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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8-8 15:01:41

前言:

  苦苦地支撐著母親留下來的懷玉樓,
  卻不料被脅迫成為了越王爭奪王位的棋子。
  為了生存下去,
  她吞聲吐氣、奴顏婢膝。
  當所有人眼中的他,
  成為了那個喜怒無常、高高在上的君王時,
  在她面前,他卻依然可以只是越王軒,
  多年前那個輕薄無賴、飛揚放蕩的邪肆男子。
  什麼都不用隱藏,
  包括殘忍,包括脆弱。
  這世間,
  能叫她與他這般一樣自私一樣冷漠的人———
  遇上了,愛上了,
  是真的只能解釋成那所謂的天意吧?


第1章(1)

  砰!砰砰!

  一朵煙花。又一朵煙花。眨眼間,初降的夜幕綻放成一片絢爛。

  原本已是熱鬧的元宵節氣氛,此刻愈發被渲染得熱烈。眼看著身邊下至十六上至六十的男子全都爭先恐後地擁向了剛才燃放煙花的地方,道旁一貴公子模樣的青年眼中閃過疑惑之色,轉頭問身後的侍衛:「殷甲,那是什麼地方?」

  被點到名的殷甲一躬身,面無表情地回答:「懷玉樓。」拋出如此簡潔的答案,便閉口不語,不願再多說一字。

  華服青年愣了一愣,再轉頭,「殷丙,詳細些說明吧。」

  「是,小王爺。」眉開眼笑的殷丙彎彎腰,開始了詳細地說明,「說起這懷玉樓,這京城中也可謂是鼎鼎大名了。它最早創立於弘樂三年,迄今已有八十多年歷史,服務一流,質量上乘,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因此聲名遠揚,經久不衰,不少客人還特地不遠千里慕名而來,只為了一睹……

  微微咳了一聲,小王爺轉向了第三個,「還是你來吧,殷辛。」

  「是,小王爺。這懷玉樓,乃是京城中著名的風月場所,即俗稱『勾欄』的地方。聽說今日是著名的美人清薇開苞,因而分外熱鬧。」

  「勾欄?」那小王爺似乎想到了什麼,沈吟片刻,眼中浮起了玩味的光芒,「說起來本王還沒進過勾欄呢,既然趕上了,那正好去看看熱鬧……」

  懷玉樓中,顧惜惜正忙得不可開交,既要看顧那些姑娘們有沒有爭風吃醋,又要籌備稍後的宴席事宜,偷空還得監督那些龜奴是不是乘機偷懶了。饒是如此,卻還總有些不長眼的傢夥過來添亂——

  「喲,幾天不見,顧媽媽可愈發水嫩了哈,再這樣下去,只怕下屆的花魁就非顧媽媽莫屬了啊,哈哈哈。」肥頭大耳的張尚書手搖折扇,自認風流倜儻地哈哈笑道。

  顧惜惜心底暗歎一聲,卻還要笑得春風滿面,「哎呀!張大人您又來取笑人家了,討厭啦!」順手搶過旁邊姐妹的白手絹,揮動兩下裝得嬌羞不已。

  張尚書頓時被迷得不知今夕何夕,兩眼瞇成一條縫笑道:「沒有沒有,我這可全是真心話呢。顧媽媽要是什麼時候也決定接客了,可千萬要告訴我一聲,我一定來拔頭籌……「一邊說一邊還蠢蠢欲動地往顧惜惜身上蹭去。

  虧得顧惜惜眼急手快,敏捷地避開,口中猶自嬌笑,「張大人您也真是,這話要讓咱們紫荷姑娘聽到了,非得鬧起來不可。喲,紫荷你什麼時候來的啊,張大人可正念著你呢!」

  一把扯過莫名其妙的紫荷往那張尚書身上一推,乾淨利落地撣撣手,剛要鬆一口氣,綠意向她跑來,神色是少見的焦急,叫道:「謝天謝地,你們都在這兒——快快出來救急啊,那客人,我可是擋不住了。」

  嘩,連綠意都沒法擺平,哪來的傢夥,莫不是成心來砸場的?眾家姐妹頓時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二話不說便隨著綠意往樓下走去。

  才進了側廊道,迎面一群人便以眾星拱月之態擁了過來。中間那男子,長髮薄唇,修長身材,一對微微上挑的鳳眼,更似永遠帶著一分似笑非笑的邪佞,然而看神情舉止,貴氣儼然,卻又迥異於尋常紈褲子弟的輕薄無賴。

  眼見綠意先微笑著迎了上去,應該便是那難擺平的主了。

  「咦,奴家正想把咱們懷玉樓最紅的姑娘叫來讓張公子挑呢,公子怎麼倒自己先出來了?」

  看看看看,招呼得多麼得體啊,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這才是紅牌的風範哪。

  「還用說嗎,張公子猴急了唄。」另一姑娘笑著接道,換來眾女嗤嗤笑聲一片。

  那客人唇一勾,隱隱的笑意更是帶著說不出的風流,卻依然不曾開口,倒像是成心看眾女表現似的。

  唉唉,只希望姐妹們好歹克制一下,別顯得太飢渴就好。

  一邊歎息一邊轉身欲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去檢查等下宴席的準備事宜,才走開幾步,身後卻波瀾突起——

  只聽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卻是那男子終於開了金口:「綠意姑娘,這些就全是你們樓中的紅牌姑娘了嗎?」

  綠意微笑道:「是啊,張公子可是看上了那位姐妹?請儘管開口。」

  眾人屏息以待。

  貌似他的眼光正四處梭巡中。

  沈默……

  「很好,我就要她吧。」折扇貌似漫不經心地一指——

  折扇正面的綺色頓時心花怒放,嬌嗔連連:「討厭啦張公子,說得這麼直接,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還是似笑非笑的聲音,不過話一出口,卻是傷透了美人心,「不是你,別擋著本少爺視線了,我說的是——那一個。」

  撥開綺色,一齊順著折扇望去,眾女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即使已經隔了很長距離,顧惜惜還是感受到了身後的奇異目光,驚訝地轉過頭來,正對上那遙遙指向自己的折扇,頓時同樣被定住身。

  還是綠意先反應過來,賠笑道:「張公子可真是好眼光——不過她和我們姐妹可不一樣,她是這懷玉樓的主人惜惜啊,張公子還是另外挑個姐妹吧,要不我再把剩下的其他姐妹們全都叫過來讓您慢慢挑?」

  那張公子才想說什麼,他帶來的侍衛模樣的人的其中之一已趕緊將他拉到了一邊,在他耳邊低聲道:「小王爺,那個,一般鴇母都是不接客的啦……」

  雖然他已經很努力了,可聲音裡的那笑意,唉唉,實在是怎麼也忍不住啊……

  「……」愕然皺眉,「你之前怎麼沒說?」

  「……」可憐的侍衛心底咕噥。他哪會想到這英明神武的小王爺竟會不知道這個人盡皆知的常理?然而也僅限於心底而已,口中只能稱罪:「是屬下疏忽。」

  「罷了。不過這個是哪條律法明文規定的?」

  「啊?」侍衛被問住,絞盡腦汁撓頭半天,訥訥回道:「這個好像……的確沒有,不過,可是……」

  「那就好。」瀟灑地揮揮手,小王爺帶著他想要的答案回到了眾女之中,對目瞪口呆的顧惜惜勾勾手,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別發呆了,美人,過來吧。「

  惜惜一臉無奈地走到這個愛好奇特的貴公子面前,無奈地微笑,「看,這麼多美人等著公子垂青呢,張公子阿,您就別拿我來尋開心了哈。」

  換作平日,虛與委蛇一下也不是不行,可是今天,她又忙又累,居然還有人成心與這麼苦命的她過不去?真真是喪盡天良……

  「你看本少爺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竟還敢裝得一臉認真無辜地反問?!

  所有不多的耐心終於告罄,顧惜惜點頭,「好,既然不是開玩笑,那你就是成心來搗亂的咯?當我懷玉樓是隨便能撒野的地方嗎?來人哪!」

  「是!」

  那些平時一直好吃好喝養著的護院們終於能派上用處了,齊齊往兩邊一站,肌肉連綿,蔚為可觀——而張公子那方,雖然只有四個侍衛,卻是個個都深藏不露的樣子,還沒等自己這邊的護院出現,已經一聲斷喝:「放肆!」

  不待主子發話,已然暴起,刀劍出鞘,將他圍在了正中。

  周圍眾美人立即應景地響起一片嬌呼聲。

  顧惜惜原本只是想嚇退他而已,卻不料演變成這般局面,只能狠狠瞪著他,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收場。大鬧一場絕非她所願,只是如今勢成騎虎,卻是讓她有些左右為難了。

  好在那廂的他並沒有讓這僵局持續下去,只是輕揮折扇,一派閑雅地責備自己的下屬:「你們也真是,又這麼隨隨便便動刀動槍的,萬一嚇壞了這些嬌嬌弱弱的姑娘,豈不招人心疼?」

  幾個侍衛倒挺順從,一聲不吭便立即收回了刀劍。

  顧惜惜鬆了口氣,冷聲道:「張公子,開玩笑也請注意分寸。」

  那小王爺注視著她,眉眼彎彎,笑意愈發明顯了,直笑得她寒毛凜立,尤其是接下來的那句話,讓她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怒火再次燃起。

  「惜惜姑娘,你當真不再好好考慮下本少爺的提議嗎?到時可別後悔喲。」

  惜惜二話不說,揮袖怒喝:「送客。」

  所幸忙亂歸忙亂,在眾姐妹的協助下,當晚各項節目倒也進行得井井有條,清薇的賣價又刷新了紀錄,真不枉她一番苦心營造的聲勢啊,呵呵呵——

  只是次日,好容易在記賬的幸福中忘記了這不快的小插曲,如今正對鏡貼花黃的時候,外面竟然叠聲驚慌失措地喊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幾個官兵破門而入,板著臉冷冷宣佈:懷玉樓涉嫌窩藏欽犯,限令封樓三月,以待查點。

  樓外,與其他青樓中響起的爆竹聲混成一片的是路人們的竊竊私語。

  「怎麼會呢?不是說這家樓和很多朝裡的人有關係麼,居然說封就封了?」

  「想來是得罪哪邊的人了吧?」

  「正所謂: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你個死秀才又來掉什麼書包啊……走吧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只可惜了這八十多年的歷史哪。」

  數日之後——

  「算你狠!」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充分詮釋了咬牙切齒的本意。

  「過獎過獎。」

  無視顧惜惜眼中的怒火,他謙虛地擺擺手,端的是風度翩翩。只是就這個傢夥,雖然早看出舉手投足帶著貴氣定非常人,可她顧惜惜又怎能想得到,原來他就是那傳說中最受寵愛的小王爺——越王軒!

  難怪之前姐妹們套盡交情,那些朝中的舊相識硬是愛莫能助。這傢夥果然是好大的來頭,那些大臣倒也不是欺騙自己,可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王爺那是初次來我們懷玉樓吧?我們並不曾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您啊,您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第1章(2)

  看著明明很憤怒卻依然只能強自壓抑的顧惜惜,小王爺鳳目微瞇,笑得單純且無辜,「嘖嘖,趕盡殺絕?這麼說可太嚴重了,本王也就是希望能親近美人芳澤而已,惜惜姑娘不會不知道吧?」

  顧惜惜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與他打太極,「小王爺可真會開玩笑啊,哦呵呵呵呵……且不說這越王府中的美女如雲,單是我們懷玉樓中便是什麼樣的美人沒有?環肥燕瘦任君選擇,惜惜這蒲柳之資,怎麼可能入得了王爺的眼?」

  他似笑非笑道:「……可是,本王就是對你感興趣啊,怎麼辦?」

  當她是新鮮玩具嗎?顧惜惜壓抑怒氣,正色道:「這麼說,小王爺是想以懷玉樓逼我就範?」

  他微笑頷首,「怎麼,你才明白本王的苦心嗎?」

  「可你憑什麼相信我會為了懷玉樓而犧牲我自己?」冷笑一聲,「相信王爺也能看出來吧,惜惜原是個多麼自私的人,怎麼會為了這身外之物委屈了自己?」

  「你會的。」

  「啊?」如此肯定?她自己都依然在猶豫中呢。

  「沒有了懷玉樓,沒有一呼百應,沒有錦衣玉食……惜惜姑娘,如你所說,這麼捨不得委屈自己的一個人,你真的可能忍受貧困的生活嗎?」

  「……」沈吟中。

  「……」繼續微笑,面帶鼓勵。

  「……好吧,你說得對。」

  於是,數日後。

  不久前才宣佈封禁的懷玉樓,又奇跡般地洗刷了冤情。只是滿天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後門這一幫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簇擁著她們的主人顧惜惜執手相看淚眼的感人造型,若有人見到了這一場景,只怕會誤以為今日是這懷玉樓老鴇的出嫁之日吧。

  可憐這廂的顧惜惜——

  「我去了啊,我當真去了啊……不過大家放心,我定會用最短的時間讓那廝厭煩,然後風風光光地回來的!」

  「綠意,紫荷,你們務必要好生經營,盡力把前幾天封樓的損失補回來啊!」

  「小媚,切記要看緊方芰她們幾個新人……」

  那一廂卻是——

  「行了行了,還真當自己是嫁進王府去了啊!只不過是去住幾天而已……」

  「到底還走不走啊?等下遲到了萬一又害那小王爺不高興,再封了懷玉樓怎麼辦?」

  眾人可是絲毫沒她這般纏綿情懷。懷玉樓如今可謂是百廢待興,事情多得亂如麻,何來工夫聽她廢話。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臨別贈言送上之後,不耐地一陣推搡,可憐的顧惜惜便哀怨地被打包推上了王府的馬車……

  一路哀怨著進了王府,王府的管家果然是好修養,知道她是懷玉樓出身的,卻是臉也沒擡一下,眉也不皺一下,就這麼一直面無表情地將她領至據說是早就安排下的客房,還撥了幾個使女與她,同時附上警示:若有需求,盡請開口,但若是隨意走動……後果自負。

  罷罷,她亦非好奇之人,正好順水推舟呆在房裡,享受珍貴的閒暇時光。

  只是原本抱定的速戰速決方針卻終究未能成功實施,原因是,想是那小王爺故意的,居然一連數天都不曾再露面,所以等到五天後這見首不見尾的神龍終於出現後,若不是還記著正是此人把自己害成這樣,她差點就感動到願與他一笑泯恩仇了……

  小王爺倒是相當的從容,頂著她針似的目光,優雅地落座,修長的腿優雅地一架,又是優雅地端起茶盅,優雅地吹了一吹,方笑道:「俗務繁忙,這幾天顧不上招呼你,惜惜還住得慣吧?」

  「王爺客氣了。只是於如此繁忙的公事之中王爺竟能抽空召見,想來定是有什麼指教吧?」完全不曾意識到自己的反客為主,顧惜惜只望能早早摸清其可疑企圖,快刀斬亂麻,好過這般偏於幼稚的意氣之爭。

  「惜惜果然冰雪聰明呵。」滿意地微微一笑,「今晚喬太尉府上擺宴,除了文武百官外,喬夫人還力邀請本王帶家眷前往一聚。我本欲推辭,忽然念到惜惜你這幾日在我府中定是憋悶得很,借此機會,出去散散心也好,只不知惜惜意下如何?」

  惜惜疑惑地偏過頭,手指點向自己,「帶我?喬太尉的宴席?」

  坐在車廂裡,氣氛實在有些詭異。

  雖然他只是微笑地盯著自己看,可為什麼心裡竟會有發毛的感覺?雖說自認也是清秀佳人一枚,可再怎麼貌美如花也禁不起他這樣看一路吧?

  最主要的是,那笑哪像是登徒子看佳人的?要說也只能說,倒像是某隻貓在得意地看著掌下可憐的小老鼠……

  「那個……那個喬太尉是幾十大壽了嗎?」沒辦法,只好隨便挑個話題,企圖打破這詭異氣氛。

  他一臉似笑非笑,「喬太尉應該尚未過不惑之年,說是壽筵,只怕辦得嫌早了些吧。」

  真是,不是就不是嘛,偏要這麼拐彎抹角說一通以突出顯示她的無知……

  氣悶地順手拉開一邊的窗簾看風景,不意卻聽到轎後喧嚷聲起,正好奇,卻見那小王爺輕笑道:「來了。」

  「咦?」她不解地轉頭。什麼來了,莫非他早知後面會有人追上來?

  毫不理會她的疑惑,越王軒只是隨口吩咐道:「待在車裡吧。」便一彎身,出車去了。

  顧惜惜不禁好奇心起,只是知道以自己這馬車的規模,要從旁邊的車窗中看到車後景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於是只能乖乖地等了片刻,感覺馬車向道旁讓開了一些距離,心裡一動,掀起簾子一看,轎邊卻是數騎緩緩經過,為首一人正於此時向馬車望來。顧惜惜不禁一怔,忙垂下眼,心中卻頗為驚疑。

  一眼之下,只覺那人臉微長,雙眸冷厲似鷹隼一般,雖然漠無表情,卻帶著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最奇怪的事,看上去竟是有些眼熟……

  再擡頭,那人倒沒再注意她了,只是似乎轉過頭,與身邊的一個白衣青年說著些什麼。那白衣青年亦是看不真切,只覺得雖是隔著這麼些距離,卻仍能感覺到那清清冷冷的味道,依稀是個美人吧……

  簾子一掀,顧惜惜一擡頭,卻是越王軒回到了車中,不禁一愣,搞了半天,先前那個目光犀利看著眼熟的,原來不就是像他嘛!不消說,定又是哪位王爺了。

  倒是越王軒,這回先笑著道:「沒想到竟能遇到三哥了,可真是難得。」

  她愣了一愣,「哎,三王爺?那不就是青王蚩咯?」忽然間興奮起來,雙眼冒光。

  「你有聽過?」他微微勾起了唇角,只是其中的含義不明。

  當真難得,他原以為除了去過她懷玉樓的客人,其餘朝廷中人是一概入不了她顧鴇母的眼的。顧惜惜意識到他的奚落,卻不與他一般見識,猶自興奮中,「嘩,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哪!」

  「看上去你倒是很嚮往哪。」他似笑非笑道。

  「當然!匈奴不滅何以家為!好男兒志在四方,自當馬革裹屍盡心殺敵報國,方不枉了這一生!這些仁人志士在疆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以生命捍衛了我們的和平,難道不值得我們敬佩嗎?」

  壯烈宣言,贏得他輕笑擊掌,不料下一刻,他竟出其不意伸臂將她攬入懷中,低頭輕嗅髮香,輕笑道:「戰士軍前半死生,不就為了美人帳下的歌舞嗎?來,唱支曲兒聽聽?」

  「哎哎,好了好了,說正事吧。」顧惜惜一臉鬱悶。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此番並不比從前,倒像是有些不悅而故意捉弄她的樣子……

  所幸他並未堅持,只是笑道:「正事?」

  「嗯……那個,您為什麼沒像三王爺那樣騎馬,而是坐著車來呢?」一臉的鄭重其事,以表自己絕非故意扯開話題。

  他顯然看出了她的小小算盤,但也沒拆穿,竟然還微笑著解釋道:「本王不過是一向只選擇最舒服的方式而已。」淡然一笑,「而三哥,卻從小便偏愛最刺激也是最危險的方式。」

  輕輕轉動著手上的扳指,他彷彿沈浸入思索中,半晌,方才擡頭對她淺淺一笑,漫不經心道:「你說,這兩種方式,究竟會是那種……比較好呢?」

  「……」

  顧惜惜不禁微微一顫,這兩人,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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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2:45

第2章(1)

  好在這路上的小小插曲,並未影響到是夜的賓主盡歡,因而在回到王府之後,沐浴更衣完畢,被問及今夜的感想時,顧惜惜便只以盛宴二字高度簡練概括。

  而小王爺他老人家則只是高深莫測地點點頭,不置可否,半晌後才淡淡道:「嗯,夜深了,歇了吧。」他站起身來。

  顧惜惜點頭,起身,預備開門送客——

  半晌。

  「咦,還有什麼事嗎?」不無驚愕地問道。

  「沒了啊。」答者亦是莫名其妙的樣子,「你站在門邊做什麼?」

  這是她的房間哪!顧惜惜不得不忍氣吞聲奴顏婢膝道:「既然無事,那小王爺是不是也該回房歇息了?惜惜敬祝夜安,明天見。」

  小王爺笑得寵溺無奈,「說什麼哪——今夜由你陪寢,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陰風陣陣吹過……

  顧惜惜開始想,自己若是現在昏過去,是不是會比較合適一些?

  小王爺卻沒看她,往外稍稍揚聲道:「來人,還不收拾?」

  這回兩個丫環倒像是一早就在旁潛伏已久,專等著這聲指令的,立即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門外,息了原先的燭火,點上了曖昧昏暗色調的宮燈,又有兩個丫環進來,動作無比利落熟練地鋪完床鋪,然後一齊向他躬身致禮,一言未發迅速退下。

  一串動作行雲流水,眾人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場上女主角瞠目結舌的癡狀,則被自動忽略過去。待那四個丫環退出又關上房門之後,他在床邊坐下,先脫了外衣,一眼瞥見她似是打定主意裝傻,仍在逃避現實,不禁無奈。

  「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該怎麼做吧,美人?」好歹也是懷玉樓的主人吧。

  顧惜惜發呆良久,居然就「撲哧」笑了出來,倒讓無奈的小王爺看得一愣。

  「哪,我是不是已經別無選擇了?」

  慎重地考慮了一下,小王爺認真地頷首,「恐怕是的。」

  於是,只見顧惜惜以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神情,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那好,開始吧。」

  ……

  片刻後。

  「嗯……啊……不要啊……」

  他愕然停手,看著身下閉著眼睛正呻吟得投入的女子,「我說,你這叫得未免也太假了些吧?」

  「啊,當真?」

  當然是當真——他挑眉。他動手的時候她咬著牙不吭聲,等他鬆了手,她卻做配合地呻吟……哪還有情趣可言?

  顧惜惜乘勢往後挪,坐起身,目光炯炯地與他對峙,「喂,你到底想我怎樣啊?不出聲也不行,出了聲又嫌我假,未免也太挑剔了吧你?」

  看著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小小得意,他恍然,沈聲道:「你是故意想敗我興致,是不是?」

  「哪的話,我這不是在盡力取悅小王爺您嘛!是您的要求太高了——要不就請小王爺您先示範著叫喚一下?」

  瞅準了他就是沒法示範,她笑得好生開心,只是下一秒——

  「啊!」

  一聲慘叫,伴著不敢置信的質問,只是聲音中的顫抖怎麼都壓不住,毫無震懾力,聽上去倒更像是挑逗一般,「你、你、你居然……那裡……」

  「……那裡又是哪裡啊?」

  惡意地又輕輕咬了下她的胸部,然後微微偏頭,貌似一臉好奇地不恥下問,問歸問,手卻依然不停。

  「你……過分……住手——啊……」

  給予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意甚嘉許,「沒錯,這樣叫就行了。」領悟得果然還挺快的,真是孺子可教。

  「……嗚……不要……」

  掙扎的結果就是,紅色的紗帳終於徐徐落下,同時,燭火也由於某些不明原因而自動熄滅。接下來的場景,可是少兒不宜了喲,呵呵。

  一夜劇烈運動的後果,便是次日一睜眼時的全身酸痛。他小王爺自是早不知於何時神清氣爽且春風得意地上朝去了,服侍她的兩個丫環青玉、青辰進來收拾。

  懶懶地攬鏡自顧,幾乎哀叫出聲——處處春痕。這下可好,教她哪還有臉見人?

  正懊惱間,身後的青玉、青辰不知為了什麼互相輕聲爭執起來,她轉頭問道:「怎麼了?」

  青玉一指床單,羞赧道:「小姐,這個……該怎麼處置?」

  顧惜惜一愣,頓時無語,隨後才懶懶道:「扔了罷。」連這都要請示過她,難不成還讓她留作珍藏嗎?

  反正不是自家的東西,用不著她來愛惜。

  只是心中亦不無感慨,貞節啊貞節,雖然對你的下場也沒抱過太大的期望,還是沒料到居然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毀在一莫名其妙的人手上了。切記切記,將來被掃地出門時,定要好好敲上一筆。

  花了大半個時辰梳完髮髻,再花大半個時辰塗脂抹粉,終於梳洗完畢,趴在桌上,打了個呵欠,當真是百無聊賴。也不知懷玉樓那邊情況如何了,那群妖精趁自己不在,多半該鬧翻天了吧?唉,自己果然是天生的勞碌命,一閒下來就渾身不舒服……

  「王爺有命,不準閒人入內。」

  猛然聽到門口的聲音,正是小王爺身邊的那個面無表情的侍衛,也就是那個每每在自己想要外出透口氣的時候就會在身前冒出來,冷著臉的那個門神。此刻聽到有人遭到和自己同等待遇,顧惜惜頓時大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興奮地站起身來。

  「什麼東西,竟敢擋本夫人的去路?還不快給我滾開?」

  想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呼喚,正嫌無聊呢,這廂門口便傳來那女子不屈不撓的聲音。如此囂張,又自稱本夫人的,是他的侍妾?

  一問青辰,果然正是那親愛的小王爺的如夫人五號,仗著自己父親是禮部尚書,而正式的越王妃一直遲遲未立,一向分外的囂張跋扈,此時也是唯有她敢第一個找上門給新人一個下馬威,其餘眾人,則處於觀望狀態中。

  很快認清形勢,顧惜惜認真地轉頭問青辰:「照你看,我們兩個如果打起來的話,誰比較可能會佔上風?」

  青辰一愣,隨即大驚失色,「小姐千萬千萬不要啊,兩個夫人打起來的話一定會惹王爺生氣,到時候大家都會很慘哪……」

  哎,原本也就隨口問一句調節氣氛的,被這丫環這麼聲淚俱下地一說,倒是分外地興奮起來。惹他生氣?那不就等於惹他厭煩?接下來,是不是就能重得自由了?

  遂笑吟吟一拍青辰的肩,贊之:「好建議!看不出妹妹還有這眼光,放心,姐姐一定不會辜負你這片特意提點的苦心的。」不顧丫環不明所以而嚇得慘白的俏臉,顧惜惜對著鏡子嫣然一笑,走出內室,「大清早的,誰在鬧啊?」

  一看她出來,原本與殷甲糾纏不清的五夫人立即轉移目標:「你就是那個什麼懷玉樓的虔婆,顧惜惜?」

  顧惜惜擺出一臉無辜的模樣,「賤妾正是……不知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哼,我還當是什麼絕色佳人呢,」五夫人沈著臉上下打量半天,看到對方領口處的春痕,頓時妒火大熾,憤憤哼了一聲,「若是什麼花魁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個虔婆——真想不通,王爺怎麼會看得上這樣的?」

  喝!外頭多少花魁還靠著自己混飯吃呢,竟敢說自己還不如花魁?什麼見識!按下火氣,她卻驚訝道:「咦,聽姐姐這口氣,難道就是昨晚上王爺反覆告誡惜惜,那位惜惜決不能開罪的五姐姐?」

  可憐五夫人的芳心終於小小地被安慰了一下,神情也便愈發倨傲起來,「算你識相!」

  顧惜惜這邊忙作受寵若驚狀,趕緊開解忠心耿耿的侍衛殷甲:「哎呀,這位大哥,你看五夫人特意過來教導惜惜,你就稍微通融一下,讓五姐姐進來吧?」

  青玉青辰有種不好的預感……

  五夫人,「誰同你稱姐道妹了?哼!」

  殷甲:「王爺有命,不準閒人入內。」

  依然面無表情,不由教顧惜惜惋惜地歎了口氣。這口氣倒是歎得絕對真心實意,本來還以為能好好地當作一天的消遣呢,如今大家都站在屋外,人來人往的,教她多不好意思哪……沒辦法。

  「唉,姐姐,你看惜惜這實在是不得已,這位大哥怎麼都不肯通融,惜惜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原本還想好好向姐姐請教一下,唉……」輔之以誠懇且惋惜的表情,此刻誰還能比她更謙和退讓?那五夫人想必也沒料到勝利居然來得這麼容易,倒不免有些驚疑,隨之便是不屑,那廂猶聽顧惜惜慇勤道:「雖然不能請姐姐入內小坐片刻,這初見之禮還是不可廢的,青玉,還不快去端茶來?」

  青玉應了一聲,很快端上茶來。

  顧惜惜雙手捧過來,畢恭畢敬送上道:「今後還請姐姐多多關照了。」

  五夫人大清早地趕到這兒也著實不容易,加上又說了這麼些話,被她一提醒,倒真的口渴起來,一邊心說,想來這狐狸精大概就是靠這裝模作樣的乖巧暫時把王爺給迷倒的吧,一邊便不客氣地伸手去接那茶,結果——

  「啊!」

  慘叫聲中,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燙燙燙燙——」

  可憐五夫人自幼嬌生慣養,何曾受過如此皮肉苦?虧了丫鬟慇勤,跑得快,那茶還是新燒開沒多久的,如此一下傾在手上,哪由得她不跳腳痛呼?

  顧惜惜亦是大驚失色,滿面痛惜,「呀!姐姐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沒避開呢,多讓人心疼啊——這可是用昨兒王爺才賞給惜惜的長白山千年參泡的參茶哪!」

  五夫人:「顧惜惜,你你你居然——」氣得直發抖,揚起另一邊完好的手臂揮掌便向她臉上打去。

  顧惜惜敏捷避開,下意識地舉手欲擋,那一巴掌卻被殷甲扼殺在空中。

  五夫人倒吸一口涼氣,怒斥:「狗奴才,找死!你沒看到是她先害我的嗎?」

  殷甲繼續保持著那個姿勢,冷冷回答:「王爺只吩咐殷甲保護顧小姐,其他的事情屬下並不需要管。」

  顧惜惜第一次覺得,這個殷甲大哥的面無表情,實在是非同一般的親切溫柔哪,乘勢轉頭喝斥:「青辰,還愣著幹什麼?快拿藥來啊!萬一五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你這條小命賠得起嗎?」順便再觀摩一下成果慰問一下傷情,一驚一乍道:「糟了,看把姐姐給燙的,居然這麼一大片紅的——喂,快點啊你們,磨磨蹭蹭的都在幹什麼哪——姐姐你千萬忍著點啊,都怪這些丫頭笨手笨腳……」

  「你還敢裝模作樣?明明是你故意害我家小姐——」一旁五夫人的丫環仗著五夫人的勢,憤憤控訴。

  顧惜惜驚愕,「喂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怎麼可能會害五姐姐?你可別胡說哪,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五姐姐你一定能相信我的清白的是不是?」

  五夫人的臉處於扭曲之中,「……」

  「天啊,難道五姐姐你真的是這麼想的?我絕對不是有意的,天地可表,五姐姐你……」

  「找到了找到了——小姐,傷藥。」青辰嚷聲響起,打斷了顧惜惜痛不欲生指天搶地的解釋,亦使一觸即發的戰前狀態暫時緩解。

  接過丫鬟手中的傷藥,顧惜惜不免小小地哀歎了一下,這些丫環畢竟不是自家姐妹啊,不然這時候拿過來的,就決不會是清涼膏而只會是胡椒粉了……然而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溫柔道:「來,姐姐,我幫你——」

  五夫人憤憤地伸手過來搶,「你裝什麼假好心了?我可不敢再讓你……呀——你——」最後一個「你」字驀地延長且聲調上揚兩個八度不止,隨之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衣服上那一大片油膏,悲憤交集,「賤人!你做什麼?竟然敢把這、這種醃硂東西倒我身上?」

  一邊的丫環再次搖旗吶喊,心疼地大聲補充申明:「小姐,這可是你花了重金做的五羅紗衣,還沒來得及讓王爺看過啊!」

  「五夫人怎麼能這麼說哪?要不是你動手來搶這藥膏又沒拿穩,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顧惜惜決定不再委曲求全了,比之五夫人,她的悲憤竟然也不讓分毫,且睜大眼以示己無辜之狀。

  看得五夫人氣急攻心,「賤人,你還敢睜眼說瞎話?明明是你故意把這藥膏全倒在了我衣服上,你居然還想抵賴——」

  聲嘶力竭戛然而止,「賴」字裊裊餘音中,只見殷甲向她背後肅然行禮道:「王爺。」

  王爺?

  王爺他終於來了?

  五夫人心中一震,萬般委屈氣惱湧上心頭,聲音裡便帶了些些恨意:「王爺——」

  正指望好好控訴這個顧惜惜的不敬行為以為自己求個公道呢,才轉身卻又傻了眼。

  「王爺,您一定要為妾身主持公道啊……」

  台詞被搶不說,身邊一道人影飛也似的撲過,一招乳燕投林,連戰略要地都被她搶先佔領了去,不是那天殺的妖精又是誰?可憐五夫人一向只擅長金蓮碎步,哪比得上顧惜惜她的功力深厚快步如飛?且不知什麼時候,她居然已經換成了一臉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憐狀,偎在王爺的懷裡淒聲道:「王爺,您可終於來了……妾身真的好害怕,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五姐姐她不再這麼生氣……想給她端茶喝,不小心滑了手;想幫她搽藥膏還笨手笨腳的,明明看到五姐姐她那藥膏要抹到衣服上了,也沒能來得及制止她……賤妾真是好沒用……」

  「王爺你別聽這賤人胡說,」真是氣昏頭了,連一向在王爺面前要保持的矜持優雅已全都置之腦後,氣急敗壞的五夫人在一旁怒道,「這賤人分明是故意燙傷我的手,還故意弄髒了妾身的新衣,王爺,您務必好好教訓她一下……」

  安慰性地拍拍顧惜惜的背,然後鳳眼在五夫人身上微微掃過,柔聲表示疑問:「'賤人'?在哪啊?」

  優雅且溫柔的語氣,卻讓五夫人打了個寒噤,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趕忙辯解:「請王爺勿怪,妾身實在只是過於氣憤才會出言不當,她委實欺人太甚了,弄髒了妾身的衣服倒是小事,還故意燙傷了妾身的手!」

  「對不起五姐姐,惜惜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五夫人的激情開始有衝破理智的趨勢,怒目而視,「在王爺面前就這般惺惺作態,王爺英明,又豈會被你這小小手段欺騙過去?」

  「王爺您可要為人家做主啊——」

第2章(2)

  「不用說了,本王已經大概清楚了。」制止了兩方又即將開始的爭辯,小王爺轉向一直沈默的殷甲,「殷甲,你剛才一直守在這裡?」

  「是。」殷甲還是那樣石化狀態,一動也不動。

  「那你看到顧姑娘端出茶來了嗎?」

  「是。」

  「那茶翻了,燙傷了幼蟬的手?」

  「是。」

  「當時兩方怎麼說?」

  殷甲絲毫不見難色,冷聲道:「顧姑娘說:'呀姐姐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沒避開呢,可真是讓妹妹我心疼啊——這可是用昨兒王爺才賞給惜惜的長白山千年參泡的參茶哪!'」

  小王爺點點頭,繼續問:「幼蟬呢?說了什麼?」

  面無表情地回答:「燙燙燙燙——」

  顧惜惜趕緊把頭埋進那小王爺胸前,只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來,未免太對不住殷甲這般精彩的複述。反觀五夫人,卻是又羞又恨,礙於小王爺之面,只發作不得。

  小王爺咳了一聲,調節了一下面部表情,「這麼說來,是惜惜讓人拿出了傷藥?」

  殷甲的答案又恢復了單音節:「是。」

  「那麼是誰將傷藥倒在了她的衣服上?」

  「五夫人。」

  五夫人尖聲怒道:「你怎麼敢和她溝通一氣欺騙王爺?」

  小王爺微微皺了皺眉,朝她瞥去一眼,後者心不甘情不願地自動消聲了,才正色道:「殷甲,你可是看清楚了?幼蟬她怎麼會把藥膏抹到自己的衣服上?」

  「是,由於顧姑娘突然鬆手,五夫人一時用力過大收勢不住。」

  「王爺,她明明是故意鬆手要我好看的啊!」一路聽著,證詞居然全然對己不利,五夫人猶想以哀聲打動這小王爺。

  沒想到小王爺淡淡一聲:「鬧夠了吧?」

  雖然平日恃寵而驕,此時被他這麼隨隨便便的一句,五夫人卻頓時噤了聲,轉身欲撤。不料這廂小王爺又忽然柔聲道:「對了幼蟬,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管家忘記通知你禁令了?」

  「……」五夫人的臉色愈加青白了幾分,低頭,無言以對。

  處理完畢之後,方才進屋,小王爺笑道:「惜惜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可真是難得一見哪。」

  反正五夫人已走了,也不必做柔弱狀了,顧惜惜懶懶道:「小王爺不是說欣賞妾身的強悍嗎?可惜遲來了一步,不然五夫人適才精彩的表現,一定會更令王爺驚艷哪。」

  小王爺似笑非笑道:「說也奇怪了,本王就偏偏只對惜惜有興趣呢。」

  歎了口氣,顧惜惜不再趴在桌上,直起身正視對面的人,「小王爺,惜惜尚不至於連自知之明都沒有。一見鍾情這類借口未免過於牽強,叫我如何信得?小王爺費盡心思布下此局,自然不會只是閒極無聊,大家何不開門見山有話直說?」這般情種模樣,她實在無福消受。

  「好,夠爽快,不愧是本王看重的女人。」親愛的小王爺愣了一愣,隨即拍了拍她的肩,頗為滿意的樣子,「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想以惜惜的聰慧,既與喬太尉之妻有過交談,那該知道喬太尉設宴的原因了吧?」

  惜惜點點頭,昨夜喬夫人的閒話中已講到許多,「是因為那喬太尉原本朝中無人,一直官遷外地,此次卻由於小王爺您的舉薦方才得以進京任此太尉之職,因而對您感恩戴德不已。」

  「那你知道與否,為何本王會一力保他進京填此美缺呢?」小王爺笑吟吟地偏了頭問道。

  顧惜惜愣了一愣,不知為不知,搖頭。

  小王爺微笑著道:「因為若他不進京,那麼現在在這太尉位置上的,就該是楊炯了。」見她面露茫然之色,又耐心地解釋道:「楊炯是青王的人。」

  「這太尉一職,雖然並非事關緊要,然而我與青王之所以能維持勢均力敵,除了兩家外戚實力不相上下外,便是由於他手握兵權,而我卻能得到朝中多數大臣支持的緣故。若是這次讓那楊常侍填上此位,我豈非連這一優勢都可能失去了?因此才薦了喬太尉這個原本只是默默無聞的外省官員入京——這麼說,惜惜總該明白本王帶你赴宴的緣故了吧?」

  饒是顧惜惜素來無知無畏,亦未免吃驚,果然又聽他道:「若惜惜與懷玉樓能夠輔佐本王,相信本王大業定當事半功倍。」

  顧惜惜大駭,再怎麼不問世事,也知道這「官場險惡」四字——更何況眼前這官場,又是最隱秘最血腥的一個,當下只得強笑道:「我樓中姐妹不過是風塵女子混口飯吃而已,這些官家之事,是從不敢過問的,王爺開玩笑了。」

  越王軒見她雖是帶笑,語氣卻是斬釘截鐵毫無餘地,出乎意料地竟也沒動氣,只含笑道:「即使……犧牲懷玉樓也不願答應嗎?」

  顧惜惜愕然,隨即怒目而視——居然又拿懷玉樓威脅她?

  他卻擺擺手,雲淡風輕,「呵,不過玩笑而已,惜惜不會當真信了吧?」

  反正威脅的效果已然到達,他亦不必逼之過急,對著敢怒不敢言的顧惜惜微笑道:「其實若你願意合作,事成之後,本王願以教坊使之職相贈,如何?」

  顧惜惜倒吸一口涼氣。這教坊使便是教坊的最高長官,也就是在她們這一行內的最高官方權威了。若能身任教坊使一職,豈不就意味著天下青樓,從此盡入她掌中?

  靈台中清明忽而一閃,顧惜惜一聲冷笑,看著他微笑的眼,狠狠心,推心置腹低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了。實話告訴你吧,小王爺,其實我們這懷玉樓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青樓,但事實上……」

  頓了一頓,接下來石破天驚——

  「它就是一普通的青樓!」

  真是,被他這般連嚇帶騙一說,居然有一瞬間連自己都忍不住以為自家這樓是舉足輕重權傾天下的神秘組織了,可是,不就是一區區風月之所嗎?

  對著他僵了一僵的臉福了一禮,若不是事態嚴重,只怕當場就能笑出來,「恕惜惜無知,只是實在想不出來,區區一青樓究竟能對王爺的天下大業有何裨益,王爺是不是找錯人了?」

  「呵,你太妄自菲薄了。」小王爺終於恢復優雅微笑,「身為京城第一青樓,據我所知,朝中倒有半數以上的文武官員是你們的常客吧?」

  這倒不假。顧惜惜驕傲地心道。

  「想必你也知道,在一個人醺醺然的時候,出手就會變得尤其闊綽,同理,無論想對他做何事,在那種狀況下,也都會特別容易得手。」不厭其煩地解釋著,「而且,正是因為只是尋常的風月場所,所以很難讓人產生警惕或招來注意,想進行什麼事情探聽什麼消息的,都比較方便。所以說,可別小看你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啊,惜惜,一旦合理調控了,只怕絲毫不會比三哥的一支大軍遜色呢。」

  換言之,也就是說他想將整個懷玉樓,變成他越王軒一人的死士!

  顧惜惜心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良久,咬牙道:「小王爺果然是絕妙構想!」

  他也不接話,微笑中頗有縱容的意味。只是顧惜惜卻清楚地知道,他勝券在握,自然樂得大方,讓自己逞這口舌之利。然而認真說來,她們的確毫無能力與他抗衡,他只需隨便一聲命令,便足以叫她們懷玉樓關門大吉。

  沈思良久,擡頭時聲音已冷靜下來:「此事關係太過重大,小王爺,我需要和大家慎重商量。」

  既然無法改變,那麼,還不如趁這一機會,盡力為自己和懷玉樓多爭取一些吧。

  越王軒微笑,「當然。三日後再告訴本王你們的決定吧,惜惜——相信你必定不會讓本王失望。」

  顧惜惜擡頭看到闊別數日的懷玉樓,籲一口氣,感慨萬千。

  內裡眼尖的小丫頭們,早一窩蜂迎了出來,「咦,顧姐姐怎麼回來了也不通知大家一聲?」

  她笑,「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意外嗎?」左顧右盼,「怎麼沒見到綠意她們?」

  立即便有精乖的,告知綠意等人正聚在小媚房裡。顧惜惜點點頭,逕自向那裡走去。

  才進門,裡廂眾人嘩然。一陣笑鬧過後,立時便有人問起這個心心唸唸的問題:「怎樣,最終還是讓那小王爺得手了吧,惜惜?」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頓時騷動起來,「來來,轉過身讓姐姐看看,不曉得破瓜情況如何?」

  「第一次果然很痛吧?可憐可憐,若是在自己樓裡,好歹事後還能有自己姐妹們照應一下,在王府連個貼心的人都沒啊。」

  「哎呀哎呀,」還有索性逕自扒開她的衣領往裡覷的,更是一聲尖叫,「瞧這紅紅紫紫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可憐的惜惜……」

  「嘖嘖,瞧那小王爺還一副多情種子模樣,居然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主——」

  一干螓首盡湊上前來仰望觀摩,一時感慨之聲大作。顧惜惜惱羞成怒,一邊捍衛自己的清白,一邊怒聲抗議:「看什麼看,非禮勿視不知道嗎?」揮手打退左側伸過來的可疑爪子,「有什麼好擠的?大家排隊排隊,看一眼一兩銀子,看兩眼一兩八……鬆手啊你……」

  「好了好了,鬧得也差不多了。」到底還是綠意溫柔,微笑著解圍,「不過惜惜,這麼快就回來了,應該是有什麼緣故的吧?」

  呵,果然是她懷玉樓的姐妹呢,眼光個個都忒犀利……她原本還打算過幾日再說,如今卻已無逃避餘地。

  房裡的氣氛慢慢凝滯了下來,外廂猶且隱隱飄蕩著嬌聲軟語,這裡廂,她顧惜惜環顧四周眾人驚異的臉,卻只能苦笑。

  「對不起大家,在越王軒的威脅下,我把懷玉樓給……賣了。」

  數日後,顧惜惜便重又出現在王府中,迎接她的依然是那神秘的王大管家,見了她,眉一低,無可挑剔的標準表情,「顧姑娘請。」

  不見絲毫驚訝之色。顧惜惜的客氣亦不遑多讓,「惜惜豈敢勞煩王大管家帶路,呵呵呵……」

  王大管家酷酷地保持著沈默,只將她領到了小王爺的書房中,吩咐稍候片刻。片刻後,小王爺進了屋,笑意從容。

  「我早知以惜惜的聰慧,定能做出這明智的抉擇。」

  她亦懶得多講,手一攤,赫然又是一張清單。

  他笑笑,接過單子,坐了下來,一邊端詳一邊品茗,端的是優遊自在。

  她亦自己找椅子,趁著這會兒,隨口問道:「既然要對付青王,那應該針對他的什麼弱點下手吧?小王爺知道青王有什麼特別的癖好嗎?」

  他頭也不擡,淡淡道:「你在想用美人計?不過還真是可惜了,三哥他意不在此。」

  「咦?此話怎講?」

  「難道那天你沒看到嗎?」嘴角微微帶了絲冷笑。

  那天?猛然間想起青王那時轉頭和那個白衣文士說話的畫面,依稀間果然覺得那是他那冷冰冰的神色亦大為消融,二人神態甚為親密的樣子。顧惜惜在恍然的同時,不禁大為愕然。

  「不是吧?三王爺他、他居然好男色?!」嘩,雖說在他們貴族中養孌童並不罕見,可是瞧青王這模樣,真是難以想像啊難以想像……

  可憐越王軒先是一愣,然後差點沒笑得背過氣去,一向溫文爾雅的形象此刻也顧不上了,狂笑道:「好男色?哈哈……你還真是能發非常人之想啊,惜惜,哈哈,好男色……可憐的青王……」

  「你!」雖然不明白,但還是知道自己又說錯了,顧惜惜對這個故意誤導自己然後乘機奚落的惡劣傢夥實在氣惱萬分。

  越王軒終於笑罷,笑意猶在,「你怎麼會想到那個?我只是想告訴你,那人就是青王的妻弟而已。呵呵,好男色……」

  「妻弟?」

  他放下紙箋,笑歎:「看來你果然對朝廷之事毫不關心呵,惜惜……但凡是稍稍瞭解些的,誰不知道青王蚩對他妻子最是情深意重?愛屋及烏,對他的妻弟謝靖亦是分外的信賴。所以我才說美人計行不通,虧你能聯想到龍陽之好,哈哈。」

  轉頭,只做沒聽到後半句話,卻依稀想起那謝靖的一襲白衣,想來其姐定然更加不俗,不由脫口讚道:「青王果然是好眼光!」

  他眼神中有什麼東西微微沈了下去,一笑,未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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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4:05

第3章(1)

  歲月如梭,時光如流,轉眼又是三月之後。

  不過顧惜惜卻忙得沒時間作這般感慨。懷玉樓中大小事務本來便瑣碎,何況如今又多了為他小王爺賣命一項,日日只堪哀歎連連。且那人性情莫測行事不擇手段,顧惜惜冷眼旁觀他那狠辣手段,說不清是佩服抑或心驚,只是時時刻刻打點了精神候著,更是疲憊非常。

  偏那人卻異常深沈,看上去完全是紈褲浪蕩子弟的模樣,對她,除了正事之外只談風月。憑著他俊美優雅的外形款款情深的言語,換了道行一般的女子怕早把持不住。饒是她顧惜惜定力過人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亦難免有幾次忍不住怦然心動,端的是辛苦非常。

  這日見陽光明媚,於是也不坐轎,去王府匯報完畢後便慢慢走著回懷玉樓,一路信目看看周圍街景,心頭忽然便很迂腐地想到了一句詞:偷得浮生半日閒。

  只是哪裡真的能放開心來?沒想多久,心思便兜兜轉轉又回到四月初一那花魁之賽的事宜上了。說到那花魁大賽,懷玉樓與京中另一家仙韻樓一向競爭最是激烈,往年花魁亦是非此即彼,不知今年她們會力推哪一個,倒要好好斟酌一番了。自家樓中姐妹能拿得出手的幾個,雖然都是才藝雙全,然則大多都已成名多日,憑著幾張熟面孔,想來都不可能贏得眾看客的青睞。但若要新人,一來是擔心到時怯場,白白落了人笑話;二來嘛,新人總少了幾分嫵媚的韻致——這東西偏又是調教不得,只能靠慢慢養成,如此一來,這參賽人選,倒真是叫人犯了難啊。

  正躊躇間,忽見前方一群人圍住了什麼,擋在路中。其中幾人正是這街道周圍的幾個浪蕩子,成日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此刻自然也幹不出什麼好事來。一瞥之下,果然見那幾人圍著個陌生的美貌女子,一身素衣,卻仍是掩不住那絕世姿容。不由心裡怦然大動,身不由己地湊近了圍觀的人群中,正聽到其中一混混道:「美人啊,還在等什麼哪?跟著哥哥走吧,包你吃穿住用不愁,哈哈哈——」

  翻了個白眼,好生不屑,翻來覆去也就這麼幾句,忒沒創意了。再看那美人,卻是忍不住口水長流。

  啊啊!想她顧惜惜閱人無數,眼光奇高,可這般美人卻沒見過幾個。難得的是面對這些無賴的調戲,雖然神色微現驚惶,卻仍絲毫無損她那自然而然的高貴之氣——莫非又是哪家落難佳人?根據一般佳人落難無路可走的套路,那眼前豈不是又一朵青樓奇葩?

  耐下心等待片刻,看那幾個混混從言辭調戲開始上升到動手動腳,時機成熟,遂挺身而出,大聲道:「住手!」

  「喲,哪來的小娘,這麼大膽,竟敢壞大爺們的興致?」

  「咦,瞧這個小模樣也挺標緻的嘛,二哥,反正一個也不夠兄弟們分,不如就兩個全要了吧?」另一個淫笑道。

  那女子雖驚慌,卻仍對顧惜惜道:「姑娘,多謝你的出手相助,不過萬一因此而連累了姑娘,只怕莫愁今後都無法安心了,所以這樁閒事還是請姑娘別管了……」

  莫愁?好名字啊好名字,連花名都不必取了,一聽就楚楚可憐……兩眼放光的顧惜惜此刻又怎可能退卻?身現萬丈光芒,豪氣干雲,開口道:「莫愁姑娘這麼說就太見外了,天下人管天下事,今日這事我是管定了!你們幾個——」轉向那幾個無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家一個荏弱女子已經孤苦無依至此,你們好意思再做出這等無恥之行,就不怕天怨人怒嗎?你們眼中到底還有王法沒有?」

  「王法?哈哈哈,」一混混猖狂笑道,「王法算什麼東西?你能叫得它答應嗎?王法?王法?你在哪裡啊?」作勢四處呼喚道,周圍一干閒人趁勢哄然大笑。

  顧惜惜瞥眼瞧那個喚作莫愁的女子,美人卻只是凝著秀眉,在人群之外看來看去,彷彿等著什麼的樣子——眼見她如此表情,顧惜惜猛然醒悟:不妙!

  敢情這美人並非獨身?

  果然,事實完全證明了她顧惜惜的猜測。下一秒,一群衙役便匆匆衝了過來,眾人嘩然,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幾個混混自然也早趁這混亂作鳥獸散了,現場亂作一團。

  顧惜惜還是第一次見過京中的這些衙役表現得這般緊張,卻沒怎麼愕然,皆因看到了走在衙役邊上的,原來是那個白衣青年——青王的妻弟謝靖。雖然那日只是匆匆一瞥未看真切,不過這份清清冷冷的氣韻,卻是決不會認錯的。此時他正執了莫愁之手,淡定的眼神中亦帶著微微的擔憂,連連低聲自責:「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考慮不周,走開了太久,你沒什麼事吧?」

  真真是對賞心悅目的才子佳人啊……顧惜惜一邊感慨,一邊便想趁眾人不曾注意自己而功成身退。

  可惜天不從人願,那莫愁輕搖螓首,對那謝靖道:「我沒事,多虧了有這位姑娘相助……」往這邊一指,那隻手便自謝靖手中不著痕跡地抽了出來。

  謝靖的眼神便往顧惜惜這廂看了過來。雖然收得快,她顧惜惜又是何許人,仍是看到了其中一閃而過的黯然。不過眼下哪還有心想此事?

  那謝靖正朝自己走來,微微一點頭,「在下謝靖,多謝姑娘對家姐的相救之恩,敢問姑娘芳名?」

  呃——家姐?

  這麼說來,豈不就是青王蚩的那位愛妻?

  顧惜惜呆了一呆,立即決定走為上策,笑道:「謝公子太客氣了,區區小事不值一提。既然公子姐弟已然相遇,那我也就先行告辭了。後會有期。」

  雖然恨不得快步便走,卻仍是得做出一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的樣子來。好在那日赴宴時謝靖不曾注意自己,不然與越王軒的關係若是暴露,事情便麻煩了。才走了兩步,又聽那謝靖在身後忽然道:「姑娘請留步。」

  心裡咯噔一聲,不得不強笑著轉身,「咦,謝公子還有何吩咐?」

  沒想到卻是那謝莫愁,微笑著追了上來,「多謝姑娘仗義,不過這次出門匆忙,也沒多帶什麼東西,只好請妹妹收下這個吧,請別嫌棄。」

  顧惜惜只覺得她身後那謝靖的目光一片清明,定定鎖著自己半晌,只看得自己的一陣陣心虛,忙一低頭,那謝莫愁手上托著兩顆明珠,光華纖潔,更襯得皓腕如玉。顧惜惜哪還敢與她多做糾纏,略作推辭後便收下離開了。至於這兩人之間有什麼糾葛,為何謝莫愁以區區一王妃之尊卻素衣出現在這兒,這些問題,就先留給越王軒去解答吧。

第3章(2)

  片刻後,某處僻靜的街角中。

  「我說你們幾個,到底都是怎麼混的啊?真是越混越回去了!連那個女子到底是不是落難也看不出來,隨隨便便就上前調戲,被打了竟還敢向我伸手要錢?結果人沒到手,差點連老娘的招牌都跟著你們被砸了!」

  其中一個不樂意了,「顧大姐你這句話說得也太不夠意思了吧?那小娘自己沒說,我們弟兄幾個又怎麼看得出原來她還有個弟弟就在附近的?」

  「就是,誰想得到還是個這麼扎手的?」

  「這次大家挨揍也挨了,看在過去合作愉快的分上,大姐傷藥費好歹還是給些吧?」另幾個亦幫腔。

  「大不了今後大夥再加緊幫大姐你物色嘛,決不會讓仙韻樓那老婆子搶去了。」

  「你們這些無賴,唉!」她滿腹怨氣不甘不願地拋下一袋錢,「走吧走吧,算我倒黴。」

  終於打發完了那些難纏的傢夥,顧惜惜歎了口氣,繼續回懷玉樓過她做牛做馬的悲慘生涯去了。

  才走到門口,正逢小媚送客出門,看到她,怔了一怔,低聲附在她耳邊笑道:「怪道你一去半天不回,原來是管自己風流去了啊……哎呀哎呀,眼光還挺不錯的,不過,你就不怕被我們的小王爺知道後吃醋嗎?」

  聽到前一句的時候,臉色大變,心裡已經升起了不祥的預感,待到聽完,顧惜惜更是幾乎已沒了回頭看的勇氣。

  最終無奈地回頭,「……」

  果然,站在熙攘人群之中,那個定定看著自己的,不是那謝靖又是誰?

  白衣似雪,風采絕俗,此刻只是從容地打量著這雅室中的環境,溫和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顧惜惜再次擡頭看了一眼對座的這個男子,心中萬分鬱悶。

  難怪連奸詐如那越王軒都會對他頗為顧忌,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兒。眼看對方實在不像是有開口的意思,無奈,只能率先開口:「明人眼前不說暗話,謝公子,咱們就攤開來說吧。你都看到了?」

  他微微點了點頭,終於轉頭看著她,彷彿在等著看她接下去會說出什麼話來一般。

  顧惜惜挫敗地歎了口氣,忽然想到,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了吧?換做那奸詐的越王軒,此刻肯定是滿滿一眼陰險的笑意了,而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卻仍是那麼清明的目光,看不透到底有什麼想法——真讓人心寒。

  「那麼,謝公子跟隨我到了這兒,想來也是為了討個說法咯?」為著更大秘密的不被發現,先自唾其面再說,「不錯,其實我們與那些地痞原先便存在交易關係,這次之所以會冒犯了令姐,完全只是因為那幾個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將令姐當作了落難佳人,才會有剛才那場誤會。我知道憑著謝公子的身家地位,區區財物賠償定然入不了您的眼,所以,請謝公子開出條件吧,只要是能夠做到的,我定當竭盡全力辦到,以求得令姐的寬恕。」

  他謝大公子終於開口了,只是問題卻是風馬牛不相及:「憑我的身家地位?你——知道我是誰?」

  顧惜惜心中一緊,暗罵自己竟會露出這粗劣的馬腳,忙亡羊補牢,「請恕惜惜自作聰明,我並不認識公子姐弟,但見令姐一出手便是兩顆價值不菲的明珠,想來公子也絕非尋常富貴人家了。」

  他又是微微點點頭,目帶讚賞之色,沈吟片刻,「你說你叫惜惜?」

  顧惜惜只覺得哭笑不得,愈是想早點打發,這尊神還愈是難打發了,只得乖乖道:「顧惜惜。」

  此時門外傳來輕輕兩聲叩擊,卻是綠意親自進來添茶了。趁著為顧惜惜添茶的那會兒工夫,以身形遮住了他的視線,以口形一字一句無聲問道:「要去通知小王爺嗎?」

  顧惜惜連忙小心地搖搖頭,以眼神示意她們先別急。雖然還不知道這謝靖到底意欲何為,看這樣子,卻不像是和朝廷之事有關的模樣。待到綠意出去後,他才又溫和道:「那你……也是這裡的姑娘嗎?」

  顧惜惜淡淡道:「謝公子,這個和剛才那件事無關吧?還是說……謝公子已決意將此事訴諸公堂,因而想先來調查清楚惜惜的底細?」

  謝靖也不惱,微笑道:「如果說在下開出的條件,就是請姑娘回答在下的這幾個問題呢?」

  顧惜惜再次一愣。不是吧?難不成他謝大公子已經發現了懷玉樓的什麼秘密?自嘲地笑笑,「謝公子既然這麼說,那麼惜惜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吧。

  「那好,還是先答剛才那問題,你也是這樓裡的姑娘嗎?」

  原本想搖頭,心念一轉,顧惜惜決定點頭。奇怪,她是否有看錯?為什麼謝靖的眼中貌似依稀有閃過憐惜?

  這世道真真是亂了。

  「那你為什麼會淪落至此?」

  撇撇嘴,顧惜惜答得理所當然:「我娘生前就在這兒,我當然也在這兒咯。」

  「生前……這麼說,令堂已經不在人世了?」

  顧惜惜心中嘀咕,還是點點頭。

  謝靖微笑,「姑娘身上的這塊玉珮,可否借在下一觀?」

  這玉珮亦是她母親留下之物。奇怪,如今倒更像是對她娘有興趣的樣子……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她順從地遞上玉珮,看那謝靖審視半晌,低低念道:「『花柳似伊,謹贈夕柳。』」擡頭道:「你娘的名字,就是顧夕柳嗎?」

  饒是顧惜惜打定主意耐心對待,對他這般奇特的跳躍性問話亦是大感忐忑,「敢問謝公子問這些事情,究竟是作何打算啊?」

  謝靖微微一笑,將玉珮遞還於她,柔聲道:「最後一個問題了,這懷玉樓的主人何在?我想見她。」

  顧惜惜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半晌,遲疑道:「你……要見她作甚?有什麼事情,我可以一力擔當。」

  「是嗎?包括——你贖身的事宜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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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4:53

第4章(1)

  狗血啊狗血,為什麼這麼狗血的事情竟會發生在她身上?可憐她顧惜惜自幼只知有母,從不屑學那般幼童例如「娘,我爹在哪裡?」這般無知且愚蠢的提問。既然生在青樓,那誰還管得了生父是誰?只怕她娘自己也多半不知吧。

  然而,對著這樣一個樂天知命的美好心靈,上天竟然忍心開出這般惡劣玩笑?

  儘管之後那謝靖又將詳細情節進行了言之鑿鑿的解釋,包括其父臨終前緊握著兒子的手不斷地對自己的風流罪孽做出懺悔,包括對這個流落在外的骨肉的惦記——只是那老人不曾交代清楚便匆匆辭世,他這身為兄長的便一直自然而然以為他父親的這段風流韻事是發生在年少輕狂遊歷天下時,因此尋找的範圍也一直只限於京城以外省市。尋找未果,後投靠了青王麾下忙於公事,此事亦始終掛在心頭,卻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原來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京城名樓之中——然而顧惜惜依然沒能順利地接受這個震驚的意外,仍在將信將疑之中。

  「如今既然已經找到,想必父親九泉之下亦當含笑。我自然不能再坐視你輾轉風塵,惜惜。」新任兄長謝靖一臉溫柔之色,對她道,「承蒙青王不棄,如今我與姐姐亦頗受尊重,惜惜何不一起搬入青王府中?也好與姐姐做個伴,勝過這般……」

  雖然沒再說下去,不過想也知道定是對這青樓的詆毀之詞。顧惜惜此時已無心同他辯解,只是自己想得入神,猛然擡頭,滿面疑惑,「哎,那為什麼我和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呢?」

  謝靖啞然失笑,「並非天下所有兄妹都是相似的吧?何況我們又非同母所出。」

  說得也是……

  無力地歎口氣,顧惜惜決定與他坦誠相對,「對不起,謝公子,雖然我很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可我一直習慣了現在的日子,還是需要些時間來慢慢接受。可以嗎?」

  謝靖似是有些愕然,但畢竟好風度,很快便微笑溫言道:「嗯,這事的確是突然了些。只怪我今日忽然得償父親遺願,心太急了,卻忘了顧及你的感受。那麼,惜惜,什麼時候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了,就叫人來青王府和我說一聲吧。我現在就去和姐姐說這個消息,相信她也一定會很開心。」

  起身,離開,在門邊的時候又轉過身,柔聲道:「這些年你獨自一人流落風塵,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從今後就讓哥哥來保護你吧,好嗎?」

  顧惜惜擡頭看著那輕輕闔上的門,良久無言。

  與樓中那幾人共商,震驚過後,眾人亦只得面面相覷,啞然相對。唯一得出的結論是,無論如何,顧惜惜也不能離開懷玉樓,畢竟她是樓裡的主心骨。然而這一點,顧惜惜自己卻是早就想到了,並不需要眾人再重申一遍。

  因此討論的結果也就等於沒結果。沒奈何,雖然看看已到了晚上,想來那小王爺雖然奸詐如狐,平時對公事倒是上心得很,這時節必定是還沒睡下的,因此未過多時,顧惜惜便又輕衣小轎,重新出現在王府後門口。為了不引人注意,她每次匯報都並非光明正大以本來面目出現在王府中的,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然小王爺卻不在書房中,問侍衛殷乙,一路找到某處房中。由於心事糾結,也就懶得讓侍女通報,逕自開門,不意裡面正顛鸞倒鳳,活生生一幕春宮圖,且男的強健,女的柔美,好生賞心悅目。男的正是那小王爺,女的卻是張陌生面孔。

  她站在門邊,三人有一剎那的愕然,小王爺只微微皺了皺眉,冷聲吩咐道:「你先去書房吧。」

  顧惜惜隨即便醒悟過來,微笑,「既然小王爺正忙,惜惜就不打攪了。當真抱歉。」

  一面還不忘為他們拉上門,然後鎮定地,一步一步向王府後門走去。

  此時正是懷玉樓生意最興旺之時,因此眾人雖然見她這麼快便去而復返,且一回來便獨自關在房中形跡可疑,卻也找不到機會詢問。

  又過了一會,卻見那小王爺便裝進來。雖然仍然面色如常從容,善於察言觀色的小媚卻也看出了其中隱隱的怒色,還當是兩人一眼不合起什麼衝突了,遂叫了個小姑娘將他領入了顧惜惜房中。關上門,房內兩人一時無言。

  「王爺匆匆而來,想是有什麼急事咯?」懶懶地擡頭,顧惜惜故作漫不經心道。

  他一窒。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當時打發走那歌姬趕到書房卻不見她身影之時,竟然會大不自在,此刻更是匆匆趕來,只得微笑道:「莫非適才之事,你當真在意了,惜惜?」

  這個問題她適才已經自問過了,冷冷一笑,垂首誠實道:「是。」

  然而她卻哪裡有應有的羞澀或激動?因而聽在越王軒的耳中,便只當她故意反嘲一般,說不出的諷刺,噎了一噎,笑意便有些冷了下來,「除了你之外我還有諸多其他姬妾,這你又不是剛知道。」

  她點點頭,「然後?」

  「即使尋常百姓,都有個三妻四妾,何況我貴為王爺之尊。」

  她再點頭,「所以?」

  他到底在幹些什麼?倒像是特意來為適才的事解釋似的?且不說她並非他的正式姬妾,即使是,他越王軒什麼時候找個女人還要對人解釋了?然而她這一臉表情,怎麼都讓人覺得很窩火啊!一看就知道是假笑。

  只得努力按捺下怒氣,問道:「好吧,那你剛才過來,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

  「沒什麼,不過是些私事罷了。惜惜真是該死,竟然公私不分,沒想到會因此而打擾到小王爺,請王爺恕罪。」

  她在他面前一向牙尖嘴利,從不在意他王爺的身份,何曾這般客氣恭謹來著?倒像是劃清界線的意味了。越王軒只覺得自己的心情愈加惡劣。從前自然不乏遇到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的時候,但那些女子不是尋死覓活就是一直哭哭啼啼,然而這一次,面對著她異乎尋常的冷靜以及疏離,他一時竟只能束手無策,終於恨恨一聲,拂袖而去。

  終於走了……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疲憊地伏在桌上,心居然還有些茫茫然。是呵,本來就知道他姬妾成群,本來就知道他並非情種,本來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他好奇的玩物而已。

  那麼,顧惜惜,你這個笨蛋,到底在氣悶些什麼?

  本以為,至少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有一些些不一樣的……

  原來,只是不自量力的錯覺呵。

  又良久,不知是誰推門而入。

  「惜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卻是小媚的聲音。她苦笑,雖然幾乎毫無開口的慾望,但深知小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韌性,當下簡明地概括:「不小心被我冒失地撞破了好事,惹得我們尊貴的小王爺很不高興。以上。」

  小媚無言,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沈默片刻,試著安慰她:「你看,好歹他還為了你特意過來一趟解釋,可見他還是很在乎你的啊。」

  「你當他是為了怕我傷心才追來的?」

  「……」

  望見小媚迷惑的眼神,她冷冷一笑。

  「呵,他的確是擔心,擔心我公私不分,怕因此而誤了他的大業罷了。」

  「不會吧?也有可能是你把他想得過於惡劣了……」小媚不知道為什麼,倒像是很看好那越王軒似的,盡開口為他辯解。

  顧惜惜轉過頭,苦笑道:「是嗎?我倒覺得是之前把他想得太好了。對了,」勉強提起精神,「那個花魁大賽的人選,你們可有什麼打算了?」

  小媚知她是為了轉移話題,卻仍只得無奈道:「嗯,大家都覺得,方芰那孩子看上去還蠻有希望的。」儘管自己也只不過二十不到的年齡,這口吻,卻是飽經滄桑一般。

  「方芰?她適應得這麼快?」顧惜惜愣了一愣,這小姑娘雖是賣身葬母進來,幾個月前卻還尋死覓活鬧過,原以為還需要再幾個月她才能慢慢想通,想了想,疲倦地點點頭,「嗯,也好,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你們能教多少教多少吧。」

  如此語氣,卻等於下了下逐客令了。小媚雖然擔憂,還是只能站了起來,「明白。那我就先出去了?惜惜,你……唉。」

  欲言又止,最終仍是關門離去,還了她一室清靜。

  顧惜惜以手支頤,閉上眼,兩件事翻翻滾滾又上了心頭。短短一日之間卻連遭這兩樁大事,想想今晨離開懷玉樓去匯報時的愉悅心情,只覺恍若隔世。

  奇怪……早知道男人不可靠,是從什麼時候對他竟有了妄想?連自己都忍不住迷惑。

  在他微笑著說「不愧是本王看中的女人」的時候?在他故意不動聲色地與自己針鋒相對較量的時候?在他為自己溫柔地披上大氅說「路上小心」的時候?在他在自己耳邊低笑著說「惜惜啊,這些天可曾想念本王的懷抱」的時候?

  從數月前的交往點點滴滴細細數起,可愛之處少而可恨之處比比皆是。依然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於何時,竟會犯下這樣奇怪的錯誤,若非今日之事,只怕自己猶且懵然不知吧。

  還是說,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

  想那人雖然生就一副美麗皮囊,可他仗勢欺人,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等等等等的劣跡,甚至從不刻意在自己面前隱瞞。顧惜惜咬牙切齒地想,這般狠毒之人——

  呃,與自己倒是當真類似。

  依稀想起某次他說過,她與他,原是同一類人。當時猶不以為然,如今正可見他小王爺的真知灼見。

  那麼,自己喜歡他,只是像喜歡自己一樣嗎?

  這麼深奧的哲學問題果然已經不適於她思考,棄之。

第4章(2)

  那麼謝靖……

  這一個愈發頭疼。如今敵我兩方陣營分明,突如其來冒出的這一手一足……若是他出現在當時懷玉樓被那越王軒要挾之際該多好,她們就不僅可以置身這些鬥爭之外,還憑空多出了一靠山……但現在當如何?

  倒戈相向?

  自己先搖了搖頭。如今懷玉樓與那越王軒的勢力已盤根交錯,說好聽些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實也就是在同一條賊船上罷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冒著毀了它的危險而奔向青王蚩?

  一句話,無路可退。

  那麼謝靖……那個自稱是她哥哥的人又如何?想到他臨走前那句話:「這些年你獨自一人流落風塵,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從今後就讓哥哥來保護你吧,好嗎?「忽然間只剩了滿心疲倦。

  其實自己是當真有些……累了的吧?

  當!當!當!

  窗外三更鼓敲過,她頭昏腦漲地站起身來,猛然間只覺飢餓,才意識到今日屢次三番波瀾不斷,熬了這麼久,竟然連飯都還沒吃。

  一般小說中女主角遇到傷心事的時候,都應該茶飯無心寤寐不思才對吧?可她顧惜惜畢竟不同。自己跑到夥食房中,看看只剩了些殘羹冷炙,亦懶得再叫醒廚娘,搜羅了些便往肚裡填去,雖然又冷又少,無論怎樣,這世間真正唯一能愛惜自己的也只剩自己了,若是連自己都虐待自己,這樣的人生,不死何為?

  胖胖的廚娘想是聽到了廚房中的聲響,居然睡眼惺忪地在門口冒了出來,「誰啊,三更半夜的……哎,惜惜?」

  老婦人是在母親之前就在這懷玉樓裡做了的,因此可算三朝元老。幼時叫得慣了,如今也沒跟著別人喚顧主人或顧姑娘什麼的,依然只叫一聲惜惜。顧惜惜擡起頭,勉強笑了笑,「婆婆。」埋頭再吃。

  廚娘頓時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喲——那些都是剩下的,惜惜怎麼吃得下去?」不由分說搶了過去統統倒掉,麻利地生火開鍋,一邊絮絮念叨:「平時口味那麼挑的一人,今天怎麼吃起這些東西來了?仔細吃壞了肚子,如今這樓上上下下可全是靠你撐著哪……」

  廚娘絕非傳說中溫柔善良的婆婆,以顧惜惜長年的閱歷,當然知道這點。廚下的燒火丫頭偷偷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來廚娘平時定也是頤指氣使,定也是剋扣工錢,定也是嫌貧愛富……

  然而那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知道,眼前這胖胖的老婦人,的確是對她顧惜惜好就行。

  沈默地看著廚娘一邊忙碌一邊絮叨,忽然間那些紛紛雜雜的念頭全都退去了,只有心裡的那個信念,卻再一次無比清晰地強大起來——

  無論如何,她定要保護懷玉樓,保護好身邊的這些人!

  無論如何,也要把權力握緊在自己的手心!

  雖然下了這個決心,卻不知是不是因為深夜外出又吃了些冷菜冷飯的緣故,回去之後的第二天,顧惜惜便病倒了。

  平時愈是百病不沾的人,生起病來也就愈發來得兇猛。雖然大夫診後只說是感染風寒兼憂勞過度,只需臥床靜養,服些滋補療養之藥即可,一時半會兒,她顧惜惜卻如何也起不了身了。讓人把賬簿移到床邊來,勉強看一會兒卻已頭暈,讓小媚她們幾個看到了更是一番說教,久而久之,竟只能百無聊賴地真正臥病在床了。

  樓中事務其實倒無須擔憂,自有綠意紫荷她們幾個辦妥,去越王府匯報也正好由小媚代勞。那小王爺知道了她的病,也沒什麼特別指示,只讓幾個傳說中的名醫往她懷玉樓裡跑了一趟,得出的結論一如前者,遂送了些珍貴藥物過來,便再無下文了。倒是謝靖,數次前來探視,儘管顧惜惜已向他說清了自己不願離開懷玉樓的意思,他仍是不以為意,問寒問暖關懷備至,當真有兄長之風。

  他面目清俊,人亦溫和,又總是一襲白衣,一出現在門口必定如鶴立雞群,逗得一班姑娘春心大動,更害得那些嫖客們自慚形穢。且他愈是待自己溫柔親切,愈如同召喚著她那微弱的良心。可憐她病中體弱,如何經得起這般摧殘?不消幾番明示暗示,謝靖亦只能無奈離去了,只是不時讓人前來探詢送藥而已。

  這一場病生得實在憋悶無比。顧惜惜愈想早日痊癒,愈是病去如抽絲,日日纏綿於病榻。眼看著從冬日漸漸到了春日,只能斷斷續續聽著小媚她們匯報的消息——

  青王直屬的神策營下又一個將領決意為越王效勞了。

  方芰在花魁賽上大出風頭,如今已成為新一任花魁,看來日後開苞價定然不菲。

  打了幾十年的北番忽然請求和親,那公主居然隨行,自己南下來挑選夫婿了,招來京中茶餘飯後一片議論,不過儀仗隊倒是真的好生熱鬧。

  綺色居然不小心懷上了,幸虧發現得早,沒受多少苦,但也夠讓人頭疼了。

  ……

  她不住歎氣,「綺色還是這麼不小心?遲早吃虧的是她自己啊。」

  綠意微笑,「瞧你這口氣,才十幾的人啊,說得自己就跟個幾十歲的老婆子似的。」

  她再歎:「心若槁木,雖生——猶死……」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綠意笑著啐她,「我看哪,你多半是春心大動期待枯木逢春了吧。」

  「唉唉,你怎麼也學得小媚那一口油嘴滑舌?只可惜了原先那一溫柔佳人……」顧惜惜三歎。綠意笑著拍拍她的臉,不與她計較,顧自收拾完畢之後便離開了。

  溫暖的春日的陽光從窗口投進來,依稀能看到窗外嫩綠的新葉了。低頭看看自己,許久不曾顧鏡,想來應該已經肥胖了許多吧。前日大夫來過,道不久便能完全痊癒了,念到終於能告別纏綿病榻之苦,不由唇邊微微泛起了微笑。

  就這麼慢慢地看著窗外,不知不覺中居然便沈入了夢鄉。近來她無所事事,極易入睡——被紫荷諸人嘲笑為豬;然而紫荷她們所不知的卻是,她亦變得極易驚醒,就連懷玉樓中的眾人都已狂歡完畢沈入熟睡的時候,她卻只能睜著眼,懷念從前那些忙忙碌碌以至於一沾枕頭便能沈沈入睡的日子,那時生活所有的重心只在於擊敗仙韻樓的那個死老太婆,沒心沒肺,卻是踏踏實實的簡單快樂。

  雖然無夢,卻依然有淚慢慢地滲出了眼角。朦朧中彷彿是誰,發出了一聲溫柔的歎息,又是誰,為她輕輕拭去了那一滴淚?

  一驚而醒,睜開眼,觸目所及卻正是那雙鳳目,其中有熟悉的似笑非笑,亦有陌生的溫柔關切,不由一呆。

  他笑笑,果然還是那熟悉的戲謔的聲音:「原來熟睡中的美人,果然是會比平時溫柔許多哪。」

  「水。」

  愣了片刻,完全清醒過來後的顧惜惜如是道。

  他揚眉,笑歎:「敢這般對本王呼來喝去的,惜惜,這世上除了我父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了。」口中說著,手卻已倒了杯水過來。一邊餵她喝下,一邊問道:「剛才你口中在念些什麼?」不像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嘛。

  顧惜惜止渴之後,推開水杯,一臉莊重道:「惡靈退散。」瞧見他再一次啼笑皆非的表情,頗為解氣,方淡淡道:「王爺日理萬機,今日竟能於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真叫惜惜受寵若驚。又是有什麼重要任務了吧?」

  不愧是小王爺,這麼快便已緩解過來,微笑道:「怎麼,沒有任務本王就不能來見你了嗎?」

  「不敢。以王爺之尊,自然能夠隨心所欲——賤妾又怎敢有所非議?」顧惜惜繼續一臉冷靜,恭謹道。

  上次便是以這一態度將之氣退,然而這一次,這招卻彷彿失去了效力,他只是柔聲道:「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原本以為過了這麼久,你也該消氣了,看來我還是把問題想得簡單了。」

  在她的床邊坐下,他小王爺的衷曲訴得可謂字字情深:「那些女人只不過是暫時的玩物而已,惜惜不會以為本王會對她們認真吧?那日我的確是過分了,可我原先以為以你的性子,對這種事應當只是一笑了之而已,何以竟會如此在意?」

  誰知道呢?連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這般反應,真真是辜負了他小王爺的一番重望,只能垂下眼,淡淡應了一聲:「是。」

  越王軒知終究不能說得她信,低低一歎,隨手從一邊的盆中拈過一枚草莓,剝去其上綠葉,送到了她的唇邊。顧惜惜有心偏過頭不吃,又不願被他以為自己氣量狹小猶在賭氣,無奈微微張口,驀地口中一涼,隨著草莓闖入的,竟還有他的指尖,不由一驚,趕緊吐出草莓,身體迅速往後仰去,然而身後便是床了,又能逃避到哪去?下一刻,他的吻便不由分說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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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5:51

第5章(1)

  一番溫柔的纏綿悱惻。

  好容易待他鬆開,吸了口氣,顧惜惜心中氣苦,聲音便帶了些僵硬:「王爺身份尊貴,就不怕感染了風寒嗎?」

  他搖搖頭,只是溫柔地凝視著她,忽而低低道:「無論你信是不信,惜惜,你不在的這些天裡,我當真……很想你。」

  又來了……明知他只是做戲,這般台詞聽得亦是不少,為什麼心裡還是會有一些些酸?真討厭這樣的感覺……

  壓下心裡複雜的感受,顧惜惜亦柔聲道:「王爺,您這又是何苦呢?」

  緩了緩氣,又道:「其實那日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惜惜別無所長,然而這公與私畢竟還是能分得清,絕不至於為了一己私憤而阻礙了王爺您的江山大業,請王爺儘管放心吧。」

  又何苦再來此惺惺作態企圖以情動人?

  他抿了抿唇,看不出什麼表情,卻慢慢微笑了起來,「很好,惜惜當真是聰明人哪。」

  又拈起一棵草莓,輕輕在指尖轉動,輕笑著似是自語,又似是問她:「只是這麼無情的女子,萬一某日當真讓本王愛上了,到時該怎麼辦呢,惜惜?」

  聲音依然溫柔,眼神卻是寒冷。

  她亦是笑靨如花,從容之處不遑多讓,「不敢。比起王爺,惜惜這不過小巫見大巫罷了。」

  終於待他離去,原本此時應該正忙碌的某人進來,在她床邊堂而皇之地坐下,笑,「惜惜,我看那小王爺對你可是關心得很啊。」

  輕輕哼了一聲,懶得說話。

  小媚推推她,「我說——不就是生了幾天病嘛,裝什麼看破紅塵的樣子。」

  「夏蟲不可語與冰,與你這等俗人說不清,不說也罷。」顧惜惜冷笑著說,換來小媚一個白眼,卻難得地沒與她計較,因為,接下來的問話才是真正的重點。

  「哎,還是沒告訴他你那個哥哥的事嗎?」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忽然間心灰意冷,沒了玩笑心情。

  她閉上眼,良久,疲倦道:「嗯。」

  「為什麼?」小媚顯然不無疑惑。

  「我也不知道……既然我懷玉樓已決意站在他越王軒這邊,我想藉著這一次看看,他越王對我們的信任,究竟能有多少吧。」而且多一份他所不知道的力量,多少會更安心一些。

  小媚側了側頭,有些擔憂,「可是這般步步為營的彼此試探,豈不是連誰都不能信了嗎?很累吧,可憐的惜惜……」

  顧惜惜不語,只是在小媚憐惜地俯身抱了抱自己的時候,亦緊緊地擁住了她。

  無論如何,還有你們在身邊呵……

  數日之後。

  「你病初癒,何必自己親自來這一趟?讓其他人過來不就行了?」

  顧惜惜搖搖頭,「我哪有那麼嬌弱?」

  一邊將案卷交給他,看他展卷閱讀,一邊補充:「護城營的統領劉增,為人心胸狹小,數日前因小過失而挨了上級兩鞭,至今耿耿於懷,或許能成為我們的人。」

  他頷首,邊看邊問道:「那個范曄,還是沒能說動嗎?」

  「是,此人心眼太直,對青王忠心不二。不過據他屬下將領透露,他在鄉中素有孝名,他老母至今仍在穎地,可算此人最大弱點。」

  ……

  如此片刻,他終於放下案卷,輕輕揉著太陽穴思索。想到躊躇滿志之處,眼中便隱隱有了嗜血的笑意。

  顧惜惜早有默契,上前接過案卷,在一邊的燭上點燃,又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那群文士,口無遮擋,只怕並非成大事之器吧?」

  「哼。」他懶懶哼了一聲,「那些人成事不足牢騷有餘,我豈會不知?只是他們畢竟頂著才子之名,在太學生中影響甚大,身後又是諸多世家,老頭子對他們也不得不顧忌幾分,眼下還需要他們幫忙吹吹風罷了。」冷漠的話才說完,神色一轉,話中帶了輕薄的笑意,「不過惜惜,你這麼為本王著想,可是讓本王相當歡喜呢。」

  又來了……真想不通,他堂堂一王爺,為什麼就能做出這般無賴相呢?

  「對了,我聽說惜惜生病的那期間,謝靖經常出沒於懷玉樓,沒什麼關係吧?」

  他忽而似笑非笑彷彿隨口道。

  顧惜惜心中一跳,口中卻是若無其事地笑著答道:「若我說他看上了我們樓裡的姑娘了,王爺您信是不信?」

  小王爺點點頭,微笑,「只要不是看上惜惜你,本王自然無須在意,或許還能順便來個美人計呢。不過,」頓了一頓,笑著覷她,「謝靖此人心計最是深沈,惜惜今後可要倍加小心了。」

  「謝王爺關心了,惜惜自有分寸。」

  斂衽一禮,她退出了書房,微微歎了口氣。

  才行得幾步,遠遠卻見花園那側有丁丁鈴聲傳來,伴著一陣女子的嬉笑聲。一眼之下便看到那是個高挑的女子,深目高鼻,膚色皎白,自有尋常江南女子所不及的爽朗處,裝束更是與中原女子絕異,好一位異域美人!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她,卻絲毫不以為意,顧自與丫環們笑著走遠了。那丫環,顧惜惜倒認識,依稀便是平常服侍那越王軒起居的涼玉,似乎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此刻卻頗為恭謹的樣子。

  顧惜惜駐足稍頃,隨即便啞然一笑,匆匆離去。

  才進了馬車,忽聽前面有人驚訝道:「惜惜?」

  她一愣,此時再裝不認識已是來不及,儘管心裡正連天叫苦,也只得笑著從馬車中出來,裝出滿臉驚喜,「是你?好巧啊!」不由分說扯了他便往越王府相反方向走去,「那些姑奶奶們纏著我要添些新的春衣,我看中了些好的料子,正愁一個人沒法搬回去呢,可巧正遇上你了……」

  王府周圍是他越王軒的地盤,若讓那小王爺知道了她與眼前這謝靖有這莫名其妙的兄妹關係,誰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因此顧惜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扯走了他再說,一面又不忘吩咐馬車伕先自行回樓。眼前擺著這位可揩油的兄弟,何愁等下回去的車馬費?

  謝靖少有見她這般風風火火的模樣,亦是摸不著頭腦。好容易被拉到人聲喧嘩的街道上,趁著顧惜惜鬆了口氣暫緩步伐的間隙,方才問道:「要買布料你怎會出現在越王府中?」

  他問得一臉無辜茫然,對顧惜惜來說這問題卻是見血封喉一刀斃命,可憐顧惜惜只能反問道:「那你怎麼也會出現在那裡?」

  同時趁著這會兒工夫,拚命在腦中搜尋合適的借口企圖可以瞞天過海。

  謝靖當真是謙謙君子心懷坦蕩,不疑有他地微笑道:「我奉三王爺之命,履行些公事罷了。惜惜你呢?哎,」忽然間微微皺眉,迷惑道,「雖然小王爺風流倜儻,但我好像不記得他有出入青樓的記錄啊。」

  感謝他這會兒時間的拖延,顧惜惜已然想到借口,不慌不忙笑道:「噯,惜惜哪有這榮幸被小王爺召見,只不過是他五夫人的梳發的使女,向惜惜問些最近京中流行的髮髻梳法罷了。這不,耽誤了半天,正急著趕回去呢。謝大哥若是閒來無事,」她終究還是喊不出親親熱熱的「哥哥」二字,經過協商便用這般折衷的喚法了,  「不妨就陪我看看吧。」

  謝靖從容微笑著點點頭,一邊隨她進了綢緞莊,一邊隨口道:「那就難怪了。不過小王爺最近與那薩如拉公主情好日密,五夫人想憑著新髮式新衣什麼的再奪回小王爺的恩寵,只怕希望不大。」

  顧惜惜一邊挑選布料,一邊亦笑,「可如果沒有這些癡心貴婦的話,我們懷玉樓又少了一筆重要的收入哦。小兄弟,能把那個拿下來看一下嗎?對對,藍底碎花的那個……謝謝啊——薩如拉公主?好怪的名字,是哪個番王的公主嗎?」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問道。

  謝靖有些縱容地笑道:「瞧你說的,薩如拉,在他們的語言中是光明燦爛的意思,挺美麗的名字呢。她也不是什麼番王的公主——噢,我忘了你前段日子沒出門了。」

  顧惜惜轉頭等待著下文,只聽他道:「這個薩如拉公主,是北番首領的愛女。我大燕與北番交戰多年,雖然三王爺驍勇善戰,奈何北地遼闊寒遠,北番民族又多是居無定所來去如風,因此始終無法徹底絕此心腹大患,幾十年對抗中亦是互有勝負。近年來北番內亂,西部首領巴圖為了獲得我國支持,專心於其族內統一……」

  顧惜惜掩嘴,悄悄地打了第二個哈欠。

  眼見他停下來微笑著看自己,頗感不好意思,欲蓋彌彰地解釋:「對不起啊,我只是昨天睡得太晚了些,並不是因為對你的講解沒興趣才……」

  謝靖寬容地笑笑,揉了揉她的發,打斷了她的借口,以一句話作了總結:「於是,就將他的愛女送來和親了。」

  顧惜惜點點頭,「哎,那你見過那薩什麼拉公主嗎?如果能娶到那樣的妻子,對自己的勢力應該很有幫助吧。」

  他失笑,「哪有這麼容易?皇上為了展示我上國的氣度,特許那薩如拉公主自己在皇親國戚中挑選一位如意郎君。這麼一來,誰能爭得過小王爺呢?」

  「唉,好複雜的事情。」歎了口氣,「老闆,結賬……這些我都要了。」

  結果自然而然地,謝靖搶著出了錢,之後自然又是順便乘了他謝靖的馬車,滿載而歸。

  馬車在樓後停下,一邊招呼龜奴們來搬東西,一邊與那謝靖道謝。只有在這種時候,顧惜惜才會打心裡覺得,能有個這樣的哥哥,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謝靖依然是雲淡風輕地微笑,「客氣作甚?倒是我差點忘了,我已經告訴了姐姐這件事,她很高興。只是自從上次之後,她輕易不能再出府了,所以一直遲遲沒來看望你,只能托我轉達她的邀請,讓你無論如何都要抽空去青王府和她一聚呢。」

  顧惜惜愣了一愣,點頭做雀躍之狀,「好啊好啊,我也很想看看青王府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不過不用見青王吧?聽人說他有些凶狠……」

  謝靖再次失笑,「三王爺只是不苟言笑而已,你如今算是他的妻妹,他自會客氣待你。不過王爺一向很忙,還未必能見著他。」

  「嗯。」眼看什麼有用信息也沒套出來,顧惜惜只得無奈地應承,「趕明兒有空了,我一定會去的。」

  青王府果然比越王府肅靜許多,幾乎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侍衛,哪像那越王府,處處鶯歌燕舞花枝招展的丫環,與她懷玉樓幾乎有得一拼。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坐在那謝莫愁房中,儘管大家姐姐妹妹一片親熱,顧惜惜卻依然覺得不自在——甚至還不如初見時來得舒服自然。

  說來奇怪,那謝莫愁雖已貴為王妃,又有傳說中的夫君專寵,然而即使在微笑的時候,神色間仍是帶著淡淡的憂鬱。即使她顧惜惜同樣身為女子,亦看得忍不住心疼——想來這便是她獨特的魅力所在了。而且但凡涉及到她姐弟或者與王府相關的話題,她便輕蹙柳眉,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令顧惜惜打探的心灰了大半。

  好奇歸好奇,顧惜惜的疑惑也只能放在心裡。只能又挑著懷玉樓中有趣的事情與她聊了會兒,看看時候不早,便告辭歸去。

  次日去越王府時匯報完畢,如往常一路想著離開,卻不料猛然一擡頭,竟見到上次遇到的那番邦女子正迎面而來,而她的身畔,卻是那位五夫人。

  想來五夫人自從被她挫了銳氣後,眼見靠從前的敵對政策不成,這次換成了和平結交,挽著那女子的手臂,竟是親親熱熱的樣子,只是一擡頭瞧見了她,頓時眼中冒出驚喜光芒萬丈。

  顧惜惜心底叫一聲苦,想要避免直接衝突,偏花徑狹窄,躲避又實在不符合她的一貫作風,無奈只能上前盈盈一禮,笑道:「五姐姐,今兒興致恁好,來逛園子嗎?哎呀,想必這位姐姐便是那傳說中的薩……薩如拉公主了?」左右一打量,做驚歎貌,「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前幾日聽人說公主有多俊俏,惜惜還一直不信,今日一見,才知道單用俊俏這一詞,簡直是把公主貶低了去。瞧過了公主的樣貌,惜惜方才知道什麼叫做驚艷啊。」

  笑盈盈的一堆話說完,那薩如拉公主卻是神色大為不善,一邊的五夫人更是眉開眼笑好生得意,「公主,你看妾身的確不是胡謅吧?上次她便也是如此,笑得越甜話說得越好聽,接下來的手段也就愈加惡毒……幸虧妾身之前留了個心眼,已經提醒過公主,」轉而對顧惜惜得意道:「你還想靠著上次那手段再來麻痺公主嗎?哼,這次絕不會再讓你得逞了。」

  「你、狡猾、最可惡。」薩如拉公主踏上一步,咬字不清的判決才出口,顧惜惜便心知不妙,想來這北番人思想與中原大相迥異,自己先前那些花言巧語全白費勁了。還沒想好該如何應付,這廂肩上已經被她重重一搡,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緊跟著眼前一晃,明晃晃的刀尖已對準了自己的面門。

  那薩如拉公主無比艱難地試圖將她的意思表達出來:「以後,讓你、不能、再害人。」刀一揮,顧惜惜情急之中來不及思索,抽出隨身帶著的匕首下意識一格,「噹」一聲,匕首被打落一邊。那刀勢一歪,在她的手臂上滑下了長長一道血痕,頓時呆住,連痛都不覺得了。

  連五夫人此時亦嚇了一跳。原本以為那公主只是想殺殺她的威風,威嚇她一下而已,看此情景,卻哪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好容易反應過來,她趕緊拉住了那北番公主,「等等,公主,此人雖然惡毒,但也罪不致死,今日這般懲罰已經足夠……」

  「你們女人,中原的,就是、膽小。」薩如拉公主不屑地哼了一聲,掙脫五夫人的束縛,不屈不撓地再次高高舉起了刀。

第5章(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自顧惜惜口中響起,而那刀,居然在半空中就被一把劍擋住了,劍主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空響起:「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雖然很熟悉,卻多了絲隱隱的怒意。

  場中三人一見他出現,頓時反應各異:五夫人是臉色慘白,不敢再開口;顧惜惜是如逢大赦,卻還是不敢亂動,唯恐一不小心他小王爺劍沒架住,那明晃晃的大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下來了,如此就香消玉殞,豈不太虧了些?

  而那薩如拉公主,想是果然不善於察言觀色心思爽直,一見他,面露歡喜之色,指著顧惜惜便一串嘰裡咕嚕的鳥語出了口。

  越王軒沈默地聽著。

  他居然懂這北番語言!顧惜惜不無驚異地發現。

  待她說完,方以同樣的語言答了什麼,神色些微有些陰沈。

  顧惜惜緊張地揣測:他會是說些什麼呢?為他自己開脫?抑或是……斥責她顧惜惜以討取那美人歡心?腦中念頭方未轉完,事情的發展卻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只見那公主一臉震驚,高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恨恨地一把扔掉手中的刀,怒氣沖沖地轉身便走。

  顧惜惜未料到會是這般結果,太過驚愕,竟連站起身來都忘記了,直到他向自己伸出手來,方茫茫然將手遞給了他,才一用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好痛!

  換作平時,哪怕一些小傷痕都足以惦個半天,此時卻想必是生死關頭太過刺激,竟然渾然不覺右臂上傷口頗深,被他這麼一拉,所有痛覺便統統甦醒過來,一時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皺了皺眉,蹲下身來檢查,一邊道:「先去房裡等一下吧,叫人包紮一下。」一邊將她扶起來,微笑道:「還能走路嗎?或者本王抱你過去?」

  顧惜惜搖搖頭,「傷的又不是腳。」扶著他站起身來。

  他似是放心地點點頭,回頭看一邊被遺忘的五夫人,淡淡道:「你還沒走,幼蟬?晚上我再來找你吧。」

  柔聲說完,也不看她驚懼的臉色,顧自攙扶著顧惜惜離去。

  直到到了看不見五夫人的地方,顧惜惜方才猶疑道:「……為什麼?」

  他看她,「……很出乎你的意料嗎?」隨即又輕佻道,「不過,這種迷惑的表情比平時倒是可愛多了。女人哪,總是太強悍了還是不行的。不過,我倒是奇怪,像你這麼一個驕傲的人,方才怎麼也會甘心遭她侮辱?」

  顧惜惜氣恨,「不甘心我能怎麼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可是明晃晃的大環刀哪!

  他笑了起來,「知道我最欣賞你的什麼嗎?」神色好生曖昧,「就是你那永遠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真真是令人愛不得,亦恨不得。」

  此時大夫也已來到,顧惜惜伸手任他檢查包紮,一邊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仍不屈不撓地問:「可是難道你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投向青王那邊的人?那樣你這麼多天的苦心豈不是全白費了?」

  「其實不管我怎麼回答,你自己心裡已經認定了那個答案吧?」他淡淡一笑,「若我為了取悅她而激怒了你,說不定你便會從此耿耿於懷。一個北番公主的份量,無論怎樣都敵不過你懷玉樓的重要性,所以我才會捨她而取你——在你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顧惜惜無語。不錯,目前唯一能想得通的就只有這個解釋了。然而被他這麼一說,倒顯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一時開不得口。

  越王軒看她神情,知道自己所料不錯,悠然道:「其實你也沒猜錯,為了一個北番公主而放棄懷玉樓這個盟友,的確是不智之舉,我當然不會分不清輕重。然而,」柔聲道,「惜惜,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如自己真正所願,選擇了你。」

  顧惜惜擡頭看他,他黝黑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己,其中依然是亙古不變的慵懶笑意——然而那笑意背後,卻似乎又帶著一些更深的什麼,不由愣住。

  開玩笑,像這樣感化得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女主角,不都應該是小鳥依人楚楚可憐天真無知型的嗎?什麼時候竟也輪到她——一個鴇母來渡化蒼生了?

  或者只是他小王爺又忽然心血來潮了?

  「你呵……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嗎?」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低低的,又聽他在另一端似笑非笑歎道。

  顧惜惜自以為刀槍不入固若金湯的心裡,忽然間便奇異地有了些酸楚,卻依舊沒有做聲。

  雖已包紮完畢確認無礙,然而那小王爺卻似乎難得空閒,不知哪來的興致,堅持要親自送她回懷玉樓。顧惜惜懷著心事猜疑不定,卻仍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越王軒亦只是閒閒地與她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例如他府上幾個侍妾的背景,那管家王德的來歷等等,顧惜惜方才知道原來那管家是他從小的伴讀,如今更如他臂膀一般,無怪在王府內能有那般權威。

  正說話間,他忽然皺眉傾聽,神色微微一變。

  顧惜惜一愣,隨即便也發現了問題,那馬車外邊竟是越來越安靜,安靜得離奇。

  原本他越王府到懷玉樓這一段路,正是最繁華之地,怎可能如現在這般冷清?想起來適才上車,那車伕只是垂著頭打瞌睡,不用說,自是害怕被他們看穿了。兩人雖都是機敏的人,此時正是各懷心事,且今日他有心與她溫存,並不曾帶得殷甲等人在身邊,因此竟不知不覺中著了道。

  由不得顧惜惜不暗歎,想今日定是黴星高照,早知道出門前真該讓紫荷算上一卦……胡思亂想未定,已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對方有備而來,定是人數眾多。所以等下我故意引他們說話,先殺死其中幾個,趁著他們慌亂,你趕緊割斷韁繩,跳上一匹馬逃生……」

  「可是,」她猶疑著亦低聲焦急道,「我不會騎馬啊……」

  他一愣,聲音不由自主稍微高了些:「什麼?你居然連那都不會?!」

  被他的臉色激怒的顧惜惜亦大起聲來:「那很奇怪嗎?我自然知道自己比不得你那薩如拉公主,弓馬嫻熟能征善戰!」

  聽到先前私語聲隱隱約約從車中傳出時,由於馬車的隔音效果較好,車外諸人卻什麼也聽不出,只能空自忐忑,加快了行程,此際不由面面相覷。正自迷惑,又聽越王軒道:「好好的說她做甚?不說還好,一說更讓人來氣,哼,倒不想想本王為了能拉攏她,費了多少心思,被你這麼一攪,什麼都白幹了。」

  顧惜惜噎了一噎,難以置信,「你、你居然這麼說?!」

  良久,似是緩過氣來,冷笑道:「好,好,越王軒,算我瞎了眼,打現在起咱們一拍兩散,從此各不相干!」怒道,「停車!停車!」

  越王軒,「老李,老李,你沒聽到嗎?還不扶顧姑娘下車?」

  趕車的與同伴互視了一眼,只是看看馬車雖已出了城良久,卻仍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無奈打個眼色,眼看只能在這女的下車的瞬間,開口驚呼之前將她滅口了,遂停車,特意側過身子走上前去。

  只是才一掀簾,卻見車內那女子卻對他嫣然一笑,心知不妙——還沒來得及開口,心口已是一涼,一柄長劍自那女子身側穿出,快如閃電正刺中他的左胸,連哼也沒哼一聲,他便倒了下去。而他們的目標——越王軒亦是一躍而出,趁著眾人震驚,連著數劍,又放倒了兩人。

  與此同時,顧惜惜利落地一把撥開那偽裝車伕的屍體,以手上的匕首割斷了馬韁。那馬剛得自由,嚕嚕一聲長鳴,撒開馬蹄便欲奔馳,顧惜惜急叫道:「快!」

  越王軒應聲回身,翻身上馬,手一伸,將顧惜惜亦拉上了馬背,一馬二人往城內風馳電掣般馳去,轉眼間便將這廂刺客拋落了大截。那刺客中似是領頭的,氣急敗壞地吼道:「快追!」

  其實不用他吩咐,其餘諸人早已紛紛割斷馬韁,翻身上馬,迅速地掠了上去。沒搶到馬匹的,亦盡力追了上來。

  顧惜惜坐在前面,只覺勁風撲面,灌得滿耳滿眼儘是,連說話都困難。她一日經歷兩次生死關頭,只是這次卻不同前次,想來是經驗充足了,居然也沒怎麼覺得心慌,倒是有些異樣的緊張與刺激,努力大聲道:「看出是哪一路人了嗎?」

  越王軒一邊握緊韁繩,一邊亦是提高聲音道:「看不出——」

  「叮」一聲,及時地一揮手中劍,將路邊躥出來的一人擊退,然而他們的馬畢竟負重,就這麼緩了一緩,後邊眾人已經殺到。那些刺客不成功便成仁,除了在此誅殺了越王軒之外更無活路,因而分外的奮不顧身。

  眼見前方明晃晃長槍襲來,而越王軒自顧亦是不暇,顧惜惜雖然臉色慘白,卻仍是敏捷地往旁邊一避,那槍在將及越王軒面門的時候被他險險撥開。只是顧惜惜忘了此刻自己身處馬背,哪容得她隨意閃避?雖然避過了致命危險,自己的身子卻是一歪,往一邊墜去。

  她的驚叫聲尚未出口,越王軒已在這驚險時刻手一撈,將她環入臂中,避免了她墜馬的厄運,然而也因此愈發縮短了與追敵的距離。此時越王軒既要控馬,又需分心應敵,一時不慎,但覺背上一涼,已被身後某處襲來的刀劈中。

  他低低哼了聲,無暇回頭,反手重重一劃,那人應聲而倒,那人手上的刀卻隨著他撲地,筆直往前一插,狠狠插進了兩人所乘的那匹馬的股上。

  原先兩人已經陷入包圍之中,此時不料那馬吃痛,悲嘶一聲,奮力躍起,竟踏過一人的屍體,瘋也似的蹦踏著往旁側的山郊上而去。那些刺客不虞有此,等到再吆喝著追上來,卻又是一段距離滯後了。

  此番疾馳又與前番不同。山路坎坷,兼那馬瀕死,不知是否神志有些模糊的緣故,盡挑著荊棘困難之地走。無數樹枝從顧惜惜臉上劃過,她卻無心顧及,又無法轉身察看,只能小心地搖晃背後的人,驚慌道:「喂!你沒事吧,小王爺?越王?」

  為什麼他的身子,感覺竟像是倚在自己身上的?難不成那一刀……

  謝天謝地,他仍能掙扎著開口——還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只是聽到風中他的斷斷續續的話之後,顧惜惜的心,卻再一次涼了。

  他說:「……已經控制不住……這馬……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彷彿是為了回應他的話一般,眼前豁然開朗,天高氣爽,晴空萬里,數十丈之前的地方,居然是好大一片斷崖。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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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6:41

第6章(1)

  看到懸崖,顧惜惜第一個絕望的想法就是:天,難道今日她就真的要葬身於此了嗎?

  第二個想法是:居然還能有個王爺做陪葬的,也不算太虧了自己。

  眼看身後追兵亦是越來越近呼喊著什麼,忽然間心裡竟沒了恐懼,只想哭笑不得。而上天,甚至沒再給她一個痛哭求饒棄暗投明的機會,那馬便停也不停,毫不猶豫地一躍而出,往前方躥去——

  於是顧惜惜與越王軒就這麼著,一同翻翻滾滾墜入了懸崖。

  不知過了多久,顧惜惜終於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那熟悉的藍天白雲,知道自己逃過了一死,這些日日可見的週遭景物頓時變得無比親切明媚起來。又趕緊檢查自己傷勢——全身痛楚不堪,居然沒有缺胳膊少腿,應無大礙,方才大大地籲了口氣。

  適才墜下來的時候茫茫然已經停止了思維,現在想來,倒似乎途中彈在了兩三株崖邊橫生的樹上,或是借了那緩衝之力,兼又逢那匹倒黴的馬作了肉墊,因此才逃脫了粉身碎骨的厄運。這般想著,艱難地站起身來,雖然全身骨骼無一不疼痛欲裂,卻竟也沒什麼嚴重的傷,頂多些擦傷罷了。而越王軒卻明顯沒她幸運,又是壓在底下的那個,而今依然雙目緊閉,神色慘白如紙,何曾見平日的風流自如?

  她屢遭大變,連吃驚都沒了力氣,幾乎是憑本能的,立刻去探他的呼吸。萬幸萬幸,雖然呼吸微弱,卻依舊還活著,又鬆了一口氣,方才慢慢地坐下來,思索著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他適才墜崖之前便已受了傷,又兼是被壓在下面的,等於連著承受了顧惜惜她的一部分下墜之力,尤其是腿上血漬一片觸目驚心,不知傷重幾許。偏她顧惜惜卻又不通醫術,愣了一會,撩起衣服下擺便欲撕開,但哪能由她說撕就撕那麼輕易?且身上這料子正是以柔韌性絕佳而出名,半晌徒勞,反而累出了一頭汗。

  一急之下,索性將羅衣脫下,擰著眉放到口中狠狠一咬,終於成功撕開了一縷。當下便回憶著不久前那大夫為自己包右臂的方法,一邊便小心翼翼地欲替他包紮,只是他腿上血跡模糊,如何看得清楚?正猶豫間,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他口中居然隱約逸出了一聲呻吟。

  顧惜惜又驚又喜,不敢再妄動,就這麼無比期待地等著他醒來,終於——

  「你……」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看她半晌,然後微微皺起了眉,接下來的那句話,幾乎沒把她嚇倒:「……是誰啊,姑娘?」

  她嚇得倒吸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

  他又低頭自視,疑惑道:「我又是誰?」環顧四周,微弱而又執著地追問道:「這是……哪裡啊?我怎麼會在這裡?」困難地想坐起身來,觸及傷口,又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

  顧惜惜恐懼歸恐懼,仍是立即扶他坐了起來。勉強鎮定心神,顫聲道:「你是越王軒啊!喂喂,你……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啊,你別開這種玩笑!」

  然後只見他忽而狡黠一笑,眸光又恢復了那常見的清明。

  「這麼快就被你看穿了,果然騙不過你啊。」

  可憐顧惜惜又是氣怒又是無奈,不可諱言心中卻如釋重負好生歡喜——無論如何,他的這般熟悉而清醒的模樣,總比剛才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讓人安心多了。

  見他皺眉察看自己腿上的傷口,顧惜惜關切道:「傷勢很重吧?」

  他微微一笑,「還好,也就骨折了而已。」

  「……」

  自她手中接過那撕開的衣物,看了眼不遠處流經的小小溪流,顧惜惜不待他說,起身以數張闊葉舀了些水過來,然後察看他背上傷勢,幸而那只是皮肉之傷。這一廂,他已自行將腿上的傷包紮完畢,顧惜惜問道:「是不是暫時不能移動了?」

  他想了一想,點點頭,「如果你後半輩子不想陪著一個瘸子的話,那麼應該是不能動了。」忽而對她揚了揚下頜,示意顧惜惜看她自己的手臂。

  顧惜惜大為不解,迷惑地低頭看去,然後——

  只見她全身一震,無比迅速利落地在自己臂上撣了兩撣,重重的一腳隨之踩上,還不忘碾上兩碾,然後才放心地跺腳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那慘叫聲更是聲遏行雲繞樑不絕,其慘烈程度比那薩如拉拔刀相對之時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愕然地看完全過程,在她的尖叫聲中不無好奇地問:「喂,先後順序應該反過來吧?」都已經被碾成血肉模糊了,她身為兇手的倒嚷成這般模樣,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顧惜惜的臉色依然蒼白,顯然是驚魂未定,一臉又是嫌惡又是驚懼的表情,答非所問地驚歎道:「這麼大一隻毛毛蟲哎!不行不行,」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其他草上是不是還有……」站起身來,閉著眼一陣風似將自己周圍的草盡數拔去。

  越王軒看得有趣,笑道:「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竟會怕這小小蟲豸?呵呵。」

  顧惜惜已睜開眼,一邊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新的蟲子沾上,一邊抽空瞪了他一眼,「天不怕地不怕,那我豈不成了很可怕的人……喂,你餓不餓?」

  他蹙眉,「你不說還好,一說倒記了起來,現在是不是早過了用午膳的時候了?」

  午膳?很有暈過去的衝動,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莊重……於是顧惜惜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觀察了一下頭頂的太陽,以同樣鄭重的態度下了結論:「不錯,依妾身愚見,現在應該是已經到了晚餐時間了。」

  時值初春,崖底爛爛漫漫的山花開了滿地,卻哪來什麼野果子可以采?至於飛禽走獸什麼的,估摸是有,只是憑著顧惜惜的身手要逮住他們,那簡直是神話了……又不敢走得太遠,因而尋了半日,依然只有同他們一同墜崖的那匹馬的屍體,血淋淋地折斷脖子而死——眼看著只能吃這馬肉了。

  擡起頭來,兩人忽然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異口同聲道:「你也沒帶打火石吧?」

  果然,相對默然。

  良久,他強笑,「算了,反正上古先民也有茹毛飲血的習俗,咱們也試試吧,總比挨餓強。「

  顧惜惜勉強點點頭。兩人隨身的器刃早已失落,此時只得挑了塊較鋒利的石頭,終於困難地「鋸」了一小塊血淋淋的肉下來,遞給了他。他接過,皺著眉咬了一口。見顧惜惜緊張地觀察著自己食後的表情,他對她笑笑,「還不錯,就是糙了些。」

  是嗎?顧惜惜將信將疑地又割了一塊下來,才放到口中,「嘔——」立刻狼狽不堪地跑開數步,一彎腰盡吐了出來。

  那萬惡的小王爺居然還驚訝道:「咦,你不會告訴我你已經有了吧?」

  顧惜惜氣極而笑,「去死啊!好你個越王,明知道這麼難吃,存心想讓我難堪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神色沈靜了下來,將手中那血淋淋的肉放到一邊,難得認真地道:「我只是想讓你吃一些下去罷了,不然只怕會餓得捱不過去。」

  話雖如此,一聞到那腥臭味,顧惜惜卻是無論如何飢餓都難以下嚥,最終仍是放棄了徒勞的嘗試,頹然坐了下來。他卻只是閉目養神。

  就這麼默默無語了半晌,天終於也慢慢黑了。原先由於焦急而不覺得,此刻一停下來,便覺得周圍越來越冷了。寒冷這感覺亦怪異,不曾察覺的時候便沒什麼,一旦感覺到了,卻只會越來越冷,越來越難捱。

  顧惜惜也不知是自己感覺或是的確周圍轉涼,竟忍不住有發抖的趨勢了。想到他身上猶帶著傷,愈加難熬,心念一動,將自己挪到了他身邊,伸臂擁住了他。

  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兩人的臉已近在咫尺,卻見她眉目間一片清明,遂微微一笑,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呵。」亦伸臂擁住了她。

  兩人雖有肌膚之親,如此安靜得不帶任何慾望的擁抱,卻只是首次。將頭靠在他肩上,顧惜惜幾乎聽到了彼此沈穩的心跳聲。

  在這寒冷的夜裡,未知的命運荒野中,只有眼前這人,是自己唯一能夠信任,並且擁抱的了。

  「看,那些星星。」她喃喃道。

  他已明白她未說出口的,應道:「是啊,個人生死對這天地星辰來說,什麼也算不上。」

  「嗯,就算我們兩個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了,外邊頂多鬧一陣子,最後還是會被遺忘。這麼想想,可真是灰心呢。」顧惜惜苦笑道,「可即使看透了這點,如果這次還能再活著出去,你還是會執著於對皇位的追求吧?」

  他微笑著反問:「難道你能放棄你的懷玉樓?」

  她想也不想,「不能。」

  隨即又恍然笑了起來,「我竟會問出這麼個蠢問題,呵。」

  他輕笑,「早與你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一樣的名利熏心,一樣的死不悔改。」

  她搖搖頭,不知為什麼聊了這麼會兒之後,心中居然隱隱有些輕鬆起來了。忽然想起要與他說的那謝家姐弟與青王的怪異之處,雖然此時已毫無意義,卻仍帶著好奇,似漫不經心問道:「對了,為什麼那時你會說青王的專一是有目共睹的?」據她數次在青王府的觀察,那兩人的關係,怎麼看都不像是甜蜜吧?

  他有些奇怪,「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卻還是解釋,「他自小不喜奢華享受,有次歸京卻特意帶回了外地的兩個大廚,別人問起時他只道『她最喜歡雲福齋的糕點,京城中的口味畢竟不正宗』。」

  「這樣就算是專寵了嗎?」不過做做樣子,她看得亦是多了。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那青王夫婦之間都不似情深意重的模樣啊。

  「又如,他為了不納姬妾,甚至不惜頂撞老頭子;他生性不喜花草,卻在府上種了無數株梅花……這些,還不夠嗎?」

  顧惜惜心中疑惑,口中只若無其事道:「這麼說,青王倒真是情種啊……奇怪,你們兩個真的是兄弟嗎?」

  他被噎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道:「喂,你真的以為我很風流嗎?」

  她眼也不擡一下,「我家樓裡從不進情聖。」

  「如果我告訴你那是我第一次進青樓又怎樣?」

  「不信——第一次去風月場所,哪可能那麼老道?連點花茶時候的規矩都一樣不錯。」若是連這都看走眼,她就得回去面壁了。

  他不僅不怒,反而得意道:「那是當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之前本王可是把規矩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的。」

  這倒像是他的作風。顧惜惜暗想。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盡力忽視著寒冷與飢餓,藉著彼此身上那微弱的溫暖,竟然也就那樣昏昏沈沈地睡過去了。

第6章(2)

  及至天明,一睜眼,腦中猶昏昏沈沈的,半晌才清醒過來,發現不知什麼卻已成了他躺在地上,而自己枕在了他胸口的姿勢,怔了一怔,起身笑道:「虧了我們兩個,這般惡劣條件下居然也能睡著……咦?」

  沒反應?

  她知他素來極為警醒,平時身畔有一絲聲響便能察覺,此時卻眼都不睜,不由吃了一驚。俯身去看時,只見他雙目緊閉,臉上微微顯不正常的紅色,心下便叫一聲糟——不甘心地伸手覆上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原來果真是發高燒了。

  一時間又急又懼,沒了主意。怪只怪自己對這種荒野求生知識向來嗤之以鼻不屑理會,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會淪落至此,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忽又聽他喃喃道:「熱……好熱……」蹙著眉煩躁地便欲翻過身去,顧惜惜頓時想到先前他所說的不能亂動的話,忙按住他柔聲道:「我這就取水去……」

  說到一半,自個兒想起來,此刻的他哪能聽得懂自己的話,悵然若失。然而他卻當真不再動了,只是依然鎖著眉,面帶痛苦之色。顧惜惜不敢遲疑,匆匆再以闊葉舀了水來,撬開他牙關,慢慢地將水灌了進去。

  便在這時,他忽地睜開眼來。

  顧惜惜心中一陣狂喜,只盼他再如前次般笑著說一句「這麼快就被你看穿了」,然而他卻只是茫然地睜眼片刻,隨即又閉上了眼,沈沈睡去。

  可憐顧惜惜悲苦交集,當真是欲哭無淚。此刻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愣了半晌,情知再這般耽擱下去兩人都只剩死路一條,然而出路……擡頭看看那聳峙的崖壁,只除非自己生出雙翼了。

  或者沿著這小溪流去摸索活路?一則怕自己遇到什麼豺狼虎豹,二則怕他這般人事不省遭到什麼危險——然而思前想後,卻更無他法。

  克服心中的忐忑與恐懼,看了看他腿上的傷口,倒虧他處理得得宜,並無惡化跡象,便將昨日撕裂的羅衫剩下的那些折疊起來,浸了水,搭在他額頭上,又雜亂地拔了些茂盛的草葉覆蓋在他身上,這樣若不細看,便很難被察覺了。而自己則又喝了些溪水以充飢,咬咬牙,毅然沿著溪流下遊方向走去。

  她自幼雖非錦衣玉食,卻也從不曾吃過今朝這般苦頭,山路崎嶇險峻,路上又多雜草荊棘,居然也被她咬著牙空著腹慢慢地走了下來。也幸好那小溪並無分流,不致有迷路之虞。

  走著走著,原本只是低頭看路,忽然間頭稍微一擡,迎面正對上一雙圓睜著的眼,愣了半晌,頓時什麼反應都忘了,只覺如同身陷夢魘——

  就這麼眼睜睜地互視半晌,那蛇終於懶洋洋地一擺尾,「哧溜」一聲鑽入了旁邊的草叢中。

  顧惜惜手心已是冰涼,真不知是該笑一場還是哭一場,愣愣站了一刻,依然只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繼續往前摸索。

  卻依然不見人煙。

  愈走心中愈是絕望。擡頭望日頭,卻是已過正午,若不能及時趕回去,待到天黑,恐怕危險便愈甚。然而已經行了這麼多路,若是這般空手而返,無論如何都不能甘心。遂打定主意再往前走半個時辰,若依然不見人家,那麼只能說是天意要滅她顧惜惜了。

  正這般想著,耳邊忽聽人喝道:「小心——」

  還來不及驚喜,她便本能地蹲下了身。也幸虧反應夠快,只覺頭頂一黑,什麼東西竟是從自己頂上險險躍了過去,停也不停,一陣風似的往前捲去。正愕然間,適才出聲提醒的那人已然趕到,不慌不忙地拉弓開箭,只聽「嗖」的一聲,那箭如流星趕月一般,正中了前面那獵物。那獵物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了——卻是一隻肥碩的獐子。

  顧惜惜驚喜交集,正待歡呼一聲「壯士」,那人已轉過身來。只見他約莫二十八九模樣,劍眉朗目,雖只作尋常的山野村夫裝扮,卻仍掩不住那一身英氣。

  此時他也不急著去撿那獵物,而是對她打量一回,方才疑道:「姑娘,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

  不必說,又是一番口舌。只是為了方便起見,顧惜惜並未道出自家身份,只言自己兄妹為奸人追殺,失足墜入懸崖云云。那男子卻熱心,聽到她兄長腿傷不能行,當下便讓她等著,自己去他們村中叫了幾個村民擡了擔架過來,在顧惜惜的指引下,將越王軒救回。

  原來這處小山莊,雖然離京城不遠,然而地形隱蔽,又隔了那道懸崖,因此便似世外桃源一般。要到京城,須得從西邊繞過去。而這麼一繞,到京城所需的時間,少說便也得三四天。那青年獵戶自言姓肖名天望,自幼喪母,前不久老父亦亡,如今孤家寡人,以狩獵為生,因而越王軒便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了他屋中,而顧惜惜,則是暫居於村中另一戶人家吳嬸家中。村中人心純樸,聽聞兩人不幸遭遇,盡皆嗟歎不已,招待便也分外熱情。

  當下便請了鄰近山村中的老醫生過來為他看病。也虧得他身體強健,一碗藥服下之後,竟然脈息平穩了下來,只是依然未醒。顧惜惜無奈何,只得托了那肖天望照顧,自己先去那吳嬸家睡去。

  卻說吳家原有個女兒,與她差不多年紀,名字叫作招娣。想來平時亦頗為寂寞,也不見外,竟唧唧咕咕與她說了大半夜,所說話題倒是十有八九繞著那肖家哥哥轉。顧惜惜方知那肖氏父子原非這村中土生土長之人,而是十多年前搬來此處的。雖然與鄉里父老行事大不相同,然而似乎總帶著說不出的感覺——

  顧惜惜在一邊補充:「威嚴?」

  吳家妹子大力點頭。那肖天望形貌俊偉,又兼武藝高強,進山一次,所得獵物便遠遠高於尋常獵戶,待人又頗為親切,因而更是榮登村中最受歡迎單身漢之位。

  說累了的吳招娣倒是在憧憬中睡著了,顧惜惜雖疲憊不堪,神志卻仍然清明。想幾十個時辰之前她猶在自己溫溫軟軟的閨房中批賬目,十幾個時辰之前居然莫名其妙就大刀加頸,接下來再莫名其妙被追殺,然後墜崖,然後得救……若非身上腳上細碎的傷痕仍比比皆是,無論怎麼想都像是噩夢一場,想到便感慨萬千。

  想到那個相擁而睡的艱難的一夜,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悄悄籲了口氣。眼下猶有諸多問題待解,然而無論如何,先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留待明朝再說吧。

  由於擔心越王軒萬一醒來開口,與自己的口供會出現紕漏,因而次日一早,草草吃過儉樸的早餐,便提心吊膽迫不及待地與吳家妹子一同前往那肖天望居處了。

  才進屋,第一反應便是哭笑不得。

  虧自己還好生擔心,他越王軒卻是快活得很,神采飛揚左擁右抱,身邊眾多佳麗環繞——呃,更正,是眾多純樸的佳麗環繞。看到她進來,對她揚眉而笑,雖然臉色仍有些蒼白,卻愈顯得邪氣非常俊美無畢。顧惜惜忍不住有些恍然地想,之前看到的那個虛弱的他,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惜惜,怎麼臉色有些難看?昨天也傷到了嗎?」他親切地向她招呼道。

  顧惜惜搖搖頭,壓下心中不悅,嫣然一笑,「沒。」左右掃了一眼,「咦,肖大哥不在?」

  他朝身畔那些女子揚了揚下頜,那笑容幾乎像是耍賴。

  「她們都是這麼問也就罷了,怎麼你一來也是問這問題?」鳳眼微微一瞥,似笑非笑道:「難道就一點都不顧念我的傷勢嗎?」

  原來那肖天望言談行止便不同於這山野中人,兼又勇武過人,村中少女原先無不暗自傾慕於他,此際聞道肖家有傷者至,紛紛攜了雞蛋糕點什麼的過來慰勞,以向情郎展現自己的溫柔賢惠。不料才見生人,鄉野之地,何曾見識過這般風流情趣?更不用說那是那連在京畿之地都大受歡迎的小王爺了。有了這般知情識趣、談笑風雅的妙人在,肖天望的風頭自然是被大大地蓋過了。

  這番像是變相的解釋的話,顧惜惜雖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大概意思又豈會聽不出?無非撇清關係罷了。卻仍是冷笑一聲道:「看你如今這般精神,自然不須我再無謂擔心了。如非樂不思蜀,那麼,哥,準備做回京的打算吧。」

  一聲「哥」喚出口後,身邊那些姑娘並未有什麼驚異舉止,可見他醒後的口供並未出現問題。

  他溫言驅散了身邊的姑娘們,方才微微斂了笑,柔聲道:「我都已經聽他說了,昨日當真是難為你了,惜惜。」

  她避開了他的眼神,若無其事道:「何必這麼客套呢,反正如你所說,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怎樣?想好回去的法子了嗎?」

  他頷首,「我適才已向她們打聽過了,村中有個長年外出的貨郎,這幾日恰好不曾出門,因此我已經托了肖天望拿著我的玉珮,去向那貨郎說了。想來再過個六七天,我們的人應該就可以趕到這裡了。與這件事相比,倒是另一事更為重要。」

  顧惜惜微現驚訝,道:「那些刺客?」

  「不,這種事何須我自己操心。」他淡然一笑,「我說的重要的事,是指此地的這位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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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7:35

第7章(1)

  「肖天望?」

  雖然仍是壓低了聲音,顧惜惜還是忍不住驚道。雖然這肖天望的確看來頗為可疑,但沒想到能讓他這般鄭重對待,怎能不驚詫非常?

  越王軒神色頗為凝重,無視她的愕然,頷首道:「若我不曾看錯,他應該便是昔日聲名顯赫的鎮北元帥肖浩之子,那個十歲便隨父出征,軍中有'少李廣'之稱的肖天望了。」

  此事未免過於傳奇,機敏若顧惜惜,此時亦不免做聲不得,良久方道:「……你確定是他?」

  原來當年肖浩身為鎮北元帥,威名赫赫,卻擔心功高蓋主,主動隱退,越王為了能牽制青王,派人在肖氏父子的原籍蕪城查訪了很久,卻一直一無所獲。此事顧惜惜雖並未涉及,也多少有些知道。

  越王再次頷首,道:「若只是同名之人,那種身經百戰的殺戮之氣和從容自若的氣概,又怎可能是鄉野之人所有的?」

  顧惜惜稍一猶疑,道:「……你是打算讓他為你效力?」

  「嗯。之所以從前一直對三哥隱忍不發,除了顧忌他手中的兵權,也是因為一旦除了他,朝中怕是再無這般人才能夠統領全軍,一旦北番侵擾,那我便會陷入窘境。如今若能得肖天望,以他取代青王之位,我們便可放手對付青王了。」說到得意之處,索性連三哥的稱謂也棄而不用了。

  顧惜惜凝眉道:「那你對他開口了?」這樣的話未免太過急切,只怕會打草驚蛇,想來他越王也不會做這麼粗率的決定。

  果然,他道:「既要讓他傳達消息,自然不得不透露了一些。雖然不曾明說,相信以他的才智,此時也必定是滿心疑慮了。」頓了一頓,又悠然道:「當年肖浩激流勇退,不失為保身之道。而這肖天望,既不曾親身體驗那朝野凶險,又懷著滿腹雄心謀略,卻只能蝸居在此,想來定是寂寞不甘,只是礙於他父親而已。稍加勸說,相信應該便能為我們所用。」

  「你的意思是,」顧惜惜又不笨,早聽出他弦外之意,淡淡道,「讓我去做這說客?」

  其實顧惜惜所不知道的是,那肖天望在轉述之前事情的過程中,無意間對顧惜惜所流露的欽佩愛慕之意,雖然隱約,卻仍不曾逃過了他越王軒的眼去。讓顧惜惜作說客,自是事半功倍——越王軒卻不明說,只似笑非笑道:「惜惜當真是冰雪聰明——將來本王大業有成,卿定然是居功至偉。」

  換來顧惜惜恨恨的一眼,心下卻啼笑皆非。

  數日後,依然未想好以何種方式對肖天望開口的顧惜惜,茫然地站在溪流邊發愣。

  正是鶯飛草長的季節,山中少有俗物,更是風景秀麗若畫。若是能早早了結了心上事,將來來這裡踏春或者休養,亦不失為一個讓人心動的提案呵……

  「咦,顧姑娘?」

  心裡正想著,這邊身後就傳來肖天望的聲音。顧惜惜愣了一愣,轉身微笑道:「噢,是肖大哥啊——打獵回來了?呀,好可愛的兔子!」

  肖天望將手中縮成一團白茸茸的小兔子遞給她,笑道:「是啊,在路邊看到的,想你可能會喜歡,所以就帶回來了。」

  顧惜惜欣喜地接過來,左右端詳一番,開心道:「謝謝肖大哥。是啊是啊,惜惜最愛吃烤兔肉了……」

  肖天望愕然。

  顧惜惜輕笑出了聲:「開玩笑哪,難道肖大哥覺得我像是這麼殘忍的人嗎?」拍了拍那可憐的小兔子,眉眼彎彎道,「呵,瞧把它給嚇得。」

  看到她明媚笑靨,肖天望忽然有剎那的失神。原本低頭逗弄兔子的顧惜惜不巧擡頭,正遇上他的眼光,不由一怔。

  肖天望本是爽直之人,直接讚道:「顧姑娘,剛才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呢。」

  「是嗎?」顧惜惜少有聽到這般直接而坦率的誇讚,心裡忽然便微微一動,臉上竟有些紅了,一面卻忍不住暗中破口大罵:這該死的越王,敢情是早已經看穿了這一層,存心讓她來施這個美人計哪!

  氣歸氣,卻不得不承認,這樣事情或許會簡單許多,擡頭對他嫣然一笑,「其實肖大哥,有些事情,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應該瞞著你……」

  雖是問題,不待他回答,便已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往那邊走去。

  那肖天望原非擅長於這風月之事,但覺觸手之處溫軟滑膩,禁不住心中便是一蕩,任由她將自己拉到了那岩石邊,與她並肩坐了下來。

  只聽她輕輕道:「其實,肖大哥也該猜到了吧?我與他,並非什麼兄妹。」

  一番口舌,終於大功告成。在她七分真話三分假話的柔情攻勢之下,肖天望終於慨然決定了投入越王的麾下。

  然而越王的鬱悶神情卻持續了整整一晚,甚至直等到第二日顧惜惜出現,兩人獨處的時候,他也依然像是生著悶氣的樣子,半晌不曾開口。顧惜惜亦與他相對無言。好不容易他終於打破沈默了——

  「這山中的草地倒真是特別柔軟茂密。」卻是不著邊際的一句話。

  見她沒反應,又冷笑道:「說起來的確,今年春天的風也特別輕暖溫和啊。」

  顧惜惜隱約猜到了什麼,強忍住白他一眼的衝動,居然仍沒開口,只聽他那廂果然又繼續冷言冷語道:「想必坐在草地上聊聊天,一定是很舒服吧?」

  顧惜惜終於有了反應,不過反應卻是——

  「咦,你看到了?不對啊,你怎麼可能看見?腿傷不會這麼快好了吧?」莫不成這山村中的老大夫其實還是深藏不露的神醫一枚?

  他再次冷笑一聲,「你就這麼希望我腿一直不好,可以讓你安心地與別人那樣眉來眼去?」

  顧惜惜亦不再裝傻,微微提高了聲音:「喂喂,這不是你的目的嗎?」

  故意歪頭無比燦爛地一笑,氣死他氣死他,竟敢讓自己去執行這下三濫的美人計,「任務完成得這般迅速完美,難道王爺不覺得應該賞賜惜惜些什麼嗎?」

  他頓然語塞。

  顧惜惜心情大好,倒了杯茶給他,「喏,喝茶。」

  他接過杯子,瞥了她一眼,猶自諸多哀怨,碎碎念:「哼,這算什麼?背著我與別人聊得這般眉開眼笑……這麼燙!」

  顧惜惜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啊,「這不是被小王爺您給嚇的?春寒料峭,怕王爺讓自己的冷言冷語和冷笑給凍著了,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吧。」

  「你——」再次語塞,哭笑不得,被她這麼一胡鬧,原先尊嚴受挫的氣悶卻當真消散許多。

  正想再說什麼,卻見她又斂了笑意,淡淡道:「說起來,該抱怨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小王爺真是好算計呢。」

  他擱下杯子,忽然扭過了頭道:「我自己也沒想到,竟會這麼在意。」淡然的聲音中有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竟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房中兩人各懷心思,一時沈默。

  如是又養傷數日,數日之後,豪華的馬車終於到達。三人在村民各種各樣的眼神中告別了這個僻靜的小山莊,在殷甲等高手的護持下,一路毫無懸念地平安抵達了京城。

  由王大管家來信得知,越王失蹤的期間,已查清兇手原是前任兵部侍郎的余部,主子被殺之後一直伺機為主報仇。如今已將那些人囚禁起來,等待越王回來後再行處置。

  越王閱罷,對顧惜惜展眉而笑,「我沒騙你吧?這些事情原不需我自己操心。」

  顧惜惜心中卻惦念著另一件事,忍不住開口道:「進京之後,你打算如何安排肖天望?」

  越王顯然已經考慮過這一問題,不假思索便道:「讓他暫時先在客棧中住幾天吧。數日之後應該便到了一年一度的武試時間,讓他以武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進入軍中,然後……」微微一笑,並未再說下去。

  顧惜惜既知他已有安排,便也沒再如何關注了。

  入京之後,二人便分道揚鑣,顧惜惜獨自乘馬車回了懷玉樓。才至門口,一片歡呼中,綠意等人迎了出來。數日未見,倍感親熱,圍著她噓寒問暖不止。

  顯然,諸人早從越王府已得到了他們兩人的消息,歡喜多於驚訝。

  於是,一邊給眾人講述這些日子裡的傳奇經歷,一邊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樓裡。好半日,那些尋常的姐妹們終於散去了,只剩下了綠意她們幾個。正要將肖天望等事與之詳談,環顧周圍,忽然驚覺道:「咦,怎麼半天沒見到小媚?」換作平日,只怕她早一番劈頭蓋臉地教訓過來了。

  此言一出,綠意先皺了皺眉,「不知道。似乎今天一天都沒見到她人影。」

  正說間,小媚的丫環秋兒的臉在外一閃,瞧見這麼一大群人,吃了一驚,頓時便縮了回去。顧惜惜眼尖,搶著招呼道:「來得正好,秋兒,知道小媚上哪兒去了嗎?」

  秋兒不知所措地走了進來,猶疑著搖搖頭道:「秋兒……不知道。」

  紫荷冷笑了一聲:「不知道?那你低著頭做什麼,難不成是害怕你的眼睛會說出實話來?」

  秋兒聽她語意不善,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顧姐姐,紫荷姐姐,秋兒不敢,真的和秋兒無關啊……」

  綠意充白臉,扶她起來,嗔道:「紫荷,你嚇她做什麼?」又溫言對秋兒道:「你知道什麼,說來聽聽。大家也就是想問下小媚在哪而已。」

  顧惜惜不言,心中卻滿是疑竇。不過是問聲小媚的去向而已,小丫環何至於驚成這般模樣,其中莫不是有什麼問題?

  可憐秋兒方敢站起身來,戰戰兢兢道:「本來秋兒就是想來告訴顧姐姐的,小媚姐姐她……似乎是去青王府了。」

  眾人聞言皆失色。顧惜惜強自鎮定道:「是謝靖讓她去的嗎?」若是謝靖,事情或許還好辦許多。

  秋兒搖搖頭,「似乎不是……秋兒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小媚姐姐還說,如果我敢跟其他人說一個字,她就割了我的舌頭,可是秋兒想來想去,覺得事情應該很嚴重,無論如何都該告訴顧姐姐……」

第7章(2)

  三人面面相覷。正在這時候,小媚的聲音自外面傳來:「惜惜,你回來了?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會墜崖……」她還是秉承一貫風格,風風火火地出現在門口,只是原本焦急的神情在見到廳上一臉害怕的秋兒的時候,忽然怔了一怔,笑意便僵在了臉上。

  綠意猶豫,紫荷冷笑。顧惜惜卻只是微笑著站了起來,「不小心被那越王殃及而已,這不已經沒事了嗎?倒是你,回來半天都不見你人影,我還沒怪你呢。」

  氣氛稍微緩和了下來。小媚撇撇嘴,道:「還不是那青王妃,說數日不曾見你,想念得很。我又不好說你失蹤的事,只好說你事務繁忙,實在抽不出空,代你陪著她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可是這樣需要守口如瓶嗎?

  搶在紫荷開口之前,顧惜惜笑著點點頭,「這樣啊?不過陪她的確是件很無聊的事,我上次也是呢。」

  說到這兒,小媚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驚道:「噢,說起來我差點忘了,你猜我在青王府看到什麼了?你那哥哥和那個北番公主在一塊哎!還有說有笑的,你姐姐說似乎不久就要請皇帝指婚了呢!」

  謝靖!雖然知道當時越王府那一幕必定會產生什麼惡果,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而且對方竟然是謝靖……美人計嗎?

  這麼一來,北番的勢力便轉向了青王那邊吧?

  與眾人面面相覷半晌,顧惜惜猶疑道:「謝大哥?你確定是他?」

  小媚點點頭,見她滿臉惋惜神情,打趣道:「這是什麼表情哪?好歹你未來嫂子也是美人一個,又身份非常,你那哥哥今後就不怕受人欺負了,你愁眉苦臉什麼?」

  「唉,且不說那北番惡女不通文墨不識風情,一言不合吵起來的時候,萬一她嚷嚷著便大刀砍了過來,那可憐的謝大哥豈不是只有挨宰的命?」歎著氣,顧惜惜搖頭道。

  紫荷頓時便笑了出來,「瞧你,人家好歹也是公主,哪能像你說的那麼凶蠻?就算捨不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哥哥被搶,也不用這麼誹謗吧?更別說在你不在的時候,他還是時時過來詢問,關切非常呢,這麼咒他?」

  顧惜惜瞪大了眼,滿懷無辜,「什麼嘛,我哪有誹謗,那蠻女就是這樣的啊——哦,我忘掉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那件事……」匆匆將那日刀口脫險與眾人講述了一遍,當然不忘重點描述那薩如拉的惡形惡狀,果然如願迎來眾女一片討伐之聲,遂一邊喝茶,一邊露出欣慰的笑意……

  看吧看吧,果然還是自家人好哪……

  幾日後抽空去青王府報安。青王妃當然不可能顯出久別重逢的熱情來,仍是從前的樣子,淡淡的憂鬱美人一個。只是不知為什麼,眼睛卻似乎微微有些腫。

  本來也是很難察覺的事,只是忽然覺得她愈加楚楚動人,顧惜惜出於職業慣性,便忍不住稍稍多看了一眼。心下正疑慮,伊人便已微笑道:「這幾日掛念妹妹,一直心緒不寧睡不安枕,熬得臉色難看,讓妹妹見笑了吧。」

  被她說破,顧惜惜倒有些難為情,忙道:「哪裡的話,姐姐這般關懷,惜惜感激都來不及,何來見笑之說?嗯……謝大哥不在嗎?」

  謝莫愁點點頭,「是啊,你好久沒來,也怪不得不知道。」輕輕笑道,「他如今與北番的那位薩如拉公主可是親密得很,這不,一大早便陪著她放紙鳶去了。」

  「……」放紙鳶?顧惜惜惡寒。無論怎樣都沒法想像那「碩人」巧笑倩兮地拿著個紙鳶放的樣子哎,看來果然,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

  不知為什麼,雖然她顧惜惜自認也是能言善辯的,可一和這位青王妃在一起,總是很容易冷場,畢竟,兩人基本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很快又遇到了無話可說的困境,顧惜惜無聲一歎,努力尋找話題,又隨口道:「說起來,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看到梅花開的正盛,這次卻不知為什麼沒看到?抑或是我記錯了?」

  謝莫愁頓了一頓,似是不曾防備她會問出這話來,然後方才輕頷首,淡淡道:「嗯,梅花花期已過,我看不得花凋,就讓人都移去了。」

  顧惜惜自是只能附和,點頭笑道:「是啊是啊,姐姐這麼弱的身子,看到花謝只怕會傷身呢,還是種些應時的花,熱熱鬧鬧的好。」

  謝莫愁矜持地點點頭,移開了目光,沒再開口。

  沒想到才回樓,門口便遇上了那傳說中正應該在放紙鳶之人,愣了一愣,方才喚道:「謝大哥?」

  他眉目間儘是溫暖歡喜之意,微笑著責備道:「來了好幾次你都不在,怎麼事務就忽然變得如此繁忙了?真當我是哥哥嗎?」說到後一句,神色轉為熟悉的溫柔。

  顧惜惜笑著辯解道:「哪有啊,我這不是剛去過青王府嗎?你自己不在嘛。嗯,先進去再說吧。」

  進了閣中落座之後,方才有餘暇認真打量。幾日不見,謝靖雖然風采依舊,卻似乎多了些說不清的哀傷……想到之前的謝莫愁,不由感慨,果然是一母所出的手足啊,連氣質都如此相像,呵呵。

  謝靖關切道:「到底在忙些什麼啊?看你,人都如此憔悴……」

  哎,居然搶她的台詞?!

  顧惜惜呆了一呆,倒不是因為他說自己憔悴了,而是心中竟然沒由來一暖,好陌生的感覺……暗自心驚,隨後方強笑道:「瑣事纏身,自然是比不得謝大哥你啦,佳人垂青,日日逍遙。」

  謝靖淡然一笑,眼神明顯便黯淡了下來,移開目光,輕輕道:「她已經告訴你了?」

  顧惜惜點點頭,忙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說起來,謝大哥今日來得還真是時候,我樓中新進了一個廚子,最擅長糕點,謝大哥與我一道嘗嘗他的手藝吧?」嫣然一笑,又道,「據說比雲福齋的點心亦不遑多讓喲。」

  謝靖不便辜負她心思,亦暫且拋卻了那和親之事,微笑道:「當真?雲福齋手藝享譽已久,只可惜不在京中,能與他們並提,想來也定是極為出色的,那是無論如何都得一嘗了。」

  顧惜惜驚喜道:「咦,聽起來很有研究的樣子,難不成謝大哥也像惜惜這樣,熱愛那些糕點嗎?」

  謝靖笑笑,道:「怎麼,聽上去很可笑嗎?」

  「沒沒,」顧惜惜大力搖頭,傻笑,「我只是開心而已,終於和你們看上去有相像的地方了,呵呵。」

  謝靖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她的發,道:「傻話,就算不相像,你也還是我們的妹妹啊。」

  「那個先不管……哎,姐姐應該也喜歡吧?等下如果嘗著還好的話,就幫姐姐也帶些回去吧。」顧惜惜又善良地建議道。

  然後,謝靖的神色便僵了一僵,似乎每次提及謝莫愁,他便總有些奇怪,隨即微笑道:「嗯,她對這類點心倒是不怎麼在意……不過知道了你的心意,想她一定會很開心吧。」

  顧惜惜點頭,「這樣啊……那我就先去吩咐廚房做起來吧,謝大哥且等片刻喲。」嫣然一笑,轉身離開了雅閣。

  門才闔上,呆呆扶著欄杆站了片刻,忽然間似乎聽到輕微的嗒嗒聲傳來。惘然一低頭,卻是自己的手指,搭在那欄杆上,竟在止不住地輕微顫抖。

  怔了一怔,終於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重新又試著綻放一個自然的微笑,方才鎮定地慢慢向廚房走去。

  門輕輕一聲響,謝靖立刻回頭顧她,起身微笑著迎上前來,「我在想你怎麼一去那麼久,敢情還親自去泡茶了?小心別燙了手……」

  顧惜惜笑答:「哪來這麼嬌貴了?」

  似乎是存心讓她出醜似的,想是一開口分了心,話音剛落,裙下不知怎的一絆,頓時重重向前跌去——

  一聲驚叫未畢,謝靖已及時扶住了她,因而並未當真摔到,只是那兩杯茶連著壺,很不幸地傾在了謝靖的衣上。顧惜惜忙不叠地站穩了身子,兩人居然異口同聲道:「你沒燙著吧?」

  同時愣了一愣,然後一齊笑出了聲。雖然如此,顧惜惜依舊愧疚不已,一邊道歉,一邊看他衣衫已濕,隨手拿過什麼急急便替他擦拭。

  謝靖卻溫柔依然,只是微笑道:「沒關係,只要你沒燙著就好……」

  「唉,」顧惜惜不顧他安慰,氣急道,「怎麼擦都沒用,一時不會幹了吧?」扔了手上東西,不由分說便出閣喚道:「小晴,快點去前邊綢緞莊裡買件衫子過來,就是看著應該和謝大哥差不多大小的,快些快些……」

  謝靖在身後連聲道不用,她又哪聽得進?或許是因為心神混亂之故,比起平時,竟顯得有些心浮氣躁。直到小晴已經走了,她方才回轉身來道:「什麼不用,難道謝大哥就打算穿著這濕淋淋的一身再出門?」

  其實說是濕淋淋,倒還真是誇張了。不過顧惜惜愧疚之下,哪還能注意用詞?又是不由分說便動手欲替他把濕衣除下來,謝靖無奈,只得苦笑道:「行了行了,我自己來就好……」

  外衣脫了下來,顧惜惜接過,將它放在了一邊的台上,道:「等我讓人洗完了,謝大哥……」且言且轉身,觸目所及,正是他的背影,無意中見到了他頸上的紅紫痕跡,措手不及,終於呆住,口中卻仍是自然而然地將那句話說完了,「……再來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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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8:36

第8章(1)

  謝靖不曾想到身後會有什麼東西,頷首笑道:「如此則煩勞你了。」

  顧惜惜已然反應過來,心中驚濤駭浪不止,臉上卻要裝得若無其事,咬咬牙,微笑道:「這麼一攪,差點忘了呢,我吩咐他們做了梅花糕,不知道謝大哥喜不喜歡?」

  「梅花?」他又是怔了一怔。

  顧惜惜笑道:「是啊,看從前王府中似乎種了很多梅樹,感覺很適合謝大哥的風姿,所以想謝大哥可能酷愛梅花吧。也不知有沒有猜錯呢。」

  他的神色明顯又是暗了一暗,強笑道:「謝謝你,惜惜……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呵。」

  顧惜惜抿了抿唇,含笑垂下了眼。

  這麼說,酷愛梅花的人……其實是他?

  他自小不喜奢華享受,有次歸京卻特意帶回了外地的兩個大廚,別人問起時他只道「她最喜歡雲福齋的糕點,京城中的口味畢竟不正宗」。

  又如,他為了不納姬妾,甚至不惜頂撞老頭子;他生性不喜花草,卻在府上種了無數株梅花……

  越王的話在腦中沈沈迴旋以及謝靖脫下外衣之後那隱約卻觸目驚心的吻痕——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原來這三人之間竟是如此詭異的關係!難怪了,傳說中應該對妻子情深意重的青王,表現得卻是如此淡漠,理應最是幸福的青王妃,為何始終帶著說不出的哀怨與寂寞……

  以及他。

  原是那般清雅溫柔,白衣似雪的人呵……似乎生來便是為了寬恕而存在,似乎永遠那樣溫和從容地微笑著,然而微笑的背後,卻是誰都看不到的孤獨與屈辱……

  猝不及防之間,竟當真有一種叫做難過的心緒湧上心頭。

  翌日出房,正穿過曲廊,竟見小媚與綠意站在池邊,看不到小媚的表情,卻看得到綠意臉上隱約的怒意,不由一怔。

  幾人之中向來以綠意最為溫柔,平日總笑面迎人,會出現這種表情,難道竟是與小媚起了什麼爭執不成?

  匆匆趕上前去,綠意一擡眼看到她,原本要說的話忽然便停了下來,小媚亦是同時住嘴,卻以讓顧惜惜聽著了最後一句「別以為你幹的那些都沒人知道——」

  「怎麼了?」顧惜惜驚道。

  「沒事。」兩人同聲道,只是小媚還神色略帶不忿:「我還有事,先走了。」扭頭便走,看也不看綠意一眼。

  顧惜惜心中擔憂,問綠意:「到底怎麼了?」

  綠意苦笑道:「我也不明白,自從那次之後,小媚便似乎有意無意針對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發現了什麼,呵。」

  顧惜惜再次無言,良久道:「嗯,等下我找個時間問她一下吧。」

  綠意點點頭,又忽然止步道:「對了,本來正想過來告訴你——惜惜,你猜得果然沒錯,根據昨日在漾思那兒過夜的一青王府的侍衛酒後所言,青王妃命人伐去了府中所有的梅樹,青王得知後勃然大怒,兩人似乎有過爭執。」

  百感交集,一時無言。

  是夜。顧惜惜好容易方才找了機會,重新與小媚促膝而談。原先以為當時是礙於人多口雜不便開口,然而小媚此際雖然神色猶豫,卻依舊咬定只是青王妃向她打聽顧惜惜的情況而已。顧惜惜無奈,又說了幾句,便意興闌珊地起身離開了。只是沒走幾步,卻又聽她在身後喚:「惜惜……」

  「哎,怎麼了?」她訝然回首,小媚一向爽朗,很少這般吞吐。

  「若你發現我們樓中……有姐妹背叛了大家的,你會怎麼做?」

  如遭晴天霹靂,顧惜惜一時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正色道:「小媚,你這麼說可是發現什麼了?」

  「也沒什麼……」小媚搖搖頭,彷彿掙扎了良久,「只是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情,未免都太巧合了些。」

  聯想到之前的某些事情,顧惜惜點點頭,凝眉,「的確,可是看來看去,還是不相信會有自己的姐妹能做出這種事……說不定這正是對方的計謀,要我們先亂陣腳呢,我們這樣妄自猜測,豈不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小媚垂下了眼瞼,低聲道:「是啊,原來你也這麼想……」

  顧惜惜一笑離去,只是為她掩上了門,才轉身,笑容便不見蹤影。

  背叛?抑或……只是反間?

  肖天望之事,那日由於橫生枝節,因而至今未曾對她們說過,這麼一想,竟隱隱有些慶幸的感覺——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想法,她忽然又打了個寒噤。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真的開始對她們都有了戒備?本該是最信任的那些人啊!

  我可真是瘋了……

  這麼想著,那件事情,卻最終仍然沒再對她們提起過。

  有了這一心結,處理事情起來便愈加心力交瘁了。未幾,武試終於如期舉行。顧惜惜亦抽空前去觀看,發覺自己當日隨口一語,倒當真說中了——身著戎甲的肖天望,果然看起來分外英武逼人,惹得場外觀戰的那些女眷們指指點點,媚眼留連不住。

  那肖天望於比試之時在人群中看到她,頗為歡喜,只是顧忌被看破,不便明著招呼。好容易比試完了,謝絕了搭訕的隊友之後欲尋找她,卻不見了伊人的身影,空自悵惘不已。

  比試結果,毫無懸念地,肖天望自是順利入選。他朝中有越王暗中輔助,又有從前的威名作底,不多時便身居要位,受到了軍中將士的好生愛戴,青王亦是對他頗為看重,因而在他人眼中倒似平步青雲一般。

  天氣愈發暖和起來了。才過了清明,窗外的柳樹上便響起了聲聲蟬鳴。這日午餐過後回到房中,看了一會兒賬本,便覺著身子倦怠,強撐著又批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闔上簿子,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聽著窗外的蟬鳴,依稀間似乎還做了幾個怪夢,只是疲倦不欲起。就這麼似睡非睡間,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沈沈地壓了上來。正欲驚起出聲,那東西卻忽然開口,發出那熟悉的聲音,只是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別動。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睜開眼,她怔了一怔,卻還是放棄了動作;然後方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慢慢恢復了清醒;良久,卻只是任他靠著,一動不動。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埋在自己胸前的樣子,竟然是前所未見的疲憊——這樣強大的人,也終於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他軟弱的一面了嗎?

  好不容易伺候他睡著,強忍著手足酸麻,小心翼翼地幫他扶到了床上躺下,又輕輕替他蓋上了被子,自己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可笑——想她顧惜惜,何時會對別人如此小心在意過了?這般低聲下氣,和他的那些侍妾又有什麼差別?

  只是看著他沈睡的臉,卻怎麼都抑不住,心裡那一點一點慢慢浮起的柔軟的感覺呵……

  他果真睡得很熟呢,不然以平時的警醒,哪能隨便自己這麼折騰?雖然依然是鳳目薄唇,依然是俊美無比的容顏,然而即使在那麼深的熟睡中,他的雙眉也依然是微微蹙著的,不似醒時的那般似笑非笑模樣。

  忽然發現,侍寢次數亦是不少,可她居然從沒聽到過他夢囈。

  從來不習慣傾訴的人……嗎?

  其實,或許他也只不過是個……寂寞的孩子……罷了。

  一睜眼,看到的便是床頂上青翠的流蘇,厚厚的一層,感覺柔軟而安心。鼻端似乎還漂浮著似有似無的淡淡的香味,非蘭非麝,卻似乎有些熟悉。

  才發現,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這些小小的細節;也是第一次,能在不是自己的床上這樣安心地躺著發呆。

  視線流轉,窗外卻已是昏黑。桌上燃著明亮的燭火,那個女子正伏案支頤,與一堆賬簿奮鬥不休;聽到身後的他翻身的聲音,轉過頭來給與一瞥,隨即又轉過頭繼續埋首奮戰,口中敷衍似的淡淡一句:「醒了?」

  他沈默了一會兒,亦是淡然道:「是你把我扶到床上的?謝了。」

  「謝謝就免了吧,」她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只道,「只要以後別再莫名其妙跑過來打攪人家午睡就行了——害我還差點以為鬼壓床了呢。」

  哎,沒聲音?

  換作平時,他不是應該會和她針鋒相對做會兒口才訓練嗎?怎麼這麼安靜?

  正在心裡有些虛虛的時候,終於聽到他又開口,只是那句話,卻是更加出乎意料了。

  他說:「謝謝你,惜惜。」

  她停筆,轉頭認真地說:「喂,你沒事吧?怎麼變得這麼有禮貌了?雖然這樣是好多了,但是會讓人很不習慣哪。」

  他也不惱,只是這麼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她再次感覺寒毛凜立,才微笑道:「剛才我忽然想到,其實有時候雖然你說話很毒,但其實只是為了不讓我感覺尷尬吧。就像剛才那樣,對不對?」

  「又自作多情了?真是想不通你自我感覺怎麼會那麼好……」她撇嘴,重新將頭埋入賬簿中。車馬費,胭脂費,真是,她不過是一段時間不在懷玉樓,這些費用就亂成這個樣子……

  看準了她只是故意掩藏被人看透的慌張,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抿唇,也不去戳破她,只是低低道:「似乎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啊……怎麼辦?」

  「哎?你說什麼?」再轉過頭,某人一臉茫然地問。

  「沒什麼。」他搖搖頭,忽而道,「你就不想問問我忽然過來的原因嗎?」

  談及正事,她亦鄭重起來,放下筆,轉身道:「已經讓綠意去問過了——王大管家說,尹妃去世了。」

  尹王妃便是他的生母了。他的神色一下子陰鷙了下來,沒再說話。顧惜惜不曾經歷過這種場面,自覺說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話未免過於虛偽,一時間亦想不出什麼話來勸解。只是隱隱又有些疑惑,沈默半晌,終於忍不住脫口問道:「那個……問個問題,沒關係吧?」

  他擡起頭來,只聽她道:「你和你娘,也就是尹妃,關係不是……不怎麼樣嗎?」怎麼他看上去竟會如此難過?

  莫不是他談笑揮灑的表象之下,其實還掩蓋著他的純真本性,至孝之情?

  「……」他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

  顧惜惜又補充解釋道:「那,她對你而言重要嗎?」

  他不假思索,「那是當然——在宮裡沒有她和德妃對抗的話,我的實力就會比三哥弱很多。」

  良久,頷首。

  「……果然,對你而言的確已算是符合『很重要』的定義了。」看來自己果然是睡迷糊了,才會以為現實如他者也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遂自嘲一笑,道:「差不多也該餓了吧?據王管家所說,你連午飯都沒吃吧。」

  他點點頭,應道:「沒什麼心思。另外,」停了一停,道,「昨日那北番使者,終於正式向老頭子提出來人選了。」

  那般神情,無需多看便知道結果如何了。她知他是在為今後的兩邊的勢力相較而擔憂,強笑道:「不管怎樣,情況還不是最糟——畢竟你父王仍是偏向於你,而在軍權上,我們也還有肖天望那一著棋。」隨之轉移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了,我已叫人送了肉羹過來,多少吃些吧。」

  他不便拂逆她意,,慢慢食畢,忽而又開口道:「今天晚上,我就留在你這邊了。」

  她怔了一怔,面現為難之色,蹙眉道:「可是……今天我不方便啊。」

  「沒事,」他疲倦一笑,「只是想抱著你睡而已……」

  她不再多言,點點頭。隨後是疊被鋪床,吹熄了燈燭,安靜地上床,躺在了他身邊,感覺他的臂伸過來,將自己摟入了懷中,動作無比自然而又親密,心中便忽然有了些奇異的哀傷。

  那夜,懸崖之底,他們便也是這般互相擁抱取暖的呵——有時候他的某些行為,真的會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是真的有一些些喜歡她的呢?

  說與綠意紫荷等人聽,她們定會覺得很是可笑吧?是啊,她與他兩個,本都是那麼自私的人,誰會捨得多付出一些?那些想法,說到底都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萬一讓他得知,只怕她懷玉樓此生便永無翻身逃脫之日了吧?

第8章(2)

  如此想著,竟微微有些焦灼起來,若不是顧及他便在枕畔,只怕今夜便又要輾轉難眠了。念及至此,微微一擡頭,卻見他目光正定定地看著自己——雖是深夜,卻依然看得到他眼中熠熠的光彩,倒吃了一驚,下意識道:「……也還沒睡著?」

  他未答,只緩緩道:「你知道嗎——聽到那消息的時候,我忽然都只剩了想見你的念頭。」

  「我?」她愕然而笑,原先心中對自己便頗為懷疑,因而此時不知不覺間開口竟有了些刻薄,「不知惜惜何德何能,竟又讓小王爺你如此惦記?當真受寵若驚。」

  原本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略顯煩躁的話語打斷了,雖是壓低的聲音,卻仍掩不住其中的怒氣:「又是這樣神情!為什麼每一次當我認真的時候你便只會以這般模樣來敷衍我?難道我就真的那麼不可信嗎?」

  這番顧惜惜卻是當真愕然了,怔怔望著他,滿腦子翻江倒海的話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只是憋得很。

  他卻只當她依然不信,按下心頭煩躁,恨恨歎道:「算了,只怪我自己愚蠢,竟會對一場交易生出妄想,你就全當我是發昏夢囈,還是安安心心地繼續做你春風得意的懷玉樓主人——睡吧!」

  摟著她的臂忽然間便收了回去。

  「等等!」顧惜惜心裡一緊,終於情急出聲道,「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什麼是每一次你認真的時候?什麼叫做安安心心春風得意?有什麼話大家不妨明說,你又何苦這般含沙射影?倒像是我故意裝聾作啞負了你越王軒一腔真情一般——開什麼玩笑啊你!」

  「你敢說不是嗎?」他亦質問道。或許是因了黑夜的緣故,素來精通的百般機心計算忽然間盡數被遺忘,此際倒如同幼兒意氣之爭一般。

  顧惜惜冷笑,「別忘了,自一開始起,我與懷玉樓便不過是你的工具而已,除了利用價值,對你何曾有過其他意義?得了便宜又賣乖,未免太過分了吧,王爺。」

  他窒了一窒,竟然承認道:「不錯,一開始我的確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顧惜惜雖然早認清這一事實,卻依然不可避免地心頭一痛,又羞又慚。

  卻聽他又繼續道:「然而自從那次被你撞見,後來又與你起了爭執之後,我便想了很久。」

  「還記得你病癒前的那一次嗎?那時我告訴你當真很想念你,而你,你卻是如何作答的?」

  顧惜惜當然記得。那次,她滿心只恨著自己的不爭,冷靜地答他:「惜惜別無所長,然而這公與私畢竟還是能分得清,還不至於為了一己私憤而阻礙了王爺您的江山大業,請王爺儘管放心吧。」

  不由呆住,一時間再開不得口。

  他冷笑,猶且不輕易放過她,「以及薩如拉的那次。我話已至此,說了很歡喜能夠選擇你,可你又何曾有什麼回應了?」

  的確,當時自己雖是心中酸澀,卻依然沒有做聲。

  見她一直無言,他亦沒了怨氣,頹然道:「罷了,算你道行高深,全是我自作多情,才會做這般可笑的試探……」

  話未畢,她忽然主動緊緊擁住了自己,沒再讓他繼續說下去。黑暗中,卻見她燦燦雙眸直視著自己,似喜似嗔,皎若星辰——其中千般言語萬種風情,竟遠非言語所能表述,說不盡的嬌媚歡喜。

  方纔明白,所謂的「正無語凝噎」——原來喜到了某種程度,一樣也是可以同悲極一般,讓人輕易說不出話來。

  他亦怔住,一時間悲喜交集,情不能己,終於一聲歎息,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夜無夢。

  待到天亮,起身穿衣梳洗。這番光景更不比從前,間或相視調笑,絲絲縷縷的默契歡喜。只是在他欲歸去王府之際,顧惜惜踟躕良久,卻仍是叫住了他。

  「有件事,不知道告訴你之後,你會不會覺得太過於驚世駭俗——還記得你初次向我介紹青王時我說的那些傻話嗎?」

  當時她說:「不是吧?三王爺他,他居然好男色?!」

  迎著他疑惑的眼神,她一字一頓道:「你有沒有想過,若那是真的,又當如何?」

  他怔了一怔,待到領悟到她的話意之後,悚然而驚,眼神又是興奮又是冰寒,立時又恢復了到平時的神態,沈吟了一下,「若是當真,那無疑——可是,」戛然而止,忽而凝視著她道,「這般機密之事,你又怎會知曉?」

  她不曾移開眼,只是不動聲色道:「這個已經不在我需要匯報的內容之列了吧?我只是想知道,這樣是不是便足以擊敗青王?」

  看得出來,或許並非是出於自願吧,謝靖他顯然並不開心。如果能在為越王軒除去勁敵的同時,又為他贏得自由……自己應該沒有做錯吧?

  他頷首,並未計較她前半句的古怪,而是笑道:「不錯。」隨即便陷入了凝思中,顯然又在構思什麼計劃了,忽而又匆匆起身道:「事不宜遲,我得趕緊去佈置了……」

  「哎,可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證據啊。」顧惜惜提醒他道。

  他微微一笑,「放心,既然有此事實,我自能找到突破之處……惜惜,多虧了你的提點。」匆匆便往外走去,才出門,卻又回轉,「看我,幾乎忘了另一件事了。」

  顧惜惜一愣,只聽他鄭重道:「惜惜,小心你樓裡的人吧,既然可以為我效力,那麼同樣也有可能被青王收買。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證據,卻還是提防一些為上。」

  顧惜惜心中忽然便是咯噔一聲。只是聽他這種說法,護短之心卻是不知不覺升起,淡淡道:「多謝提醒。只是我樓中姐妹素來相依為命,相信不會有人做出那等事來。」

  他也不介意,微笑道:「既然你早已自有主張,那我也就不多說了。」轉頭離去,絲毫未受她態度的影響。

  彷彿是沒走幾步便遇上了人,顧惜惜只聽到小媚的聲音驚道:「咦,王爺?」

  然後他含笑的聲音道:「小媚姑娘,今日鬢上的曼陀羅花可當真嬌艷得很哪。」

  顧惜惜不禁搖頭失笑。這人哪……

  這廂小媚進來時猶且忍不住頻頻回頭顧望,迷惑道:「惜惜,為什麼總覺得小王爺看上去更加風流多情了?」神情一變,轉為促狹,「是不是昨夜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服侍得他龍心大悅?快快從實招來~~~」

  顧惜惜大翻白眼,沒好氣道:「是啊是啊,經過一夜的探索實踐,素女九法之外失傳的第十式終於被我發現了。如何,實乃青樓之喜,蒼生之福吧?」

  「啊啊果真?惜惜,那你可不能藏私哪!分享分享——」小媚果然立時笑嘻嘻作驚喜狀嚷道。

  既然對方如此配合,她顧惜惜自不好掃了她興,同樣笑吟吟道:「那是當然咯。等到改日有了空,我定會召集大夥兒,細細講與姐妹們聽。只是那時就要煩勞小媚你做下示範了啊,可不能借口推卻喲。」

  「……」

  數日後,等到越王軒再與她顧惜惜相會時,他的計策其實便已經在實施之中了。

  書房內。

  「不是吧?密告你父王?」

  驚愕地重複了一遍,睜大了眼,顧惜惜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原來是這般打算,「可是,告訴了他之後又如何?如此荒謬之事,他會相信嗎?」

  越王軒揚眉一笑,甚為自得,「這便是這幾日我所做的事情了。」迎著她迷惑的眼神,微笑道,「想想吧,這種關係之中,怨恨最深的人會是誰?」

  顧惜惜稍加思索,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看他,見他微微頷首表示確認,卻依然猶疑道:「可是……畢竟他們兩人,一個是她的夫君,一個是她的弟弟,她又怎麼可能……」

  他笑了起來,「若是你自己處在她的位置上,惜惜,只怕你的憎恨,你的手段會更加可怕吧?」又閒閒道,「就是因為那兩個都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恨得才會愈發深啊。而有她作證的話,自然由不得老頭子不信了。」

  也是……顧惜惜暗忖道。只是——

  「這樣就能夠將青王一舉擊斃了嗎?未免太輕巧了吧?」若能借皇帝之力除去青王,只怕他越王軒早就下手了,哪還等得到今日?

  「當然不是。而且這種穢聞,無論如何都不能大肆張揚,因而我從老頭子那邊得到的,是一道允許我不計任何手段除去謝靖的密旨。」幸虧他似並未察覺顧惜惜的震驚,只繼續得意道:「此人一除,便如同除了青王的左臂右膀。只是他向來無比謹慎,我們的人從來抓不著一點空子。呵呵,虧了惜惜你的發現,此次青王自身難保,除非願意拱手退出,否則便再難保全他的這位秘密情人了,哈哈。」

  顧惜惜的臉色頓時微微有些發白。

  他忽然停了下來,關切道:「怎麼了?神色很不對勁啊。」

  她強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你說下去吧。」

  見他果然又將說下去,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情急開口道:「等等——」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做到若無其事狀,對著不解的他道:「反正接下來我應該都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你的計劃,還是不用告訴我了吧。」

  他似乎越發不解,只是看著她不做聲,良久,方表情奇異地點了點頭。卻不知,顧惜惜心中自有主張——她怕自己面對謝靖萬一一時心軟露了口,因而一番權衡之後,倒不如什麼都不知道來得乾脆,亦免得自己心中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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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09:25

第9章(1)

  回到樓中,依然拋不下百般思量。對這一堆雜務,腦中卻不時浮起來他的隻言片語。

  第一次相認時,他說:「這些年你獨自一人流落風塵,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從今後就讓哥哥來保護你吧,好嗎?」

  後來他說:「到底在忙些什麼啊?看你,人都憔悴至此……」

  他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發,說:「傻話,就算不相像,你也還是我們的妹妹啊。」

  他對著自己那樣溫柔而落寞地笑的時候……

  怎麼辦?越王軒的手段,只怕再無人比她認識得更清楚。若是下定了心要對付謝靖,只怕他凶多吉少,更不用說如今又知曉了這一秘密——原先只是想助他脫離青王脫離官場,卻沒想到情況變得如此糟糕……

  其實也就一個忽然冒出來的自稱是她兄長的男子而已,其重要性,無論如何是不能與她懷玉樓的前途相比的。然而一想到那人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犧牲,卻依然覺得心神好生怔忡,無心工作。想起之前似乎在綠意那兒有看到過龍腦香,據說有凝神定心之用,遂過去想問她索要些。不料綠意那邊亦是已然告罄,只得徒勞欲返。此時紫荷卻忽然進得房來,見她兩個都在,笑道:「這下倒好了,省得我再往你房中去一趟。」

  二人正不解,無須紫荷多言,身後那小姑娘已乖巧地捧上了數團黑漆漆的物事。綠意喜道:「呵,惜惜問我要,我正愁也沒了呢,紫荷你可真是及時雨哪。」

  顧惜惜亦驚道:「哎,沈香?是哪邊的恩客這麼大方?」

  「大方的可不是什麼恩客,而是另有其人啊,我們都不過是沾了你的光而已。」紫荷笑著微微飛了一個眼風——綠意恍然,掩嘴輕笑,「沒想到上次只不過隨口說了句你最近晚上似乎有些失眠,你那謝大哥居然就立刻送了沈香過來,倒真是有心人啊。」

  「早知道就該說你最近一直在為資金周轉不便而煩惱嘛。」紫荷亦笑道。

  顧惜惜勉強一笑,心中卻是煩亂愈甚。

  綠意注意到她的異常,奇道:「怎麼總覺得你像是哭喪著臉?有這麼一個體貼的哥哥,不該慶幸才是嗎?」

  顧惜惜心亂如麻,轉身便走,被紫荷拉住,後者柔聲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像是有事情瞞著大家一樣……這麼急著是去幹什麼啊,惜惜?」

  她皺了皺眉,低聲卻是堅決道:「我要去找謝靖,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甩手便走。身後紫荷愕然許久,方才追出來喚道:「等等等等——謝靖他不就在雅閣等你嗎?」

  顧惜惜亦是愕然,隨即哭笑不得,「那你不早說?」

  紫荷嫣然,「你又沒問我,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急著是想去見他?」

  無語。

  幸而之前制止了越王軒告訴自己更多細節,不然此刻看到謝靖,只怕自己就會不由自主地露了口風吧?

  饒是如此,這般沒頭沒腦地忽然告訴謝靖,讓他自己這幾日要多加小心的時候,顧惜惜心裡的負罪感依然瀰漫得一塌糊塗,並且變本加厲了。原先也不過是對不起他謝靖一人,如此卻恐怕是連他小王爺的信任都給一併辜負了。

  如此突兀,怪不得謝靖會愣了一愣之後方溫和道:「怎麼了?」

  顧惜惜最怕他這一句追問,沒想到該來的終究是來了,還是躲不過,只得無奈道:「請恕惜惜不便多說,反正請謝大哥自己小心一些吧。」

  幸而謝靖最是好涵養,一看她為難的模樣便沒再追問下去,點點頭,「好的——謝謝你的提醒,惜惜。」

  可憐顧惜惜心神煩亂,雖然至此方稍稍鬆了口氣,然而談話中間卻仍是難免會心不在焉。好在謝靖素來體貼人意,又怎會看不出來?於是沒多說幾句,便借言俗事纏身離開了。

  顧惜惜送他至門口,目送他離去。只是走了幾步之後,他忽然又回過頭來看她。陽光下,人群中,顧惜惜愕然發現他的眼神,已不復最初的清冷無波,而是夾雜了諸多複雜的情愫,深沈似海——饒是自己一向自負善於察言觀色,此時亦看不透他的真正想法,不由呆了一呆。

  然而只是這麼一瞬,他便似自知失態,又歉然一笑,轉身離去了,只剩下顧惜惜依然回不過神來,杵在門口發愣。

  忽然間,很久前小王爺的那一句話便浮上了心頭:「謝靖此人心計極深,惜惜,自己小心應對吧。」

  心計極……深嗎?

  身邊人來來去去,一片熱鬧喧嘩。一貨郎擔打身畔經過,顧惜惜便聽見了滿街的撥浪鼓聲:「銀器打造——來!價廉物美——來!銀器打造——來——」

  忽然心裡一動,臉色頓時劇變。

  一個半時辰之後,在那家有著百年老店之稱的玉器鋪——桓祥齋中,老主人點點頭,再一次不厭其煩地對面前的女子重複:「顧姑娘,不會錯的,這還是當時你們樓中當年曾是花魁的瑤姑娘,親自前來定的樣子,說是要送給令堂做生日禮物,這字,還是當年我親自刻的呢。」

  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玉珮遞還給顧惜惜,「敝店制的這些玉器,雖然簡陋,卻都也是記錄在案的,若顧姑娘實在不信,我這就讓人去拿了那年的賬簿過來——咦,你沒事吧,顧姑娘?臉色這麼差,要不要先坐下來休息會兒?」

  顧惜惜慘然搖搖頭,拒絕了那主人的善意。顯而易見,那玉珮原來不過就是一個謊言而已——至於其他的細節,若是有心打聽,完全能夠打探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其實自一開始,她懷玉樓便早暴露在他青王的監視之下,然而謝靖不僅沒有揭穿她們,甚至還來了個將計就計上演了場認親的戲!

  如此簡單之事,虧自己居然一直不曾想到過!如今終於認清了,卻已是大錯已成,被那所謂的手足給徹底地欺騙了!

  只是現下卻再無時間悔恨自責——匆匆離了桓祥齋,腦中只剩了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定要快些通知越王軒,青王他們只怕已經有所警覺了——也不知會不會對他的計劃造成致命的影響,若是當真……

  顧惜惜沒再想下去了。正疾走間,忽看到道旁一輛閒置的馬車,趕車的是個癩了頭的漢子,此時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車前看街上風景,不由大為欣喜,趕上去便對那漢子道:「大哥,越王府,盡快!」

  那癩子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一口價。」伸出了三根手指。

  顧惜惜此時雖然心急如焚,卻仍忍不住愕然,隨之憤然,「哇,你搶錢啊?」

  他又愛理不理地冷冷轉過了頭,顧惜惜恨得直咬牙,奈何左顧右盼,這街上卻再見不到別家馬車伕,只得忍氣吞聲道:「算了,三兩就三兩——快點啊!」

  襆襆的車伕大哥方才側了側身子,讓出地方來讓她進車。顧惜惜匆匆忙忙掀起車簾,不意一眼之下看到車中居然似乎有人坐著,呆了一呆,慌亂中情知不好,一聲「救命——」才出口,身後立即有人摀住了她的嘴,緊接著只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劇痛襲來,頓時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身後那人將昏迷的她往車內一塞,自己亦跟著進了車廂,那馬車伕更不遲疑,一聲吆喝,答答答的馬蹄聲響起。

  稍頃,街道便又恢復了初夏午後特有的安寧。

  睜開眼的時候,卻沒和意料中一樣,身處陰森恐怖的地牢之中。

  相反,這竟是一間頗為舒適整潔的房間,桌椅幾凳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張床讓自己躺著,若不是自己是成大字形被緊緊綁在床上,這般安排,倒更像是住客棧一般。

  顧惜惜不由一怔——但很快便又醒悟到,這應該只是為了避免讓人發現而已。

  嘴中亦被塞了布團,想是為了防她在劫持中醒來大喊大叫吧。不知為什麼,腦中依然有些昏昏沈沈的,思索起來亦極是費勁。

  毫無疑問,定然是因了越王軒的緣故,因此劫持自己的人也定是青王那方了。想來想去,其他也沒什麼值得劫持自己的事情,自己方才才與謝靖說了小心,難道對方便是為了越王軒的那個計劃?

  門一開,顧惜惜不由心裡一驚。艱難地轉眼望去,卻仍一無所見,直到那人走進了床邊,方才看到對方年約三十五六的模樣,正是朝中的林禦史林仲景,顧惜惜不由越發心驚。

  此人屬少數的青王一派,平時默默無言,最是不引人注意——然而如今既讓他來審問自己,可見他平時都不過是韜光隱晦,收斂光芒而已。愈是這樣的人便愈是可怕,顧惜惜此時只願自己這個看法是錯誤的,或者這位林大人正好例外吧。

  他低頭凝視了顧惜惜片刻,方才取出了她口中的布團。

  顧惜惜忙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方才怒目相視,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抓我?這是哪裡?」

  林仲景微微一笑,道:「顧姑娘,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就不用再演戲了吧?」

  聽到他的回答,顧惜惜心中便是一涼,卻仍然不放棄掙扎作茫然模樣,「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什麼人,憑什麼抓我?說啊!」

  他只笑笑道:「顧姑娘識得的貴人多,不認識我小小一個禦史倒也是正常的。只不過,謝長史他倒有句話托我轉告:多謝顧姑娘你的提醒——顧姑娘不會說也不認識謝長史吧?」

  」……」顧惜惜頓時語塞,此時對謝靖僅存的唯一的一絲希望亦終於破滅,眼神一暗,無言可對。

  那林仲景知她默認,大為得意,道:「其實顧姑娘無須擔心,之所以請你來此,只是想請你回答幾個問題而已。只要姑娘肯配合,我這就替姑娘解了這些東西不說,還定會好好地跟姑娘賠禮道歉,再八人大轎送姑娘回懷玉樓去——如何?」

  顧惜惜皺眉道:「什麼問題?說吧。」心中卻已隱隱猜到。

  果然,只見那林仲景一擊掌,笑道:「痛快!顧姑娘果然不同尋常,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直說了吧——我想要請教的是,小王爺究竟打算如何對謝長史不利?」

  顧惜惜抿了抿唇,誠實道:「我不知道。」眼看林仲景笑容一僵,忙又補充道,「我真的不知道——這種軍國大事,小王爺他又怎會洩露給我?我不過是負責做些跑腿的事情罷了。」

  林仲景冷冷一笑,道:「顧姑娘看來還是不願與我合作?別當我不知道,你們遇刺時候的事情——越王軒他一向心狠手辣,何時竟會甘冒重險也要帶著一個累贅一起逃脫?跑腿……哼哼,若是每個為他跑腿的人都能讓他這麼在意,他當真還是越王軒嗎?」

  這一節顧惜惜之前卻當真忽略了,如今在這種情景之下聽他一個旁人這麼分析來,不由怔住。

  只聽他又繼續道:「顧姑娘,你是個聰明人,又何必為了區區旁人而犧牲自己?雖然謝大人吩咐了要對你好生看顧不得得罪,可我的耐心最是有限,若顧姑娘仍不願意坦誠相待……」笑得頗含深意,威脅之意盡在其中。

  顧惜惜打了個寒顫,只是掙扎在道義與利益中,一時仍未開口。

  林仲景看她似是心動,亦放緩了聲音道:「這樣吧,再給你半個時辰的考慮時間。半個時辰之後,希望顧姑娘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言盡於此,顧姑娘,好好考慮吧。」

  顧惜惜困難地點點頭,巴不得他早點離開。一待門合上,立即便緊張地思索起來。

  適才他提及墜崖之事,當真叫自己大吃一驚。能得知此事者寥寥,而且聽得出來他們還知之甚詳,王管家既說了那幾個刺客是為主報仇,那麼便排除了他們是幕後主使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只能是他越王府或自己懷玉樓中有知情人告知了他們這一事。而若是越王的人,既能得知此事,肯定是他身邊頗受信任之人,此次越王的計劃他多半參與其中,那麼青王他們就根本不需要再劫持自己——除非是自己懷玉樓中的人,因為自己當時拒絕了參與越王軒的具體計劃,所以大家對此也全都不知情,無法繼續提供有效的情報,因而只能選擇撕破偽裝,直接逼問自己。

  原來,姐妹中果然有與青王的勢力相勾結的!

  能知道這些事並明瞭細節的人,數來數去不外乎小媚、紫荷以及綠意三人而已。小媚性愛胡鬧,綠意溫柔大方,紫荷嫻雅博識——大家一起撐著懷玉樓多年,若非這番被逼到了這一地步,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她們之中竟會有背叛者……

  念及至此,不由咬了咬唇,心中疼痛不堪。

  又想到小媚的反常以及對綠意的懷疑……

  哀歎一聲,自罵:如今自身難保,竟然還有餘暇去想這今後之事,努力把當下先應付過去才是正理——於是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半個時辰之後,門開了,林仲景帶著笑意走了進來,「如何,顧姑娘?」

  顧惜惜歎了一聲,道:「大人,請幫忙解開這些繩子吧,捆得也實在太緊了。」

  發現顧惜惜的失蹤,懷玉樓中諸人大亂。只是為了避免其他不知情的姐妹們可能會引起的騷亂,小媚等人決定再次對樓中隱瞞消息,只是加緊了與越王府那邊的聯繫——當然,嫌疑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青王與謝靖的身上,卻礙於人證物證俱無,一時亦心急不得,只能竭盡全力尋找而已。只是偌大個京城,尋找一個失蹤的女子,卻又是談何容易?

  二日之後,京城中卻是動盪忽起——北番公主薩如拉遇刺身亡,長史謝靖護駕不力,被拘待審。

  青王蚩在朝上為謝靖洗脫冤屈,反遭皇帝一番怒斥,若非越王軒及眾臣勸退,只怕父子便當場翻臉了。眼見皇帝餘怒未歇,青王只得恨恨而返。是夜,皇帝卻密詔青王入宮,屏退左右一番密語,具體內容除了兩人再無他人知曉,但內侍看到青王離去之時的神色,卻是愈發難看了,並且之後不知為何,青王竟絕口不再提那謝長史之事了,不由令人納悶萬分。

  至於審查之事,則是全權交與了越王軒處理。未幾,審出謝靖原是受了那北番東部餘孽的賄賂。彼時北番內亂已然結束,謝靖卻勾結東部餘黨,刺殺了薩如拉,旨在挑起北番與本國戰亂,以便於他們從中坐收漁翁之利。

  朝野為之震驚,北番首領巴圖聽聞消息之後勃然大怒。雖然那幾名逆賊已被絞首示眾,並且首級已送達至北番,卻依然難平失女之痛,趁著北番軍新勝的銳氣,一舉南下。所謂哀兵必勝,那消息傳來,國中頓時一片人心惶惶。

  在這種情況下,青王蚩自是義不容辭地披掛上陣,率領著精銳之軍北上應敵去了。臨去前,他忽然回頭,對親自前來以壯軍容的禦駕深深望了一眼。禦駕後的諸臣只道三皇子心繫父王,實乃孝悌與勇武兼備也,卻無人知曉青王這一眼的真正含義,其實只為了提醒皇帝,出征前與他立下的那一約定而已——以此役的戰勝,來換取謝靖的平安。亦無人知,年老的國王此時雖面含著勉勵的微笑,卻正於心底作無聲的怒斥:「冤孽啊——冤孽!」

  憤怒之中,卻依然掩不住絲絲悲涼。

第9章(2)

  「啪啪!」

  重重兩聲響起,顧惜惜的雙頰上立刻便多了兩個掌印。正要掙扎,手上劇痛,那林仲景已經緊緊扭住了她的雙手,饒是她早料到會有這一結果,亦被此時林仲景陰沈的怒色嚇住了,一時動彈不得,只能懼道:「……大人?」

  林仲景一字一頓道:「賤人,你好大的膽子!」

  眼下情景,對她實在是不利至極,然而顧惜惜卻仍忍不住心中一絲歡喜,才想說「難道……」

  那林仲景看她眼神,知她已經猜到,果然咬牙切齒道:「沒想到我林仲景居然會栽在你這個賤人手裡——什麼逼宮,什麼篡位,啊哈哈哈哈,顧姑娘,你果然編得好謊言!」

  顧惜惜大鬆了一口氣,得知多半那越王軒計謀已然得逞,內疚之心稍減,神色便從容了起來,甚至面上帶了些笑意,道:「不錯,林大人,我的確是欺騙了你。」

  頭頂忽然劇痛,原來那林仲景一怒之下狠狠扯住了她的頭髮。顧惜惜卻面不改色,只笑道:「林大人你死到臨頭了尚不自知,惜惜實在為你不值啊。」

  為了配合自己這話的說服力,還不得不強忍痛楚,甚至得裝出一副高深的微笑來,一邊心裡卻將這林仲景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遍——好痛啊!

  林仲景的手果然稍微鬆了一下,冷聲道:「死到臨頭?」

  顧惜惜趕緊打折隨棍上,點點頭——用力過大,這一動髮根便又是一緊,連著連心都提了起來,差點脫口而出一聲慘叫,忍痛道:「沒錯。聽林大人口氣,越王的計謀應該已經得逞了,誰勝誰負,難道林大人還看不出來嗎?越王的手段,大人也是知道的,難道你就不怕將來青王失勢後,越王軒對大人你耿耿於懷嗎?」

  林仲景頓了一頓,忽地狂笑起來。

  顧惜惜不明所以,心中卻忽然又湧起了不安的感覺。

  只聽他邊狂笑邊道:「誰告訴你越王軒必勝了?如今勝負依然未定,不過與其關心那個,你還不如多操心自己的命運吧!」

  「……」顧惜惜呆了一呆。以她對越王的理解以及上次越王難得的鄭重的神情,雖不知具體計劃,她也知那必定是破釜沈舟孤注一擲之事,因而才會分外擔心謝靖。然而……莫非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他的計劃依然受到了阻礙?

  林仲景看她神情驚愕,大為解氣,又冷冷道:「不過你放心,在青王還沒露出敗跡之前,我還是捨不得直接殺了你,好歹也要出了這口惡氣……」

  顧惜惜如何會不認識他那一目光的含義?頓時冷汗全冒了出來,驚慌亦已不須假裝,「你、你不會是想……」

  「答對了。從前還有謝靖護著你,如今看誰還能救你!」林仲景原先的陰沈此時全換作了淫褻,一手鉗制著顧惜惜的雙手,「既然身為鴇母,床上功夫也肯定不差吧?哼,服侍得我高興了,也許還能考慮減輕對你的懲罰……」伴著話音,一手便去扯她的外衣。

  由於前幾日的「合作」,顧惜惜已被允許在這房中自由活動,只是不能離開而已。此時又驚又怒,情知呼救無用,只是悶聲奮力掙扎,卻又如何抵得過他力大?外衣很快便被撕破,那林仲景陰聲道:「還敢反抗?哼,惹得大爺火起,就別怪我太粗暴——」

  忽地戛然而止,一聲悶哼。原來顧惜惜趁他開口說話力道減弱之際,提膝盡全身之力,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趁他手一鬆的剎那,倉皇奪路而逃。

  身後那林仲景嘶聲道:「攔住她!快——」

  才奮不顧身地撞開門,眼前一黑,卻是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彪形大漢,已不知何時擋住了自己的所有去路,絲毫無視她的掙扎,便如老鷹抓小雞一般,輕而易舉地重新將她扔進了房裡。

  看著眼前手足重新又被捆縛起來的顧惜惜,林仲景眼中除了怒火,更多了一絲嗜血的興奮。

  「很想逃是不是?」他玩弄著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的一條鞭子,忽然間重重一鞭抽了下去。

  顧惜惜一顫,頓時慘叫出聲。只是嘴中又重新被塞了布團,出了口卻只是一聲含糊的咿嗚而已。那一聲悶悶的呻吟卻彷彿越發刺激了那林仲景,他眼中詭異的興奮竟是愈來愈熾,喘息亦是愈來愈急。只聽噼啪聲不絕於耳,那鞭子接二連三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終於,在某一鞭落下之後,一聲輕微的「嗤」聲,薄薄的中衣再遮掩不住顧惜惜的軀體,應聲支離破碎。

  鞭子終於停了下來。

  雪白的肌膚上映著殷紅交錯的鞭痕,分外的嬌艷驚心。房中忽然靜了下來,只聽得到他愈來愈粗重的喘息聲,一聲,又是一聲。

  終於把持不住,他忽然便扔了鞭子,一把扯去自己的衣服,狠狠地朝她撲了上去。

  顧惜惜只覺得心跳似乎停止了。那猥瑣的臉就近在咫尺,毫無顧忌地冒著淫褻的光芒,儘管鞭傷依然疼痛不已,身體的感覺卻是異乎尋常的靈敏,他的手的每一次粗暴的揉捏搓弄,都清晰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似無數毛毛蟲在身上爬動一般,不由驚懼地瞪大了眼,卻依然只能發出含混的嗚嗚聲。只是她的掙扎,只愈加激起了林仲景的慾望,用力一扯,身上便再無片縷可遮擋。

  鋪天蓋地的絕望。

  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識,眼前一片黑暗。只是在眼角,那一行淚卻終於慢慢地滑落了下來。

  忽然間——

  「砰!」

  一聲巨響,在門窗墜地的漫天塵灰中,壓在她身上的林仲景愕然回頭……

  輕裘緩帶,長髮薄唇。鳳目中卻是濃濃的嗜血的慾望。

  那個陰狠如同修羅的男子,當真還是那個一貫優雅從容的越王軒嗎?

  越王軒永遠說不清自己在看到那一幕場景時的心情。

  自責?憐惜?憤怒?

  只是恨。恨不得將他親手撕裂成碎片的憎恨——尤其是在看到她的神情之後。

  那個鎮定自若勇敢幹練的顧惜惜,那個刁鑽潑辣偶爾迷糊的顧惜惜,那個眼神熠熠與自己歡喜相擁的顧惜惜,而今赤裸著蜷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眼角卻猶帶淚痕。

  很久之後再想起來,越王軒方才意識到,或許,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早已超越了自己所以為的吧?

  雖是昏迷之中,卻似乎仍是感覺得到那刺骨的疼痛,忍不住一聲呻吟便自唇間逸出。似醒非醒間,依稀竟彷彿看到他的臉便在自己身邊,一時忘卻身在何處,辛苦摸索著抓住他手,費力地一字一句道:「對……不起……怪我……」

  明明是自己的聲音,聽在耳中卻是奇異的遙遠,那麼沙啞,那麼陌生。

  「你放心,我都已經知道了。」

  他低低開口,笑意中居然有著溫柔與憐惜。

  果然是夢呵……顧惜惜苦笑。一時心力交瘁,巨大的疲憊襲來,終於又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等到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睜眼,卻聽得一聲驚喜的歡呼:「醒了醒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將她圍了起來,一片七嘴八舌的關切之聲。

  原來,這並不是自己在做夢!

  一時間悲喜交集,居然說不出話來,更不用說聽清她們的問題了。諸人看她反應異常,不禁面面相覷,房中便靜了下來。

  綠意緊張地喚道:「惜惜?惜惜?」

  顧惜惜卻只是慢慢環顧著周圍眾人寫滿了關切的臉,終於開口,慢慢地澀聲道:「真好……沒想到居然還能夠活著再看到你們……」

  終於放下心來,舒了口氣的同時卻聽到了這句話,大家的眼圈便微微有些紅了。最是無機心的秀璣便忍不住脫口道:「都怪我們太沒用了,惜惜,沒有及時找到你的下落,才會害得你……」

  彎了彎唇角,顧惜惜勉強微笑,「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餓了,有什麼吃的嗎?」

  綠意無奈,點點頭道:「嗯,已經叫人燉了銀耳燕窩粥,這會兒想必也該好了,我這就去拿來……大家也一起出去了吧。惜惜,你先躺著等會兒好不好?」

  轉過身,身邊諸人的微笑便盡化作了擔憂。

  看著眾人終於依次離開,顧惜惜慢慢坐直了身。蜷在床腳,抱著自己的身子,忽然便那麼微微地,顫抖起來。

  「去死去死去死吧……總有一天,林仲景,我一定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發誓……」

  雖然只是喃喃自語,卻哪掩得住,那滿滿一腔的怨毒?

  次日下床,儼然又便是往日那談笑風生、巧笑倩兮的懷玉樓主人顧惜惜。

  熟識的顧客與她寒暄,被問及為何許久不曾得見時,她或但笑不言,或軟語嬌嗔含糊其辭。雖然面色蒼白,卻依然不改神清氣爽的模樣,看得原本暗自擔憂的姑娘們一起鬆了口氣,不約而同暗自佩服她的堅強,於是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招呼客人去了。

  唯有綠意,不時回頭望她,眸中浮著隱約的憂慮。終於得空,看她獨自進了房間,便尾隨了進去,令原本將頭埋在臂間的顧惜惜稍微吃了一驚,擡起頭來,看到是她,強笑道:「大概還沒完全好,才這麼會兒工夫居然就覺得累了,你可不準笑話我啊。」

  綠意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並未應她的話,只是溫柔而沈默地看著她。直到她的笑容開始僵硬,神色亦開始發苦,綠意方才柔聲道:「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弄斷了你娘的珍珠簪子那件事嗎?」

  「……」顧惜惜實在是強笑得累了,苦著臉不解地看她。

  「那一次大家找了一天多,後來才發現原來你躲在柴房裡,硬是不吃不喝也不敢吭聲,只怕被你娘責罰。」

  凝視著她,綠意的眼神溫柔無限。

  「這一次,又想把自己藏起來了嗎,惜惜?」

  顧惜惜沒再說話,只是垂下了眼,半晌,方才低低道:「謝謝你,綠意……

  「其實,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甚至厭惡的人任意淩辱——這就是你們每天所必須面對的事情了吧,憑什麼我就能妄想守身如玉?綠意,謝謝你們從前對我的幼稚的包容……」

  綠意拍拍她的背,沒有再開口。

  顧惜惜一邊站起身來,展顏笑道:「好了,該幹活去了,再下去就該成偷懶了吧?被小媚看到了怕又——」

  戛然而止。

  難怪之前一直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只是此刻方才意識到是什麼,愕然駐足驚問:「咦,小媚呢?差點都忘了,為什麼都沒見到她?」

  綠意神色頓時為之一窒。片刻後,她才彷彿終於下了決心,歎道:「要是你永遠都不會注意到該多好。

  「原本還想過幾天再告訴你,卻終究還是……唉。聽好了,惜惜。」

  彷彿在考慮措辭,她停了一停,神色凝重。顧惜惜早在見到她這般神情之時,心中便升起了隱隱不祥的預感,情知事關重大,亦未急著追問,而是靜靜地等著,只聽綠意方才緩緩道:「小媚她其實,早已被青王收買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8 15:10:16

第10章(1)

  顧惜惜驚得退了一大步,只是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一時竟開不得口。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接受這件事,大家也都一樣。」看到她的震驚目光,綠意苦笑著解釋道,「可是,之前很多事情都被青王那邊佔了先機,好像他們早知道了我們的機密一般——難道你沒覺得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嗎?以及之前那次,自她去了青王府之後,就一直有些怪怪的,還有意無意地干擾大家的活動,那時我們就更覺得不對勁了。等到後來你失蹤,樓中一片混亂,她也便趁亂消失了——諸多證據,由不得我們不信。」

  「單憑這些就能判斷是小媚她出賣了我們?不可能!」顧惜惜勉強鎮定心神,冷靜道,「樓中有內賊確實不假,可不會是小媚。她莫名地失蹤,為什麼不會是也和我一樣被劫持呢?至於上次……」

  忽然噤聲。

  想起了她曾經神色古怪地問自己:「若你發現我們樓中……有姐妹背叛了大家,你會怎麼做?」忽然間一陣心寒。

  綠意見她臉色陰晴不定,知她心中疑慮,點頭道:「你說的是沒錯,然而又該如何解釋紫荷會看到她曾出現在青王一側的原因?另一個不可動搖的事實則是,」看著顧惜惜的眼,她慢慢道:「我們在她的房中,翻出了好些來不及銷毀的,她與青王那邊的零碎密信!」

  合上眼前的這封密函,忽然間,只覺無限疲憊。

  證據確鑿了,是不是?

  可是,為什麼會是小媚?

  想起她擔憂地看著自己道:「很累吧,可憐的惜惜?」俯下身來抱住自己的樣子……

  小媚,小媚,怎麼可能會是你?

  驀地,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肩,身後傳來他含笑的聲音:「這麼快就沒事了?」

  他邊說邊坐了下來,微笑道:「本來早想過來看你了,偏那群老頭不知趣,又嘮嘮叨叨了半日。」

  顧惜惜深吸了口氣,暫時撇去小媚一事的煩悶,站起身來,垂下了眼道:「對不起,都怪我鬼迷心竅,才會給王爺的大計帶來諸多麻煩。真的相當抱歉。」

  他愣了一愣,揚眉,「那日我不是已經說了嘛,這次就算了吧。而且讓我想不到的事是,你居然寧可犧牲自己,也並未說出什麼——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她依然不曾擡頭,淡淡道:「沒什麼可奇怪的。王爺的計劃我並不知情,即使想說,也沒什麼可招供的。」停頓了一會兒,又打起精神問道:「那個……如今朝中形勢如何?可需要我做些什麼?」

  他點頭,「我正是為了此事來和你商量。」

  在她耳邊低低道了幾句,顧惜惜神色中閃過一絲驚駭,猶豫片刻,終於點頭道:「既是你決定的事,你自去做好了。」

  潛台詞是,無論怎樣,她都會站在他的身後。

  他自然聽得出來,長聲而笑,歡喜非常。

  只是直到他笑畢,她方才道:「只是有一事,能否請你幫忙?」

  見他頷首,低低道:「我想知道小媚現下究竟……是生,是死?」

  送走了越王軒,紫荷等人方才再次進房,只見顧惜惜一手支頤,只是怔怔發呆,聽到她們進來,卻是頭也沒回,不由小心問:「怎麼了?難道……是小王爺又說了什麼混賬話嗎?」

  顧惜惜回轉頭來,眼神中竟是茫然,慢慢搖了搖頭,道:「剛才他告訴我,謝靖已經死了。」

  紫荷綠意自是已經知道了青王與皇帝的那一協定,聞言同時倒吸了口涼氣,不約而同驚道:「死了?」

  顧惜惜點點頭,神色惘然,「據他說,他是在獄中自刎的……而且,為了避免引起騷亂,此事暫時還被封鎖了,所以大家才會都不知情。」

  綠意愕然道:「那……青王他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吧?」

  紫荷頷首,「只怕接下來又麻煩了。青王他,畢竟依然手握軍權呢。」

  顧惜惜輕輕一歎,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並未接話。

  數日之後。深夜。

  咕咕……咕咕……

  饒是笙歌不斷的懷玉樓,此時亦早已一片安靜,來尋歡的客人或者離去,或者已經酣然沈睡,只餘下了灌木中偶爾傳出的鳥叫,也是怯生生叫的一兩聲,便彷彿也知道了自己的不合時宜,羞愧地停了下來。

  猛然間竟聽到小徑上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那鳥頓時驚得飛起,撲簌簌一聲,停在了高處的枝頭上。這才稍微安心了些,圓圓地瞪大了眼,好奇地看著這個黑乎乎的身影,一邊前後顧盼,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後門走去。眼看快出了後園,終於,她的面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愈加加快了腳步——就在那一瞬間,忽然周圍火燭大亮。

  她情不自禁地輕「啊」了一聲,退後了一步,在看到火光映襯下眾人的臉之後,霎時間更是花容失色。

  儘管已經料到了這一結果,顧惜惜的臉色卻越加蒼白了幾分。無言地與她對視半晌,方才沈沈開口道:「沒想到當真是你,紫荷。」

  紫荷且驚且笑道:「搞什麼啊你們,就算要嚇我也不必這麼興師動眾聲勢浩大吧?惜惜,你真是越來越愛開玩笑了,什麼沒想到當真是我,彷彿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不就是出來散散步嘛,呵呵。」

  越王軒微笑道:「紫荷姑娘果然是好興致呵,只可惜,等在門外的車伕卻是一早就全招了哪。怎麼,紫荷姑娘散步還須徑奔青王王府嗎?」

  紫荷環顧身前身後幾名甲兵,再看看顧惜惜的神色,笑意慢慢僵硬,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咬牙道:「好吧,我認栽。只是,能否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破綻,才會讓你開始懷疑我的,惜惜?」

  顧惜惜移開了眼,淡淡道:「與你說了也不打緊。

  「之前小媚不是去了青王府之後就開始變得很奇怪了嗎?那是因為你們故意讓她對綠意產生懷疑的吧?

  「這樣我若是不相信小媚,則正中了你們的反間,而如果我決心相信小媚,那麼也勢必將懷疑綠意……  也就是說,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懷疑到你紫荷的身上。」

  她又冷冷一笑道:「可你想不到吧?正是因為這點,反而讓我懷疑是你——更何況,唯一據說看到過小媚與青王在一起的人便是你了,你不覺得,這太奇怪了些嗎?」

  紫荷神色灰敗,恨恨道:「所以,你就故意告知我謝靖的死訊來試探我?」

  「不錯——若非你也深知謝靖的死活對於青王的重要性,你又怎會甘冒危險也要將此消息告知青王?」顧惜惜冷然道,「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青王究竟對你允諾了什麼,竟能夠讓你背叛大家,甚至不惜……殺害小媚?」

  「什麼?」

  發出這聲驚叫的卻並非紫荷,而是此時匆匆趕來的綠意。越王軒代替顧惜惜向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是的,小媚落到青王手上沒幾天,就被他殺了。」

  綠意愕然摀住了嘴,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顧惜惜踏上了一步,逼問道:「為什麼——紫荷?我樓中可曾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能狠得下來心來這麼對付我們?!」

  或許是破罐子破摔吧,紫荷已沒了驚惶之色,聞言更是冷笑道:「沒有。可是難道你當真不明白嗎?現在還裝什麼傻?

  「論長相論才識,我紫荷究竟有何處不如你?憑什麼你就是紅花我就只能是綠葉?那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就連他,看中的也只是你?」

  纖指所向,饒是他越王軒鎮定,此時亦不免神情尷尬。

  「我努力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多,而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過我?哈哈,我這又算什麼?」

  顧惜惜愣住,「紫荷,你竟是因為……喜歡他?」

  「呵,於是我告訴自己,既然不能成為他愛的人,那麼,就成為他的敵人吧——至少,還能讓他恨。」撇過頭,紫荷的臉上依然不見悔色,「反正早在作這決定的時候,我就想過會有敗露的可能,是自己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何況也已經有了個墊背的……如今既已被你看穿,哼,隨便你怎麼處置吧。」

  越王軒看了顧惜惜一眼,後者輕輕點頭,對他道:「既然如此,那就請你解決吧。」

  他含笑道:「那要手下留情嗎?」

  顧惜惜沒再看紫荷,只是淡淡道:「只怕小媚不會答應。」

  他心領神會,微一頷首。紫荷亦不再掙扎,任由殷甲等人將自己帶走了。路過愕然的綠意時,略作一停,輕笑了一聲,卻繼續向前走了。

第10章(2)

  很快,現場只剩下了惘然的顧惜惜與綠意二人了。顧惜惜方才有空將事情草草與綠意說了一遍大概。

  其實以綠意的聰慧,亦差不多能猜著了,只是聽完之後,默然良久,忽然望向她道:「惜惜,這是你日裡與小王爺商量好了的嗎?」

  顧惜惜點點頭,忽然發現綠意眼中掠過隱隱哀傷,猛然醒悟到她這麼問的緣由,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狼狽解釋道:「對不起,綠意,我並不是故意想要對你隱瞞,只是……」

  可是,難道你就當真沒有對我起絲毫提防之心嗎?原來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寧可相信越王軒,也不願再相信我們了吧?

  移開了目光,綠意的質疑卻終究不曾說出口——當真說了,只怕也不過徒增尷尬吧?

  雲淡風輕地笑笑,打斷了她的辯解,依然是溫柔的綠意,溫柔地叮嚀:「嗯,我明白。既然事情已經完結,那你還是早些回去睡了吧?小心別著涼了。」

  顧惜惜看著她熟悉的笑容,抿了抿唇,忽然之間心便又亂了。

  越王軒那個最簡單的法子很快便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了。未幾,宮中便傳出了皇上偶染風寒的消息,且因年老體弱,竟開始纏綿病榻。原本性子便不算溫和,病中更是越發不耐,竟連德妃前去探望都被拒之門外。

  數日不朝,朝中文武無不愁雲壓頂。

  此期間暫時亦無她懷玉樓可幫得上忙的地方,因而當數日未見的越王軒出現在顧惜惜面前時,不可諱言,顧惜惜頗為意外。

  越王軒的笑容卻難得極為燦爛的樣子,乍見面,亦不多言,直接便道:「還記得那條咬傷了你的瘋狗嗎?」

  瘋狗?

  顧惜惜怔了一怔,方才明白他意所指,臉色便是一寒,點點頭,道:「怎麼?」

  「前些日子他改投了老七,結果,呵呵,卻沒想到被老七來了招棄卒保車,落到了我手上。本來這等人亦無多大價值,不過忽然又想到,倒剛好拿來讓你消消氣——怎樣,這份禮可合你的心意?」

  他說得輕鬆,顧惜惜卻又如何不知,這其中定然經過了不少波折計算。原本因為忙於樓中事務,此事已壓至心底,此時被他這麼一提,當時的憎恨頓時又全都冒了出來。才想說什麼,卻見他輕輕一擊掌,門外頓時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漢子,躬了躬腰,卻沒說話。

  顧惜惜疑惑地看向越王軒,後者笑笑道:「那林仲景此時關押在天牢中。這位是吏部的楊參書,你想怎麼做儘管吩咐他吧,他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幫你執行。」

  她方才恍然,看著他良久,結果卻依然只能點點頭,輕輕道:「謝謝你。」

  走進陰濕的地牢,腐臭之氣頓時撲鼻而來。那楊吏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疏眉細目,臉色蠟黃,一看便知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此時微微瞟了一眼身後的這個女子,原以為她至少會皺眉掩鼻,熟料她卻依然只是鎮定地走著,便似絲毫不曾注意到這邊的環境一般,倒微微有了些驚奇之意。

  不久便到了關押那林禦史的監牢處。他自從被囚之後,自知凶多吉少,日日只是奄奄待斃而已。此時牢門一開,他更是連頭都不擡,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只是來人進來許久,卻始終一言不發,終於讓他忍不住擡起了眼。

  紅絲鞋,繡羅襦,再往上,是一女子蒼白的臉。

  四目相對,她先對他嫣然一笑,輕啟朱唇:「又見面了,林大人。」

  良久之後,對著變得空空的囚室,看著一地狼藉的血汙,她依然怔怔地發呆。

  是否當真覺得輕鬆了?

  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覺得很痛快,卻沒想到事至此時,竟只剩下滿心茫然。

  啪!啪!啪!

  數聲擊掌,打破了室內的靜寂。他微笑著自外踱入。

  「這是你第一次用刑吧?從今以後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妨跟自己說:我連人都殺過了,還有什麼是我不敢做的?」

  聽到他的聲音,她忽然間感覺居然好了許多,勉強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是啊,正如某些人,連有些位置都敢篡,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嘖嘖,口舌如此惡毒,就不怕將來沒人敢要嗎?不過臉色看上去倒是當真好多了。」

  她不言,半晌擡起頭來,定定望著他眼,神色竟是罕見的認真,「喂,午夜夢迴的時候,想到身邊的人竟是這般殺人不眨眼的,你會不會覺得毛骨悚然?」

  他愣了一愣,忽然微笑起來。眼前這個努力作出輕描淡寫的樣子的女子,雖然裝得堅強,終究還是有些軟弱的吧?

  微笑著俯首察看地上的血跡,故意答非所問道:「剛才便聽到了聲聲慘叫,如今再看這裡的痕跡,雖然是第一次,卻能做得這般狠辣決絕,惜惜,大有個中潛質啊。」

  她咬了咬唇,臉色白了幾分,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只是才行得幾步,臂上一緊,卻被他一陣大力扯轉了回來。

  那男子正低頭看她,依然是微笑的柔和的眼神,「那你呢?想到枕畔之人日夜謀劃的是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可會覺得心驚膽戰?」

  她亦是怔住,望著他奇特的雜糅了溫暖與冰冷的笑,良久,忽然像是緩解過來,又想起了什麼,竟慢慢笑出了聲,「呵,你知道剛才我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了嗎?」不顧他不解的皺眉,連笑帶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俗話?忽然發現倒是很配現在這場景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

  他啞然失笑,「什麼詞不好用,卻用這麼俗的?」

  「那你說該用什麼?」不服氣地擡頭,她就不信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形容了。

  他不假思索,隨口道:「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丘之貉/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優雅地一氣說完,笑著看她,「你看,隨便哪個都可以啊。」

  「……」沈思。良久,頷首,「你說得不錯,這樣聽上去果然雅致多了。」

  數日之後,遠在前線的青王便接到了一紙詔書,方知老父已然沈疴不起,當下便快馬加鞭匆匆應召回京,至於前線治權,則暫時交與了數月來聲望日隆的肖天望。

  他不會知道,此時於越王府上的書房中,顧惜惜卻正懷疑地問道:「你怎麼不怕他起疑心,反而率領大軍回來圍攻你?」

  越王軒微微一笑,道:「他這麼做,豈不更加落人口實?反正如今軍中亦有了肖天望,本王便能以叛逆之罪名正言順地解決了他。」

  「那……若他果真回來奔喪了呢?你又打算如何處置?」

  「任他如何迅速,自前線趕回京城,少說也得十來天。」他胸有成竹道,「這十來天已足夠等老頭子去了,隨便在遺詔上封他個什麼高職,架空了他的勢力,哼,又何須再顧慮他了?」

  考慮得當真周密呢。顧惜惜放下了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

  「哎,」他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好幾天沒見了,你就這麼急著走嗎?」附身在她的頸窩處,輕輕呵氣,含笑道,「好久沒和你親熱了,老實說,想念本王了沒?」

  顧惜惜一邊掙扎躲讓,一邊笑著求饒:「鬆手鬆手……我還有事呢,別鬧了……」真是,想是大局已定,一下子又露出這色相來了,這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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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8 15:11:05

第11章

  一切果然盡如他越王軒所料,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了。未幾,在前線大捷的歡呼聲中,越王軒的登基事宜亦熱熱鬧鬧地開始了,老皇帝大葬的哀慟很快便為那股子喜慶的氣氛所取代,順帶著連她懷玉樓的生意亦大好起來。

  輕輕擡手揉眉,顧惜惜對進來的綠意笑道:「原以為方芰那孩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沒想到這麼快就上手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綠意亦笑道:「嗯,還有,我看如雪和清秋那兩個小姑娘也很是不錯,今後應該能擔些重任吧。」

  顧惜惜點點頭,方才注意到她進來的目的,微一打量,奇道:「咦,有事?」

  綠意輕輕頷首,道:「原本還有些不放心,不過既聽你這麼說,那我想來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走?」顧惜惜失色,猛然站起身來,「你要去哪裡,綠意?」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的。」綠意微微一笑道,「畢竟我不可能永遠這樣在風塵中混下去啊,所以最多等到後日,王德應該就會來幫我贖身了,大家姐妹一場,你可別學仙韻樓那無良老太婆,把價擡得太高喲。」

  「贖身?王德?」

  震撼一個接著一個,顧惜惜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顫巍巍指著她——沒想到綠意會有朝一日要走,更沒想到的是,那良人竟然還是越王府上那個王大管家?!

  「你們……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想了想,決定還是不用勾搭這詞了,「……熟悉上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太過分了!」

  「從你們墜崖的那幾天裡,為了能找到你們,少不了與他們多接觸,後來慢慢也就……那幾日所有事情紛至沓來,看你一直都很忙的樣子,所以也就沒忍心再煩你。」淺淺一笑,綠意溫柔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好了,別擺出這樣的表情嘛。終於能夠從良了,惜惜,你一定也會為我高興的吧?」拍拍她的臉,依然是那姐姐般溫柔寵溺模樣,只是笑意中,卻是不可避免地帶著微微哀傷。

  顧惜惜百感交集,怔怔說不出話來。

  終於,連綠意你,都要離開了嗎?

  此事的震撼實在太大,因而連次日越王軒出現在她面前時,顧惜惜都依然有些癡癡的模樣,只問他:「你知道王大管家與綠意的事了嗎?」

  他坐了下來,微笑,「王德告訴我了。」

  怒目相向,就這麼一個唯一剩下的綠意,居然也被他的人搶了去,叫她情何以堪?

  越王軒輕笑出聲,揉揉她的臉,道:「又不是我要幫綠意贖身,你何必這麼瞪著我?何況,從良了對綠意來說,怎麼都算是件好事吧?難道你是在……羨慕?」

  顧惜惜揮揮手,冷笑,「羨慕什麼?從此心甘情願淪為黃臉婆畢生致力於相夫教子三從四德?」

  越王軒臉綠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笑道:「……好久沒看到這樣伶牙俐齒的你了,這樣才比較像你嘛,呵呵。」

  顧惜惜撇撇嘴,終於賜予他正眼,奇道:「哎,你不是該很忙嗎,怎麼又有空來這兒了?」

  他的笑意微微一斂,難得地鄭重起來,「我來,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見他這般神情,顧惜惜亦正色。

  只聽他道:「這幾天大局初定,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我發現,即使已經站在了頂端,即使已經是萬人之上了,可如果無人並肩分享,這勝利卻依然並無快感可言。」

  「……」顧惜惜不知其意所指,只能茫然相對。

  他微笑道:「所以,惜惜,替我掌管後宮吧,我只想和你分享。」

  「……」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麼,顧惜惜錯愕至極,「你、你這句話……算是求親嗎?」

  他輕輕頷首,沒有笑她的失態,只道:「之前我允諾過你,事成之後會給你教坊司之職,如今擅自換成了東宮之主的位置,想來應該也不算虧了你吧?」

  難得的笑意溫柔。

  「呵,我居然在有生之年聽到這句話了……」她苦笑,「可是,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娶一介風塵女子嗎?」何況,還有那件事情……

  連自己都依然耿耿於懷,只怕他就更加……介意了吧?

  然而他卻只是冷笑,「誰敢?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坐上今日的這位子嗎?」迎著她不解的雙眸,他神色傲然,「我要我在這世上,再不會被任何人所束縛,再不會受到任何人的約束——若是連自己娶誰做妻子這種事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意,還得讓別人來指手劃腳,我又何苦走到今天這一步?」

  「……」

  「惜惜,你究竟還在擔心什麼?難道你還沒醒悟嗎?我們是天生的同一類人。在這世上,你再找不到其他人,能夠擁有像我與你之間的這般默契,到底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他為她的遲遲猶豫而有些不悅地皺眉。

  顧惜惜苦笑點頭,「謝謝你的這番心意,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能有你這句話,我便也足夠了。」

  最初的激動過去,她重又恢復了平靜,微笑道:「假若是王爺你,你能夠放棄如今手中的權力嗎?」

  不待他開口,她又搶著自顧自回答道:「不能。那麼想必你也能理解吧,我生在懷玉樓,長在懷玉樓——離開了這兒,我就什麼也不是了。」

  抿了抿唇,她繼續認真道:「惜惜還是習慣在懷玉樓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希望王爺……能夠成全。」

  他神色陰鷙,凝視她良久,終於點點頭,沈聲道:「好,好。從前我留你在王府,你不從,如今我想留你在王宮,你又是這般。惜惜,本王從未試著這麼遷就過一個人,你是當真不願嗎?」

  她疲憊地輕歎:「這又是何苦呵……」肅然福了一禮,正視著他的眼,道:「總有一日,王爺,你會受不了我的人老珠黃,而我,則終究會厭倦你的朝三暮四——與其等那一天的到來,還不如這樣給彼此一個清靜呵,是吧?」上前一步,環住了他的頸,第一次主動將唇送了上去。他怔了一怔,又只聽她在自己耳邊輕笑道:「何況,若你當真想念我了,完全可以再微服來找我啊。」

  擡起頭來,明眸流轉,對他嫣然而笑。

  他低頭看她,半晌,終於無奈歎道:「你呵你……」

  每當他用這種語氣低低歎息之時,顧惜惜便知那意味著他終於同意了。頓時笑靨如花,心下卻亦頗為感動。只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急急補充:「啊!差點把最重要的忘了,允諾過的教坊司那個職位我還是要的哦,你可不能賴掉了啊……」

  「……」他的笑容又開始從無奈變為僵硬了……

  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懷玉樓九十週年的店慶來臨了。

  牌匾上,懷玉樓三個風流而不失霸氣的大字在燦爛的煙花映照下赫然在目,圍觀眾人艷羨地指點著。

  「看哪,當今聖上的親筆題詞哪!」

  「據說當今聖上登基之前,曾與這懷玉樓的主人有過好一段風流過往呢。」

  顧惜惜遠遠站在樓上,這些話卻並不曾聽到。即使聽到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此時她的目光,只是追逐著樓下場中方芰等幾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果然,方芰這孩子,如今已挑起了很大部分的職責呢以及如雪,清秋……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懷玉樓的將來,依然是前程似錦蒸蒸日上。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再快樂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依稀也曾有過熟悉的嬌俏身影到處蹁躚,熟悉的鶯聲雁語撒落成一片……定一定神,卻依然只有那些年輕的姑娘們,笑靨如花。

  小媚,綠意……紫荷,為什麼,我們還是走到了今天的結局?

  當時也曾經幻想過將來。那時以為在這個榮耀的時刻,我們必定是一起在這懷玉樓中微笑的。那時曾經以為,我們一定會一起在這樓裡慢慢地人老珠黃,很久很久之後,即使懷玉樓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天下,即使在那些後起的姑娘們眼中大家都已成了老妖婆,我們也依然可以挪把椅子,一起在後院裡曬太陽,一起嗑著零嘴,再慢慢地說從前的那些笑話兒。

  原來都已成從前。

  身後的人輕輕將她摟進了懷裡。終於再忍不住,倚在他的肩頭,懷玉樓主顧惜惜帶著笑的臉上,一滴淚便靜靜落了下來。

番外——那個人

  每月之中總有那麼幾日,懷玉樓的主人顧惜惜是閉門不出的。

  懷玉樓中很多新進的姐妹,對此最是好奇不過。那些少數知情的人偶爾提到,便會浮現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只是以「那個人」代稱,卻不肯多說了。

  也有膽大耐不住好奇的,直接問過顧惜惜。而那個一向利落的顧主人,卻往往不過嫣然一笑,反問一句:「你猜呢?」

  連百戰百勝的兵馬大元帥肖天望,都只是讓顧惜惜若即若離,那個人,應該是比肖天望還厲害吧?新人們仰慕地望著她們的樓主。肯定是的。不然,沒有一個強大的依仗,她們懷玉樓,又怎能在京城中名聲鼎沸屹立不敗?

  也不是沒有來找茬的。幾年前就曾有過那麼一次,一群混混忽然衝進了樓裡,見人就打,逢物就砸,且來去如風不見蹤影,揚長而去之前甚至還留了話,讓她們識相一些,話中之意隱指向主人顧惜惜。

  樓中一直安享太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少姐妹和客人都受了傷,顧惜惜自己亦弄得大為狼狽。官府是很快過來了,卻只道是外地災民,查不出什麼究竟。顧惜惜臉微微一沈,當夜,便把幾個資歷較老的姐妹們召集到了房中。

  那件事似乎便這樣過去了。除了向受傷的客人賠償和道歉,那些混混也都被抓了起來。供詞只道是另一家青樓老鴇眼紅懷玉樓的風光,指使他們給個警告而已。那家樓一封,人心也定了下來,這件事慢慢也就被淡忘了。當然更不會有人想到,這事會與朝中葉尚書的被貶職,和宮中葉貴人的被打入冷宮有什麼關聯。

  而某處房中,那個人卻正微笑著道:「又藉機除去了你們的競爭對手了吧?」

  「大好的機會嘛,怎能放過。」顧惜惜撇了撇嘴,冷笑,「不過你那葉美人也忒過分了,我已經這般與世無爭了她也不肯放過,竟指使她爹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嘖嘖,都打入冷宮了還不夠解你的氣嗎?」他揚眉,「不過比起這個,我倒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從前這種事,你不是一般都只找王德或肖天望嗎?怎麼這次終於想起我了?」

  她愣了一愣,方道:「那葉尚書不是一品嗎?官職這麼高,也只有你壓得下了。」

  「嗯,有道理。果然是……」點點頭,他若有所思地贊同道,「好借口。」

  顧惜惜氣結。

  只聽他又含笑道:「其實,你真正想除掉的,只是我宮裡的那個吧?」

  「那麼惡毒的女人,你就不怕她毀了你整個後宮嗎?而你那個葉尚書,不看看形勢便貿然動手,也是個老糊塗了吧?你還不是借此事除了他?這些,」橫了他一眼,笑靨如花,「你明明都很清楚,非逼我說出來嗎?」

  他鄭重地點點頭,「的確。只是覺得你找借口的樣子,真是難得的可愛呢。」

  「……」

  如果說這世間尚有一人,總能看她的預謀,卻依然能夠縱容甚至配合她的任性,那麼,應該只有他了吧?

  有時他也會主動說起宮中情形。

  「昨日那蕭閣老的女兒,仗著新近得寵,居然妄議朝政,被我廢了。」

  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

  顧惜惜皺眉,淡然道:「你後宮裡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又何必拿來煩我?」

  他狡黠一笑。若讓她知道了自己只是想看她吃醋的模樣,這一目的就沒法得逞了吧?因而隨口道:「我只是感慨,這世上難道就沒一個女人,能再像你一樣了嗎?」

  她嗤地笑出了聲,纖指輕點,嗔道:「做了幾年皇帝,怎麼說話反而越來越油了?不過我也不是常常妄圖干涉朝政嗎?哪天等你厭煩了不會也找個借口把我除掉吧?」

  他失笑,「你明知你和她們不同,惜惜。」

  說到這兒,便不必再多說了。含蓄自有含蓄的曖昧,兩心知便足已。

  於是兩人重又進餐。

  「那兒,湯漬。」

  「唔?」他疑惑地揚眉。

  「這兒……」

  她俯身過去,乘他不備,在他嘴邊輕輕一吮,眉目間滿滿頑皮的笑意。

  他愣了一愣,方意識到是被愚弄,卻是毫不介意的樣子,歎道:「你啊……」一臉寵溺,夾了一塊她愛吃的鱸魚便往她嘴裡送去,忽然間筷子一鬆,那鱸魚便連湯帶汁跌跌衝衝沿著她的衣裳滾了下來。

  「哪,現在是不是該到了我投桃報李的時候了?」他看著她哭笑不得的神情,一本正經道。

  「喂喂,門還沒關哪……你……」

  笑且驚叫,夾雜著他模糊的「放心,有人守著」的話語,於是漸漸地,嗔笑聲便響成了呻吟。

  當所有人眼中的他,只是那個喜怒無常高高在上的君王時,在她面前,他卻依然可以只是越王軒,多年前那個輕薄無賴、飛揚放蕩的邪肆男子。

  什麼都不用隱藏,包括殘忍,包括脆弱。

  這世間,能叫她與他這般兩個一樣自私一樣冷漠的人遇上了,愛上了,是真的只能解釋成那所謂的天意吧?

  看著身邊那人安然熟睡的臉,心中忽然感慨,卻不料那人忽然睜開眼,柔聲道:」還在想什麼?睡了吧。「

  「嗯。」

  應了一聲,閉上眼,唇邊猶帶著微微的笑意。

  遙遙的東方,第一聲模糊的雞啼依稀響起。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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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ny9195
勳爵士 | 2012-10-15 17:4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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