全心全意的對她好。我想,他應該能夠做到,為了心愛的人即便與全天下為敵也在所不惜,就算全天下都站在他的對立面但只要心愛的人與他並肩就此生足矣。因為他的愛恨都很簡單,而且純粹。」

  「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可以為了你而付出一切,甚至……」蕭莫豫笑了笑,倒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嚥下:「性命。」

  華采幽一愣:「你……」

  「油菜花,沒有把握的希望,我不想給你。因為有了希望而後再絕望,太痛太殘忍。我只想抓住眼前的每一分機會,能夠和你在一起的機會。哪怕是要淩遲之痛來換與你相守的一時半刻,我也心甘情願。你說你自私,其實真正自私的是我。」

  蕭莫豫本就蒼白的臉色眼下越發慘然若雪,微微蹙了蹙眉,方又繼續笑著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有個願望,就是你要比我早死。這樣,我就可以陪你走完最後一程,風風光光送你上路,然後,用剩下的所有生命來想你念你。結果沒想到……」

  「小墨魚……」華采幽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打斷了他的話:「你不忍心,我又何嘗不是?既然是老天選的,我們就只有笑著接受。」

  你不忍心將我孤零零留在世上,我又何嘗願意你獨自面對失去的痛楚?兩個真心相愛的人,注定有一個要先離開,誰都希望,留下的那個,是自己……

  蕭莫豫凝視著她,旋即彎了彎眉眼,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樑:「剛剛還是個愛哭鬼,一轉眼就好了。」

  華采幽摸摸自己的肚子理直氣壯:「你懂什麼?這叫產前憂鬱症,我憂鬱呀!我一憂鬱當然就要哭啦,哭完了當然就不憂鬱啦,不憂鬱了當然就好啦……」

  「行了行了別貧了,張嬸留了飯,你快去吃吧!」

  「你吃過了?」

  「放心,在你的教導下,張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餵豬改行填鴨了!」

  「不錯不錯,明兒個給她加工錢!」

  華采幽樂顛顛地起身離開,看到地上掉落著筆還有一封沒裝好的信,便俯身撿起。

  那信露出了一角,寫著『銷金樓』。

  華采幽剛想隨口問一句,回頭,卻見蕭莫豫已經翻了身,向內而臥,即便隔著厚厚的衣衫,仍可見他顫抖的背脊,嶙峋支離……

  轉過臉,將信裝好,封口,悄步出屋。

  最後一瞥之下,依稀可見『銷』的前面好像是個『沒』字的右半邊,眨眼便也就忘了。

  ——————

  終於熬過了那波錐心噬骨的劇痛,蕭莫豫滿是汗水的臉上露出一絲瞭然的苦笑。

  柳音既然去了苗疆,就當知道那蠱毒會給身體帶來什麼樣的損傷,更當知道,混合了『老虎草』的藥丸力道有多麼的兇猛。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按道理,此次既是誠心相助,那麼便至少也該在他首回服藥之時以內力護住他已然衰弱至極的心脈,免得被過激的藥力所傷。

  然而,柳音竟只是留下藥便匆匆去了。再聯繫其對華采幽所說的那些話來看,恐怕是,凶多吉少。雍城之內,能傷得了『無名教』教主的,還能有誰?

  另外,所謂的『轉機』,必然不是隨口而出的安慰之言,很有可能,柳音也已經知道了那件事。莫非,就是因此而遭來了殺身之禍?抑或者,是借此為由達成了什麼協議,所以才會如此篤定要給華采幽一個希望讓她決不能放棄……

  無論如何,便是衝著這跟天奪來的幾個月,我蕭莫豫也已經欠了你柳音一個此生無法償還的人情。

  無論如何,那個你甘願為之捨了性命的女子,知你的率性懂你的付出,你當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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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0:24

【第五十章.老鴇生了】

  有了柳音的藥,蕭莫豫體內的蠱毒果然得到了控制,雖是依然隔三岔五的發作,不過已經不是那麼頻繁,身體狀況也有了明顯的好轉。時常陪著華采幽一起在田間地頭散散步遛遛彎,偶爾還能去市集轉上一圈。

  除了涉及公務的書信往來,兩人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只管待在這民風淳樸的邊陲小鎮,過著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靜候腹中孩兒的出生。

  五月,雍城方面傳來被異族三十萬鐵騎大舉進犯的消息,因雙方此前已止戰數十載,本次毫無徵兆的驟然發難令雍城守軍只能倉促應戰,局勢一度非常危急。多虧城主有勇有謀指揮若定,帶領十萬鐵甲以少勝多擊退了敵軍的猛攻,終於將戰事成功拖入了對峙膠著的狀態。

  六月,皇帝下旨敕封雍城城主魏留為『定國公』,一等公爵世襲罔替。

  七月,『定國公』魏留執帥印,統領三軍。

  八月,朝廷調集的十萬騎兵二十萬步兵陸續抵達雍城地界,與敵對決之勢已成。

  因為戰事全部集中在東南部,故而位於最西北角的小鎮一直沒有受到什麼波及,民眾的情緒普遍很穩定。

  而且早在五月初,就有一支兩千人的精銳部隊突然出現,駐紮在了鎮子的周圍,生生將這個僅有萬餘人的小地方給圍成了刀槍不入的大鐵桶。

  據傳,乃是因為此處有祥瑞之氣,關係著整個雍城的興亡,所以才會布下如此嚴密的防衛。

  於是民眾的情緒普遍在穩定裡加入了自豪感和認同感,以及飄飄欲仙的浮雲感……

  以上種種,蕭氏夫婦基本都是從超愛八卦的張嬸口中得知的,說的人眉飛色舞煞有介事,聽的人興致盎然很是捧場。

  只是在張嬸走了以後,蕭莫豫便俯著桌子對著華采幽那大得幾乎可以平放一碗水的肚子感歎:「兒子啊兒子,你爹爹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的娘親居然是那勞什子祥瑞之氣變的呢?你說她是妖呢還是妖呢還是妖呢……」

  「妖?」行動不便的華采幽懶洋洋地勾勾手指:「小墨魚,你過來。」

  蕭莫豫骨氣十足,堅定站在她的一臂之外:「我不!」

  華采幽於是笑瞇瞇地用打鼓一樣的手勢在肚皮上拍個幾下:「你不過來,我就打你兒子!」

  蕭莫豫便立馬不用威武也能屈讓骨氣通通見了鬼,非常配合地把自己的耳朵伸到她的手指之間:「為夫錯了,娘子不是妖。」

  華采幽點點頭:「那我是什麼?」

  「娘子是落入凡間的仙子……」

  華采幽表示滿意,鬆開他的耳朵順便揉一揉:「乖∼」

  齜牙咧嘴輕輕跳開三尺,蕭莫豫在確定安全之後趕緊補上一句:「也就是俗話說的『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

  當晚,華采幽挺著大肚子親自下廚,給蕭莫豫做了一道酸湯雞,感動得他是涕淚交流酸得他是恨不能抱頭鼠竄躲進大山豎旗為妖。

  每天就寢前,蕭莫豫都會幫大腹便便的華采幽洗漱。

  先是端一盆熱水讓她泡腳,然後絞一塊半濕的毛巾為她擦面,最後蹲□,為她輕輕按摩揉搓略有些浮腫的雙足。

  坐在床上的華采幽背靠著鬆軟的棉被,隔著高高凸起的腹部只能看到他斜插烏木簪的髮髻,乾淨整齊的發線,還有兩道入鬢的修眉。這個時候,他的眉心是平順的,不是慮事的輕蹙,也不是忍痛的緊皺。可以想見,他的唇角必是向上揚起的,噙著淺淺的,但直達眼底的笑意。

  倘若時光能永遠停在此刻,該有多好……

  華采幽無聲無息地抽抽鼻子,隨便找了個話題:「雍城的那幫傢夥,不會有什麼事吧?」

  「不會。」

  「刀槍無眼,你就這麼肯定?」

  「四十萬對三十萬,問題不大。」

  「可敵軍是經過多年準備的,我們則是倉促應戰。而且,他們有十五萬的重甲奇兵,既善攻城又善奔襲,兩軍對陣時更能以一當十。而我朝對騎兵向來不甚重視,雖然此次名義上是有二十萬,但除了常離手下的那五萬鐵騎還勉強能與之抗衡,其餘的怕大多不過是臨時拼湊的烏合之眾罷了。若非仗著雍城軍民一心地勢易守難攻,估計根本就不可能撐到朝廷的援軍來吧?」

  蕭莫豫的眉梢挑了挑,探手取過干的布巾將華采幽的腳擦乾,又幫她套上棉布單鞋,這才起身坐到她旁邊,擺了個誇張的驚訝表情:「哎呀娘子,你什麼時候居然對打仗的事情也如此精通了?」

  「取笑我?!」

  「不敢不敢……」蕭莫豫條件反射的先護住了自己屢遭蹂躪的耳朵:「油菜花,你最近的脾氣真是見漲啊!」

  「不服氣?!」

  「服服服,誰讓天大地大孕婦最大呢?」

  「噢!你的意思是,我生了孩子之後就只能是個小小的黃臉婆了是不是?」

  「不不不,剛才是為夫的一時口誤。應該是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嗯……」華采幽似笑非笑:「還有沒有下半句了?」

  蕭莫豫斬釘截鐵:「沒有,這次絕對沒有!」

  華采幽方展了笑臉,以兩指輕輕揉捏著他的耳垂,膩了聲音:「你這麼乖,我真想好好獎賞你一下……」

  蕭莫豫白皙的耳廓瞬間染上一層曖昧的顏色,抓住她不老實的手,咬牙切齒:「你再撩撥,我可就……」

  華采幽斜睨過來的眼波中看像柔情似水實則刀光交錯:「可就如何?」

  「可就……」蕭莫豫咬咬牙,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去倒洗腳水了!」

  「…………」

  華采幽笑著倚過來,

  靠在他的肩窩:「小墨魚,這段日子憋壞了吧?」

  「還行。」

  「瞧瞧,口是心非了不是?我知道,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這個時候身為賢妻的我,應該為你張羅著討房妾室或者弄個通房丫頭,也好讓你洩洩火。可咱現在的客觀條件不允許呀,這小鎮上都是小家小戶老老實實過日子的,就連鎮長大人自己也不過只有一妻一妾而已,誰會願意把女兒嫁給我們這樣來歷不明的人做小呢?你說對不對?」

  蕭莫豫聽著這種溫柔體貼的話,卻止不住的冒了冷汗,抖了聲音:「油菜花,你的大度容人堪稱世之楷模,但我這輩子有你一個已經足夠了,什麼小妾什麼通房,我可無福消受。」

  「真的?」

  「真真兒的!我的心我的人,永遠都是你的……」蕭莫豫想了想,又壞笑著將手移到華采幽那兩塊因了懷孕而更加誘人的豐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低低的聲音仿若歎息:「油菜花,我的六塊和一塊,都只給你一個人享用。」

  華采幽總算明白什麼叫做引火燒身自作孽不可活了,只好在小宇宙自爆之前將他推開:「倒洗腳水去!」

  蕭莫豫笑著領妻命而去,回來後,見華采幽站在那兒正一手撐腰一手研磨:「要寫東西?你來口述我來執筆。」

  「簡單得很,就一句話。」華采幽往旁邊讓了讓,待他撩衫坐下,鋪好紙拿起筆,便口齒清楚聲音洪亮地念道:「夏先生見字如晤,請速送些可供瀉火的玩意兒來,最好是工具,藥物也可以。華采幽,即日。」

  蕭莫豫險些一腦袋杵到筆桿上……

  「油菜花,來來來,我想我們有必要聊聊。」

  「聊什麼?」

  「你是不是當真怕我憋出個好歹來?」

  「那當然啦!刑媽媽說過,男人超過三個月不行房事,就會對『淫根』造成不好的影響。萬一你以後不能金槍不倒,我豈不少了很多樂趣?」

  蕭莫豫看著華采幽那與夏先生頗有幾分神似的學術研究的氣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既然這樣,我倒有一個法子,簡單有效而且馬上就可以操作。」

  邊說,邊幾筆在白白的信紙上勾勒出一幅草圖,雖線條簡單,卻極為流暢,且神形兼備。

  繪完,側首,擡眼,揚眉,長聲:「如何?」

  華采幽抓起筆筒敲上他的腦門:「夏先生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你不去畫『春宮圖』真是屈才了!」

  蕭莫豫捂著頭大笑,起身攬過她,以食指在她的雙唇上反覆摩挲,旋即俯首吻住,齒舌交纏。良久,才放開,又依依不捨在她粉嫩的舌尖輕輕一咬:「我才不要讓兒子看到那般香艷的一幕,即便要做,也得等到只有我們倆的時候,按照那圖上的姿勢,好好享受一回。」

  華采幽大口喘了好幾下才補足缺失的氧氣,彎起兩指在他雙眼上戳了一記:「咱們的兒子將來如果是個小流氓,肯定是因為有你這個當爹的老流氓!」

  「我兒子絕對跟我一樣,只跟心愛的女人耍流氓。怎麼,難道你不喜歡我對你這樣?」

  「喜歡。」華采幽擡手覆上他的眼皮輕輕揉著:「所以,等我把小流氓生出來之後,你這個老流氓一定要跟我多耍幾次流氓才行。」

  蕭莫豫那幾欲淡成白色的薄唇先是微抿,旋即輕佻:「好。」

  拉下她的手,扶著她坐下,蕭莫豫正色問道:「你之所以寫信給夏先生,還是因為不放心他們對不對?」

  「這陣子打仗,對外聯繫越來越困難。已經快兩個月沒接到『銷金樓』的消息了,馬上決戰就要開始,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蕭莫豫半蹲□子,稍稍仰頭看著她:「戰事剛一開始,魏留就能派兵將這裡團團守住,足可以證明,他並非完全沒有防備。甚至很有可能,這場仗,根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華采幽歎了口氣:「其實我也這麼想過,因為從爵位到兵權,他的勢力未免擴張得太容易也太順利了點兒。可是,如果僅僅為了這些,他有必要挑起這場戰爭嗎?」

  「當然,不止。」蕭莫豫思量了片刻,沈聲:「我只能說,他的野心很大。朝堂之上,權力之巔,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更何況是……」

  「是什麼?」華采幽心中一緊:「亂來和高粱地帶著憶兒幾個月前就已經住進了魏府,難道……」

  蕭莫豫眸色一斂:「我想,你早就已猜出了憶兒的真正身份,所以,你應該知道,他有他的路要走,他的將來無論是怎樣,都與我蕭家無關。油菜花,你記住,蕭家之所以能存世百年,就是因為一直恪守,絕不涉政。此次我受憶兒的生父之托來保護他,純屬私交。現在,能由雍城的城主接手,自然是再好不過。你懂我的意思嗎?」

  華采幽忽然很想問,那麼逼死雲舒,難道也是因為私交?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因為對她而言,現在唯一的期盼,是能和他快樂平靜的度過每一天,其他的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於是點了點頭:「其實憶兒交給他們幾個照顧,我挺放心的。但願日後他的生父,也能真心對他好就行了。」

  蕭莫豫笑了笑:「傻瓜,嫡親父子血脈相連,怎能不好呢?」

  華采幽沈默了一會兒,又道:「如果,常離真能走上權力的頂端,是再好不過的了。那樣的話,他就一定能有辦法拿到解藥。」

  蕭莫豫笑容未退,只是垂下眼瞼,緩緩站起:「你覺得,他拿到解藥後,真的會給我麼?」

  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很飄,卻又沈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華采幽猛然擡頭,只能看到他在燭光中越顯削尖的下頜:「為什麼不會?常離他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

  蕭莫豫別過臉,似是想要看看窗外有沒有起風,少頃,轉過頭摸了摸她的發端,溫言道:「對,他不是。」

  ————————

  第二天,華采幽收到了一個大包裹和一封信。

  包裹是『銷金樓』一干人等勾搭了一個換防到此地的小軍官,讓他順道帶過來的。裡面大多是小孩子的衣服和用具,還有給產婦補身子的珍貴藥材,以及好幾份出自城裡知名穩婆之手的關於產前產中產後各種注意事項的詳細敘述。很難想像,青樓的姑娘們竟能將這些東西準備得如此周到齊全。

  華采幽翻看了一下,嘀咕著:「這些傢夥真是的,也不加封信,都不知道什麼是誰送的,日後回去了要怎麼還禮呢……」

  站在一旁的蕭莫豫面無表情地拿起幾樣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冷哼:「至少,這些知道該找誰去還禮。」

  華采幽研究之後,慨歎:「知我者夏先生也,我與他真是心有靈犀不點也通呀!小墨魚你要不要馬上去試試?」

  蕭莫豫揮袖,表示無論什麼工具都不能與之淫……

  至於那封信,則是來自久未聯絡的魏留,飛鷹送到。

  信中除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寒暄外,還提到了一件事——前兩日的誓師大會,『銷金樓』的紫雨姑娘先是以一曲慷慨激昂的樂曲為我軍壯行,接著,又在巒來雄厚的內力幫助下,將一曲淒婉哀絕的簫音遠遠傳至百里外的敵營,令敵士氣低落,實乃大功一件。

  信的末尾,像是玩笑般的問了句:「阿采可猜得出,那是首什麼曲子?」

  華采幽撓了撓頭髮了會兒呆,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

  蕭莫豫撐腮坐在她的對面,撇撇嘴:「我看,跟你心有靈犀不點也通的,另有其人吧?」

  「你又想吃酸湯雞了是不是?」華采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之所以猜得出,完全是因為我知道,紫雨此舉其實並不是為了瓦解敵軍的鬥志,只是想讓一個人能夠聽到她的心聲……」

  柳音啊柳音,紫雨當算你的知音,你若聽到,還會否依然無動於衷……

  蕭莫豫像是明白了什麼,眸子一黯,掩口輕咳了一陣子。擡眼對上華采幽滿是擔憂的目光,立即粲然一笑:「老規矩,我來執筆!」

  「嗯。那你告訴常離,曲子的名字我倒真是不曉得,只知道是柳音最喜歡的。」

  九月初五,兩軍正式開戰,據說打得天翻地覆屍橫遍野很是慘烈。

  九月十九,決戰夜,想必戰事已然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就連黑沈沈的天邊都被熊熊的戰火燒成了紅通通的一片。

  當晚,偏遠的小鎮寧靜的小院舒適的小屋。

  蕭莫豫正坐在小板凳上為華采幽剪腳趾甲,一剪刀下去,華采幽忽然『唉喲』一聲大叫。

  「怎麼了?我剪到你的肉啦?」蕭莫豫一驚,忙捧著她的腳丫湊到燭火邊仔細瞧了瞧,納悶地喃喃:「沒有啊……」

  華采幽掙扎坐起,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嘶聲大吼:「老鴇要生啦!」

  蕭莫豫這輩子第一次用連滾帶爬的方式代替了直立行走……

  於是在數十萬人的廝殺聲中,彷彿遠遠飄進了一個女人的慘嚎,以及接連兩聲嘹亮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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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1:05

【第五十一章.滿月】

  九月十九,魏留率軍大勝,殲敵過半,退敵千里,一舉剷除了數十年來無法解決的邊境大患,聲勢如日中天。

  十月十九,晴,微涼。

  華采幽餵奶,蕭莫豫圍觀。

  「油菜花你讓我兒子喘不上氣了!」

  「油菜花你讓我女兒喝不到奶了!」

  「油菜花……」

  華采幽擡眼一瞪:「有本事你來喂!」

  蕭莫豫很是不忿:「你當我不想啊?」

  「把你兒子女兒抱走!」

  「客觀條件不允許嘛!」

  「那就給我乖乖閉嘴!」

  蕭莫豫只好委委屈屈地繼續圍觀,安靜了沒多會兒又道:「油菜花,你為什麼只長了兩塊呢?如果長三塊甚至四塊該有多好呀!」

  「那還是人嗎?那是母豬!」

  「可是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也有的吃了……」蕭莫豫蹭到床上來,用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兒子的小臉,又摸了摸女兒的小鼻子:「你們這兩個小傢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吃飽啊?爹爹已經餓了好久了呢!」

  華采幽隨手把他給撥開:「邊兒去,別打擾我的寶貝們吃飯!」

  蕭莫豫哀怨控訴:「你有了孩子就不要相公!」

  「那要不然……」華采幽歎了口氣,作勢要將一對吃得正歡暢的龍鳳胎給移開:「為了證明我對相公你滔滔不絕的愛意,就乾脆讓他們先餓著好了。」

  蕭莫豫立馬義正言辭地批判:「油菜花你怎麼能這麼做呢?真是一點兒做娘親的覺悟都沒有!」接著又萬分慈愛地對一左一右兩個粉嫩剔透的娃娃說:「不過歲歲月月,咱們要原諒娘親,因為她實在是太飢渴了。」

  華采幽一擡腳,將他直接給踹了下去……

  孩子的大名因為分歧較大暫時懸而未決,目前只定下了小名。男孩兒是哥哥,叫歲歲。女孩兒是妹妹,叫月月。

  關於這個小名兒的問題,當時也是經過一番嚴肅認真且熱烈的討論的——

  蕭莫豫說,這是為了紀念小墨魚和油菜花在一起的歲月。

  華采幽說,那為什麼不能是紀念在一起的日子?

  蕭莫豫說,難道要叫日日和子子?

  華采幽說,不如就直接取一個『日』,拆分開來,就叫太太和陽陽。反正小墨魚和油菜花之間如果沒有這個字,也就不會有這兩個小東西的存在了。

  蕭莫豫說,那乾脆直接就叫圈圈和叉叉豈不更好?

  華采幽說,你個臭流氓!

  蕭莫豫說,…………

  今天是孩子的滿月酒,白天的時候左鄰右舍包括鎮上的好多熟人都來了,擠得小院滿滿當當熱熱鬧鬧,一直到天快黑才逐一告辭離去。這段時間多虧了鄰里的幫忙,蕭莫豫和華采幽這對菜鳥父母才沒有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麻煩來。

  雖然,蕭莫豫每次抱孩子時,依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深恐沒控制好手勁會把手裡那嬌軟的小身體給掐碎捏扁;雖然,華采幽每次被半夜啼哭的孩子吵醒時,總是如同一頭發怒的母獅子一樣嚷嚷著要把兩個小討債鬼重新塞進肚子裡去;雖然,他們直到現在每次給孩子洗澡時,都一定要有張嬸在旁邊指導著以免不小心弄出人命……

  不過,這一家四口總算磕磕絆絆的都活下來了,而且還活得挺滋潤挺樂呵。

  出了月子,華采幽終於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一次澡了,而蕭莫豫期待已久的大餐也終於勝利在望了……

  華采幽雖然身子強健奶水充足卻也不夠兩個孩子一起喝的,蕭莫豫便去買了頭母羊回來作為補充。

  又是人奶又是羊奶的一通來回折騰,等到娃娃們可算是吃飽喝足時,已是月上中天。

  華采幽盤腿坐在床上,蕭莫豫則照例蹲在搖籃邊低聲為孩子們哼歌兒。

  「小墨魚,他們睡了沒?」

  「睡了。」

  「那你還不過來?」

  「等一會兒。」

  「跟你講哦,我今天很累,等一會兒說不定也就睡著了。」

  「行。」

  「……什麼行?」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你有了孩子不要娘子!」

  「嗯那!」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統統報銷,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華采幽悲憤了。

  赤足下地,悄悄走到蕭莫豫身後,猛地一個輕躍趴上他的背,摟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脖頸,含糊低吼:「你敢不要我?!」

  蕭莫豫猝不及防往前微微一傾,旋即單手撐地,側身打了半個旋,站起,展臂將華采幽撈到胸前抱住,嗔道:「你這麼大的動靜,萬一把他們吵醒了怎麼辦?」

  「醒了你就再繼續哄唄,反正我看你哄得挺開心的!」

  「我覺得你比較適合哄他們。」

  「去你的,我才不管!」

  「我的意思是……」蕭莫豫打橫將華采幽抱起,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你待會兒的聲音,會比較適合唱搖籃曲。」

  華采幽先是一陣蕩漾,但是緊接著就是一個激靈:「對啊,他們會聽到的!」

  正在邊走路邊用牙齒給她解衣扣的蕭莫豫隨口應了一聲:「嗯……」

  「那不成!」

  「嗯?」

  「會教壞小孩子的!」華采幽說得一本正經:「亂來曾經說過,小孩子會聽會看會想,只是不會說而已,孩童時期的所見所聞,會對其有終生都有影響的!」

  蕭莫豫的牙齒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這個亂來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那可是說不準的事兒,我不管,反正決不能拿我的寶貝們去冒這個險,你快放我下來!」

  「……都到這時候了還能由得了你?!」

  蕭莫豫咬牙切齒快走幾步,將掙扎不休的華采幽往床上一扔,又返回拉起豎在房屋中間的屏風把熟睡中的孩子隔開,然後踢了鞋子竄上床,揚眉勾指:「小妞,給大爺笑一個!」

  華采幽眨眨眼,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扒光自己,最後抽掉髮簪任一頭長髮垂落,讓兩塊高聳若隱若現,擡手撩一撩頰邊的青絲,眼波如水,膩著聲音說了句:「大爺莫要成心為難,小妞我賣身不賣藝!」

  蕭莫豫瞬間達到了爆點。

  華采幽順利將他推倒,欺身而上,跨坐於他的腰間,抓住他的衣襟使勁一扯,在裂帛脆響中俯身咬住他的下唇,同時雙手自上而下遊走於他的頸項鎖骨胸膛小腹肚臍,及至某處,撫弄了一番:「尺寸好像有進步啊……」

  蕭莫豫悶哼一聲,握住她的腰際,挺身反壓:「撕衣服這種事,我想做許久了卻一直沒有得手,如今居然被你捷足先登,你讓我情何以堪?沒辦法,只好用你自己來彌補了。」

  華采幽被他那尺寸膨脹的某處摩擦得通體酥軟,已經開始抑制不住的輕喘:「我……我怎麼彌補?」

  蕭莫豫用兩指探進,逐漸深入,啞聲低笑:「就是用你來代替衣服,被我,撕裂……如何,這種感覺,好不好?」

  華采幽的渾身幾乎都要戰慄,拼了命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發顫的嘴唇:「好,好極了!我覺得,跟你的第七塊比起來,我似乎更喜歡你的手指。」

  蕭莫豫眼睛一瞇,眸子一斂:「哦,是麼?」

  旋即將手指慢慢抽出,就在華采幽陡然空虛之際,□昂然一送,同時低頭封住她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

  唇相觸,齒相碰,舌相交,身相合,靈相融。

  一夜無眠,幾番雲雨。

  啟明星閃亮,東方泛白。

  華采幽靜靜側躺在蕭莫豫的臂彎,看著他的睡顏。

  英氣的眉毛,長長的眼睫,挺直的鼻樑,薄薄的雙唇,削尖的下巴……悄悄探出手,以食指沿著每一個輪廓虛虛地描摹,一遍又一遍。

  每到眉心時,總會停一下,因為那裡有一道常常蹙眉而造成的淺痕。

  每到唇角時,也會停一下,因為那裡有兩彎總是微笑而留下的印記。

  他體內蠱毒的發作頻率又開始漸漸增加,偶爾也會咳血,這次是定然沒有辦法再拖延了。

  但是,她的心已不再像之前那樣惶然無依,雖然還是會很疼,卻不再尖銳到無法承受,而是那種鈍鈍的痛,可以分擔到接下來漫長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刻。

  能有這段跟天爭來的日子,與他一起等候孩子的出生,看到孩子的模樣,她真的已經非常滿足了。所以這次,她一定不會再哭,再強求,而是要笑著放手,讓他只帶著唇角的印記,安然離去。屏風外傳來孩子的哭聲,想是餓了。

  華采幽歎口氣,正打算起身,向來淺眠的蕭莫豫卻也醒了,一睜眼,恰對上她的目光,不由愣了一下:「油菜花,你怎麼了?」

  「小墨魚,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

  華采幽伏在那清瘦的胸膛上,聽著那略顯紊亂虛弱的心跳,笑道:「我很知足。」

  蕭莫豫攬過她,在她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吻,眉眼稍彎:「我也是。」

  「還有一件事。」

  「什麼?」

  「你的那件衣服昨天洗了應該還沒有干,所以你今天恐怕是要裸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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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13:5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7-11 13:14 編輯

【第五十二章.解藥】

  十一月十七,冬至。

  華采幽按照江南的習俗做了赤豆糯米飯和湯圓,又按照本地的習俗包了一盆餃子,在廚房裡團團轉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搞定了端上桌,去喊蕭莫豫抱孩子們出來吃團圓飯,結果一進裡屋差點當場撅過去。

  只見蕭莫豫鋪了一張畫紙在書桌上,將一兒一女放在畫紙上,然後拿著他們沾滿了墨汁的小手玩畫畫,一筆一筆還玩得挺認真。

  也不知道已經玩了多久,兩個小傢夥不僅爪子黑了,連頭帶臉帶今天剛剛換上的新衣服全都黑了,於是華采幽的臉也黑了……

  「小墨魚,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一聲斷喝,嚇得孩兒他爹猛擡頭,露出一張縱橫交錯的黑白臉:「噓!不要打擾我們創作。」

  華采幽似怒似笑表情扭曲著走過去,歪頭瞅了瞅:「好端端的幹嘛畫一叢雜草?」

  蕭莫豫立馬投來一記鄙夷的目光:「你個沒文化的,這是梅花!」

  歲歲搖頭晃腦哼哼了兩聲表示附和。

  月月想必覺得哥哥搶了自己的台詞,很是不滿,一爪子照著哥哥的鼻子就拍了下去。

  蕭莫豫撫掌大樂:「乖女兒好樣兒的!」

  歲歲是被這父女倆給欺負慣了的,所以只是抽抽鼻子,沒有任何不滿。

  倒是華采幽看不過去,伸手把他抱起來:「兒子不怕,有娘親疼你,咱們不理你的壞爹爹和壞妹妹。」順便踢了蕭莫豫一腳:「還不帶你的寶貝閨女過來洗臉換衣服,飯菜都要涼了。」

  蕭莫豫謹遵妻命,樂顛顛把女兒放在脖子上,歡天喜地當先跑了。

  每當這個時候,華采幽都很有把月月給『退貨』的衝動,因為看著蕭莫豫對女兒那股子滔滔江水般的疼愛勁兒,實在有理由懷疑她生出來的這個其實就是他前世的小情人……

  吃飯的時候,蕭莫豫曾先後試圖給孩子喂湯圓餃子和赤豆,均被華采幽喝止。很是不甘,終於在她去廚房熱菜的工夫,成功餵食了一樣東西——桂花冬釀酒,結果自然是惹來了孩兒他娘的好一頓臭罵。

  等到華采幽把兩個嘴角吐泡泡的小醉貓安頓好了之後,回到廳裡,卻發現貌似又要多一隻大醉貓,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劈手便將幾乎空了的酒罈子奪下。

  蕭莫豫撐腮斜倚桌邊,挑眉輕笑:「油菜花你別緊張,這點酒還醉不倒我。」

  華采幽忿忿然:「誰緊張了?我是生氣你居然吃獨食好不好!在塞北弄出這罈子江南風味的酒我容易嘛我?」

  「是是是,不容易。」蕭莫豫探手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擁緊:「所以謝謝你,讓我還能再嘗一次家鄉的味道。」

  華采幽把剩餘的酒倒成三碗:「以前每年的冬至,蕭伯伯總是會和你我圍著暖爐,邊聊天邊喝桂花冬釀酒。今天,是我們五個人一起,飲盡這一壇。」

  蕭莫豫站起身,將一碗酒灑在地上,一碗酒飲入腹中,看著桌上的三隻空碗,眸子一黯。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蕭家的這罈酒,似乎都只有三個人來喝了……

  拉著華采幽來到臥室書桌邊,蕭莫豫藉著燭光執筆,輕描淺摹間,將那叢雜草勾勒成一樹素墨的寒梅:「這裡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每天點紅一瓣,花瓣盡,而九九出,到時候春暖花開,咱們便可以啟程回江南了。」

  華采幽遞上硃筆:「那麼第一朵紅梅,當然該出自你這一家之主的手中。」

  「一起。」

  「好。」

  握著她的手,輕輕落筆,梅花怒放,若染心頭之血。

  蕭莫豫終是體弱,酒勁上湧很快便昏沈睡下了。兩個小傢夥因了肚子裡的桂花酒作祟,也睡得格外安穩。

  華采幽卻在這難得的靜夜了無睏意,索性披了衣服拿出一本名冊翻看。這上面有不少的人名旁邊被做了註釋,比如『可堪重任』,比如『留待查校』,比如『永不續用』,還有極少數被圈了一個鮮紅的圓框,意味著已遭家法處以極刑。

  他們一家在這個小鎮避世而居的一年多裡,蕭家上下經歷了一番大清洗,幕後的操縱者,便是這位看似無心亦無力再去管理諾大家業的掌門人。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以退為進,將各路心懷叵測的人馬引出,而後再予以致命一擊,佈局精妙,心機深沈,手段狠辣。

  他說:我會留給你一個乾乾淨淨的蕭家。

  她說:即便不乾淨也沒關係,因為我已經學會了如何清理。

  他說:有些事,太過骯髒殘酷,交給我來做就好。

  她說:傻瓜,其實我早就決定,要與你一起變灰變黑。

  三更,略有倦意。華采幽闔上名冊正欲就寢,忽聞窗外似有異動,遂悄步而出。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一個挺拔若鋼刀的身影立於院內,黑髮黑裘,輪廓分明。

  「阿采,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魏留緩緩至華采幽三步距離處,停下,輕歎:「你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我,卻再也走不過來了。」

  「常離……」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嗎?」

  「是不是因為一個人?」

  「是的,因為一個女人,父親深愛著的女人。我本不叫魏留,表字也不是常離,但五歲的時候,父親堅持給我改了名改了字,母親一怒之下重病不起,纏綿病榻幾年後還是去了。父親愛著的女人不是母親,卻讓母親的兒子來銘記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愧疚。很荒謬很諷刺,是不是?」

  「你父親是在後悔,因為當初沒有挽留,所以才會導致與心愛之人的長相離別?」

  「就算留,也一樣會走。

  父親的妻子只可能而且永遠只有母親一個,因為他要靠著駙馬的身份來換取朝廷的信任,來保住他世襲的權力和名位。」

  「原來,你的母親是公主……」華采幽想了想:「怪不得安陽會喊你表哥,而你又那樣抗拒與她的婚事。」

  「魏家世代與皇族結親,我卻偏不!」魏留冷肅的神情裡滿是俾睨的狂傲:「我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守住這一切,而不是皇家的恩賜。」

  「恭喜你,做到了。你不僅守住了雍城的家業,而且走入了京城的核心。挾不世之戰功,擁半國之兵力,翻手為雲覆手雨,便是這天下,與你而言也不過是探囊取物。」

  「我想要的,幾乎都得到了……」魏留斂了鋒芒,眉宇間染上一層淡淡的落寞蕭瑟:「母親去世後沒多久,我便跟著一位名師遊學四方,十餘年來未再踏入家門半步,直到父親彌留之際方回來接掌雍城大印。父親臨終前交代給我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繼續找尋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他沒有辦法給愛人名分,至少,也要給孩子姓氏。我對父親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不解,我不明白如何竟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牽掛一生而鬱鬱一生。直到,我遇見了你。」

  華采幽笑了笑:「如果我能化解你對你父親的心結,那麼我很高興,但是,也僅此而已。」

  魏留偏首打量:「阿采,你變了很多。」

  「那當然,都為人妻為人母了,還能不變?」

  「我想,讓你改變的應該不止是角色的轉換。」

  「沒錯,還有身份,我現在是即將上任的蕭家掌門人。」

  魏留望著透出一點燭光的窗戶,那後面有正在安睡的父子三人。

  「你竟始終不來找我,他竟當真不肯低頭。」

  華采幽被這句仿若自言自語的話弄得愣了一愣。

  魏留又自懷中取出一個錦盒:「告訴他,這次我什麼條件也沒有,儘管放心服用。他的那把硬骨頭再熬下去的話,就該油盡燈枯了。」

  「這是……」

  「阿采,你是不相信我能拿到解藥,還是不相信我會把解藥交給你?」

  華采幽沒有回答,因為她此時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魏留輕輕歎了一下,執起她的手,將錦盒放入她的掌心:「阿采,我得到了一切,只除了你……」

  轉身離去,黑髮黑裘融入蒼茫夜色。

  摘片樹葉,一曲哀婉音符隨風飄散。

  因為是心愛的人喜歡的曲子,所以也是父親喜歡的。

  紫雨吹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阿采教給她的,還以為阿采當日只聽我吹過一次,便記下了。一時按捺不住欣喜,遂提筆寫信,然而回信中的內容竟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這曲子,如何能是柳音最喜歡的?

  『無名教』,我知道是那個女人的兄長為了替妹報仇而特意創立來與父親作對的,十餘年來兩方面互有勝負糾纏不休。我早就有意將其連根拔除,卻未料苦心佈局竟還是讓新教主鑽了空子。之後幾番較量,雖然沒能徹底剷除,但終是殺了那柳音,沒了首領的烏合之眾,已不足為患。

  無名教,老教主,那個女人,新教主,最喜歡的曲子,柳音……

  我不願繼續想下去,可不得不去查。

  沿著這條線索,找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忽然想起,那兩次正面交鋒的時候,柳音其實都沒有使出全力,明明有重創我的機會卻到最後關頭變成了破綻。我本以為,是由於他太年輕對敵經驗不足所致。然而,搜集回來的情報上卻明白無誤地寫著,他是如何一步步從地獄一般的修羅場裡走出來的,那是個時時刻刻都要以命相搏的地方……

  唯一的解釋,他知道我是誰,也知道自己是誰。

  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相連。

  我砍了他一劍,擊了他一掌,最後,捏碎了他的骨頭。

  而他,沒有做半點對我不利的事。恐怕,就算是那個與我做交易的所謂籌碼,也是假的吧……

  我與他僅有的一次不涉及生死的接觸,是在『銷金樓』的門口,他撲過來抱住我說:「客官求求你,來澆灌我的小菊花吧!」

  真是個愛玩愛鬧的孩子,那樣的年輕,笑起來神采飛揚。

  只是,太過單薄……

  當我打在他胸口的時候,當我捏住他肩胛骨的時候,都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清瘦。

  我想,那種感覺,會一直殘留在我的指間,永生都揮之不去。

  阿采,是我愛著的,是我不擇手段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女人。我確定,總有一天,我會走到她的面前,而且,這一天指日可待。

  然而,我只能停下。

  因為他對我說:「積點兒德吧!你已經擁有了那麼多,又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他對我說的這最後一句話,我應了。

  柳音,你本當姓魏——



【柳音番外】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外面的燈籠陸續點燃,五顏六色迎風招展,就像姐妹們的衣裙。

  扮上精緻的妝容,我坐在自己的房裡等候今晚競標的勝利者。

  我是樓裡的頭牌,一曲千金,值錢得很。

  正百無聊賴撫弄從不離身的玉簫,一個輕柔卻不失清朗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我叫柳音,是新來的樂師,今夜由我為姑娘伴奏。」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男子抱琴而立,背後那些鮮艷到刺目的色彩竟像是半點也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乾淨的面容清澈的雙眸,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我走過去,打量了他一番:「你可知,我對伴奏者的要求很高?」

  他低著頭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害羞:「請姑娘考較。」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青澀的男子了,一時竟起了捉弄之心,遂故意刁難於他,想看他侷促不安手足無措的模樣。

  然而,我沒有看到,因為無論是怎樣生僻古怪的題目,都被他輕而易舉一一化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靈巧有力,琴弦在輕輕撥弄間,時而如山泉擊澗時而如江河奔流,時而如竹馬弄青梅時而如金戈卷黃沙。

  我不由自主橫簫與他的琴音相應和,像是已經排練了很多遍一般,天衣無縫。

  「今後,我所有的伴奏都由你來完成。」

  「謝謝紫雨姑娘。」

  他站起,向我微微躬了身子致謝,清秀俊美的臉上浮現了兩抹淺淺的紅暈。

  我暗自歎了一口氣,在這個地方,長得好看又沒有自保能力,其實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無論是男還是女。

  後來,果然聽說他時常被客人騷擾,不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到最後都沒有被得逞。

  又過了段時日,我在無意間得知,那些曾經對他試圖不軌的客人都在事後或病或死或離開,下場慘淡。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內情或是聯繫,我不清楚,也沒有興趣。

  他每隔幾日便會來為我伴奏,我們之間的配合越來越默契。每次都是他彈琴我吹簫,並無什麼多餘的言語。

  一天,來了位頗有勢力的貴客,雍城護衛軍統領,馬武。

  此人是個標準的莽漢,卻偏要學別人的附庸風雅,不惜花大價錢來我這裡聽曲。

  我本想隨便敷衍一下打發了他,不料他竟看上了柳音,先是汙言穢語,旋即動手動腳。

  按道理,我是不該管的。因為他獸行的對象並不是我,因為只要客人高興,可以對一個地位卑下的樂師肆意妄為。

  但是,我看到柳音奮力掙扎時緊抿的唇角,竟鬼使神差般上前想要阻止,結果惹惱了馬武,隨手抓起桌上的木琴便向我當頭砸了過來。那琴雖不是很沈,然而在武功高強的人手裡卻足以變為殺人的利器。

  我心中苦笑,平生第一次管閒事,就招來了殺生之禍,真是活該。

  閉目等死,耳中只聽得一聲巨響,身上卻無痛感。睜開眼睛,便見柳音擋在我的前面,左臂的衣袖裂開,露出深可見骨的大口子,染紅了半邊白衫。他靜靜地站著,瘦削的肩背挺直,面色越加蒼白,卻並無痛色更無懼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馬武覺得掃興,大怒離去。

  我在生死線上走了個來回,一時也不由得有些愣怔。待到反應過來,柳音已然離去,帶走了斷琴,只留下幾灘鮮紅的血跡。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帶了傷藥去了他獨居的小院。

  畢竟,他也算是為了救我,而且,從來沒有人站在我的前面,為我擋去傷害。

  那個小院地處偏僻,離了絲竹喧囂,在這樣無星無月的午夜倒別有一番獨特的寂然。

  屋裡一燈如豆,推開門便能聞到血腥氣,還有一股淡淡的藥草味,很奇特。

  柳音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坐在床頭,倚牆抱臂,身子微微蜷縮略有顫抖。昏黃的燈光下,依然能見其面白若雪,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頰邊不停滾落。

  「你……」

  很久未曾關心過別人的我忽地嘴拙起來,不知當說什麼。

  他擡眼看著我,抿著毫無血色的唇笑了笑:「我沒事,皮肉傷罷了,自己上點藥就行。」

  「哦……那你上過藥了?」

  「嗯。」

  我點點頭,將手中的藥瓶悄悄放入袖中,想了想,又道:「我那兒有上好的金瘡藥,可能比你自己的效果會好些。」

  他又是一笑:「多謝姑娘的好意,我的藥雖然並不名貴,但是見效很快。」

  「恐怕這樣的藥性太強,敷上的時候會很疼吧?」

  「習慣了。」

  我一愣,下意識:「啊?」了一下。

  他擡手以袖擦去滿頭滿臉的冷汗,淡淡道了一聲:「我疼習慣了。」

  那藥的效果確實驚人,沒過幾天,柳音便又抱著琴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許是有了一次共患難的經歷,我與他之間的隔閡也像是消了不少,偶爾也會隨口聊幾句。

  我漸漸發現,他的見識氣度似乎並非一個普通的樂師所該有的,就像他的琴音,無論是什麼曲子,都會不自然的便散發出一股中正平和的氣勢,不媚俗不輕浮。

  不過,我不會去探究,在這個地方,我們有的只是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盛夏的某個晚上,我在樓裡遇到正要去給別的姐妹伴奏的柳音。

  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彼此打了招呼後忽然對我偏首一笑:「我給你彈首曲子吧,是我最喜歡的。」

  我說:「好。」

  他遂席地而坐,將琴橫放在膝上,手指輕佻,曲調淒婉之中帶著幾分決絕。好像,與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相符。

  我按下疑惑,隨口

  問了句:「很好聽,曲名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母親喜歡,我便記下了。聽說,是當年故人送她遠離時所作。」

  他站起身時,自袖中掉落了一個小瓶子,連忙屈身揀起,放在手心裡鼓起腮幫將浮灰吹去,樣子很可愛。

  我見了好笑,便打趣:「這瓶子裡是什麼瓊漿玉露,讓你如此寶貝?」

  小心收好,他挑眉:「瓊漿玉露算什麼?紫雨,你知道被別人關心是什麼滋味嗎?」

  我說:「不知道。」

  他的笑容擴大,帶著幾分得意,滿是孩子氣:「我也已經很久都不曉得了,但是,今天再次嘗到,那滋味啊,好極了!」

  這是柳音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他給我彈的那首曲子,一曲成讖,意為訣別。

  那天夜裡,他終是沒能逃開馬武,但,他也算是為自己報了仇。

  我又來到那個小院,卻在滿池荷花前止步。

  因為我忽然很怕會在那屋子裡看到一個清秀瘦削的男子,笑著說:我疼習慣了。

  要經過怎樣的折磨,才能把疼痛都當成了習慣。如今的他,是不是再也不會疼了……

  我站在院外,以簫音送他一程,然而,沒了琴聲相和,竟曲不成調。

  ——————

  ——————

  後來,我常常會在夢裡見到柳音,白衣烏髮袍腳輕擺,擡手撥琴弦,抿著嘴羞澀地笑。

  我總覺得他其實沒有死,雖然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他早就已經化為了枯骨,然而我的心裡卻還是會存著這絲妄念。

  所以,當我看到那個黑袍男子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我死死地盯著他,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身量,便是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我不敢眨眼,生恐又是清夢一場。直到他望向我,斜斜的挑起唇角。

  這笑容,不一樣。

  於是我醒過神,恢復漠然。卻在他的笑容裡看見了一絲得意,那樣的孩子氣……

  是他,柳音。

  但幾乎所有人都說他不是。

  一個邪魅狷狂,一個青澀柔順。一個是腰纏萬貫的神秘青年,一個是任人欺淩的卑賤樂師。除了長得像,根本就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

  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既不願承認,便讓那個樂師永眠地下。

  他依然名叫柳音,依然在樓裡出沒。只是這次所有人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稱一聲『柳公子』,只是這次他只為一個人彈琴,花老闆。

  那日我在小院外的荷花池畔,曾遇見過花老闆,抱著他的斷琴。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如何有了交情的,只知道花老闆看上去有些難過。

  這就足夠了,有個人,為他真心難過。

  後來,花老闆還為了他的死而做了不少事,甚至不惜與官府作對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幾乎所有人都說,現在的這個公子不是曾經的那個樂師,除了我,除了花老闆。

  她知道實情,他也只在她的面前承認。

  我想,不管是曾經的他,還是現在的他,花老闆都當得起他的一片心。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花老闆心中的那個人,不是他。

  有一天,我在樓裡散步。看到不遠處的花老闆正在邊走邊看手裡的幾張薄紙,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想必,是外出辦事的蕭公子寫來的。

  她的後面跟著柳音,約莫五步開外,悄悄的。神情間再也沒了素日裡的嬉笑輕佻玩世不恭,癡癡的。

  我忽然覺得很有趣,他在背後看著她,我則看著他的背影。如若回頭,能否看到另一個人的正臉?然而,又如何可能回頭……

  我笑著拭去眼中的霧氣,繼續遠遠地看著。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只是花老闆與蕭公子成了親,然後離開了雍城。而柳音,也一起跟著失了蹤。

  也許,是找了個地方獨自待著吧?他這樣的人,本就是無論再怎樣傷再怎樣痛,也絕不會示於人前。

  四月十五,滿月當空。

  一夜笙歌過後,我乏了欲睡,關了房門,卻見到了他。

  還是黑色錦袍,帶著逼人的貴氣,還有,一股熟悉的藥草味。

  他交給我兩個包裹,一大一小。大的裡面是金銀,小的裡面則是三個不起眼的物件,一個竹哨,一個黑色暗器,還有一個小瓶子。

  「錢財用來給你贖身,去江南開家樂坊,奏自己喜歡的曲子。至於這些……」他拿起小瓶,以指尖輕輕摩挲,眼角眉梢漾出了水般的溫柔:「如果有一天,她和蕭莫豫決裂,拜託你把這三樣東西交給她,再告訴她一句話,那首『無名曲』是只有『無名教』教主,才會的曲子。」說著,又輕輕笑了笑:「當然,希望永遠不要有這麼一天。」

  看著他把那瓶子小心翼翼的放好,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就是那天你從袖子裡掉落的寶貝吧?是她送的嗎?」

  「嗯。她看到我身上有傷,特地拿給我的。」

  原來,他要的,便是這點溫情。

  如果,那晚我將手中的藥瓶遞給他,結果,會否不同?可這世上,永遠都沒有如果。

  他走後,我忽然想起,藥草味就是那次去看望他時所聞到的,藥性很烈藥效很好。所以,他又受傷了嗎?傷在了哪裡,重不重,疼不疼……

  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與敵軍決戰的前夕,我去給將士們助陣。一曲慷慨奏罷,又請巒來和尚用內力助我將另一曲簫音遠遠傳遞。

  我想告訴他,我要離開了,聽他的話,去江南,開樂坊。

  我最喜歡奏的曲子,就是他最喜歡的——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14:21

【第五十三章.解毒】

  臥室裡的兩個孩子依然睡得香甜,蕭莫豫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披著薄襖倚床半臥,見華采幽推門進來,忙掀開被角,眼睛亮亮的偏首對著她笑。

  華采幽藉著微弱的燭光看著他唇角漾起的淺紋,竟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蕭莫豫便歎了口氣,下了床,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拉著她一步一步來到床邊,然後按著她的肩頭坐下,又為她除去鞋襪脫去外衣,將她塞進被子裡,最後彎下腰搓搓手覆在她冰涼的面頰上:「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請客人入屋,就這麼站在風口裡說話,是何待客之道?」

  他掌心指間的溫暖終於讓木頭一樣的華采幽恢復了感覺:「你知道來客人了?」

  「嗯。」

  「知道來的是誰?」

  「嗯。」

  「知道他來做什麼的?」

  「嗯。」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恰巧醒了,然後就聽到了。」

  華采幽這才注意到蕭莫豫的鬢角有汗漬,心中一緊,忙不叠將他也拉入被中:「剛剛又發作了?」

  她這回沒有假裝看不見,蕭莫豫也沒有假裝沒發生,而是皺著眉苦著臉軟著聲音:「是啊,可疼了呢∼」

  「喲,知道疼了?你不是挺有種的嗎?」

  「那當然,沒種你能生出歲歲和月月?」

  「…………」

  華采幽眨著眼睛看了蕭莫豫半天,忽然趴到他的身上,狠狠咬了他的鎖骨一口,又用手使勁在他的肋骨上戳了幾下:「你的骨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蕭莫豫被弄得連連悶聲慘叫:「油菜花你有病啊?人的骨頭還不都是一樣的,你指望在我身上發現鋼筋鐵骨不成?」

  「那常離為什麼要誇你的骨頭硬呢?」華采幽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看樣子,我需要拿個大鐵錘來試試才行。」

  蕭莫豫忙一把將她摟住,笑得既得意又扭捏:「不過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他一件事,他就這樣誇我,真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什麼事?」

  「讓我將蕭家的幾條運貨線路借他用用,我怕耽誤自己的生意,就小氣了一把。」

  「用來做什麼?」

  「送兵入京。」

  華采幽倒吸一口涼氣:「兵諫?!」

  蕭莫豫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髮:「我既然沒答應,他自然也就沒告訴我詳情。不過想來,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華采幽坐起一些,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口:「常離……是用解藥來……相迫?」

  「這麼大的買賣,酬勞當然極是豐厚,解藥只是其中的一個條件罷了。」

  「你,為什麼不答應?」

  蕭莫豫看著她,淡淡道:「如果換作是你,會否答應?」

  華采幽默然良久,方緩緩搖了一下頭:「不會。此事一旦捲入,若敗,則蕭家必遭滅門。即便能成,蕭家也將陷入皇權爭鬥的泥沼永難脫身。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將整個家族拖向深淵。可是這些,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你記恨魏留。他的野心和手腕勢必能成就一番功業,你掌家後,跟這樣的人做故交,總比做仇人要好。」

  「居然連這個都謀劃到了,小墨魚你真是個……」華采幽憋了半天,卻只憋出兩個字:「笨蛋……」

  蕭莫豫握住她依然沒什麼溫度的手:「你怨不怨我?」

  「你都已經讓我自己想明白了個中利害,我又有什麼好怨的呢?」華采幽低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百年基業,諾大家產,成千上萬人的身家性命,你可以毫不猶豫的死,卻不能無所顧忌的生。以前的我,也許真的不懂,可經過了那麼多的事,現在的我,想不懂也不可能了。」

  蕭莫豫輕輕歎了口氣:「我沒有毫不猶豫……」

  「我知道……」華采幽忽地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語氣歡快起來:「不管怎麼樣,一切都過去了。常離還是把解藥給了我們,而且是無條件的。」展顏一笑:「我就知道他不會真的忍心傷害我所在意的人,他曾經答應過我。」

  「是麼……」

  「對啊,就連柳音那樣跟官府作對,他都願意不去追究呢!」

  「魏留,也是你所在意的人,是不是?」

  華采幽撇撇嘴:「又吃醋!」

  蕭莫豫笑著揉了揉她額際的碎發,然後將她攬入懷中,眸子裡閃過冷冷的嘲諷,卻什麼都沒有說。

  逝者已矣,無需再提。提了,也只是讓她心裡所在意著的人,又少一個。所以魏留,我之所以只讓她知道你的好,不過是不想她傷心而已。

  靜靜相擁了一會兒,華采幽忽然問道:「對了,你什麼時候知道常離有解藥的?」

  蕭莫豫不答反問:「你可知睿王爺為何會忽然遭到貶斥,罷官削爵軟禁於府中?」

  「不是說,因為下屬虧空軍餉所以被連累的嗎?」

  「睿王爺把持朝政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因為這點事而倒台?真正的原因,是魏留在敵營中搜出的關於他通敵叛國的證據。」

  「通敵叛國?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朝廷既然沒有對外宣佈,那說明是有人將此事壓了下來。難道是,常離?他有這麼大的權力?」

  「主要是因為睿王爺的勢力盤根錯節,朝廷不想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候逼得太緊,免得激起什麼不可收拾的變故。最關鍵的在於,那個所謂的證據經不起徹查,魏留所要的,不過是籍此暫時困住睿王爺的手腳,以便能夠順利接掌兵權,入主京師。」

  華采幽呆了呆:「所以,睿王爺是被陷害的……」

  蕭莫豫點點頭:「可以說,現在的魏留掌控著睿王府的命運,想拿安陽手中的解藥,又有何難?」

  「睿王爺倒台,三皇子想必已經沒什麼希望奪嫡。太子當了皇上之後,憶兒就是儲君……」華采幽恨不能叉腰大笑:「那我就是未來皇帝的乾娘!哦呵呵呵……」

  蕭莫豫不甘示弱:「我還是未來皇帝的義父呢!」

  「將來再把月月嫁給憶兒,咱就是皇帝的嶽父和嶽母啦!」

  「……我女兒才不要嫁給那個總是對我臭著一張臉的小子!」

  「那要不然讓歲歲上?男皇后好像也不錯……反正我要做皇帝的丈母娘!」

  「…………」

  蕭莫豫等華采幽妄想症發作告一段落後,又正色道:「關於憶兒的身世,今後切不可再提,否則必惹禍端。記住,他與這雍城,從來就沒有半點關係。」

  華采幽神情僵了僵:「我明白,未來的皇帝怎可能與『銷金樓』,與雲舒,有什麼關係……」

  見她黯然,蕭莫豫忙捏了捏她的鼻尖,促狹道:「油菜花只要你乖乖的,等我們回了江南,我就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什麼驚喜?」

  「現在不告訴你。」

  「不許賣關子!」

  「我就賣!」

  「你再賣我就對你不客氣!」

  「切,誰對誰不客氣呀?」

  蕭莫豫翻身下地,跑到書桌前搗鼓了一會兒,然後拿著一支硃筆又翻了上來。

  「現在已過午夜,咱們要開始點第二朵梅花嘍!」

  「啊?」

  華采幽只一個愣怔的功夫,蕭莫豫便以筆尖在她光潔的前額幾筆繪出了一朵紅梅,襯著剔透的膚色,仿若於白雪之中怒放。

  蕭莫豫細細打量,喃喃讚歎:「真美。」

  華采幽含羞帶怯欲拒還迎:「客官過獎了。」

  「我在誇我的畫作,與你何干?」

  「…………」

  華采幽正要發怒,身上忽覺一涼,竟是遮體衣物已被壞笑連連的蕭莫豫給輕車熟路的扒了個精光。

  「你個臭流氓,到那邊找張紙跟你的畫作玩你的文藝小腔調去,別來招我!」

  蕭莫豫的語聲沈沈,嗓音啞啞:「還有什麼紙比你的身體更適合做畫?」

  輕輕壓住華采幽動個不停的下半身,一手握住她的兩個手腕將之固定於床頭,一手執筆在其渾圓翹挺上的兩點粉暈處描摹,不同於之前的快速,這回一筆一畫進行得很是緩慢,力道也甚是輕盈。柔軟的細狼毫在敏感的肌膚上一次次拂過,帶來的微癢酥麻讓整個身體隨之戰慄,就連血液也開始抑制不住的騷動起來。

  華采幽想要掙扎卻已全身無力,只好咬著下唇瞪著終於完成大作正在以十分認真萬分專業非常嚴肅的態度歪頭欣賞的蕭莫豫:「小墨魚你等著,老鴇報仇十年不晚,咱倆有的是時間死磕!」

  「油菜花你瞧,你又威脅我。」蕭莫豫癟癟嘴竟像是很委屈:「那我就只有對你再不客氣一點了……」

  畫筆於是緩緩向下,勾勒出梅樹的枝椏,足足過了盞茶功夫,方行筆至肚臍處,又是一番精雕細琢,而後繼續下移,以密處做土壤,描出數片迎風而落化作春泥的花瓣……

  華采幽此刻已是喘息難抑,額間的紅梅被滲出的汗珠暈開,更添魅惑。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長長的睫毛被沾濕,不規律地顫動著。

  蕭莫豫停筆,擡頭,見了她的模樣先是一愣,旋即瞳孔的顏色陡沈。隨手將硃筆遠擲,俯身含住她潤澤的雙唇,鬆開她的手腕,握住她的纖腰,輕輕擡起與自己的身子緊密結合,沒有一絲空隙。

  在由慢而快的律動中,華采幽眼裡的霧氣終於成串滾落,被蕭莫豫輕輕舔去,埋首在她的耳邊,聲音裡是滿滿的心疼:「傻瓜,堅強了那麼久,這會兒倒哭了。」

  雙手攀上他的脊背,雙腿與他交相糾纏,用指尖和牙齒在他身體上留下點點痕跡,華采幽哽咽著呻吟:「我想起以後常常要被你這麼不客氣地對待,我就喜極而泣。」

  「…………」

  「油菜花,我還想要個女兒。」

  「去你的,當我是母豬啊?一年到頭就給你生孩子玩兒?」

  「要不然,咱歇一年生一次?」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先定計劃嘛!」

  「我現在要睡覺!反正日子還長著呢,小墨魚你急什麼?」

  「嗯,還長著,不急。」

  ——————

  ——————

  蕭莫豫因為中毒的時間過久,所以解起來也很慢,一直拖到那九九八十一多寒梅無論是在紙上還是在某人的身體上盡皆被點成了紅色,才算把體內的殘毒基本清除乾淨。

  二月,春寒料峭。

  華采幽去市集買了些東西,準備過幾天在路上用。

  蕭莫豫說族裡出了點事,急需趕回去處理,所以沒時間繞道雍城去跟『銷金樓』眾人道別。華采幽也不願分開一年多好不容易才見面就又要上演一出煽情的離愁別緒,便決定先直接回江南,待到事畢,孩子們入了族譜,再找機會回來與那幫傢夥好好聚上一聚,反正蕭家在此處有產業,以後總要常來常往的。

  回來時,在路上碰到了一個人,說是受托將兩樣東西交給她,見華采幽接過,那人立即便走了。

  兩樣東西分別是一個小鐵盒,一封信。

  鐵盒的邊沿拐角有幾處應該是被火熏出的黑印,秘鎖已被打開,是蕭家專用的那種保存重要文件的機密設置。

  信是魏留寫來的,信紙不知何故有些皺有些舊,墨跡也像是有段時日了。

  華采幽打開盒子,裡面有幾封信,內容很簡單,全是要求蕭莫豫盡快將一干知道憶兒身份的人滅口的命令。雖無落款,紙張也很普通,但不難推測出,乃是出自太子之手。

  再展開魏留所寫的信,只有一行字——

  九月十九,『銷金樓』和『蕭家山莊』遭劫殺,兩處共五百六十七人,皆無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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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5:57

【第五十四章.決裂】

  華采幽捧著鐵盒與那封信在路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被越來越高的朝陽晃得有些眼暈才站起來,一步一挪到了家門口。

  隔著籬笆牆,蕭莫豫的陣陣朗笑中混著孩子們『咿咿呀呀』的聲音自屋內傳出,間或還有幾下清脆的鈴鐺輕響。那是上次『銷金樓』眾人所送一大包禮物中的一樣,一對銀鈴手鐲,兩個孩子的小手上各戴一隻。

  在門外站了好半天,華采幽忽覺手指有點兒疼,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拇指被鐵盒燒黑的邊緣劃開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的血,那封魏留寫來的信因為就放在盒蓋上,已經被染紅了一半,只能清晰看到最後幾個字——『力殺,五百六十七人,皆無活口。』

  『力』其實是『劫』的右半邊……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華采幽的手一抖,指上的傷口又擴大了一些,將那個『力』字也徹底化為一點血紅。

  轉身,快步離開。到了集市恰巧碰到張嬸,華采幽便托其給蕭莫豫帶句話,說是有樣東西必須要到旁邊的鎮子去買,如果天晚了,她就在那裡的客棧住一宿,明日再回。

  告別張嬸,又去馬市買了一匹快馬,遂飛馳而去。

  到了雍城的鄰城,已是日落月升。

  華采幽稍一打聽,便找到了『銷金樓』在此處新開設的那間分號。燈紅酒綠客似雲來,除了門庭和面積略小之外,與那雍城的第一青樓沒什麼不同。

  裘先生打通人脈關係後便功成身退,這裡先是交給古意打理,蕭莫豫離開雍城後,便又將他調了回去照看蕭家的生意。所以現在這『銷金樓』的分號主要是由當地請來的幾個資深人士掌管著。

  華采幽不想多費唇舌,便直接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翻牆而入,在樓裡大模大樣轉了一圈,又翻了出來,繼續策馬狂奔。

  這個『銷金樓』裡上上下下數百人,果然沒有一張熟識的面孔。

  至雍城,啟明星微亮。

  路過『蕭家山莊』,只見曾經的溫暖安靜已成一片死寂焦土。

  進城,下馬。在這燈火通明的邊境不夜城裡徐徐步行,身邊很多人在來來往往路旁的小販在賣力吆喝,華采幽卻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後來,人漸漸少了,周圍的光線也漸漸暗了,華采幽的聽覺倒是恢復了。

  迎客聲,送客聲,絲竹聲,爆竹聲……還有紫雨的簫聲,風艷的笑聲,錢姐的算盤聲,刑媽媽的訓斥聲,裘先生的說話聲,以及夏先生那滿是學術氣息的演講聲……

  很多聲音,混在一起,熱鬧喧囂震耳欲聾。

  好吵……

  華采幽咧咧嘴掏了掏耳朵,然後,一切猛然歸於沈寂,只餘風聲呼嘯。

  和『蕭家山莊』一樣,眼前是焦土一片,在『銷金樓』矗立過的地方。

  還有一個人,白色輕裘玉簪束髮,溫雅從容。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華采幽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嘶啞得厲害,很難聽,不由皺了皺眉,頓了一下又道:「我應該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因為如果單單是為了買一樣東西,你不會捨得離開孩子們整整一宿。」

  蕭莫豫向華采幽緩步走來,腳下的廢墟發出令人齒冷的碎裂聲:「是誰告訴你這兒出事了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

  「你其實早就知道!」華采幽啞著嗓子打斷他的話:「這麼大的事情,又與蕭家有關,你怎麼可能不在第一時間知道?為什麼要煞費苦心的對我隱瞞?別跟我說什麼怕我擔心傷心之類的鬼話,我連你的死都能接受,還能接受不了別人的?!」

  蕭莫豫腳步一頓:「你這是什麼意思?」

  華采幽反而迎上前去,仰首看著他不辨眸色的雙眼,語聲輕柔卻字字如刀:「五百六十七條人命,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就為了皇家的面子。他們中的很多人,或許根本就沒有見過憶兒,也根本就不知道憶兒和雲舒的關係,更加不可能知道憶兒的身份。但是為絕後患,為了徹底抹去憶兒生活過的痕跡,那些人就必須要死。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太子為什麼要這麼做。高高站在權力頂峰上的人,就該心狠手辣,就該視普通百姓的人命為草芥,就該用纍纍白骨條條冤魂鋪平其王者天下的路!你瞧,我是不是很明白?」

  蕭莫豫緊蹙的眉頭一點一點打開,卻留下一道永難消失的印痕:「五百六十七,你連這個數字都知道……」

  「我還知道太子在運筆時,習慣在『滅口』的『滅』字最後一筆,有個小小的停頓。」見蕭莫豫的神色大變,華采幽終於徹底絕望,慘然而笑:「我明白很多事情,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那些全然無辜的人,那些朝夕相處的人,那些一起吃過飯喝過酒聊過天甚至打過架的人,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又是如何在殺死了他們之後,還能常常若無其事的與我談起與他們之間的趣事?」

  「你認為是我……」蕭莫豫剛有了些許血色的面頰陡然蒼白,幾與身上的輕裘同色:「你竟認定了是我……」

  「難道不是?」

  「我說不是,你信嗎?」

  「又是這句話……」華采幽依然笑著,帶著恍惚,也帶著淒然:「雲舒死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問我的。當時我說,我信你。」伸出手,撫上蕭莫豫的眉眼:「因為我愛你啊,所以寧願,眼盲心瞎。」

  「原來,你一直都以為是我逼死了雲舒。」蕭莫豫後退半步,避開她的指間:「原來,你從未信過我。」

  「雲舒的死,跟她自己的選擇有關,你充其量,不過是推了她一把。所以我雖怪你怨你,卻並不恨你。這段日子以來,你讓我見識到了你的雷霆手腕,有的時候雖鐵血無情,卻行之有效,成大事掌大業者本當如此。」

  華采幽將手收回,看著自己的掌紋:「前段時間我甚至常想,日後我若當真掌家,有可能會比你更狠更絕。」默然片刻,輕輕一歎:「多可笑啊,我怎可能及得上你。為了所謂的私交,與太子的私交,彈指間便送五百多人入了黃泉。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那封命令燒燬『銷金樓』的信,是給誰的?」

  蕭莫豫頗為意外地脫口問道:「那信你是如何……」

  華采幽定定地看著他,只覺一日一夜策馬狂奔滴水未進的疲憊仿若狂濤駭浪般捲襲而來,已再無力氣維持站立,便抱膝蹲了下去:「你的密信,我自然不會偷看。只是無意中瞥到了幾個字……那果然不是『沒』字的右半邊,而是燒燬的『毀』,燒燬『銷金樓』……我親手將那信裝好,封口,第二天綁在信鴿的腳上,然後看著你放飛……九月十九,兩軍決戰,炮火齊鳴,那樣混亂的時候,自然沒人會去特別關注城裡城外的兩個小小起火點,還有被數十萬人的拚殺嘶吼所掩蓋的屠戮與慘叫。待到大戰結束,該死的都死了,該毀的都毀了,該撤的也都撤了,這便成了一樁無從查起的無頭公案,只能歸入是戰火的誤傷……真是好心計好謀劃,天衣無縫。怪不得,太子會如此信任你,將重任托付於你。」

  蕭莫豫的面色急劇灰敗,眸子卻越來越亮,心中像是有火在熊熊燃燒,清朗的聲音變得艱澀,卻壓住了呼嘯的冷風:「他隨便對你說幾句話,你便連問也不問就對我全盤否定,不給我半點解釋的機會。我們是夫妻,你竟對我相疑至此!」

  華采幽擡起頭,神情漸漸冰冷,將懷中的鐵盒與那封染血的信遞給他:「常離什麼都沒說,只是讓人帶來了這個。我也不願相信你真的會那樣做,所以我先去了鄰城,以為那裡是你早就預備好的退路,以為你早就將那些人悄悄的轉移了過去,以為雍城的一切不過是個用來搪塞太子的障眼法。可惜,那裡不是退路更不是生路,只是你的一處普通生意……我很希望你說,常離給我的東西其實都是假的,是他偽造的,是用來陷害你的,是用來挑撥我們之間關係的……我更希望你說,我認錯了路,其實『蕭家山莊』和『銷金樓』在應有的地方好好的立在那兒,其實沒有人死誰都沒死大家都好好的活著……」

  蕭莫豫抿著唇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物件,輕哼一聲:「竟能派人混入我府中自火裡偷出密件,果然是處心積慮。」

  到了此刻,華采幽終於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嘶聲大喊:「說啊,你為什麼不說?」

  蕭莫豫沈默著將那些信件全部撕碎,一揚手丟入風中,眉宇間帶了幾分淒然幾分傲岸:「總之,他絕不會傷害你所在意的人,而我則為了權勢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你既信他不信我,多說何益?」

  「在意的人……在意的人……」

  華采幽的腦子裡被這四個字攪得混沌不堪,撐地站起時,手中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低頭一看,藉著微露的晨曦,竟是一截森森白骨,霎那間,擊潰了所有的理智:「原來你所謂的,終有一日我會和所有我在意的人一起齊聚江南喝酒品茗,是和他們的冤魂!蕭莫豫,莫豫,你做事當真是從不猶豫!」

  起身,振臂,將手中白骨直直送出。

  蕭莫豫眸色冷冽,看著這全無招式可言的一擊,不閃不避。

  袍角飛揚,血滿白裘。

  華采幽未料在沒有用任何內力的情況下,一截白骨竟能有堪比利劍的威力,一驚一愣,頭腦頓時恢復了清明。

  蕭莫豫擡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絲,猛地後退一步,拔出胸口的利器,輕咳著笑問:「你現在是不是,寧願我早就毒發死了?」

  華采幽呆呆地看著手中那已成紅色的白骨,霍然擡頭,卻只見蕭莫豫踉蹌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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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7:14

【第五十五章.死別】

  太陽一點一點升起,朝霞鋪滿天際。

  華采幽環視周圍的淒涼瘡痍,空氣裡依稀還有焦味的殘留。沒來由的慌亂難當,遂握緊那截白骨,想要拔腳狂奔,卻因體力的透支而雙腿發軟,只好一邊自我鄙視一邊往著蕭莫豫消失的方向跑去。間或跌到,偶爾摔跤,連滾帶爬,狼狽不堪。

  地上的血跡一路蜿蜒,終在一處廢棄無人的死巷而止。

  華采幽連呼帶喘追到這兒,彎著腰指著倚牆而立的蕭莫豫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打雞血啦你?受傷還跑這麼快!」

  蕭莫豫的臉色慘白,緊捂胸前的指縫依然不停有血緩緩滲出,半邊的白裘已是殷紅斑斑:「怎麼,要為那些冤魂索命報仇麼?」聲音雖輕,卻極是冰冷。

  華采幽總算喘勻了氣,站直身子走過來:「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要索命報仇也得去京城找那罪魁禍首才是!」

  蕭莫豫一愣,旋即皺眉嗤道:「不自量力!」

  「至少,也該去找下手的那些人。」華采幽停在他面前,揚了揚手中的物件:「也就是使用這玩意的人。」

  陽光下,那『白骨』一頭粗圓適於手握,一頭尖利宛若鋼刺,之前染上的血跡已盡皆褪去,露出閃著白色金屬光澤的本色。

  這只是一種形似白骨的兵器,昏暗的光線下極易認錯,所以,才會有那樣駭人的殺傷力。

  「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些人究竟是誰?」

  蕭莫豫看著一身泥土卻雙眼晶亮的華采幽,輕輕笑了一下:「我說的,你信嗎?」

  「想讓我相信你,就不能什麼都瞞著我!」

  「你若信我,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也斷不會相疑。」蕭莫豫靠著牆,穩住身形,聲音裡是沈沈的疲憊:「先是薛凝,接著是雲舒,然後是現在,你不僅不信我,而且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油菜花,你之前說,因為愛我,所以寧願眼盲心瞎。可,這真的是愛麼?」

  華采幽張了張口,但什麼都說不出,只覺心裡堵得厲害酸得厲害。默了少頃,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點了止血的穴道:「先去醫館,別的,以後再講。」

  蕭莫豫卻神色猛地一凜,反手按住她:「暫時用不著。」

  話音剛落,但聞衣袂連響,十餘個黑衣人將不深的巷道堵了個嚴實。個個身法詭譎,功力不淺,且毫不掩飾其渾身散發著的森然殺意。

  蕭莫豫見狀,挑挑眉輕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糟糕,沒想到滅口滅到了自己的頭上,果然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華采幽呆了片刻,忽然暴跳:「放屁!你能有那個本事調動鄰國部隊的高官顯貴來供你驅使?不給你安個裡通外國通敵叛國漢奸走狗的帽子人民群眾都不答應!」揮了揮那白骨狀的武器:「據我所知,只有鄰國的某些高級將領才有資格使用這種象徵著權柄的兵刃。蕭大公子,你能不能來給我解釋一下,這玩意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銷金樓』的廢墟裡?難道是決戰當夜,敵國的將領跑到我們的後方大本營裡來喝花酒找姑娘不成?!」

  蕭莫豫覺得頗有些意外的歪了頭打量著她,半晌,方歎了口氣:「為什麼到這個關頭,你的腦子居然又好使了呢?油菜花啊油菜花,是不是每次都要在我快死的時候,你才能發現我的可取之處?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的習慣。」

  華采幽一聽,頓時更加怒不可遏:「小墨魚你個混帳王八蛋!我是因為一時眼花才會以為這個不過是截白骨所以隨便戳了戳,你卻明明知道是殺人的利器還不閃不躲的逞英雄。你是成心故意的對吧?就想讓我慚愧內疚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來對吧?」

  一邊跺著腳大聲罵,一邊不動聲色側了身子用手環住蕭莫豫的腰,抓緊了他的腰帶:「到現在還死鴨子嘴硬,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打算讓我誤會你到底恨你到死,巴不得你被人大卸八塊橫屍街頭,然後就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度過下半輩子的寡婦生涯了是不是?你說說你這動的是什麼匪夷所思的腦筋存的是什麼天打雷劈的心?都一把年紀當爹的人了,還跟我玩什麼傲嬌系的小美男,啊?!」

  最後一個字發出的同時,內力也全部集中到了雙手,正欲趁勢將蕭莫豫遠遠送到高牆的外面,助其脫困。卻不想他竟像是早已料到會有此舉一般,緊要關頭身子猛地下沈,致使功虧一簣:「我走不掉,也不會走。」

  華采幽差點忍不住索性掐死他再直接扔出去,急急小聲道:「外面不多遠就有我騎來的馬,你堅持一下,然後趕緊去找官兵來,我在這裡拖住他們,只有這樣才能有生路,要不然就是一起死!」

  蕭莫豫眸色深深地看著她,卻不再多說什麼,只微微搖了搖頭。

  這時,一直被徹底無視的黑衣人們終於不甘忍受自己那比打醬油還不如的悲催命運,為首的一個冷冷開口:「兩位不要枉費心機了,在我們的手上,還從來沒有過活口。乖乖受死,說不定還能得個痛快。」

  華采幽怒喝:「你給我閉嘴!沒看到我們兩口子正在討論嚴肅的問題嗎?上吊還容人喘口氣呢,等把話說完了再死不行啊?」

  見黑衣人竟當真不再作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漠然,華采幽也蔫了。

  因為這只能說明,他們有著十足十的把握,現在之所以不急著有動作,就是像貓捉老鼠一樣,看著手中的獵物花招用盡卻不過是徒勞掙扎,等到玩夠了取笑夠了之後,再慢慢下口。

  蕭莫豫偏首看著華采幽,忽然輕輕道:「其實以你的身手,倒可以搏一下。」

  「搏你個頭!」華采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懶得再討論這個問題,便用下巴指了指巷子裡的那群『貓』:「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蕭莫豫沒了血色的唇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頓了頓,方無所謂似的隨口應了句:「不知道。」

  「難道又是『黑羽衛』或者是『無名教』?」

  「肯定不是。」

  「我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跟黑衣人死磕上了。」

  「我又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跟你死磕上了。」

  華采幽瞪著已經靠牆席地而坐露出滿不在乎表情的蕭莫豫:「我們是在等死,你態度端正一點好不好?」

  「誰不是一生下來就在等死呢?只不過我們比較幸運,可以知道自己死亡的確切時刻。既然這樣,當然要讓自己擺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去死了。」

  華采幽想想,貌似很有道理,便挨著他也坐下了:「我們如果死了,歲歲和月月怎麼辦?」

  「張嬸先代為照料幾日,然後蕭家的人會接他們回去。別的不敢說,一輩子衣食無憂總當不是問題。」

  「你已經都安排好了?難道來之前就知道一定會出事?」

  「未雨綢繆罷了。我只是覺得,情況也許會比較複雜。」蕭莫豫輕輕咳了兩聲,歎息著笑道:「結果不出所料,真的不太簡單。所以我才一直教導你,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現在明白了吧?」

  華采幽緊緊地偎著他,試圖給他因失血過多而不住顫抖的身體一點溫暖,嘴裡卻調侃著:「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麼在臨死前,你不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嗎?比如,究竟是誰想要我們的命,或者,我到底是不是那場屠殺的幕後黑手。」

  「這些等我死了以後變成鬼,自然就會明白的。因為,鬼總是能知道很多做人的時候搞不明白的東西。不過有件事,一定要在下黃泉之前弄清楚,否則,我便是做了鬼,也是個入不了輪迴的糊塗鬼。」

  華采幽坐直一些,定定地看著蕭莫豫清瘦俊逸的容顏:「如果一個人,心甘情願為了另一個人而忍受人間半世孤獨,而與其攜手共赴陰曹地府,算不算愛?」

  蕭莫豫回望著她,眉心微漾。少頃,有些吃力的擡起手,屈起食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樑。

  尚未及言,便聞一陣尖銳的利器破空聲突起,同時一道銀色的影子仿若閃電般攻入黑衣人之中,眨眼間便擊倒了三個。

  華采幽如看到了蒼天大地如來佛齊齊顯靈一般,從地上『噌』的一下彈起,歡呼:「高粱地,你就是人民的大救星!」

  蕭莫豫隨之緩緩撐著站起,雖也笑了,眸子裡卻是一片瞭然於胸之後的蒼涼。

  高粱地雖靠著猝然襲擊而得手,但黑衣人也已經迅速擺陣展開反擊,一大部分人將他牢牢困住,其餘的則對華采幽和蕭莫豫出了殺招。

  華采幽藉著那奇形怪狀的白骨兵刃勉強應付了幾下便開始左支右絀,正手忙腳亂間,突然聽到被自己護在身後的蕭莫豫提氣叫了聲:「小高!」。聲音雖有著中氣不足的虛弱,卻甚為清朗,帶著決然。

  心中猛地一顫,熟悉的場景在腦中驟然閃現。

  不顧一切轉身,無視招招致命的強敵,只管緊緊握住蕭莫豫那似乎毫無溫度的手,然而剛張口還未出聲,便被他極輕極快的兩句話所打斷。

  隨即,便被人自後攔腰抱住,身子一輕,拔地而起,與此同時,蕭莫豫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然一掌拍向她的脈門,迫其鬆開了緊扣不放的手指。

  華采幽想要掙扎,卻被高粱地直接封了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絕望中,只能拚命睜大眼睛,看著蕭莫豫微微揚起的臉,在旭日的籠罩下,帶著清清淺淺的笑。

  還有,迅速將他淹沒的黑衣,閃著寒光的兵刃,帶著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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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28:31

【第五十六章.索命】

  高粱地夾著華采幽竄回了廢墟,狠狠往地上一摔撞開其被點的穴道,然後看也沒看一眼便『嗖』的一下飄走了。

  華采幽剛順勻了氣血站起,銀衫少年已經又飄了回來,寒著一張臉,帶著一陣寒風。

  「人呢?他人呢?」

  「沒了。」

  「什麼叫沒了?沒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了!」

  華采幽腿一軟跌了回去,眨眼又一骨碌爬起來往那巷道死命衝過去。

  空蕩蕩,唯余血跡飛濺。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果然沒得很徹底。

  「他受傷了,武功又遠遠不如我,你為什麼不先救他?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話?」

  高粱地狠狠的將幾近崩潰的華采幽一把推倒在地,毫無表情的俊美容顏閃現出一絲恨意,冷冷的目光投向她發間的一抹暗沈殷紅:「血玉簪!」

  「什麼?」

  「誰戴著『血玉簪』,我『血玉盟』就要不惜一切保其性命。」

  血玉盟,江湖中的一個神秘組織,可護人,更可殺人,若將其得罪,則不管是什麼來頭隱藏得有多深,下場也只有死路一條,從無例外,且死狀甚為淒慘。故而,黑白兩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主動招惹。

  血玉簪,血玉盟盟主的信物,持有者便是連執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家亦要退讓三分。

  因蕭莫豫同本屆盟主有交情,且曾經對其有恩,故而在雍城之行前得其贈信物,並得高粱地相助。

  換而言之,蕭莫豫早已料到此行可能會遇到凶險,只是將『護身符』,給了華采幽。

  所以,那日在黑森林,高粱地才不得不在最後一刻掉轉劍頭。

  所以,今日在陋巷,高粱地也只能選擇先救『血玉簪』的擁有者。

  所以,薛凝才會說,三皇子的人不是不想對華采幽下手,只是沒有辦法那麼做,想來,定是不願樹下『血玉盟』這個強敵。

  薛凝還說,華采幽與蕭莫豫之間有個致命的問題,當時華采幽不懂,現在懂了,卻遲了……

  高粱地後來告訴華采幽,他與巒來受蕭莫豫所托護送憶兒入京,一直住在魏留的『定國公府』內。前段時日太子正式公佈了憶兒的身份並順利認子後,本欲返回『血玉盟』,卻被有心之人引著又來到了雍城。

  「原來,是他托你們保護憶兒的……」

  「因為那是你的乾兒子。」

  因為是她的乾兒子,是她所在意的,所以他才會拜託這樣兩位武功高絕的人一直留在身邊護其周全。

  如果是以前,她恐怕會想,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完成太子所交予的任務吧……

  明明那麼簡單,為什麼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有她……還當真是,眼盲心瞎。

  冰碴子一樣的高粱地最後丟下一句火藥味十足的話就憑空消失了——

  「老子去點死那幫黑烏鴉,給他陪葬!」

  時已正午,陽光刺目。

  陪葬……

  似乎,斷無生機。

  華采幽坐在蕭莫豫之前坐過的地方,將『血玉簪』取下,在自己的心口抵了半晌,最終還是閉了閉眼,站起身,重新挽起了髮髻。

  她要好好的活著,哪怕半世孤寂。

  稍作準備,打馬離開雍城,絕塵而去。

  蕭家會有人去接歲歲和月月,妥善照料。現在還不能去見他們,否則,她會再也捨不得離開。

  半月後,至一江南小城,風景秀麗河水蜿蜒。

  在一處幽靜的小橋旁,華采幽遇到了倚欄吹簫的紫雨,曲調淒婉帶著決然。

  「你怎麼會在這兒?其餘人呢?」

  「我給自己贖了身,大約一年前到這裡開了家樂坊。至於其餘人,當然還在老地方啊!」紫雨有些奇怪地看著激動過後復又絕望空洞的華采幽:「怎麼只有花老闆你一個人,蕭公子呢?」

  乍一聽那個拚命不去想的人被提起,華采幽頓時心中大痛,神色一黯:「他……」

  「莫非,真如柳音所料?」

  「柳音?」

  「他曾經托我給花老闆帶三樣東西和一句話。」

  竹哨——讓華采幽開始懷疑蕭莫豫對雲舒母子有所圖,也是其後一連串誤會的引子,是魏留交給她的。

  暗器——黑森林裡遇襲時傷了蕭莫豫,其後,魏留以此為據,一舉剷除了『無名教』。

  藥瓶——當柳音還是白衣樂師時,華采幽隨手所贈,卻被其視若珍寶,不惜以一世深情來還。

  一句話——『無名曲』只有『無名教』的教主才會,最後一次見到柳音,他所吹的曲子,就是『無名曲』。

  那幾個莫名其妙死在巒來手中的黑衣蒙面人,同黑森林裡的那群一樣,其實都是柳音派來找華采幽的。而他們斷不可能傷華采幽一根頭髮,因為柳音絕不允許。

  所以,那些暗器便是另一撥人早已準備好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栽贓給『無名教』。而倘若當真是只聽皇家調度的『黑羽衛』,必不會也不屑這麼做。

  華采幽想起,蕭莫豫曾經說過,這整件事裡,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魏留。既藉機除去強敵,又徹底解了與安陽的婚約。然而當時,她卻堅決不信。

  「看來,柳音真的很瞭解你。」紫雨輕輕歎了口氣:「所做的一切,所安排的一切,所謀劃的一切,也全部都是為了你。」

  華采幽狠狠擦去不知何時遍佈於臉上的淚水:「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

  「紫雨,你是不是在等他?」

  「我永遠也等不來他,因為他的心裡沒有我。」紫雨撫摸著玉簫,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偶爾,想想他。對了,我改了名字,叫念音。」

  ————————

  又十天,至京城。

  暮春三月,生機盎然。

  作為代表著當前朝中最大勢力的『定國公府』,門庭若市。

  華采幽一介平民又是女流之輩且無人引見,想要從正門進入那絕對是癡心妄想。於是便在府旁街邊大樹後面的石板上老老實實坐著,一直到日落時分,方遠遠看見一隊人策馬徐行而來,當先者,深紫官袍,氣宇軒昂,神情冷肅,顧盼俾睨。

  拍拍手站起,華采幽邊跑邊衝著正翻身下馬的當朝一等公提氣大叫:「常離!」

  話音未落,幾把明晃晃的鋼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再多動半下,立馬血濺當場。

  「住手!」紫影一閃,鋼刀墜地,被迫定住了身形的華采幽只覺周圍的景致花了一花,脖子上架著的東西就全都消失了,眼前也只剩下了一個人,用清清朗朗的聲音帶著難抑的驚喜問她:「阿采,你怎麼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華采幽笑嘻嘻地摸了摸涼意猶在的脖頸:「我在京城只認識你,所以,也只能來找你。」

  「快隨我進去。」

  「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府中美酒任飲。」

  「可我覺得戒備森嚴的深宅大院會壞了酒興。」

  「那咱們就隨便去找家酒樓。」

  華采幽歎口氣攤攤手:「可是,帶著那麼多的侍衛會嚇跑別的客人嚇壞店老闆的。」

  「誰說我要帶侍衛了?」

  「你現在位高權重,恐怕不能像當年那般隨意而為吧?」

  魏留朗聲大笑:「在阿采面前,我永遠都只是常離。況且,能傷我的人,恐怕還未出世!」

  眾目睽睽之下,便是在皇上面前也不卑不亢不假辭色的魏大人,將馬鞭丟給隨扈,與那風塵僕僕的黃裙女子並肩離去,眉梢輕揚頭稍偏,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與寵溺。

  在不起眼的街角找了家不起眼的酒肆,華采幽同魏留幹掉兩壇之後,索性躍上了屋頂,對月抱壇,長歌痛飲好不快活。

  「我已經一年多滴酒未沾,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律己甚嚴乃至於近乎苛刻之輩,其實,我只是不想和除了你之外的人飲酒。阿采,你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許是太久未曾碰酒,之前飲得又很急,所以酒意上湧得厲害。魏留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便躺了下去,手枕在腦後,看著恰恰轉身望過來的華采幽:「阿采,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呀!說起來,也算得上是拜你所賜,我該謝謝你才對。」

  魏留輕笑,映著月光的眸子似乎籠了一層迷霧,聲音裡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哦?此話怎講?」

  華采幽放下空酒罈,抱膝面對他而坐,歪著頭笑得甚是歡快:「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知道蕭莫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怎麼會大義滅親為那些冤死的人報仇,然後再入主蕭家掌管諾大家業?」

  魏留尚未聽完即神色大變,想要坐起,卻發現渾身發麻動彈不得,同時胸腹間傳來陣陣絞痛,不過僅僅霎那慌亂,馬上便恢復了鎮定,沈聲問道:「你說的這些,我如何全然不知?」

  「不知?這天底下有什麼事情是你魏留魏常離不知的?」華采幽斂了笑,語氣冰冷帶煞:「你從一開始便設計好了,一步步引我對蕭莫豫起疑,是不是?」

  劇烈的疼痛讓魏留重新神智清明,眸色越顯幽深,抿了抿已然刷白的唇,爽快應道:「沒錯,我是成心讓你認定雲舒是他逼死的,可沒想到,你竟能原諒他。」

  「但你知道,這已經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有機會,便能長成毀滅一切的利劍。」

  「那個機會,就掌握在我的手裡。」

  「因為你早就知道,太子要滅口,而蕭莫豫根本無路可選。」

  「他有。我讓他用商道來交換,但是被拒絕了。」魏留看著面色猛然一僵的華采幽,冷冷一笑:「在雍城,我要製造一個瞞天過海的假象,要保幾百個人的性命,其實並不難。可惜,他只在乎自己的家業而罔顧那些人的死活!」

  「不……」華采幽沈默片刻,緩緩搖頭,語氣卻極堅定:「因為他知道,你就算暫時保他們不死,也只是為了捏在自己的手裡作籌碼,一旦用不著了,必會通通除去。你的野心,絕不止於一個『定國公』,你想利用這個來要挾即將繼位的太子,得到更多的權勢。」

  「就算如你所言,那又如何?五百六十七人,的確是死了。」

  「就算……就算他們真的……」華采幽深吸一口氣:「我也相信,與蕭莫豫無關!」

  魏留擡眼看了看明亮的月色,微微瞇了瞇,仿若是在自言自語:「果真,憑空消失了麼?」

  這句話極輕,華采幽並沒有聽見,自顧自繼續說道:「你給我解藥,告訴我你已經放棄了,讓我對你滿懷感恩和愧疚,自然不可能有半點生疑。然後你再利用我對你的信任,讓我與他徹底決裂,最後再殺了他斷了我的所有念想,你便可以乘虛而入。」搖頭苦笑:「我的每一步,每一個反應,都在你的安排之下意料之中。怪不得你總是跟我說,讓我站在原地就好……你想得到的,不管是權勢,地位,東西,還是人,都一定要得到,都沒有得不到。」

  魏留收回視線,凝視著她,聲音低沈而艱澀:「我,得到你了麼?」

  華采幽慘然嗤笑:「只可惜,你千算萬算總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一個白骨兵刃,比如柳音。」

  魏留聞言猛地一顫,竟用手肘將身子撐起了一些:「柳音?他……他……」

  華采幽見這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

  改色的人竟忽然如此失態,不禁有些納悶地皺了皺眉:「柳音只是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的關節而已。」

  「他……是什麼時候……是怎麼讓你明白的?」

  「之前托別人交給我的幾樣東西和……」華采幽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魏留慘白的面色,還有緊緊捂在腹部的手,輕輕地笑了,帶著滿滿的怨毒:「想靠著拖延時間來驅除體內的毒嗎?別白費力氣了!這是『血玉盟』用來對付叛徒的毒藥,天下至毒,無解。」

  魏留的冷汗已經濕透了重重衣衫,嘴角開始慢慢滲出絲絲黑血,咬了咬牙,忽地開口輕輕問道:「阿采,你真的就這樣恨我?」

  「廢話!你害我失去最愛,背負著愧疚懊悔永不得翻身,我恨不能一刀刀淩遲了你!」

  「如果我告訴你,那日與你所說的話,關於要放棄的話,都是真的,之後,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你信不信?」

  「你覺得,我還會不會相信?」

  華采幽冷哼一聲霍然站起,神情淒厲,寒風烈烈,黑髮飛舞。

  右手一翻,一截骨狀利器在星月照耀下閃著白色金屬光澤:「我用這個傷了他,現在就用這個送你入黃泉!」

  魏留的唇邊綻開一抹苦笑,鬆開緊皺的眉心,靜靜地看著森然寒芒沒入自己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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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33:20

【第五十七章.真相】

  烏雲掩去了月光,讓深紫官袍那處被暈染的顏色越加暗沈,白骨兵刃上迅速匯聚在一處滴落的血線,順著屋脊緩緩而下。

  華采幽揚起頭,喃喃輕語:「小墨魚,我來陪你了……」

  旋即手腕翻轉,將尖利的一頭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奄奄一息的魏留見狀雖大驚,卻動彈不得,只能滿眼絕望。

  便是在此刻,幽光急閃,華采幽只覺腕部一麻,那已經劃破衣襟的兵刃不自覺便脫了手。

  「著什麼急啊?過個一時半刻再死也不遲。」

  聲音清脆,面容秀麗,舉止端莊。

  華采幽驚訝地看著這個突然現身俏然而立的華服少女:「安陽郡主?」

  「花老闆,好久不見。」安陽微笑頷首,又禮數周全地對同樣驚訝不已的魏留打著招呼:「表哥,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你怎麼會……」

  「表哥想問,我怎麼會從那座防備森嚴囚牢一樣的王府裡出來是不是?」善解人意的安陽非常體貼的節省著咳喘不止的魏留的力氣:「因為,被關在裡面的那個,本來就不是我啊!」說著,掩口輕笑起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連精明過人心思縝密的表哥都瞞過了呢!不愧是父王花了幾年工夫調教出來的代替品。」

  「睿王爺竟……早有準備……」

  「父王只不過非常明白功高震主的下場而已,所以才會埋下這步棋。」安陽的笑容一點一點收起,語氣含煞:「只是沒想到,逼得他使出最後殺手鑭,逼得我再也見不得天日的人,會是你!」

  魏留想了想,隨即恍然:「這數月間各地連續有重要官員遇刺身亡,邊境異族蠢蠢欲動,甚至包括陛下以及太子的突發惡疾,看來,都與你睿王府埋下的這步暗棋有關?」

  「沒錯!否則父王忠心耿耿輔佐皇上幾十年,到頭來竟落得這麼個含冤莫白的下場,豈非天不長眼?!」

  「這番苦心謀劃恐怕不只是為了給自己討個清白吧?」魏留冷嗤:「之所以隱忍不發,不過是為了等待一個時機罷了。」

  「所以,我該多謝表哥給了我們這個時機嗎?」安陽蹲□,與他平視,恨意難掩:「父王就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本來,有大好的江山等你坐擁入懷。可是,你卻不要,你竟不要!」

  魏留雖傷重,卻不減半分狂傲:「就算要江山,我也只會靠著自己的力量去爭!」

  「但你拒婚,卻是為了一個被夫家休了之後混跡於風塵的女人!讓我顏面盡喪再也擡不起頭來,你成心為了羞辱我,是不是?!」

  「我與你只是兄妹,從無其他。即便沒有阿采,我也絕不會娶你。安陽,如果你要報復,就只管發洩在我身上,莫要恨錯了人!」

  聽到提起了自己,華采幽覺得似乎不應該再沈默下去,便清了清嗓子:「郡主搞錯了,我不是被夫家休了的,我是被自己給休了的。而且,不要隨便歧視任何一個行業,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飯,風塵女子並不比郡主公主矮上半分!」

  魏留擡眼望向她,唇角輕勾,不禁莞爾。

  安陽一怒,轉而冷笑,站起來面對華采幽而立:「花老闆真是好興致,現在還有心情說笑。想必是覺得心願已了再無牽掛?」華采幽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我大仇得報,馬上就要去與愛人相會,心情當然不錯。」

  「哦?那麼如果我說,這兩點你都實現不了,而且永遠沒有機會實現,不知道,花老闆還笑不笑得出?」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找錯了報仇的對象。」

  安陽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華采幽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張口吶吶而不能言。

  也許是在瀕死之時激發了潛能,魏留竟猛然坐了起來:「阿采,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不要聽她胡說!」

  「你居然到死都還想護著她……」安陽恨極,擡腳將他踢倒,狠狠踩在他的傷口上,汩汩流出的鮮血迅速浸濕了繡緞鞋面:「怎麼,怕她知道了真相之後,死不瞑目?」

  魏留面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不停滲出,微微皺了一下眉,勉力想要開口,卻被華采幽所打斷:「什麼是真相?」聲音雖然平靜,身子卻已抖得如風中落葉。

  安陽見狀,忽地又綻開笑容,輕聲慢語道:「真相就是,那鐵盒子的確是表哥派人偷出來的,那封信也的確是表哥親筆所寫,只不過,最後把這兩樣東西送交到你手裡的人,是我。換而言之,我把表哥想做,而未做的事情,給做完了。」

  「原來,常離他真的放棄了,這次,他真的沒騙我……」華采幽目光有些散亂,像是失去了心神:「那些黑衣人……」

  「沒錯,是我派去的,還有那個『血玉盟』的少年,也是在我的安排下才及時趕到的。唯有讓蕭莫豫死在你的眼前,而且還是因你而死,你才會痛苦至極,繼而喪失所有的理智,只想殺死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怎麼樣,花老闆,我很瞭解你吧?」

  華采幽只能苦笑:「瞭解我這衝動脾氣的,又何止你一人。」

  「我要讓你害死你所愛的,再親手殺死愛你的……」安陽恨聲說罷,又衝著不住咳血的魏留輕輕笑道:「表哥,先是被所愛的人仇恨,然後死在她的手上,最後,看著她在愧疚痛悔裡永不超生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很好吧?」

  華采幽彎下腰,雙手撐住發軟的雙腿,深深喘了幾口氣,隨即走到魏留的身邊,蹲下:「常離,對不起。」

  「阿采,不關你的事。」魏留用滿是鮮血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她不住發顫的肩頭:「倘若不是我確實存了那份心思,也就不會被人利用。你還恨我麼?」

  「不恨,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華采幽扯出一個笑容:「到了陰曹地府,我跟蕭莫豫請你喝酒,叫上『銷金樓』的那幫人。」

  魏留灑然應道:「咱們一醉方休。」

  「好。」

  兩人相視一笑,心結頓消,前嫌盡釋。

  安陽見狀,眸子裡的戾色陡然暴增,急閃數下,終是大笑:「想要相會九泉之下,一笑泯恩仇?二位,別做夢了!我怎麼可能會如此好心,成全你們?」

  「為什麼這麼說?」華采幽與魏留對視一眼,隨即豁然起身:「他是不是……沒死?他……在哪兒?」

  安陽回答得很乾脆:「不知道。」

  華采幽一呆:「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賣什麼關子?」

  「你們雖然讓我看了一出非常滿意的戲,但我還是覺得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安陽搖頭歎息:「原本,我其實是打算這個時候安排蕭莫豫出場的。如果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著你,想必這個場景會非常的有趣。」

  魏留忽然慘笑:「你給我的解藥裡,加了毒?」

  「如果是毒的話,表哥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只不過是讓人忘記一些事情的蠱而已,對身體沒有損傷的。」安陽自袖中取出一個小藥瓶:「我正好還有一顆,花老闆,請笑納。」

  華采幽大驚失色,忙倒退幾步,險些滑下屋脊。

  此刻,安陽秀麗的容顏仿若有了一絲扭曲:「既然我得不到心中所愛,便要讓你們不管是陰間還是陽間,不管是黃泉路上還是六道輪迴,永生永世都只能對面不相識,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隨著她淒厲的話語,屋頂上又無聲無息多了十餘個黑衣人。

  華采幽見無路可逃,只得顫著手,接過藥瓶,不死心的哀求道:「安陽郡主,事到如今,至少請告訴我,他在哪兒?」

  「被人救走了。」

  「誰?」

  「如果我知道的話,他這會兒就該站在這裡!」安陽輕哼:「不過沒關係,他身上的蠱我已經引發了,就算過幾十年之後再死,你們之間的結果也是一樣。」說著,又看向正一點一點試圖掙扎坐起的魏留,輕輕道:「表哥,我不會讓你忘了我,即便是帶著對我的恨意輪迴,好歹也算是我在你的命盤上,留下了些許的印記。」

  寒風凜冽,寂靜的夜空中只餘衣袍獵獵聲響。

  見華采幽只是定定地看著掌心的藥丸遲遲不肯入口,安陽不禁冷笑:「花老闆,可別逼著我們動手代勞啊!快些吃了,早點兒上路。說起來,我其實已經很仁慈了,讓你們二位結伴同行。明兒個一早,所有人就會知道,蕭家新任掌門和定國公同歸於盡,相信這場軒然大波一定會造成不小的影響。花老闆,還真是要謝謝你給了我們這個漁翁得利的機會!」

  華采幽不語不動地又沈默了一會兒,在安陽徹底失去耐心的時候,忽然重重歎了一口氣:「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像還真是不能就這麼死了。常離,你身上的毒也該解得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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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33:43

【第五十八章.做戲】

  「我還真有點兒擔心,是不是要等到血流乾了,這毒才能解。」

  「放心,我才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呢!殺害堂堂『定國公』的罪名,我一介草民可萬萬擔待不起。」

  安陽看著緩緩站起身,神情自若與華采幽輕鬆談笑的魏留,就像是見了活鬼:「不可能的……你明明就快要死了……」

  「我的確是中了毒,毒性也很烈,不過卻是有解的。那解藥就灑在阿采的肩上,你應該還記得,她剛剛蹲下來的時候,我拍了她一下。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毒素隨著血流了出去。所以,我還要謝謝你那一腳加重了我的傷勢……」魏留邊說邊給自己點了止血的穴道,順便又補充了一句:「阿采的那一刺,雖然深,卻也只是看著駭人而並沒有傷到我的要害。」

  華采幽笑嘻嘻地將那兵刃收好:「做戲就要做得跟真的似的,讓看戲的人深信不疑然後得意忘形,否則,又如何能將幕後的高人引出來捧場呢?」

  安陽滿臉皆是不可置信:「我一直都在嚴密監視你們的動向,你們絕對不可能有機會相互聯絡!」

  「我跟常離之前確實沒有通過氣,此次完全是即興演出。」華采幽晃到屋脊的最高處坐下,擺出要暢談一番的架勢:「因為能拿到常離親筆信的,一定是他身邊的人,我可不想再被牽著鼻子走,索性鋌而走險搏一把。」

  魏留也在她旁邊坐下,苦笑著歎氣:「倘若博輸了,怎麼辦?」

  華采幽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那我就只好去死了。」

  「你認為我會殺了你?」

  「你大概不會,只不過有人看到這齣戲沒有按照自己希望的樣子去演,難免會大過失望乃至於惱羞成怒喪心病狂,到時候她在暗我在明,那真是有多少條命也不夠死的了。」

  魏留看著她,輕輕道:「我永遠都不會。」

  此時,安陽已經平靜了下來,站在原處冷冷地看著他們:「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裡?」

  華采幽回答得萬分誠懇:「我就不告訴你,偏不告訴你,我要你一輩子都想不通,我急死你!怎麼著,想來咬我啊?」

  「…………」

  「沒錯,你還有長長的一輩子的時間來想這個問題,我真心的希望你在有生之年能夠想通。因為我是個非常熱愛生命的人,最煩動不動就殺來殺去弄得鮮血飛濺破壞環境。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長那麼大消耗了多少糧食多少布啊,如果一下子弄死的話實在是太浪費資源了。」華采幽的態度熱情而友好,看著安陽的目光簡直就是色眼迷離:「尤其是像郡主你這樣金山銀山堆出來的大家閨秀,又高貴又漂亮細皮嫩肉的瞧著就讓人摩拳擦掌垂涎三尺,可千萬要長命百歲使勁的活著才行。」

  安陽環顧了一下周圍那些不語不動的黑衣人,慘然笑道:「看來,你們是早有準備。也罷,勝者為王敗者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華采幽很遺憾地搖了搖頭:「你怎麼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下去,最好能活得比我們還要久。」

  「士可殺不可辱!」安陽一咬牙,揮掌便要自斃,卻被一直旁觀的魏留所擊出的石子打中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你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又不是什麼士,所以不可殺,但可以辱!」華采幽站起來走過去,伸手在她的臉上摸了兩把,嘖嘖稱讚:「光憑這皮膚,放在青樓裡,便是一絕,定能讓不少的客人趨之若鶩。」

  見安陽又要咬舌,便慢悠悠地說了句:「你就算咬下了舌頭,他們也定能把你救回來。順便告訴你,有的客人,還就是喜歡不能言語的姑娘,覺得這樣享用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安陽雖已事敗,卻依然維持著淩人的氣勢:「諒你也不敢這樣對我!」

  「我為什麼不敢?」華采幽也沈下了臉,恨聲道:「以前之所以不能動你,是礙於你郡主的身份還有背後的睿王府。而現在……」

  安陽頓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色俱厲:「現在我依然是郡主之身,睿王府的力量也還在,並遲早會王者天下!」

  「你是郡主?」華采幽很納悶的眨眨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安陽郡主一直好好地呆在睿王府裡呢!至於什麼王者天下,醒醒吧!你當我們的『定國公』真是吃素的不成?」

  安陽神情大變,終於露出絕望之色,掙扎著道:「父王多年的苦心謀劃,就算擒住了我,也無損大局!」

  「出面聯絡振臂一呼的人都沒了,所謂的局也不過是一盤散沙的死局。」華采幽冷笑:「而且我相信,常離會有辦法從你的口中把那些局裡的棋子給一一掏出來的!」

  望向遠遠坐在屋脊上的魏留,安陽面現哀戚:「表哥,念在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份兒上,給我一個痛快,好不好……」

  暗夜中,魏留的神色不明,只聽他輕輕一歎:「我的表妹,在王府裡。」

  安陽幾近崩潰,嘶聲大吼:「你這樣待我,究竟是為了家國大業,還是為了討這個女人的歡心?!」

  魏留不語,華采幽則忽然一手扶住她,一手出拳擊中她肋下,斷其肋骨數根:「我給常離下毒又刺了他一下,固然是為了做戲給你看,卻也是為了替蕭莫豫報仇。因為常離曾經害他受傷,又故意讓他多受了那麼些時日的蠱毒之苦。」毫無溫度的笑了幾聲,帶著森冷的戾氣:「對常離我尚且能下這樣的狠手,更何況是對你?這次斷你幾根骨頭,不過是讓你嘗嘗蕭莫豫所經痛楚的萬分之一而已,反正咱們以後有的

  是時間,我會一點一點全部都討回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黔驢技窮,別忘了,我待過大宅門跑過江湖混過青樓,折磨人的法子至少知道千兒八百種,足夠你挨個兒嘗的!」

  安陽痛極,卻偏偏不能動,只能這麼僵硬的站立著。她再心機深沈,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況且,金枝玉葉何曾遭過這樣的罪,於是再也無法強裝下去,淚水順著煞白的小臉滑落,端的是楚楚可憐,嘴巴裡卻還是不硬撐:「你這個……心狠手辣毒如蛇蠍的女人……」

  華采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雖然做不到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是滴水之恨還是基本上能還回去一整個泉的。你不妨算算看,咱倆之間的過節大概能有多少滴的恨意?還你江河湖海怕是都不為過吧?」又像個大姐姐一樣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所以我才說,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著,這樣,我才能好好的回報你。」

  說罷,轉身對魏留招招手:「她就先交給你了,問出你要的東西之後,就把她送到蕭家去,讓我來盡盡地主之誼!」

  魏留做了個手勢,便立即有兩名黑衣人走過來將再也難掩恐懼驚慌的安陽架走。

  見示弱無用,徹底崩潰了的安陽猛然形似瘋癲的大笑起來:「表哥,你裝什麼情深意重?就不信你會全然不知那鐵盒子與信失竊,你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罷了!」

  魏留霍然起身,華采幽則搶先一步淡淡說了句:「不用費心挑撥了,你說的,我都知道。」

  安陽愣住,再也講不出半個字來。

  東方隱有曙光初現,寒風依舊。

  「我剛才只是嚇嚇她,不用送來蕭家了,我才沒空招待。」

  「好。」

  「不過,能不死還是不要讓她死,我要讓她看著我們每個人都幸福快樂的活著。」

  「好。」

  「今天總算沒有白忙一場……」華采幽忽然蹲下,身子縮成一團,摀住了臉,指縫間有成串的淚珠不停墜落。

  魏留悄步走過來,站在她身邊,伸出手,卻在她的頭頂上方毫釐之處停住,旋即慢慢握成拳,收回身側,只是靜靜地立著,垂目看著這個瑟瑟發抖的人,聽著嗚嗚咽咽的哭泣。

  良久……

  華采幽終於抹了把臉,擡起頭,咧嘴露出一個怪異的笑:「他沒死,他果然沒死……」

  「你不是一直都相信他沒有死?」

  「我其實一點兒把握也沒有,這樣做,只是為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便是真的死了,我也要將他的屍骨接回入土為安,日日祭掃刻刻相伴。」

  「現在知道他沒死,你也終於可以安心了。」魏留於是也笑著:「我這就安排人去找他。」

  「不用了,既然有人存心救走了他,就應該知道他是誰。既然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回到我的身邊。」

  「可是……他或許已經不記得……」

  「他不會不記得的……」華采幽站起來,用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他敢!」

  魏留點點頭:「我也覺得他不敢。」頓了頓,又道:「阿采,我……」

  「常離,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也都想明白了。比如,是你告訴雲舒孩子的父親是誰的,因為你支持太子,日後要藉著他權傾朝野,就必須讓他的後裔乾乾淨淨萬無一失。比如,那兩樣東西也是你故意讓人偷走的。或許,你一直保存著沒有將其銷毀,就是為了引安陽出手,因為多方的異動必然令你懷疑睿王府此前早已埋下了暗棋。這樣一則你可以沿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二則也可以看看自己曾經布好的局發展到最後是個怎樣的結果。」

  華采幽理了理鬢角,顯得很平靜:「其實應該說,你什麼都沒有做,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就像他說的,我從來都不曾真的相信他。甚至到最後……」仰首看著魏留,笑容裡有了一絲苦澀:「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認為,此事與你無關?因為在最後一刻,他跟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就是——『不是魏留』。起初我以為,他只是不想讓我恨你。就像他之前一直沒有告訴我,你讓他用商道來換解藥,只是因為不想在剩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的時候,少了個故交多了個仇敵。」

  魏留因失血過多的臉色愈加發白,忽地劇烈咳了幾聲。

  華采幽則繼續道:「你瞧,到了那一刻,我還是不信他。」狠狠地擦去再度流出的淚水:「只不過,以前我總是懷疑他要對別人不利,現在又總是懷疑他什麼都是在為了別人好……攤上我這樣的妻子,他一定很累吧……」

  魏留默然片刻:「那麼你後來又是如何確定的?」

  「因為我想到,如果真的是你,必然不會讓他以那樣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你會慢慢來,先是讓我們決裂,接著讓誤會一步步加深,直到再也無可挽回,直到他在我的心裡徹底消失。」華采幽輕輕笑了笑:「安陽到底還是不夠瞭解你謀定而後動的行事方式,也不知道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一個樂師便衝動到不惜與官府作對的老鴇了。否則,蕭莫豫這一年來的教導也未免太過失敗!她太著急報復,又低估了對手,怎能不自尋死路?」

  聽到樂師,魏留的面色驟然一變,竟咳得彎下了腰。

  華采幽忙扶住他:「怎麼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

  「不是……」魏留喘了幾口氣,岔開話題:「我也是因為相信蕭莫豫絕對不會拿蕭家開玩笑,把自己視若性命的家業,交給一個居然敢這般明目張膽謀刺朝廷重

  臣的人,所以才毫不猶豫的與你做了這場戲。」

  「我可是在『定國公府』的大門前,在無數官員百姓的注視下,跟你一起離開的,你但凡出個好歹,我都絕對脫不了干係。就算我跟你同歸於盡了,那也會連累到整個蕭家。」華采幽看著已經重新站直的魏留:「我是故意這樣做,讓你明白我不會當真下殺手。而你配合著我這麼做,則是為了將睿王府的幕後主使一舉成擒。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一直忍到我問出了蕭莫豫的情況之後才發難。」

  「阿采……」魏留猶豫了一下:「你,真的不恨我?」

  「我不是說了麼,我不恨你,從來都不恨。」華采幽揉揉鼻子:「不過說起來也挺奇怪的,蕭莫豫但凡弄出點什麼事兒,我的腦子就像是被驢踢了一樣一團漿糊,到最後總是會做出一些愚蠢無比的事情來。對你卻不會,反而能冷靜下來想清楚……」

  魏留微微一笑:「你還記不記得,很久以前你曾經問過我類似的問題。你問我,為什麼總是對蕭莫豫心生猜測和懷疑,而我明明是你完全看不透的人,卻不會對我有這樣的情緒?」

  「我問過嗎?怎麼不記得了……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的回答是,因為我在你的心裡,並不那麼重要。」

  人往往在面對最重要的東西或者最重要的人之時,會失了理智亂了方寸不能思考不能判斷。相愛的人之間,尤其如是。

  晨曦中,華采幽打馬離去。

  魏留相送,仿若鋼刀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斜影。

  待到那一人一騎徹底消失於視野,方收回目光,以佩劍在地上劃出幾個字——

  為留,未長離。

  旋即,轉身大步離去。

  你雖不能為我而留,我卻只當你從來未曾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油菜花做為小墨魚教出來的徒弟,好歹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另,我忽然惡趣味了,YY一小段魏家兩兄弟投胎轉世之後的JQ∼

  這一世他們不是兄弟啊不是亂倫啊……

  雷者退散!!

  再廢話幾句,這源於我非常喜歡的一部廣播劇《蝙蝠》裡面的兩句台詞——

  小受:你到底想要什麼?

  小攻:我要你即使被我騙過害過傷過,也還深深愛我。

  ————————

  音說:「留,我們來對遍詞吧!」

  留點頭。

  音說:「我們就對馬上要配的那一段好不好?」

  留又點頭。

  音說:「好像無論我說什麼你都點頭。」

  這次留沒有點頭,只是輕輕的笑了笑,鏡片後的眸子黑亮幽深。

  夏日午後的空氣炙熱而乾燥,音忽然有些沒來由的慌亂,下意識便說出了廣播劇中的那句台詞:「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你深深愛我。」留的聲音低沈而醇厚,幾分霸氣幾分執著還有幾分深情。

  「你……你漏說了一句。」音的聲音清朗而乾淨,帶著些許的孩子氣,如他的人一般澄澈見底。

  「我不要你被我騙被我害被我傷。」留緩緩走近,用成熟高大的軀體將音稍顯單薄稚嫩的身子牢牢籠住:「我只要你,深深愛我。」

  心如擂鼓,沸騰了週身的血液,將不知名的熱意匯成薄汗湧出。音前額的頭髮有些長,過了眉,遮住上眼?,平時喜歡翹起一邊嘴角吹口氣上去,髮絲飛起的時候露出耍帥的壞笑。此時,卻已幾乎全被汗水所濡濕,沈沈的。

  留微微前傾,擡手將他額前的碎發掠開,看著那雙清亮黑眸中自己的倒影。利落整齊的短髮,英挺的五官,銀邊眼鏡平添幾分成竹在胸的穩健。他的沈默寡言源於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行動永遠比語言更直接有效。

  手穿過細軟的頭髮,遊移至後腦,牢牢托住。唇壓上那兩瓣微張的紅潤,摩挲吮吸,而後以舌尖撬開略有些僵硬的齒關,長驅直入。

  我是那個將要陪你共度一生的人,只有我才是,小音……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39:46

【第五十九章.奉旨開青樓】

  五月,睿王爺謀反罪證確鑿,念其曾於社稷有功故而免除死罪,判流徙千里,後因年老體弱,暴斃於途中。府中一干人等,無論男女親疏皆沒入宮中永世為奴。

  六月,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八月,冊立皇子憶,為儲君,拜『定國公』魏留做仲父。

  次年七月,新皇駕崩,儲君繼位,魏留總領朝政。

  換而言之,睿王爺給皇帝和太子下的毒,成全了魏留的權傾天下。一番辛苦,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簡單總結就是兩個字——悲催。

  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帝位兩度易主,舉國震盪。現如今更是主少國疑權臣當道,令憂國憂民者是日也憂來夜也憂。

  而作為蕭家代理掌門的華采幽這會兒也非常之憂傷,只不過並非因為什麼國計民生的大事,純粹是因為剛剛下人來報,家裡的那對活祖宗又翻天了,歲歲不慎掉進池塘,眼下情況不明。

  放下手邊的事務,匆匆趕回家,便見月月正耷拉著小腦袋規規矩矩坐在小板凳上,華采幽頓時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這位平日裡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沒有半刻安生的『女魔頭』只在一種情況下會跟個好孩子似的,那就是闖禍的時候,禍闖得越大就越乖巧。

  「娘親……」

  看到華采幽,月月連忙站起來,兩隻小手交握著放在身前,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自下而上地望著自己的親娘,聲音甜糯得能釀出一碗蜜來。

  這小心翼翼楚楚可憐堪比普天之下最聽話、最懂事、最受氣的小媳婦樣兒喲……

  華采幽心驚膽戰四肢發軟的蹲下來,盡量收起獠牙露出狼外婆的笑容:「月月啊,你把哥哥怎麼了?他……還活著吧?」

  要說歲歲這孩子真是倒黴催的,命比黃連還要苦,就因為早從娘胎裡鑽出來了一時半刻便被戴上了哥哥的高帽子,這一生都要擺出兄長的架勢哄著妹妹、讓著妹妹,任其欺淩、任憑蹂躪……

  而月月則毫不客氣地將這種權利發揮到了極致,打從呱呱落地就表現出了王霸之氣,除非自己吃飽,否則堅決不讓哥哥喝奶,略大一些便開始常常將睡在一個搖籃裡的哥哥擠壓得沒著沒落委屈得不行,等到能說會走了更是變本加厲成天介不是打就是罵那女王一般的架勢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哥哥沒死……」

  華采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月月緊接著又加了一句:「一直睡……」

  捂著險些全面罷工的心臟,華采幽一把拎起女兒衝進了臥室。

  屋子裡的人看到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主子,除了正在忙活的大夫之外,立馬烏泱泱跪了一片。

  華采幽見狀兩眼一黑便要暈倒,恰在此時,忽聽床上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輕哼,緊接著便是大夫的長舒一口氣:「小少爺醒了。」「我兒子沒死?」

  「小少爺只是暫時閉了氣,緩過來就好了,不過落水受了寒又受了驚嚇,需好生調養幾日方可。」

  「沒死你們跪什麼跪?!」

  華采幽把那些因為沒有照看好小主子而嚇得膝蓋發軟的僕從通通轟了出去,然後扔下月月,竄到床邊,只見歲歲被包裹在厚厚的棉被裡,小臉刷白嘴唇發抖,頭髮還有些濕漉漉的。

  「寶貝兒,你這是怎麼弄的呀?」

  歲歲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捉魚。」

  「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去捉魚?」

  歲歲閉緊了嘴巴。

  「又是妹妹讓你幹的對不對?」

  歲歲不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華采幽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點了點他的腦門:「你就護著她吧,總有一天被她把你的小命都給折騰沒了!」

  這時,月月怯生生地蹭了過來,趴在床沿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病歪歪的哥哥,眼睛眨啊眨,忽地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歲歲連忙從被子裡伸出手,給她擦眼淚:「妹妹不哭,哥哥不好。」

  月月於是哭得更加驚天動地黃河氾濫。

  見一雙兒女如此相親相愛妹友弟恭,華采幽不禁甚感欣慰。

  正心潮澎湃熱淚盈眶之際,又聽月月邊哭邊說了句:「哥哥,魚,跑了。」

  歲歲趕緊一邊咳嗽著一邊拍胸脯承諾:「明天去捉!」

  華采幽掩面而泣:「一個沒良心,一個死心眼,一定都隨了你們的爹爹!」

  破涕為笑的月月好奇問道:「爹爹是什麼東西?」

  歲歲一本正經地回答:「爹爹是人,不是東西。」

  華采幽咬牙切齒:「你們的爹爹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個東西!」

  居然那麼久杳無音訊,當真什麼都忘了不成?簡直太不是個東西了!

  這段時日以來,朝局雖是動盪不安,蕭家卻是風平浪靜。

  華采幽對外宣稱蕭莫豫因身有沈痾需靜心調養,故而是以代理掌門人的身份入主蕭家,因了之前的種種安排大力清洗,所以並沒有費什麼太大的周折。

  接任後,在幾位得力管事的相助下,華采幽著實打了兩場漂亮的商戰,將對她的質疑壓了下去。後來,又因為憶兒的緣故讓所有反對她的賊心徹底沒了賊膽。

  那是在歲歲和月月的抓周禮上,當時已被冊封為儲君的憶兒忽然出現,在身邊之人的授意下,拉著華采幽的手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乾娘」,又摸摸那對龍鳳胎的腦袋瓜子親親熱熱叫了聲「義弟義妹」,舉座皆驚滿堂震懾。

  華采幽明白,這是魏留安排的,用皇家的力量在給她支持,所以並不意外。真正讓她險些掉落下巴的,是憶兒身邊的那個被其尊稱為『師父』的男子。

  面容俊朗,

  神情肅穆,舉止超凡脫俗,笑容悲天憫人,在纖塵不染的白色僧袍襯托中,越顯其聖潔莊重,仿若佛祖座下的白蓮花……

  「女流氓施主,別來無恙否?」

  華采幽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和尚悄悄衝著她豎起的『煩惱全消指』,這才算是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亂……亂來,果然是你,我還以為是你的孿生兄弟……」

  「貧僧的這幅皮相,普天之下獨一無二。」

  「你怎麼成了憶兒的師父了?難道你想讓皇太子殿下出家當和尚?」

  「非也非也!貧僧教授他琴棋書畫詩詞典籍文韜武略為君之道,卻獨獨不傳授佛法。」

  「你一個化外之人,為何要入朝中為官?」

  「女流氓施主此言差矣,貧僧並無任何官職,依然是閒雲野鶴,之所以留在宮中,只為一件事。」

  「何事?」

  巒來露出白森森泛著慈悲光芒的兩排牙齒,再度晃了晃那根『普渡眾生』的手指:「那裡有很多的男人很多的女人還有很多的不男不女的人,都在等著我帶領他們堪破色戒。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恭喜啊,你可算是找到組織了……」

  就在華采幽和巒來貓在牆角進行這段齷齪對話的時候,大廳裡的抓周儀式已經提前展開。歲歲和月月一邊一個抱住了憶兒的兩條腿,死也不撒手,最後三個孩子滾成了一團,你壓著我來我壓著你,場面甚是有愛極其蕩漾。

  數個月前,這對兄妹兩週歲生日時,宮裡派人將他們接了過去,據說,與吾皇滾得是風生水起風起雲湧風調雨順我佛慈悲……

  穩住了蕭家的局勢後,華采幽也曾暗中派人回到雍城查詢蕭莫豫的下落,均無果。

  接連兩度國喪,給娛樂產業帶來了沈重的打擊,尤其是青樓業,倒閉破產無數,造成大批姑娘失業,給國家的和諧穩定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就在官府考慮要不要開辦再就業學習班以解決這一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時,一家名為『銷金窟』的青樓勇敢地站了出來,以富可敵國的財力雷厲風行的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的效率,讓連鎖分店在各大城市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為廣大下崗姑娘們提供了重新就業的機會,解決了政府的一大難題,父母官們一高興便聯名上書,為『銷金窟』請下了禦賜皇匾——『奉旨開青樓』。

  華采幽看著手上有關此新崛起的行業鉅子的信報,咧嘴笑了幾嗓子。

  『銷金樓』升級為『銷金窟』,不僅增加了無與倫比的匪氣而且還拉上了皇命做後盾,果然一出手就不同凡響,果然是大大的驚喜。

  大模大樣晃到本城新開業的『銷金窟』門前,又大模大樣一撩裙擺翻牆而過,接著大模大樣如在自己家中一般的閒庭信步,

  只不過後面追了一群人嚷嚷著『抓賊』。

  白日裡的青樓總是冷清的,華采幽這麼一鬧,動靜大得分外邪乎。

  於是沒鬧騰多久,便聽一座小樓上傳出一聲罵:「吵什麼吵?不知道我們一直在床上搞到天亮才睡嗎?」

  門自裡面猛地打開,一個舉手投足間皆是風騷入骨的女子倚門而立,鬢髮散亂衣裙半掩睡眼朦朧粉面含怒,因了動作略大衣服滑落,眼見酥肩便要曝光,恰在此時,一件黑色的斗篷橫空出現,將其從頭到尾遮了個嚴嚴實實,讓一干哈喇子流到一半的人大為失望。

  「風艷,看來你還是沒能擺脫古意那個老古董啊!」

  華采幽大笑著騰身躍起,落在女子的面前,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她:「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真好……」

  擡眼望向從屋裡急步走出來的英偉男子:「老古,你被調教的不錯哦,在床上搞了一晚上還能這麼精神。」

  與風艷和古意大醉了一場後,華采幽一回到蕭家便安排了一件事,在江湖上廣發追殺令,重金懸賞自己的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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