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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7-29 23:08:31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7-31 10:00 編輯

前言:

    一對認識不到四個月的男女,
  一次絕不愉快的初見,
  一段其實都沒交談過的情誼,
  然後,在那天——
  看什麼看?再看我娶你哦!
  然後他們就真的結婚了……
  於他來說,
  她是他迫切要合法合理圈養的,
  來滿足他腹之欲的女人,
  一個傻妃兒,害羞、膽怯,
  逗起來很有樂趣。
  可才不過一個疏忽,
  那個膽小的女人便叉腰嗆聲:離婚分手!
  分就分,分手更愛你。


第1章(1)

  「知道這叫什麼嗎?」  

  一邊看著車玻璃往下落,張軍一邊笑嘻嘻地對著剛剛回國的齊放說:「在南方,這叫『仙人跳』,在咱們這裡,老話兒叫做『碰瓷兒』。你笑什麼你,你這從小出國的可憐孩子,整天吃漢堡都吃傻了吧你,不懂這專業術語嗎?那告訴你直接明白一點的——訛錢!」  

  車窗早就下降完畢,他這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說給好哥們兒聽的,不如說是說給車外抱著左膝蓋蹲在地上沈默不語的女孩子聽的。  

  他們這車,轉進這條胡同時的車速並不快,這裡也不是什麼死彎,道路還算開闊,今天作為司機先生的顧天明更曾鳴笛數聲,若是如此,還能將自己不當作一回事地往車上貼,那就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什麼貓膩兒了。  

  「怎麼樣啊,小姐?」張軍笑嘻嘻地將腦袋探出車窗,將墨鏡摘下來,對著還蹲在車前面的女孩子品頭論足似的,說:「看著模樣挺乖巧的一個女孩子嘛,怎麼這麼的……好啦,今天我們心情好,就不報警了,你往旁邊靠靠,咱們各走各路,OK?」  

  「張軍!」同他一起坐在後排的齊放打他一下,開車門下車,繞到這邊來,蹲下身,看一直埋頭不語的女孩子,「小姐,傷到哪裡沒有?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明明是她往車頭撲過來的!」張軍切一聲,豎目朝天翻個白眼,「小放,她真的是——」  

  「啊,流血了!」齊放一聲低呼,忙不疊地擡頭招呼他:「你快下來幫幫忙,咱們送她去醫院!她膝蓋上真的流血了!」  

  「那是她撲到地上時擦破的啦,小放,今天我們是壽星,醉仙樓可是有一幫哥們兒等著給咱祝壽哪!」

  「張軍!」  

  「OK,OK!」張軍無奈地聳聳肩,舉雙手,探身拿手肘頓頓前面一直端坐著不語的顧天明,「喂,肇了事的司機先生,你身上帶著多少錢啊,我今天可是沒有分文的。」  

  顧天明皺著眉毛,從懷中掏出皮夾隨手往後一扔。  

  今天,他本要去談一樁利潤很不錯的業務的,卻被迫來當司機載兩個無所事事的傢夥到處亂逛就算了,還碰著這麼倒黴的事!  

  剛才他看得很清楚,如今蹲在車門處不肯起身的女孩子,的確是故意往自己車子上撞過來的。若不是他時刻注意著路況,立即踩下了剎車並轉了方向盤急閃了下,這個女孩子,如今躺著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喏,一千,可以了吧?」張軍從他錢夾子裡隨手抽出一疊紙鈔,略微數了數便遞出窗外去,「小姐,拿著吧,今天大爺心情好,不同你計較。」  

  「張軍!」外面的齊放很不滿他們的態度,朝著他們瞪眼睛,「你們怎麼這麼冷血!不管責任在哪一方,如今咱們撞了人就是撞了人!先送這位小姐去醫院!」說完,便伸手去扶一直低著頭抱著左膝蓋的女人。  

  女人卻躲閃了。  

  「哈哈,我說吧,你啊,真的在國外呆傻啦!」順手再從皮夾子裡抽了一疊百元紙幣,張軍冷笑著扔在女人身前,「凡事,應該適可而止。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你總該懂吧,小姐!」  

  「張——」齊放突然訥訥。  

  一直低著頭雙手抱著膝蓋的女孩子,竟顫顫伸出染著血滴的手,將散在地上的錢一張張地拾了起來。

  「如何,小放,如今你看到了啊,可別再罵我和天明冷血了。」張軍冷冷地笑,看那女人有些倉惶地將自己剛丟下去的錢揀起來,哼一聲:「小放,上車,今天咱們是壽星,不值得為這種人生氣。」  

  「可是,她膝蓋真的破了啊!」齊放不敢置信地瞪著抓起背包站起來頭依然不擡卻快步攥著一大把紙幣離開的女人,皺眉,「你們看,她走路明明是一跛一拐的!」  

  「小放,你怎麼這麼心軟啊。」張軍拍拍腦門,往前座瞅,「天明,你倒是給他來段機會教育啊,這麼心腸軟又好騙的人,以後可怎麼過日子啊!」  

  顧天明微微一笑,並沒說話。  

  「小放,你到底還想看什麼啊,上車!」張軍喊一聲,順手將這邊車門打開,自己往原先齊放的位置移過去,「今天就算我提前送你生日禮物好了!咱們讓你看一齣好戲!」  

  「什麼戲?」齊放上來,還是很難接受剛才的事,「阿軍,你說她不去醫院看可——」  

  「天明,去追那個女孩子!」張軍不理會他,逕自指揮司機師傅顧天明,「看看她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顧天明卻不理他,在附近尋了個停車場,停車,下車,挑眉。  

  「停這裡做什麼啊?」張軍有些不滿。  

  「你不是想要小放看場好戲嗎?」顧天明晃晃手中的車鑰匙,「開著車子,不如走路方便。」  

  張軍頓時笑開,一把將還摸不著頭腦的齊放扯下來,跟著顧天明往小路走。  

  「我剛才看她從這裡轉過去了。」一邊走,張軍一邊與齊放比劃,「喏,咱們小時候常常跑來偷杏兒吃的小農場,如今已經是一家什麼什麼公司啦,可惜了那些又甜又大的杏子!好粗的樹啊,說砍就一斧子砍了!害我得到消息連挖一棵回去的時間也沒有!」  

  「現在已經快十月了,還有杏子嗎?」齊放扶扶眼鏡,笑問。  

  「完了,真的完了。」張軍轉頭對著顧天明,「在國外住了這麼十幾二十年,真的把他給待傻了。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還想吃杏!」  

  「也不是真的沒有。」顧天明白他一眼,對著齊放點頭,「等過兩天我有空,帶你去山區吃杏子去,晚杏應該還沒採摘完。」  

  「靠!」張軍猛爆一句粗口,很是看顧天明不起,「不能因為小齊是你們公司好不容易才高薪挖回來的設計師,就這麼諂媚吧你——靠——咱們走這破地方來幹嗎?」  

  一不留神,他們竟然左拐右拐,拐到了這座城市中很著名的一個老景點,或者說歷史據說有一千年了的一個老墳地堆兒。  

  「小時候這裡不是小學嗎,怎麼現在成了大學了?」望著松柏森森偌大園地人來人往,張軍做孫猴子遠目眺望狀,「都多少年的老墳地了,還留著這小土包子做什麼?我打賭,這裡埋的絕對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否則早就給你們這幫開發商偷墳掘墓鬧個不亦樂乎了。」  

  「你瞎說什麼?」顧天明歎口氣,示意他們往松柏森森的某一處看,「我剛瞅見那個女孩子轉到那邊的樓房去了。相傳很久很久之前的老墳地堆兒,如今是處處仿古的閣樓,只是白玉砌的小橋下沒有水流,彎彎水塘旁無有絲柳,還好有那粗到兩人合抱不來的松樹柏樹站在那裡湊數,還不算太埋沒了這老地方。  

  「這大學是新建的吧?其實這裡還不算太偏僻,開發開發弄一小社區挺不錯的。」張軍很習慣性地從專業的角度分析,「城市中的綠肺,高樓間的——」  

  「你有完沒完?」顧天明再歎口氣,十分佩服此君開廣告公司是十分英明的選擇,「再不追,你的機會教育就真的沒機會了。」  

  「啊!在哪兒呢,在哪兒呢她?」張軍立刻放眼四望。  

  「前面的教……」仔細辨認了下樓口的牌子,齊放慢吞吞念出名字:「古園金融專科教務處?」  

  「她是個學生?」張軍有些頭疼?「如果是學生,咱們就再逮她教育一回!好好的,怎麼這麼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這樣子出了社會,不是一蛀蟲嗎?」  

  立刻快快地走了幾步。  

  而後,三人一起站了住。  

  透過一樓正對著他們視線的玻璃,他們追著過來的那個機會教育,正將剛剛從他們手裡訛去的那些鈔票,一張張整齊地放到了辦公桌上。  

  那認真捏著紙幣的手上,三兩點的血跡,依然明顯。  

  「交學費嗎?」張軍有些目瞪口呆。  

  模樣看上去很乖巧的女生,不知對坐在辦公桌前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麼,工作人員找出一張表格樣子的紙遞給她,指點她在某處簽了字,按過手印,再從桌子裡翻找了半天,將一本紅彤彤的證書遞給了她。  

  女生雙手接過來,呆呆盯著那紅彤彤的證書,似乎想哭,卻又咬牙忍住,過了好久,才慢慢打開,慢慢地看。

  「畢業證書?」張軍還是有些反應不來,呆呆地猜測,「沒錢交學費,所以學校壓著畢業證,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再來領?」  

  「應該是。」顧天明也難得地皺了眉。  

  所以,這個模樣看上去很乖巧的女孩子,才會……去撞他的車?  

  「你們說什麼啊?」齊放還是有些不明白。  

  「咱們似乎做了好事了,哥們兒!」張軍拍拍他的肩,很感慨地說:「雖然這種訛錢行為很不可取,但既然事出有因,就算了吧,走吧走吧,只當作日行一善了!」  

  「可是她的腿——」齊放結巴地指著已經從教務處低著頭走出來的女孩子,不肯動腳。  

  那女孩子的左膝蓋上,很明顯的破皮與紅腫,走路,更是一瘸一拐。  

  「她總是做錯了事,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顧天明冷冷道。  

  「可——」  

  「好了啊,好人你也做了,我的機會教育雖然沒有成,可也算是沒白浪費時間。」張軍勾上他肩,扯著他轉向與女孩子相背的路,「今天咱倆生日,你沒忘記吧?」  

  「可——」  

  「你還可什麼啊可?再『可』下去,小心咱們的壽糕被那幫小子們都丟了沙包!」  

  顧天明跟在他們後面,手中拎的車鑰匙轉轉,微微回頭,看著那一瘸一拐低頭走著的女孩子,心裡突然微微動了動。

  「天明?」  

  他應一聲,繼續跟上兩位好哥們兒的腳步。  

  不再回頭。  

第1章(2)

  晚上十點多,肚子餓得呱呱叫的張軍,被迫被他那幾個好哥們兒一腳踢進超市來購物……說穿了,其實就是拎幾包方便麵回去罷了。  

  真是的,有好好的飯店送餐服務嘛,幹嗎吃這勞什子沒營養的方便麵?  

  嘴巴裡嘀咕著,他皺著眉頭,看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各樣的方便麵,有些無處下手。  

  要桶裝的還是袋裝的?三料包和雙料包有什麼區別?紅燒牛肉的和紅燒排骨的哪個吃起來比較合口味啊……

  忍不住爆句粗口,他左右看看,偏偏時間太晚了,並沒人同他一樣發神經地站在這裡挑方便麵!  

  「喂,那位小姐,麻煩您過來一下。」  

  四處打量的眼,突然瞄到隔著過道正埋首整理桶裝食用油的超市小妹,他馬上擠出一臉的笑。  

  身穿淺綠色工作服的小妹,很爽快地走過來,微笑著說:「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想買一些方便麵,你能幫我看——」他突然上下打量這個超市小妹,有些狐疑地開始套近乎:「小姐,你看著好面熟啊,咱們是不是在哪——啊!」他突然打個響指,「你的腿好了嗎,小姐?」  

  超市小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而後,原本滿是汗珠子的臉,先是通紅而後又蒼白了下來。  

  「對、對、對不起,先、先生,我、我——」她結結巴巴,手足無措地拿手背倉惶地擦一把額上的汗,低頭不住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章小北?」張軍看她胸前的工作牌,笑嘻嘻地看著她如被逮住了尾巴的驚慌樣,挑挑眉毛,「原來咱們還是一家人啊,雖然只是音兒念著一樣。好了,看在咱們五千年前是一家的份兒上,咱們以前的舊事不提了,你幫我選幾包方便麵吧!」  

  章小北沒有說話,只是很驚慌地望他。  

  「我從早上就沒吃過飯了,你快幫我找幾包泡著好吃的方便麵,我還等著填肚子呢。」他有些不耐煩了。

  「那邊有熟食專櫃。」章小北聲音低低的,手指怯怯一指,「先生,常吃方便麵不好。」  

  「我當然知道不好!」張軍翻個白眼,「可說到這些,我就惱火啊,你說你們超市算怎麼回事啊,還說是全市規模最大的超市呢,離關門還有時間吧,怎麼就不賣東西了!」  

  「您想買什麼?或許我可以幫您找找?」  

  「烙餅!熱騰騰的烙餅!」他越說越火大,將手中捏的某牌子方便面往貨架上一丟,哼一聲:「說什麼面用完了!你們超市就是這麼糊弄顧客的啊?面用完了還是怕餅烙出來賣不完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又沒說你,你道什麼歉啊?」張軍突然洩氣,將貨架上的方便面隨手往推車裡丟,「算了算了,同你說有什麼用?等我有時間了,你看我不來你們這超市提意見不來!」  

  「對不起,對不起……」  

  「章……小北。」張軍翻個白眼,「可以了啊,我這輩子最煩的就是這三個字——對了,你在這家超市上班?」

  「……是。」  

  「你上學學的什麼專業?現在大學生雖然找工作不容易,可也淪落不到在這超市裡當理貨小妹吧?」張軍上上下下地掠過她一身的淺綠工作服,饒有興趣地問:「月薪多少啊?」  

  「……」  

  「多少?聲音大一點!」  

  「能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什麼?」張軍瞪大眼。  

  「我知道……那次是我的不對。」章小北低著頭,耳朵燙得厲害,聲音小小的:「對不起,先生,那次是我……財迷心竅了,您如果願意相信我,就留電話給我,我有了錢一定會連利息還您!」  

  「財迷心竅倒不是壞事,可你往車子上撞,可就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竅了。」張軍聳聳肩,「其實誰都有困難的時候,可再困難也不能做虧心事是不是?」  

  「是,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好了好了,從剛一見面到現在,你數這幾個字說得多!與其這樣——」他眼珠子轉轉,突然打個響指,「聽口音,你是這裡人,對吧?」  

  「……是。」  

  「那烙餅你會做咯?」  

  「……會。」章小北有些摸不著頭腦,硬著頭皮點頭。  

  「好嘞!」張軍立刻興奮,連打幾個響指,眼珠子亮晶晶到可怕地盯著眼前這怯生生的女孩子,「你快下班了吧?」「……還有半小時。」  

  「那好,你現在忙你的去,等一下下班了立刻給我過來這裡!」張軍指指自己所在的地兒。  

  「可是……先生,我們超市等一下就要停止營業了。」  

  「靠!」張軍翻翻白眼,想了想,從懷裡掏出手機,瞥她一眼,「那你現在告訴我,要做烙餅需要什麼材料,要用哪些個工具?」  

  「……」章小北傻眼。  

  「快點啊,我沒時間和你磨蹭!」不耐煩地轉轉手機,張軍催促。  

  「……面,少許的精鹽,油……餅鐺……擀面杖……」  

  「好了好了,你還是幫我去買一下吧!」簡直頭痛,他一個大男人,什麼時候買過這廚房的東西啊?

  「可是——」章小北為難地看看那邊自己還沒安置好的桶裝食用油,有些為難。  

  「我幫你弄這些,你幫我去買東西,可以吧?」張軍順著她眼神望過去,立刻下了決定。  

  「可是——」  

  「你還有什麼好可是的?再可是下去,超市真的就關門了!喂——你是這超市的主管嗎?」隨手扯過正邊望邊走過來的一個超市工作人員,張軍笑容可掬,「我現在要麻煩這位小姐幫我拿些東西,可以嗎?」  

  「先生,您有什麼需要買的,儘管吩咐。」那人立刻笑著鞠躬。  

  「我們家吩咐我來買些日常用品,我找不到,可以麻煩她幫我一下嗎?」  

  「沒問題。」那人馬上轉向章小北,「小章,你現在去幫這位先生選貨品,你的工作等一下再做。」

  章小北無聲點頭,舉手示意張軍跟她走。  

  張軍偷偷笑,推著車子跟在她身後。  

  然後,他徹底明白,為什麼廚房還是君子遠一些的好。  

  面,鹽,油,蔥,姜,蒜……  

  看著在短短五分鐘之內就擠滿了一大車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張軍張口結舌。  

  「好了,先生,只要您家有電,這些東西足夠您做出一頓飯了。」  

  「我要……烙餅。」  

  「可以啊,我這就是圍繞著您需要的烙餅來選購的。」章小北困惑望他,「其實,先生,您如果不是今天想吃烙餅的話,完全可以不買這些,等明天早市,也有餅賣的呀。」  

  ……這不是廢話嗎這?  

  「好了好了,謝謝你。」他沒好氣地揮手打發人,「你現在去忙你的,我先去結賬了。」  

  「先生……你的電話號碼……」  

  「不用。」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錢本就不是我掏的,再說又沒多少。你快忙你的去吧!」  

  「可——」  

  「你再可下去,超市就關門了。」他皺眉毛,「我在超市大門口那裡等你啊,你可別偷溜了啊章小北,如果等一下我在門口見不到你,你明天就不用在這裡上班了!」說完,不等她開口說好或拒絕,大爺他推著滿車的戰利品,洋洋得意往收銀台走了。  

  章小北呆呆望著這個大大咧咧的男人,咬咬嘴唇,站了一會兒,在領班不滿意的視線射過來之前,忙繼續干自己的活兒去了。  

  一個星期前的事,依然歷歷在目,每每看到左膝蓋上那個尚未癒合的傷口,她的心,總是痛到發抖。

  就在那個普通的午後,為了她已拖延了一年多的畢業證,因為兩千七百塊錢,她,出賣了她的人格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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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29 23:09:37

第2章(1)

  「你從哪裡找到她的?」  

  圍著吧台,幾乎忙了兩通宵終於忙完一個大案的四個人,人手一杯葡萄酒,各各雙眼通紅。  

  「超市裡啊。」張軍得意地笑,舉舉手裡的酒杯,「我不是奉命去天明這社區的超市買吃的嗎?結果正好撞到了這小姑娘,便靈機一動,扯她來這裡給咱們做頓熱乎飯,算是給她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啊。」  

  「她是誰?」劉藍修問。  

  「一個星期前,天明的車子不小心撞到了她,阿軍給了她一些錢。」曾經的當事人齊放皺著眉回憶,「阿軍說她是故意的,為了訛錢。」  

  「後來呢?」劉藍修好奇地追問,「你們給了?」  

  「別提了,有這個蠢蠢的傢夥在,能不給嗎?」張軍切一聲,拿酒杯比比吃了十幾年漢堡吃傻了的齊放,「他還說我和天明冷血哩!」  

  「可是她的膝蓋的確是破皮了啊。」  

  「若是毫髮無損,你會賠錢嗎?」  

  「可是她拿了錢也沒做壞事啊。」  

  「是,她是去換她的畢業證了。」  

  「看,她還是不是故意的嘛。」  

  「是,她不是故意的,是存心的。」  

  「喂,張軍,你怎麼——」  

  「好了好了,我都聽明白了。」劉藍修笑著打斷兩個人的口水仗,轉頭看一直不開口的顧天明,「你還是這樣子嗎,除了麵食什麼也不吃?」  

  「我一直勸他,其實米飯啊什麼的挺好吃的,偏偏他一根筋,寧可吃方便麵也不肯嘗一口飯店做的菜!」張軍忍不住抱怨,「你說大晚上的,我上哪裡去找你愛吃的烙餅給你吃啊?」  

  「烙餅啊,我最喜歡顧阿姨做的了!」齊放很陶醉地回憶,「捲上一根白蔥,沾點面醬,一口咬進嘴巴裡,哇——好吃得讓你掉舌頭!」  

  「笨!什麼叫白蔥?是蔥白好不好?」張軍吐他槽,「連這個也分不清,你真的在外國呆傻了。」

  「你才傻……」  

  「……」  

  ……  

  這無聊到是謀殺時間的口水仗,對於自小打慣了的發小們而言,是很常見很常見的事,所以,一旁的兩個人,只是喝口酒看他們一眼,只當作是下酒菜。  

  顧天明伸伸久坐的腰,不經意間,視線掃過那廚房關著的玻璃門後模糊的背影。  

  模糊陌生的容顏,畏縮的樣子,出現在他腦海,讓他竟有一時的……恍神。  

  自媽媽去世後,他這房子,有多久不曾有過女性踏足了?更不用說他的廚房。  

  「天明?」劉藍修喊他。  

  「怎麼?」他回神,笑。  

  「你怎麼了?」  

  「沒事啊。」他笑著舉杯,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這個女孩子真的是騙錢的?」  

  「你不是都聽小放他們說了嗎?」他笑。  

  「可我看她的穿著,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啊。」劉藍修摸摸下巴,深思地望著那玻璃門上偶爾動動的模糊身影,略皺眉頭,「她的衣服雖然看似很普通很隨意,卻不像是地攤貨,背的背包可是大牌子的,也不像是仿造的,再來,只她手腕上那條看著普通的手鏈,以我看,普通人家是想買也買不起的。」  

  「藍修,你們說什麼呢?」總算吐乾了口水的張軍與齊放探腦袋加入進來。  

  「我們說——」劉藍修指指與他們一門之隔的廚房,展了眉毛,「這女孩子,會是個什麼性子的人。」

  「哦。」張軍滿不在意地翻個白眼,「我算是同她接觸得最多吧,很普通的一個人啊。」  

  「我覺得她是很膽小怕事、得過且過的一個人。」齊放放下杯子,手撐下巴,望著玻璃門上模糊的影子,歎息了聲,「她如果不是被逼上梁山了,絕對不會來撞天明的車子的。」  

  「哦?」劉藍修來了興趣,笑著問:「何以見得?」  

  「倘若當初,她同我們據理力爭,氣焰囂張,今天就不會被阿軍逮到這裡做苦工了。」齊放點頭,順便瞄某人一眼,「趁火打劫的這位先生,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  

  「我認為,你的成語還不是普通的破,這位想英雄救美的先生。」張軍切一聲。  

  「喂——」  

  「好了好了啊,你們都多大的人了,再這麼孩子氣下去,會被美人嘲笑的。」劉藍修笑著舉酒杯攔在兩隻即將化身鬥牛的牛中間,朝著廚房眨眼,意有所指,「難道這麼美味的飯菜香也堵不住你們的嘴巴麼?」  

  兩隻牛同時切他一聲。  

  而後,玻璃門被小心地推開,徐徐飄出的飯菜香,真的堵住了他們的嘴巴。  

  金黃色澤的、大小仿若圓盤的、熱氣騰騰的烙餅,切得細細的、味道甜甜脆脆的紫甘藍,肥瘦肉丁、胡蘿蔔丁、蒜薹丁炸出的甜面醬,紅彤彤、辣到嗓子冒煙的辣椒油,再配上一盤極是簡單的搾菜絲、一碗濃郁粘稠的綠豆粥——

  最最普通的家常飯,最最簡單的家常飯,卻讓四個大男人吃得兩眼冒光,一邊大聲喊辣一邊大呼過癮。

  自從母親過世,已許多年,顧天明不曾吃到過這樣讓他食指大動的飯菜。  

  「天明,今天是不是我的功勞?」一邊大口吃著捲著甘藍絲抹著炸醬滴著辣椒油的熱烙餅,張軍不忘一邊為自己請功,「倘若不是我慧眼識金,今天晚上咱們都吞防腐劑吧咱們!」  

  「方便面其實很好吃——」齊放一把拍開來搶自己剛捲好烙餅的賊手,「你又不是沒手,自己去捲!」

  「你不是說方便面很好吃嗎?」張軍賊笑,瞄一眼吃著飯還在沈思著的主人家,故意加大音量:「吃了六七年的方便面的那位先生,你有什麼感言啊?」  

  顧天明看他們一眼,繼續吃著手裡的烙餅,什麼也沒說。  

  「這個女孩子真的挺有一手的。」劉藍修笑著,讚歎地望著桌子上應該說極簡單的吃食,「別的不說,只憑這麼簡簡單單的東西,就能堵住你一向挑剔的嘴,真的很不簡單。」  

  「我以前很挑嗎?」顧天明挑眉。  

  「不挑的人,會在飯店吃不飽飯嗎?」張軍吐他槽。  

  顧天明懶得理他,只將視線轉向又已經合起來的玻璃門,「她還在廚房做什麼?」  

  「估計在想怎麼突出重圍吧?」想起章小北在超市門口朝著自己戰戰兢兢走過來時的情景,張軍就笑,「這小女子膽子真夠大的,也不怕咱們是壞人,三更半夜就敢跟著我回來。」  

  「很卑鄙地拿人家小辮子威脅人家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喂,喂,喂!齊放,我今天到底哪裡得罪了你啊,你這麼跟我過不去?」張軍立了眼睛,將手中烙餅一把塞進嘴巴,伸手去搶盤子裡最後的那張餅,卻不料落了空,「齊放,你胃不是不好嗎,不要吃太多的生硬東西!」手一展,「拿來。」「你還講不講禮貌啊。」齊放卻唾棄地瞥他,「忙了這麼久,人家小北還沒吃呢。」  

  「喲喲喲,還『人家小北』!」這次,輪到張軍唾棄他,「你才同她說過幾句話,就『人家小北』、『人家小北』地叫——啊,小北,正說你呢,忙了半天,快來快來!」他招手,招呼低頭走出廚房的人。  

  「我……」聲音低低的,如果不是幾個人都停止了說話,她的聲音幾乎會被忽略掉,「天不早了,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啊,今天謝——」  

  「小北,你住哪裡啊?天很晚了,等一下我們送你。」劉藍修打斷張軍的話,笑瞇瞇地站起來,抽紙巾擦擦手,幾步走到她跟前,微欠身,伸手,「剛才只顧著忙,忘記了向你介紹,我是劉藍修,是天明的好朋友,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你、你好!」忙不叠地伸手同他握一握,章小北頭也不敢擡。  

  劉藍修回頭瞅幾人一眼,似笑非笑。  

  「小北,我是齊放。」齊放也擦乾淨手走過來,笑著伸手,「那天我們見過的,還記得嗎?」  

  立刻,幾個人都親眼目睹了一個人,臉是如何從額燒到耳朵地紅到冒煙的。  

  「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那壺嗎?」張軍拿眼睛很鄙視地如此說。  

  章小北卻是只紅著臉,手再也擡不起,更不用說去握手,去客套什麼了。  

  「啊,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的。」齊放訥訥地摸摸腦袋,求救地望望幾人。  

  「章小北。」顧天明開口,聲音淡淡的,「不管你尷不尷尬,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但過去的事,我並不想多做追究。現在我想問問你,你有沒興趣兼職?」  

  張軍三人驀地瞪他。  

  章小北卻只是垂著頭,一動不動。  

  「你要她來幫你做烙餅?」張軍愣了片刻,才問慢條斯理擦手的主人家,「你別告訴我,你是這個意思吧?」

  天啊地啊耶穌啊玉皇大帝啊!  

  「讓她拿到她畢業證書的那些錢,畢竟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出的,不是嗎?」顧天明依然冷淡地望著章小北,聲音沒多少高低起伏,「如果你不想你的畢業證有什麼看不見的缺陷,就答應我的提議。」  

  ……這才是真正趁火打劫或者猛踩人家痛腳的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人吧?  

  張軍與齊放互望一眼,心有慼慼焉地點點頭。  

  劉藍修卻是很快地反應過來,立刻笑著拍拍章小北極是僵硬的肩膀。  

  「哎呀,小北,天明的意思是,他可是一個很大方的顧主,只要你偶然有時間過來幫他烙些烙餅,就是幫了他大忙啦!你現在不是在超市上班嗎?那工作時間應該蠻固定的吧,一星期抽出一半天來,應該是很容易的吧?」  

  ……  

  切!  

  張軍齊放鄙夷地看他。  

  說的什麼狗屁不通的話啊?  

  「我的意思,的確如此。」顧天明卻說,「你只要偶爾過來幫我準備一些烙餅,我就不追究你,並按時發薪水給你。」  

  於是,就這樣定了下來。  

  顧天明工作很是忙,晚上回家的時間更不固定,一星期能休息的日子,倘若不是他那幾個發小哥們來打擾的話,一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休息,他恨不得將時間全部放到工作上。  

  整個就一工作狂人。  

  這是張軍給他的保留意見。  

  他倒是很無所謂。倘若他不工作積極一點,他的公司是不能發展到如今這地步的。  

  如今每日裡回家,不管時間多晚,隨便開開冰箱,隨手取出拿保鮮膜封著的烙餅,往微波爐裡一轉,一兩分鐘,便能填飽肚子,滿足一天中最難滿意的口腹之慾,於他來說,不得不說是一個很滿意的結果。  

  偶爾的一次善心或者說表演給好哥們看的一次好人的戲,能得到這結果,真是很不賴,至少偶爾混來他家吃飯的張軍,會這樣調侃。  

  「她一星期來幾次啊?」  

  深夜十一點,又是剛加完班的哥們湊到了他這裡,劉藍修饒有興趣地打開他的冰箱,上上下下打量那被烙餅塞滿了的格子。  

  「一兩次吧。」顧天明倒一杯酒,走過來同他一起審視他的冰箱,「今天應該來過,昨天我記得沒烙餅了。」

  「你每個月給她多少?」  

  「她沒要。」顧天明淡淡回答。  

  「什麼?」從浴室沖洗完的齊放一邊擦頭髮一邊走過來,有些皺眉頭,「小北沒收你的薪水?」  

  「你才見過她幾次啊,就喊得這麼親熱!」一邊趴在吧台上的張軍很不是滋味地哼一聲,而後又笑,「不過那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啊,骨子裡還有一點點傲氣嘛。」  

  顧天明沒說話,只單手取出一疊烙餅塞進微波爐。  

  劉藍修跟著他,看他再從冰箱裡掏出幾盒保鮮著的炒菜,突然感慨了一句:「現在還有會做飯的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他放下酒杯,從微波爐取出熱騰騰的烙餅,滿意地笑了笑。  

  如今,能找到一個會做家事的女人,是有些難了。  

  當他連續一星期沒吃到烙餅的時候,他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了。  

  才不過幫他烙了三個多月的餅,就以為自己還完錢了?  

  陰沈著臉,當他今晚九點半第三次打開冰箱門,卻還是看到裡面空空如也時,他少有地爆了一聲粗口。

  真是大膽子的女人啊!  

  有些重地將冰箱門關上,他轉身出廚房,換掉腳上的拖鞋,拎著鑰匙出門去。  

  他還記得那個女人在哪裡工作。  

  夜風習習,少有的晴朗天,這座城市裡,除了燈火霓虹,仰首,竟有閃閃的星子。  

  一時之間,他有些呆愣。  

  他有多久沒看過星子了?  

  褲兜裡的電話響起來。  

  他隨手接起。  

  「天明,有沒有空?我今天晚上有些餓了耶!」張軍的大嗓門立刻衝出手機。  

  「我這裡難道是飯店?」他冷哼一聲,瞪著一閃一閃的星子,有些皺眉,「沒烙餅了。」  

  他這些朋友,這三個月,仔細想來,倒真的是常來,同著他一起吃烙餅,竟也漸漸上癮一般,每星期幾乎都會跑來一兩回,他還記得上次看到那個女人留在冰箱上的小字條外加超市的購物單,上面仔細地寫著購買麵粉幾袋,花了多少錢,他留在冰箱頂上的錢還剩多少。  

  「沒了再烙嘛!」電話那頭很隨意地說。  

  「你烙?」他冷笑。  

  「……」  

  「她一星期多沒來了。」他收回望星子的眼,伸手捏捏額頭,「我現在正要去超市找她。」  

  「小北不會有什麼事吧?她沒打過你電話嗎?」張軍聲音小下來,難得有些正形,「你要不等等我,我過去同你一起去吧!」  

  「等你過來,超市早打烊了。」他不理會那頭的哇哇抗議,直接關掉手機。  

第2章(2)

  她能有什麼事?  

  他似乎偶爾早回時,曾見過這個突然不聲不響消失了一個多星期的女人幾回。  

  每一次,他的出現,似乎總讓這個女人有些驚慌失措。  

  那感覺,好像是他的突然回來,正抓住了行竊的小賊。  

  總是低著頭,快速地做完手上的活計,然後唯唯諾諾一句「我走了」,便似被火燒著似的跑掉了。

  然後下一次,除非他回來得更早,否則,絕對見不到她的影子,只能從冰箱裡是否重新塞滿了烙餅,來判斷她是否來過了。  

  仔細想來,他,竟同她不曾聊過一句的閒天兒。  

  他長得難道面目可憎,還是他真的難讓人接近?  

  聳聳肩,他走進超市。  

  這超市,他以前每個月也會偶然光顧一兩次,但卻從沒發現過這個叫章小北的女子過,是他忽略了,還是這女子,便是這般的讓人記不住。  

  「咦……顧先生?!」  

  他略皺眉,望去,似乎也是超市的工作人員……或者說是領導者,正興沖沖地朝他走過來。  

  「您好!顧先生!我是常渠清,曾經在上月的名品雜誌晚宴上同您見過!」  

  「啊,常先生啊,您好,您好。」他應付地同這人握手,順便看了眼他胸前掛的工作牌:賣場經理。

  「顧先生,這麼晚了還過來,是需要什麼東西嗎?要不要我派人幫您去拿?」常渠清很熱情。  

  「沒什麼,只是買管牙膏罷了。」他淡淡地道,慢慢往裡走。  

  「啊,牙膏!顧先生請往這邊走,我帶您去!」  

  「這麼晚了,還這麼生意興隆,常先生,經營得很不錯。」他微笑著應付兩句,一邊留心走過的超市人員。

  那個章小北呢?  

  「顧先生?」  

  「哦。常先生,同您打聽一個人。」他索性直說,「這超市裡是不是有一位叫做章小北的女孩子?」

  「章小北?有啊,不過她請假回老家去了,說是有急事,這都快一個星期了,再不來,可只能按曠工開除了……顧先生,您認識她?」  

  「哦,上次我朋友來購物,她幫了很大的忙,所以隨便問問。」他神情淡定地走到整排子的牙膏前,隨意取了一管便往外走。  

  「顧先生,您等一下啊!」  

  很耐心地陪著他結了賬,常經理喊住他。  

  他淡淡笑笑,便隨意等。  

  知道了那個小女人的蹤跡,倒是不著急了。  

  「啊,顧先生,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常經理很快地又跑回來,「我問過同她一起住的女孩兒了,說是章小北今天下午回來了,明天會來上班。其實不管章小北做了什麼,那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您完全不用這麼客氣的!」

  「謝謝。」他點點頭,再客套兩句,終於出了超市。  

  擡頭,望望天上的星子,他哈一口涼氣。  

  元旦快到了,不出預料,他的元旦,總會吃上熱騰騰的烙餅了吧?  

  可是沒等到元旦,第二天下午,他竟然意外地碰到了這個終於回來了的章小北。  

  是在他應某雜誌之邀,在一間咖啡廳接受採訪之後。  

  記者問完了問題,很滿足地離開。  

  他看看表,還有一點午休時間,索性再叫了一杯地道的藍山,專心品飲。  

  「章小北。」  

  他耳朵動動,慢慢掃過咖啡廳,終於從角落瞧到了那個怯怯低著頭的女人。  

  她的對面,一名看上去年紀略微有些大的男人,模樣還算周正,正很熱切地望著她。  

  她的旁邊,一名看上去很幹練的女子正對著男人笑語嫣然。  

  咖啡廳大概因為快過午的緣故,並沒幾個人,加之那女子說話聲音稍微有點刺耳的大,所以,他隱約聽了幾句。

  王先生是電腦工程師,人很好,雖然大你兩歲,可年紀大一點的人懂得疼人啊,你說是不是,王先生?

  是,是,我很喜歡章小姐,所以我們不妨多談談,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  

  相親?  

  顧天明挑挑眉。  

  雖然沒問過章小北到底幾歲,可依她樣子來看,應該不超過二十一二,現在就急著找老公了?  

  他隱隱有了興趣,便漫不經心地索性靠近兩步,直接坐到章小北身旁的那桌上,開始翻動桌上的雜誌,偶爾喝一兩口咖啡。  

  這個女人,一直低著頭,自然不怕被她發現。  

  而後,他漸漸有些惱怒了。  

  章小北一句話也沒說,從頭到尾甚至連頭也沒擡,只有那個看似媒婆子的女人和那個看似相親對象的男人在喋喋不休。  

  什麼時候嫁,可以的話最好是最近,因為章小北的父親希望快一些喝到她的喜酒。  

  他現在娶也不是不行,只是房子還沒有買,最近房價一直漲,他有些經濟上的困難……  

  房子章小北的父親自然會給買,如果不是同你熟,才不介紹這麼好的事給你……  

  那車子呢?最近他也很想要一輛車子……  

  你當是買一送一呢……  

  反正你們急著嫁……  

  ……  

  他再聽不下去,這個女人是真傻還是耳聾啊!這麼被人當面討價還價,竟然一聲不吭?!  

  將手中的杯子砰地往桌子上重重一砸。  

  那正討價還價不亦樂乎的男女立刻望過來,見他嚴厲地瞪著己方,忙識相地壓低聲音。  

  章小北,你先回去吧,等我們討論完了再通知——  

  「滾。」  

  男人女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地仰起腦袋。  

  「滾!」他淡淡再哼一聲,嚴厲的視線直盯著那有些縮肩的低著頭的傻女人。  

  討價還價的男女互望一眼,忙起身,放下咖啡杯,倉惶離開,甚至在服務生詢問由誰埋單時,竟然同時指向了低著頭的章小北。  

  他冷冷看著,直到那個男人不情願地掏出了一張鈔票。  

  「你就這麼急著結婚?」他不想坐剛剛那噁心男女沾過的地方,伸手扯這女人站起來走到窗子邊,按她坐下,再要服務生給兩人重新送來兩杯咖啡,他才皺眉瞪她。  

  「我……」女人說不出來,只低著頭。  

  「即便結婚,也要選一個好一點的!」他將新送上的咖啡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冷冷道:「敢當著你面討論你嫁妝的男人,你覺得可以嫁嗎?」  

  她還是沒說話,沈默了會兒,短到頸子的發遮著她的臉,令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耐心等待。  

  「想聽一個故事嗎?」女人低著頭,手碰碰那熱熱的咖啡杯,又縮回去。  

  他低應了聲,喝了口咖啡。  

  「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她低著頭,手拳握了好幾下,才輕輕開口。  

  顧天明微皺眉,卻什麼也沒說,只聽她繼續往下講。  

  「我媽媽是爸爸的秘書,爸爸很喜歡媽媽,喜歡到不惜和我哥哥的媽媽離婚,喜歡到不管家裡任何人的阻止抵抗,硬是娶了我的媽媽做妻子……我從一出生,就好幸福,好開心……就算哥哥他們從來不正眼看我,從來不給我好臉色,從來不承認我是他的妹妹……我還是很幸福,因為我有愛我的爸爸,有疼我的媽媽,這一切,一直到我十五歲那一年。」

  頓了好一會兒,她擡起頭,卻不是望他,而是將視線投到未知的方向,才輕輕說下去。  

  「那年,我爸帶我媽和我,為了慶祝我初中畢業,開車去山上玩……回來的路上,撞了車,我爸為了保護我和我媽,拚命打方向盤……可是,送到醫院,我媽媽已經不治……爸爸失去了左腿……我卻只右手骨折流了一點血而已……也是那時,醫生和我們才知道……我爸爸是A型血,我媽媽是O型,而我……是B。」  

  眼神恍惚了下,她卻微微笑了笑。  

  他望著她,望著她微微的笑,望著她雪一樣白的面龐,心,突然被針刺了一下下,不可名狀的痛,讓他竟然是呼吸都不能了。  

  她慢吞吞端起涼了的咖啡來,輕輕喝了一口,滿口的苦澀,她卻是笑笑,眼睛望著窗外的人來人往,卻是什麼也看不見,只輕輕往下說。  

  「不惜引起家庭紛爭,不惜傷害另一個女人,不惜付出一切,到頭來,卻是……」  

  「後來呢?」  

  他冷冷催促她往下說。  

  「後來?」  

  她微歪著腦袋,再喝一口冷咖啡,似乎想了想,才輕輕說下去:「後來,我上了高中,只是腦子不好,學習成績很糟糕……爸爸請了家庭教師,可我最後還只是勉強考上了一所專科……然後上學,畢業,去超市工作,再然後,就現在了啊。」  

  「剛才那個女人和男人?」  

  他從她手裡拿出咖啡,她握得很緊,緊到他瞪了一眼,她才倉促一笑,將杯子很順從地給了他。  

  「唐小姐是哥哥公司的經理,那位……」  

  她努力地想,卻還是想不起剛才唐小姐介紹時,曾說過的姓氏,只能很抱歉地笑笑,含糊過去。  

  「那位先生,是哥哥托她幫我找的對象。」  

  「你才多大,急著結婚做什麼?」  

  她聽見了他的話,微微笑了笑,手,無意識地又去端那杯他剛放回桌上的咖啡,然而,卻被他一把打掉,她愣了愣,才將手慢慢縮回去,縮到桌布下。  

  「我爸爸……爸爸他這兩年身體不好,說想看我早點結婚……這樣,等哪一天他去見……媽媽了,也不會覺得沒臉見她了……」  

  有些臉紅地笑笑,她瞪著自己不怎麼合身的灰外套,咬咬嘴唇,有些後悔。  

  如果早一點知道,今天是相親,她會早早做好準備……  

  「你很喜歡那個男的?」他冷冷問。  

  「啊?」  

  她疑惑地望他一直冷冷的表情,沈默一會兒,才笑一笑,卻沒有說話。  

  「你爸爸和你媽媽的事,是他們自己的事,同你有什麼關係?」  

  他煩躁地抓抓頭髮,將那杯冷咖啡一飲而盡,有些用力地放下杯子,卻見她有些驚訝地望他。  

  「看什麼看?!」  

  他惱斥一聲,皺著眉,冷冷哼一聲,才接著說:  

  「你管他O型A型B型血啊?你管他……你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自然是老天爺喜歡你才讓你來的!管他別人怎樣怎樣!他要你嫁人你就嫁人,他要你相親你就相親!你是一個人,一個有自由有權利決定你如何的過一輩子的人,總唯唯諾諾聽別人的看別人的眼色做什麼?」  

  「可他是……我爸爸。」  

  「一定要很快結婚?」  

  「……嗯。」  

  「想找個什麼樣的男人?」  

  ……  

  「你連自己想找個什麼樣的男人都還弄不清楚,你到哪裡結婚去?」  

  「……只要我爸爸和哥哥——」  

  「他們和那男的過一輩子還是你和那男的過一輩子?」  

  ……  

  「從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女人!」  

  ……  

  「走!」  

  「……去哪兒?」  

  「去登你家的大門,去拜訪你那爸爸和哥哥!」  

  ……  

  「看什麼看?!有時間這麼看我,還不如在家多給我烙餅吃呢!」  

  ……  

  「還看?我娶你!」  

  ……  

  然後,他們便真的結婚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29 23:10:33

第3章(1)

  「關於這一區的總體規劃與長遠利益,我們公司做了系統的可行性分析。」  

  他示意一旁的秘書將U盤遞給他,插進筆記本接口,耐心等待幾秒種,系統竟然沒反應。  

  他皺皺眉,重新再試,還是沒有反應。  

  「顧總?」對座的啟明公司的負責人問一聲。  

  「抱歉,U盤大概出了點問題。」他笑著道聲歉,「那麼,先請我們公司市場部的王工同各位講解一下第七號地的戶型設計與市場前景。」  

  「好的,就目前國內市場各類戶型的佔有率及需求發展態勢來說,我們南新最新推出的這一款戶型很是具有優勢,各位請看——」他的老部下立刻很熟練地接過他的話茬。  

  「顧總,我回公司一趟?」秘書周琳低聲詢問。  

  「沒時間了。」他思索一會兒,走到會議室角落,拿出手機,直接撥那個今天應該在家輪休的女人。不過三五聲,電話接通,「小北,你現在在家嗎……去書房,打開我筆記本,去E盤尋一個名叫七的文件夾……好,你開機。」

  他耐心等候了一會兒,等那邊有動靜了,才又接著說:「找到了嗎?打開文件夾,是加密文件,密碼是我手機後六位……看書桌抽屜裡還有U盤沒有,將這個文件拷下來,馬上送到我這個地址……你先找文件,等一下我請周秘書將具體地址給你發到手機上……好,你不要急,一定不要出錯。」  

  掛掉電話,他將手機遞給有些愣愣望著他的周琳。  

  周琳馬上反應過來,接過手機開始操作。  

  他不再說話,重新投入會議中。  

  家裡距離這家公司不算太遠,坐出租不過二十分鐘左右,不會耽誤這個會議。  

  但三十分鐘過去,他漸漸開始有些不耐煩。  

  「小北,你到哪裡了?」他走到角落,再撥電話,「南區路?我們現在就在南區路的……」他看一眼一旁不說話的周琳,揚眉,周琳立刻過來俯到他耳邊小聲說出具體地址,他隨口重複:「金巷東區A棟18層,快一點。」

  「對不起,顧總,我剛才太急,大概沒寫清楚具體的樓層。」周琳很是慚愧的樣子。  

  「下次注意一點。」他其實心裡有些微的明瞭,但周琳工作能力不錯,同他又一貫配合默契,他不想過多責備,但本想要她出去接小北的念頭卻是立刻打消了,朝著啟明公司的負責人微微點頭示意一下,他走出了會議室。  

  一晃結婚三個多月了,對於自己新的身份,不要說他的屬下們一時接受不了,認為他怎麼也不會一聲不吭地只同一個女人去領了結婚證,不要說是請客,竟然連打聲招呼也沒有。他有時候也會恍惚一下子,偶爾無意識地摸著手上圈的那個樸素的圓環,他自己其實也沒多少的在意。  

  結婚了。  

  原本根本從不曾想過自己會有這一日的他,竟然在一個下午短短的一小時內就很乾脆地將自己以後數十年的生活,同一個女人聯繫了起來。  

  顧總,以後怕是不能隨意約你出來喝酒了。  

  相熟的公司老總們,還曾如此開過他的玩笑。  

  他淡淡一笑,不反感,卻也沒多少的認同感。  

  誰說結婚了就不能隨意同人出去喝酒消遣了?依他這三個月來的經驗來看,結婚同不結婚,並沒多少的分別。上班,應酬,偶爾同生意場上的夥伴朋友去酒吧小酌一二,一如從前,並沒什麼一點的變化。  

  即便有變化,也只是僅僅局限於他的家。  

  鞋櫃子的最下層角落多了一雙稍微小一點的拖鞋,從前多是做擺設的客廳的長沙發上偶爾會多一個安靜的身影,不常開的電視偶爾會傳出低低的聲響,客房裡多了一兩絲的人氣,小浴室裡多了一瓶洗髮乳,多了毛巾牙刷杯子,廚房的冰箱裡隨時都有合他口味的飯菜,每天下班回家不用自己再開燈。  

  結婚,也就如此而已吧。  

  哦,再有,也不過是偶爾的早歸,會有人小聲地同他道一聲「回來了」,早上會有熱騰騰的米粥鹹脆的醬菜新鮮的油條豆漿。  

  再多一點,也不過是他再不用操心自己的衣物什麼的了。  

  還是自己以前的安閒,熟悉的清淨,再無其他。  

  他微微一笑,閒適地站在電梯邊上,等候。  

  「顧總。」啟明公司老總的秘書親自走過來,「樓下有位章小北章小姐,說是找您。」  

  「哦,我太太。」他淡淡頷首,「我正等她。」  

  那秘書一下子瞪大修飾精緻的眼睛,錯愕的神情他完全看進眼裡,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些開心起來。

  電梯從一層慢慢升上來,他唇邊帶著微微的笑,眼睛一直望著電梯的指示燈,隨意又在褲袋裡的手忍不住有些癢。

  叮,一聲輕響,電梯門徐徐往兩側打開。  

  讓他在電梯前等候了將近十分鐘的那個女子終於出現。  

  奇怪的是,在這幾乎算是劍拔弩張雙方談判的緊張時刻,他等候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一點點的不耐煩。

  很奇怪的現象。  

  「顧……對不起,我來晚了。」  

  那個要他等候著的女人,微帶著嬰兒肥的臉蛋上,似乎剛擦過,卻依然是汗濕濕的,不同於總一身運動服的往日,明顯一身匆匆穿就的稍微正式一點的薄毛衣牛仔褲運動鞋子,懷抱著一個大大的紙袋,一如他自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的拘謹與畏縮,一見到他,立刻低下紅彤彤的臉,將手裡一直攥著的U盤遞給他。  

  「跑著來的?」他接過有些潮熱的U盤,本該立刻轉身回會議室,卻不知為什麼,望著這個有些氣喘籲籲的女子,有了微微的怒氣,「從哪裡下的車?出租司機沒送你到大廈前頭?」  

  「不、不是不是!」小北忙想也不想地搖頭,「是我……說錯了地址!」  

  憶起剛剛周琳的說辭,他有些瞭然。  

  「好了,你先歇一歇,我去開會。」他想伸手去摸摸她有些汗濕的臉龐,卻又沒動手,只示意一旁靜靜等候的那位秘書小姐過來,「麻煩你倒杯水給我太太,謝謝。」  

  「啊,不用不用!」他的太太很用力地搖頭,似乎聽到他如此稱呼自己,一瞬間連耳朵都紅起來,「我不耽誤你們開會了,我自己走了。啊——」似想起了什麼,忙將自己一直牢牢護在胸前的大紙袋又遞向他,「我怕我拷錯了資料,所以把你的筆記本也帶來了。」  

  他深深看這女人一眼,伸手接過來,終於忍不住將她有些亂垂了的短頭髮替她順到耳朵後,順便小指撫過她紅紅的耳垂,熱燙的觸覺,讓他突然有些想笑了。  

  「顧總,顧太太?」那位秘書小姐小心開口。  

  「好了,先跟這位小姐到會客室歇息一會兒,等我開完會了,再開車載你回家。」他拍拍她的肩。

  「真的不用了,我,我——」  

  「好吧,聽說大廈附近有咖啡廳,你要不去那裡等著我?」他望著她泛紅的低垂著的臉龐,不容她再拒絕:「等一下我有事同你說。」  

  「哦。」這一次,她乖乖點頭。  

  一旁的秘書小姐忙很有眼色地替她按下電梯按鈕。  

  他微微笑著,忍不住惡作劇地再伸手輕輕扯了下她的紅耳垂,才心滿意足地轉身回會議室去。  

  好吧,關於他開始三個多月了的婚姻生活的感想,他再加上一條。  

  那就是,身邊多了一個他隨時可以正大光明……調戲的小女人。  

  結婚,還不錯。  

  走出大廈,還沒等他轉向那個咖啡廳,蹲在大廈草坪前不知在做什麼的女人,便進入了他的視線。

  不知為什麼,他竟然想笑,又想歎氣。  

  慢慢踱到她的身後,他微彎腰,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但又沒拍下去,只側走一步,半蹲在她的身邊,看她到底在做些什麼。  

  綠綠的草坪,大概剛剛修剪過,清新的青草味道,很好聞。  

  這個還沒發覺他到來的女人,正很認真地睜著平日裡很少睜這麼又圓又大的眼兒,雙手仔細地在草叢裡翻啊翻的。

  「在找什麼?」他輕輕笑。  

  「……」女人卻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有些呆呆地轉過來看看他,而後猛後退一步,卻忘了自己是蹲在地上的,結果一屁股坐在了石子路上。  

  「小心一點。」他忍住笑伸手拉她。  

  「啊……啊,你開完會啦?」她忙不叠地撐手站起來,有些慌張。  

  「找什麼呢?」他饒有興趣地再去看那片被她翻得有些亂的草坪,索性也伸手翻上一翻。  

  「……菜籽兒。」她聲音很低,見他在那裡翻,遲疑了下,又蹲回去,將放在腳邊的一個小塑料袋拿給他看。

  「哪裡來的?」他接過袋子,瞇眸看一下,烏溜溜似乎比綠豆還小一點,大約有十幾顆,很可憐地放在小小的塑料袋子裡,「什麼菜?」  

  「木、木耳菜。」她似乎很臉紅,垂著臉,視線有些緊張地盯著眼前被自己翻得有些亂的草坪,訥訥地回答:「剛才有工作人員在這裡說要搞什麼植物示範牆體,拿出許多花籽菜籽,我,我向他們要來的。」  

  「就要這麼幾顆?」他忍住笑,倒是真的有些驚奇了。  

  這個小女人,平素裡很是內向羞澀的一個人,連與他這麼婚前婚後總也相處半年了,說話時還會臉紅,就算是對著他那幾個時常跑他們家去打秋風的損友兄弟,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躲起來就躲起來的,這一回竟然主動去向不認識的人討要菜籽,不得不讓他很驚奇了。  

  「人家很、很大方的,可我不好意思多要。」眼睛突然又從草叢裡發現了一顆烏溜溜的菜籽,她有些遲疑地伸手去撿,卻已經被人家先捏了起來,便又低低解釋:「我卻不小心全掉在這草裡了。」  

  語氣裡,不能說沒有幾分懊惱的。  

  「那還愣著什麼?快撿吧!」他微微一笑,將手指間的菜籽丟進塑料袋子,半蹲著再去翻那草坪。

  「啊,不、不用了,這些已經夠、夠了!」她臉更紅,匆忙地站起來,不經意地四處看了看,卻竟瞅見了不遠處很好奇地不斷掃過來的許多視線,立刻想也不想地伸手扯他,「快、快起來,有人在看!」  

  他回頭望了望,見她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便咳嗽一聲,忍著笑站起來,將塑料袋子隨手團團裝進褲袋裡,順手再握住她手腕子,便向那群人走過去,「啊,我公司的同事,來見見。」  

  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腕,原本入手有些涼,但他敢打賭,最多不過三秒鐘而已,就會燙得幾乎可以媲美煮雞蛋了。

  「啊……我……」  

  「咱們結婚時也沒請客,今天既然碰上了,就算是順便補請他們喝杯喜酒了。」  

  女人那幾乎打跌的被他硬扯著前行的步子,他不是沒瞧到,卻很惡意地假裝視而不見,偏偏將她帶到了自己那群正大眼瞪小眼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與她的部下面前。  

  「這是章小北,我太太。」他壓下心中越來越蠢動的笑意,微微朝著他那幫部下點頭,「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我和小北請客,順便算是補請大家喜酒了。」  

  「顧總,那我們還要不要順便補送紅包啊?」同他相熟的一名經理笑著道。  

  本有些嚴肅的場面,立刻開始了善意的起哄。  

  他笑著將一隻胳膊搭上他太太的肩,將她半圈在自己懷裡,笑著揚眉,「既然王工順便送了,那我們自然也只好順便收咯!」  

  幾句話,讓這熱鬧的場景更加熱鬧起來。  

  他隨著他的部下笑,一邊將他的部下一一介紹給他懷中幾乎快變成紅人的他的太太,一邊將她更摟緊了一點。

  「結婚就是好啊!」王工笑瞇瞇地同小北握手,「顧總以前就算是談成了大單,也總是板著臉嚴肅得很,害得咱們想乘機邀功揩油也不敢,如今呢,不用咱們開口,顧總主動自己就送上來給咱們便宜沾,真是謝謝小北太太啊!」

  一番話,大家笑哄哄地贊同。  

  「說得我顧天明好像是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財。」他不在意地笑,帶頭領著這一幫很會打蛇隨棍上、給梯子就上房的部下往不遠處的商務餐廳走,一邊摸摸懷裡女人的頭髮,笑道:「好吧,地主太太,今天咱們就咬牙破一回財吧!」

  「哈哈,小北太太,您可千萬不要說『地主家也沒餘糧啊』!」一名部下打趣道。  

  立刻,所有人都笑起來。  

  他懷裡的女人卻羞得將臉兒全埋到他衣服裡去了。  

  他板臉有些警告地環視他這群部下一眼,哼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又笑了。  

  手,不經意地將懷中女人的肩,擁得更緊了一點。  

第3章(2)

  包了一個大雅間,任他那幫屬下隨意地點酒點菜,一副不狠剮他一頓不罷休的態勢,自然也喝了幾杯熱鬧的敬酒,但身為人家上司,還是很懂得識時務的,將皮夾中的信用卡放下,再說幾句今晚隨意的場面話,他便拉著他那一直臉紅一直臉紅的太太出了店。  

  四月微微的晚風吹過來,有些冷,卻又很是舒服。  

  「今天沒嚇著你吧?」他微笑著握著那燙燙的手腕子,迎著微微的晚風,慢慢走在行人道上。  

  天色正早,還不到下班的時刻,彩色的霓虹尚未亮起,路上車多人少,路旁一處接一處的櫥窗裡,擺滿了精緻的各色商品。  

  很少有的悠閒時刻,於他來說。  

  「沒啊……就是緊張。」跟在他身後半步的女人聲音還是低低的。  

  他聞言,停住步子,側眸望她。  

  「怎、怎麼了?」她立刻也停了步子,有些緊張地擡頭看他一眼。  

  「難得你肯這麼說。」他微微有些驚奇,索性手用一點勁道,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怎麼這麼害羞呢?」

  「對、對不起……」女人瞬間又垂下頸子。  

  「為什麼要抱歉?」他心裡暗歎口氣,拉著她再慢慢走,望著身旁來來去去談笑風生的男男女女,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再柔和一點:「小北,你如今在你們超市是什麼職務?」  

  「啊?」她有些驚訝地擡頭,卻只看到他的後肩。  

  「你當初是以儲備幹部的身份應聘進的那間超市,對吧?」他手用力,將女人拉到與自己並行,眼睛並不看她,只一邊慢慢走,一邊繼續問:「工作了將近兩年了,如今是什麼職務了?」  

  「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他笑一聲,又輕輕歎一聲,心裡突然有些不滿意起來,聲音便有些淡了,「去年年底的事你忘記了?」  

  「……哦。」她咬住下唇,低著頭,慢慢跟著他走。  

  「你一個多星期沒有出現,我去超市找你過。」他回想起那些天沒有烙餅吃的不愉,此時竟然有些莞爾,「正好你們超市的主管我認識,所以聽他說的啊。」  

  「……常經理?」她忍不住擡頭看他。  

  「他說平日裡你工作很是踏實,沒一點其他小姑娘那樣的只想輕輕鬆鬆卻又想一步登天得高薪的心思。」他卻不看她,也不告訴她到底是哪一個她的頂頭上司,只慢慢走著,「還說你很有希望被重點培養。」  

  她沒有說話,只很專注地繼續擡頭望他。  

  「這也有幾個月了,你升職了沒有?」他微低頭看她,她卻立刻又低了頭,他不由暗暗歎口氣,拉著她繼續走。

  「……常經理說我太內向,要我改改。」她小聲說。  

  「那我今天給你機會你還不知道用用!」他哼她。  

  「啊?」  

  「啊什麼啊?」他索性鬆開她的手腕,在她還沒鬆口氣時,又圈上她的腰,不看她再次開始紅了的臉,繼續往前走,「今天多好的機會啊,反正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啊,就算是腦袋擡得高高的,姿態再怎麼傲,他們哪一個敢說一個不字?偏偏啊,就是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害得我被他們看成是欺壓良家女子的凶神惡霸。」  

  「啊?」她有些不置信似的再仰起臉兒看他。  

  「又啊?」他明明想笑,卻是故意板著臉,摟著她的軟腰繼續慢慢走,「虧得我今天擺出這麼親善的模樣,卻還是被你害得功虧一簣,竹籃打水一場空。」  

  「對、對不起……」腦袋再次乖乖地低下去。  

  他有些受不了地歎口氣。  

  「我在同你說著玩兒呢,傻妞兒!」忍不住擡手敲一下她快低到腰下去的腦袋,他微微嚴厲一點,「給我擡起頭,挺胸!」  

  她慢慢擡頭,怯怯看他。  

  「我是黃世仁,還是你是楊白勞?」他一字一字地。  

  「啊?」  

  「啊你個頭啊,啊!」他再敲她腦袋瓜一下,歎息出聲:「你又不欠我錢,更不欠別人,怎麼總這麼小心翼翼的?」

  「我……」  

  「小北,你現在這樣子,是很吃虧的,在這個世道。」她怯怯的模樣,讓他心裡又是惱卻又帶著幾分很奇異的開心,索性便不再看她,只繼續摟著她腰走,「內向一點沒什麼毛病,可你這麼動不動就抱歉對不起的可就是不好了。」

  「……我其實知道的。」她低低地說。  

  「總是這樣,你想升職……會很不容易。」他順順她的短頭髮,「虧你還剪了這麼一個很幹練的髮型呢,簡直是浪費。」  

  紅紅的臉兒,怯怯羞澀的眼兒,配著這短短的柔順頭髮,只會想要人……欺負啊。  

  心裡,不知為什麼,突然間很癢很癢起來。  

  「所以,你一定要改!」他聲音一下子粗起來,鬆開圈在她腰上的手,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腳步有些快起來,「以後不許動不動就道歉,不許有事沒事就說對不起,不許還沒怎麼著呢,就低著腦袋紅了臉蛋!」  

  她愣愣的,一時反應不來,只顧著追上他快了許多的步子。  

  「還有——」他又停下步子。  

  她立刻很乖地擡頭看他。  

  「就算我是黃世仁,我也希望你是……」他微微咳嗽一聲,微俯首靠近她小巧的元寶耳朵,低低啞啞地將自己突然升起的念頭很誠實地說給她聽:「……喜兒啊。」  

  她……傻了。  

  於是,當可憐的喜兒被大張著狼嘴的某人從頭吃到腳,再從腳啃到頭地完完全全地吞食進肚子後,只能埋首進軟軟的枕頭,任臉兒紅了又紅、熱了又熱了。  

  而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地主大老爺,則閒悠悠笑悠悠地側枕著胳臂,平日裡總微微帶著嚴厲嚴謹的臉龐上,難得的是今天她看了無數次的……笑意。  

  到底是他今天被什麼鬼神附了體,還是她的眼睛出了問題?  

  臉兒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了,她埋進柔軟的枕頭裡,手在床邊偷偷摸。  

  「還不累嗎?」他眼尖地瞧到了她的小動作,明明知道她在找什麼,卻偏偏不說破,更不好心地幫幫忙,反而很惡意地伸過胳膊去,一下捉住了那偷偷溜出被單的軟軟熱熱的手。  

  軟軟熱熱的手立刻一縮,卻被他緊緊握住了,哪裡跑得了?  

  「……」  

  「什麼?」他笑瞇瞇地湊近臉兒完全埋進枕頭裡的人兒,很好心情地笑著再問一句。  

  「……」  

  「行啦,我已經知道你的肺活量有多大啦,快出來吧,小心憋得頭暈。」他鬆開緊握住人家手的巨掌,很好心地一把扯掉大枕頭隨手一丟,解救快被悶壞的女人。  

  女人紅彤彤的側臉露在有些亂的短髮下,他伸指輕輕一敲,忍著笑,將熱熱的聲音吹進她的元寶耳朵裡。

  「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泡個澡?」  

  轟!  

  他真的瞧到了漫天的火燒雲從女人的臉上席捲進了薄被單覆蓋下的光裸嬌軀上。  

  呵呵。  

  他忍笑咳嗽一聲,不忍心太過欺負人,終於肯發些善心,將蹭到女人後背去的薄床單向上拉一拉,直蓋到女人的頸子上,給她一點點心理上的安全感。  

  結婚三個多月,卻直到今天才過洞房花燭夜,於他來說,不能不說是個意外。  

  起先,出於或許憐惜、但更多的是為了保障自己能長期吃到可口烙餅的福利為前提的利益驅使,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娶了這個其實根本不怎麼熟悉的女人,過後的懊惱不是一點也沒有的,但,他的性子雖然一向固執,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但偶爾的隨遇而安還是有一些的。所以,就安慰或勸勉自己說,算了,娶就娶了吧,他如果要結婚,能娶這麼一個安靜羞澀甚至沒什麼主見的女人,比迎娶另外還不知道面目不知道脾氣的那些所謂成熟女人,要好太多了。  

  於是,就這樣,真的同她住在了一個屋簷下。  

  女人,安靜,羞澀,膽小,甚至有些怯懦。  

  還記得同她領了證件,去她同別人合租的平房裡將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無物的行李打包回家來時,女人一臉茫然不安怯怯站在他的客廳裡,那甚至有些傷懷的神情,讓他心裡竟是微微地悶,隨手便指了客房給她,她偷偷望他時驚訝卻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讓他何止不是也偷偷鬆了一口氣?  

  好吧,好吧,至少現在沒人敢同他爭搶這個很會做飯的女人的所有權了,他可以暫時放心去繼續他本就忙到腳打後腦勺的工作了。  

  於是,三個月,竟這麼不經意地過了去。  

  女人,很小心地將自己排除在他的生活工作之外。  

  一早一晚的飯菜,冒著騰騰的熱氣,很規整地擺在他早上踏出房門或晚上踏進家門的第一時間,女人,則似乎會隱身法術一般,如原先那些來幫他做烙餅的日子一樣,很少能瞧到她的面。  

  偶爾的早歸,不經意地放輕手腳甚至幾乎是偷偷地進門,才能或多或少地瞧到女人抱著抱枕盤膝有些懶散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偶爾會因為節目的爆笑而笑出聲。  

  然後,在發現自己被他注目的第一時間,如慌張的小兔子一樣,結結巴巴地道過晚安,倉惶而逃,飛快地溜進她如今的地盤,再不肯出現。  

  更多的時間,若不是他偶爾去客廳的小浴室洗手方便,看到了原本空曠的梳洗台上多了他不熟悉的毛巾杯子牙刷洗髮乳,才順帶記得他的客房裡如今入住了一位嬌客,他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已經是已婚的男人身份。  

  常常會莞爾地一笑。  

  自己該是很注意保持生物距離的人吧,卻原來,還有人,比他在與人保持距離的經驗上,猶勝一籌。

  於是,明明不是較量的較量,卻拉鋸一般,到了今天。  

  他,終於吃了早就屬於自己的那份味道還不錯的盛宴。  

  「小北。」他順順她耳邊的散發,心情很愉悅地低低地笑。  

  身邊的女人立刻繃緊了嬌軀,隱在薄薄被單下的瞬間繃直了的肩背,讓他有些無奈地暗歎了口氣。

  今晚,他輕輕推開這一間屬於他的客房的門的那一剎,原本正斜靠著床背曲著雙腿閒閒翻雜誌的女人,在他輕輕推開門出現在她眼中的第一刻,便露出很警覺很警惕的神情。立刻僵住的軀體,從某一方面,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他第一次踏進這目前已屬於她的地盤的目的。  

  抗拒。  

  他從她很是慌亂怯怯的眼眸裡,瞧到了這信息,卻故意視而不見地無聲走上前,走上前,直到將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擁進了懷中,直到將她極是羞澀極是畏怯的神情,納入了自己滾燙的唇舌。  

  熾熱,畏怯,熱烈,恐懼,情動,迎合。  

  他收穫了他目前人生中最滿足的滿足。  

  她付出了她青春歲月裡最珍惜的珍惜。  

  他與她,男人與女人,終究在亙古的情動裡,合而為一。  

  從此,真的成為了親密的家人。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29 23:12:06

第4章(1)

  停車入位。熄火下車。  

  照舊不走地下電梯,而是從步行口出了大廈口,再慢悠悠順著石子路繞到大廈的正門。  

  夜已近子午,暈黃的路燈下,偶爾的沈悶汽車聲響,微微點點的蟲兒鳴叫,靜謐的夜色,深藍的天空,組成一個很難得的人間四月天。  

  「顧先生,回來啦?」  

  值夜班的大廈保安朝著他點頭笑,很慇勤地替他將大廈入門刷開。  

  「辛苦了。」他點頭,步入大廈的同時問:「我太太回來了嗎?」  

  「好像還沒。」  

  他淡淡點頭,走進去兩步,卻又轉身出來。  

  「顧先生?」  

  他隨意地擺一下手,走下台階,順著園子的入口向外慢慢走。  

  快午夜了,即便今天是晚班,也該回來了。  

  很難得的,他突然興起了去接一接他那如今實置名歸的太太鸞駕的念頭。  

  最近好想吃小北做的飯。  

  中午時,來附近談業務順便晃到他公司蹭飯吃的張軍,很有些歎氣地發著牢騷。  

  他卻笑得愉快,捧著飯盒,吃著有五六樣菜碼的章小北牌炸醬麵。  

  而坐在餐廳他對面的齊放則是邊將同樣的炸醬麵送進嘴巴,邊索性翻了個白眼送某人。  

  張軍有些眼紅地瞪著兩人的大飯盒,順手拿自己的餐盒硬撥了齊放半份面,即便齊放拿眼狠瞪他,也很皮厚地大口吞食,沒一點斯文的樣子,讓餐廳用餐的許多原本芳心暗許的小姑娘都傻了眼。  

  他忍不住哼笑了聲。  

  結果卻被耳朵尖的蹭飯客很不客氣地譏諷了一刻鐘。  

  什麼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  

  什麼只想著自己的快樂,卻忘記了人家的幸福。  

  什麼只顧著自己的享受,卻視而不見人家的辛苦。  

  ……  

  一大堆的什麼什麼後,於是,結論得出:什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什麼天上掉的餡餅啊。  

  什麼奪人所愛啊,因為小北明明是他張軍先生先發現的嘛!  

  什麼沒事偷著樂和去吧。  

  什麼等著人家甩了你後悔去吧。  

  最後甚至連什麼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也爆出來了。  

  明明是吐槽的話,偏偏連齊放也連連點頭。  

  ……  

  他這才知道,自己娶了這麼一個羞怯膽小甚至得過且過的女人,竟然引了這許多男人的眼紅。  

  於是,不得不被逼得,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這個做得一手好麵食的小女人,有一些怠慢了,以至於沒發現某些早就應該發現的問題?  

  反省了,才發現,自己真的對這個小女人不夠重視。  

  女人整日裡似乎總是一身大學時代的運動服出來入去,女人總是清湯掛面素淨著一張還算清秀的臉龐上班下班,女人總是任勞任怨地打掃著他三房兩廳的家,卻得不到他任何的誇獎,甚至連一句「辛苦」也不曾有過,女人總是小心翼翼地看他的眼色,什麼也不敢反駁,女人總是隨時戰戰兢兢的模樣,動靜小小的生怕打擾了他的生活,女人總是怯怯懦懦地咬著嘴唇任他……親密地輕薄……  

  從少年時便不再紅過熱過燙過的老臉,突然不由自主地紅了熱了燙了。  

  這樣的只微微地反省反省,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些大男人的沙豬主義了。  

  「不要以為小北現在怕你才這麼總什麼也不敢反駁地順應著你,等哪一天人家終於覺悟了起義了,你就等著人家甩了你你後悔去吧!」  

  拋下這句很是氣勢洶洶的話,蹭飯客抱著沒怎麼蹭飽的肚子走了。  

  臨走前,順便再下達一口頭通知,本週末他將大駕光臨,要求探視被他霸道地霸佔了的可憐小女子。

  他哭不得笑不得。  

  當初甚至連幾位好兄弟也沒知會便同這小女人領了證書,幾位好兄弟對他的行徑除了驚訝驚詫驚撼之外,似乎一點點的鄙視還是存在的。  

  真的是哭不得笑不得。  

  如果他可以上訴申訴,是不是可以請求重新宣判?  

  他們怎知他只是想長久地利用一本證書將一個自由的女人合理合法地禁錮起來……只為了方便隨時來滿足他的口腹之慾?  

  ……  

  好吧好吧,他承認,他是商人,自然知道怎樣的取捨判斷能最大限度地為自己贏得利潤最大化的效益。

  可是,反過來說,他為他要贏得的效益,付出的,又如何不是他最大化的成本?他為這一段合理合法地將一個自由的女人禁錮收藏起來,所付出的,豈不同樣是他同等的自由?  

  當你用一個商人的角度來分析感情時,你已經失敗了。  

  那越說越惱的蹭飯客不屑地撇唇切他。  

  他明明有許多的理由來反駁……最後,卻竟是無言以對。  

  ……鑽了時機的空隙,在情感最需要支持的時刻提供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在最需要安慰撫慰的時刻,提供最及時最大限度的安慰撫慰,眼光精準地拋出最具吸引力的誘餌,利潤最大化地將成功手到擒來。  

  他承認他在這一段為將一個自由的女人合理合法收藏,運用的,的確是商人的手段。  

  施之以好,誘之以利,得來,利好。  

  他並不認為自己哪裡做錯了。  

  這個自由的女人,是心甘情願進了他的牢籠,入了他的掌握。  

  可是,心真的,漸漸有些沒了底。  

  這個女人,心甘情願進了他的牢籠,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是抱著怎樣的態度?  

  感恩之心?  

  報答之意?  

  還是,是隨遇而安,得過且過,只要能尋得一個讓她心可以不再漂泊流浪的擋風遮雨的安穩所在?

  本是毫不在乎這所有一切,但在今日,在這段他以商人手段獲得的婚姻進行到將近四個月時,突然,他起了探詢之心。  

  更,有了深深的不滿足與莫名的渴望。  

  緩緩吐出一口有些沈重的氣息。  

  他竟有些想大笑的衝動。  

  人心果然是無底洞,總在自己以為滿足的時候,再起新的慾念與渴望。  

  ……新的慾念與渴望啊。  

  有些受不了地拍拍額,他下意識地抽出一根特醇七星叼進嘴巴。  

  他平日裡對於吸煙,不排斥,不拒絕,不一定每天會抽上一根,但一直會在衣兜裡隨身攜帶著,就像工作忙碌偶爾連軸轉需要提神時,如同咖啡,屬於他可以利用的工具,沒有多少的情感,只是提神的工具。  

  為了某種目的,可以利用的工具。  

  除此之外,便再無任何的意義。  

  可是婚姻,卻不同於他以往所接觸到的任何事物,在深深反省了自己之後,竟再不能用以往的眼光以往的公式來籌劃,計算,得出結論。  

  婚姻於他,到底,他應該抱持著怎樣的態度,他到底想得到怎樣的利潤?  

  他,到底是怎樣看待著那個明明讓人很省心卻又讓人不得不費心的女人?  

  男人,女人,婚姻。  

  婚姻,女人,男人。  

  怎樣的加減乘除,怎樣的組合搭配,才能使之成立?  

  穩固的成立。  

  ……恆久的,成立。  

  「……顧……」  

  他擡眼,擾得他腦袋一團亂的罪魁禍首,怯怯站在他身前兩米處,一手拎著大大的袋子,一手有些緊張地捂在運動服上裝的口袋裡。暈黃路燈下,閃爍的眼兒,遲疑地望著他。  

  「回來了?」他含糊地哼一聲,愣一秒鐘,便兩大步跨過去,隨手接了她拎著的大袋子,「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我今天做了賊。」她小小聲,閃爍的眼不敢再看他的神情,只將解放了的手探進上裝拉鎖裡,慢慢掏出一個看上去沈甸甸的小袋子。  

  「什麼?」他聲音大一點,望上她高舉起的小袋子,含在嘴唇的七星煙掉在了石子路上。  

  「我剛剛在街心公園偷了土!」她臉兒紅紅,暈黃的路燈下,點點的汗閃閃發光。  

  「偷土?」他恍然明瞭,不由笑了,再伸手接過來,拎了拎,很有份量,便點點頭,「夠種你的菜籽嗎?」

  「大概吧?」她望著自己滿是泥漬的手指,咬著下唇,似乎很是難為情。  

  「拿手直接摳的草坪?」他笑,卻知她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果然搖頭,似乎有些氣憤地瞪他一眼。  

  「我不是看不起你。」相處總是算很長一段時間了,他慢慢地也知道了她幾個小動作小表情的含義,便歎也似的哼笑一聲:「總不會直接倒了花園裡的花盆吧?」  

  「那個花盆裡的花不知被誰拔掉了!」她低頭,小聲嘀咕,順便將他掉了的煙揀起來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我今天上班過去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所以……」  

  「呵呵,惦記上了,所以趁著夜深人靜就動了手?」他笑著搖頭,轉身慢慢往回走。  

  「反正也沒花了啊。」她小小聲地反駁,跟上他的腳步。  

  他有些奇異地微回頭瞅了一眼。  

  女人的臉兒,因為做了自認不算什麼壞事卻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的事,而有些紅,眼睛亮晶晶的……女人,今天似乎很是興奮,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說話利索了,聲音微微大了,敢同他交談了……不怎麼怕他了。  

  怕?  

  他有些笑不出聲了。  

  自己付出了同等代價掬到掌心的小女人,對自己卻有著幾分的怕,總是一件很失敗的事情啊!  

  「呀,顧先生去接太太了啊。」  

  他和女人居住的這棟大廈的入口,那保安見了他們,忙笑著將門為他們刷開。  

  「林師傅,今天您值班啊。」他身後的小女人笑瞇瞇地打著招呼。  

  他一挑眉,竟從不知這同他在一起總是怯怯的小女人,同別的近似陌生的人會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知道對方的姓氏。

  「是啊。今天上晚班呀,回來得好晚。顧先生一聽說你還沒回來,連門也沒進就去接你了,小北,你好有福氣。」

  保安笑瞇瞇的聲音再傳進他耳朵。  

  聽進耳裡,他竟然起了莫名的不樂之心。  

  屬於他所掌握的這小女人,是不是對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態度太好了一點點?  

  每日會準備他帶到公司去的午餐,這自然是應該,可因為偶爾上門蹭飯吃的齊放的一句話,竟不辭辛苦地再每天準備一份午餐,還讓他捎帶而去,是不是就有些太熱情了?  

  「林師傅你就會取笑我。好啦,我們上去了,今天晚上有風,林師傅您多穿一點。」  

  他再挑眉,今天晚上有風,剛剛他只穿著襯衣在外頭站了大半天等她,她怎麼一點也沒注意到,更不要說是……

  哼。  

  他有些不悅地哼一聲,有些氣悶地拎著這女人做賊成果的手狠狠按下電梯按扭。  

  「給我一袋吧?」女人終於結束了聊天,站到了他的身後。  

  「不用。」他聲音略略冷淡。  

  女人,便不再說話。  

  不知為什麼,他又心生了懊惱。  

  微回頭,果然,原本還很是自在的女人,如今,已經垂著了頭,手,下意識地合在一起,微微擰起了手指。

  「以後上晚班,打電話給我。」他頓了下,有些亡羊補牢地道。  

  「啊?」女人,似乎被他突然的話或者突然的關心嚇了住,愣了一會兒,才輕輕說:「不用不用,這裡治安挺好的。」「治安再好,我也是會擔心的啊。」他咳嗽一聲,面色平靜地望著慢慢往下來的電梯指示燈,竟有些臉發燙。

  天曉得,他多少年不曾說過這麼……的話!  

  叮,電梯下來,門開了。  

  他一大步跨進去,轉身,眼尖地瞥到這女人低垂著的臉,竟然紅透了!  

  心情,很奇妙地再度愉悅了起來。  

  「還不進來,傻站著幹嗎?」他微微笑。  

  女人忙有些倉惶地跨進來,有些手忙腳亂地按了層數。  

  他望著她手忙腳亂的慌張樣子,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男人,女人,婚姻,使之穩固成立的組合搭配,他似乎摸到一點點的門道了。  

第4章(2)

  拿毛巾擦著滴水的頭髮,他鬆垮垮地穿著睡袍出了臥室。  

  客廳的大燈明晃晃的,很少有的現象。  

  那個還是一身運動裝的女人,跪坐在客廳的大燈下,身前鋪了好幾張的報紙,正埋首不知在做什麼。

  「小北,很晚了,你還磨蹭什麼?快去洗澡了!」他一邊走過去,一邊聲音微微大一點。  

  女人回頭,眼中本有些懊惱,但瞥到了他鬆垮垮睡袍下露出的點點胸肌,頭立刻又低了下去。  

  他微微一笑,頭頂著毛巾,將睡袍調弄整齊了一點,想了想,卻還是依原樣鬆垮垮套在身上,將自己還算滿意的胸肌欲遮還露,一邊照舊擦著頭髮,一邊故作不在意地走了過去。  

  鋪著的報紙上,灰黑色的絮狀物,黑褐色的泥渣,悶悶攤著。  

  「哦,看來這小賊白做無用功了。」他笑著隨意坐在她一旁的沙發背上,探身瞅了瞅,有些可惜地笑一聲,「好像沒多少好土嘛!」  

  「怎麼花草裡也有豆腐渣工程!」白白心跳二百還擔了賊名做了賊事的女人氣憤難平,有些惱火地瞪著報紙上的渣渣沫沫,「白白害我剛才差一點得了心臟病!」  

  「為這麼一點土,至於嗎?」他受不了地搖頭,順手將擦頭髮的毛巾丟到她肩上,「好了,好了,過兩天等你輪休我們去花卉市場買點土好了,現在洗澡去,看你的手,髒成什麼樣子了?」  

  「花卉市場離這裡這麼遠,又是油錢又是土錢的,我不去。」  

  難得,這女人也有了小脾氣啊。  

  他暗暗吃驚兼心情莫名地愉快,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還微皺著眉頭,拿赤著的大腳丫子輕輕踢踢跪坐在地板上的女人的腰,「好了,我們又不在意那麼幾塊錢。你快去洗個澡,我晚上還沒吃飯呢。」  

  她顧不得在意他突然很親暱的舉動,一聽他的話,馬上跳起來,一臉的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沒吃飯嗎?你等一會兒啊,我去洗洗手,等一下給你下個麵條熱熱昨天燉的牛肉行嗎?」  

  「只要能餵飽我的肚子,怎麼著都行。」他笑著再伸腳作勢要踢她,她忙跳著躲開,看也不敢看他地跑進小浴室去了。  

  他望著她輕快的背影,不由微微笑了。  

  彎下腰,他再仔細看一看報紙上的渣渣沫沫,再次搖頭。  

  小石子,花草的根須,某種植物粉碎的稭桿……  

  這傻妞兒大概直接將花盆裡的土整個磕進了早準備好的袋子,不然怎麼會發現不了?  

  隨手將報紙連同這些渣渣沫沫一同拎起來走到廚房塞進垃圾桶裡。他洗洗手,剛想打開冰箱察看,他臥室裡的手機響了。  

  有些惱怒地皺眉,他卻是無奈地走回去,從床頭櫃拎起手機,瞄了眼來電,接聽。  

  「小放?怎麼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正喝酒呢,沒打擾你的好事吧?」  

  「你說呢?」他淡淡一笑,說著話往外走,「你同阿軍以後少混一塊兒,如今這口氣這調調怎麼越來越像他?」

  「阿軍至少是遊戲紅塵,哪裡像天明你啊,整日裡嚴肅著臉面,有什麼人生樂趣?」電話那頭,爽朗地笑得很是開心。  

  「怎會沒有人生樂趣?」他也笑,突然起了興趣,索性將剛才有人好不容易做賊卻白用功了的事完完全全說給人聽,末了,歎息一聲:「哪,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你這麼說,小心小北聽到了。」  

  「啊,你的提醒晚了一步。」他笑著,瞅著那個目不斜視越過他進到廚房去的小女人兼傻妞兒,到吧台給自己倒了一杯解百納,慢悠悠飲了口,繼續笑道:「雖然沒有白眼飛過來,但雄赳赳的氣勢很值得我深思一番。」  

  「深思什麼?」  

  「我即將要吃的夜宴,會不會被灑了毒藥?」他笑著放下酒杯,往廚房走,邊走,又笑,「小放,你不會無故這時候打電話給我,只為打擾我好事吧?」  

  「沒什麼啊,只是我剛被人電話騷擾,硬生生從美夢中驚醒,不能再安眠,所以找人聊天。」電話那邊,是很得意的大笑,而後笑聲一頓。  

  他不語,耐心等候。  

  「我媽媽打來電話,說過不久要回國來看我。」  

  「齊阿姨要來嗎?」他微笑,「很好的消息啊,你是興奮太多還是被嚇太多,所以不能安眠?」說著這文縐縐的語言,他又有些想笑,「阿姨難道是想來檢查一番你如今對中文的掌握程度?」  

  「你明知不是這樣!」電話那邊,有些惱了。  

  「哦,又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嗎?」他恍然大悟一般,靠在廚房玻璃門上,有些懶洋洋地瞅著專心煮麵條的女人,微微笑道:「你年紀不大不小,找一位女朋友是情理中事,再自由兩年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又是情理,又是無可厚非,你真是好回答!」  

  電話那頭悶悶不樂的聲音很是煩躁,他這頭幾乎都能瞅到那個一邊歎氣一邊猛抓頭髮的人了,不由又笑。

  「那你想如何?」他笑問。  

  「我若知道還咨詢你們做什麼?」重重一聲歎,「好了,我不想再同你說話,你請小北過來,我和她聊天。」

  「不好,我們很累了,沒空陪你悲春傷秋。」他笑著,不等電話那頭髮火,直接掛電話。  

  將麵條挑到碗裡的小女人很好奇地回頭瞅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將手機隨手放到餐桌上,走進廚房。  

  「只煮了一碗?」他挑眉,端著已經出了微波爐的燉牛肉和炸醬往外走,「你不吃嗎,小北?」  

  「我不餓。」搖搖頭,小北端著麵條出來,放到桌子上,再回身去拿筷子和勺子。  

  「明天幾點的班?」他坐下,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先夾了塊牛肉吃,再拿她放進炸醬的小勺子舀了滿滿一勺淋到麵條上。  

  「還是下午班。」她不像以往那樣,給他擺好了飯便藉故離開,而是坐了下來。  

  他暗暗驚奇,卻當然不會白癡地問出來。  

  「今天常經理找我談了話。」她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似乎很是雀躍。  

  「哦?」他吃一口面,忍不住笑,「終於要升你的職了嗎?」  

  「嗯!」她用力點頭。  

  「好!可喜可賀!」他夾起一塊牛肉,伸長手遞到她面前,「祝賀你!」  

  她有些臉紅地躲開他的笑容,遲疑了下,還是張口,吃了那牛肉。  

  他心裡更加愉快,表面卻還是一直地微笑,不說什麼,撤回筷子去,繼續吃麵吃肉。  

  怪不得今天這小女人神情不像往常那般怯怯羞澀,卻原來是興奮啊。  

  眼角,裝作不經意地瞄過去,女人,合手坐在椅子上,神情輕鬆,帶著在他面前很罕見的輕鬆的笑,竟似要陪他吃完飯的打算。  

  「那以後上班時間會固定嗎?」他隨意問。  

  「不知道。」她搖頭,手指頭一上一下地疊起羅漢,輕輕笑,「不過會長工資。」  

  「長多少?」他微微笑,將進食速度放得慢而又慢。  

  「長……」她猛擡頭看他,卻見他將注意力放在吃飯上,便又放鬆地低頭去玩手指頭,「這要等長了才知道啊。」

  「好啊,等你長了工資,請我吃飯吧。」他再夾一塊牛肉送到她面前,「這塊算是定金。」  

  「請吃飯還要收定金?」她懷疑地瞅著牛肉,然後張唇吃下。  

  「這樣你長了工資後就不會耍無賴了啊。」他理所當然地點頭,繼續埋首吃口面。  

  「我從來沒耍過賴好不好?」用力瞪那個男人一眼,卻正巧人家擡頭看她,她頓時紅了臉,忙不叠地跳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去睡了!吃完飯碗你放著就好,明天我再收拾。」  

  不等他開口,已經跑走了。  

  他有些無奈地歎口氣,心情卻是很好,三兩下將麵條吃乾淨,起身將剩下的燉牛肉和炸醬放回冰箱,再將麵碗筷子洗乾淨收回碗櫃,又洗了手,他關掉廚房和飯廳的燈,走進客廳,客廳的大燈已經關掉了,微黃的壁燈將客廳映得靜謐而溫柔,他想了想,還是回了自己的大臥室。  

  今天這小女子好不容易沒怎麼在他面前紅臉怯怯害羞,他還是幫她保持下去吧。  

  雖然,很想狠狠抱住她,同她一夜纏綿。  

  不由再次微微一笑,去臥室附帶的浴室刷了牙,出來,將床頭燈擰亮,關掉大燈,他翻身上床,拿起財經雜誌戴上眼鏡開始翻閱。  

  不過剛剛翻過三兩頁,輕輕的敲門聲起。  

  他揚眉,笑著應一聲。  

  已經近乎佔據了他今天大半思緒的小女人,穿著嚴嚴實實的淡藍色睡衣睡褲,半打開門,朝他搖搖他忘在了餐桌上的手機,「周小姐打來的。」  

  他微笑著伸出手,女人似乎有些遲疑,卻還是慢慢走進來,靠近他的床,將手機遞向他。  

  他接住手機,卻又順便一起捏住她的手指,用力將她扯過來。  

  她明顯有些慌張,瞬間紅了臉兒,卻又不敢出聲,只能無聲地想甩掉他的手。  

  哦,這小女人,今天連拒絕也敢明著來了啊。  

  他笑得更開,隨口應付了周琳幾句,便掛了電話。  

  「我、我、我——」她立刻開口。  

  「我本想休息的,誰叫你自己送上門來?」他微笑,雙手一合,將臉兒紅紅的她扯上床,輕鬆翻個身,將她輕輕壓在身軀下,笑著吻吻她又紅又燙的額頭,低低笑,「所以,喜兒,還是從了老爺我吧。」  

  「明明是你的手機。」又紅又惱的女人憤怒地瞪他,手軟腳軟被他壓覆住的身子更軟,幾乎一點掙扎的力道都沒有了,「明明是你的手機。」  

  「好,好,等明天我把它丟掉為妞兒出氣,好不好?」他忍住笑,隨手摘了眼鏡一扔,唇貼著她熱熱的臉不停地啄啊啄,啄啊啄。  

  「……你哄小孩子呢……」她還是惱羞,即便渾身上下哪裡也沒了力氣,卻還是忍不住出聲:「什麼妞兒啊,明明就是你的手機。」  

  他低低地笑,將熾熱的唇,慢慢貼近這張緊張得嘀嘀咕咕不停的紅唇。  

  這樣的妞兒啊,這樣的小女人,叫他如何不喜歡?  

  情動,熾熱,熱烈。  

  羞澀,抗拒,順從地迎合。  

  人間的四月天,微風輕輕吹啊吹,吹啊吹,終究吹亂了一池,春天的,春水。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29 23:13:01

第5章(1)

  「街上的柳絮漫天飛,真是好看又麻煩,看,弄了我一毛衣!」  

  顧天明哼一聲,逕自蹺著二郎腿坐在餐桌旁,翻閱著今天的早報,對這個不請自來何況來得極早幾乎是惡意地來打擾人家清晨好夢的人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不會是真的打斷了你的什麼好事吧?」坐在另一邊同樣不請自到的訪客,拿過另一份報紙同他一樣抖開看著,狐狸一樣的眼,卻是笑著打量他。  

  「任誰在好不容易能清閒一天休息一下的時候,會很歡迎沒眼色的人的到訪?」他哼。  

  「我只是陪著張軍來的而已。」劉藍修攤攤手,為自己辯解,「是他昨晚上深夜騷擾我,說今天小北輪休,要煮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章氏炸醬麵請我們享用。」  

  「所以早上七點就來按我家門鈴?」他冷笑。  

  「遲來早來還不是要來,有什麼分別?」劉藍修挑眉,「除非是某人想做什麼壞事卻沒做成。」  

  「一堆齷齪小人。」  

  「我們還是某人?」  

  「你說呢,當然是——」  

  「哎哎,你們兩個差不多點行不行?沒見我和小北這麼忙活嗎?搭把手不行啊!」自來熟地在廚房進進出出的張軍端著滿滿一電飯煲的紅豆粥出來,小心地放到餐桌上時順便給兩個打嘴架的大男人一人一個白眼,「真的以為自己是大老爺啊!」  

  劉藍修白他一眼,繼續看他的報紙。  

  他則瞥也不瞥兩個所謂的客人,照舊也翻他的報紙。  

  「真是懶到家!」張軍哼一聲,再跑進廚房去,很慇勤地說:「小北,還要做什麼,你儘管說,張哥來做!」

  張哥?  

  他挑眉。  

  「小北,不用怎麼忙活,不管什麼吃一點也就行了。」劉藍修笑著扔了報紙,真站起身也進廚房去了。

  他挑挑一邊唇角,隨他們去表達親善友好。  

  反正,再如何張哥劉哥的自稱,小北還是屬於他的。  

  等他翻完早報,熱騰騰的早飯也終於全部上了桌。  

  色澤很漂亮的紅豆粥,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人帶來的一大兜新鮮油條,兩盤搾菜,一大盤切得細細的豆芽炒餅絲。

  不算是很豐盛,卻很是家常味道的引人食指大動。  

  「小北,坐下吃!」笑嘻嘻地接過人家盛的紅豆粥,張軍很慇勤地拉開身邊的椅子,「來來,不用管他們,想吃自己動手盛去!你忙了一早上,快坐下歇一歇,我幫你盛粥。」  

  「是啊,小北,真是麻煩你了。」劉藍修也笑得和藹。  

  「不、不麻煩啊。」  

  「好了,都厚著臉皮來蹭早上飯了,還管我們麻不麻煩幹嗎?」他哼一聲,替臉兒開始紅紅有些手足無措的小女人解圍,順便站起來探身拿碗盛了碗粥放到她前面,「快吃吧,不用管他們倒是真的。」  

  「啊,我自己盛……」  

  女人有些訥訥,卻被張軍反手按進了椅子裡,笑嘻嘻地道:「難得天明這麼紳士,小北,你再不給他面子可是不對咯!」  

  女人的臉更紅了。  

  「吃的喝的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嗎?」他陰沈沈瞪兩個朝自己擠眉弄眼的發小一眼,示意他們最好適可而止,別再捉弄容易害羞的女人。  

  「啊呀,對了,齊放那小子怎麼還沒來?」張軍立刻笑嘻嘻地轉了話題,端起粥胡嚕胡嚕一口半碗,「昨晚我也打他電話了啊。」  

  「小放多懂禮貌的人,哪像你這麼不懂人情世故!」劉藍修先吐他槽,再將一根油條順手夾進低頭乖巧喝粥的小北碗裡,「小北,嘗嘗,看看只會賣漢堡炸雞的外國快餐做的咱們的傳統美食味道怎麼樣?」  

  「謝謝!」小北立刻雙手捧碗。  

  「這麼客氣做什麼?」劉藍修笑著夾口豆芽炒餅,「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啊。小北,你別見怪,我們和天明從小一起長大,平日裡好得就像是親兄弟,你把我們當哥哥就行,不需要這麼的禮貌,你再這樣,我們可是會不自在的。」

  「我、我沒有——」  

  「小北,聽天明說你升職啦?恭喜恭喜啊,今晚上我請你去唱歌兒怎麼樣?」張軍笑嘻嘻地打斷她,胡嚕胡嚕再半碗粥,「咱們來個包場,好好玩一宿!」  

  「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公鴨嗓兒,還是歇菜吧您!」劉藍修毫不客氣地揭了某人老底兒,順便拿下巴指指一直慢條斯理喝粥吃豆芽炒餅的人,「真正有把好嗓子的是這位顧先生!想當年在大學裡,哪一次的這個晚會那個舞會的,那幫小姑娘們不惦記著咱們家情歌王子呢!」  

  小北有些呆呆地望過去。  

  「胡說什麼呢你們!」他淡淡的,起身再盛粥,故意對那雙驚訝好奇的眼睛視而不見,唇邊卻不由隱隱帶了笑,「都多少年前的老事兒了,還提什麼提?」  

  「嘿,你看小北這崇拜您的樣子,您就偷著樂吧您!」張軍吐他。  

  被點名的人立刻將腦袋埋進了粥碗,油條豆粥囫圇吞。  

  這麼害羞的人放到江湖上可怎麼著啊?  

  張軍朝著他瞪眼歎息。  

  他微笑,不答,繼續吃飯。  

  劉藍修也笑,很優雅地伸筷子繼續夾豆芽炒餅。  

  丁丁鼕鼕的門鈴解救了臉紅耳紅的人,立刻聞聲推碗而起,低聲一句「我去開門」便飛也似的跑掉了。

  「一準兒是小放來了!」張軍嘿嘿笑,眼珠子一轉,將電飯煲中所剩不多的紅豆粥全刮進他的碗。

  劉藍修唾棄地瞥他一眼,順便將只剩盤底兒的豆芽炒餅往盤子中央撥撥,製造更多的假象。  

  顧天明卻是不言語更不看,逕自吃自己的飯。  

  同這麼一幫損友兄弟在一起,有時候,裝糊塗比什麼都能得耳根清淨。  

  而他,則深諳其道。  

  「這麼多?」張軍咋舌。  

  「都是我親手從菜田里現挖出來的好土,絕對能種出好菜!」來晚了的齊放一邊喝著從張軍虎口奪來的最後一碗粥,一邊斯斯文文地笑,「那山裡,數那塊田里的蔬菜長勢好!」  

  「這傢夥,比你這為人相公的可上心多了!」劉藍修半靠進沙發,拿手肘頓頓戴上眼鏡看公司文件的人,笑得很不懷好意,「小心啊,小放可是外黃裡白的正宗香蕉。」  

  「有本事這話你同小放說去。」顧天明皺眉瞪到處挑撥的人一眼,有些無奈。  

  「不過小放,你真夠有創意的啊,一大早跑幾十公里去挖這麼一大袋子土當作上門蹭飯的見面禮。」張軍笑得更是不懷好意,「你如果對女孩子都這麼上心,哪裡還用齊阿姨整天操心你的人生大事啊?」  

  「舉手之勞罷了。」當作沒聽到這人的挑釁,吃完粥,齊放很自覺地去收拾餐桌上還散亂放著的碗筷鍋盤,一邊溫和地笑。  

  「啊,我來就好!」正快樂地在廚房轉轉轉找東西的小北立刻阻攔他的勤快,「齊、齊先生,您去外面坐,我自己收拾就好!」  

  「小北,你怎麼還這麼客氣?」張軍笑嘻嘻地阻住她,晃晃手裡大大的空果汁盒,「這個怎麼弄啊,去買幾個花盆多方便,幹嗎非要自己動手做?」  

  「好玩啊。」小北紅著臉兒,微微興奮地瞅著地板上好大一包的褐色泥土,眼睛亮晶晶的。  

  「那快來說說怎麼做花盆兒吧,已經九點了,等一會兒你還要做午飯呢。」張軍一手空果汁盒,一手推她出了廚房。

  「可是可是——」  

  「最後吃完飯的人洗碗,我們從小到大的規矩。」張軍哈哈笑,硬是將還是很遲疑的人推到客廳,將空果汁盒再晃晃,催促她:「到底怎麼做花盆兒啊?我怎麼看它怎麼不像能當花盆用的啊。」  

  「這個啊,很容易啊,我去拿剪刀。」  

  「你還真是有眼光,娶了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巧手夫人。」劉藍修給自己倒杯紅酒,一邊慢慢晃著紅色的酒液,一邊對埋首文件的人挑眉,「如今,我倒是真的很佩服你當初的眼疾手快了。」  

  「羨慕的話,自己去找一個。」顧天明頭也不擡,翻動手裡的文件。  

  「你這個人,我發現真的越來越欠揍。」坐在他一旁,劉藍修歎口氣,注視著那兩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拿著剪刀水果刀戳戳剪剪的男女,而後收拾完廚房擦淨手的齊放也笑瞇瞇地加入他們。  

  「哦?」摘下眼鏡揉揉鼻樑,顧天明也望很是熱鬧的那邊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我這不是正在努力響應諸位的偉大號召嗎?走親民路線,力爭面目和藹親切一點,以提高公司廣大同仁的工作積極性以及美化工作環境。」

  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地笑起來。  

  「同以前相比,你是面目的確和藹了不少,至少倒是常常笑了。」劉藍修卻是重重歎息。  

  「以前我很嚴肅嗎?」顧天明起身也去吧台倒了杯酒,回來,有些懶散地靠進沙發,望著那個如今正興奮地拿著剪刀比比劃劃的小女人。  

  女人,臉兒紅紅的,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興奮。  

  「你說呢?」劉藍修舉著高腳酒杯指指他注目的對象,笑著哼,「如果不是你的緣故,這小姑娘會整天這麼束手束腳,動不動就低頭道歉對不起?當初人家第一次被強拉來你家給你烙烙餅,嚇得可是手腳顫顫飯也不敢吃的。」

  「你倒觀察得清楚。」他笑著喝口酒,繼續戴上眼鏡看他的文件。  

  「不過,看來你的親民路線如今走得還不錯,這小姑娘放開多了。」  

  「真是謝謝您老看得起。」他不置可否,閒閒翻動厚厚的文件,唇畔帶笑,「本人也自覺這樣舒服多了。」

  「馬上快五一了,有沒興趣繼續走親民路線?」劉藍修碰碰他的酒杯。  

  「也是有幾年沒一起出門旅遊了。」他暫時從文件中擡起頭,飲口酒,望著那三個幾乎沒了形象坐在地板上拿手抓土猛填空果汁盒子的人,笑著搖頭,「不過,就怕小北五一沒時間放假。」  

  「小北,五一你放假嗎?」劉藍修直接喊。  

  兩手泥巴的女人擡頭,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笑,「還不知道,不過下星期五月份的輪班表就出來了。」

  「對了,五一咱們組團去玩一遭兒怎麼樣?」張軍拿手撣撣毛衣上沾的土,結果卻越撣越多,索性也就不管了,朝著他們喊:「有好幾年咱們沒一塊兒去玩兒了吧?今年有小放又有小北,咱們熱熱鬧鬧轉悠一圈兒怎麼樣?」

  「好啊好啊!」齊放立刻點頭,很快樂地望小北,「小北,你想去哪裡玩兒?」  

  「如果五一有假,我想回家去看我爸爸。」小北紅著臉,聲音輕輕的,很是抱歉地低下頭。  

  「沒關係啊,應該的啊。」劉藍修多少從顧天明這裡聽了一些關於小北家的事,忙笑著說:「要不然咱們就去小北老家遊一趟怎麼樣?小北,你老家有山有水吧?」  

  「有,離我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還有一座國家級的森林公園呢,我初中時候去玩過,山很高,山下的河可以玩漂流,還可以釣魚。」小北歪頭想了想,見幾人都笑瞇瞇望著她,臉兒立刻又紅著低下去,開始繼續剪果汁盒子。

  「這就很好嘛!」劉藍修一錘定音,「有山有水有森林,可以爬爬山釣釣魚,這麼悠閒地過幾天可就真的是放假了!」  

  張軍和齊躍笑著迎合,同樣很興奮,甚至已經開始問起小北老家有什麼土特產了。  

  「可是我怕我沒假……」小北卻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不急,等下周你輪班表出來咱們再決定。」劉藍修笑瞇瞇地結束話題,看那三個人繼續忙和著玩泥土玩得不亦樂乎。  

  「你不是認識小北的上司嗎?」轉向一直看文件的人,劉藍修挑眉,「隨便打個電話,小北的假期還能少了?」

  「我不插手小北的工作。」顧天明看也不看亂出主意的人,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原則。」

  「原則是一回事,小北又是一回事嘛!」  

  「都是一回事。」將文件翻完,拿筆做個記錄,顧天明再次端起酒杯,望著那個眼兒亮晶晶玩土玩得像小孩子的女人,唇邊帶笑,「工作是小北自己的事,我是絕對不會插手的。」  

第5章(2)

  「別說得這麼冷血成不成?」劉藍修不贊成地同樣望過去,聲音微微沈一沈,「她難道是別人?她可是你顧天明的妻子,多關心一點難道不應該?」  

  「小北在那間超市辛辛苦苦工作了快兩年了,才從一個理貨小妹熬上了一個小領班的職位。」他不回答,只淡淡道:「她那天很開心,少有的興奮,因為這是超市對她能力的肯定。如果依靠別人,獲得的再多,又有什麼樂趣可言?」「可這是為了假期嘛,又不是要你去干涉她的工作!」  

  「生活上,我可以讓她依賴,但工作上,我絕對不會插手,想要什麼她要自己去爭取。」他還是聲音淡淡的,卻很是堅定。  

  「……就算遇到了麻煩?」  

  「就算遇到了麻煩。」他淡淡點頭。  

  「……真是服了你!」劉藍修如何不知他的固執,便不再多說,一口喝盡杯中酒,索性杯子一丟也去那團熱鬧裡尋樂趣。  

  他卻慢慢喝著酒,望著那個從不曾如此巧笑倩兮的女子,眼眸裡,是不自知的濃情。  

  電話鈴聲輕輕響起。  

  他聽一聽,直接端著杯子走進客房,從床頭尋到小北的手機,看了眼沒顯示姓名的號碼,接聽。  

  而後走出來。  

  「小北,超市有事,要你即刻過去。」  

  小北愣了下,而後忙站起來,去小浴室洗了手,便要往外走。  

  「去換身衣服。」他拉住她手,拿手指刮刮她運動服上的泥塊,笑著瞪她,「多大的人啦,怎麼一點也不注意形象?至少換一件代表你如今身份的衣服吧,大小你也是個官兒了吧?」  

  她紅著臉,低著頭吐吐舌頭,跑進客房去了。  

  「不會吧?」張軍一手泥地走過來,湊近他,一臉的不敢置信,「你們玩兒得夠新潮的啊,竟然分房睡?!」

  「你管得著嗎?」他皺眉瞪這個口無遮攔的人一眼,慢慢踱到那邊去,看著地板上三五個成型的紙盒花盆,有些嫌棄地哼一聲:「真是一堆笨手笨腳的人!好醜!」  

  「天明,你們——」劉藍修和齊放也懷疑地看他。  

  「我們魚水和諧琴瑟和鳴!」他哼一聲,半跪下來,將酒杯子隨手一丟,撿起一個空果汁盒饒有興趣地開始嘗試也露上一手。  

  「那你們——」張軍蹲在他身邊,遲疑地想再問,卻眼尖地瞄到小北一身薄毛衣格子長呢裙出了客房,立刻很給面子地吹聲口哨,「小北,你好漂亮!」  

  被誇的人立刻第N次地紅了臉,低著腦袋跑過客廳跑到過廳穿好鞋子,臨出門,遲疑一下,又轉身朝他們揮揮手,眼瞟向顧天明,「我盡量早一點回來做飯!」  

  「沒關係,我們不著急。」齊放笑瞇瞇地揮揮手,同她道再見。  

  於是,羞澀地一笑,佳人出門而去。  

  「啊,希望小北能早點回來做午飯,我肚子又餓了。」張軍摸摸肚子。  

  「才九點半!你餓死鬼討胎啊?」劉藍修不屑地白他一眼,再次關切地望向顧天明,「真的……琴瑟合鳴?」

  「否則早上我那麼不待見你們幹嗎!」顧天明有些笨拙地拿剪刀試著給果汁盒剪個花邊,漫不經心地哼一聲,不再搭理這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傢夥。  

  他與小北這些天相處得的確很是不錯,至少每天晚上,他能懷抱臉兒紅紅的小女人共沈溫柔鄉,雖然這害羞得不行的妞兒總不肯答應搬進主臥室,可哪裡也是一張床,他倒是不怎麼在意是在客房還是在主臥。  

  其實,也不想太過逼緊了這個拿臉紅當飯吃的妞兒,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說得這麼蜜,害我都想騙個小姑娘成家了。」張軍唉聲歎氣。  

  然後,被三人一人一腳踩扁在泥土塊裡。  

  說說笑笑,難得能這麼悠閒地聚在一起的四個發小,還沒等顧天明的紙盒花盆剪出一個比較滿意的形狀,紅著臉兒出門而去的佳人便迅速回歸了,只不同的是,卻是眼圈紅紅地回來了。  

  「怎麼了,小北?」眼尖的張軍先迎上去。  

  「沒、沒什麼。」小北低著頭,勉強地笑,「我去洗洗臉。」  

  「小北。」顧天明慢慢走近她,擡起她垂得低低的下頜,溫聲問:「是超市有什麼事嗎?」  

  齊放和劉藍修也圍了過來,關切地望著這個明顯是忍著淚的女人。  

  「小北,不管有什麼事,還有天明和我們呢。」劉藍修輕輕說。  

  「我被……辭退了。」小北用力咬緊下唇,出門前還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卻是再無一點的神采。  

  顧天明同幾人互望了眼,將小北摟到沙發坐下,齊放還快速地去倒了杯熱水遞過來。  

  小北輕輕搖搖頭,臉上,是雪白的顏色。  

  事情很簡單。  

  昨天晚上超市例行月末盤點,發現丟失了不少較貴重的商品,懷疑是超市內部人員監守自盜。然後今天早上突擊檢查超市所有工作人員的儲物櫃,結果小北的儲物櫃裡被發現有一盒特級海參以及一袋沒貼價簽的糕點。  

  而後,雖然說不排除是別人陷害栽贓,但依照超市慣例,即刻將小北辭退。  

  小北被傳喚去,便是被告之此事,或者說是,被宣佈結果。  

  「這太好笑了!」張軍立刻大怒,猛地站起來,陰沈著臉:「小北,別生氣!為這狗屁不是的超市更不值得傷心!走,哥哥帶你去討個公道去!」  

  「去鬧一場能給小北討回清白嗎?」劉藍修瞪他。  

  「那盒海參和糕點你見到了嗎?」沈默一會兒,顧天明問。  

  小北點點頭。  

  「你碰過沒有?」  

  小北慢慢搖搖頭。  

  「搜查儲物櫃時,有錄像的。」她低低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喝口水。」顧天明拍拍她肩膀,起身,去了書房,劉藍修朝張軍齊放點點頭,也跟了去。

  「小北,沒關係,他們這麼做是不合法的,沒有確鑿的證據便如此的草率決定,我們可以去起訴他們的。」齊放將水杯輕輕塞進她手裡,輕聲說。  

  「你以為這是在美國啊!」張軍抓抓頭髮,抽一張紙巾遞給小北,「不過真的沒關係,小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一定有辦法證明你的清白的!」  

  小北默默聽了,勉強一笑。  

  兩人都知道她的心情。  

  在辛辛苦苦賣力工作了兩年之後,得到的,卻是一個汙點。  

  任誰,也是不會輕易能承受得了的。  

  更何況,為這一份工作抱著熱情信念與喜愛的小北。  

  書房門打開,顧天明先去臥室換過衣服,一身正式的西裝,微凝著面容,過來輕輕拉起她。  

  「小北,走,我們去超市。」  

  她不解地看他。  

  「去吧,小北。」劉藍修關上書房的門,也走過來,面上竟是已經帶了幾分淡淡的笑容,「去為自己討個公道!」

  小北呆呆看看幾人,強忍著淚水的眼眸裡,微光滑過。  

  顧天明接過張軍遞來的紙巾輕輕抹去她眼裡不肯落下的淚珠,擁著她,出門而去。  

  劉藍修瞬間散去臉上的笑,皺著眉坐在沙發上,無語。  

  剩下的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軍無意識地瞪著那些剛剛還承載著歡聲笑語的泥土和紙盒,猛爆一聲粗口,氣勢洶洶地摔門而去。  

  齊放無聲歎口氣,慢慢走到那些泥土和果汁盒做得歪歪扭扭的花盆前,坐到散滿了泥土的地板上,開始繼續剪顧天明沒完工的花盆。  

  時間,時空,頓時凝住。  

  曾經的歡聲笑語,似窗外的風,倏地消失,再也不見。  

  不知是誰說過,世上,無所不能的,是權勢。  

  或者說,身正,便是不怕影子斜。  

  不知顧天明和劉藍修走了什麼門路,對於這間本市規模最大的超市內部員工盜竊案上,市刑警總隊的刑偵科竟迅速介入,提取贓物上的所有指紋,推斷作案時間與線索,再逐一排除。  

  而後,連甚至原本不敢出面的同小北一個班次的同事也出來證明,昨晚下班後,她親眼見小北換衣物時,她的櫃子裡除了換下的工作服,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更不曾見到包裝很是醒目的那盒特級海參。  

  事情或許便此真相大白了。  

  但面色淡淡或微沈著的顧天明並不就此輕易罷手,即便超市的負責人在認出他是顧天明的第一時間便已經當場宣佈了小北的清白,當著超市所有員工正式向小北道歉,更決定直聘小北為超市賣場總領班。  

  但是,向來得饒人處便饒人的顧天明,這一次,卻鐵了心,只冷冷站在一旁等著刑偵科最後結論的得出。

  顧先生,何必這麼認真?  

  超市的負責人勉強笑著向他及小北敬茶,甚至還請了商場上同顧天明比較熟識的老總來做說客。  

  一個人的清白,如何可以不認真?  

  他冷冷笑,握緊身邊女人微微顫抖且冰涼的手。  

  沒有任何人,有權利隨意侮辱一個人的清白。  

  更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嘈雜的室內,頓時寂靜得可怕。  

  小北猛擡頭,不能置信地望著他。  

  他卻是只冷冷瞪著面色蒼白的超市負責人,淡淡一笑。  

  彷彿,他說的話,便是自然地脫口而出,雲淡風輕,不值得任何的大驚小怪。  

  而後,所有的所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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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7-29 23:13:57

第6章(1)

  拿毛巾擦著頭髮,她瞄瞄無人的客廳,伸手指關掉所有的燈,光著腳丫子推開自己的房門,進去,反手關上,摸到牆上的開關,輕輕一按。  

  柔和的光明頓時籠罩靜謐的空間。  

  甩甩短短的頭髮,她抿嘴笑著邁向軟軟的床鋪。  

  ……  

  啪嗒,擦頭髮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如今,屬於她所有的軟軟床鋪上,男人,鬆垮垮的睡袍,一腿半屈地懶洋洋靠著她軟軟的枕頭,手上攤著她的睡前讀物,正微微笑望著她。  

  黝黑的眸子,很熱很熱地緩緩將她從濕潤的頭髮掃到光著的腳丫子,再從光著的腳丫子緩緩注目到她已經根根倒豎的頭髮上。  

  而後,唇角一挑,竟然很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  

  「啊!」  

  她猛地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倉惶地倒著退出他怎麼看怎麼明顯帶著極度火熱的視線,將門「砰」地狠狠關緊。

  色色色色色……  

  她緊張地拍拍「怦怦怦」快要跳出她嗓子眼的小心臟,雙手飛快地將自己睡衣的扣子摸索了兩遍,還好還好,並沒有露出一點點的春光。  

  可是可是,他他他吹吹吹什麼口口口口哨?!  

  有些惱怒地咬咬牙。  

  深深吸口氣,她敲敲被自己緊緊合上的門板。  

  他們需要好好談談!  

  對,好好談談!  

  不能因為他今天幫她解了圍,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跳到她的床上去!  

  對!  

  絕對不可以這樣!  

  她的感情,可不是用來報恩的籌碼!  

  她的……身子,更不是!  

  他們絕對需要好好地談談!  

  很認真很嚴肅地點頭,她再敲敲門。  

  耐心等待。  

  客廳的夜光電子掛鐘,在她極度耐心的等候下,綠色的秒針輕快地跳了十輪圓舞曲,淡藍的分針也很沈穩地前進了十個格子,而向來慢吞吞的白色時針,則老像一般慢吞吞也爬了一個小小的格子。  

  ……  

  她咬牙。  

  用上一點點的力道,再敲。  

  ……  

  她重重磨牙,深深深吸一口氣,手指拳起鬆開,鬆開拳起,指節咯吱輕響,在這個靜謐的夜裡,十分的醒目。

  ……好吧,好吧,或許他看她的睡前讀物太入迷,以至於沒聽到她很含蓄的敲門聲。  

  再次深深深吸一口氣。  

  她握緊拳頭,抱著壯士斷腕的堅定決心,狠狠推開自己緊緊關上的門。  

  ……  

  柔和的燈光裡,男人,規規矩矩地靠坐在床頭,睡袍穿得嚴嚴實實,鵝黃色的她的薄被子將他腰部以下遮得不露半分,她的睡前讀物,攤在腰上,正慢慢地一頁頁翻過。  

  ……彷彿她前一刻剛剛瞧到的那露著結實胸肌粗壯大腿光裸大腳的狂野性感男,只是她想像中雜誌上的熱血圖片。

  ……  

  太太太太太……  

  「原來小北你喜歡這種睡前讀物啊。」  

  規矩男看也不看她,閒閒翻書。  

  ……  

  ……嗄,不應該是這一句吧?  

  「我一直以為小北你最多會看一些《讀者》啊《意林》啊之類的大眾讀物呢,卻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愛好啊。」男人似是很失望地歎息一聲,繼續翻著搭在腰上的雜誌。  

  ……  

  ……她她她的愛好怎怎怎麼啦?  

  「八卦雜誌啊,小北你的品位好奇怪。」男人心不在焉似的笑一聲。  

  ……  

  ……八卦雜誌怎怎麼啦?  

  「吶,世上最紅男子二人組,同時便裝夜入某當紅女星香閨,疑似三人行?」男人微擡頭瞅她一眼,微微搖頭,「真是傻妞兒!連這相信!」  

  ……  

  ……誰誰誰傻啦!看看看看而已,誰會當真,又不是白癡!  

  「亞洲最美麗的男人寫真集即將推出,現開始訂購,訂購熱線——喝,還拿紅筆圈出來啦,不是真的打了訂購電話了吧?」男人搖頭,歎息,似乎很是恨鐵不成鋼,「還說不是傻妞,不是傻妞兒這麼頭腦發熱做什麼?」  

  ……  

  ……愛愛愛愛愛美之心人人皆有有之!再再說,她只是心動還沒行動好不好?  

  「喲呵,還有呢……演藝圈潛規則再次曝光,某新星——小北,你不穿鞋老這麼站著,不冷嗎?」男人瞥瞥她光光的腳丫子,好笑問。  

  ……  

  「我這就穿鞋去!」  

  輸人但絕對不能輸陣!  

  她腳步一拐,準備出門尋鞋而去!  

  「你這妞兒怎麼這麼硬?」無奈地笑,似乎就從她後腦勺傳出來。  

  啊?  

  她沒等想清楚什麼,腰間一緊,雙腳離地,地心引力瞬間席捲而來。  

  她大驚,但所有聲音還憋在嗓子中未吐一絲一毫,眼中光線明暗交替,身軀在空中後轉90度連接側轉180度再加上一個大迴環——  

  砰!  

  後背著地!  

  零分!  

  她一口氣顫顫吐出。  

  搶搶搶搶搶……  

  「強什麼?」男人很悠閒地半壓著她軟軟的軀體,同她一起陷進軟軟的床鋪深處,好笑地將熱熱的唇貼上她抖抖的唇瓣,緩緩地低低地笑,「強搶民女?強詞奪理?強烈抗議?強加於人?強人所難?或者說強權政治?」  

  「搶救無效……」她吸吸鼻子。  

  「……搶救無效……」男人愣了一秒鐘,再也營造不出什麼曖昧的氛圍,直接噗嗤噗嗤笑趴在她的耳朵旁,「搶救無效……無效……哈哈哈哈……搶救無效……哈哈……哈……」  

  「有這麼好笑嗎?」她憤怒地將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真的有這麼好笑嗎?」  

  「難道不好笑嗎?」他卻對她憤怒的咬牙很無所謂地笑,起伏劇烈的胸緊緊壓著她「怦怦怦」的小心口,燙燙的氣息有些惡意地襲進她的耳孔,「你至少也來一句搶劫啊,卻怎麼想起這麼一個詞來?哈,搶救無效,哈哈,真的是搶救無效啊!」  

  他哈哈哈笑得好不暢快。  

  「我若跑得了當然不會是搶救無效!」她惱,聲音震天。  

  「你跑什麼啊?」男人輕輕咬咬她的耳垂。  

  她立刻瑟縮了下,軟軟的身軀有些僵了。  

  「我又不會真的吃了你,你說你跑什麼跑啊?」男人如何感覺不出她的僵硬與瑟縮來,歎口氣,很好心地撐手翻個身,俯臥在床的另一側,輕輕地笑。  

  「哼。」她瞪著米色的天花板,翻個白眼。  

  「不相信我啊。」手指撥撥她亂七八糟的短髮,男人再歎一聲。  

  「……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有點信心不足而已。」她想起今天他陪她站在超市所有人面前的情景,忍不住眼眶微微發酸發燙,卻強忍著,努力瞪著米色的天花板,低低地嘀咕:「就是信心不足。」  

  「那我怎麼洗心革面,小北才能對我信心足上一點啊?」男人撐手支起頭,懶洋洋地笑,另一隻手撫著她的短髮,輕輕凝望著她。  

  臉兒,「刷」地紅透了。  

  「真是個純妞兒!」男人無奈地笑,翻身平躺,同她一樣看著米色的天花板。  

  「愚蠢的蠢?」她哼一聲。  

  「你說呢,妞兒?」他不答反問,笑著也哼一聲,「就為了安父兄的心,不管一個什麼樣的男人,說嫁就嫁了,還不蠢嗎?」  

  「我哪裡說……我明明認識你很長一段時間了嘛!」她有些不樂意地反駁。  

  「那隨隨便便就被張軍騙到家裡來了呢?」他笑著重重歎氣,似乎很是恨鐵不成鋼。  

  「……當初明明知道我在訛你們,還會掏錢讓我訛的人,能壞到哪裡去?」她嗓子一啞,回憶起那幾乎生不如死羞愧到想自殺的一刻,眼眶更酸漲得厲害。  

  「都過去了,還想著幹嗎?」他用力揉揉她的腦袋,抽出枕巾丟在她頭上。  

  枕巾飄飄,蒙住她的眼。  

  他粗聲接著說:「說你是純妞兒吧,你還不信!吶,吶,我只說了這麼幾句,你就感動得一塌糊塗了!」

  「誰誰感動了?」  

  一下子黑下來的世界,讓她頓時放鬆,放任酸漲的感知衝破她的眼眶,靜悄悄淌進耳後。  

  「真的沒感動?」  

  黑暗世界外的那個男人似乎很是懷疑,輕柔地將她臉上的枕巾往上卷卷,露出她緊抿的唇。  

  輕柔的,溫暖的,潤潤的,淡淡的。  

  純淨的熟悉的氣息,輕輕歎進她的唇齒之間。  

  酸漲的滋味,仿如春日海潮,席捲過她所有的感知,讓她不由自己地輕輕顫抖。  

  「還說沒感動,沒感動這麼熱情做什麼?」男人輕輕的笑,聲音微微帶著一點點的沙啞,如同柔軟的琴弦被風勾動,引得她心兒顫顫,癢至極致。  

  「……這是憤怒!憤怒!」她惱火地一把扯掉黑暗世界的籠罩,自暴自棄地翻身用力壓上沒一點記憶中男人曾有的正經模樣的男人,狠狠咬住他熱燙的唇舌,惱火地狠勁吞噬,「憤怒!」  

  ……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  

  將酸酸燙燙的眼睛隱到男人肩窩,她雙手用力抱住男人寬厚的肩,喃喃地再說一句:「是憤怒。」

  男人沒有動,沒有再說話,只輕輕擡手,輕輕環抱住她顫抖的身軀,輕輕拍撫,無聲撫慰。  

  愛,從來是簡簡單單的。  

  在對的時候,遇上對的那個人。  

  在需要安慰的時候,遇上安慰自己的那個人。  

  在需要倚靠的時候,遇上包容自己的那個人。  

  在無力流浪的時候,遇上給了自己一個家的那個人。  

  愛上,會愛上,被愛上,允許愛上,可以愛上。  

  愛,就是這麼,簡簡單單。  

第6章(2)

  「所以,還真的決定當家庭主婦了?」張軍咬一口辣辣的魚丸子,哼這個如今神采飛揚的女人。  

  「少來了。」小北立刻笑嘻嘻地搖頭,從涮鍋裡撈出一串菜花,沾沾麻醬,咯吱咯吱吃一個,才擺擺手指頭,「我上了那麼多年的學難道白上了啊?我才不要咧!」  

  「這年頭,女孩子上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不如嫁個好老公——沒聽過這句名言啊?」張軍喝口啤酒,再吃一顆被他涮得紅彤彤的魚丸,呼聲過癮,才吸著涼氣接著往下說:「顧天明顧家哥哥雖然人不怎麼樣性格也不怎麼樣,可有房有車有正式的工作,小北妹妹,你可以無憂地歇息了。」  

  「呵呵,聽張哥你這麼說,我好像應該是心願已了,可以安心地合上眼下世為人再相見了!」小北笑得差點將嘴巴中的菜花噴出來,忙強忍著嚥下去,喝口果汁,喘口氣,「那你呢,張家哥哥?」  

  「我?」  

  「是啊是啊,你看你人也不錯性格也不錯同樣有房有車有正式的工作,什麼時候騙一個嫂子回來給你做做家庭主婦?」她扮個鬼臉,再咯吱咯吱咬下一顆菜花。  

  「……你真是像天明說的那樣,越來越不乖不可愛。」張軍頓時垮了肩,有些洩憤似的將魚丸子整個吞進肚子,結果卻差點被咽得翻了白眼,還是小北眼疾手快端了杯冰水給他,才緩了過來。  

  「別激動啊,張哥!」小北倒是真被嚇得不清,用力拍拍他的背,招呼服務生再倒杯水過來。  

  「咳,咳,咳!」張軍面目猙獰著,用力喘口氣,才斜眼瞪這個越來越不怎麼知道害羞羞怯怯懦更不用說是臉紅的妞兒,「小北,你怎麼被顧天明改造得這麼嘴皮子利索了?」  

  「……張哥你自己不小心幹嗎都誣賴到我身上?」小北瞪他,氣鼓鼓地將菜花咬得咯吱咯吱響,「我不是希望你們幾位哥哥都早日過上好日子嘛!」  

  「謝了,我現在的小日子我覺得挺滋潤的。」信她的好心才怪呢,將差點害得自己不能安心地合上眼更不樂意下世為人的魚丸子洩憤地丟到桌子下的簽桶裡,張軍切她,「不會是因為咱們哥兒幾個去你和顧天明那裡吃飯吃煩了吧?」

  「張哥我是那樣的人嗎?」  

  亮晶晶的眼兒用力一瞪。  

  「OK,OK,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乖乖舉手投降,承認自己的錯誤,「我這不是也心疼你嘛,這麼大太陽大熱天,你還跑這麼遠來買菜,天明也不知道心疼你一點!」  

  「整天在家閒著也是閒著,順便鍛煉身體嘛!」她將亂飄的頭髮塞到耳朵後頭,繼續咯吱咯吱吃半生不熟的菜花。

  「那家超市……真的再也不踏進去了?」  

  「總覺得心裡怪怪的很彆扭。」小北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低頭從涮鍋裡再找中意的蔬菜串,氤氤的熱氣,染得她眼睛有些模糊。  

  「你現在可是那超市裡最熱門的明星人物,如果是我,我就每天挺胸擡頭去走上它一來回,就算真的是耀武揚威我也認了!」假裝沒看到她眼裡的落寞,張軍仰頭哼一聲。  

  「是啊是啊,張哥是誰啊,自然誰也不怕的。」小北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重新撿了串魚丸放到他盤子裡,「可是我膽子小,做不到張哥的模樣。」  

  「不過那天找出了真兇,你一口拒絕重返超市時的樣子可是很帥的!」張軍豎起大拇指。  

  「什麼真兇啊,好像兇殺案似的。」再挑出串豆腐片來,小北沾沾麻醬,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塊,沈默了會兒,才又低低地說:「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像個沒事人似的,再去那超市裡。那件事,我會記很久很久,不是說忘就忘記的。」

  「你還恨嗎?」  

  「恨什麼啊?」她笑,沾一點辣醬,吃塊豆腐,然後喝了一大口涼水,才搖頭,「我只是討厭。」

  「可你總不能老這樣啊。」張軍有些擔憂地望她:「難道總跑這麼老遠的來買東西?不然你和天明搬家算了。」

  「才不要咧。」小北想也不想地拒絕,「緊臨著大公園又在市中心的房子你現在哪裡還找得到啊?我挺喜歡那裡的環境的,才不要搬家。」  

  「可是——」  

  「呵呵,張哥,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啊?我沒事,或許等再過一段時間,心態調試好了,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小北笑嘻嘻地再挑一串蟹肉出來,沾麻醬沾辣醬很是快樂。  

  張軍想想,暗歎口氣,索性不再問了。  

  因為是顧天明,所以小北的清白被還回來了,可如果是沒有一點門路的人呢,會是怎樣的結局?  

  他其實很明白小北心裡的想法,卻總不知該如何來彌補。  

  「張哥,張哥?」  

  「做什麼?」他猛回過神來。  

  「你手機唱歌呢。」小北笑瞇瞇地指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  

  他忙拿起來,看了眼來電,笑嘻嘻地接起。  

  「喂……天明,有事……我?我正在和小北妹妹吃飯呢……誰同你開玩笑了……我告訴你顧天明先生,你公司今天拒絕我的主動上門示好已經惹得哥哥我龍顏大怒了我告訴你,如果你現在同意將第七號地的廣告代理交給我,我就將你的小北妹妹完完整整送回你手裡,否則,哼哼,你的小北妹妹我可是打包回我公司養著啦……我們在哪裡?呵呵,當然是在你家咯!小北妹妹烙餅的手藝越來越好,我準備請她回家去當我張某人的禦用大廚……和小北說句話啊,好啊,看你說什麼!」

  他賊賊笑著,先按下擴音鍵,才遞給了一直抿嘴樂的小北。  

  「小北,買了東西不要拎著到處跑,要那個瘋子張開車送你回去,聽到了嗎?」  

  「哦。」  

  嘟嘟。  

  電話就此斷線。  

  張軍不敢置信地瞪自己的手機。  

  「呵呵,早上我坐他車順路過來的呀。」小北笑瞇瞇報出答案,順便招呼服務生過來結賬,「張哥,你要是下午沒事,就順便捎我一段吧!」  

  「你家住城東,我公司在城西,怎麼順路?」板著臉「啪」地掏出錢包往桌上一拍,張軍有些飲恨,「顧天明簡直是——」  

  「對哦,我覺得他現在也很可惡耶。」小北還是笑嘻嘻的,毫不客氣地拿過錢包打開取錢,看到了錢包裡側的照片,愣了下,卻又不當一回事地,抽出一張粉紅的鈔票遞給了服務生,然後將錢包原樣合上遞回給張軍。  

  「小北,你有什麼感想?」張軍卻不接錢包,只有些難為情地望她。  

  「……很好啊,就是張哥你要很辛苦。」小北溫和一笑。  

  「……小北妹妹,如果你是我親妹子該多好啊!」張軍也緩緩笑了,接回自己的錢包。  

  兩個人便不再說話,靜靜等服務生結賬。  

  而後,服務生將剩餘的零錢找了回來,小北嘻嘻一笑,很不客氣地接過來塞進了自己的小背包。  

  「不會這麼……狠吧?」張軍笑。  

  「沒辦法,誰叫我現在是無業遊民哩。」小北理直氣壯地仰頭哼一聲,站起來,指指腳邊大大小小的七八個袋子,耀武揚威似的說:「張哥,走。」  

  被人家喊了這麼多哥還能怎麼著?  

  拎起袋子,走吧!  

  於是,一男一女,一悠閒地背著小背包,一辛辛苦苦拎著七八個沈甸甸的大袋子,腳步輕快地離開小小的涮菜館。

  「小北,你和天明都說開了,是嗎?」上了車,張軍一邊倒車一邊問。  

  「什麼說開啊?」小北卻是突然有點臉發紅。  

  「你還瞞我什麼啊。」張軍伸手敲她腦袋一個爆栗子,沒好氣地道:「那天,你以為我沒看到還是沒聽到啊,哦,顧天明先生怎麼說來著?『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嘿嘿,當時真是羨煞一幫老少女兒心啊!」  

  「張哥你真的在場啊?」小北咳嗽一聲,眼珠子溜到車窗外,不肯看張軍了。  

  「我是急性子,哪裡能老老實實呆在屋子裡等你們回來傳消息啊?」張軍笑兩聲,將車轉到主幹道,「沒白躲在人群裡罰了半天站啊,還真是值回票價了!值!」  

  「張哥你看戲呢!」小北瞪他。  

  「還是一場好戲。」瞥一眼她又亮又黑的眼珠子,張軍哈哈笑,「還從沒見過天明說這種情話呢!我想當時在場認識天明的人啊,眼珠子不知掉了多少呢!只怕回了家,還得連做好幾天的噩夢!哈哈,值,真是太值了!」  

  「張哥,你這麼說小心被他聽見。」小北臉紅紅,低頭玩著手指頭疊羅漢,小聲地提醒,「他那個人啊,其實很小心眼的。」  

  「你呢?」張軍渾不在意地笑。  

  「我什麼?」  

  「你現在幸福嗎?」  

  「……幸福吧。」小北遲疑了下,點頭,「幸福。」  

  「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是不是?」  

  小北沒有說話,只抿嘴微微一笑。  

  那笑,無限的嬌柔與美麗。  

  張軍也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專心開車。  

  「張哥?」小北突然遲疑地望向他。  

  「想說什麼?」張軍不望她,只望著前方越來越多的車流,輕聲問。  

  「你……真的很喜歡那個人,是不是?」  

  「是啊,喜歡了十幾年,喜歡到心裡再盛不下任何的一個人。靠,老子有時候還真不相信自己竟快成絕種情聖了!」張軍猛爆句粗口,又立刻說了聲抱歉。  

  「……我祝福你能……幸福。」小北深吸口氣,很認真地望他。  

  「……王子和公主的幸福?」他微微笑,卻笑裡帶著微微的苦澀。  

  「對,王子和……公主的幸福。張哥,加油!」伸出手,小北用力握成拳,狠勁一揮,那勁道,彷彿能打破一切世間的陰霾與霧礙。  

  「……謝謝。」張軍忍不住揉揉她的短髮,這一次,是真心地笑了,很純粹的笑容,「如果以後天明敢欺負你敢對不起你,我幫你教訓他!」  

  「嘿嘿,雖然我和他沒經過什麼小說電視裡那種波折啊苦難啊,可我覺得,如今我們好不容易能過上王子和公主的幸福生活了,就不會輕易地破壞它。所以,張哥,你的心意,我領啦。」小北抓下他的手按回方向盤上,「專心開車吧,司機先生。」  

  「小北,你相信王子和公主會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然後,直到……永遠嗎?」末了,張軍低低問。

  「……不信。」小北認真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心情微微沈重了些,默默搖頭,「什麼感情也不可能一帆風順,什麼也不會到永遠,我是唯物主義者,所以我不信。」  

  「不信啊。」張軍無神地笑起來。  

  「可我會努力。」  

  張軍一震,認真望向她。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將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長長長長地延長下去。」  

  女人,很認真地握著拳,用力一揮,巧笑倩兮。  

  他,竟是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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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31 09:55:50

第7章(1)

  有誰說過,說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於小北來說,日子的確過得很快。  

  只一眨眼,五一便到了。  

  同張軍幾人約好,她和顧天明先走一天,等她去看望了她父親,再去那處森林公園同幾人匯合,而後一起遊上五六天,好好地給自己放上一回長假。  

  離家門越近,她就不由自主地越緊張。  

  顧天明上次因結婚的事來過一次,卻沒同小北的父親有過多的交談,只坐下,簡單說了自己的一些情況,說了自己與小北相識的情景,當然,為了安慰老人家,並未曾提及任何一句他與小北那次幾乎改變了兩人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只說是朋友介紹認識的,相處了一段時間覺得很合得來,然後自己也不算小了,所以想定下來了。  

  那次相會,章父並未問什麼,只淡淡聽他說了,再望了自己默默坐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女兒一眼,便點了頭。

  便是這麼簡單,簡單得出乎顧天明的預料,可又似乎完全符合章父對待「女兒」的態度,甚至連一頓晚飯也沒有留,顧天明便和小北出了章家,而後開車回了那座城市,第二天直接去領了結婚證,從法律上成為了從此最為親近的親人。

  結婚至今,將近五個月,這竟是小北結婚後第一次回到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還記得要說些什麼嗎?」一邊開車,顧天明如何不明白小北心裡忐忑的想法,卻又無力開解,畢竟,他在某種名義和事實上,只是在章家父女那一團心結之外,他所能做的,也是只是盡力去彌補兩者之間不明顯卻一直存在甚至裂口在漸漸增大的嫌隙而已。  

  甚至,為了雙方著想,他特意還是選擇了下午到達章家。  

  遠遠的,章家那在這座並不大的小鎮上很顯眼的雙層門樓的大門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自章父那一場一下子改變了許多情感命運的車禍後,老人家便放下了所有的事業,近乎隱居地住進了這所老宅,再不曾出門。  

  小北咬咬下唇,臉色有一些微微的蒼白。  

  她從一出生便愛了親了的父親,也愛著她親著她寵著她的父親,卻在一夕之間,變成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甚至是……母親出軌的證據。  

  她無法用任何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只能用逃避來逃避一切。  

  如果她不在父親面前出現,那個一夕之間失去妻子失去愛的男人,或許會好過許多的吧。  

  「什麼也不要想,到了,多陪爸說會兒話,要關照爸注意身體。」顧天明握握她冰涼的手,輕聲重複,「笑,知道嗎,要笑,不要這麼的……」  

  他煩躁地歎口氣。  

  如何笑?  

  小北如何來笑?  

  小北的笑,或許更會是對章父最大的刺激吧。  

  甚至背叛另一個為自己誕下血脈的女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保護,到頭來,贏得的,卻是背叛,卻是無法抹去的背叛。  

  誰,可以平靜地等候背叛帶著微笑歸來?  

  如果是他顧天明,他絕對絕對無法等候。  

  「要不我們別去了?」他考慮好久,慢慢問。  

  小北無神地搖搖頭。  

  怎能不去?  

  那位坐了數年輪椅的老人,是為她而坐的輪椅,是為她而成了這模樣啊。  

  為了她,為了她啊。  

  「不管他還愛不愛我,甚至恨我討厭我,都沒關係,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啊,我愛著親著的爸爸。」勉強地笑笑,小北深吸一口氣,含霧的眼眸,怔怔望著愈來愈近的家門口,酸酸澀澀的,幾欲淚下。  

  卻,咬牙忍住了。  

  顧天明默默歎口氣,將車子轉到門前的停車坪,熄火,狠狠握了握身邊人顫抖的手指,先行下車,去後座拿禮品。

  門前的守衛迎接了過來。  

  「顧先生,歡迎!」  

  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人已經繞到車子另一端,微彎腰拉開車門,微微笑著說:「小北,好久不見。」

  「……章叔。」小北有些手足無措地下了車,站在車邊,「您、您——」  

  「從前幾天接到你的電話說要回來時,三哥就囑咐我在這裡等著給小北你開車門啦。」章叔笑瞇瞇地摟上她肩膀,慢吞吞帶著她往紅色的大門走,「要不要去看看我這幾天露營的小帳篷?我可真的對你望眼欲穿啊!現在晚上都有蚊子啦,我被咬得好慘的!」  

  小北訥訥地低著頭,即使明明知道這位從小看她長大的叔叔在同她開玩笑,可還是笑不出,只低低地道歉:「對不起,章叔。」  

  「小北,章叔叔逗你玩呢。」一旁一起走的顧天明無聲歎口氣,盡力打圓場,「章叔叔,抱歉,小北大概有點暈車,您別見怪。」  

  「天明,我可以直接稱呼你天明的,是不是?」章叔微微朝著他點頭笑,「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小北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還不清楚她的性子嗎?這女娃兒,雖然平日裡話少,可最細心最懂得為別人著想!不是我們自己為自己臉上貼金,可我們小北就是好啊,你呀,能娶到小北這樣的好女孩子,真的是很有福氣的呢!」  

  顧天明笑著點頭稱是,標準一副小輩乖乖聆聽受教了的模樣。  

  再說笑幾句,章家三層高很中式的紅磚大屋到了。  

  這棟建築很雄偉,飛簷挑梁,一色紅色琉璃瓦鋪就,雕花木窗,白玉台階,如今中門旁分,屋內厚重的紫檀圈椅四排兩列,中堂高懸章家祖訓:德裕子孫。  

  進了門,繞過雕刻著梅蘭竹菊的雕花大屏風,轉過旁廳進到素色湖繡門簾之後,眼前則是完全西化或者說很現代的客廳佈置。  

  「三哥,小北和天明回來了。」章叔推著小北進去,顧天明微落後一步。  

  坐著輪椅正面朝著窗外的男人輕輕點頭,微擺擺手,章叔會意,輕輕拍拍小北的肩,放輕腳步又走出去了。

  「……爸……」小北低低喊一聲。  

  「爸,我們回來了。」顧天明卻是聲音平靜,上前一步同小北並肩而立,微彎腰行禮。  

  男人沒有出聲,端坐輪椅上的身軀挺得筆直,從後望去,仿如硬石雕就,即便是坐於輪椅之上,懾人的氣勢依然不曾減少半毫。  

  能在短短三十餘年裡,將沒落了將近百年的家族一力挺起,在機電行業穩穩佔據著國內的半壁江山,這一份幾乎能以「豐功偉績」概括之的人生,放眼天下,無人敢與之小覷。  

  命運卻與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一場車禍,讓這個英雄般的男人在一夕之間,經歷了生死兩隔,經歷了最親近之人的背叛與離棄。

  再如何的壯志雄心,終究敵不過歲月,終究敵不過親情的牽絆。  

  如今,男人已是白髮蒼蒼的老者。  

  「終於肯回來了?!」聲音有些冷,有些艱難。  

  小北咬咬嘴唇,不知該如何開口。  

  「是天明工作太忙,以至於沒時間陪小北回來探望爸。」顧天明拍拍她垂著的手,平聲攔下一切來自老者的責難,「小北一直很想念爸的。」  

  「想念我啊。」輪椅慢慢轉過來,嚴厲的國字臉上,除了歲月無情雕琢下的深深痕跡,沒有一絲的笑意,鷹一般的黢眸,瞥也不瞥低頭的小北,只緩緩打量過顧天明,聲音甚是嚴厲:「不是為了章氏的股份?」  

  「我認為我已經度過橫生貪慾的年歲了。」顧天明目光淡定,毫不躲閃地回視老者的視線。  

  「爸,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小北慢慢擡頭,強忍著不要眼中的酸澀與痛苦掉下來,深吸一口氣,她力持平靜,「我很謝謝您將我養大,在我心裡,您永遠是我最親最愛的父親!可是與其讓您每次見到我都……都傷心,我以後再不回來。」  

  「小北!」顧天明一怔,不知她怎麼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立刻抓住她手喝止她:「小北,同爸爸道歉,說你剛才是氣話!快點!」  

  「我不是在說氣話,不是!」小北用力甩開他的手,猛烈的舉動,再也忍不住眼中的酸、澀、痛、苦與麻,顆顆滴落下來,她卻不管,只倔強地望著白髮蒼蒼的老者,輕輕地,一字一字地說:「爸,您的產業,媽媽名下的章氏股份,我不要,一分一厘我都不要。我長大了,能養活我自己,能好好地按您的希望快樂幸福健康地活下去!」  

  「小北!」顧天明皺眉。  

  「爸,我知道這樣說會傷了您的心,可我還是要說。媽媽或許對不住您,我或許更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可我畢竟已經在了,在了啊!媽媽我已經沒有了,我不想再沒有了會愛我會疼我會寵我會一直一直關心我的爸爸,我不想!」

  她拼盡全身的力氣,卻只能嘶啞地喊出來,眼淚,一顆顆地掉落起伏劇烈的胸口,她卻笑了。  

  「所以,我……放您自由。我不會再回來,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不會再讓哥哥嫂嫂擔心,不會再給您添任何一點點的麻煩,不會,不會——」  

  她用力呼吸,每一次呼吸,卻似針扎刀割一般,引得她心尖巨痛,似會炸開一般,她卻似毫不覺,只黑黑的眼睛凝著面目嚴厲的老者,輕輕接著說下去:「不會再是章小北。」  

  「小北。」顧天明低低地歎。  

  小北卻誰也不再看,低下頭,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手指撥了好久,才將那虛掩著的封口撥開,從裡面拿出手工書寫的一疊紙張,彎腰放在地上,站起來,再望著白髮蒼蒼的老者,眷戀地望了又望,眼神執拗,一閃不捨得閃,吸口氣笑著說:「我請教了好幾位律師,關於放棄一切章氏財產的條文,我寫得很詳細很清楚,一切都是無條件放棄。這裡面還包含了公證書,包括我的筆跡鑒定,應該不會在將來給我反悔的機會。」  

  「小北。」輕輕握上她顫抖的手,顧天明抹去她一直掉一直掉的淚。  

  她拉下他的手,朝著他微微一笑,卻笑得他竟不忍看。  

  「好了,爸,您以後多注意身體,不要總抽煙喝酒,晚上也不要總在屋子外頭待……媽媽的墳……我會找時間遷出去……您放心,我以後會好好照顧自己,每天按時吃飯按時休息……爸……爸爸。」她含著淚輕輕喚:「爸,我……走了。」

  跪下去,認真地叩首,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額頭貼在冷冷的地板上,淚水狂湧。  

  顧天明無聲歎氣,也跪下去磕過頭,手輕輕繞過她顫顫的肩,將她半托半摟地扶起來,不再看那石雕一樣的老者,轉身離開,步伐堅定,沒有一刻的猶豫。  

  二十餘年的親情,卻因血脈的背叛,竟就這樣煙消雲散。  

  凝著那光潔地板上小小的水痕漣漪,白髮老者漸漸再不能挺直曾筆直的腰身。  

  「你們這一下可滿意了?」  

  跪在房間角落的中年男女,低著頭,什麼話也不敢說。  

  驅車離開小鎮,順著公路一路往西南走,車子在不太平坦的山區公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後,翠綠到仿似要擰出春水的森林撲面而來。  

  顧天明慢慢開車。  

  小北已經睡著了。哭過的眼睛腫得像桃子,蒼白的面頰隨著平緩的呼吸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微微擰著的眉,緊緊拳在胸上的手,偶爾不能自已地無意識地抽泣,讓他知道,這笨笨的傻傻的固執的執拗的妞兒,真的很累很累了。

  任他再怎樣想,卻也想不到,這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女人,這看似羞怯怯弱的小女人,心思竟是這般的細膩與義無返顧。  

  怕深愛著的父親見到自己傷心。  

  好,從此再也不要見。  

  知道看似無言的父親其實一直關心著自己。  

  好,我以後會好好活,快樂地幸福地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甚至,連毫無血緣更毫無感情的兄嫂的感受,也全盤接受。  

  好,所有所有的財產我全部放棄,無條件放棄。  

  ……  

  二十餘年構築的世界,決絕地任其轟然崩塌。  

  從此,我不再是章小北。  

  從此後,我是章小北。  

  世人曾趨之若鶩的一切,在這個決絕的女子眼中,竟是恍若無物。  

  她要的,竟只是親情。  

  用最最決裂的手段,用最最義無返顧的義無返顧,來成就她心中的親情,來堅守她美麗的夢想。  

  竟是如此的純粹。  

  如此的純粹啊。  

  有些苦惱地揉揉額頭,他在青山翠谷中駕車輕盈駛過,幽如古卷的風景,卻是映不進心中。  

第7章(2)

  深山幽古,懸崖飛瀑,青山翠谷,沿山間小道循瀑而上,如在畫中。  

  「如何,很美吧?」笑盈盈地充當地頭上的嚮導,小北拈拈路邊的野花,卻不捨得摘下其中任何一朵,「如果不是太過偏僻,路又不好走,這裡早就成熱門的旅遊景點啦!」  

  「偏僻怎麼了,路不好走怎麼了?開發好了嘛!」張軍笑嘻嘻地勾住齊放的肩,見其不為所動,立刻將自己的大頭再接再厲地壓上去,卻被人冷冷一推,若不是手疾眼快扯住了路旁的樹,只怕真的要與青草遍佈野花燦爛的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了。  

  「哎喲,好狠的心腸!」他受傷地捧住小心口,嚶嚶啜泣。  

  造作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到了極點。  

  「呵呵,張哥,你這是活該!」小北笑到花枝亂顫。  

  顧天明和劉藍修則是很有風度,視若無睹地走過他繼續往山上爬。  

  同他們匯合後,顧天明曾簡單將小北在章家的事告之了三人,要他們說話小心些,免得再勾起小北的傷心事。

  可他說的是小心些,卻沒讓這瘋子張如此的……  

  「不過,放哥,你也真的太不給張哥面子了嘛!」笑夠了,小北湊到舉著數碼相機拍片的齊放身邊,笑瞇瞇地為某人講情:「張哥是見你這兩天悶悶不樂的,才不惜犧牲帥哥形象,為放哥你……嗯,綵衣娛親嘛!」  

  「喂——」一旁的張軍不樂意了,隨手折根青草叼進嘴巴裡,懶洋洋地走過來,「小北,我可不是老萊子,他也不是我爹親娘親,你可別弄錯了。」  

  「什麼老萊子?」齊放瞪他,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老萊子你都不知道是誰?」張軍大樂,對著小北神秘兮兮地咬耳朵,「我說他是一個假中國人吧,吶,吶,竟然連老萊子都不知道!哦,這要是傳出去,這孩子可怎麼不臉紅——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人家狠狠一擰,他放聲慘叫,聲震寰宇。  

  只能慶幸這裡景色清幽,四下無人。  

  所以,隨便他大吼大叫咯。  

  小北捂著嘴巴偷偷地樂,索性不再管他們,小跑了兩步追上前面的兩個人。  

  「小北,累不累?」劉藍修笑著遞給她一瓶水。  

  「不累。」她有些靦腆地接過水,小聲道謝。  

  「小北,你這可是厚此薄彼咯!」劉藍修拿自己喝的水敲敲她紅撲撲的臉蛋,笑著朝她眨眨眼,「厚此薄彼,明白沒?」  

  她還是靦腆地笑,沒有說話。  

  「哥啊。」劉藍修提醒。  

  「……哦,劉、劉哥。」小北不好意思地喊一聲。  

  「這才對嘛!」劉藍修打個響指,卻突然聽到一聲冷冷的「哼」,便朝著小北努努嘴,笑著眨眨眼,「啊,有人吃醋啦有人不樂意啦!」  

  小北擡頭順著他示意瞄了眼,立刻紅了臉兒。  

  劉藍修呵呵笑著,快走兩步,自己先去尋山探秘去了。  

  小北撓撓頭,慢慢挪近那個靠著樹叼著煙望著遠處瀑布出神的男人,卻不知該說什麼。  

  想了想,將劉藍修給的那瓶水遞過去。  

  男人挑眉。  

  「那個……」她硬著頭皮說,「山上不許吸煙。」  

  ……  

  男人哼一聲,將根本沒點著的煙朝她示意。  

  她抿唇一笑,伸手拿下來,反手丟進肩上小背包上吊著的垃圾袋裡。  

  「哇,小北,你環保意識好強哦!」一打一鬧跑過來的張軍朝她比比大拇指,順便搶了她手中的水,擰開仰脖子豪放一飲而盡。  

  此舉再次惹來兩枚白眼外加一聲不屑的輕哼。  

  小北卻是笑瞇瞇地再撓撓頭。  

  「也不是我什麼環保意識啦!」她紅著臉兒辯解,「實在是被嚇出來的後遺症。」  

  「嚇?」齊放從背包再拿出一瓶水遞給她,有些好奇地問:「誰敢嚇你啊?能嚇出環保意識……不會是上學時的老師吧?」  

  「是我二伯伯啦!」她笑著接過。  

  「你二伯伯?」張軍同顧天明若無其事地交換一個眼色,笑嘻嘻地追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初中的時候吧!」被三個人這麼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北第N加N次地慣性臉紅,便轉身繼續往山上走,一邊微笑著繼續往下說:「那年暑假,我二伯伯領著我七哥和小哥還有我來爬山,哦,就是這座山。那時候我七哥快十八啦,對什麼都好奇,他呀,趁著二伯伯不注意的時候,在山下的小店裡偷偷買了煙帶上了山來,到了山頂趁著二伯伯畫畫——哦,我二伯伯可是我們這裡很有名氣的畫家哦——七哥給了我一塊巧克力要我放哨,他說要嘗嘗對著萬里山河氣吞河山一番。結果我爬山爬得太累太困啦,吃了巧克力就放著哨睡著啦……呵呵,結果被我小哥告了密!我二伯伯很生氣,就把我和七哥丟在山上自己同小哥坐車下山去了。」  

  「後來呢?」齊放問。  

  「那時候我才十三歲,十三耶!」有些可憐地垮垮肩,小北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我和七哥嚇得一晚上沒睡著覺!這山上有狼哦!我們又冷又怕又餓,身邊又沒有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兩張臉都哭成花貓啦!後來我爸爸知道了才趕來接我們下了山,從那時候起,我七哥不要說是吸煙,一見煙就會發抖。」  

  「哦,你是從犯。」張軍敲敲她腦袋。  

  「如果只是從犯還好說了。」小北歎口氣,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歇歇腿兒,有些難為情地接著說:「我爸爸那時候問我和七哥知不知道哪裡錯了,爸爸說七哥是錯在山上吸煙,我卻錯在亂丟垃圾。」  

  「什麼垃圾?」劉藍修不知什麼時候又轉了回來,笑瞇瞇地插嘴。  

  「巧克力包裝紙啊!」小北不好意思地順順耳邊的頭髮,「我爸對七哥說,男孩子想吸湮沒有關係,可吸煙之前要好好考慮考慮,會不會給別人增添負擔,會不會打擾到別人?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是不可以,可是不能只考慮自己,要多為別人著想……呵呵,我那時小,爸爸說了一大堆,我沒記得幾句。」  

  「那怎麼說你?」齊放問。  

  「我?爸爸說,小北願不願意自己乾淨的房間被別人亂丟垃圾弄得髒髒的呀?」她摸摸鼻子,顯然很是羞愧,「就這麼一句。後來爸爸告訴我說,凡事要記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就這樣?」一直沈默的顧天明開口。  

  「這樣還不夠啊!我和七哥那時候可是被嚇了餓了凍了一整夜耶!你可憐可憐我們幼小的心靈好不好!」有些氣呼呼地瞪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男人,小北惱道:「我才不過十三歲耶!」  

  「……原來有環保意識的是小北你老爹和伯伯啊!」張軍笑呵呵地拍手。  

  「是啊,就是因為有爸爸和伯伯叔叔他們以身作則言傳身教嘛,我們這些小一輩的孩子才能個個拿得出手咯!」很驕傲地仰起腦袋,小北很是得意,「我們這一輩一共十二個孩子,我最小,除了我,幾乎哪一個也是碩士甚至博士畢業的哦!」  

  「哇!簡直是高學歷家族嘛!」張軍敬畏地咋咋舌頭。  

  「是啊是啊,我二哥是律師,三哥是大學教授,四姐姐繼承了二伯伯的才華,也是畫家哦!你們有時間去名家畫廊轉轉,絕對有我四姐姐的大作!」她一個一個掰手指頭,眼睛又黑又亮,是真的為自己有這麼一堆兄弟姐妹而自豪,「就連和我同歲的小哥,如今也是空軍上尉了!厲害吧?很厲害吧?」  

  「……小北,你還有沒有沒出嫁的姐姐?」張軍聽得眼中直冒光,握著拳頭問。  

  「呵呵,張哥你遲到了!我五個姐姐都很優秀的,早就名花有主啦!」小北被他的神情逗得格格笑個不停,笑了好一會兒,眼珠子轉轉,咳嗽一聲說:「不過,我們章家還有一位沒出閣的好姑娘喲,張哥,要不,我幫你問問?」

  「誰啊誰啊?」張軍立刻大喜。  

  「我二哥家的女兒啊!」她忍住笑,「她比我還大一歲,如今在上海讀法學碩士,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好啊好啊,那就麻煩你——章……小……北……」張軍突然明白過來,臉一拉,陰惻惻地將拳頭握得咯吱響,慢慢逼過來,「你今天死定——呀呀呀呀呀呀!」  

  被人狠狠一腳踢到了山花爛漫處。  

  「死的是你!」緩緩收回腳丫子的某人冷冷哼一聲,甩手繼續上山去。  

  「……放哥好帥哦!」小北小聲同劉藍修咬耳朵,「放哥媽媽要來看放哥的事有這麼可怕嗎?放哥怎麼這麼大壓力?好恐怖!」  

  「呵呵,比這恐怖多了,等你見到齊阿姨後就明白了。」劉藍修笑瞇瞇地吹聲口哨,步履輕快地追齊放去了。

  瞥也不瞥那個佯暈死過去的自找苦吃的人。  

  「走吧,快中午了,你不是說山上如今有野味飯店嗎,我有點餓了。」顧天明拉她起身。  

  「可是——」小北是這幾個人中唯一還有點良心的人,為難地瞅瞅狼狽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有些遲疑。

  「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顧天明淡淡一笑,握著她溫熱的手腕,繼續順著還算平緩的山路往上走去,「誰叫他總是不知死活地挑釁齊放?」  

  ……  

  小北歎口氣,只好很抱歉地朝犧牲了的勇士揮揮手,再向山上行。  

  「小北,從沒聽你說起你有這麼多的兄弟姐妹。」顧天明仔細望著她輕鬆的神情,試探地開口。  

  「我不好意思嘛!」很臉紅地抓抓頭髮,小北含糊地說:「個個精英啊,只我一個笨蛋!如果是你,你說啊?」

  顧天明見她神情真的是輕鬆,便微微放了心。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提,小時候我見人就說,弄得認識我的人見了我都說:哦,是有十一個精英哥哥姐姐的笨蛋北來了啊……你聽聽,什麼話嘛,我漸漸就不怎麼喜歡提了。」沈默了一會兒,又語氣輕輕地,似是自言自語:「我現在這樣子,哥哥姐姐們都不會希望從我嘴巴裡說出他們的事情吧……」  

  「小北!」  

  「啊,我沒傷心,更沒難過啊。」她擡頭,很清朗地笑,眼角眉梢,都是陽光,沒有一點點的陰霾,「雖然我說我再不是章家的章小北了,可他們還是我的親哥哥親姐姐們啊,我心裡永遠有他們的。」  

  顧天明什麼也沒說,只輕輕將她摟進了懷裡。  

  ……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是不可以,可是不能只考慮自己,要多為別人著想……  

  他突然一陣惱怒,狠狠將這個只為別人著想的笨蛋妞兒抱住。  

  「顧……」  

  他突然緊緊的擁抱讓小北有些摸不著頭腦。  

  「以後想做什麼也沒關係。」他一下一下溫柔地順著她挺直的背脊,仿如在安撫哭泣著的孩子,輕輕地說給她聽,輕輕的,「什麼也不要考慮,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好。」  

  只要你快樂,即便是顛覆了整個世界。  

  我也喜歡。  

  ……歡喜。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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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31 09:56:47

第8章(1)

  爬山,釣魚,漂流,野炊。  

  五一長假,似乎僅僅只是一天的短短二十四小時,沒等讓人回味,已經嘩啦啦地飛掉了。  

  顧天明五一後直飛上海公幹,以帶著順便遊上海為由,將她也打包帶了去。  

  至於其他的三個人,則有些垂頭喪氣地重返工作崗位去了,張軍甚至臨走前還試圖偷爬上他們的車,妄想也順便被打包寄到上海,結果被齊放的火眼金睛逮個正著,正在到處發洩「我媽媽馬上要來看我」精神壓力的齊放先生頓時得到了壓力發洩的最佳渠道。  

  可憐的張先生成了豬頭三的最佳代言人及詮釋者。  

  她也很沒良心地哈哈大笑了好久,久到眼淚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而後,一路快快樂樂地被打包到了上海,這個世人聞名的東方大都會。  

  然後,東方大都會的快樂之旅……沒有任何開始的可能性。  

  工作,工作,工作!  

  下了飛機直接被車子運到下榻的飯店,小北就再也無緣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見到顧天明先生的半分龍顏。

  套句在五一假期中已經提前來此做準備工作的、顧天明先生那位漂亮幹練的秘書小姐周琳女士的話說:顧總來此是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為了事業的更上一層樓。  

  直白地說:為了工作。  

  再直白地說:不是為了旅遊,不是為了觀光。  

  再直白一點說:絕對不是為了做章小北的導遊前來的。  

  ……  

  好吧好吧,她如今身為人家的夫人,自然該體諒體貼……順便體驗一把自助遊的樂趣吧!  

  嘿嘿笑著,手裡攥著某人很慚愧很無奈很不放心很懷疑地遞過來的信用卡,小姐她獨自去東遊也!

  首站,每一個到上海的非上海人都必須會去的外灘。  

  第二站,黃浦江。  

  ……然後才知道:外灘=黃浦江!  

  回飯店,在晚上參見顧天明先生,匯報章小北自助遊今日心得時,被顧先生好好嘲笑了個遍。  

  外灘當然在黃浦江邊上?  

  她一直以為外灘是海邊好不好?  

  她就是小山溝裡出來的沒見過大世面的小家碧玉好不好?  

  ……  

  顧天明先生立刻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  

  所以,章小北自助遊第一天的旅遊心得是:浪奔,浪湧,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指的是黃浦江,不是指黃浦江的入海口!  

  第二天,章小北自助遊繼續。  

  目標:上海聞名於世四通八達的地鐵!  

  先乘車到很有名氣的人民廣場,轉,逛,留影!  

  然後很雀躍很興奮很激動地進入上海的地下世界!  

  電子售票,先乘一號線,再轉二號線!  

  目標,南京東路站!  

  大目標:南京東路站附近的城隍廟!  

  終極目標:南京東路站附近的城隍廟的上海小吃!  

  呵呵……  

  呵呵……  

  ……咦,咦,咦……  

  那個……麻煩打聽一下,請問這裡是哪裡?  

  上海體育館啊!  

  ……  

  ……  

  章小北上海自助遊第二天旅遊心得:上海地鐵是諸葛先生的八卦陣,她是小山溝沒河過的小士卒……被繞得暈頭轉向南北不分星花四射……實乃情理之中事也!  

  第三天,通天降雨。  

  所以暫時閉關飯店內休養生息。  

  第四天,降雨通天。  

  於是繼續飯店閉關休息養生。  

  第五天,艷陽高高掛,精神振奮,繼續外衝!  

  衝!  

  沖……小北我媽媽來上海了非要見我女朋友我實在扛不住了麻煩你幫幫忙吧謝謝了求求了拜託了!

  ……事情重大,需要會通商量商量。  

  遂致電顧天明先生,被漂亮女秘書無情駁回……抱歉很不好意思顧總正在開會吩咐無論什麼事都不準打擾如有事請留言我將盡快為您轉達……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她就自己拿主意嘍!  

  小北我現在在那裡的哪裡的那裡的哪裡你快一點哦急一點哦我媽媽最遲中午十一點半上飛機如果我女朋友限時不到我就只能被打包上飛機了啊啊啊我不想走啊啊啊我工作還有一大堆啊啊啊我還沒玩夠啊啊啊我愛中國啊啊啊啊啊啊!

  等她緊趕慢趕狂飆電話一路溝通終於到了人家指定的那裡的哪裡的那裡的哪裡時,和她手機電池同時宣告壽終正寢的還有她狂飆到一百三十邁的小心臟。  

  小北小北快點快點!  

  急急朝著她狂奔狂喊狂放而來的齊放齊家哥哥,非常不負齊家爸媽翻破一本康熙字典為他取的好名字:吾家有帥哥,春令百花齊齊展……百花齊放的齊放,一身鮮紅的牛仔打扮,往日將秀美前額半遮半露的柔軟秀髮而今根根衝冠怒起,耳廓一閃一閃亮晶晶,幾欲刺穿她的雙眼……  

  突然曾從某時尚雜誌的時尚廣告上看到的一段精彩華章瞬間充斥她色彩絢爛的腦海——  

  你與他相交的一刻迸發無盡花火,但最深刻的還是他牛仔的性感衣著、衝冠的怒發,彷彿是獨一無二,狂野影像永留記憶。  

  砰!  

  無盡的絢麗花火在她腦海裡絢爛盛放。  

  ……她終於知道了齊放媽媽要來看齊放是多麼可怕的事齊放為何會有那麼大的精神壓力齊放媽媽又是如何的恐怖!

  一切的一切,原因只有一個,原因只能有一個,齊放媽媽是一位無與倫比的……COSPLAY狂!

  ……COSPLAY狂。  

  哦哦哦哦哦哦哦……  

  她立刻頭腦冷靜,四肢充滿了力道,輕輕走過這性感美麗狂野的紅衣牛仔,好一副的雲淡風輕,只當自己視力為零點一看不清來者是何等模樣……  

  「章小北!」悠閒甩著的胳膊被人狠狠地拽住了。  

  她無力地垮下雙肩,宣告遁走行動失敗,乖乖被牽往……COSPLAY狂的方向。  

  音樂優美。  

  環境優美。  

  只隔桌對望的兩個女人加一個眼巴巴眸眨眨的紅衣狂野男,心情都不怎麼優美。  

  「章小北?」形容優雅衣著優雅優雅而微笑的優雅中年女士輕輕道。  

  「是。」一臉汗水一頭亂髮一身運動裝的狼狽二四芳華女重重點頭。  

  「媽媽?小北?」怒髮衝冠耳丁刺眼紅衣絢爛的狂野青年怯怯出聲。  

  「閉嘴!」兩聲恨聲呵斥一左一右猛襲狂野男。  

  ……好吧好吧,中國的先代聖賢曾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此時此地此刻的俊傑若想應運而生,則只需乖乖閉上嘴巴便能我軍大捷。  

  於是,怒髮衝冠耳丁刺眼紅衣絢爛的狂野青年暫時龜縮於沙發之內,從此時此刻起在此地可以忽略不計。

  屬於女人的戰爭,正式拉開序幕。  

  「放放說你是他女朋友?」懷疑。  

  「絕對不是。」乾脆。  

  「我們家放放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文武雙全!我們家放放要家世有家世要背景有背景系出名門!我們家放放要財有財要權有權權勢通天!我們家放放——」爆怒。  

  「沒膽量沒勇氣沒心機沒擔當沒腦子沒思想要什麼沒什麼我要他何用?」唾棄。  

  「膽量可以生勇氣可以養心機可以長擔當可以……啊……抱歉,擔當要用哪個動詞陪襯使用比較好?」不恥下問。

  「啊……我也不太清楚耶……要不試試『立』?」謙虛謹慎。  

  「膽量可以生勇氣可以養心機可以長擔當可以立腦子思想更是可以長可以養可以生可以立……立?總覺得很拗口耶!」疑惑。  

  「嗯……好像是有一點……要不用……用……算了啦,阿姨,反正放哥已經這麼沒用了,再拿什麼形容詞動詞來襯托我也覺得有點多餘耶!」恨鐵不成鋼。  

  「嗯……好像是有一點哦……對了,小北,你手機號碼多少?」熱切。  

  「哦,阿姨我寫給你哦……」乖順。  

  「啊,好了,我記住了,以後咱們常常聯繫哦!」滿意。  

  「好……啊……咦,阿姨,幾點了,您幾點的飛機?」焦急。  

  「早著呢,十一點才checkin呢……啊啊啊,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好了小北好高興認識你阿姨先走了對了這條項鏈送你這是我們齊家向來傳媳不傳女的傳家寶哦你要好好珍惜哦好啦不用送啦我走了來抱一個親一個好乖拜拜打電話給你哦!」飄走。  

  「啊啊啊啊啊阿姨我不要啊……」傻眼。  

  「小北!小北!小北!你真是太天才了!」激活。  

  「……先去給我變化回來……」刺激。  

  「……哦。」消失。  

  「這這這……真是一團什麼什麼的混亂啊啊啊啊!」暈倒。  

  而後,齊放媽媽要來看齊放是多麼可怕的事齊放為何會有那麼大的精神壓力齊放媽媽又是如何的恐怖……事件,暫時宣告結束。  

  勝利!  

  耶!  

  作為將一個很可憐很可憐的青年由失足,啊,Sorry,是由恐怖邊緣很好心很善良地施以援手拖回安靜安寧安全的美麗世界的報答,青年提供的是上海地鐵南京東路站附近的城隍廟的上海小吃……無限量無限時無限期的無償供應!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鐵板魷魚,我來了!  

  臭豆腐,我來了!  

  牛雜細粉湯,我來了!  

  灌湯小籠包,我來了啊啊啊啊啊!  

  唔唔嗚嗚,可愛的白白嫩嫩的灌湯小籠包啊,我的最愛最愛最愛最愛啊啊啊!  

  「小北,難道天明這幾天都沒讓你吃飯嗎?」  

  「吃是吃了,可是我食不下嚥呀!」唔唔嗚嗚,她可愛的白白嫩嫩的灌湯小籠包啊!  

  「為什麼?」  

  「當初說得多好聽啊,說要順便帶我來上海旅遊的!可是來了快一星期了,我整天都是自助遊好不好!」

  「天明這次來上海是為了拿下浦東新區的一大塊商業用地,別說白天了,晚上他怕是也睡不了幾小時的安穩覺吧?」

  「是啦是啦!」  

  「那你還抱怨什麼?」  

  「言而無信!懂不懂?」  

  「好啦好啦,我替他盡盡地主之誼,充當導遊帶你逛逛十里洋場好了!」  

  「他是……上海人?」  

  「是呀是呀,我和他都是上海人呀……咦,咦,難道你不知道嗎,小北?」  

  「……手機借我!」  

  「啊,現在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吧?我這句興師問罪用得正不正?」  

  「很正!非常正點!誰要興師問罪了?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我沒告訴他要到哪裡遊去耶,壞了,這都快天黑了!」

  「別急,別急,我幫你撥號。」  

  嘟,嘟。  

  「喂,我是章小北……哦,周小姐,顧總還在開會嗎……我沒事,麻煩你轉告他,我現在和齊放先生在一起,我們——」  

  滴,滴。  

  OK,再一部今天同樣為了溝通到那裡的哪裡的那裡的哪裡而一路狂飆的手機宣告沒電。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很無辜。  

  「算了算了,反正也通知到了嘛,沒事啦!」手機主人很大方地揮揮手。  

  「那現在怎麼辦?」  

  「想不想遊遊大上海的車河?」  

  「好啊好啊……你有車嗎?」  

  「當然!我家是上海的嘛!啊……車子我放機場忘記取回來了?!」  

  「你送你媽媽去機場是自己開車?!」  

  「是啊是啊!」  

  「……那我們為什麼從機場回來卻坐的巴士?」  

  「……我忘了我開車去的……」  

  ……  

  真是真是敗給他!  

第8章(2)

  而後再次一路遊往機場,取車,遊車河,等兩人盡興而歸飯店,前台很有禮貌很含蓄地告之:顧先生一行下午已經退房飛走,如果兩位還想繼續住宿,麻煩重新辦理入住手續。  

  小北傻眼。  

  「天明做什麼啊?」簡直太、太……  

  「好了小北,正好去我家參觀參觀!走吧走吧!」  

  「……我想回家了。」  

  熱熱鬧鬧的章小北上海自助遊,充滿希望地盡情而來,卻是,失望至極地敗興而歸。  

  下午七時許,在他返回這個有著他與她共同的家所在的城市一日夜之後,她也終於歸來。  

  謝絕了齊放的相送,她背著小小的背包,一身疲累地踏進了她與他的家門。  

  天色尚早,客廳的大燈壁燈卻早早地亮了起來。  

  男人,靠坐在沙發裡,一臉疲憊地翻著厚厚的文件。  

  聽到她進門,並沒回頭,只淡淡說:「回來了?正好,我餓了。」  

  她愣在客廳的門口。  

  想問問他為什麼不等她就離開。  

  想問問他為什麼不留一句口信就離開。  

  想問問他,為什麼,竟是要她露宿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頭?  

  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默默換了鞋子,放下小小的背包,垂著頭,無聲地走進廚房,與沙發中的他擦肩而過。  

  還記得在那青山翠谷,他輕輕地告訴她說:以後想做什麼也沒關係。什麼也不要考慮,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好。

  而今,她只不過肆意玩樂,錯失與他一日的聯繫。  

  他卻已經變天。  

  該是開心他的關注與關懷,還是該笑他的緊張共謹慎?  

  深深吸口氣,她踮起腳尖,去拽那櫃廚頂上的麵粉袋。  

  腳下卻一滑,她眼前一花,竟猛栽向地板!  

  咬牙,右手用力一撐!  

  刺骨的巨痛從手腕劈進心裡。  

  她再咬牙,慢慢抱著右手站起。  

  眼角,卻竟瞥到了男人正倚在廚房門上默默看她。  

  她復又垂下頭深吸一口氣,固執地,再度踮起腳尖,左手狠狠將那袋未曾開封的麵粉取下。  

  去洗手,眼角再偷偷瞄過去,門畔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委屈的淚,頓時湧了出來。  

  她卻理也不理,更不關心疼得幾乎不能動的右手,執拗地左手和面左手擀餅烙餅,執拗地左手切菜左手切肉左手炒菜。當她一臉冷汗地用左手將熱騰騰的烙餅和炒菜擺到餐桌上去後,卻只聽到一聲門響,他,竟是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  

  走了啊。  

  她想笑,眼淚卻湧得更急,更猛。  

  ……  

  你相信王子和公主會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然後,直到……永遠嗎?  

  ……不信。  

  可我會努力。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將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長長長長地延長下去。  

  ……  

  深吸一口氣,她利索地擦乾討厭的淚水,突然「撲哧」一樂。  

  章小北啊章小北。  

  好傻的,章小北。  

  去醫院看手。  

  摸骨,拍CT。  

  還好還好,只是擰了一點點的筋而已。  

  忍痛推拿,戴上運動護腕,只要不用力不大幅度轉動,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啦。  

  單手拎著大大的飯盒,她笑瞇瞇地走進顧天明先生的辦公室。  

  山不來就我,我就來就山嘛!  

  喏,這座山不是正一身西服地矗立在她眼前了嘛!  

  好吧好吧,她承認,這個情人眼裡,即便是愛生小孩子氣愛小心眼的男人,還是很帥很帥很好很好的。

  帥到……  

  「啊,顧太太,您來啦!您稍等一下,我幫顧總把領帶系一下……咦,這裡還有一根頭髮,顧總,您先別動,我幫您摘下來……好了,顧總,我們可以走了嗎?」  

  一身水紅色正裝晚禮服,暗紅的長髮整齊地盤在頸後,胸前佩著潤潤的珍珠項鏈,再配上完美容妝的出色容顏,美人,國色天香,巧笑倩兮。  

  顧太太摸摸鼻子,從內心承認這位美麗俏佳人容妝形象衣著很配自己如今一臉酷酷的顧先生。  

  「要去參加晚宴嗎?」她笑瞇瞇地問。  

  ……不過尚未過午,這晚宴,呃,是不是太早了一點點?  

  「不是,是午宴。」俏佳人嬌羞地將纖纖玉指捂上嬌嫩的唇,「我穿的不是晚禮服啦!」  

  哦。  

  她毫不尷尬地笑,順便顯顯左手拎的大飯盒,亮晶晶的眼兒瞄向裝酷的顧先生。  

  顧先生卻是瞥也不瞥她,更別說她拎的大飯盒了。  

  不賞臉啊?  

  好吧好吧,她很是樂意做識時務的俊傑的,既然人家身有要事,她即刻告退也就是了!  

  「那,不耽誤你們時間了,我先走了。」  

  揮揮手,她不帶走一片雲彩,很瀟灑地從辦公室功成身退。  

  「咦,小北?你怎麼來啦?天明不在嗎?」  

  「在,不過要去赴宴!放哥,吶,午飯,送你吃。」  

  沈甸甸的大飯盒豪爽送出。  

  「太好了太好了我正餓了還想去問天明今天怎麼沒給我帶飯呢!」  

  「呵呵,放哥,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  

  「沒關係,這裡又沒人!咦,天明,你在啊!來,正好,我關於第七號地的設計圖正要向你匯報……小北,你走啦?不送你啦,再見,週末去找你啊!」  

  她笑瞇瞇地揮揮手,從容跨進電梯,留給在場的諸位先生小姐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  

  章小北啊章小北。  

  得分!  

  感覺,卻糟透了。  

  感覺,真的糟透了。  

  「章小姐,我今天來,的確很突兀。可是,看在我是天明父親的分上,看在天耀喊你一聲嫂子的分上,請務必幫我們這個忙,務必說服天明去醫院做一個骨髓配型!他就天耀一個弟弟,如今天耀患了白血病,除了他,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的希望了!」  

  一臉蒼老的老者,很誠懇地望著她。  

  她卻是震驚非常。  

  顧先生竟然有父親有弟弟?!  

  呃,當然啦,他從來不曾告訴過她,他沒有父親沒有弟弟。  

  哦,對了,他甚至也從沒告訴過她,他是上海人耶!  

  「……」她有些遲疑。  

  稱呼,如何來稱呼?  

  如顧先生喊她爸爸那般地也喊一聲「爸爸」?  

  可是可是,這個,她的確不認識這模樣淒苦的父子倆啊,雖然冒名頂替的可能性不大吧,可,她真的……喊不出來啊!  

  「章小姐,我知道你在疑慮什麼。」老者苦澀一笑,眼神有些痛苦,「我和天明他媽媽二十年前便離婚了。天明也應該沒向你提起過關於他父親的任何一件事,是不是?我們已二十年不曾聯繫過了,即使天明他媽媽過世,我也不曾前來弔唁過……我知這些年我對不住天明他們母子,也沒臉出現在他們面前……可今天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前兩日在上海見到了天明,可是……唉,章小姐,今天我抹開這張老臉,來見你,只是想請你幫幫忙,幫忙勸一勸天明,不管我和他媽媽天耀媽媽上輩子有什麼樣的恩怨,也只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而已,天耀是無辜的!請你一定替我轉告天明,無論他提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只希望他能夠到醫院去做一下骨髓配型!即使,即使……即使配型不成功,我們也會……寬心。」

  她怔怔聽著,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嫂子。」  

  面色蒼白,一臉弱氣的青年靜靜望著她,帶著的,是她似曾相識的淡淡笑容。  

  「嫂子,我知道我們這樣做,會讓您很為難。可是,怎麼說呢,我的病其實無所謂,我只是希望我能看到哥哥和爸解開心結,能……即使哪一天我不在了,我也會比較安心地笑著走。」  

  她心一酸。  

  「還有,嫂子,請您替我母親轉告天明哥,就說,就說我母親向他和大媽媽道歉,雖然這句對不起遲了二十年,可我們是真心的。」  

  她悄悄握緊了雙拳。  

  「我可以試著去同顧……他說,可我不保證能夠成功。」沈默一會兒,她又低低地說:「我不瞭解你們之間的恩怨,所以,我只能將你們對我所說的話,盡量地複述給他聽。至於其他,我很抱歉。」  

  「不,不,這已經很感激你了,章小姐!」  

  「謝謝您,謝謝您嫂子!」  

  她努力扯動唇角,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啊。  

  難道同她有著一樣的身世嗎?  

  她心一澀。  

  不,不是一樣的身世。  

  而是,她哥哥那樣的身世。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7-31 09:58:27

第9章(1)

  好頭疼。  

  該怎麼對他說啊?  

  開門見山,直來直往?  

  ……算了吧!  

  憑她的爛口才,只怕還沒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地將顧先生突然冒出來的爸爸和有著一點點血緣關係的弟弟交代給她的話背個開頭呢,就怕顧先生已經龍顏大怒怒目而視摔手離去了啊。  

  要不,迂迴轉折,試探試探?  

  ……可怎麼迂迴轉折先行試探啊?  

  從什麼上找出開頭,再怎麼將話題往深刻的內涵上引申啊?  

  她從小語文就不好,作文從來沒上過八十分,哪裡能想出什麼有深刻涵義的名言啊?  

  頭疼死了頭疼死了!  

  「頭疼?」  

  她呆呆回頭,那個讓她頭疼的預定談話對像正淡淡站在她旁邊一米處,有些皺眉地瞪著她,手,不耐煩地扯著領帶。

  「你、你回來了啊?」她愣了一秒鐘,而後立刻跳起來,很迅猛地跨上一大步,雙手很諂媚地去接他隨手丟的領帶。

  他終於不再小心眼地肯理她啦?  

  「發什麼呆呢,我喊了你好幾聲了。」男人將領帶隨意地丟到她很恭敬地平胸托舉著的胳膊上,突然帶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微瞇眼打量打量她,「今天怎麼這麼……慇勤?」  

  「向你賠罪嘛!」她很親切地將唇角上彎六十度,雖然技術上有點難度,但有難度才能更好地展現自己的誠意嘛。

  「哦?」他再將外套掛在她的手上,見她態度非常好,索性拎起已經躺到沙發上的公文包再掛上去,很心安理得地將她當作活動衣架。  

  「真的真的!」她繼續親切笑,右手卻偷偷下降一厘米,面不改色地將所有重任重擔重量都托付給自己忠誠可靠的偉大左手。  

  「你有哪裡對不起本人了嗎?我怎麼不知道?」他再解開三顆襯衣扣子,而後靠坐進身後的沙發,閒閒地蹺起二郎腿,兩手再環胸,仰頭……睥睨她。  

  她咳嗽一聲,還是努力地笑,眼角卻有點受不了地微微扭曲了。  

  ……差不多就差不多了啊,氣勢高她一等,很得意嗎?  

  「小北?」偏偏男人很滿意目前的形勢,繼續仰頭……繼續睥睨她。  

  「我承認我那天在上海玩兒瘋了忘了同你報告更斷了聯繫沒記得你擔心是我錯了。」她低聲下氣,可是肚子裡勉強壓制了兩天的怨氣還是有一點重新升溫,不過這時候……還是別沒眼色地提起的好。  

  「還有呢?」  

  「還有?」她頓時頭皮發麻,托著他的領帶西裝沈甸甸的公文包偷偷後撤一厘米。  

  「齊放媽媽?」他閒閒提醒。  

  「……那又不是我樂意的!」她是被逼上梁山的好不好?「再說我從頭到尾都堅決否認了放哥的造謠之詞好不好?」

  「可你偏偏收下了齊家的項鏈!」男人冷冷斥責,「你既然不樂意,卻幹嗎不拒絕齊阿姨的意思?」

  「我……」她傻眼,「我當時完全蒙了好不好?」  

  「當時蒙,那過了當時呢?」男人提高音量:「現在項鏈不是還在你手裡嗎?」  

  「是放哥說怕人多擠丟了才托我暫時保管的!」她冤啊!  

  ……咦,等等,等等!  

  「顧……你怎麼知道項鏈的事?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和放哥媽媽見面的事?」他難道派人偷偷跟著保護她來著?……呵呵。  

  「齊阿姨沒等上飛機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向我通報好消息了!」他簡直是……揉揉額,他哼:「還說要我多關照你一點幫你在公司調個職位最好調到齊放辦公室!」  

  「……我?」她更傻眼。  

  「齊放告訴他媽,說你是我的秘書!」額頭的青筋都忍不住要爆炸了。  

  「……哦!」她突然眼前一亮靈光閃現,偷偷樂。  

  「你還敢樂?!」他學張軍爆句粗口,惱道:「你明不明白齊家媽的言下之意?」  

  「不就是怕你兔子吃了窩邊草先下手為強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她很膽大包天地直接呵呵樂給他看,「原來我真的很優秀嘛!」  

  「……章小北,你……」他卻被她的樂呵呵惱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給我記住,以後少給我做這種白癡的傻事!你以為你是誰?齊放的事你少操心!」  

  「……哦。」她有些受傷地應一聲。  

  她也知道她幫齊放欺騙齊媽媽是有些不對,可這個男人這麼說,卻是很傷人的吧?  

  她是誰?她是他好朋友好哥們好同鄉的……  

  「顧……你都沒告訴過我你是上海人!」她突然記起這件很重要的事。  

  「胡說八道什麼?」他瞬間沈了臉色,冷冷望她,神情竟是疏離得可怕,「不知道的話少說!還是你真的把你當成什麼人了?我的事你少管!有這個閒工夫操閒心還不如去找個工作實在!總靠別人養你不覺得很丟人嗎?」  

  「……」  

  她,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顧……竟是這樣看她的?!  

  她立刻搖頭。  

  「顧……不是我樂意操閒心,是……你父親和你弟——」她努力不顫抖,努力心平氣和。  

  「章小北,或者我該提醒你,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大哥,問問他和他媽媽:當他們知道你媽媽出了車禍你更不是你父親的親生血脈時,他們是為了你媽媽和你傷心,還是……說一句,報應?」他冷冷望著她,冷冷地笑了笑。  

  那笑裡毫不遮掩的譏諷,在剎那將她撕扯得粉碎。  

  原來,原來,原來。  

  她努力想彎起唇笑一笑,雙唇卻顫抖得僵成了冰塊,滲人的冷,漸漸從她的唇蔓延至雙手,雙足,軀體,最後緩緩逼近她的心。  

  「……顧……」她渴望地祈求地乞望著他。  

  男人卻不再看她,似乎對她失望至極,或,不屑厭惡至極,冷冷站起來,扯過他的公文包西裝領帶,頭也不回地進了他的書房,將門「砰」地狠狠一關。  

  獨留她托舉著雙手,僵硬地站在沙發前。  

  心,終究還是被滲人的冷灌注進了去。  

  天,漸漸暗了下來,未拉窗簾的落地窗外,映進別人家的熱鬧燈火。  

  她的家,卻是夜了。  

  夜,黑黑的黑夜。  

  黑黑的夜,她卻視而不見。  

  黑黑的夜,卻阻不住她凝著那雋刻心中最深深處的身影。  

  還記得她難堪難受難熬的那一刻。  

  緊閉上眼,狠跳進地獄的黑暗世界,猛撞上他的車。  

  輕視的話語,施捨地扔到她身上的刺目顏色。  

  膝蓋上醜陋的傷疤,永遠盤踞在她的心,永遠永遠。  

  還記得她被張軍認出的那一日。  

  驚慌失措,恐懼,羞愧。  

  如果不想你的畢業證有看不見的缺陷,就答應我的提議。男人淡淡說。  

  她的黑暗世界,微微的光如閃電滑過。  

  救贖之門,緩緩在她面前打開。  

  還記得她為這男人準備烙餅的那些時光。  

  戰戰兢兢,怯懦畏縮。  

  謝謝。舉舉手中的烙餅,男人淡淡道謝。  

  她的心「怦怦」狂跳,為這,開枷之鎖。  

  還記得她強迫自己去相親的那個下午。  

  毫不留情的嘲諷,貨物般被討價還價。  

  傷心,難堪,麻木,痛苦。  

  滾。男人輕輕吐出的淡淡的一字。  

  倉惶而走的陰影,還於她嚴寒裡暖暖的陽光。  

  她竟不知哪裡生了勇氣,竟向這個自己其實沒一分熟悉的男人,道出了她內心最最裂心的痛苦。  

  我娶你。男人還是淡淡的。  

  她遲疑地睜開眼睛,暖暖的,是她那時唯一的感受。  

  還記得去為他送U盤的那個午後。  

  氣喘籲籲,拚命尋找。  

  然後,敞開在她面前的,電梯門口。  

  我的太太。男人微微笑。  

  那柔柔為她順發的手,那熱熱拂進她心頭的氣流。  

  還記得他深夜去接她的那個時候。  

  月沈星淡,風兒卻最是溫柔。  

  以後上晚班,打電話給我。  

  再不能止的羞澀,再不能忽略的心情。  

  人間美麗四月天,她的情,由此,再不能止。  

  還記得那個夢想消失的上午。  

  灰色,黑色,絕望的顏色。  

  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堅定地讓她依靠的安全懷抱,男人,冷冷地宣告世界。  

  她驚愕擡頭。  

  嚮往的那一個嶄新世界,緩緩在她面前,如畫卷,慢慢展開。  

  還記得回家,決絕轉身離開的那個時候。  

  並肩的深跪,毫不猶豫的三叩首。  

  緊緊的擁抱。  

  以後想做什麼也沒關係。  

  什麼也不要考慮,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好。  

  男人輕輕地說給她聽,只輕輕地說給她聽。  

  那一刻,她的心,徹底淪陷。  

  從此,便是這個男人,便只有這個男人。  

  從此,她屬於這個男人。  

  那一夜,她呆呆地立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他關在書房整整一夜。  

  而後,天亮。  

  男人走出來。  

  她怔怔凝著這個不知不覺卻蠻橫地佔據了她所有心神的男人。  

  「天明,我們離婚吧。」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最後一次。  

  然後,就如同五個月前她與這個男人去登記結婚時的情景重現,或者是時光逆流,一個鐘頭,六十分鐘,他與她,重新變回了單身男人,單身女人。  

  陌生的男人與女人。  

  陌生的人。  

  停車入位,熄火下車。  

  有些蒼茫地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  

  身後,還是這個男人,卻在法律上現實上,同她再沒有一點關係的男人。  

  一個輕飄飄的小本子,將他與她聯繫起來,成了最親近的家人;再一個同樣輕飄飄甚至更輕的一個小本子,將他和她,完全地隔離。  

  拎著小背包的手有些顫抖,她卻只固執地瞪著電梯指示燈,什麼也不要再想。  

  叮,電梯下來。  

  她一步跨進去,男人緊跟其後,甚至還搶在她之前關門按下樓層。  

  小小的空間,電梯迅速上升的失重感,讓她眼前黑了一下。  

  但也僅僅一瞬間而已。  

  出了電梯,進了家門。  

  呵,不再是她的家門。  

  換拖鞋,將背包放到置物櫃,依然遵循五個月了的習慣,去小浴室洗手洗臉。  

  梳洗台上,她的洗髮水,她的香皂,她的牙刷,她的杯子,她的梳子,牆上,她的毛巾。  

  一切突然變得刺眼起來。  

  不假思索地從小櫃子扯出一個黑垃圾袋,將這刺眼的所有呼啦掃進去。  

  拎著出了小浴室。  

  臨出門,她無意識地回頭。  

  鏡子裡的女人,竟在安靜地笑笑。  

  走進客廳,男人正坐在沙發上,微皺著眉,見她拎著大大的垃圾袋出來,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她更不說話,將客廳垃圾桶中的垃圾袋丟進自己手中的袋子裡,再去到廚房,如法炮製,視線無意掃過窗台上,已經發芽長出小小葉片的醜醜的果汁盒花盆,安安靜靜排在窗台上,接受陽光的沐浴。  

  還記得那個製作花盆的日子,更記得那些天每天澆水的時光,甚至,五一出門遊玩,還特意將它們都泡進了盛水的盆子裡,生怕她不在的時候發芽的它們會因為無水而夭折在小小的花盆。  

  自己那時候的擔憂,甚至還惹來這個男人受不了地笑。  

  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事啊,如今才看到,便突然想笑。  

  笑一聲,還是捨不得,捨不得。  

  索性不理會了,她再次走過客廳,出門丟垃圾去。  

  男人沒有動,只那麼坐著。  

  電梯上來,下去,再上來。  

  進門,男人還是原先的樣子。  

  她掃了眼牆壁的掛鐘,時針分針正向正中央靠攏。  

  中午了啊。  

  她立刻慣性地走進廚房,洗手,打開冰箱察看。  

  然後又有些發呆。  

  自己,如今,還做這些做什麼?  

  卻還是歎了口氣,和面,切菜。  

  就算是最後一次,為這個男人。  

  腦子中好像空空的,什麼也想不起,卻又似乎被什麼塞得滿滿的,隨著時間一起往外溢。  

  還記得那些日子。  

  兩情相悅的?  

  她忍不住莞爾一笑。  

  好吧好吧,就是那些兩情相悅的日子吧。  

  那些兩情相悅的日子,男人偶爾會跑到廚房來,笨手笨腳地幫她擇菜洗菜,甚至還嘗試著自己動手烙烙餅,卻總是不成功,男人擰眉瞪著他焦黑的勞動成果,她卻呵呵樂到不行,於是一個瞪一個樂,瞪到最後樂到最後,總是,總是會鬧到床上去。  

  不是笑我不會烙餅嗎,不是笑我笨蛋嗎?  

  男人毫不在乎地笑,很冷血地拿她當作實驗品,在床上將她烙來烙去,烙來烙去,烙成一池再沒力氣笑他的軟軟的水。  

第9章(2)

  臉上燥熱起來。  

  她咳嗽一聲,嘀咕一句,順便將烙餅炒菜端到外面的餐桌上,男人竟已經安靜地坐著等開飯了。  

  見她紅著臉出來,竟還微微一笑。  

  似乎完全明白她在因為什麼害臊。  

  她有些惱,卻又有些傷心。  

  索性直接回她依然佔據著的客房去。  

  呆呆望著米色的天花板,她突然想流淚。  

  卻,強迫自己再度忙碌起來。  

  從櫃子扯出自己的小旅行包,打開衣櫃,她有些怔怔。  

  衣櫃裡,如今滿滿的服裝,職業的,休閒的,居家的,外出的。  

  幾乎全部是這一陣男人為她添置的。  

  雖然只是吩咐了他的形象設計師幾句,雖然只是動動嘴巴的事。  

  她卻還是很開心,為了這個男人的心。  

  歎口氣,將自己原來的衣服折折丟進小旅行包,不過幾分鐘,她拉著旅行包出了房間。  

  男人,還待在飯廳裡,背對著她,吃著烙餅。  

  這麼的喜歡麵食,這麼的喜歡烙餅,如果她不在了,這個男人還怎麼活呀?  

  歎口氣,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多想,走到過廳,將小背包垮上肩,伸手開門。  

  「你到哪裡去?」  

  她慢慢回頭,男人,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她的身後。  

  「先……」她想想,努力地笑了笑,「先去我朋友那裡住幾天再——」  

  「這個城市除了我,你還有什麼認識的人?」男人冷冷戳破她的謊言,「你內向的性子,最不喜歡交往,同學會都不去參加的人,哪裡能有什麼可以借住的朋友?」  

  她一怔,有些苦惱地笑一聲。  

  是啊是啊,這男人,總比她還看得透自己。  

  「那我要不回家——」她無意識地,卻沒說下去。  

  「小北,我們好好談一談,好不好?」男人似乎有些煩躁,手用力扒扒頭髮,原地轉了個圈子,「我承認昨天我是有些激動,說話更是沒怎麼過腦子,可,可你也不能就這樣走,對不對?」  

  她不說話,只微仰著頭,平靜地與他互望。  

  「好!我去做骨髓配型!我告訴你我以前所有的事!我再不阻止你幫齊放!行了吧,可以了吧?」男人猛地一甩手,又叉到腰上,皺著眉臉色沈沈地爆一句粗口,又瞪向她,「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晚上說的那些話的確沒經大腦!我錯了!可以了嗎?」  

  她輕輕歎了口氣,有些縱容地望著這真心說這些給她聽的男人,心裡,竟是平靜了許多。  

  這個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能如此真心地挽留她,她,真的很滿足,很滿足了。  

  「小北,你說話啊!」男人試探地去拿她左手的小旅行包。  

  「我沒生氣。」她微動一下,阻止了他的動作,右手下意識地握緊門把,想了會兒,才慢慢繼續說:「可是我真的想離開……這裡。」  

  「你離開我?你離開我還能到哪裡?」男人擰眉,落了空的手一轉,緊握住她的右手腕,「我們都是成年人,為了一點小紛爭可以鬧鬧彆扭,但不能這麼孩子意氣!」  

  右腕的劇痛立刻讓她白了臉色。  

  「放手。」她咬牙。  

  「不放!」他拒絕,甚至更用力握緊。  

  「放手!」她吼一聲,「我手痛!」  

  淚,不知從哪裡聚集了那麼多,似乎只一瞬,淚,竟已將她的雙頰覆蓋了大半!  

  男人如被火炙,倉惶地鬆開掌握,更要捧她的手,她卻死死抓握著門把,如何也不肯松,他再不敢用力,卻立刻彎下腰去看。  

  「擰了,不能用力。」她吸口氣,主動鬆開了門把,擡起來,微微轉動手腕,刺骨的痛,讓她有些手指顫抖,卻又不當回事地甩了甩,再度握住門把將門拉開。  

  「小北!」男人高聲,卻又立刻降下來,「冷靜一會兒,好不好?」  

  她微回頭望他一眼,扯唇角笑笑,卻走了出去。  

  「小北——」男人狠抓著頭髮,跟在她身後,敞開著的門任它敞開著,只緊緊跟著她,「小北,小北。」

  她不理會,伸右手去按電梯按鈕。  

  男人卻搶先替她按了下去。  

  她笑笑,視線有些模糊,索性直接拿手背抹了抹,眼睛用力瞪著指示燈,要自己別再流眼淚。  

  叮,電梯開門。  

  她毫不猶豫地跨進去,反手想按鈕,男人已經跟著她進來按了負一。  

  她不做聲,卻狠狠按了一。  

  「小北,即便你真的要走,也讓我開車送你好不好?」男人難得地低聲下氣,有些怔怔地望著她水潤潤的眼,輕輕說:「好不好?」  

  她沒說話,只在電梯在一樓開門後,拉著小旅行包跨出去。  

  「小北!」男人追在身後。  

  「咦,顧先生,顧太太,這是又要出門嗎?」大廈保安瞧到他們,忙將門為他們打開。  

  小北勉強笑笑,走出去。  

  顧太太?  

  再不是了。  

  腳下一晃,她踏錯台階,幾乎摔下去。  

  「小北!」男人一把拉住她,硬是將她手中的小旅行包搶去,「你到哪裡?」  

  「天下這麼大,還沒我去的地方嗎?」這時候,她驚訝自己竟然還有說笑的心情。  

  「你到哪裡去?」男人不敢扯她右手,只好拎著她的小旅行包跟著她走,冷著臉,「你不覺得今天我們一直在做傻事嗎?」  

  「沒有,我很清醒。」她哼一聲,大步走。  

  「可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傻!還有,你清醒?清醒的話,就這麼草率地同我……同我簽字?」再狠抓抓頭髮,男人惱怒地跟著她,「財產呢?贍養費呢?你這個傻妞兒!你全忘記了是不是?」  

  「我,能養活我自己。」她心裡微微的酸,又帶著一絲絲淡淡的甜,急促的步子慢慢緩下來,輕輕一笑,「我這幾年……學費生活費……還不是都靠自己雙手得來的嗎?沒什麼好擔心的,我能養活我自己的。」  

  「小北!」男人一把扔了手裡的旅行包,猛地抱住她,緊緊的,緊緊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麼啊,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輕輕笑,右手去扯他緊抱自己的手,「你放開吧,我右手真的很痛。」

  男人呆了呆,怔怔望著她顫抖的手,終究鬆開了她。  

  「顧……」她彎身揀起自己的旅行包,停頓一下,卻自嘲地笑笑,轉身繼續往小區門口走。  

  男人望著她筆挺的背影,有些迷惑地愣了愣,而後又立刻追上去。  

  「小北,小北,你冷靜些,好不好,好不好?我們先回家去,天快黑了,你到哪裡去?我們先回家,然後再談談好不好,好不好?」他一叠聲地低語,路人好奇望過來的視線,他視而不見,只緊跟在女人背後,連連地勸說。

  正是午休的時候,哪裡黑了!  

  被這個越來越聒噪的男人一直在耳邊嗡嗡嗡,嗡嗡嗡,頭頂是越來越烈的陽光,小北再也受不了地惱了!

  夠了啊,夠了,夠了!  

  視線裡,小區馬路對面猛閃過賓館的字樣。  

  她不假思索地橫穿馬路,直接走進去。  

  「小北,小心車!」男人緊跟在她身邊。  

  還好是中午,空蕩蕩的馬路上,並沒任何車輛。  

  可即使如此,男人竟也嚇得雙腿軟了。  

  小北卻看也不看男人,只快步跨進自動門,立刻涼爽了的環境,讓她微微喘了口氣。  

  走到前台,她不說話,更不看身後跟著的男人,只從小背包裡摸出錢包,掏出身份證。  

  「請問,是小姐一位還是兩位?」小姐有禮貌地問。  

  「一位。」她掏錢,卻見錢包裡竟只有幾十塊錢的零錢。  

  她閉眼,深深吸一口氣。  

  「小北,我們回家……」男人在她身後說道。  

  她咬牙,看也不看地,隨手扯出錢包裡刺眼的信用卡往櫃檯一按,「住……三天。」  

  信用卡,還是上海時,男人笑鬧著塞進她錢包,說是贊助章小北自助遊的。  

  賓館小姐很懂臉色,立刻什麼也沒說,很快為她劃房,刷信用卡時,沒等詢問,男人已經走到前面,代為操辦起所有事宜。  

  她不拒絕,也沒力氣拒絕。  

  累,餓,再不想動。  

  「小北?」男人輕輕詢問,將信用卡和她的身份證錢包遞過來。  

  她只接了錢包和身份證,卻不接原本就是屬於他的信用卡。  

  「小北!」  

  「房費只當……贍養費了,謝謝。」她勉強笑笑,將信用卡接過來,卻反手裝進他的襯衣口袋裡,有些哀求地望男人,「拜託,給我一點最後的……面子吧。」  

  男人一震,僵在原地。  

  痛苦的視線,追隨著隨同服務生離開的女人,他慢慢合眼,將悔與澀,全數遮掩。  

  他愛小北。  

  毫無疑問,他深深愛著這個女人。  

  或許當初早在第一次見到那個一瘸一拐低頭走著的女孩子背影時,或許在他留這個膽小羞怯的女人為他做飯時,或許在他滿足地看著冰箱中這個女人為他時刻準備著的滿滿烙餅時,或許在這個女人突然一星期不見、他惱火憤怒時,或許在他在咖啡廳為這女人衝動地趕走卑劣的男女時,他的心,便在不經意間,動了。  

  心,動了。  

  所以,想也不想地娶了他,想也不想地將她納入了自己的城堡,想也不想地將她放進了心中。  

  婚姻,男人,女人。  

  當他開始認真思考這個排列組合如何恆久成立時,他的心,便已深陷。  

  將她介紹給所有人,微笑著說:章小北,我的太太。  

  越來越喜歡摟著她,抱著她,吻著她,誘惑她陷進他的情火裡。  

  不假思索地打破自己堅守的所有原則,動用所有的關係,甚至被商場熟識的朋友嘲弄,卻根本滿不在乎,只因為,捨不得她黯然的神情,捨不得她眸子中盈盈欲滴的水光。  

  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話出口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的遲疑,而是深深地滿足。  

  膽小的,羞澀的,愛臉紅的,甚至怯懦的,畏縮的。  

  他卻,愛她。  

  深深地深深地愛著。  

  出生自上海,他二十年不曾聯絡過的父親,甚至他那從不曾見過面的「弟弟」。  

  母親的鬱鬱寡歡,他姥爺姥姥背後的暗暗歎息,他拚命上學拚命工作想證明自己的渴望。  

  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告訴她,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傾訴給她聽,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同她分享,有那麼多那麼多想抱著她流流眼淚的渴望。  

  他,卻,狼狽地退縮,甚至豎起尖銳的利刺,將她狠狠擊傷,渾身遍體的傷。  

  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可是,今天,給了她委屈的,卻是他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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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7-31 09:59:42

第10章(1)

  從不曾如現在這麼的覺得,時間行走得竟是如此的緩慢,如此的折磨人心。  

  街上,路燈開始亮起柔和的光。  

  萬家燈火裡,卻唯獨缺少他和小北的那盞。  

  張軍齊放甚至出差外市匆匆趕回來的劉藍修,在他身邊來了又去,去了又回。  

  一個將自己緊緊關在賓館的房間,任誰喊誰叫都是一聲不吭,一個是呆坐在街旁的長椅上,誰問什麼誰說什麼,便回答什麼說什麼,卻全是無意識的。  

  張軍煩躁地撓撓腦袋,朝著齊放劉藍修垮垮肩。  

  老天爺啊,這是唱的哪一齣戲啊今天。  

  「天明,要不,我和阿軍在這裡等,讓藍修陪你回家先洗個澡?」齊放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現在這模樣,就是小北肯見你,你好意思讓她瞧到嗎?」  

  一向梳理齊整的頭髮如今被他無意識地扒得像雞窩,襯衫西褲皺皺的,再加上下巴的鬍子拉碴,僵白的臉色,實在是,像是傳說中那些破產了的公司老闆們的標準形象。  

  「是啊,你不是說明天小北的爸爸要來嗎,你這個樣子,會很失禮的。」張軍忙應和。  

  「我再待會兒。」顧天明似是聽到了,卻還是微仰著頭,盯著馬路對面賓館的三樓。  

  小北住的是靠東的第三間,他這裡根本看不到,可他還是固執地望著著,似乎他只有這麼望著,才會安心。

  「天明。」劉藍修皺眉,不贊成地望他。  

  「謝謝你們陪了我這麼久。」他含糊地笑笑,「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小北說什麼也不肯給我開門,我只好請你們過來。」  

  「這次小北真的生氣了。」齊放歎口氣,同樣靠著長椅微仰著頭望著賓館的三層,面色很沈重,「其實在上海她就有一點生氣了。」  

  「氣我甩下她自己走了?」他輕輕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有急事,提前離開也無可厚非,可你一句話不留,甚至還退了房間,實在是吃醋得太厲害了。」齊放有些氣憤地瞪他。  

  「……我留言了,我更不會退房,我其實知道小北和你在一起,還曾打電話給你,可你卻不接。」顧天明是什麼人,立刻明白了所有,「周琳。她……根本沒打電話給你,是不是?」  

  「……只能說你平常太縱容你的女秘書了。」張軍插嘴,想笑,卻笑不出來。  

  「電話給我。」顧天明伸手。  

  他追著小北出門來,根本什麼也沒帶,還是借賓館的電話找了他們過來。  

  「你要炒了周琳?」齊放卻不給他電話,「現在還管她做什麼啊,等解決了你和小北的問題再興師問罪也不遲。」

  「誰說我要炒了周琳?」他淡淡笑,卻笑得極冷,「她能力不錯,心機更多,倘若我為這些事情炒了她,只會給我和小北以後添麻煩!」  

  「那你——」齊放更不明白。  

  「天明要讓周琳說不出一個小北的壞字。」張軍歎口氣,替齊放臉紅,這傻小子,一點也不懂商場上的行事手段啊,「先高昇她,升到她能力不及的高度,再由公司其他副總因為能力不行炒掉她!」  

  「……」齊放咽嚥口水,徹底受教。  

  好可怕,好手段!玩弄人心竟然是如此的迂迴曲折!  

  這些個商場上的老手,竟不過短短甚至連一分鐘不到,已經把一個不自量力之人的前途安排得如此縝密,沒有任何遺漏。  

  「天明,你這麼的……深謀遠慮,這麼細緻周到地為你和小北的以後處處著想,我真是……」有些敬畏地看著顧天明打電話給周琳,竟然是往常公司裡常見的淡定和藹,齊放徹底說不出話來。  

  「明白了沒,天明是什麼人?你以後還是同小北走遠一點吧,免得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張軍同他小聲咬耳朵。  

  「滾!」一腳踹開這個趁機離間的小人,齊放憤怒,「小北是我好朋友,我喜歡她有什麼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齷齪?」  

  張軍呻吟一聲,扒著長椅靠背無力地翻眼向天。  

  「小放,你再去看看小北,看她醒了沒有?醒了哄她吃些東西。」顧天明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只誠懇地拜託。

  「好,一會兒我打電話給你。」齊放立刻起身,穿過馬路進賓館去。  

  上一次他們圍著小北的房間又敲又喊,弄得周圍的客人幾乎要報警。沒法子,只能請賓館的工作人員偷偷拿鑰匙打開看了一眼,小北似乎很累了,正蜷在床上沈沈睡著,臉兒倒是紅撲撲的,呼吸平緩,他們暫時放了心,才出門來。

  「天明,你怎麼同小北的父親說的?」劉藍修看著齊放跑進賓館去了,才慢慢開口。  

  「我說,我和小北因為……我父親弟弟的關係鬧了些彆扭,想請爸爸上來看看小北。」顧天明接過他遞來的煙,含進嘴接近劉藍修打火機的火焰,卻又不點燃地離開,只夾在手指間,黯然的眸子有些呆地瞪著萬家的燈火,有些艱難地笑笑,「說了一些我過去的事,就這樣。」  

  「小北的父親同意來……他沒說什麼別的嗎?」張軍遲疑地問,「五一你不是說小北脫離關係了嗎,同她老爸?」

  「小北是什麼心思,連你都清楚,何況養育疼愛了她二十多年的爸爸?」顧天明笑笑,手指的煙掉下地去,他低頭望了會兒,俯身揀起來,站起走了幾步,將煙放進了垃圾桶。  

  劉藍修和張軍互看一眼,同時暗暗歎了口氣。  

  這個在這座城市呼風喚雨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男人,如今竟是……愛慘了。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汽車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引得他們循聲望去,卻見顧天明竟看也不看馬路上急弛而過的車輛,猛跑過馬路去了。  

  「天明!」劉藍修幾乎嚇白了臉。  

  他還要不要命啊他?  

  「章……筱德?」張軍遲疑地開口。  

  「什麼?」劉藍修站起來,抹一把臉,也準備過馬路去。  

  「小北的……大哥來了。」張軍示意他看向賓館門口。  

  賓館門口,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剛剛那個不要命的顧天明正很神色恭謹地站在車前,同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說話,而司機,正將一架輪椅放到車門前。  

  「揚風機電集團如今的掌舵者,小北名義上的親兄長。」張軍也抹一把臉,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不是說明天才來嗎,怎麼今天大晚上的就來了?章筱德竟然也來了?!」  

  「你認得他?」劉藍修望著那邊,天明正和那位章大哥將一位六旬老者從車內小心攙扶出來,再輕手輕腳安置到輪椅中。  

  「我哪裡有這個榮幸啊?」張軍翻個白眼,走到人行橫道準備過馬路,一邊很不甘心地嘟噥:「前年揚風集團在這裡設展廳,我拼了命跑斷腿地跑了一個月,卻還是沒拿下一分錢的廣告!這位大名鼎鼎的揚風總裁,更是連根頭髮都沒瞧到。」  

  「哦?」劉藍修同他一起等紅綠燈,笑著挑眉,「難得見你這麼失敗啊。」  

  「哎,早知道他就是小北的大哥,我早就……」眼珠子轉轉,他拿手肘頓頓好兄弟的胸膛,「你說,如果我現在給財經大報娛樂小報打個電話,會不會狠撈上一筆?」  

  「你撈不撈上一筆我不敢保證,我只敢保證你如果真這麼做了,明天我會去護城河替你撈撈屍體。」劉藍修笑。

  「……真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又不是黑社會電影!」張軍翻個白眼,開始穿馬路,「不過,看著很嚴謹正直的一個男人嘛,不像是會剋扣小北學費生活費的壞人啊?」  

  「做到他這個高度的人,什麼事需要自己動手?」劉藍修沈默一會兒,輕輕歎口氣,「甚至連心思也不用動,自然有人去琢磨他的喜怒哀樂,喜歡的,討厭的。」  

  「……這就是你們這些權勢人物的內心獨白嗎?」張軍笑嘻嘻地望著他,「巡撫大人家的小公子?」

  「胡說什麼!」劉藍修踢他一腳,有些板起臉:「你磨蹭什麼!沒見天明他們已經進去了嗎?」  

  張軍朝他擠個鬼臉,跑進賓館去了。  

  「是啊,有錢有權有勢,卻獨獨沒有……快樂啊。」劉藍修喃喃歎息一聲。  

  眼,有些失神地望向賓館的三樓。  

  他從沒說過,他,其實是多麼的,佩服小北的勇氣。  

  拋棄所有,只求親情。  

  走進賓館,看著緊張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賓館經理,劉藍修竟有些好笑。  

  很少能見到這麼多的大人物聚集在這麼一家小小的賓館吧?  

  大堂的待客處,那位年過六旬的長者微沈著臉,不怒自威的氣勢,讓身旁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要說說話,只恭敬地垂手陪侍兩側,已是大氣都不敢出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乖乖地走過去,先很恭敬地向老者行禮問安,再陪站在張軍和齊放身邊。  

  眼,瞄了瞄獨站另一旁的顧天明,他再無聲歎息。  

  惹怒了大舅哥和泰山大人,等著被剝層皮吧!  

  自己總是不能袖手觀戰,可該為自己好兄弟說些什麼好話呢?  

  要不,先去大飯店預定一桌賠罪宴?  

  心思正轉著,卻聽腳步聲響,回頭看去,那位章家的大哥龍行虎步,大步走過來,身後,跟著低著腦袋神情緊張的小北。  

  走過他身邊時,他仔細瞧了眼,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了。  

  「……爸爸。」小北走到老者身前,低垂著頭,怯怯喊了聲。  

  「我趕了一下午路,有些餓了。」老者伸手拍拍她微微顫抖的手,順便拉住了,「小北,你住這裡好幾年,有什麼好美食推薦給爸爸的?」  

  小北怔怔搖頭。  

  「爸——」顧天明開口,卻被老者淡淡的一眼嚇得不敢再開口。  

  「爸,城南有一家飯莊,荷葉飯做得極地道,您和小北不是很喜歡吃荷葉飯嗎,我們去那裡怎樣?」章家大哥微俯身,輕聲詢問。  

  「城南?」老者點頭笑,「小北大學不是就在那裡念的嗎?好啊,吃完飯我們正好去小北學校轉轉,小北,你來讀書時爸爸沒送你過來,今天算是你帶爸爸參觀參觀你們學校,好不好?」  

  小北輕輕點頭。  

  於是,一行人出了賓館,將老者和小北送上那輛商務車,章家大哥卻沒上去,只親自拉上車門,走到劉藍修的車子前來。  

  劉藍修什麼人?  

  立刻將顧天明塞進後座,他卻做了司機。  

  車子啟動,張軍齊放已經開快車前去準備了,他帶路,領著後面的商務車,速度平穩地向前開去。

  早已近深夜,馬路上,不再像白天那樣的車水馬龍,清淨了許多。  

  劉藍修邊安靜地開著車,隨時注意著路況,邊裝作不經意地看向倒車鏡。  

  章筱德年過四旬,身形高大,是典型的北方大漢,但氣質溫和,看上去,很是精神,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上許多。但如今微微冷著的氣勢,讓他有些難以接近。  

  劉藍修再偷看一眼顧天明。  

  鬍子拉碴,衣冠不整,神情疲累。  

  簡直是天與地。  

  處處輸人一等。  

  不由替他暗暗歎了口氣。  

  還能怎麼著?乖乖等著挨削吧!  

  車子內氣氛有些凝重,劉藍修小心翼翼開車,就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等他過了兩處紅綠燈,章筱德才冷冷哼了聲。  

  顧天明立刻坐得筆直,劉藍修也不由得挺直脊背,將自己當作專業的司機。  

  「小北那裡,我已經罵過她了。」章氏兄長,不但氣勢威嚴,還有一道威嚴的好嗓子,聲音低沈,極具壓迫力。

  「大……哥,是我錯了,同小北沒關係的。」顧天明低頭認錯。  

  「兩個長不大的東西!婚姻是開玩笑的嗎?既然現在要離,當初還結婚做什麼?」  

  ……章家大哥,話不能這麼說吧?  

  劉藍修偷偷替自己兄弟抱屈,卻是很有眼色地不參與進去,任自己兄弟被兄弟大舅哥海削。  

  「小北腦子簡單,你也腦子簡單嗎?」章氏兄長繼續冷冷罵,「當初她頭腦發昏寫什麼棄權書,你呢!你就不知道勸阻?章家養了她二十多年,是為了有朝一日讓她不認祖宗嗎?兩個沒用的東西?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受了委屈不會自己講出來嗎!白白小心翼翼養了疼了二十多年!只會信無關之人的胡言亂語!爸怎樣對你們的,難道從來不肯仔細想想嗎?顧天明!如果你搞不定自己家的事,就不要來招惹我們家小北!我們小北是娶來讓你委屈的嗎?是送上門讓你來傷她心的嗎?沒有的東西!」  

  ……大哥,難道你就搞定你公司的人事了?還不是白白讓你妹妹學費生活費沒著落?甚至只好去做小壞蛋?

  劉藍修撇撇嘴,卻依然是什麼也不敢說,只能很受教地陪著自己兄弟洗耳恭聽……怒罵聲。  

第10章(2)

  「如果不是你,小北哪裡來那麼大膽子?!什麼放爸自由?!什麼不會再回來?!什麼不會再出現在爸面前?!什麼不會再讓哥哥嫂嫂擔心?!什麼不會再添任何一點點的麻煩?!什麼不會是章小北?!顧天明!你若再這麼慣著她,遲早有你後悔的那一天!」  

  ……大哥,現在天明就很後悔了啊!  

  劉藍修聳聳肩,見往日裡總是從容淡定又橫行跋扈的顧天明被這麼當作孫子似的訓,真的是……一件很幸災樂禍的事。  

  「不是很能耐嗎?不是什麼都能一手搞定嗎?那還往家打電話做什麼?小北年紀小不懂事算了,你還添什麼熱鬧!不知道勸著她,還挑撥什麼活不活該?你幾歲的人了!怎麼這麼小孩子脾氣?」章家大哥狠狠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狠摔到顧天明身上,那力道,連前面開車的劉藍修都忍不住咬牙縮了縮肩。  

  「大哥?」顧天明低聲下氣捧著摔到身上的信封,哪裡敢打開!  

  「小北那份可笑的東西!你門口超市的股權轉讓書!」  

  「……原來那家超市是章大哥收購的啊!」劉藍修抓緊時機,逢迎地笑道:「怪不得天明如何也拿不下股份來。」

  「我們小北生來是讓人疼的!不是讓人委屈的!」章氏兄長冷冷哼一聲,「股份給你!全股!給我將那超市全改頭換面!一點原來的樣子都不許有!超市員工所有都換新的!舊的一個不許留!」  

  ……大哥,你剛剛罵天明太溺愛小北,可如今,您只怕不僅僅是溺愛了吧?  

  劉藍修眼紅地暗吹聲口哨。  

  「還有,你告訴小北,以後少給我這麼裝委屈!我總是兄長,又比她大太多,她侄子都比她大三歲!我和她嫂嫂拉不下臉面,難道你們做小的服個軟兒,主動一點還真屈了你們嗎?非要爸爸整天為你們操心才開心是不是?」

  ……  

  「我知道了,大哥。」顧天明認真點頭。  

  劉藍修也悄悄舒出一口氣。  

  癥結,便是在此。  

  尷尬的身份,尷尬的年齡差距。  

  所有人的沈默,造成了如今的,捨棄一切一切的章小北。  

  不顧一切地追尋親情,期望親情。  

  親情,卻默默在看不見的背影中,守候,一直的,守候。  

  哭過了,罵過了,斥責過了,安慰過了,勸解過了。  

  等硬將這個執拗的小女人重新扯進家門,東方已經漸漸發白了。  

  「還沈著臉啊?」顧天明無奈地將這女人推進還是她霸佔的客房,長長重重歎氣,「我被爸和大哥罵得那麼慘,你還不可憐我嗎?就算不可憐,也該幸災樂禍一番,至少罵句活該吧?」  

  女人狠狠瞪他。  

  「好,我道歉,我道歉,我說錯了話,行了吧?」硬是推這脾氣比他還硬三分的女人在床邊坐下來,他卻坐到地上,握著她雙手,很誠懇地仰望她,「我小心眼,我不該那麼的鑽牛角尖,我更不該那麼……大哥總比我大個十幾歲吧,他的寬容大度又不是生來就有的,你等著看,等我四十歲了,我一定比彌勒佛還肚大能容——好好好,我不開玩笑了,你不要亂摔手!」  

  他小心地將唇貼上她右腕,輕輕吮吻。  

  她有些惱地往回收,卻敵不住他溫柔的堅持,便索性不管了。  

  只,臉兒還是緊緊繃著,不肯看他。  

  「小北。」他將她雙手按到自己胸口,輕輕擡頭望她,「我在上海便見了……我父親,我那時候心情真的很亂,二十年不聞不問,一見面卻是為了他心愛的兒子!你知道,那種感覺,真的很……糟糕。所以,我倉惶地逃了回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來面對。我媽媽,至死還是不能原諒他和那個女人,媽媽那麼年輕,卻因為一個不懂得珍惜不懂得責任的男人,白白傷心了一生,她過世時,還不到五十歲啊,那麼的……我姥爺姥姥,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懂得的,是不是?所以,等你回來後,我不由自主地遷怒,因為,我不知道,我除了在你身上,還可以去到誰的身上來尋得安慰……小北,有時候,越是親近的人,卻偏偏是最容易受傷的人……小北,原諒我,原諒我說的那些混蛋的話,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

  黑的眸子裡,是她最完整的剪影。  

  「小北,小北,小北,小北,小北……」他一叠聲地輕輕喊。  

  「我都知道的。」她低低開口。  

  他認真望她。  

  「我知道你的心情,就像我其實完全明白我爸爸我哥哥我嫂嫂的心情一樣。」她默默望著自己貼在他胸口的雙手,感受著他怦怦的心跳,頓了一會兒,才輕輕說下去:「我會下決定同你……離婚,是因為我自己不知道我以後……該怎樣面對你。」  

  他屏住呼吸。  

  「我長這麼大,同我大哥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沒有今天晚上說的多。」她吸吸鼻子,聲音有些沙啞,「大哥說,他其實知道我的尷尬,知道我的……難。可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來面對我。我媽媽的確傷害了他媽媽,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可傷害了就是傷害了,即便知道我完全是無辜的,可他如果對我好,就是對不起他的媽媽……就像你說的一樣,不知道如何來面對。」  

  「小北。」他將臉埋進她的手心裡,緊緊摟住她的腰。  

  「顧……我……我喜歡你,可我不知道,你看著我,會不會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你的身世?我的存在,是不是對你的折磨?我不想你不開心,所以,我決定離開。」  

  她手指輕輕碰觸他的臉龐,低低地繼續說:「我一直以為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我的存在,對爸爸來說,是媽媽不忠的證明;對哥哥來說,是爸爸背叛哥哥母親的……報應——不,不,你不要動,不要動!」  

  她彎腰,將下頜支在他發頂,蘊著水光的眼,有些怔怔凝著他寬厚的背,啞啞一笑,「今天,爸爸告訴我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你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其實是媽媽瞞著所有人領養的?」他低聲說。  

  「……你知道……哥哥知道了,是不是?」她愣了下,水光從眼裡滑落,「爸爸說,媽媽知道她對不起哥哥的母親,所以在嫁給爸爸之前就做了……絕育手術,爸爸知道的,卻假裝不知道媽媽的小秘密,甚至還故意借口工作忙去了外地多半年,為的,就是給媽媽製造我出現的機會……兩個很傻很傻的人,是不是?那年媽媽意外去世,我的身世本來可以……爸爸說,他寧願自己和媽媽一生背著『報應』的惡名,因為,那是他和媽媽欠大哥和他母親的,只是卻不想,會傷害到我……」

  「別說了,小北,都過去了。」他吻著她顫抖的掌心,那冰涼墜入他發中的水滴,讓他心痛到不能呼吸,「都過去了啊。」  

  「媽媽從來都把我當作親生的女兒來待,什麼也順著我,什麼也寵著我,只常常告訴我,我長大了,要靠自己的雙手吃飯生活,什麼也不許搶哥哥的,還常常在我小時候對著我說對不起,我那時小,不知道為什麼。可如今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眨眨水潤的眼兒,眨去那盈盈水滴,輕輕笑,「爸爸說,媽媽自我冠上章小北的名字,就偷偷寫下了遺囑,將所有所有的秘密都寫在了遺囑上,將她所有在章氏的財產全數贈給了大哥,沒留一分給我。」  

  「小北,小北。」他愛戀地喊她的名字。  

  「今天,爸爸告訴了我一切。我好開心的,因為,我再也不會擔心怎麼同哥哥同爸爸相處,我只要知道,我媽媽愛我,我爸爸愛我,我哥哥同樣地愛我,我就很開心很開心了。」她將眼兒藏進他的頭髮裡,眨掉最後一滴水珠,輕輕笑起,笑聲清朗,「能解開爸爸和哥哥的心結,我覺得我很有成就感。」  

  「那我呢?」他低低問。  

  「你不是在這裡嗎?」她有些調皮地拿牙咬咬他的頭髮,而後皺著鼻子離他頭髮遠遠的,「顧天明,你幾天不洗澡啦?好臭!」  

  他猛擡頭,不敢置信地瞪她。  

  「好累好累,我今天在賓館洗過澡的,所以我先睡了哦!你快回房間洗澡睡覺去吧!」她打個哈欠,將他摟著自己腰的雙手拉開,翻身躺到床上,扯上被單,合眼便睡。  

  ……  

  「章小北!」男人惱火地撲到床上,狠狠壓住她,狠狠搖晃她,「你少裝了!快點給我起來!我還有好多話沒同你說完呢!你給我睜開眼,睜開眼!」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簡直膽子太大了她!  

  「我真的很累了啊!」這個女人卻就是不睜眼看他,就是繼續一副昏昏欲睡的勞累樣子,「天亮了我還要陪爸爸到處去玩呢,我還要去找工作呢,我還有那麼多家務要做呢。」  

  男人有些挫敗地瞪著女人,最終被女人黑黑的眼圈打敗,放開手,有些落寞地翻在一邊,扯被子蓋上。

  是啊,天快亮了,他也還有許多事要去做呢。要去醫院做骨髓配型,要去公司處理丟了兩天的爛攤子,要奉他大舅哥的命令去給他們家門前這個超市改頭換面,要……  

  「章小北,天一亮,先給我去把婚復了去!」他突然記起最最要緊緊要的,立刻再去搖晃快打起小呼嚕的女人,「聽到沒有,先去跟我把婚復了!」  

  女人似是被他擾得不得安眠,睜眼恨瞪他,「你有完沒完顧天明!你再這麼囉哩囉嗦,我就同你分手!」

  ……  

  ……  

  他他他囉哩囉嗦?  

  她還想分手?!  

  「章小北,喊我天明!天哥明哥天明哥隨便喊!就是不準再喊我什麼顧什麼顧天明!」他惱火地咬她翹翹的小鼻子,恨恨地哼,「分手?還沒復呢就又想分?你做夢吧,你今天先給我把婚復了去再說吧!」  

  女人更加惱火地啪一巴掌推開他的臉,怒瞪他,「再吵,再吵,分手!」將腦袋埋進枕頭裡,沈沈睡去。

  只剩下可憐的男人怒髮衝冠,如何也睡不著,卻又不敢真的打擾她的睡眠,只好狠狠瞪著她惹人眼紅的睡顏,惱惱地哼:「分手?分手?分手?」  

  突然又笑了起來,輕輕抱住這個越來越不可愛的妞兒,輕輕吻吻她的額頭,嘿嘿地笑。  

  哎,哎,怎麼辦,怎麼辦,他愛慘了這個至今只對他說了一次喜歡的傻妞兒,可怎麼辦,他想聽妞兒對他大聲地說愛,想聽這妞兒甜甜地喊著他天哥明哥天明哥天明,想就這麼抱著她一直一直地再也不分開,想就……  

  分手?再吵就分手?  

  他越想越樂,越樂越哈哈笑得響亮。  

  他的妞兒皺眉,似乎很不滿他的打擾,將腦袋往他懷裡偎去。  

  哎,哎,愛。  

  「前天還沒覺得你這麼好看呢,傻妞兒!」他歎息地摟緊她,歎息地凝過她亂糟糟的頭髮,歎息地凝過她青黑的眼圈,歎息地凝過她紅腫腫的眼睛,歎息地凝過她往下拉著的唇角,歎息似的笑個不停,「怎麼今天發現你這麼好看呢,妞兒,妞兒,妞兒。」  

  過了一會兒,幾日的疲乏與睏意,終於席捲而來,他哼一聲,抱著他的女人,終於沈沈睡去。  

  睡夢裡,他的傻妞正叉著腰,對著他吼:分手,分手,分手!  

  他嘿嘿地笑,好啊好啊,分手,分手,分手更愛你。  

尾聲

  或者,關於後來的事。  

  章小北最終會做什麼工作呢?  

  完全改頭換面了的超市熱切等著她,完全陌生的新同事殷切盼著她?  

  快別逗了。  

  她可沒那麼大的超能力,可以負擔起一大間超市的重擔。  

  她接受了張軍的建議,在她住的小區附近租了一間上下兩層樓的門面,樓下賣書,樓上是裝飾得很休閒很舒服的小茶室或小咖啡廳再或者小糕點鋪子?當然,完全免費。  

  你想啊,現代人的生活多可憐,拚命賺錢,拚命賺錢,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舒舒服服過日子?你現在就給他們一個舒服過日子的小天地,他們會多感激你!會多喜歡你!  

  開廣告公司騙死人不償命的張軍很熱情地鼓動她。  

  那她靠什麼賺錢?樓下的書店?光房租她每月得賣多少本書才賺得回來?  

  別逗了!  

  張軍撇著嘴巴很不屑地瞪她。  

  他們白白拿著你的書,白白窩在你的小休閒館子裡吃吃喝喝?他們又不是瘋子他們?!  

  那?  

  她很受教地聆聽聖諭。  

  你啊,把一個大大的肥豬撲滿往樓上顯眼的地方一擱,就等著數錢吧您!  

  她不怎麼明白,卻很忠實地按著五千年前的一家人的文案將上下樓一一裝修到位。  

  於是,噼裡啪啦的鞭炮放上一大掛,憋著一口氣將有她半個人大的肥豬撲滿抱到樓上正中央一擱,晚上她再費勁地從肥豬肚子往外掏的時候,她家的男人很憐憫地丟了一張粉色紙鈔進去,算是讓她勉強的開門大吉。  

  她深受打擊,卻很堅持地堅持下去。  

  等,等,等她的肚子終於也漸漸變成肥豬撲滿的時候,她小店樓上的肥豬撲滿裡終於也勉強應付了小店的房租。

  只是,含著眼淚,凝著她肥豬撲滿的血汗竟慢悠悠進了她那五千年前一家人的錢包時,她很利索很堅定地將齊放媽媽送的那條傳家之寶的項鏈丟進了她的肥豬撲滿,發誓,一天她的肥豬撲滿沒攢夠買下這家小店房產的鈔票,她就絕對絕對不拿出來!  

  然後,然後,然後。  

  然後她家的小肥妞兒出生了,那條肥豬撲滿裡的鎮店項鏈被齊放微笑著掛在了小肥妞兒的脖子上。

  再然後,再然後,再然後。  

  再然後,王子和公主還有他們的小公主過著永遠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日子啊。  

  至於不幸福不快樂的人,反正不是她,所以,別操那個閒心啦。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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