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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她一直在等待,
用四年的時光去等待一個杳無音信的人,
四年的時光將她的外貌都改變了,
卻將相思這種虛無縹緲的記憶更深地銘刻。
一個人可以有多少個四年供思念來揮霍?
以後,還要思念多少個四年?
如果放棄他,
放棄思念的唯一辦法是放棄記憶,
她可願意放棄!
終於放棄了……
然而,這張似曾相識的臉,
面對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可是他卻無話可說……
是他的愛情犯了錯嗎?
楔子
漢城的夜晚,星光璀璨,燈火闌珊。
這是一個美麗的夏夜,然而,再炎熱的溫度、再美麗的景色,都溫暖不了桑恩榆那顆逐漸冰冷的心。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去撥弄床頭那部深紅色的電話機了,而它,卻只是一徑沈默著,沈默如石,任你如何摔打、如何祈求、如何期盼、如何詛咒,它也就這樣了,這樣固執,這樣冷漠,令人只能恨卻拿它毫無辦法的氣餒。
是的,氣餒!
時間之車已經轉過四個年輪,四年的杳無音信,四年的默默相思。她為什麼——仍不氣餒?
她以為,不……她奢求!她居然奢求可以在今夜得到慰藉。
她到底還是天真。
一個四年都不肯再出現的人,一個四年都沒給過任何反應的電子信箱。冰冷的,沈默的電子信箱,她怎麼會以為,它還能給她傳遞希望?
恩榆嘲弄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四年前,她的頭髮還沒有這麼長,下巴也沒有這麼尖,就連眼睛,似乎也沒有現在這麼大,這麼明亮。
瞧,四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外貌,那麼,像記憶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不是就更不堪一擊了?
四年!思念!
多麼奇異的巧合。
一個人可以有多少個四年供思念來揮霍?
以後,還要思念多少個四年?
恩榆對著鏡中的自己抿了抿嘴,唇畔洋溢起絲絲無奈的苦澀。
這時候,電話鈴卻猛地響了起來。
她的心驟然一沈,又猛地一跳,心跳加速,臉龐發熱。
他記得!他終究是記得她的嗎?
她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抓起聽筒,迫不及待地喊:「喂?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可是,馬上,她的心又從沸點降到了冰點。
電話是助理小汪打來的,小汪告訴她,已經訂好了明早飛往中國的機票。她機械性地「哦」了一聲,工作已經做完,她再沒有留在漢城的理由。
怔忡之間,聽筒裡又傳來一陣興奮的女聲,「恩榆,我們明天就要離開漢城了,這幾天拍廣告拍得好辛苦,好不容易有一個晚上的時間,我們出去Shoping怎麼樣?」
年輕女孩子眼裡總是新鮮的事物多。哪像她,活在回憶裡的人,人不老,心也老了。
恩榆懶懶地,提不起勁,「我不去了。」
「幹嗎不去?工作都已經做完了,你也應該給自己放個假輕鬆一下嘛。」
陳穎靚是國內模特界風頭正勁的大紅人,這次公司能夠簽到她,可以說是出盡了全力。為了以後的合作打下基礎,恩榆不好太掃她的興,「不好意思喔,我在等一個電話,這樣,讓小汪陪你去,回來之後,我請你們吃宵夜。」
「這怎麼行呢?」陳穎靚大叫,「我和小汪都不會韓語,連個店名都看不懂,根本就是寸步難行嘛!」她撒嬌。
恩榆揉了揉額角,表情無奈。
一封遲到四年的E-mail,一個等了四年都等不到的電話。她還有沒有理由……繼續等下去?
「走吧,快點,時間不多了。」電話那邊催促著。
恩榆歎一口氣,點點頭。然後才想起穎靚看不見,失笑,應了一聲。
那邊歡呼著掛了線。
她怔怔地放下電話,苦笑。
如果,他們注定是要錯過,強求也是無用的吧?
終於,計程車把他們帶到了麗伯名家料理店。
恩榆被轉得三魂散掉七魄。暈暈糊糊地下了車,一個人蹲在路邊乾嘔。
「要不要緊?」小汪頗為擔心。
恩榆擺擺手,有氣無力。
三人進了料理店,恩榆到底忍不住,落荒逃入洗手間。
「唉!沒想到她暈車暈得這麼厲害。」
「你不說你自己勁頭十足?」小汪瞟穎靚一眼。真奇怪了,桑恩榆是女人,陳穎靚也是女人,可女人和女人之間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算我不是,這頓我請好不好?」陳穎靚側著頭,臉上開出一朵花一般的微笑。
小汪無力地翻翻眼睛。
說話之間,幹練利落的侍應生已經端著職業化的微笑走了過來,「先生小姐,請問你們要點些什麼?」
穎靚與小汪對視一眼。
完蛋!麻煩來了!
侍應生的話雖然聽不懂,但還不難猜。
問題是,他們說的話要怎麼令對方明白?
小汪挺了挺脊背,拿過菜單,一看,傻眼。全部都是韓文,連個英文字都沒有,更別提中文了。
他咳嗽一聲,索性合上菜單,「對不起,我們等一下再點好嗎?」
「呃?」侍應生愣住。
「是這樣的,我們有個朋友去了洗手間,等她回來再點……」小汪指指菜單,又指指洗手間的方向。
侍應生更加茫然。
糟糕!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陳穎靚。
穎靚皺著眉頭,用手指敲敲身邊的空位,又作一個嘔吐的姿勢,然後指指通往洗手間的走廊,示意她還要等一個人。
侍應生卻一把瞠大了眼睛,顯然是誤會了她的意思。
眼看著越來越多好奇的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陳穎靚又急又窘,「我去找桑姐。」她「呼」的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小姐,需要幫忙嗎?」一口標準的中文。
陳穎靚驚喜地回頭。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名年輕男子,穿著深色西裝,條紋領帶,襯衫的衣領雪一樣白。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這使得他那張原本略顯深沈陰鬱的臉上頓時洋溢起一種誠摯的溫和,「你們不妨嘗一嘗韓國獨有的石碗拌飯。有點辣,不過很有特色。」
陳穎靚呆呆地,整個人如遭電擊。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呀!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做一見鍾情。
帥哥她是見得不少,可,眼前的男人卻無法僅僅用「英俊」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的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使他即使站在喧囂的人群中,也仍能顯出其超拔出塵的氣度。
瞧,他的眼睛,深邃中帶著柔和;他的表情,疏懶中帶著儒雅;他的嘴唇,憂鬱中帶著真摯。
這一切的一切,形成一個奇異的組合。
「你……是中國人?」穎靚試探地問。
此時此刻的她,好像全身上下佈滿心臟,必須要花費極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那鼓點一般的聲響。
「不,我只是……曾經去過中國。」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目光變得悠遠而明亮,彷彿穿透眼前這個女孩看到他快樂的過往。
「喔。」微微有些失望,但,下一秒,卻又被更大的希望所攫住,身體緊張得有些顫抖,「你還會去嗎?會嗎?」她急切地問。
男人不答,只是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上醫院?」她整個人看起來搖擺如一片秋風中的落葉。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丘比特的神箭。」小汪懶洋洋地插一句。
陳穎靚狠狠瞪他一眼,卻沒料,這一生氣,居然讓她的身體鎮定下來。她暗中舒了一口氣,連連擺手,「我沒什麼,沒什麼。」
男人不再堅持,轉過頭,用韓語飛快地對侍應生解說了幾句,看著侍應生終於擦乾額頭上的汗,他才微笑著對他們欠了欠身,施施然離去……
「喂?你怎麼了?」感覺到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陳穎靚頗為不耐地回過頭來,一見桑恩榆,又立刻化怒為喜,拉了她的手,興奮地、一叠連聲地說,「我剛剛看見一個好帥的男人!比元彬還要帥喔!」
桑恩榆詫異地看一眼小汪,後者聳聳肩,一臉不屑。
陳穎靚沒所覺,依然激動地扳過桑恩榆的頭,指著玻璃門外就快隱入街角的背影對她嚷嚷:「快看,快看,就是他……」話猶未完,背影已一閃而沒。
桑恩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似乎並沒有特別帥氣的年輕男子,她懶懶地坐下來,不以為然地道:「對於你這個韓迷來說,只要是韓國男人大概都是帥哥吧?」
陳穎靚不服氣地鼓起嘴巴,「你如果見了他,也會同意我的看法的。」
「小汪見過啦,你問他同不同意你的看法?」
「問他?我還不如去自個吃牆粉去。」陳穎靚白了小汪一眼,坐下來,又猛地想起,「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沒什麼事吧?」
「沒事,一位太太的拉鏈卡住裙子了,我幫她弄了一會兒。」
陳穎靚聽了,「啪」一聲拍了下巴掌,「這真是天湊奇緣耶。為什麼你早不上洗手間,晚不上洗手間,偏偏在這個時候去?為什麼那位太太的拉鏈早不卡住,晚不卡住,偏偏你進去的時候就卡住?為什麼那位侍應生早不為難我們,晚不為難我們,偏偏你這個韓語通不在的時候來為難我們……」
「你不如只說一句。」小汪不耐煩地打斷她。
「什麼?」
「對,只用一句。」恩榆笑起來,「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碰上了。」
一句話,那位女作家將緣分剖析得多麼透徹!
金振希從麗伯名家料理店出來之後,一眼就看見了尹真賢的寶馬轎車,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然後不動聲色地坐了進去。
「振希哥?」尹真賢從側面望了望他緊繃的臉,小心翼翼地喚。
金振希定定神,嘴角扯出一點笑意,婉轉地說:「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吹風了。」
「我擔心你嘛,這麼晚還沒有回家。」尹真賢既惶恐又感動,原來,他還是關心她的。
「你去過我家?」他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緊緊鎖了起來。
「我……我……」尹真賢心虛地低下頭去,繼而又飛快地說道,「我是要去告訴你,我爸爸明天早上回來。」
「哦!」金振希不帶半點情緒地答應了一聲。
尹真賢偷眼瞧一瞧他,繼續說道:「我爸說,我們能結婚,他很高興。」
金振希熟練地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望著裊裊白煙緩緩升起,升到車頂,飄散開來,化為無形。他的聲音在煙霧後面響起,聽起來是如此的不真實:「我明天陪你去接機。」
尹真賢愣了一愣,又懷疑地看他一眼,這才露出一個驚喜地笑容,「真的嗎?你真的肯陪我去?」
金振希不再出聲,疲倦地將頭靠在椅背上,似乎睡去了,又似乎在想著一些遙遠的心事。
尹真賢不敢打擾他,更不敢對他說,她又刪掉了他電腦裡一封來自中國的郵件。
清晨的機場顯得有些冷清,出境的,入境的,帶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奔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桑恩榆被助理小汪拖拽著瀏覽機場大廳。
「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恩榆頭疼地嚷。
昨天是逛街,今天倒好,連人家機場的衛生間都不放過,非要裡裡外外看個清楚仔細不可。
不過,昨天還說得過去,是女人家的通性。那麼今天,是不是攝影家的職業病?
「靜?身體的安靜就是思想混亂的朋友,只有讓自己永遠別閒下來,那些煩心的事情才不能來糾纏你。」
小汪跟了她半年,大概在心裡老懷疑她得了抑鬱症吧?
桑恩榆無可奈何地苦笑,「我是被你拉得腿都軟了,想抱怨幾句卻惹來你這一番大道理。我現在哪裡有閒工夫去胡思亂想?」
老天!她知道他本意是為了她好,可,為她好也不要折磨她的身體嘛!
汪健宇終於停下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後滿意地笑了,「累了?累了就去休息吧!」
不知道誰是上司誰是下屬?桑恩榆沒好氣地對他翻個白眼,逕直回到候機大廳。
走過投幣電話機時,她想了想,給家裡和安思各撥了一個電話。
媽媽自然又是嘮叨了一番,思思卻幾乎興奮得將電話機也掀翻了,「你真的買到了權相宇的寫真集?」
電話這頭的桑恩榆微笑著點點頭,一個快樂的理由其實只需很小很小,只看你的要求究竟有多高。
掛上電話,她剛想離開,卻見旁邊有位老者彎著腰,表情痛苦,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想打開行李箱。
恩榆頓了一頓,喚:「老伯?老伯!」
「藥,我、的、藥。」老人家艱難地吐出幾個單音。
恩榆快步搶過去,打開行李箱,從中取出一個類似藥瓶的白色小瓶,倒了兩粒藥丸出來,送入老人嘴中。
半晌,老人終於喘過一口氣來,「謝謝你。」
恩榆笑笑,「您好些了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不用了,我女兒會來接我。」
「那,您自己小心。」恩榆幫老人家收拾好行李箱,點點頭,轉身離去。背影沒入人群裡。
「爸、爸,原來你在這裡,真叫我們好找!」老者聽見呼喚,回頭,看見女兒真賢和未婚夫金振希相攜而來。
振希這個孩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打心眼裡喜歡。女兒真賢那小小腦袋瓜裡的心思,他更是一早就摸得透徹。
於是,在自己出國前跟振希的爺爺好好談了一次,將二人的親事定了下來。只是,從定親到現在,也過了四年了吧,振希卻一直沒有結婚的打算。
沒想到,前幾天,金老爺子卻親自給他打了個電話,要他回來商量這一對小兒女的婚事,這叫他怎麼能不高興?
「尹伯伯,您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沒什麼事吧?」
「咦?怎麼還叫伯伯?」尹尚牧故意沈下臉。
「爸!怎麼剛剛回來就訓人呢?振希哥也是一時改不了口嘛。」尹真賢撒嬌地搖著爸爸的肩。
「你呀,就是護著他。」
「爸!」真賢不依,羞紅了臉。
金振希提起地上的行李箱,沈默,只有沈默。
當飛機拔空而起的剎那,桑恩榆的心彷彿被重錘猛擊了一下,與她的身軀脫離開來。她的人在回家,心卻還在這裡,帶不走了。身體在不斷地上升、上升,心卻在不斷地下沈,下沈……沈到她幾乎負荷不起心的重量。
擴音器裡緩緩流出熟悉的旋律,是一首英文歌曲《昨日重現》。那熟悉的,舒緩的音樂撩動著她的思緒,將她帶到記憶中的往事。
那些或快樂,或悲傷的往事。
然而此時,她才驚異地發現,不管歲月的長河如何流淌,也帶不走她對他的思念;不管她和他彼此相隔多遠,她仍然清楚地記得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第1章(1)
三月的早晨。
陽光暖暖地從地平線上爬起來,天氣明朗清新。
微煦的春風帶著草葉鮮嫩的氣息徐徐拂來,路邊的草叢裡又抽出一絲新綠,隔夜的露珠在陽光下晶瑩欲滴。
天,藍得澄清,透明一般,彷彿每天都有人擦拭。
金振希坐在路邊公園的噴水池邊,一隻手按著膝頭上的白紙,另一隻手拿著鉛筆,隨意地舞動著。
只有身處於陌生的國家,陌生的街頭,陌生的人群,他才可以享受到這樣平凡的快樂。他微揚著頭,長長精明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身前三米之外的那具塑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有很久了吧,他都不曾在街頭作過畫,不曾擁有過一個畫者最基本的快樂:任性地、自由地,畫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這一切,都只因為他在國內太有名氣了。不論他走到哪裡,都是跟之者眾,根本不可能給予他任何自由活動的空間。
名氣!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東西,對於他來說卻只是一種無謂的負擔。
於是,他只好選擇逃避,遠遠地逃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人。
「咦?這裡有人在畫像?!」喜悅的驚歎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停在金振希身側。似乎有人在低頭欣賞他的畫。
他微微斂了斂眉,卻並沒有回頭,仍然注視著眼前的塑像。崇拜者們多年的追逐,早已養成了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個性。
「刷刷刷」,寥寥數筆,一具雄偉的塑像便躍然於紙上,繪影繪形。
「呀!真好!」桑恩榆毫不掩飾地發出讚歎之聲。
她從來沒有想過在街頭替人畫像的人也會有如此高超的技藝,簡直令她這個名校美術系的高材生無地自容。
「你也給我畫一張像吧!」這是頭一次,她讓一個陌生人為自己畫像。如果,被她那些自命不凡的同學們知道了,一定會敲破她的頭。像她們這些美術界的「正規軍」,一向是不怎麼瞧得起在街頭擺攤胡亂騙人幾個小錢的「遊擊隊」的。可是,這一次,她是真的被這個男子的畫筆所深深折服了。
幾根簡簡單單的線條,就可以將一具精心雕琢的塑像畫得唯妙唯肖,這份功力,就連她也自愧不如。
真想買一張回家好好研究研究。
想罷,她跨前一步,站在他的對面,氣定神閒地期望著他。
替她畫像?呵——好大的口氣?金振希終於不甚耐煩地擡起頭來。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
她穿著一件粉藍色的毛衣,奶白色的長褲,頸上飄一條白底印滿淡粉色蝴蝶的長長紗巾。長髮中分,隨意地披在兩側,迎風飛舞,偶爾有一兩綹頑皮地拂到她的臉上,她也只是微笑著習慣性地將它攏到耳後,露出一對小小圓潤的耳垂。兩道清朗的眉毛、一對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精緻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翹、嘴角兩條淺淺的笑紋,總像帶著笑意。可以看出,她是一個特別愛笑的女孩。
深沈睿智的黑眸裡閃過一絲讚歎的光芒,他沒有想到自己在中國遇見的第一個小姑娘竟然是如此漂亮!
為這樣的女孩子畫像本來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從來不屈從於任何人的命令,尤其是女人的命令!
金振希直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與她擦肩而過。
「喂!你不做生意了?」桑恩榆狐疑的眼眸追隨著他瀟灑的背影。他的身材修長挺拔,身穿一件普通的咖啡色夾克衫,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腳上隨隨便便地拖了一雙涼鞋。頭髮隨意淩亂,帶著一抹不羈的灑脫。棕色的皮膚、漆黑的眉眼,刻意營造的平凡中流露出不期然的高貴。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流落街頭賣藝?
她對他充滿了好奇,不只是驚奇於他那一雙鬼斧神工的手,更驚奇於他那與生俱來的氣質。
她跑兩步,與他並肩而行。出於對美術的無限熱忱,她對她的同行,從來都不吝嗇她的熱情。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學畫畫學了多久了?你為什麼在這裡擺畫攤?生意還好嗎?」一連串的問題從她那張燦若櫻桃的小嘴中吐出來,卻只是徒勞地加重了金振希的負擔。
難道,中國女孩都是這麼輕浮的嗎?還是,她只是他見到的一個意外?
意外!
好不容易從國內逃出來,只不過想尋找一份清淨,可是,才第一天,他的興致就被這份意外完完全全地破壞掉了。
他隱忍著,快步向前走,想甩脫她的糾纏。
可是,桑恩榆依然一步一步地緊隨在側,她半走半跑的,一步一躍,再一步再一躍。背上那只草編的背包幾乎佔據了她整個背部,背包帶子上一隻史努比小狗隨著她的腳步一彈一彈,彷彿在為她的步伐打著拍子。
「你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呢?」桑恩榆微偏著頭,仍然搞不清楚狀況地詢問著他。這不能怪他,從小到大,從來只有別人看她的臉色辦事,何曾有她看人臉色的時候?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此時此刻,在這位帥哥的心目中她有多令人討厭。
金振希忍無可忍,一步立定。然後「霍」地轉身,用韓語詢問:「小姐,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
他企圖用語言障礙拉開二人的距離。
這一次,輪到桑恩榆嚇一跳,「什麼?你說什麼?」這一大堆嘰裡咕嚕的話她可是半句也聽不懂耶。
很好!金振希微笑起來。
他促狹地眨眨眼睛,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幾乎是一字一頓,可是,桑恩榆還是只能對他大眼瞪小眼。
他滿足地笑笑,然後用英語說道:「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幸好,這一句,她還聽得懂。
搞什麼嗎?她輕蔑地撇撇嘴,用肆無忌憚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他明明是黑頭髮黑眼睛,卻對中國人說洋話,怎麼?學英語學得忘了母語了?
她毫不客氣地對著口形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假——洋——鬼——子!」
金振希愣一愣,雖然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對於它們合起來的意思就不太明白了,畢竟,他的中文水平還沒有上升到那個高度。
桑恩榆見他呆愣,益發以為他裝腔作勢,遂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你這樣很酷嗎?」末了,意猶未盡,又加一句「斯文敗類」,這才揚長而去。
金振希恍然意識到她是在罵他,緊追兩步,拍拍她的肩膀,想給這個自命不凡的小丫頭一點警告。可是,情急之中,他手腕上的表帶掛住了她的背包,與編織背包的草葉苦苦糾纏,不肯放開。
他本能地向後用力一扯,毫無防備的桑恩榆猛地打了個趔趄,身子直挺挺地向他壓過來。
金振希趕緊側身,閃過她的襲擊。
桑恩榆毫無意外地摔倒在地。
「你在幹什麼?」痛死了!桑恩榆瞪著一雙渾圓的黑眼睛,怒氣沖沖。難怪她的那些同學們對這些所謂的街頭畫師頗不以為然呢,她今天總算領教了。
相對於她的憤怒,金振希倒顯得冷靜得多,他沒時間理會她的責問,因為,他的手錶還牢牢纏在她的背包上哪。
「喂!」她在跟他說話呢。這人,脾氣真夠古怪!
桑恩榆自認倒黴地翻記白眼,剛想站起來,才遲鈍地發現他還在她的身旁,肩貼肩,背靠背。
她驀地紅了臉,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你讓開!」她掙扎。
這一掙,兩個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廝磨起來。一股屬於男性特有的煙草氣息撲鼻而來,她的心跳得飛快,像一頭小鹿突然撞進她的懷中。
這是頭一次,她和一個男生,哦不,是男人做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你你、你……」她不敢亂動。
「嗯?」金振希無意識地應,手錶就快要解下來了。
他是故意的!
金振希溫吞吞的態度,令桑恩榆惱上加怒,完全不能指望他給她讓出一個使力的地方了,她只能靠自己。
再顧不得什麼淑女氣質,恩榆鉚足了勁,一拐肘搗在金振希的心口,再藉著反彈之力一躍而起。
「嗯哼。」金振希毫無防備地被她打個正著,心口痛得彎下腰去。
桑恩榆的躍起和金振希的低腰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只聽得「哧啦」一聲,桑恩榆的背包撕開了好大一個洞。與此同時,一件物體飛上了天空,在空中彎成一個極度優美的弧線,然後「丁冬」一聲,好死不死地落入噴水池中。
「啊?」兩個人同時愣住,怔怔地望著那漫天繽紛下的一池池水。
「怎麼會這樣?」桑恩榆懊惱地奔向噴水池,泛著白色泡沫的水花之下完全看不清內裡乾坤。
「那是什麼?」她回頭問他。
卻意外地看見他蹙緊眉頭,一雙深邃而沈鬱的眼睛,正焦急而痛心地望著噴水池。
她心中「咯噔」一跳,大事不妙,看來那個東西對於他來說非常重要!
一塊手錶!原來是一塊古董表!
經過連比帶劃,她終於明白了事情始末。
看來,他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是個登徒子。
都怪她太魯莽!
愧疚的感覺迅速壓過怒火,難得的,恩榆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我……賠你一塊表好啦!」
金振希又是一臉茫然。
這傢夥還真不是普通的遲鈍!桑恩榆無可奈何,只能指指自己,再指指他的右手,在他手腕上連拍幾下,並對著他的耳朵用英語大呼:「compensate!compensate!(賠償!賠償!)」
金振希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桑恩榆剛鬆一口氣,他又連連搖頭。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欲哭無淚。
金振希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又是比劃,又是手勢,可越看下去,她越覺糊塗。他們互相愣怔著看著對方無計可施。
怎麼辦?桑恩榆要哭哭不出來。
金振希卻是一臉的茫然兼無辜。然而,只有天知道,他有多艱難才能拚命忍住笑的衝動。
這丫頭,有點意思!
她既不像他所見過的那些名門淑媛,總是在精緻的妝容下掛上一副甜美的笑容,面子和內心都被貴族學校教養成一個一個相似的模子。
她也不像那些野心勃勃的都會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經過精明的算計,不論是一個微笑,還是一個手勢,都只為達到一個目的。
太天真,或者是太精明的女孩子,他都不喜歡。
而她,恰恰兩者都不是!
出於旅途的無聊,也出於一時的興趣,他打算尋尋這個小丫頭的開心。反正,他這次度假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樂子。
半晌,桑恩榆終於想起了什麼,搶過他手中的筆紙,在雪白的宣紙上飛快地書寫:「對不起,我願意賠你一塊新表,你說,要多少錢?」
寫完,她推給他看。
心裡不能不說是懊惱的,誰叫她英語不靈光呢?只是,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中國境內,跟一個黃皮膚黑頭髮的人溝通不良!
桑恩榆越想越絕望,一個連中文都不會說的人,她怎麼會以為他看得懂?
真是犯糊塗!
她正要揉掉宣紙,沒想到,金振希卻在皺眉看了許久之後,無比為難地在紙上用生澀的筆觸寫下「不配——原來——意義——」這樣幾個毫無關聯的詞。
「啊?」桑恩榆完完全全被他打敗了,她忽然搞不清楚,他和她究竟誰不配做中國人?
金振希偷眼望一望她,眼角閃過一抹促狹的光芒,隨即,一朵莫測高深的微笑綻放在他的唇邊。看這個自信十足的小丫頭現在怎麼辦?
桑恩榆緊盯著金振希所寫的那六個字,似乎想在上面看出花來。
怎奈,除了看出他的中文字不太工整以外,她實在想不出這六個字所包含的意義。她真是不得不佩服古代那些可以看得懂無字天書的大師了。
不配?什麼不配?說她不配跟他說話?還是說她不配賠他那隻手表呢?想到這裡,桑恩榆恍然大悟,什麼不配呀,這分明是一個錯別字!像他這樣把中國文化拋到九霄雲外的中國人寫個把錯別字那絕對不是什麼稀奇事。
於是,她搶過筆,毫不客氣地將他所寫的「配」字劃掉,再狠狠地在「配」字旁邊加上一個「賠」字。
寫完,她示威似的瞪了他一眼,這才像話嘛,不會寫字就不要寫,平白在這裡丟人現眼,他知不知道「醜」字怎麼寫啊!不過,看他那個樣子,一定是不會的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將眼光掉回到原來的字上。
這一次,她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似乎應該是說「不要她賠,因為原來的那只表意義非凡。」
對了,就是這樣的!
她那張小小娟秀的臉上發出璀璨的光芒,令原本幸災樂禍的金振希有片刻的恍神。
「你要原來的那只表是嗎?好,我還給你。」她說著。脫去皮鞋,卷高褲管,一下子跳入噴水池。轉眼之間,綿綿密密的水珠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淡煙細雨之中。
她在深及腰際的池水之中仔細地掏摸著,起初還只是略略有些潮濕的頭髮此刻已濕嗒嗒地垂在面頰上,她也不管不顧,一心一意只要尋得那只可惡的飛表。
金振希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更別說,這還是一個夜露未曾退盡的三月的清晨……
第1章(2)
「找到了!我找到了!」良久良久,桑恩榆終於在池水底下摸到了那只「意義非凡」的表!她舉起表,興奮地高聲叫。圍觀的群眾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她甩甩濕漉漉的長髮,一個撐桿跳,瀟灑地躍出池水。剛一站定,感覺一陣冷風襲來,濕淋淋的衣服沾在身上,頗為難受。
她忍不住,連打三個噴嚏。
這一瞬,連初升的太陽都彷彿失去了暖意。
她瑟縮一下,四處搜尋假洋鬼子的身影,可是,影影綽綽的人群中哪裡還有他的蹤跡?
她拿著手錶愣怔在當地,腦子裡卻忽然沒來由地冒出席慕容的這樣幾句詩——
讓所有好奇好熱鬧的人群
都覺得無聊和無趣
讓一直煩擾著我們的
等著看精彩結局的觀眾
都紛紛退票頹然散去
可是,此刻,演得無聊無趣的是她,他卻是那個等著看精彩結局的觀眾吧?
這一瞬間,她只覺渾身虛脫,連生氣的力量都好似被抽離殆盡。
「讓一讓,麻煩請讓一讓……對不起……對不起……」桑恩榆邊慌慌張張地朝前跑著邊一叠聲地道著歉。
從走進校門,到來到四樓的考場,她起碼已經引發六起交通事故,撞倒了九個人,說了三百句對不起。
考場就設在走廊盡頭的大教室裡,她加足馬力,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向那裡飛奔過去。該死的!她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時間還早,要不是被那個傢夥一耽擱,她哪裡會這樣狼狽?哼!如果這次考試搞砸了,她一定要那個假洋鬼子好看!
說起來就有氣,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戲耍過呢!
她不會就此罷休的,就算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他給——挖出來!
桑恩榆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擔心緊張,慌慌張張地朝前跑著。
走廊上的同學們紛紛走避,唯恐被她撞得翻出欄杆去。
這時候,有人手裡捧著高高的作業本從五樓走下來,對著桑恩榆迎面而來。
看見橫衝直撞的她,那位同學忙快速地閃到一邊,怎奈,他的腳步仍是慢了半拍,被桑恩榆的胳膊肘猛掃了一下,作業本像天女散花一樣飛了出去,洋洋灑灑,漫無邊際。
「我的天哪!」桑恩榆一聲驚叫,絕望地望著那一本本自由落體。
四周的同學眼裡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目光。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撿。」她頭也不回地向下直衝,像一截脫軌的火車頭。
等到厚厚一摞作業本再次整整齊齊地交到那位同學手中時,他才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回頭再看桑恩榆,她已經急急忙忙地走進了會議室。
可是……
呃?他是不是眼花了?
她背後耷拉著的,破破爛爛的那個草窟窿,確定是——背包?!
金振希踏入「十八子」飯店專為畫展佈置的展廳時,桑爾棠正在指揮著工作人員訂正一幅掛歪了的畫。
看著他那忙而不亂的身影,金振希的嘴角牽起一抹笑意,「桑總經理!」
聽到叫聲,桑爾棠驀地回過頭來。當他看清倚在門邊那不修邊幅卻依然英氣逼人的身影後,他的臉上露出驚喜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振希?你什麼時候來A市的?怎麼也不早點告訴我?」邊說著他邊快步走過來,給了金振希一個大大的擁抱。
「哎哎,我可不好這一口。」同性相斥,理當保持距離。
桑爾棠笑著擂他一拳,「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口不饒人。」
「這麼多年沒見,你也還是長得英俊不凡。」
「別人說這話,我當是誇我,可你說這話,我當你是在損我。」桑爾棠斜睇著好友,大有一股威脅的味道。
金振希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沒辦法,我說的話你還是只信一半。」眼神閃爍,口氣哀怨。
「金大少,你少放電,我可不是你的褲下之臣。」桑爾棠受不住地掩眼。
「不會吧?」金振希誇張地用右手鉤住桑爾棠的脖子,「那時候,同學們不都以為你有斷袖之癖?」
想起當年留學的時光,桑爾棠感慨一笑。
「是啊,很多年了,現在想起來好像還是昨天。」說著,掃了金振希一眼,「對了,你這次來中國,是辦畫展嗎?」
「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不會吧?」桑爾棠做個怕怕的眼神,「你真那麼在乎我?」
「難道你不想我嗎?」金振希曖昧地衝他眨眨眼。
桑爾棠陡然像被炭火燒著尾巴一般跳起來,遠遠隔開金振希,「你有什麼古怪嗜好我不管,可是你別拉我下水啊。我桑家三代單傳,你這樣來勾引我,是不是想害我們家絕後啊?如果是這樣,桑家十八代祖宗都會從地底下爬起來與你拚命。」
「拚命?你的祖宗十八代早就沒有命了,還拼什麼命?」
「哈,你忘了,還有我老爹呢。」
「對了,伯父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吧?」提起爾棠的父親,金振希才總算收斂了玩笑的脾性。
「還好還好,整日罵人聲如洪鐘!」爾棠一笑,然後親暱地挽起金振希的手臂,「擇日不如撞日,正巧,飯店裡今天有畫展,你也來看看吧。」
「怎麼?你現在又不怕我連累你了?」
「這算什麼?哥們就是用來出賣的,朋友就是用來連累的。」桑爾棠一本正經地說。
金振希微笑著搖了搖頭,從桑爾棠嘴裡吐出來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這也許就是中國文化特有的魅力所在吧。
金振希的外婆是中國朝鮮族人,所以,他的骨子裡也有著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從小,他就對這個隔海相望的泱泱大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過,對中國最深刻的認識,還是來自於與他一同在巴黎求學的桑爾棠身上。
這一次出國散心,他選擇來到中國,一來是想會會老朋友,二來也是想告慰自己多年的思慕之情。
只是,他沒有想到,桑爾棠會真的放棄畫畫而選擇經營家族飯店。
他環顧一下展廳,不論是展廳的佈局,還是燈光的效果,無一不凸顯了桑爾棠的專業眼光。
他歎道:「爾棠,我看得出你對畫畫的熱誠絲毫沒減,就這樣子放棄,你不覺得可惜嗎?」
「是挺可惜的,特別是聽到你又在國際上得了某某大獎的時候。」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嫉妒我?」滿不在乎的笑容點亮了金振希俊美的臉龐。
「因為後來我想通了啊。如果我不放棄畫畫,我的成績一定不會輸於你。但是,如果你放棄畫畫,和我一樣經商,你的成績一定不如我!」桑爾棠擡高下巴,自信十足地睨他一眼。
典型的桑氏邏輯!金振希微笑著點點頭,「不錯不錯,你說得一點也沒錯。要我去經營這麼大一家飯店,恐怕我早就討飯討到你家門口來了。」
「外國乞丐?那還真沒見過。你呀,不只是畫的畫可以出口,就連做了乞丐,人也能出口,真是佩服佩服!」桑爾棠學古代大俠抱一下拳。
金振希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笑容未斂,爾棠又正色道:「別說我不夠朋友,喏,看見了吧?你以前送給我的那幅畫,我一直掛在飯店入口。」
金振希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驀地,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他如遭針刺,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起來。刻意遠離人群,把自己隱藏起來,就是不願意被人這麼放肆地打量。沒想到,在異國他鄉,他竟然還能得到這樣的「青睞」。
他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想找出那一對大膽無禮的眸子。
於是,他的眼光正好對上了她的。
又是她?!他的心陡地一抖,然後頭痛起來,眉心糾結在一起。
「真的是他?!」桑恩榆證實了對面走來的那位頗有性格的帥哥真的就是那天害她淋水感冒兼考試泡湯的假洋鬼子之後,她的兩眼發出攝人的寒光。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顧不得展覽廳裡不可大聲喧嘩的告示,桑恩榆揚起聲音喊:「喂!假洋鬼子!你給我站住!」
哪知道,她不喊還好,一聽到她的聲音,他掉頭就跑。
他最怕麻煩,沒想到麻煩總是找上門。這個時候遇到那個小辣椒,肯定少不了一番爭吵,他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恩榆見他要跑,跺一跺腳,飛快地向他追去。
金振希怎麼也沒有想到中國女孩竟然這麼大膽?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向自己追來。
他一把拉住爾棠,「後門在哪?」
桑爾棠本能地指給他。
他顧不得解釋,落荒而逃!
桑恩榆氣得要死,「喂!你不要跑!你休想逃得過我的手掌心!」
嘩!超級豪放女!展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她射來。
看不出這麼文靜的女孩居然如此坦白!大家掩不住嘴地笑。
「你又在鬧什麼?」身為飯店總經理兼受害人好友的桑爾棠不得不挺身而出,擋住桑恩榆的路。
恩榆翻個白眼, 「大哥!現在是你妹妹被人欺負了耶。」
「誰敢欺負我妹妹?」
「就是剛才那個傢夥啊。」恩榆跳腳。
金振希?
他不是才剛到中國嗎?什麼時候跟自家寶貝妹妹有了交集?而且,看他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樣子,真是生平僅見哪。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呵!
桑爾棠顧不得妹妹還在那邊吹鬍子瞪眼,咧開嘴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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