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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霍思暖一直無法忘懷兩個男人,一位是大學時期的助教,
另一個則是小時候在美術展頒獎酒會上遇見的大哥哥,
只不過後者是天使,歐陽性德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討厭鬼。
外號「清朝貴族」的他最喜歡找她麻煩,在校時捉弄她,
畢業後還要投書批評她的畫,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態……
對於歐陽性德來說,沒有比陪伴她成長更令他開心的事。
童年時期和霍思暖的一場偶遇,開啟了她的繪畫之路,
也注定他今生的執著。他為她放棄畫畫,去大學當助教,
甚至定居歐洲擔任藝術經紀人,為推展她到全世界鋪路。
他如此用心良苦,她卻一點都無法體會,真教人傷心……
第1章(1)
美術展的頒獎典禮上,鎂光燈閃個不停。
喀!喀!
強烈的光線此起彼落地照在得獎人的臉上,照得他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
這次的美術展,對國內畫壇的意義重大,因為這是首次有國中生跨齡參加成人組油畫類比賽,而且一舉拿下第二名,自然而然成為媒體的焦點。
喀!喀!
攝影記者鎂光燈按個不停,遺憾的是他們最想拍的目標並沒拍到,因為獲得第二名的歐陽性德拒絕拍照,記者大人們的鏡頭只好轉向代替他上台接受訪問的歐陽南寧,針對歐陽性德的表現,提出他的感想。
能夠擁有歐陽性德這麼一位出色的兒子,歐陽南寧想當然必定覺得很驕傲。
只見他滔滔不絕地回答記者每一個問題——
「歐陽先生,貴公子第一次跨齡參加成人組油畫類比賽,就拿到這麼好的成績,身為父親的你現在感覺如何?」
記者挑了個歐陽南寧最樂意回答的問題,他自然是對答如流。
「感覺很好,我為我的兒子感到驕傲,他真的辦到了。」好樣的。
「聽說貴公子三歲起就開始接觸油畫,請問你是怎麼訓練他的?」
又有記者提出歐陽南寧感興趣的問題,他愉快地回答。
「當然是要從色彩觀念訓練起,我每天都讓性德使用各種不同廠牌的油彩,教他怎麼分辨其中的差異性……」
歐陽南寧一提起培養歐陽性德的過程,簡直可以開班授課,演講內容——如何成功培育出天才。
歐陽南寧面對記者說得口沫橫飛,歐陽性德卻是在一旁無聊地頻打呵欠,心想他爸爸真是長舌,連面對不認識的人都能講這麼久,他可要自己去找樂子,不理他父親了。
歐陽性德將背包甩在肩上,開溜玩自己的。頒獎典禮之後緊接著就是慶功party,雖然仍擺脫不了成人社交的影子,但至少有許多茶點可以吃,還有他最喜歡的氣泡飲料可以喝,勉強算是苦中作樂。
「因為貴公子在青少年組所向無敵,所以歐陽先生才要他跨齡參加成人組的比賽嗎?」
記者們仍然追著歐陽南寧提問,歐陽南寧微笑答道。
「不,這是性德自己的主意,我只是在一旁幫忙協助報名事宜……」
歐陽南寧對兒子的驕傲全寫在臉上,然而讓他擡頭挺胸成為注目焦點的歐陽性德,早就遠離鎂光燈混入人群去了,歐陽南寧還在發表高論。
歐陽性德搖搖頭,搞不懂他父親哪來這麼多廢話,不過是跨組參加繪畫比賽,有這麼了不起嗎?他不懂大人的世界、也不想懂,目前他最感興趣的,除了氣泡飲料以外,就是陳阿姨的手工餅乾,為了度過這漫長無聊的頒獎典禮,他特地請陳阿姨烤了一盤他最愛的玉米燕麥餅乾,現在應該已經放在桌上。
歐陽性德非常喜歡吃同學母親親手做的餅乾,這對很小就失去母親的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總覺得餅乾裡面充滿了愛心,有媽媽的味道。
他混入人群走進party會場,頒獎典禮雖然還沒有結束,但人們已經迫不及待開始social,畢竟真正吸引他們的是和這個圈子打成一片的機會,藝術圈和藝文界自成一個小社會,沒有入門票很難進入這個圈子。因此每當有類似的場合,都可以看見這個圈子的人穿梭其中,不管有沒有得獎只要逮到機會統統都來報到,頒獎典禮於是淪為配角,隨之而來的party才是重頭戲。
歐陽性德今年才國二,對於和大人們周旋自是不感興趣,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尋找同學母親做的手工餅乾上。
陳阿姨的餅乾應該送來了呀,到底放在哪裡……
同一時間,霍思暖被她對藝術有著狂熱和狂想的父親拖到這個頒獎典禮來,對藝術興趣缺缺的她,對掛在牆上那些得獎的畫一點興趣也沒有,偏偏她父親一天到晚夢想她成為藝術家,只要有類似場合一定想辦法帶她參加,害她都快煩死了。
討厭的爸爸,幹嘛不帶思煒來啊?就會找她的麻煩!
霍思暖一邊朝party會場走去,嘴上一邊抱怨。她爸爸現正追著某位知名藝術家的屁股後面跑,根本沒空注意她,霍思暖乾脆自己去找東西吃,也好過待在他身邊聽他和別人說話,反正她也插不上嘴。
霍思暖今年小三,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這個年齡層的小孩普遍都愛吃零食,她也不例外。霍思暖特別愛吃餅乾,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吃過讓她滿意的餅乾,想到這裡她就好洩氣。
如果說這個無聊的頒獎典禮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非party中供應的點心莫屬,每一樣看起來都很好吃。
霍思暖對做工精緻的小蛋糕不感興趣,目光全放在那一盤盤的餅乾上,她不愛草莓口味,也不喜歡巧克力,她喜歡玉米燕麥,尤其是有加葡萄乾的她最愛,一個人吃掉一大盤也沒問題,希望今天主辦單位有準備她最喜歡的餅乾。
長長的桌子鋪著華麗的紅絲絨桌巾,擺在上面的點心看起來就像皇冠上的彩色寶石。
歐陽性德從靠近陽台那一端走過去,霍思暖從頒獎台這一端走過來,兩人在中途相遇。
「找到了!」
「找到了!」
兩個人同時伸出手搶同一塊餅乾,兩人都看中那一盤玉米燕麥特製手工餅乾,不同的是,霍思暖並不知道這盤餅乾是歐陽性德特別請人偷偷送進party,專門供他享用,也想跟人分一杯羹。
「這塊餅乾是我先看到的,你應該放手。」霍思暖神氣巴拉地命令歐陽性德。
「用看的不準,應該看誰先搶到餅乾。」面對霍思暖無禮的要求,歐陽性德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她很好玩,是個有趣的小女孩。
「我比你快一秒鐘,所以餅乾應該是我的。」霍思暖的下巴擡得高高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被寵壞的小公主,歐陽性德不禁笑了。
「我比你快零點五秒,不信你可以看表。」歐陽性德故意逗她,霍思暖果真低頭看手腕,才發現手腕空空什麼都沒戴。
「我沒有戴手錶!」霍思暖氣得直跳腳,覺得歐陽性德好壞,專門挑她的弱點。
「你自己不戴表不能怪我。」好可愛的小女孩,臉頰紅通通的。「誰叫你沒有戴手錶的習慣。」
「我又不趕時間,幹嘛戴表!」霍思暖真的好討厭眼前的大哥哥,跟她搶餅乾又嘲笑她,是個討厭鬼。
「這樣你才可以知道你慢我零點五秒啊!」歐陽性德笑呵呵,打定主意捉弄她到底。
「你賴皮!」霍思暖氣呼呼。「我明明就比你先拿到這塊餅乾,而且我也不知道零點五秒是什麼意思。」不公平!
「怎麼,你還沒學過小數點啊?」歐陽性德有些意外。
「我才小學三年級,剛學到除法。」霍思暖把頭轉向另一邊,不願意認輸。
「你才讀小學三年級啊!」歐陽性德更意外了。「一個小三生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該不會從小就立志當畫家吧!呵呵。
「哼,不告訴你。」霍思暖緊抓著餅乾,存心和歐陽性德搶到底也拗到底。
「好吧,這塊餅乾讓給你。」反正還有一大盤。「我們乾脆偷偷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起吃這盤餅乾,怎麼樣?」
「好啊!」霍思暖舉雙手雙腳贊成,她最喜歡吃餅乾了。
「噓,小聲一點。」歐陽性德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被大人發現就不好了,我帶你去外面的陽台。」
歐陽性德對這座美術館很熟悉,哪邊有陽台、哪邊有地下室,他都知道,儼然就是個小間諜。
霍思暖用雙手摀住嘴巴點點頭,聽他的話不敢發出聲音。
歐陽性德笑了笑,左手端走桌子上那一盤玉米燕麥餅乾,右手牽起霍思暖的手往回走。
這是霍思暖第一次和父親以外的男性牽手,她覺得歐陽性德的手大大的、厚厚的、又很溫暖,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全感。
展覽室的後方,果然有座大陽台,只是有巨大的窗簾遮住,一般人很難發現。
「這裡真的都沒有人耶!」霍思暖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尖叫,歐陽性德連忙再比一次噤聲手勢,霍思暖趕快用手摀住嘴。
「這裡真的都沒有人耶!」這次她說得很小聲,歐陽性德摸摸她的頭,兩人找了一個隱密的地方背靠牆壁坐下來。
「哪,餅乾。」歐陽性德將盤子端到霍思暖的面前,她伸手拿一塊放進嘴巴裡,越吃越好吃。
「我最喜歡吃手工餅乾,外面賣的那種一盒一盒的餅乾我都不喜歡吃。」霍思暖一口一口地咬著香脆的餅乾,表情大滿足。
「我也是。」盒裝餅乾的味道遠遠不及手工餅乾,光咬勁就差多了……「不過,你還真挑剔,一定要手工餅乾。」一般小孩子有餅乾吃就很滿足了,她卻非要手工餅乾不可。
「我爸爸也這麼說。」霍思暖又伸手拿餅乾。「他還說我很難伺候,我雖然聽不懂他的意思,還是點頭。」大人們老是喜歡用一些她還沒學過的語詞,真的很煩耶!
「你真有趣。」歐陽性德忍不住笑出聲。「你是跟誰來的?」成人的美術展頒獎典禮上竟然出現小學生,這還真稀奇。
「我爸爸。」好好吃的餅乾,再來一塊。「他很喜歡藝術,也很喜歡參加這方面的活動,只要有機會就會帶我來。」
「你爸爸一定很希望你成為畫家。」才會一直帶她參加畫展。
「對,他一直希望我能像那些上台領獎的人一樣厲害,可是我連一條線都畫不直。」霍思暖的表情哀怨得半死,看起來不像埋怨自己沒有藝術天分,反倒像抱怨被迫參加這些藝術活動,引發歐陽性德的好奇。
「你不喜歡畫畫嗎?」他問。
「不喜歡。」霍思暖搖頭。
「為什麼?」
「因為我爸爸太囉唆了,一天到晚抱怨我和我弟弟沒有藝術天分,所以我一點都不喜歡畫畫。」
「你不喜歡畫畫太可惜了,其實畫畫很好玩呢!你應該試試看。」天分需要被發掘,說不定她是奇葩。
「我常常畫啊!」霍思暖反駁。「可是我真的不覺得畫畫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無聊死了。」
「你什麼時候畫畫?」歐陽性德追問。
「上美術課的時候,還有我爸爸逼我畫圖的時候。」霍思暖扁嘴。「不過每次我都亂畫,因為我最討厭被強迫做事。」
哇,看來這個小女生還滿有個性的嘛!天生反骨,有成為藝術家的資質。
歐陽性德一向就認為學藝術的人要帶點叛逆,作品才會精彩,他自己就不怎麼聽話。
「對了,大哥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也是被你爸爸逼來的嗎?」霍思暖一口接一口把餅乾吞進肚,歐陽性德幾乎沒什麼吃到,只顧著跟她講話。
「啊?」歐陽性德訝異地看著霍思暖,心想頒獎的時候她都在幹什麼?他雖然沒有和大家一起合照,但至少有上台領獎盃,況且他的畫還掛在牆上,她竟連看都不看。
「你也會畫畫嗎?」霍思暖的問題很多,每一個都教他難以回答。
「會一點。」他決定不透露身份,反正說了也是白說,她也不在乎。
「哦!」她果真只顧著吃餅乾,純粹問好玩的。
歐陽性德看著餅乾一片接一片消失,不得不佩服她吃餅乾的速度,活像個小餓鬼。
「你要不要試著畫畫看?」他從肩上取下背包,裡頭放著他隨身攜帶的簡易繪畫工具。
「不要!」她噘嘴。「我不喜歡畫畫。」
「那是因為你被強迫畫一些你不喜歡的題材。」歐陽性德努力說服她。「如果你改畫一些你感興趣的題材,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歐陽性德說的話有些難懂,霍思暖懂的字不多,但她猜他是要她畫些不同的東西。
霍思暖偏過頭看著歐陽性德,不曉得他幹嘛一定要她嘗試,不過反正party還要很久才會結束,就試試看好了。
「好。」霍思暖將最後一片餅乾吞進肚子裡,心滿意足地舔手。「但是沒有東西可以畫,你有嗎?」她好奇地看著他的背包,裡面好像裝了很多東西。
「有,我拿給你。」歐陽性德從背包裡面拿出素描簿,翻到空白頁遞給她,本來想拿鉛筆給她就算了,後來臨時改變主意,將他剛從父親手中拿到的蠟筆拿給她用。
「我要畫什麼?」霍思暖接過歐陽性德遞過來的蠟筆,打開隨手拿起黑色蠟筆,就要下筆。
「你愛畫什麼,就畫什麼。」他覺得她童言童語很可愛,相較之下,自己似乎有些過分成熟,說難聽一點就是老氣。
「我不知道要畫什麼。」她睜大眼找想畫的東西,卻怎麼都找不到。
「畫我好了。」歐陽性德靈機一動,強烈渴望把這一刻留住,留在畫面上。
「畫你?」霍思暖懷疑地打量歐陽性德,覺得他比任何一種東西都難畫,因為她沒受過正統的素描訓練。
「在你眼中覺得我是什麼樣子,就把它畫下來,不必考慮太多。」他進一步解釋,霍思暖有聽沒有懂,總覺得他用字很深,好想請他說得簡單一點。
但是霍思暖好面子,不想讓歐陽性德知道她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於是拿起蠟筆便開始畫畫。
說也奇怪,平日她最討厭美術課,更不喜歡拿蠟筆、色筆這些繪畫工具,可今天她畫起來特別順,聯機條都跟著變輕。
興致一來,擋都擋不住,只見一直抗拒畫畫的霍思暖蠟筆一支換過一支,畫得不亦樂乎。
原來畫畫這麼好玩,她以前都沒有發現。
霍思暖頭一次感受到繪畫的樂趣,除了歐陽性德的鼓勵,還得感謝這一盒神奇的蠟筆,好上色、顏色又美,跟她之前用過的蠟筆都不一樣。
「我畫好了!」過了大約一個鐘頭,霍思暖終於完成她的大作,興奮地大喊。
「我看看。」歐陽性德接過霍思暖遞過來的素描簿,毫不意外她把他畫得像個外星人,說是怪物也不為過。
「畫得不錯嘛,很有天分哦!」他摸摸她的頭,不是為了鼓勵她才這麼說,而是衷心認為她有這方面的才華。她的線條雖然扭曲,用色和構圖卻非常大膽,最重要的是很有藝術性,可以將她的想法直接表達給觀眾。
「真的嗎?!」霍思暖聞言喜出望外。
「真的。」感動觀眾是邁向藝術家之路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她已經成功跨出去。
「可是,我爸爸說我一點藝術天分也沒有。」被人讚美雖高興,然而霍思暖還是無法肯定自己。
「相信我,我比你爸爸更懂得藝術,我說你有,你就有。」歐陽性德肯定地點頭,不容許外行人挑戰他的眼光。
「好吧,暫時相信你。」霍思暖開心地把蠟筆還給歐陽性德,他搖頭。
「送給你。」他微笑。「希望你能用這盒蠟筆,畫出更好的作品。」
「你要把這盒蠟筆送給我?」霍思暖睜大眼睛看著歐陽性德。
「如果你持續在繪畫這條路上走下去,說不定我們以後會相遇哦!」他回道。
歐陽性德又說了她聽不懂的話,雖然用字不是很深,但組合起來就是難以理解。
正當霍思暖想進一步追問歐陽性德這話什麼意思的時候,她爸爸突然在陽台外大呼小叫,四處找孩子。
「我爸爸在叫我了。」霍思暖快速從地上爬起來,跟他說再見。「我要回去我爸爸身邊了,掰掰。」
「掰掰。」歐陽性德跟她揮揮手,笑得跟陽光一樣燦爛,霍思暖轉身跑了兩步,又回頭。
「這盒蠟筆真的可以給我嗎?」她揚揚手中的蠟筆,遲疑地問。
「真的可以。」歐陽性德的笑容依舊燦爛,霍思暖才發現自己把他畫得太醜了,下次要把他畫得好看一點。
「謝謝,我會好好珍惜這盒蠟筆。」她禮貌地道謝。
「你叫什麼名字?」他喜歡她的表情,充滿生命力。
「霍思暖。」她說。
「可以寫給我看嗎?」他把素描簿遞給她,霍思暖拿出黑色的蠟筆,在歐陽性德的畫像右下方寫上自己的姓名。
「哇,你還會落款呢!」歐陽性德看著她的簽名露齒一笑,霍思暖完全不懂他在笑什麼。
「什麼是落款?」為什麼他說的話都那麼難懂,好像在猜謎。
「落款就是在自己的畫上簽名,你不是在這畫的右下角簽上你的大名了嗎?」他解釋。
真的耶!她真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好好玩。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她下次還要找他玩。
「我叫——」
「思暖!你在哪裡?霍思暖!」
歐陽性德好不容易逮到表露身份的機會,霍思暖的父親卻硬生生地打斷他,讓他好無奈。
「我要走了,掰掰!」霍思暖也不管他回話了沒有,一心想回家。
歐陽性德笑了笑,跟她的背影說再見。
結果她只留給他一個空盤子,和一張歪七扭八的畫像。
原來在她的眼裡,自己就長得這副德行啊!
看著素描簿上的自己,歐陽性德不禁又笑了,將「霍思暖」這個名字深深烙進心底。
第1章(2)
二十年後
啊,無聊!
用力伸了個懶腰,霍思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拿起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盤子裡面的炒蛋,玩了老半天才將炒蛋送進嘴裡。
今天該畫什麼才好呢?
她一面吃早餐一面想。
畫靜物?畫風景?還是乾脆什麼都不畫到溫室去種花種草,反正她也沒動筆的心情。
距離她開個展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實在沒有懶散的本錢,但她就是提不起勁作畫,想想還真糟糕。
再次打一個大大的呵欠,霍思暖考慮睡回籠覺,也好過坐在餐廳裡面發呆。
正當她這麼想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聽見她父親大聲嚷嚷。
「思暖、思暖!」霍光明手拿著報紙衝進餐廳。「你看,你得獎的消息刊登在報上,評審還誇獎你對藝術的眼光敏銳、非常有天分,是國內畫壇的明日之星!」
霍光明興奮得要命,霍思暖都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麼,又不是他得獎。
她接過父親遞來的報紙,仔細看了評論,皆是一片讚美之聲,怎麼看怎麼噁心。
她輕輕地放下報紙,繼續吃她的早餐。人在走運的時候,明明一幅不怎麼樣的畫都能獲得好評,如果不是她的經紀人趁著她出國期間,逕自把她的畫送去參加比賽,那麼差勁的畫作,她才不想展示給人看呢!
「對了!」霍光明怎麼也忍不住得意。「再過不久你就要開個展了吧!是不是該畫些特殊的題材?」
霍光明自己對畫畫一竅不通,倒挺會下指導棋,老愛指導霍思暖該怎麼做。
「好啊!」霍思暖隨口應付她老爸,多少習慣他沒頭沒腦的講話方式。
「你要好好表現,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同行來參觀,說不定還會有其它國家的經紀人看中你的畫、把你推銷到國外,若真的能夠如願,那就太好了!」
霍光明一天到晚想著名揚全世界,霍思暖可沒她老爸的幹勁,對她來說那太麻煩,她喜歡生活過得輕鬆點,不想太費腦筋。
「隨便啦!」她聳肩。「我並不會特別嚮往去國外討生活,光在國內賣笑就已經夠累了。」
「傻孩子胡亂說話!」霍光明聞言斥責女兒。「什麼賣笑,怎麼可以說自己賣笑?亂來!」
「難道不是嗎?」霍思暖反駁。「每次開個展都要應付媒體,展出期間還得一直保持微笑,笑得我都快長魚尾紋了。」
「你人在福中不知福!」霍光明罵她。「你以為人人都有機會開個展啊?有多少藝術家苦等不到機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又不蠢,怎麼會不明白自己好運。「但是我真的不想開個展,能不能取消算了……」
「不行!」霍光明一口回絕。「我已經把邀請卡寄出去了,花籃的錢也付了,絕不許你任性。」
「好啦好啦!」她只是隨便說說,幹嘛那麼認真?「就算你肯答應,格娟也不會點頭,我要是真的反悔,她會殺了我。」
宋格娟是她的經紀人,在圈子裡面頗有名氣,以精明幹練聞名。
「那就好。」霍光明滿意地點頭,就怕她耍大小姐脾氣,累死一拖拉庫的人。
「頒獎酒會什麼時候舉行?」霍光明最愛參加這類活動,即使已過了二十年,仍不減興致。
「大後天。」霍思暖意興闌珊地回道,不是很關心。
「大後天啊!」霍光明歎氣。「那天我剛好要去上海開會,不能參加頒獎酒會。」
「謝天謝地。」霍思暖鬆一口氣。「你不能參加最好,免得又到處向人炫耀你有一個多出色的女兒丟我的臉,我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
「真不知道好歹。」霍光明氣得吹鬍子瞪眼。「你有一個像我這麼關心你的父親,感激都來不及了,還說這種話。」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管太多了。」霍思暖擺明不知好歹,氣得霍光明快得腦溢血。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我還想多活幾年!」霍光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生了一雙兒女說話都是這副死德行,沒一個跟他合得來。
霍光明氣沖沖地走開,霍思暖看著父親生氣的背影,一點都不擔心他會記仇,下次他便會忘得一乾二淨,高高興興到處去向人炫耀他的女兒——也就是她有多厲害。
頭痛。
霍思暖一邊搖頭一邊拿起報紙看上面的報導,心想自己如果能夠不要出席頒獎酒會該有多好,她最討厭那種無聊的場合。
但她終究還是逃避不了該負的責任,兩天後她打開衣櫥,挑了一套利落的套裝,準備去參加頒獎酒會。
她在換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瞥見擺在桌上的蠟筆,打從二十年前它就靜靜躺在那兒,絲毫不受歲月流逝的影響。
換好衣服後霍思暖走近書桌,拿起那盒埋藏童年回憶的蠟筆,曾經嫌棄它的外盒設計太單調,直到踏進藝術這片領域,她才知道這盒蠟筆有多珍貴,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INTROUVABLE;無法尋找的。
這一個法文單字說明了這盒蠟筆的稀有性。這盒法國制的蠟筆,采古法純手工製造,每年限量一百盒,且只在法國當地販售。如果沒有門路,是很難買到這個廠牌的蠟筆,堪稱夢幻的蠟筆,如此珍貴的蠟筆,那位少年竟然不皺一下眉頭就送給當時什麼都不懂的她,令人費解。
霍思暖至今仍不知道那位少年的來歷,只知道他對她非常好,不但送她蠟筆,還將整盤餅乾都讓給她吃,是一個極為大方的大哥哥。
將蠟筆輕輕放回桌上,霍思暖後悔當時為什麼沒讓他把名字說完,讓這個遺憾留到今天。
只是,就算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茫茫人海,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就算擦身而過,也要累積幾世的緣分……
糟糕,想得太入神,快要趕不上頒獎典禮。
她在最後一刻趕到頒獎酒會,才剛踏進會場,馬上就被大會工作人員推上講台,領她壓根兒覺得不該領的獎。
主持人拿起麥克風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感謝起所有贊助單位,接著感謝所有協辦人員,霍思暖無聊到只能用鞋尖輕點地板,藉此打發無聊。
煩死人了,這個主持人到底還要囉唆多久?她快撐不下去了。
霍思暖極不耐煩,不過她的外表看不出來,事實上大部分的人都被她的美貌吸引,鮮少有人會關心她的情緒,大家都只想看美麗的事物。
她完全都沒變嘛!還是一樣沒耐心。
在底下一群只關注她外貌的觀眾之中,還是有人看穿她的想法,並因此而竊笑不已。
不過幾年不見,她倒是越來越漂亮,絲毫不見「女人三十」的危機,單這一點就值得誇獎。
另一個值得誇獎的是這座美術館,二十年來一直屹立不搖,沒被時間的洪流衝垮。
啊,真希望他送她的蠟筆也能像這座美術館一樣堅強,不過這是奢望,那盒蠟筆恐怕早就屍骨無存。
將兩手插進褲袋,歐陽性德決定時機成熟,該是收網的時候。
他悄悄退到後面的房間,那兒即將舉行party,也是他們二十年前相遇的地點,只是他不確定她是否還記得。
歐陽性德的動作已經算是輕盈,但居高臨下又百般無聊的霍思暖還是瞥見他的身影。
不會吧!她剛剛是不是看見了清朝貴族?
霍思暖不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人,於是睜大眼睛看著講台前方的某一個定點,那裡已經被不同的人補位。
她一定是眼花了。
霍思暖安慰自己。
清朝貴族正在歐洲的某個國家流浪中,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多心了。
想起歐陽性德,霍思暖的腦海立即浮現出他似有若無的笑容和曖昧的眼神。所有同學皆公認他這種神情最迷人,從一年級的新生到阿嬤級的工友,只要是女性沒有一個不中標,就連當時已有交往對象的蘊柔也難逃魅力,直嚷他好帥、好有型,是天字第一號大型男。
在這一波花癡浪潮之中,只有她堅持下來,勉強算是為全國女性同胞保留最後一席自尊。當然她從此也和歐陽性德結仇,可能在他的心裡從未料到竟然有人不買他那張俊臉的帳,一想到這點她就自豪。
她想著想著,突然間有個不該有的畫面閃進她的腦海,把她大大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在她旁邊的得獎人也被她突然猛搖頭的舉動嚇著,額冒冷汗地問她。
「呃,有蚊子。」她胡亂指著空氣笑笑。
「哦!」對方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不理她。
霍思暖勉強牽動嘴角,不明白自己的腦中怎麼會升起她和歐陽性德翻雲覆雨的畫面,如果說是春夢也太過分了,對像應該換成金城武才對。
她越想越不安,好想喝杯飲料紓解煩躁的心情,偏偏主持人的話又多如牛毛,已經連續吠了十分鐘還在吠。
就在她在台上忍受主持人施展酷刑之際,在party會場的歐陽性德也沒閒著,趁著沒有人察覺,悄悄把餅乾放在桌上,隨後走掉。
嗡嗡嗡小蜜蜂,飛到西又飛到東……
台上的霍思暖,甚至已經無聊到開始唱起兒歌來,這時主持人終於結束長篇大論來個速審速決,三分鐘之內頒完所有獎項,霍思暖差點沒有當場跪下來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領獎是不得已,發表得獎感言則免,無論有多少麥克風放到她面前,她一律說「謝謝」,簡潔的作風宛如政治人物。
首獎得主不肯接受採訪,記者大人們只好把焦點放在其它得獎者身上,霍思暖為此大大鬆了一口氣。
對了,飲料!
她趁大家還忙著交際,第一個抵達party會場尋找飲料解渴,她隨手拿起一杯柳橙汁咕嚕嚕地喝下肚,喝完後大喊過癮。
好好喝,再來一杯。
霍思暖端起第二杯柳橙汁,邊走邊喝。說實在的,她不怎麼想參加party,乾脆喝完這杯柳橙汁後就逃之夭夭,省得還要跟同業交際……咦,那是?
擺在長桌上的餅乾和小西點,像是一朵朵綻放的花朵,其中有一盤餅乾特別引起她的注意。
她停下腳步伸手拿起餅乾細看,這餅乾怎麼看都像她小時候吃過的那盤手工餅乾,但她不敢確定,外形相似的餅乾太多了,最主要是味道。
她拿起餅乾咬一口,才嚼了幾下人就愣住,無庸置疑這確實是她小時候吃過的餅乾,口味一模一樣。
這是她記憶中的味道,屬於她記憶中的男孩所有。他們曾經一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相同的餅乾,他還教她領會畫畫的樂趣,可以說她的繪畫天分是他開啟的,沒有那天的相遇,她根本不可能走向繪畫之路。
如果你持續在繪畫這條路上走下去,說不定我們以後會相遇哦!
當時他說過這一句話,這盤餅乾又在同樣的頒獎酒會出現,莫非那個男孩現在就在會場?
一想到又能和他見面,霍思暖的心臟立即跳個不停,彷彿那個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放下餅乾,回頭四下尋找可能的線索,四周只有工作人員,大家都還在前面的房間。
「請問……」實在找不到線索,她只好問工作人員。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工作人員熱心招呼。
「請問你知道這盤餅乾是誰拿來的嗎?」她總有一種荒謬的想法,總覺得這盤餅乾的主人就是那個男孩,是他拿到會場來的。
「咦?」工作人員愣住。「這不是我們準備的餅乾啊,怎麼會有這盤餅乾?」
她猜得沒錯,這盤餅乾的主人果然另有其人。
「居然有不明人士混進來……」工作人員急的。「這盤餅乾太危險,我馬上拿去倒掉。」
「其實你不用——」霍思暖本來想請工作人員把餅乾給她,但阻止不及也沒有立場阻止,一盤好好的餅乾就這麼被浪費掉。
沒有吃到餅乾雖然可惜,然而最令她疑惑的卻是它的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愚弄她嗎?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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