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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1:07

前言:

  到底是什麼人可以一而再、
  再而三地賺全國首富沈萬三的錢?
  而且貌似沈萬三也樂在其中?
  而有了傾城的金錢、
  至高的權力後,
  他還希冀些什麼?
  但如果為了心儀的美嬌娘,
  他也願意效仿那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君王。
  只是這次,
  孑然一身的他卻不願她涉險。


第1章(1)

  周莊——昆山南面的一個小鎮,東毗青浦、南接吳江、西鄰吳縣,鎮四周環列著澄湖、白蜆湖、澱山湖和南湖,所謂鎮為澤國,四面環水,咫尺往來,皆需舟楫。即使是鄉間,也多以河堤或田埂形成的小道互相聯繫。一派湖蕩密佈、港汊分歧的水鄉之景。這個小鎮本身並無何奇特之處,但自從元末以來它的名聲卻越發響亮,這其中的緣由只為了一個人。

  他,便是沈富,但更多的人願意稱他為「沈萬三」。

  元末至正年間,此時的沈萬三已經二十有八,早不是當初出入商場的雛兒,他的商號遍佈大江南北,他的商船橫行五湖四海,只要看到白底黑字的「沈」家旗幟飄揚自有商客趨之若鶩,只因為單是「沈萬三」三個字便是生意,便是那利滾利的銀票。

  這會兒,在沈萬三徽州的別苑裡急急忙忙衝進一個人,頎長的身形,健碩的肩膀,腳步有力,走路有風,一看便是練家子。他跨進庭院,穿過長廊,見到下人便問沈萬三的行蹤,就這樣一路衝到了那鯉魚池邊,果然他見到了一個白袍的男子正在悠閒餵魚。

  「三爺……」

  話還未說完,白袍男子便打斷:「天大的事不過天當被,談昕,你那魯莽的脾性什麼時候能改改?」

  被喚作談昕的男人有一絲不服,正想辯駁,白袍男子又開口:「你先把石桌上的鐵觀音喝了再說。」

  談昕撇了撇嘴,端起茶杯牛飲而盡,「三爺,這下可以了吧?」

  白袍男子將魚食全部拋入池塘,拍了拍手笑了起來。

  「談昕,這上好的鐵觀音到你嘴裡當真是暴殄天物。」

  這白袍男子不是他人,正是談昕的主子,那名聲在外的沈萬三。有道是無商不奸,認識沈萬三之前,談昕也認定這全國首富必定長得尖嘴猴腮,一副嗜財如命的錢奴相。可他萬萬想不到活生生的沈萬三竟如此儀表堂堂,五官雖談不上俊美,卻也別有一番男子氣概,尤其是他高大的身形,有時甚至不需言語便能給對手以壓力。

  「三爺,你真是好興致,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好啊,那你說說,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沈萬三將石椅上的一片落葉撫去,四平八穩地坐下後還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老爺派人來報,近日周莊老宅連日遭遇竊賊。」

  沈萬三沒有吱聲,他等待談昕說下去,他知道若只是平常的雞鳴狗盜,談昕沒理由這麼焦躁。

  「此外,我們在各個省份的別苑也紛紛來報,偷盜情況嚴重。」

  「哈。」沈萬三笑了起來,「這些小賊也著實天真,要偷錢應該去銀號才是,沈家的宅子裡才不會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要來便來吧,也讓那些衙役有些事可做。你通知下去,讓各地加強守衛便是。」

  「三爺。」談昕變了臉色,「可那些賊人想要的本來就不是黃金白銀。」

  「什麼?」沈萬三來了興致,「那他們想要什麼?難不成看上談昕你了?」

  「爺,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經衙門審問,各地落網的賊人竟為了同一件東西。」

  沈萬三瞇起了眼,笑得有點賊,他倒要看看究竟什麼東西比錢財更令人著迷。

  「聚寶盆。」談昕一字字地揭曉答案。

  「聚寶盆?」

  「就是聚寶盆,那些賊人相信三爺之所以能在商場上白手起家、戰無不勝,打造如今的局面全是仰仗了那要天得天、要地得地的聚寶盆。」

  沈萬三當即哈哈大笑,「荒誕,荒誕!」

  「雖然荒誕可也人言可畏啊,周莊老宅的賊人更是猖狂無比,就如那長江的紿魚般絡繹不絕。」自從嘗過了嶽陽樓紿魚的美味之後,談昕就念念不忘。

  沈萬三點頭道:「不錯,能讓這流言一夕之間傳遍全國絕不是件易事,我倒要看看這幕後到底是哪位高人『賜』我的這寶物。」

  談昕在沈萬三的眼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光芒,他知道這是迎接挑戰的神采。富甲一方的沈萬三已是很久沒有遇到實力相當的對手了。

  「談昕,你這就去準備,明天一早我們回周莊。」

  「是,三爺。」

  才到周莊地境,沈萬三便辭了轎子,和談昕兩人步行入城。

  「三爺,還沒到沈宅呢。」

  「別忘了,我們這次可是找那神秘人來的,若只是在老宅苦候那豈不被動?」沈萬三拍拍談昕的肩膀,先行一步。

  「那也不必來市集吧?」談昕一點也看不出這熙熙攘攘的鬧市有什麼可調查之處。

  沈萬三但笑不語,逕自走進了一間茶樓。

  「兩位大爺,樓上請,小店可是周莊最大的茶館,各式茶點應有盡有……」

  小二見兩人風塵僕僕的樣子,以為並非本地人,又見兩人衣著光鮮,於是帶著沈萬三和談昕上了二樓的廂房。

  「那就先上一壺龍井,再來幾碟糕點吧。」談昕順著沈萬三的視線發現樓下正對著一個偌大的戲台。

  「你們最近唱些什麼戲?」沈萬三問道。

  「哦,最近我們沒請戲班子,老闆請了一位說書先生來。」小二答道。

  「說書先生?」談昕皺起眉頭,看向沈萬三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態。

  「對啊,兩位是外地來的吧?」小二頓時興致高昂起來,「那你們知道我們周莊大名鼎鼎的一位人物不?」

  「你所指的是?」談昕故意問道。

  「就是那富可敵國的沈萬三呀。」小二有些著急,覺得這兩位客人真是短淺。

  「哦。」沈萬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點印象。」一邊的談昕已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客官,您只是有點印象?」小二越發覺得這兩人見識短淺。

  「那說書先生和沈萬三又有什麼關係呢?」談昕將話題引入正題。

  「哦,最近我們這裡私下流行一本叫《沈萬三逸事》的書,將沈萬三如何發家致富,如何成就今日的過程寫得有聲有色啊。不止我們這裡,聽說江浙一帶也流傳得沸沸揚揚,大夥都說這勢頭啊,再過些時日傳遍全國都有可能哦。」

  沈談兩人對望一眼,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而這說書先生就是這方圓百里說故事最好的蔣先生,最近幾個月他最叫座的段子自然是這沈萬三的逸事了。」

  「原來如此,麻煩你了,小二哥。」談昕從懷裡掏出銀子打賞小二。

  小二見談昕出手豪綽,也樂得多費口舌:「兩位客官,如果你們想買這《沈萬三逸事》的話不妨知會我,要知道這市面上早就賣斷了,我這裡倒還有些法子弄到幾本。」

  見小二面帶得色,沈萬三也禮貌道:「那就給我們一人弄一本吧。」

  「不過價錢這方面……」

  談昕立即又掏出一錠銀子,「這些總夠了吧?」

  「夠了,夠了,兩位等著,我這就給兩位取去。」小二剛要下樓便又折了回來,「兩位客官不要嫌我多事……」

  沈萬三淺淺一笑,怕的就是他不多事。

  「兩位若是喝完茶沒處去的話,不妨到後街轉角那兒去逛逛,說不定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

  見小二神神秘秘,談昕追問道:「意外的收穫?」

  小二急忙湊上前去,「兩位去了自然知道,不過貨色嘛,自然有真有假,這點我可對兩位提個醒。」

  沈萬三點點頭,談昕又說了兩句場面話,把小二打發了去。

  見小二歡天喜地地跑下樓,談昕還沒開口,樓下的戲台便一陣乒乒乓乓,好戲開演了。

  「接上回書說到,那沈萬三得仙人指點,得到那聚寶盆之後……」

  聽了會兒書,稍作歇息之後,沈談二人便應著小二的指點來到周莊最大的古玩街。沈萬三對這裡自然熟悉,也樂得給祖籍山東的談昕作介紹。

  「這條老街的東面有一家琉璃廠,早時廠裡燒壞的盆啊罐啊就擺在這裡叫賣,我小時候就喜歡來這裡掏蛐蛐罐。日子長了這裡也成了規模,茶餘飯後大家都樂意來這裡掏點心頭愛。」

  「哦,原來如此。」談昕看著沿街的古玩店,還有那擺攤的小販若有所思,「那小二叫我們到這裡來幹什麼呢?」他們又不缺這些玩意兒。

  沈萬三朝他努努舌,「你看。」

  談昕朝不遠處望去,熙熙攘攘擠了一堆人,只看到一個個黑乎乎的腦勺,和不斷傳出的叫好聲。

  兩人見狀也擠進人群,只見一個長褂洗得發白的老者正在自賣自誇。

  「說了你們也不相信,這盆兒吶,就是前幾日從那宅子裡弄來的……」

  旁邊有人打岔:「得了吧,人人都說是從那裡弄來的。」

  老者咋了咋嘴:「所以我說你們不信吶,不過不信不要緊,我可以當場試給大家看啊。」

  談昕聽了一臉莫名,當下拉了拉身邊一位年輕人的衣衫,「兄弟,他這是在賣什麼?」

  「還有什麼,沈萬三的聚寶盆唄。」

  「那他所謂的宅子……」談昕恍然大悟。

  「當然就是南面那幢啦。」說的自然是沈家老宅。

  談昕呼了口大氣望向沈萬三,後者只是興致高昂地看著老者的表演。

  「大家看這塊布沒什麼特別吧,我把它罩在盆上……唉,好……大家說說想要什麼?」

  眾人中有人立馬喊道:「十兩銀子。」

  「好,就十兩。」老者倒也爽快,裝模作樣念了幾聲後便將白布一掀,眾人一片嘩然,果然有一錠碎銀躺在那盆兒中。

  「我們走吧。」沈萬三朝談昕道。

  「三爺,你為什麼不拆穿他?擺明就是騙人的把戲,那接話的也是個托兒。」談昕有些憤憤不平。

  「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沈萬三皺皺眉,笑得高深莫測。

  「爺,您又笑話我了不是?」他都看出來了,沈萬三哪有不知道之理。

  「這一條街都是賣沈家聚寶盆的,你又能管得了幾個?」沈萬三輕輕一笑,朝前走去。

  談昕默默衡量著沈萬三的話,再看看週遭不斷叫賣的故作神秘的小販們,點頭道:「有道理哦,唉,爺,您等等我……」

  談昕追了幾步,發現沈萬三正在一個攤位前駐足,當他發現地上也擺著一個破舊的盆時不禁冷哼了一聲。

  「爺。」他輕聲呼道,又一個騙子,有什麼好看的。

  沈萬三將手擺了擺,示意他不用出聲。

  談昕對這個小販沒有好感是有理由的,坑蒙拐騙也就算了,還裝出一副讀書人的模樣,捧著本書不理人。哼,還真當自己是孔聖人轉世投胎嗎?

  那小販發覺看書的光線被遮了,這才懶洋洋地擡頭,看見沈談兩人卻反而一副鄙夷的神色。

  談昕當要發作,沈萬三卻已笑開,「小哥,這個盆有來歷嗎?」

  「你說它有它便有,你道它無它便無。」小販閒閒丟下一句後便又將頭埋在書裡。

  「喂,你這是怎麼做生意的?有你這樣怠慢客人的嗎?」談昕吼道。

  小販這下乾脆不答,當沒有聽到。

第1章(2)

  「喂,你聾啦?」他最恨這些耍手段搞陰謀的主兒,商場上就是被他們弄得一團糟。

  「麻煩你管教好自己的狗,免得它到處亂吠。」小販放下書,對著沈萬三客氣道,壓根兒不看談昕一眼。

  「你,你說誰是狗?」談昕氣得青筋畢露,沈萬三卻在一旁偷笑。

  「首先,我不叫『喂』;其次,只會在一旁仗勢欺人、口出惡言的,我不知道除了狗還有什麼動物,如果你知道的話麻煩賜教。」小販不徐不疾,口齒伶俐得將談昕氣個半死。

  「你……你這個娘娘腔!」談昕也被氣急了,見這小販唇紅齒白,生得一副女兒家的嬌態,當下也急急回應。

  「唉。」沈萬三皺了眉頭,對著小販抱拳道,「小哥說得好,是我管教下人不力,還望小哥海涵。」

  「爺。」憑什麼對這個娘娘腔忍讓三分?他不把他押上衙門,定他個拐騙之罪還算輕饒了他呢。

  小販卻對沈萬三的道歉視若無睹,抱起他的書,一臉冷然。

  「小哥,你這個盆還賣不賣?」沈萬三對他的盆還真是念念不忘。

  談昕卻傻了眼,爺明知這些全是無稽之談的假貨,卻還要買下它?就算要買前頭他們一路走來品相完好的也不少,至少擱家裡還算個玩意兒啊。這個?談昕搖搖頭,圖畫粗糙不談,還有缺口呢。

  「你想買?」小販見沈萬三不似玩鬧,竟也奇怪起來。

  「不錯,你就開個價吧。」

  「哼,真是想錢想瘋了。」小販小聲道,「既然你執意想要,那就十文銀子拿去吧。」

  「十文?」這個娘娘腔肯定瘋了,這麼個破盆竟然要十文。

  「談昕,付賬。」

  談昕這下傻了眼,爺竟然比這小販還要瘋。

  「便宜你了。」談昕掏出十兩銀子丟給小販,抱起盆就跟著沈萬三走了開去。

  這下反倒輪到那小販拿著銀子發愣了,看著沈萬三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沈萬三的辦事效率,談昕一貫是佩服莫名的。就比如這次的《沈萬三逸事》一書的調查吧,回到周莊不到十天的工夫,沈萬三就找到了幕後印刷此書的鄧老闆。他們還沒找上門,只是派了名帖,鄧老闆就坐不住了。第二天便親自負荊請罪來,沈萬三一字未提,他卻自動自發地將所有的《沈萬三逸事》的庫存燒個一本不剩,更提出將賺到的利潤分給他們一半。末了,沈萬三咳嗽了一聲,鄧老闆當夜便攜家眷離開了周莊並遣人來報有生之年不再踏足周莊。

  「我當時真的只是喉嚨癢而已。」沈萬三對著談昕解釋道。

  談昕只在一邊暗笑,他的主子就是這麼個讓人不寒而慄的人。如若他是鄧老闆一早就不會該攤上這事,憑借沈萬三和官場上的交情,送他個莫須有之罪讓他入獄是件小事,何況他還真的有事呢。不過,唯一讓他想不通的就是主子那天買盆的事……

  「別發愣了,抱著那個盆,跟我來。」沈萬三指指角落裡的破盆。

  「帶著盆?」雖然滿腹疑問,談昕也只能順從地抱著盆坐上轎。

  剛上轎看了眼前的情形,談昕還是愣了半天,雖然一路的顛簸讓他早想到地形崎嶇,但見到眼前的茅屋草房後,他還是不由得起疑,他們來這裡幹什麼?

  沈萬三行在前頭,站在籬笆牆外高聲道:「請問,羅公子在嗎?」

  屋裡靜了片刻,「吱呀」一聲門被拉開,走出一個人來,剛看清這人的身形沈萬三便笑了開來。

  談昕卻笑不出來,「是他……」

  出門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賣盆的小販。

  他見了兩人猶豫了片刻,但看到談昕手裡抱著的盆時便冷笑出聲。

  「你們是來退貨的嗎?」小販拉開籬笆,「能找到這裡也真是不容易,還打聽到了我姓什麼,呵。來吧,把盆還我,十兩銀子我如數奉還。」

  看著小販手心裡的碎銀,談昕頓時覺得這人和他的主子一樣難以理解。

  見談昕沒有動靜,小販當下皺起眉頭,「你們難道還想拖我去見官?真是可笑……」

  「你又沒說過這是聚寶盆。」沈萬三盈盈接口道。

  被搶白的小販臉紅一陣白一陣,「算你識相,現在我們錢貨兩訖也算公平。」

  小販搶上一步就要拿盆,卻被沈萬三一個隔擋給阻了回去。

  「你別不識好歹。」小販踱踱腳,被氣惱。

  沈萬三還是一派輕鬆道:「羅公子能否讓我們進去一坐?我這個下人抱著這盆也好些時候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小販見狀,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見談昕傻呆呆地抱個破盆站在門前也著實好笑,當下將門拉開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可沒茶水招待兩位,你們將盆還我就可以回去了。」兩人還沒坐定,小販便下起了逐客令。

  沈萬三使了個眼色,談昕將盆放在屋內唯一的木桌上。

  「物歸原主。」

  「哼,我才不稀罕賺你們這錢呢。」小販將銀子丟給沈萬三。

  「這些小錢羅公子當然不放在眼裡,閣下看的可都是大買賣。」沈萬三蹺起腿來,悠閒的模樣似是回到了家裡。

  小販一下變了臉色,「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萬三微微一笑,「適才羅公子說自己賣的不是聚寶盆。」

  「當然。」小販厲色道,「我何時說過這是聚寶盆來著?全是兩位斷章取義罷了。」

  「於是你便將錯就錯耍弄我們?」談昕搶白。

  「哼,對你們這些渴望不勞而獲的有錢公子哥來說,十兩買個教訓也很便宜啊。」

  「你……」

  沈萬三揮手示意談昕住口:「羅公子教訓得好。」說著,他竟然當下拍起手來。

  「可是,那些胡編亂造、危言聳聽蠱惑眾人不勞而獲的人又該如何處置呢?」

  小販極力讓自己鎮定,可連談昕也看出他慌亂的神色。

  「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哦?是嗎?那《沈萬三逸事》這本書你又聽說過沒有?印刷廠的鄧老闆閣下又聽說過沒有?」沈萬三從門口望出去,一片黃澄澄的油菜花開得正好。

  小販跌坐在凳上,不可思議地看著沈萬三。

  「原來這個娘娘腔就是……」

  談昕還未說完,沈萬三便嚴厲道:「談昕,給羅姑娘道歉!」

  「姑娘?」談昕上下打量著小販只能忍氣吞聲道,「對不起。」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羅姑娘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雙手撐著桌沿。

  沈萬三的禮貌此刻聽來卻更諷刺:「羅姑娘指的是書本的事,還是你身份的事?」

  當對手把你的底細都打聽清楚了,你卻對他一無所知的無奈,羅姑娘此刻體會得格外真切。

  「你到底想怎樣,不妨直說,是見官,還是其他,悉聽尊便。」

  「羅姑娘不必緊張,我今天既不是來拿人的,也不是來問罪的,我只是想知道羅姑娘寫這本書的初衷是什麼?」這才是沈萬三始終想不透的地方,他和這位姑娘無冤無仇,她何必編造這些故事來抹黑他?

  羅姑娘用質疑的神色看著沈萬三,覺得他萬分假仁假義,「我不管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既然你要知道為什麼,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對,《沈萬三逸事》這本書確實是我寫的,原因無他,只是人人都說只有沈萬三賺別人的錢,如今我偏要賺他的錢,還要大賺特賺。」

  聽罷,沈萬三暢然大笑,拍腿道:「說得好,說得好!」

  「談昕,我們走。」行至門邊,沈萬三回頭對著正在喝茶的羅姑娘抱拳道,「姑娘,恕在下冒昧,一直未通姓名。在下姓沈,名富,人稱沈萬三。」

  「撲通」一聲,羅姑娘手中的瓷杯跌個粉碎。

  「另外,你不必再找鄧老闆了,恐怕找也無用。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請羅姑娘好自為之。」突然想到了什麼,沈萬三又笑出了聲,「那十兩銀子,羅姑娘也收著吧,你恐怕是唯一一個賺了沈萬三兩次的人。」

  「爺,原來你早就知道她是個女子了?」談昕藏不住好奇心。

  「也不早,就剛剛才知曉的。」

  「哦?」

  沈萬三嘴角微微一動,「你有看見一個男子的腳只有三寸嗎?」

  「原來如此,是我疏忽了。」談昕卻又皺眉,「那當初您為什麼要買她的盆呢?您那時就知道寫書的是她了?」

  「這倒是偶然,只是當初在集市上見著一個不像做生意的生意人,也覺得奇怪。會買下他的盆也只是一時的玩心,想不到事情居然如此巧合,鄧老闆給我的畫像就是那位羅姑娘。」沈萬三也不得不感慨世事的奇妙。

  「那她賣盆?」

  「她哪裡是賣盆,人家在市集采風呢,讓我們給擾了興致。」

  「爺,其實我們可以追究那位姑娘的責任的。」談昕聲音漸小,他也覺得和一位姑娘較勁兒似乎不妥,但她也著實給他們惹了不少麻煩,「您是不是見她是位女子就……」呵呵,主子還挺憐香惜玉的嘛。

  「也不全然。你沒見到她家堂上擺放的靈位嗎?」

  「靈位?」他怎麼沒發覺。

  「面對一個失去雙親的孤女,我們是不是應該多點同情心?再說,鄧老闆一走,她自然沒了市場,總不會發行手抄本吧。」

  「是,不過……」

  「還有就是……」沈萬三笑得很開心。

  「還有?」

  「我喜歡她的原因。」說完,沈萬三便在轎子裡閉目養神不開口了。

  「原因?」談昕還在苦苦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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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2:24

第2章(1)

  「三爺,你把江浙的漕運都交給彭爺管理,可放心?」談昕察言觀色,問得小心。雖說沈萬三平日對下屬都和和氣氣,待他這個貼身侍衛更是禮遇有加,但說到彭澤宇這個人他還是得小心翼翼。

  「用人不疑,談昕,我沒教過你嗎?」沈萬三今日挑了個白蜆江經大運河附近的茶樓坐下,靠窗的位置將江上的忙碌景象看得格外清晰。

  「是,三爺。」談昕退到一邊,他知道沈萬三今天不想多說。

  對於主子的這個好友——彭澤宇這個人,談昕見的次數不多,每次他來找沈萬三都是有事相求,不是借錢就是找沈萬三疏通關係。他開始也不明白為什麼沈萬三總是有求必應,日子久了才知道原來沈萬三剛入商場之時,有過一段落魄街頭的日子,當時彭澤宇曾傾囊相助。現在,沈萬三發跡了,自然也不會忘了那滴水之恩,除了提攜故人之外,更是將江浙一帶的漕運都委託他管理。但事實證明彭澤宇只是一個好高騖遠之徒,這幾年漕運生意每況愈下就可見一斑。

  「談昕,那一艘船是不是我們沈家的?」

  順著沈萬三的指點,談昕看到運河上最大的一艘貨船。

  「不錯,這樣大的貨船周莊一帶也只有我們沈家有。」

  沈萬三點點頭,「你陪我過去看看。」

  越發走近自己的貨船,沈萬三的眉頭皺得越緊,「這還是我們沈家的船嗎?艷陽高照的,卻用帆布將整個船包個嚴嚴實實,若不是那面沈家旗,我還真忍不住懷疑呢。」

  「三爺,我找工人來問問?」

  在沈萬三的默許下,談昕攔了幾個裝貨的工人,但每個人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豈有此理!」沈萬三動了火,「去把工頭找來。」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氈帽的中年人神情倨傲地走了過來。

  「有什麼事吶你?耽誤了老子裝貨,你可賠不起。」

  「放肆,你知道在跟誰說話嗎?」談昕喝道。

  「我管你阿貓阿狗。」中年人冷哼一聲,鼻頭朝天。

  「我想知道你這船上裝的是什麼貨?」沈萬三問道。

  「棉花啊,看不到啊你?」中年人眼一斜,看到船艙裡一閃而過的人影後立即變了臉色,「我沒空跟你們瞎折騰,這趟船不搭人,找其他船吧。」

  原來把他們當作要搭船的旅人了,沈萬三拉住那中年人,「最後一個問題,這船是誰租給你們的?」

  「煩不煩啊你們?」中年人將袖管一甩,「沒見沈家那旗幟嗎?明知故問,這裡誰不知道要租沈家的船要先問過彭爺啊。」看著中年人急急忙忙回船上的身影,沈萬三唸唸有詞:「棉花,棉花……」還有剛才船艙裡一閃而過的人影也讓他安不下心來。

  「談昕。」

  「是,爺。」

  「你立即去附近的商舖給我叫一些人來,越快越好。」

  談昕也不問緣由,只要是沈萬三吩咐的,他知道必有原因,當下向最近的沈家商舖趕去。

  沈萬三整了整衣裳,抽出腰間的紙扇,大搖大擺地登上船去。

  「唉,你這人怎麼這樣?誰讓你上船的?跟你說了我們不搭客。」剛才那個中年人見狀趕忙來攔。

  沈萬三不等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衣衫,就用扇骨擱擋了開去。

  「你沒資格跟我說話,叫嚴龍霸出來見我。」

  「你……」

  「放肆!」一聲大喝從船艙傳來,剛才一閃而過的人影鑽出了船艙,陽光撒在他滿臉的橫肉上,他卻笑得更加無賴。

  「阿豹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朝敢朝三爺大小聲?」

  嚴龍霸的雙眼一瞪,名叫阿豹的中年男子哪還有剛才的威風,「三爺?」

  「不錯,就是你想的那個三爺,在我們周莊除了沈大官人之外,還有誰敢叫三爺的?還不快給三爺看座?」

  沈萬三也不言語,任憑他裝模作樣教訓下屬,大大咧咧地在船頭坐了下來。

  「嚴老闆,聽說這次載的是棉花?」

  「對對對,棉花,棉花。」

  「既然是棉花為什麼船身那麼重?」沈萬三湊上前道,「嚴老闆不會是騙我吧?」這個嚴龍霸是當地有名的惡霸,仗著朝中有人連官府也不放在眼裡。平日不惹到沈萬三頭上他自然不會過問,但他早對他看不大慣,明令禁止與嚴家有任何生意往來,想不到彭澤宇竟然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

  「哪裡哪裡。」嚴龍霸狠狠捶了阿豹一下,哪個白癡說是棉花的?還不快給老子想個辦法?

  阿豹也懂得察言觀色,當下急道:「我們這是濕棉花。」

  「對對,濕棉花。」

  沈萬三哈哈一笑,「嚴老闆,我生意場上那麼多年見過的也不少,就是你今天的濕棉花沒見過,可以開開眼嗎?」

  嚴龍霸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滾!」

  「三爺,您開玩笑了,就一點棉花,沒什麼好看的。」沈萬三若是再糾纏下去恐怕要壞了大事,嚴龍霸當下也下了逐客令,「三爺,您看我們這船就要啟程了,您是不是先下船?免得耽誤了您的大事。」

  「怎麼?嚴老闆不歡迎我?」

  「哪裡,三爺您一句話,這趟跑船回來後我一定親自拜會。」

  嚴龍霸見沈萬三沒人跟班,便準備用強。

  沈萬三卻不動容,坐得更是四平八穩,「聽說嚴老闆這趟是去南洋?正好我還沒去過南洋,要不順道搭我一程?」

  嚴龍霸再也扯不下臉,蹬開椅子道:「姓沈的我給你面子叫你一聲三爺,你別給臉不要臉。今天你那跟班人不在,我就算現在把你殺了扔到河裡餵魚也沒人知道。」

  「嚴老闆,你殺人放火我不管,但你現在用我的船玩貓膩,我沈萬三豈能坐視不管?」沈萬三面不改色,可心裡卻也盤算著談昕那廂。

  嚴龍霸不禁改了顏色,「原來你都知道了。」

  話音剛落,艙門便傳出猛烈的撞擊聲。

  「嚴龍霸,你到底用我的船裝了什麼?」沈萬三一個箭步要去打開艙門,卻被嚴龍霸攔了下來。

  「呵呵,沒什麼,幾個豬崽罷了,沈老闆你費心了。」

  嚴龍霸使了個顏色,兩邊冒出三四個人開了艙門走了進去。雖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但沈萬三卻見到了幾雙驚駭的眼睛。

  「嚴龍霸你好大的膽子,居然用我的船販賣人口?」

  「沈萬三,既然今天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只能讓你陪我這一程了。」嚴龍霸朝著船頭一喊,「阿豹,起錨!」

  沈萬三想要掙脫嚴龍霸的掌控,無奈對方死抓著他不放,眼見阿豹已經將錨收起,沈萬三越發著急。

  「哈哈,沈萬三,要怪就怪你不是個練家子。」

  「談昕!」

  趁著嚴龍霸回頭的當口,沈萬三衝向船頭搶過阿豹手中的錨,在嚴龍霸的喊叫中「轟隆」一聲朝自己的船砸去。

  「沈萬三,你瘋了!來人,快把他攔下。」

  「攔下也遲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開著一艘破船去南洋?」

  「老大,船身已經進水了。」嚴龍霸的手下應景似的回報著。

  「媽的,都一群窩囊廢!」眼看自己的計劃落空的嚴龍霸雙眼充血,怒視著沈萬三,「沈萬三,你壞我好事,我要你陪葬!」說著就朝沈萬三衝來,但人還沒碰到對方的衣角,背後已經被人踹了一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掉進了水裡,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三爺,你沒事吧?」幸虧談昕及時趕到。

  「我沒事,你快帶人將船艙裡的人救出來,另外差人去一趟衙門,將這裡的情況通報一聲。」沈萬三拍拍衣衫,也暗歎一聲好險。

  「人?」

  「嚴龍霸這次做起了人販子的生意。」

  談昕翻了翻白眼,立即帶人前去營救。一邊嚴龍霸的手下握著刀站在甲板上不知該阻攔還是逃命。

  「你們的老大都落水了,你們還不逃?要知道販賣人口可不是小罪名。」

  沈萬三的一席話讓眾人立馬作鳥獸散,連他們敬愛的老大都忘了救。

  「三爺。」

  看著談昕奇怪的神情,沈萬三問道:「怎麼了?」

  「您自己下船艙看看吧。」

  沈萬三也不言語,隨著談昕下了船艙。大部分的人都已被救走,空空蕩蕩的船艙瀰漫著難聞的氣味,角落裡還堆著幾個麻袋。

  「你就讓我看麻袋?」

  「不是,你看麻袋後面。」

  沈萬三繞過麻袋,便看到一個昏睡著的弱小身影。

  「羅姑娘?」

  沈萬三的眉頭皺在了一起,看她破碎的衣裳明顯是讓人用皮鞭抽打過了,還有那咬緊的牙關,莫非在夢中也都慘遭毒手?

  「我剛才也嚇了一跳。」談昕摸摸鼻子,「我已經讓人給她解了繩子,剛才她五花大綁的情形才觸目驚心呢。」

  沈萬三沈著臉一把將羅姑娘抱起走在前頭。

  雖然是喃喃自語,可談昕卻也聽得仔細,沈萬三分明在納悶。

  「人家賣的都是小女孩,都那麼大個人了賣去幹嗎?」

  沈家大廳上,沈萬三已經換了一身衣衫,黑色的長褂將他的臉色襯得格外冷漠,慢慢地呷著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談昕。」

  在一旁候命的談昕立即將善後的情況如實匯報:「嚴龍霸已經被官府收押,這次就算他的老子是皇帝老爺恐怕也救不了他了。另外,被我們救出的小女孩們也已經送她們回家,有些傷勢的還給了診療費。羅姑娘嘛……」談昕一擡頭,看見沈萬三喝茶的手停了一下,「我已經吩咐下人把羅姑娘安排在東廂房,大夫看過之後說她的傷勢沒有動骨,只要好好休養就會痊癒。」

  沈萬三點點頭,「她家也沒有親人,我們是應該收留。」

  「三爺,那現在……」

  「等。」沈萬三緩緩吐出一個字。

  「等?等什麼?」談昕一頭霧水。

  看著門外的管家急匆匆跑來,沈萬三笑得有些冷,「等的人不是來了嗎?」

  「爺,門外彭公子求見。」

  「帶他進來。」

  談昕吐出一口氣,原來主子等的是那彭澤宇啊。是了,出了那麼大的事沈萬三早就料到彭澤宇肯定會有所行動。

  「三爺。」彭澤宇腳還未踏進大廳,已經大聲喊道,「這次是我錯了。」

  站在沈萬三身邊的談昕發現主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澤宇,我並不是想數落你的過錯。」

  「三爺,你別說了,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彭澤宇垂手站在一邊,嘴裡雖說著道歉的話兒,談昕卻沒從他臉上發現任何抱歉的表情。

  要是說起這長相,彭澤宇一點都不輸沈萬三,仔細說來彭澤宇的五官比沈萬三還精緻一些。可談昕卻總覺得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憤憤,說來沈萬三如此厚待他,他本應感恩戴德,還有什麼不滿呢?

  「澤宇,那你說說自己哪裡錯了?」

  「我錯在沒有檢查嚴龍霸的貨。」

  沈萬三別過臉去,平復了心情後才續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交代過不要和嚴龍霸有生意來往?」

  彭澤宇辯駁道:「三爺,嚴龍霸可是大買賣,我們做生意不能有婦人之仁。」

  「彭爺,您這是說誰有婦人之仁哪?」談昕忍不住跳出來維護自己主子。

  「我和三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分?」彭澤宇狠狠瞪了談昕一眼。

  「談昕,你先下去。」沈萬三把身邊的人都清退。

  「三爺,我這是……」

  「夠了!」沈萬三將手邊的茶壺砸了個稀爛,「澤宇,我既然放心把漕運交給你,就是信得過你,但你能不能做點讓我省心的事兒?你和李家、關家聯手把漕運的費用漲了一倍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相信你做生意也有個譜兒。可現在呢?現在差一點就要鬧出性命交關的事兒了!」

  彭澤宇似是隱忍著什麼,雙手緊握成拳。

  「救下來的姑娘我後院還躺著一個,你自己去看看她都被打成什麼樣子了?我當初交代不要和嚴龍霸做生意防的就是有一天官府找上門來,今天若不是我和談昕誤打誤撞,還不定會砸了沈家的招牌呢。」

  「三爺,如果你信不過我,我不做便是了。」彭澤宇不若沈萬三的激動,擡起頭緩緩道,臉上若有似無地泛著笑意,或者說挑釁。

  沈萬三看著他許久,這個曾經肝膽相照的兄弟,這個雪中送炭的朋友,如今呢?難道有些人真的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沈萬三疲累地閉上眼,轉頭走向內堂。大廳裡的彭澤宇徐徐地笑了開來,這個笑容緩緩擴散,從眉眼到嘴角,從無聲到最後的大笑出聲,到了最後卻比哭還來得難聽。

第2章(2)

  「三爺。」談昕知道吵醒午睡的沈萬三確實不妥,但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什麼事?」

  「羅姑娘醒了。」

  沈萬三定了定神,從榻上坐起,「捨得醒了?」她昏睡了三日總算醒了。

  「不過……」談昕小聲道,「卻吵著要離開。」

  「為什麼?」沈萬三問道,「因為知道救了她的是沈萬三?」

  「是丫鬟說漏了嘴。」

  「走,我看看她去。」沈萬三披了身衣服朝後院走去。

  「三爺,按著你的吩咐我差人去查過了。」談昕緊跟著沈萬三道,「這位羅姑娘現在確實是孤身一人。她母親是生她時難產去世的,她父親是個小私塾的先生,兩年前因為誤食了奸商的假藥所以也就……」

  沈萬三若有所思,「奸商?難怪她見了我一副想扒了我的皮的狠狀。」

  「爺,你說經過這次的事,羅姑娘會不會有所改觀?」

  還不等沈萬三作答,兩人已行至東廂第一間廂房的門口,自然有人給了談昕回答。

  「做夢!別以為你們家主子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他!」清脆的女聲奪門而出。

  沈萬三挑了挑眉,「聲音洪亮,身體恢復得不錯嘛。」

  羅姑娘見了沈萬三愣了一愣,隨即喊道:「姓沈的,快放了我。」

  談昕揮了揮手,拉住羅姑娘的丫鬟們立即放了手,紛紛隨著他退了出去。

  「羅姑娘,你就打算這樣回報你的救命恩人嗎?」

  沈萬三故意拿喬,看著她神色不定的樣子就一陣好心情。

  「我、我……」

  見她剛鼓起勇氣要放狠話,沈萬三又道:「聽說羅姑娘家裡都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最懂得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

  「你、你……」

  沈萬三本想讓羅姑娘礙著臉面不好發作,萬想不到她想到那被奸商害了性命的爹爹,當下落下淚來。

  「羅姑娘你……」

  「你別假仁假義扮好心,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奸商沒有一個是好人!」

  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沈萬三也想起了她這是為的什麼。

  「你們商人要的無非是錢。你開個價吧,我自當全力,算是回報你的救命之恩。」羅姑娘抹了眼淚,故作堅強道。

  沈萬三看著她半晌,緩緩道:「羅姑娘,在你眼裡,我沈某是不是一個一敗塗地的奸商?」

  羅姑娘冷哼了一聲,說不出的鄙夷。

  「既然這樣……」沈萬三陡然站起身,「就麻煩羅姑娘暫住寒舍。」

  「為什麼?沈萬三你不要欺人太甚!」羅姑娘氣得兩頰泛紅。

  「因為我沈萬三要羅姑娘看清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萬三微笑道:「我說我是好人,你自然不信,那麼就麻煩羅姑娘住下來就近觀察沈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根本沒興趣知道。」

  「可是羅姑娘卻非知道不可。」沈萬三湊近她,惹得她連連後退。

  「你要幹什麼?」

  沈萬三本也就想殺殺她的威風,不想她竟然如此緊張,當下笑出聲來。

  「沒什麼,只是羅姑娘如果再出去亂寫一番,豈不是糟糕?既然羅姑娘要寫沈某,難道不應該實事求是?」

  「我……」羅姑娘想到之前的恩怨,沈萬三非但沒有計較還救了自己,當下也弱了下來。

  「羅姑娘?」

  「好吧,不過我什麼時候能走?」

  「傷好了就行。」沈萬三脫口而出。

  「什麼?」

  「哦,我的意思是羅姑娘認清了沈某的為人後,隨時可以走。」

  「一言為定。」

  「絕不食言。」沈萬三皺眉道,「不過……」

  「沈萬三你不要欺人太甚!」

  「羅姑娘何必像只隨時防備的刺蝟一般呢?」沈萬三笑著搖頭,「我只是想請教羅姑娘的芳名。」

  羅姑娘舒了口氣道:「羅硯織,硯台的硯,織女的織。」

  「好名字。」沈萬三讚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羅硯織覺得沈萬三隻是在奉承自己罷了,不過也只是努了努嘴,但她突然有一個念頭,沈萬三有什麼理由奉承她呢?

  「沈萬三。」見他要走,羅硯織急忙喊住。

  「還有什麼事嗎,羅姑娘?」

  「我、我想在你這裡幹份差事。」不等沈萬三回答她又續道,「你別想歪了,我可不是想佔你便宜。」

  「當然,我這麼大個臭男人有什麼便宜可佔呢?」

  見羅硯織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沈萬三急忙乾咳了一聲。

  「我自然知道羅姑娘的意思。」他怎麼會不明白自尊心極強的她不想在沈家白吃白喝讓人說閒話呢。

  「那你就去賬房幫忙吧。」

  「賬房?」羅硯織皺起眉頭,「其實你安排個丫鬟的活兒給我就可以了,賬房那麼重要的……」

  「我自然信得過羅姑娘。」沈萬三提聲道。

  「唉。」見沈萬三轉身,羅硯織急忙喚住。

  「還有事?」

  「那個……你叫我名字就好了。」一口氣把話說完,羅硯織告訴自己,她只是回報他的救命之恩,外加他的信任。

  「哦,好啊,那你也別連名帶姓地喊我了,這裡大家都……」

  「三爺嘛。」羅硯織聳聳肩,「我知道。」

  沈萬三摸了摸下巴,笑著走了出去,背後的羅硯織卻開始沈思,她今天到底有沒有做什麼錯事?蠢事?

  遠遠沈萬三就看見彭澤宇拉著羅硯織疾步走來,羅硯織似乎受了什麼委屈,但卻不喊叫,只是緊抿著雙唇。

  「三爺。」談昕也看到了兩人,急忙詢問沈萬三的意見。

  沈萬三隻是把眼睛閉上,戲台上正演著他最愛的《貴妃醉酒》。

  「三爺,打攪您的好興致實屬不該,不過今天情況緊急,澤宇也考慮不得那麼多了。」彭澤宇扯著羅硯織的衣袖往前一帶。

  「羅姑娘小心。」談昕趕忙上前扶一把。

  沈萬三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澤宇,什麼事?」

  「就是這個女人,偷偷摸摸的在賬房不知想幹些什麼。」

  沈萬三望向羅硯織,「你沒告訴彭爺,是我讓你留在賬房的嗎?」

  羅硯織仍然緊抿著唇,似乎事不關己一般,但沈萬三見她一直護著自己的右臂,便知彭澤宇傷了她。

  「三爺,真的是你讓她留下的?」彭澤宇一臉不敢置信,「賬房乃是重地啊,隨隨便便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待在那裡,難道你不怕……」

  沈萬三揮了揮手讓戲台上的演員撤下,隨即站起身將羅硯織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羅姑娘,你坐。」

  羅硯織看了他一眼,慢慢依言坐下。

  「澤宇,這位羅姑娘不是我隨隨便便找來的,更不是什麼來路不明,將她留在賬房,我不怕……」沈萬三笑了一聲,射向彭澤宇的眼神滿是淩厲,「還是你怕了?」

  「我、我怎麼會怕?我只是為三爺你著想。」彭澤宇趕忙表態。

  「這就好,沒事你可以下去了。」

  彭澤宇憤憤地瞪了羅硯織一眼,也不知何方來的女子竟然將沈萬三迷得服服帖帖,看來得小心為是。

  「慢著。」沈萬三意有所指,「如果真的要查明羅姑娘的底細的話,澤宇,我還要好好謝謝你呢。」

  彭澤宇皺起眉頭,不知沈萬三打什麼啞謎,但見他已然背過身子,當下一跺腳匆匆離去。

  見彭澤宇一走,羅硯織急忙起身,「三爺,我想我應該離開了。」

  「離開?」沈萬三上下打量著羅硯織,換回女兒裝束的她看來倒也別有一番風韻,瓜子臉,大眼睛,雲發披肩,柳腰纖纖,合該讚一句妙人兒。

  羅硯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有些氣惱,「三爺不用差人來唱紅臉,我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

  「羅姑娘,你以為彭爺是三爺找來的?」談昕看不下去,這位羅姑娘怎麼就好像和主子有仇似的,什麼髒水都往爺身上潑。

  沈萬三卻自顧笑了起來,「澤宇倒真是我找來的,不過不是找來看著你的,硯織小姐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你……」辯不過他,羅硯織只好選擇扭頭就走,卻被沈萬三一把抓住右臂,使得她忍不住呼痛。

  「你們沈家的人還真是喜歡用強啊?」

  面對她的責問沈萬三也不動氣,只是看著羅硯織的雙眼認真道:「你本來就是自由之身,沈某沒有權利將你處置。若今天沒發生這種事,你想走便走,想留便留,雖然我只是一個生意人,但也知道心甘情願的理兒。可是今天……」沈萬三放了她的手,「你的手是在沈家傷的,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羅硯織低下頭護住手臂,原來他早就看出自己的痛處。

  「硯織,記住我的話。你是我留下的人,沒有人可以懷疑你、侮辱你,包括我在內。」沈萬三重新坐下,台上的戲班子趕忙重新拉起胡琴。

  羅硯織看著沈萬三的背影,有些迷茫,她讓自己不必在意這些有錢人的說辭,但不知為何他的一番話竟像暖流一般注入心田。

  「羅姑娘,你先下去休息吧,稍後我會差人去請大夫。」談昕召來丫鬟送羅硯織回房。

  「三爺,你把羅姑娘放在賬房,恐怕彭爺不樂意。」等一行人走遠了,談昕小聲道。

  沈萬三閉目養神,過了許久當談昕準備放棄的時候,他才悠悠道:「我當然知道現在的賬房先生是澤宇找來的。」

  此後,談昕便沒聽到主子再回一句話,只聽到戲台上不絕於耳的咿咿呀呀。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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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3:17

第3章(1)

  羅硯織在沈宅一住就是兩個多月,這些日子裡她白天便在賬房幫忙,閒暇時也會和丫鬟們聊天。話題往往說著說著就說到這座宅子的主人,在丫鬟們的眼裡她們的主子簡直就是一個神,脾氣又好,又會做生意,還通情達理,總之能在沈宅做工便是她們的福氣。每次聽到諸如此類的言語,羅硯織總會懷疑這些話是不是沈萬三事先交代好的,哪有人這麼十全十美的?

  不過,除了稍早時候的幾次見面外,她就再也沒見過沈萬三,沒來由的,羅硯織有些心焦。

  「這些很正常的,三爺在全國都有生意,常年在外也是家常便飯。」丫鬟如是解釋著。

  羅硯織告訴自己,她並不是多期待見到他,只是怕他將她丟在沈宅裡便不管事了,到時誰來還她自由吶?

  「聽談昕說你在找我?」

  突如其來的一把男聲把羅硯織嚇得跳了起來,當她回頭看到沈萬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時卻又湧上一陣歡喜。

  「我哪有找你?」輸人不輸陣,找他?說得好像她很巴望他似的。

  「沒有?大概是談昕記錯了,那我走了。」沈萬三作勢要離開。

  「唉,等等。」這回換羅硯織急了起來,「好啦,好啦,我是有事啦。」

  老奸巨猾的沈萬三點點頭坐了下來,他本來也就沒想走。

  「是這樣的,田先生讓我幫著查租戶的賬。」田先生即沈宅的賬房先生,「我發現這一戶租戶已經有三年的田租沒有交過了,這三年裡也沒人去催過。」羅硯織把賬本交到沈萬三手裡。

  沈萬三看了那租戶的名字當下低喊了一句,急忙從懷中掏出銀兩交給羅硯織。

  「你把這些錢做到這戶租戶的賬裡。」

  「你替他們交?」羅硯織滿臉疑問,「你對每戶租戶都那麼好嗎?」那他開的不該是商舖,而是善堂了吧。

  看著羅硯織驚訝的表情,沈萬三笑起來,「怎麼?開始對我改觀了?」

  「哦。」羅硯織自作聰明,「你故意的對不對?以為這樣我就會認為你是個好人?」

  沈萬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那你認為我為什麼要替他們交租呢?」

  「這我哪裡知道。」羅硯織開始發揮自己的想像力,「說不定你把人家一家害得慘兮兮,現在做點補償啊。」邊說還邊用力點頭,覺得自己解釋得對極了,否則哪個冤大頭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不止把人家害得慘兮兮,我還逼得他們家妻離子散、天各一方吶。」沈萬三接口道。

  羅硯織興奮的臉蛋沈了下來,「笑笑笑,很好笑嗎?」

  「還有事嗎?」

  「沒有了。」羅硯織合上賬本。

  「就為了這事找我?」沈萬三挑眉看她。

  羅硯織立即緊張起來,「我也知道這種小事找談昕就好了,不過、不過……」

  「不過?」她緊張的表情還蠻可愛的。

  「不過既然你把工作交託我了,我就該盡責嘛。」總算找到借口了。

  沈萬三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得好,那你明天有沒有興趣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看沈萬三對自己眨著眼睛,羅硯織才意識到自己答得太爽快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田先生沒有交代工作的話。」

  「放心,明天田先生一定沒事找你。」

  翌日一早,羅硯織便按照談昕的傳話候在偏廳裡。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一點規矩都沒有,我又不是他家的僕人,哪有道理讓我等那麼久的。」不多時,她便暗暗抱怨起來。

  「呵,自言自語些什麼?不會是說誰的壞話吧?」

  門簾被掀起,沈萬三一身粗布衣裳走了出來。

  羅硯織驚訝得合不攏嘴,「你怎麼穿成這樣?像街頭走街串巷的小販耶。」

  「小販?我還以為你會說農夫呢。」沈萬三似乎心情很好地答道。

  「你以為每個農夫都像你穿得那麼整齊嗎?難道你沒聽過縫縫補補又三年嗎?」雖然他的這一身衣裳簡樸得很,但和真正平民相比還是好得太多。

  「再說下去天都黑了,我們走吧。」說著,沈萬三走出了偏廳。

  「我們去哪裡啊?」羅硯織急忙小步跟了上去。

  行了七八里地後,羅硯織便有些氣喘,沈萬三體貼道:「要不要先歇會兒?」

  「還有多少路?」

  「不遠了,看到下面的那個村莊了嗎?就是那裡。」

  向下俯視,果然大片的農田深處坐落著一個小村莊。

  「我不要緊,一鼓作氣吧。」羅硯織給自己鼓勁,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斷不能讓沈萬三小瞧了她。

  沈萬三見她逞強地行在前頭,只能付之一笑。

  「我還覺得奇怪呢,今天你怎麼不坐轎子?」羅硯織發問。

  「我四肢健全,體格健壯,步行不是很尋常嗎?」

  「對一般人而言很正常啊,但對你們這些財主來講不是都很喜歡高頭大馬地喧鬧過市嗎?」

  沈萬三見她深一腳淺一腳,急忙兩個箭步越過的羅硯織,行在她前面為她開路。

  「羅姑娘,你不覺得自己太偏激了嗎?」

  羅硯織愣了愣,才發覺沈萬三是在嘲笑自己,當下雙頰通紅,急忙快步趕上。

  兩人就這樣有一茬沒一茬地搭著話,很快就到了村莊外,沈萬三這才提醒道:「你記住,待會千萬別說我是誰。」

  「就算我不說,大家也都認識你啊。」

  沈萬三意味深長地一笑,「當初好像你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令你深惡痛絕的沈萬三吧。」

  隨著沈萬三,羅硯織來到村莊裡的一戶人家前,果然沈萬三這個響噹噹的名號並沒有引起這個村莊的喧鬧。想想也是,大家都只是聽過他沈萬三的大名,真正見過他的人恐怕也並不多,更何況在這偏僻的小山村中。大家想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閒工夫管這些有的沒的。

  「水婆,家裡有人在嗎?」沈萬三扣著門喊道。

  不多時,已被蟲蛀得殘破不堪的木門被輕輕拉開,屋內有一位滿臉風霜的老婦人張著雙手問道:「是阿富嗎?」

  「對,水婆,是我來了。」沈萬三拉住水婆的手,將她攙扶到屋內的小竹椅上,一回頭發現羅硯織還愣在門口,急忙招呼她進來。

  「阿富,你很久沒來了,水婆可想你想得很呢。」水婆拉住沈萬三的手不肯放開,不停地撫摸著他的手背,羅硯織這才發現這位老婦人的雙眼竟然是盲的。

  「前些日子我隨鄉里人去北方做些小買賣,所以沒能來看你。」

  「北方?」水婆有些激動,「那你有沒有找到我兒子?」

  不等沈萬三回答,水婆便自言自語道:「是我想太多了,連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裡,你怎麼可能碰上他呢?」

  「水婆,你別著急,總有一天你兒子會回來的。」沈萬三安慰道。

  「我也只能這麼希望了。」水婆歎氣道,「阿富,這裡是不是還有別人?」

  半天沒說話的羅硯織只能出聲:「水婆你好,我是隨……阿富來的,我叫硯織。」

  「原來是位姑娘,不瞞你說,我這瞎婆子別的不好,就這耳朵靈,雖然你沒出聲,不過我聽著腳步聲也就知道還有人了。」

  「水婆,你的農具還在老地方吧?現在正趕上插秧的時分,錯過了可就不好了。」

  水婆想攔住沈萬三,可他已經朝屋後走去,「阿富不急,你先坐會兒,別一來就忙著幹活。」

  「水婆,沒事的,幹完活兒一樣可以說話啊。」沈萬三扛著農具就朝屋外走去。

  羅硯織這才有些醒悟,原來他今天如此粗布打扮就是來幫這位盲婦人幹農活的,那這水婆又和沈萬三什麼關係呢?能讓富賈全國的霸主替她犁地耕田?

第3章(2)

  「硯織姑娘?」水婆伸出手摸索著。

  「水婆,我在這兒。」

  「麻煩你帶我坐到門口,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還是希望面朝著我家的這幾分田,陪著阿富幹活。」

  羅硯織急忙搬了兩隻小凳擺在門口,扶著水婆坐下,自己也在她旁邊坐著,看著沈萬三在田里忙裡忙外,真不敢想像他幹農活還真有一手呢。

  「硯織姑娘……」

  「水婆,叫我硯織就好了。」

  「好好,硯織,我能不能摸摸你?」

  對於水婆的這個要求羅硯織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引著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臉龐上。

  水婆的雙手緩緩地移動著,雙眼雖然看不見,但臉上卻漸漸露出笑容。

  「果然是個美麗的姑娘吶,我就想阿富從不帶外人來,怎麼一帶就帶了個姑娘,原來是心上人。」

  「我……不是他的心上人。」羅硯織急忙辯解。

  「我明白,姑娘家都害臊,水婆不說穿,不說穿啊。」水婆在一邊樂呵呵地拉著羅硯織的手。

  「水婆,你怎麼會認識阿富的?」羅硯織好奇道。

  水婆歪著腦袋回憶道:「那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我們這片村莊是沈家的產業,六年前的一天沈家的人來收租,可我一個瞎老婆子哪有錢給他們吶,地都荒廢了好幾年了。那些人可真兇啊,多虧了鄰里幫我開脫他們才撂下狠話回去了。我正膽戰心驚以後怎麼辦的時候,第二天,阿富就來了……」

  「阿富說他是東邊那座山後的人,趕路經過這裡就來借口水喝,我讓他快喝,喝了就走。可他竟然不走,還說要幫我開墾那塊地,還說要幫我交地租。我當時以為這個年輕人在說大話,也就沒在意,可想不到每到農忙他還真來了,就算有時不來他也會請人來幫忙。而沈家的人也再也沒有來催過租了,看來阿富真的幫我交了租。」

  「這麼說阿富真是個好人哦。」羅硯織看著田里揮汗如雨的沈萬三若有所思道。

  「硯織,阿富當然是個好人,你跟著他不會錯的。」水婆語重心長道。

  羅硯織突然靈光一閃,故意大聲問道:「水婆啊,你說是阿富好呢?還是我們這兒的大財主沈萬三好?」

  她大聲得連田里的沈萬三都聽得清晰,叉著腰邊擦汗邊遙遙看她。

  「硯織啊,水婆眼睛不好,耳朵可好得很吶,別那麼大聲。」水婆捂著耳朵皺眉道,「那還用問,當然是阿富好啦。那個殺千刀的沈萬三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找他算賬?」羅硯織心中一緊,難道真的像她的玩笑話一般,沈萬三做了什麼虧欠水婆的事,所以現在來做些彌補。

  「是啊,要不是他,我那唯一的兒子怎麼會離開我,離開媳婦,一去就是十多年,不管不問的。」水婆想到她的兒子眼淚滴了下來。

  「你兒子離鄉背井是沈萬三害的?」如果是這樣那當真害人不淺,羅硯織咬住下唇問道。

  「雖不是他直接害的,但也脫不了關係。本來我兒子好好的老實人,每天和其他莊稼漢一樣種地,但自從他知道有一個做生意發了大財的沈萬三之後便不聽人勸,拿了家裡的積蓄一去不回,一點音信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羅硯織鬆了口氣。

  「當然得怪沈萬三啦,若不是他,我兒子也不會走,我媳婦也不會跟著別人跑了,我也不會整天想著兒子把眼睛哭瞎了……」

  「水婆,你別激動,是是,都是沈萬三的錯。」羅硯織急忙安慰道。

  「硯織,你別亂說話。」水婆摀住硯織的嘴,「我一老婆子活得夠長了,也不怕沈家的人。你不一樣,萬一被沈家的人知道了,說不定會害了你。」

  羅硯織嘴上答應著,心裡想萬一讓這水婆知道,她嘴裡十惡不赦的沈萬三就是她千恩萬謝的大恩人,老人家還不暈了過去?

  直到沈萬三幹完農活,將水婆家裡清掃妥當後,他們才離去,之前沈萬三還硬將一隻錢袋塞到水婆的手中。

  「我覺得你還真奇怪。」回去的路上,羅硯織看著滿身汙泥的沈萬三發笑。

  「哦?有你奇怪嗎?」沈萬三卻對身上的淤泥不以為意。

  「你明明幫助水婆,為什麼不告訴她,你就是沈萬三?還讓她誤會你?」

  「誤會我的又不止她一個人,我習慣了。」

  這句一語雙關的話讓羅硯織滿面通紅。

  「別以為你這點小恩小惠我就會對你另眼相看。」她嘴硬道。

  沈萬三卻自顧道:「當年談昕告訴了我水婆家的遭遇,本來我也沒想過會成今天這樣,只想去看看給她一些經濟上的幫助。但當我來到她家,看到一貧如洗的情況,還有她整天坐在門口等到兒子歸來的情景時,我就對她撒了個謊……」

  「其實你這個謊挺不輕鬆的。」羅硯織誠懇道,「畢竟也是一個責任。」

  「唉唉。」她突然攔住沈萬三的去路,「你說是當全國首富的沈萬三讓你開心呢?還是善良勤勞的阿富令你愉悅?」

  「有區別嗎?不都是我嗎?」沈萬三推開她逕自往前走。

  「雖然都是你,但生活方式不同。我們不可以挑出生、挑境遇,但至少可以挑個喜歡的生活方式。」

  沈萬三停在原地,想了片刻後搖了搖頭。

  「怎麼?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我只知道騎虎難下。」

  羅硯織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瞭解他了,或許他並不如她,並不如所有人想的那麼開心,也並不如很多人想的那麼壞。其實,他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啊。想到這裡,她笑了。

  「傻笑什麼?」

  回過神來,才發覺沈萬三正雙手撐在膝上盯著自己,羅硯織急忙推了他一把,不料他卻跌了個滿身泥。

  「對不起。」羅硯織把手伸向他,沈萬三攤了攤手自認倒黴。

  「這樣吧,你把長衫脫下來,我替你洗。」

  「不用了,也就是件舊衣裳。」當沈萬三看到羅硯織瞇起的眼神時,他知道她又要長篇大論了,急忙舉手投降,將長衫交到她手中。

  於是,羅硯織抱著衣服來到小河邊,沈萬三就靠在河邊的樹旁,看著夕陽的餘暉將河水點綴得繽紛,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著羅硯織的身影,他發覺她真的很喜歡較真,就連洗件衣服神情都很認真,而這份認真卻恰好吸引著他。

  河水、柳樹、伊人,如果再有間茅屋風景會更好,他想到了她的問題,是願意做富商還是歸隱山田的農夫?或許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他希望是在對的時間,和對的人。

  「洗乾淨了。」羅硯織滿意地回過身,卻發現沈萬三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當下有一絲羞赧,於是抓起衣服就朝他扔去。

  沈萬三急急接住,「你這樣扔,不怕掉在地上髒了?」

  「髒了最好。」

  見羅硯織不知為何氣呼呼地走在前頭,沈萬三莫名其妙地歎氣,女人還真是麻煩。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羅硯織心裡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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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4:10

第4章(1)

  從水婆家回來後,羅硯織就發覺自己對沈萬三有所改觀,而且有時候見著他便會心跳加速,她罵自己花癡,更怕自己會變本加厲地反常下去,於是千方百計地躲著沈萬三。

  「你們有沒有聽說,主子這次要去吳江做生意。」

  「我們的消息哪有你靈通啊。」

  丫鬟間的一陣哄笑使羅硯織回過神來,「沈萬三要去吳江?」

  丫鬟吸了口冷氣,在沈宅裡敢直呼主子名字的恐怕也只有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羅姑娘了。

  「羅姑娘,三爺沒跟你說嗎?聽說今天就動身啊……」

  羅硯織沒有聽清她後面說什麼就已經朝前廳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只知道怕見他,但不見他又覺得不安。他又要走了嗎?這次去多久呢?

  「談昕,馬車都準備好了嗎?」前廳裡沈萬三已經整裝待發。

  「爺,都準備好了,即刻便可以走。」談昕在一邊候著,他不知道爺在等什麼,但見他久不動身也覺奇怪,他突然見爺的神色一緩,朝背後看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也一直在等……

  「羅姑娘。」

  羅硯織沒料到談昕竟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眼看不能再躲,也只能故作大方地走上前來。

  「你們要出遠門?」羅硯織打量著眼前的陣勢。

  「去吳江,不算遠。」沈萬三答道。

  「吳江?」羅硯織輕聲念著這兩個字,不是才回來嗎?怎麼又要走?下次他回來了她還在不在?

  好的助手要學會察言觀色,替主子解憂,而談昕恰恰就是個好的助手。

  「羅姑娘,不知你有沒有去過吳江?」

  羅硯織搖搖頭。

  「既然如此,爺我們不妨帶著羅姑娘一起前往吧?有羅姑娘做伴,說不定一路上也有趣得多。」

  「可以嗎?」羅硯織暗暗懊惱自己的聲音怎麼如此充滿期待,「還是不麻煩了吧。」看,沈萬三一句話都沒開口呢,她怎麼就興奮成這樣。

  「當然可以,羅姑娘,你快去整理包裹吧。」談昕看到沈萬三注視羅硯織的目光後,才明白了爺的心意,他如此巧妙安排,爺還不感謝他?

  「不用了。」沈萬三慢慢踱步到羅硯織身邊。

  羅硯織身體一僵,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可笑,正要扭頭就走卻聽到他道:「缺點什麼一路上再買也不遲,現在就上路吧,否則天色就暗了。」

  看著沈萬三的背影,羅硯織還愣在原地。

  「他的意思是讓我去嗎?」

  「羅姑娘,你還猶豫什麼,快走啊。」談昕暗笑道。

  對於第一次出遠門的羅硯織而言,又是陸路又是水路的,風景不停變換讓她興奮得很。可是好景不長,剛坐了兩天的船她就嘔吐不止,整個人就像蔫了的花似的。

  叩叩。

  「請進。」羅硯織以為是送食物來的小廝,不料卻是端著食盤的沈萬三。

  「聽他們說這兩天你吃的還不夠你吐的?」

  「我也以為海上風光無限,哪知道自己那麼衰。」羅硯織皺皺鼻子。

  沈萬三卻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想知道?」沈萬三將一碗白粥放到她面前,「吃完它我就告訴你。」

  「原來想騙我喝粥。」羅硯織一副看透你的表情,又讓沈萬三忍俊不禁,「但是我真的沒胃口唉。」

  「那就看你好奇心重不重了。」沈萬三輕鬆道。

  看著那碗白粥,羅硯織不停掙扎,最後只能垂下腦袋。

  「真後後悔自己好奇心為什麼那麼重。」更丟臉的是還被沈萬三抓住軟肋。

  羅硯織三口兩口把白粥送入嘴裡,卻發現並不是淡而無味。

  「味道很不一樣,鮮鮮的,很好吃。」

  看她那麼滿足的樣子,沈萬三道:「我讓廚房放了點干貝,撕成細絲放在粥裡一起熬。」

  羅硯織含著粥,心裡暖暖的,這是不是代表他關心她?

  「在想什麼?」

  「哦,很甜。」羅硯織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在說什麼吶。

  「甜?」這是鹹粥,怎麼會甜?

  「好啦,我吃完了,你可以告訴我剛才為什麼笑得那麼奸了?」

  「其實也沒什麼。」沈萬三邊說邊後退,「如果我告訴你這裡還不是海,只是江,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暈成這樣很丟臉?」

  「沈萬三!」

  好險,還好他躲得快,餐盤丟在門上的聲音還震耳欲聾呢。

  下船後的羅硯織又生龍活虎起來,「談昕你看,吳江好繁華哦,比起京城,哪個更美啊?」

  「京城更莊重一點,吳江就像江南女子一樣很多情。」談昕道。

  沈萬三見羅硯織一直纏著談昕也忍不住打趣道:「談昕,我怎麼不知道原來你也有這麼文采的一面?」

  「爺,您就別笑我了。」

  「哇,你們看,這湖濱兩邊的紅梨樹多美啊。」站在橋頭,羅硯織把觀光客的身份演繹得恰如其分,沈萬三不禁發笑。

  「那景色叫萬樹紅梨。」談昕解釋道。

  「有一萬樹哦。」

  「羅姑娘,那只是比喻啦。不過你知道這是誰栽的嗎?」談昕有些得意。

  羅硯織皺眉,「栽的?不是它們自己長的嗎?」

  「才不是,吳江會成為今天著名的商家重地,可全是仰仗我們爺。」

  「他?」羅硯織朝一邊看去,沈萬三正被兩個商人圍住,不知在談些什麼。雖然同是商人,但不知為何,沈萬三表現出的卻是不同他人的書卷氣,全然沒有一絲令人厭惡的銅臭味。

  「這萬樹紅梨是爺出錢種植的,為了使商家買家都能置身在秀麗的風景中,積聚人氣。」談昕指著不遠處的高大建築,「那個是我們晚上下榻的『南書房』,也是爺關心獨自在外的商賈們的業餘生活而設的娛樂場所,裡面邀請了各地最好的歌舞伎和戲曲名家,可以看到最精彩的表演。」

  「這麼說來你主子還真功德無量哦。」羅硯織道。

  「那當然,像我們爺已經是富甲一方了,按常人的想法完全可以自顧自享福了。他做這麼多事完全是為了建造一個好的交易環境,讓地位低下的商人也可以擡起頭來做人。」談昕看了她一眼續道,「所以,羅姑娘希望你不要再誤會三爺了……」

  「你們在說什麼?」沈萬三不知何時走到兩人身後。

  「談昕在拍你的馬屁。」羅硯織眨眨眼道,「不過可惜你沒聽到。」

  「羅姑娘你……」談昕氣得跳腳。

  「談昕,隨她去。」

  見她像燕子一般飛來飛去地對所有事物都感興趣的高興樣子,沈萬三也一陣好心情,雖然吳江他來了不下十次,但還是耐心地陪著她遊覽。

  入夜時分,羅硯織才隨著沈萬三來到了南書房,她這才見識到這座雕樑畫棟的建築,不止那些商人喜歡流連在此,她都被這些精緻的建築所折服了。這座南書房彷彿把江南的園林都縮小了,截取了精華來安置,就連小到掛鉤都是銅製雕花鍍金的工藝。在功用上,不僅是旅店、酒樓,同時也是戲院。

  「三爺,我們早就給打點好了。」南書房的陸總管一早便站在門口等待他們一行,「戲院那邊我留了中央的位置。」

  隨著陸總管,三人來到戲院中心坐下。

  「陸總管,你越來越�嗦了。」談昕知道他要討好沈萬三,故意取笑道。

  雖被談昕搶白但陸總管仍不依不饒,「三爺,晚上您要聽哪一出?我讓後台候著呢。」

  沈萬三回頭問羅硯織道:「你想聽什麼?」

  從沒來過戲園子的羅硯織有些尷尬,「你做主就是了。」

  「那陸總管就挑他們最拿手的上吧。」

  「好的,我這就去後台吩咐。」

  陸總管一走,羅硯織便四處張望,還未開場但客人已坐了八成,每一桌旁都會有侍女侍奉著。

  「談昕,為什麼那麼多人看著我?」她發覺樓上樓下不少人在對她指指點點。

  談昕悶笑,那當然,沈萬三來了誰不要看,更別說沈萬三今天還帶了個女人來。

  「等開戲了他們便不看你了。」沈萬三緩緩道。

  台上演的是《盜仙草》,可羅硯織卻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怎麼了?」談昕問道。

  「沒什麼,我走開一下。」

  「爺?」

  沈萬三看她找到一邊的侍女然後急急忙忙地走開,便笑道:「談昕,我勸你不要跟過去,否則會很難堪。」

  「什麼意思?」

  「人有三急。」

  沈萬三話音剛落,談昕的臉便漲得通紅。

  談昕見沈萬三有些心不在焉便領會道:「羅姑娘該不會是迷路了吧?我出去看看?」

  沈萬三剛點了下頭,便聽見戲台東面一陣嘈雜,接著便是刺耳的瓷器墜地聲。

  「爺……」站著的談昕已經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還未說完便見沈萬三神情凜然地朝人群走去。

  「咄,你這娘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吳江的湯員外被羅硯織一鬧反倒酒也醒了三分,只是這身狼狽加上周圍看笑話的目光令他怒火中燒。

  「我本來就不是陪酒的,是你胡攪蠻纏罷了。」羅硯織不依不饒,根本就沒把眼前狗仗人勢的人放在眼裡。

  「你怎麼說話呢?」湯員外的家丁一把拉住羅硯織,「把我們家員外的衣服弄髒了,還不賠禮?」

  「你放開我。」羅硯織掙扎道。

  湯員外計上心頭,突然想到如何挽回顏面,「唉,阿福,怎麼對這位姑娘那麼粗魯呢?姑娘,放了你不難,喝下這壺酒我就放了你。」湯員外從鄰桌執來一壺酒,「剛才讓你喝一杯你不肯,原來是想讓我餵你一壺啊?」

  接到主子的眼色,阿富趕忙將羅硯織按在椅子上,扯住她的頭髮讓她擡頭。

  「你們……」吃痛的羅硯織只是皺了皺眉,她才不想對這種人求饒,但心底卻期待起某個身影來。

  湯員外獰笑著將左手伸向羅硯織想要迫使她張嘴,但無來由手腕卻一陣痛,痛得他還沒看清形勢便軟下了身子,一旁的家丁趕忙丟下羅硯織跑來支援主子。

  「你是什麼人?敢對我家員外放肆,還不快放手?」

  談昕冷哼,越發用力,迫得湯員外臉色發白,額角的汗珠都落了下來再也擺不來威風,「好漢,好漢饒命……」

  沈萬三扶住羅硯織,看著她被扯散的發有一絲心疼,「沒事了。」

  剛才還倔強著的羅硯織此時聽到他溫柔的安慰反而淚水沁出眼眶。

  「談昕。」

  接到沈萬三的示意,談昕鬆了手,湯員外趕忙連滾帶爬逃出幾步遠,在阿福的攙扶下狐假虎威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我是誰嗎?」

  沈萬三將羅硯織交給談昕照顧,信步到湯員外面前的黃梨木椅上坐下,微笑道:「鄙人不才,還未請教?」

  「哼,你聽好了,我家主子就是吳江的湯員外,知縣大人是主子的舅老爺。」阿福見沈萬三滿臉堆笑以為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兒,便又露出凶僕的嘴臉。

  「哦,原來是吳知縣的侄兒。」沈萬三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輕輕扣著桌面,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知道怕了就好,你讓他把左手砍下來,我就饒了你們。」湯員外推開家丁,指著談昕道,但一舉起手臂就是一陣酸疼弄得狼狽不已。

  「好。」沈萬三爽快道。

  「好?」湯員外也沒料到沈萬三居然如此爽快。

  「不過對象是他。」沈萬三隨意地朝阿富一指。

  「什麼?你敢耍我?」湯員外橫上一步想要動粗,但見談昕在後只能急忙退後,「你等著,我這就帶衙門裡的人來,看你們還嘴硬到何時。」

  「不用了。」陸總管帶了一群衙門的人匆匆趕到,「三爺,吳知縣到了。」

  吳知縣見到沈萬三急忙招呼:「三爺,不知您大駕光臨,未曾接風還望海涵。」

  「吳知縣還是一如以前的春風滿面啊。」沈萬三起身抱拳回禮道。

  「二舅,你來得正好,就是他們這群人無事生非,還差點把我的手臂給打折了,到現在還痛呢,快點把他們抓起來。」湯員外見靠山來了急忙躲到吳知縣身後。

  「我看把你抓起來還差不多。」吳知縣厲聲道,「平日你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可今天你知道得罪的是誰嗎?」

  「還不就是個鄉巴佬。」湯員外哼道。

  「鄉巴佬?你站的這地方都是人家的,吳江一半的商舖也都是他的,你還認為他是鄉巴佬嗎?」

  「二舅,你是說他是、是沈萬三?」湯員外的腳一軟,跌在了地上。

  吳知縣歎了口氣,「三爺,小侄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得罪了您,還請您高擡貴手。」

  「吳知縣你這是什麼話。」沈萬三不冷不熱道,「您才是這吳江的父母官,懲罰那些作奸犯科之輩是您的責任,怎麼倒問起我來了?不過您放心,若您辦案有什麼要求我一定盡力滿足,這戲院上上下下幾百人都可以為今天之事做個見證。」

  沈萬三一席話聽似輕輕鬆鬆卻把吳知縣嚇出一身冷汗,權衡再三之下只能硬下頭皮道:「來人,給我把這主僕二人捆起來,押到衙門審問。」

  「二舅,二舅,我是您侄兒啊……」湯員外這下全顧不得顏面,嘶聲力竭道。

  「吳知縣,我們相信您是一位公正嚴明的好官,您公事繁忙,沈某就不送了。」

  「三爺,您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第4章(2)

  待吳知縣帶著人馬走後,沈萬三命人將羅硯織扶回客房,讓丫鬟替她梳洗一番後才叩響了門扉。

  「你看什麼?」見沈萬三一進門便盯著自己不放,羅硯織低頭問道。

  「我在看你的頭髮。」

  「頭髮?有什麼不妥嗎?」羅硯織緊張地捧起銅鏡。

  沈萬三見狀笑了起來,「沒有不妥,難道觀賞的理由不可以是因為美貌嗎?」

  知他讚自己,羅硯織還是彆扭道:「那你應該說給小環聽,這髮髻是她梳的,心靈手巧的也是她。」

  「但是只有梳在你身上才漂亮啊。」沈萬三故意逗她,不期然,羅硯織的粉腮立即染上一片桃紅。

  「今天……謝謝你了。」羅硯織攪著手絹,誠心道。

  「嗯,這次不認為我是故意安排的了?」

  「呃?」

  「好讓你對我改觀呀。」沈萬三笑她。

  「沈萬三,你別得寸進尺哦。」羅硯織嘟起嘴。

  「就知道你扮不起溫柔,還是這樣比較好。」沈萬三突然認真道,「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謝謝你。」

  「謝我?」

  「因為你,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你的心意?」這男人在打什麼啞謎啊。

  「既然是我的心意,我瞭解就好了,不過……」沈萬三湊近她一步,「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

  「誰要知道了!」羅硯織急急道,說完才發覺沈萬三笑得很大聲,「喂,你很過分耶!」

  「好了,你休息會兒吧,明天還有安排呢。」沈萬三說完便出門。

  「等等……」

  「還有事?」

  「那個……」羅硯織猶豫。

  「但說無妨。」

  見他笑得無所事事的樣子,羅硯織突然來氣,「沒事!」「砰」的一聲將門合上。

  她那麼認真,那麼當真,他卻雲淡風輕,讓她好不懊惱。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眼裡是否真的……不溫柔?

  一早,沈萬三便帶著談昕和羅硯織急急來到沈家在吳江最大的茶葉鋪子裡,路上羅硯織才從談昕口中得知是茶葉鋪老闆一早差人來報說出了大事,若不是談昕告知她還蒙在鼓裡,看沈萬三輕輕鬆鬆的模樣還真不像生意出了差池。到底什麼事能讓沈萬三變了神色呢。

  羅硯織一路發著呆,等到了茶葉鋪她才回過神來,而三人已經坐到了內堂之中。茶葉鋪管事兒的劉老闆奉上一年來的賬簿,恭敬地站在邊上。

  一盞茶的工夫,沈萬三點頭道:「賬目清晰,老劉你辦事我一直很放心。這次你急急忙忙差人通報到底為了什麼事?」

  「撲通」一聲,劉老闆已經跪了下來,「三爺,我對不起您。」

  「老劉,起來說話。」沈萬三急忙上前攙扶。

  「三爺,自從你把茶葉鋪交給我處理,我一直提醒自己要不辜負您的信任把這鋪子打理妥當。這些年來也算沒出過什麼亂子,可是就在前幾天……」

  「怎麼了?」

  「前幾天小兒趁我不在,購進了一批茶葉,因為價錢極低所以他也沒多考慮,竟把銀庫一半的銀兩投了進去……」

  「這批茶葉出了什麼問題?」沈萬三已然猜到七八成,劉老闆幹事本分,偏偏生了個激進又冒失的兒子。

  「茶葉……運回來一看,除了表面的是新茶外,其他九成全是陳茶,這次的損失……」劉老闆又跪了下來,「三爺,我有負您所托,請您責罰。」

  「老劉,如果趕你走就可以解決事情的話,我倒樂意為之。」

  「三爺……」劉老闆一時沒能領悟沈萬三的意思。

  「你起來吧。」沈萬三啜了口茶緩緩道,「做生意就是如此,哪有常勝將軍?這些年來你一直替我賺錢,偶爾蝕一次本,從全局上看我還賺了呢。」轉而又問道,「令郎呢?」

  「我罰他在祠堂跪著呢。」

  沈萬三失笑,「老劉,你把他叫來,既然是他買來的茶葉,我倒想聽聽他的意見。」

  不一會兒,劉老闆的兒子劉訓走進了內堂,或許是自覺愧對沈萬三始終不肯擡起頭來。

  「劉訓,這次的事既然由你而起,你認為該怎麼收場呢?」

  劉訓支支吾吾不敢開口,一邊的劉老闆按捺不住道:「三爺問你呢!」

  「我覺得,為了把本錢撈回來,我們可以把新茶和這一批的陳茶摻雜在一起賣,或許可以矇混過關。」

  說完之後還不見沈萬三搭話,劉訓不安地擡頭察看,卻見到沈萬三若有所思。

  「這個辦法想了多久想到的?」沈萬三輕輕問,看不出打的什麼心思。

  「就剛才跪著那會兒。」劉訓答。

  「看來你還跪得不夠。」沈萬三仍是笑著,卻讓劉老闆和劉訓一個心驚。

  「把陳茶當新茶賣?賣給誰?賣給你?你要嗎?」

  「我、我……三爺,不少茶葉店都這樣賣,做生意不就是靠騙靠詐的?」劉訓辯解道。

  羅硯織心裡一怵,看了沈萬三一眼,看,不止她一個人這樣認為吧,他手下人都這麼覺得呢。

  「你說得不錯,但你聽好了。」沈萬三正色道,「那絕不會出現在我沈萬三的店裡,我的店裡絕不會賣假貨,更不會摻次貨,是什麼便是什麼,騙只能騙一次,絕不是長久之計。這批陳茶,就以陳茶拿出去賣。」

  「是是。」劉老闆急忙接口。

  「劉老闆,你兒子蝕了這筆生意我並不怪他。但他有這份坑蒙拐騙的心思卻姑息不得。」

  「三爺。」劉老闆心焦不已,不知沈萬三要如何處罰劉訓,畢竟是他獨生兒子啊。

  「讓劉訓自明日起在店裡打雜,等夠了時日自然會知道做生意的道理。」

  劉老闆長舒了一口氣,只要不把他兒子趕出去他已經感激不盡。

  「不孝子,還不謝謝三爺從輕處罰?」

  劉訓縱使不情願也只能低下頭來,「謝三爺。」

  出得茶葉鋪,羅硯織一路好心情。

  「我的生意虧本了,原來能讓你那麼高興?」沈萬三故意扮出一副傷心的樣子。

  「別裝了,你一個大財主,怎麼會在乎那麼一點錢呢?」羅硯織坦然道,「而且我開心也不是因為這個。」

  「哦,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自己離自由之日不遠了啊。」

  「怎麼講?」

  羅硯織解釋道:「我發覺你確實不是個大奸商,那麼回到周莊之後不就是可以離開沈府了?這樣還不夠開心嗎?」她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離開他使她雀躍,還是因為發現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商人。

  「原來為了這事兒。」沈萬三有一絲落寞,但掩藏得很好,「我從來沒有鎖住你,要走隨時可以。」

  這下反倒是羅硯織納悶起來,他說得好像是她自己硬賴著他似的。

  「三爺,總算找到你了。」

  身後的呼叫讓三人回頭,談昕攔住匆忙跑來的人。

  「什麼事?」談昕認得他,他是沈家開在吳江典當行的夥計。

  「典當行出亂子了,掌櫃聽說您在茶葉鋪便讓我來找您……」

  沈萬三打斷他:「帶路。」

  「今天還真是禍不單行,怎麼總有亂子。」羅硯織輕聲抱怨。

  沈萬三輕輕一笑,「你是在提醒我,你是個瘟神嗎?」

  「姓沈的,如果我是瘟神,一定讓你的典當行著火,所有財物付之一炬。」敢嘲笑她?

  「還真夠毒的。」

  談昕在一旁不禁歎氣,都什麼時候了,爺和羅姑娘還有心情擡槓,看來羅姑娘當真是爺的剋星。

  到了典當行,沈萬三才發覺,雖然沒有火災,卻有比火災更可怕的事情。

  「世上能夠令人這麼頭痛的,當然只有女人了……」他暗暗歎氣,還不忘瞟一眼身邊氣呼呼的羅硯織。

  「三爺,您總算來了。」典當行的趙掌櫃急得都等在了街上,看到沈萬三便如同見到了救星,「陸姑娘不知道哪裡得到的消息,知道您來吳江了,便跑來店裡坐著,說見不到你便不走,鬧得這一天都沒法做生意……」

  正說著,典當行裡便飄出一個紫衣人影,正要搭上沈萬三的肩頭,沈萬三取出紙扇輕輕一擱,便見一隻玉手停在了紙扇上,纖纖五指染著粉色的丹蔻,猶如一隻粉色的蝶兒停在那扇骨上。

  「三爺,許久不見,才一見面你就要送我這厚禮啊?」

  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出連羅硯織都蕩了心神,這才發覺眼前的女子竟美得出奇,不只是美貌還有眉宇間不同尋常碧玉的英氣,讓人過目不忘。

  「陸姑娘說笑了,這把扇子不值幾個錢,沈某怎麼敢拿此賤物送給陸姑娘,辱了您呢。」沈萬三不著邊際地退後一步,拉開了距離。

  陸麗娘卻步步逼近,「只要是三爺的東西,對麗娘而言都價值連城,哪有卑賤一說?」

  一旁談昕輕輕哼,還真敢說。

  「陸姑娘言重了,我們進屋再談吧。」為了免遭人話柄,沈萬三建議道。

  陸麗娘當然樂得聽從,她也一早發現了羅硯織,還來不及懷疑便見沈萬三護著她進了當鋪,當下拉住談昕道:「她是誰?」

  談昕裝傻道:「陸姑娘問的是哪位?」

  「就是在三爺身邊的那個姑娘。」

  「在三爺身邊,你自然應該問三爺才是。」談昕撇下她自顧前行,他早看不慣陸麗娘的糾纏了,要不是爺好修養,他早一拳揍扁她了。

  趙掌櫃見這個女煞星肯移到裡屋,也樂得奉茶看座,好開門做生意。

  剛落座,陸麗娘便朝羅硯織發起攻勢,「這位姑娘好面生啊,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陸麗娘,吳江首富陸德源是家父。」

  羅硯織不知為何她如此咄咄逼人,當下也冷冷回道:「原來是陸家千金,看得出來。」

  談昕忍不住笑出了聲,陸麗娘一直自恃家世和外貌,不把人放在眼裡,今天倒在羅姑娘這裡碰了釘子,還不氣死她?

  陸麗娘果然氣得夠嗆,「這位姑娘難道沒名沒姓嗎?還是羞於人言?」

  原本以為羅硯織會氣煞,不料沈萬三卻冷了臉道:「她自然有名有姓,不過對於不相干的人實在沒必要費口舌。」

  羅硯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沈萬三報以一笑。

  見兩人如此眉來眼去,陸麗娘再也沈不住氣,「好,我才不管這個不相干的人。那三爺我問你,我們的婚事怎麼辦?」

  羅硯織一驚,心裡不知為何絲絲涼意滲出。

  沈萬三見了羅硯織的表情,更惱起陸麗娘來,「陸姑娘,我和你似乎不是很熟?更遑論談婚論嫁,就算你不珍重自己的名節,我還要為你汗顏。」

  「你……」見沈萬三如此不讓自己下台,陸麗娘也急起來,「沈萬三你不要裝傻,我父親上個月才和你談起我們的親事。」

  「可我並沒有同意。」

  「我不舒服,先下去了。」羅硯織不願再待下去,起身離座,不料卻被沈萬三拉住手臂。

  「要走一起走,我說完幾句話就可以走了。」

  見他如此,羅硯織也不好爭辯。

  「陸姑娘,請你聽仔細了,我對你並沒有好感,更不會娶你為妻。我不知為何會令你有此誤會,只能說聲抱歉。」拉起羅硯織,沈萬三便往外走。

  「站住!」陸麗娘衝到兩人身前,「因為她是不是?她有什麼好?就算有幾分姿色也只能算小家碧玉。娶了我,我父親的財產自然是你的,還有……」

  「陸姑娘,你以為我會稀罕你父親的那點錢嗎?」沈萬三冷哼。

  「還有。」他突然摟緊羅硯織,「你口裡的這位小家碧玉不巧正是我的未婚妻。」

  轟!羅硯織的腦海炸開一片,瞪大眼睛看著沈萬三,卻見他一臉認真。

  「你、你太欺負人了……」陸麗娘哭著跑了出去。

  「哇,爺,你太厲害了,刁蠻的陸麗娘居然被你氣哭了。」談昕歎道,但一邊的兩人卻聽不進去,只顧著四眼對視。

  「她都走了,還不放開我?」羅硯織道。

  「呵,對不起。」

  「是該道歉,雖然我知道你是為了趕走那位陸姑娘才這麼說,不過也太突然了一點。」羅硯織轉過身,輕輕說著。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沈萬三道。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難道……

  「聽不懂就算了。」

  看著沈萬三瀟灑離去的背影,羅硯織愣在原地。她在幹什麼?居然期待沈萬三向她求婚?她瘋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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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7:31

第5章(1)

  結束了吳江的生意後,沈萬三臨時決定轉船前往蘇北,便雇了輛馬車讓談昕護送羅硯織回周莊。兩旬後,談昕不負沈萬三囑托,馬車停在了沈宅之前。談昕撩開車簾,扶羅硯織下車,門口的侍衛看到談昕便心急火燎地趕了上來。

  「談爺,您總算回來了,彭爺可等了你們許久啦。」

  「彭澤宇?」談昕皺起眉頭。

  「是啊,彭爺說是有急事要告訴三爺,便差了人去吳江找你們。」

  「好,我知道了,彭澤宇他人呢?」

  「正在花廳呢。」

  羅硯織不想打擾談昕,「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那我先送你回房。」

  「不用了……」

  羅硯織的話音剛落,一個身影便閃到了眼前,「你們回來了?三爺呢?」

  談昕見彭澤宇神色緊張,料想難道當真有急事,當下也不敢馬虎,「蘇北的布匹大王譚老闆雇了船特地到吳江接三爺,三爺也不便推卻,算算時日應該快到蘇北了。」

  「這就糟了!」彭澤宇重重跺腳。

  羅硯織見狀便欲悄悄退開,不料今天彭澤宇倒出聲請她留下,她心覺詫異之外也不便反對。

  「你說什麼?海上的那批貨被紅毛鬼截了?」談昕大呼道。

  彭澤宇取出一封信交給談昕,談昕轉而交給羅硯織,「我識的字不多。」

  羅硯織細細看完,眉頭皺得很緊,「信上人自稱是荷蘭的船隊,說截了三爺要運往波斯和琉球和貨物,限十日之內帶贖金十萬兩去交換船員,否則便殺了那些船員。」

  「可惡!這些紅毛鬼竟然如此猖狂!」

  彭澤宇則冷靜許多,「這封信是三天前收到的,加上今天已經第四天了,三爺遲遲不返,我也不敢私自做主……」

  談昕扯過信塞進懷裡,「我這就快馬趕去蘇北。」

  「這一來一回也趕不上啊……」看著談昕快速遠去的身影,羅硯織輕聲說道。

  「看來羅姑娘都要比這談昕有腦袋許多。」彭澤宇對談昕的嘲諷顯而易見。

  羅硯織不喜他的語氣,但當下解決問題才是上策,「不知彭爺可有良策?」

  「辦法不是沒有,就看羅姑娘願不願意涉險了?」

  「我?」

  「不錯。」彭澤宇上前一步,「十萬兩我早已準備妥當,如果羅姑娘肯上路的話,此刻就能動身,算算時間正好趕得上。」「你的意思是讓我假扮沈萬三?」羅硯織驚呼,「可我身形與他相差甚多。」

  「這個不成問題,真正認得沈萬三的沒有幾人,更何況是一群蠻夷之輩呢。」

  「這也不是重點……」羅硯織竭力思考著,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是了,「為什麼你不去呢?」他是個男人,身形更與沈萬三相似,由他假扮更能令人信服。

  「我?」彭澤宇指著自己大笑起來,「羅姑娘你會不會太幼稚了?我當然不會去,因為我不在乎那幾條人命啊。可沈萬三不同,沈萬三如果在此,他一定會冒險,真可惜他不在……」

  「你怎麼說這種話,他是你的朋友啊!」羅硯織不敢相信彭澤宇此時露出的猙獰面孔。

  「是沒人會相信,所以我才敢告訴羅姑娘你啊。」彭澤宇一隻手要搭上羅硯織的肩膀,後者像見鬼似的後退。

  「那你怎麼認為我會去呢?」

  彭澤宇拂袖道:「因為你和沈萬三是同類人,你們都是傻瓜。」

  羅硯織氣得臉色刷白,「我們不是傻瓜,而是你太沒人性。」

  「好說,那羅姑娘你現在就上路?」

  羅硯織也知前路凶險,但此時此刻容不得她太多考慮和猶豫,「好!」

  待羅硯織坐上背負著十萬兩黃金的馬車後,彭澤宇假仁假義道:「羅姑娘一帆風順。」

  羅硯織冷冷瞧他。

  「當然了,如果出現什麼意外的話,我會讓三爺替你風光大葬的。」

  「多謝彭爺的好意,我們要上路了。」

  看著馬車滾動揚起的灰塵,彭澤宇幽幽地笑了,雖然可能要賠上十萬兩,但能夠除掉這個讓他心煩的女人也值回本錢,更何況這十萬兩又不是他的。這樣算算,他只賺不賠,真是一單好買賣呀。

  隨同羅硯織一同上路的是彭澤宇為她雇來的鏢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雖然他們也知前路凶險但想到豐厚的賞金時也只能把心一橫。

  「羅姑娘,還有一天的路程便能到信上約定的地點,你看是不是找間客棧休息下?」鏢頭王大雷問道。

  羅硯織掀開車簾,一張疲累的容顏仍是笑著,「王鏢頭,你不是說住宿客棧不安全嗎?」

  「話雖如此,但這一路上我們都沒好好睡過一覺……」

  「王鏢頭,是不是鏢師們累了?」

  王鏢頭急急搖頭,  「我們倒是習慣了,只是看羅姑娘你……」

  「我不礙事,還是趕路要緊,免得夜長夢多。」

  見羅硯織如此執著,王鏢頭也只能歎氣,當下呼喝起兄弟們加緊趕路。

  羅硯織並不如外人看來的堅強,她也怕得要命,但是她知道如果今日沈萬三在此也一定會這樣做的,想到他,她便安心許多。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常常想他的,或許就是在街市偶遇之後?還是他登門之後?但她萬萬沒料到今日她竟會為了他甘心喪命,罷了罷了,當日他沒有抓她去官府治她的罪,如今還他一命也是應該。想著想著,羅硯織昏昏沈沈地睡了,待到醒來時,發現車外竟是人聲鼎沸。

  「王鏢頭,什麼事?」羅硯織發現自己的頭痛得緊。

  「羅姑娘,我們恐怕到了。」王鏢師聲音有些發顫。

  羅硯織下車一望,也不禁背脊發涼,這是一個地勢極為險峻的山頭,山頭上若隱若現著無數身影,雖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但他們的呼聲卻震耳欲聾。

  「喂,你們誰是沈萬三?」左側山頭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羅硯織順勢望去,一個被簇擁著的男人正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們,當下羅硯織深吸口氣,定定地走了出去。

  「羅……三爺……」王鏢師還是有些擔心,羅硯織卻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就是沈萬三。」

  「你?」男人有些懷疑,一個縱身躍下山頭落在了羅硯織面前,這個身手立即引來無數喝彩聲。

  「人稱沈萬三有三頭六臂,我還當長得如何高人一等呢,今天親眼見到才知道原來長得跟個娘們似的。」男人羞辱道。「就是你劫了我的貨和人?」羅硯織強迫自己擡頭看著他,她不能在氣勢上輸了。

  「可以這麼說。」男人沾沾自喜,左手晃著他那把耀眼的鋼刀。

  羅硯織卻皺起眉來,「你看起來不像紅毛鬼。」

  男人笑得更大聲,「不愧是沈萬三,我們確實不是那勞什子的紅毛鬼,我們是……山賊……」

  山頭的人又開始歡呼,直到男人舉手他們才停下來。

  「那你們為什麼要冒充紅毛鬼?」這件事絕不簡單。

  「不為什麼,收人錢財當然是為人消災咯。」男人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也不怕告訴你,我李老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座山頭就是我們兄弟的。若不是有人要求我們這麼做,我們才不會扮那什麼紅毛鬼呢!」

  「是誰?」

  「沈萬三,你吃了草包嗎?這麼蠢的問題也問得出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李老二露出他一口泛黃的大牙,「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活不過今天。」

  「你要殺人滅口?」羅硯織退後一步,「還是你本來的目標就是我?」

  「剛說你笨就又聰明起來了。」李老二一揮手,身後的山賊便上前搬運馬車上的黃金,鏢師們想要阻攔,卻被羅硯織阻止,他們人多勢眾沒必要做無謂犧牲。

  「我可以把黃金都給你,那些貨物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放了這些鏢師和船員。」羅硯織挺胸道。

  「放了他們?」李老二摸著下巴,好笑地看著她,「那你呢?要不要放你呢?」

  羅硯織這下反倒冷笑起來,「明知道你不會放了我,又何必問你呢。」

  「有趣,有趣!」李老二拍起手來,「若不是收了錢,我還真捨不得殺了你呢。」

  「別說廢話,你到底肯不肯放了他們?」

  「三爺。」王鏢師看不下去,大不了和這群山賊拼了。

  「好!」李老二爽快起來,「既然是聞名全國的沈萬三求我了,當然得給面子,來人,把那些人帶出來。」

  山賊從山洞裡將船員們帶出,羅硯織見他們的情形便知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不少船員邊走邊看著她,他們自然沒見過沈萬三,今日見主子為了他們幾個下人的安危犯險也不免紅了眼眶。

  「你們還不快走?」羅硯織催促道,深怕李老二又變卦。

  「是啊,趁我還沒改主意之前。」李老二一眼看穿她的心意。

  王鏢師看了眼羅硯織,回頭囑咐鏢師們扶著船員慢慢朝原路走回。

  羅硯織見他們越走越遠,也放了心,她總算沒丟了沈萬三的面子。

  「沈萬三,你要求我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該輪到你配合我了吧?」李老二擡起他的刀,故意將刀迎著陽光,反射出白光閃過羅硯織的眼睛。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羅硯織乾脆閉上眼。

  別了,沈萬三,你會明白我的心意嗎?

  任憑早殺人如麻的李老二見羅硯織如此視死如歸也不免暗暗讚歎,沈萬三果然是條漢子。當下舉起刀柄,朝羅硯織的頸項揮去……

  「刀下留人!」

  一道白光閃過,李老二順勢揮刀抵擋,叮噹兩響,兵刃相向擦出無數火花。

  「王鏢頭?」羅硯織急道,「你怎麼還沒走?」

  王鏢頭將羅硯織護在身後,「羅姑娘,你一個姑娘家都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姑娘?」李老二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羅硯織。

  「王鏢頭,你這是何苦,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王鏢頭不理會她,朝李老二道:「你要她的性命,先過我這關。」

  「你以為自己有這個能耐嗎?」李老二冷笑。

  「不管如何,總要試一試。」

  「好啊,今天總碰到不要命的人,當真有趣。」說著,李老二已揮刀向王鏢頭的右臂砍去,王鏢頭當下反應,橫刀一擋。

  兩人功力相當,打了好一陣也沒分出勝負,李老二瞥見一邊的羅硯織當下虛晃一刀,實則朝羅硯織砍去。王鏢頭來不及反應,只能急急前去保護,卻不料李老二也是虛招,白光一過,只聽一聲慘叫,王鏢頭的左臂被砍了下來。

  「啊……」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羅硯織失聲大叫,山頭上的山賊卻歡欣雀躍。

  「王鏢頭,你怎麼樣?怎麼樣?」羅硯織用長衫包裹住他不停流血的斷臂。

  「亂叫什麼?他只是昏過去了而已,死不了。」李老二走到羅硯織身後,橫刀一揮,羅硯織的長髮散落下來。

  「果然是個姑娘。」他獰笑道,「沈萬三這個烏龜王八蛋居然派個女人來騙我。」

  「你要殺便殺,我絕不會求饒。」羅硯織冷冷道。

  「姑娘,我怎麼捨得殺你呢?」李老二用刀挑起羅硯織的臉,「引沈萬三來可全靠你呢。」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只是沈宅的一個丫鬟,沈萬三才不會為了我而冒險。」

  李老二瞇起眼睛,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稍稍用力便在羅硯織的頸上留下一道血痕。羅硯織也不呼救,只是暗自咬牙。

  「不怕死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既然這麼想死,我倒捨不得了。」李老二出言輕薄,「這樣吧,做我的女人,等哪天膩了或許就會滿足你把你殺了。」

  「你別妄想!」羅硯織想朝刀鋒上撞去,卻被李老二識破。

  「來人,把她綁到我房間去,派人看著,沒我的允許不可以讓她死。」

  羅硯織本來以為李老二很快就會處理自己,但五天過去了他也沒出現。從最初的拚命掙扎到現在的奄奄一息,羅硯織想就算他們不殺了她,她也可以絕食而死。

  「想活不容易,想死也很難。」羅硯織睜開眼,又看見了那張可惡的面孔,李老二也很喜歡笑,但不同的人笑起來也不同,他笑起來只會讓人反胃。

  李老二把手下趕出去,把羅硯織口中的布條取出。

  「聽說你絕食?」

  羅硯織把頭別到一邊。

  李老二也不動氣,走到桌邊拿了水壺過來。

  「你要幹什麼?」羅硯織道。

  「你死都不怕,還擔心什麼?」李老二抓住她的臉,就把水朝她的口中灌。

  「我說過了要死並不容易,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

  羅硯織不停咳嗽著,「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李老二在她身邊坐下,「我知道了你不怕死,不過只要是女人有一樣總會怕的。」

  「你要幹什麼?」見李老二不住壓向自己,羅硯織拚命抵擋。

  「女人不怕死,但怕失貞失節。」李老二輕易地將她制服,「特別是你這種女人。」

  「你這個混蛋!」羅硯織拿出最大的力氣擡腿蹬他。

  李老二騰出一隻手將她的腿抓住,「你錯了,我不是混蛋,我是山賊,而山賊是最不講道理的。」

  「求你,求你放了我……」羅硯織開始求饒,是的,他說對了,她不怕死,但她怕被侮辱,那她會生不如死。

第5章(2)

  但令她沒料到的是李老二竟然真的放手,「放心,我動不了你。」

  他坐到桌邊,看上去很氣惱,「知道我為什麼叫李老二嗎?」

  羅硯織將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自顧慶幸逃出升天,哪有空隙理他。

  李老二卻自言自語道:「因為我上面還有個大哥,不過兩年前因為分贓不均,我把他殺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羅硯織卻不由心驚,他連親生大哥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看來她還是趁早自我了斷才是上策,免得被他折磨。

  「當然了,我大哥也不是軟柿子,我把他殺了,他卻傷了我的命根子,讓我下半世做不了男人。」李老二輕哼,「你說是誰比較狠?」

  羅硯織沒有出聲,李老二也不說話,沈默了許久羅硯織才試探道:「到底是誰讓你殺沈萬三的?」

  李老二卻道:「你真是沈家的丫鬟?」

  「是啊。」

  「騙子。如果只是丫鬟,那你關心這個幹嗎?」

  「我……」

  「你也別你啊我啊的了,我看這沈萬三還比不上你,居然推一個女人來送死,真是窩囊。本來我還期望他會來贖你,看來也是白費了。」

  「他不是……」

  羅硯織正要替沈萬三辯解,卻聽到外面人聲鼎沸。

  「什麼事?」李老二臉色一沈。

  門外的山賊已經來報:「老大,外面來了很多軍隊。」

  「軍隊?難道是朝廷的人?」

  「又不太像,帶頭的人說他叫沈萬三。」

  「沈萬三?」

  「沈萬三!」

  羅硯織和李老二同時低呼,李老二看了她一眼對手下道:「押著她,給我來。」

  李老二來到山下,眼前的情勢讓他暗自心驚,這分明不是朝廷的軍隊,但這陣仗卻比朝廷的軍隊好上許多。而為首的兩個男人,一個戎裝打扮,一個羅衫裝扮,不用問他也猜到那白色衣衫的便是沈萬三了。

  「沒想到沈萬三居然勾結起義軍。」李老二大步上前。

  沈萬三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後的羅硯織,只是一個月的工夫,她竟然憔悴至斯。

  「我便是沈萬三,有什麼事你找我便是,放了她。」

  「你指的是她?」李老二將羅硯織拽到身前,「我本來還以為你沒什麼用,看來我錯了。」

  「不錯。」沈萬三道。

  「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就掃平你的山頭。」戎裝男子開口,他的語氣竟讓人無來由的信服。

  李老二還裝腔作勢道:「朝廷的軍隊都拿我們無可奈何,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

  「你可以試試。」戎裝男子話不多,但句句透著堅定。

  李老二有些心慌,「沈萬三你別逼我,我會殺了她!」

  羅硯織不願自己成為累贅,「三爺,你別聽他的。」

  沈萬三心裡不捨只能服軟,「好吧,你說,要怎樣才能放了她?」

  李老二拿喬道:「好說,我公平得很,你一命換她一命。」

  「不行!」

  「笑話!」

  前一句是羅硯織的聲音,後一句是戎裝男子的。

  「好!」沈萬三堅定道。

  「萬三。」戎裝男子抓住他。

  「朱大哥,我一定要救她。」沈萬三拉開他的手。

  「還真是情深意重啊!」李老二冷笑道。

  見沈萬三赤手空拳地朝自己走近,羅硯織萬分焦急,她不要他替她送死,絕不可以。

  「沈萬三,如果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咬舌自盡!」危急關頭,羅硯織只能以死相逼。

  「硯織……」

  李老二見狀趕忙掰開她的口,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戎裝男子袖中飛刀出手。

  「啊……」李老二的右肩被刺中,「沒料到你沈萬三居然是暗箭傷人之輩。」

  局勢一變,兩方人馬立即陷入混戰,沈萬三趕忙上前將羅硯織抱起。

  「你沒事吧?」

  「我總算看到你緊張的表情了。」羅硯織笑道。

  沈萬三歎氣,「都什麼時候了,還說笑。」

  「有沒有受傷?」

  羅硯織搖頭,「他拿我做餌,沒有傷我,只是陪同我來的鏢師……」

  「朱大哥會把他救出來的。」

  「朱大哥?」羅硯織也發現這些士兵並非官府中人,難道真如李老二所言,沈萬三和起義軍有關聯?

  「朱大哥是起義軍的首領,我和他的一段故事日後再告訴你。」

  不稍多久,朱重八已經佔領了山頭,山賊們逃的逃,死的死,李老二再也威風不起來。

  「這種人渣殺了算了。」朱重八揚起刀。

  「慢著,沈萬三你是生意人,我要和你做筆生意。」李老二喊道。

  沈萬三道:「你說。」

  「我告訴你是誰要置你於死地,你放我一條生路。」

  沈萬三思考片刻點頭答應:「好,我答應你。」

  李老二放心道:「都稱沈萬三童叟無欺,有你這句話我的腦袋算保住了。好,你聽好了,要算計你的人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耍我們?」朱重八怒道。

  「我雖不知他的名字,但他給我的銀票是柴家的。」

  「柴家……」沈萬三若有所思。

  「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李老二問道。

  沈萬三點頭,朱重八隻能放了他。

  就在李老二大搖大擺地沒走遠時,一把飛刀已經插入了他的後背。

  「你、你……」他瞪大雙眼看著朱重八。

  「萬三答應你了,我可沒答應你。」

  「朱大哥,其實……」沈萬三對朱重八的做法有些不滿意。

  「萬三,我們不能放虎歸山。」朱重八將飛刀從李老二身上拔出,「如果他報告官府,說你與起義軍有聯繫,恐怕那狗皇帝不會饒了你。」

  沈萬三知道他為自己著想,只能抱拳,「是我錯怪大哥了。」

  「好了,既然事情了結了,我們就此別過吧。」朱重八跨上馬背道。

  「多謝大哥相助。」

  「你我兄弟何必言謝,以後說不定我還要有事相求呢。」

  看著朱重八帶領軍隊遠去的身影,羅硯織的心裡卻泛起了不好的預感,在她眼裡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朱大哥和李老二並無二樣。

  彭澤宇萬萬沒想到羅硯織還有命回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沈萬三攙扶著她回沈宅的情形,沈萬三待她如珍如寶的神情讓所有人都噤聲,看來羅硯織在他心中的份量已不輕,如果再不設法將她趕走將後患無窮。

  彭澤宇特地挑了個沈萬三不在的下午,將下人驅退。

  「羅姑娘真是好性情,來花園賞花。」

  羅硯織還沒見到人,單是聽到聲音便讓她皺起了眉頭。

  「彭爺的心情看來也不賴。」

  「怎麼比得上羅姑娘的洪福齊天呢?」彭澤宇意有所指。

  羅硯織神色一凜,「聽起來彭爺似乎很失望我沒死在山賊的手裡。」

  「羅姑娘千萬不要誤會,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羅姑娘。」彭澤宇踱步道,「關於你帶贖金贖人的事我希望你……」

  「彭爺,我懂你的意思。」羅硯織打斷他,「我不會告訴三爺是你的主意的。」

  被她一陣搶白,弄得彭澤宇有些尷尬,「明白就好,千萬別讓三爺覺得你是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女人。」

  羅硯織轉過身,「彭爺還有什麼事嗎?」

  彭澤宇停下腳步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請問羅姑娘。」

  「不敢。」

  「羅姑娘似乎不打算走了?再怎麼說這裡也是沈府,再說羅姑娘和三爺非親非故的……」

  「你不用說了,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羅硯織掉頭便走,她心知彭澤宇視她為眼中釘,所以巴不得她早日離開。那麼沈萬三,他希望她留下嗎?但她有什麼理由留下呢?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眼前的聲音讓羅硯織嚇了一跳,當看到沈萬三時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來到他的書房外,難怪他會看見自己。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

  「我、我是來道別的。」

  「道別?」沈萬三重複道。

  「是。」羅硯織下定決心道,「我在這裡住了那麼久,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即使再怎麼不捨,也不可以賴著不走讓人看扁。

  「我這就回去收拾行李,待會兒就離開。」羅硯織不敢擡頭看他,深怕好不容易聚集起的決心會消失在無形中。

  「等等。」沈萬三叫住她,「你能告訴我現在還覺得我是個奸商嗎?」

  又兜回老問題,當初他就是用這個理由留她下來療傷的。現在呢?她還覺得他是個討人厭的生意人嗎?不,恐怕現在在她的心裡,他會好得太過分。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很難回答嗎?」沈萬三抓住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你聽我說。」

  「如果你還覺得我是個奸商,那麼就該留下來直到真正認清我為止。如果不是……」他看她的眼神好溫柔,溫柔得似那吳江的江水,擾亂了她的心神。

  「怎樣?」她輕聲問。

  「如果不是,那就嫁給我吧。」

  「啊?」她輕呼。

  沈萬三笑了起來,「硯織,嫁給我吧。」

  太突然了,怎麼會這樣?她只是來辭行的啊……

  「怎麼哭了?」他擦去她的眼淚,擁入懷裡,「是我害你傷心的嗎?我只是不想放你走,想到從此以後你孤身一人我就會煩心,看到你為了我涉險,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那一刻我發現如果再不告訴你我的心意就會太遲,現在,太遲了嗎?」

  聽著他的話語,她突然感覺好安心,好安心,原來她不是一個人,他的心也向著她呢。

  「硯織,嫁給我,讓我照顧你好嗎?」

  「萬三……」她輕輕點頭,在他的臂彎裡她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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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8:28

第6章(1)

  驚動全國的沈萬三與羅硯織的婚禮已經過去一個月,但仍不失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沈府那天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無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只要是去道賀的都可以坐下喝一杯。」小酒館裡,當地人在向遠道而來的外鄉人描述當天的熱鬧場面,「聽我在沈府做馬伕的小表弟說,來道賀的人不下幾千人呢。」

  「有沒有那麼誇張?」有客人不服氣。

  「這算什麼?」另有人接茬,「沈萬三在全國的商號那天全都打折銷售以示慶祝,我老婆排了一上午的隊才買了兩尺綢緞。」

  「那有誰看到過新娘子?」外鄉人好奇道。

  剛才口若懸河的客人頓了頓,看到周圍的人期待的神色後拍胸脯道:「新娘子耶,能讓你說見就見的嗎?」

  「切……」眾人異口同聲。

  「不過啊,我有幸看了一眼。」客人洋洋自得。

  「真的假的?」

  「那天也巧,新娘子蓋著喜帕剛從我身邊過就一陣大風吹來,掀起了喜帕的一角,這下不就正被我看個正著嘛。」

  「那到底長得什麼樣?」

  「你們別說,沈萬三的妻子啊,長得比那天上的仙女還漂亮。」

  底下有人笑起來,「聽這小子胡說,你見過仙女嗎?」

  「我是沒見過仙女啊,不過見了沈萬三的妻子後,我認定仙女就長那樣。」

  小酒館裡仍舊一片熱鬧,靠窗邊的一桌上兩個男子卻始終自斟自飲。

  「哥,你說沈萬三的妻子真那麼漂亮?」藍衫男子說道。

  青衫男子只顧低頭喝酒,「你不是差人綁了他的妻子?怎會沒看清她的長相?」

  「哥,你還在怪我。」藍衫男子氣道,「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幫你?」

  青衫男子擡起頭,一張濃眉大眼的臉龐滿是鄙夷,「還要我謝謝你不成?」

  「好啦,我這不是答應你來負荊請罪了,何必多挖苦我。」

  青衫男子自顧喝酒,再也沒理睬面前的人。

  沈宅裡,羅硯織正在長廊裡為沈萬三沏茶,已嫁為人婦的她恬靜許多。

  「這幾日生意很忙嗎?」她見沈萬三有些瞌睡,連忙將一邊的長褂披在他肩上。

  「沒事,可能氣候不好人容易倦。」沈萬三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羅硯織早習慣他善意的謊言,生意上的困擾他從不與她講,生怕她擔心。

  「談昕來了。」羅硯織道。

  「現在你也聽得出他的腳步了?」沈萬三笑道。

  「那麼急匆匆的,除了他還會有誰?」夫妻倆笑話起談昕來倒是志同道合。

  「爺,夫人。」果然是談昕。

  羅硯織還是不習慣這個稱呼,但是她知道自己遲早是要習慣的。

  「又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沈萬三笑話他。

  「探子回報說,柴丁明已於昨日到了周莊,現在正朝沈府趕來。」

  沈萬三收了笑容,「倒真是急事。」

  談昕補充道:「這次他還帶了他弟弟柴正權。」

  「我不找他,他倒找上門來了。」沈萬三習慣性地用扳指敲擊桌面。

  一邊羅硯織問道:「柴丁明?是不是就是大家傳聞的那個北方霸主?」

  談昕點頭,「如果要找一個人和我們爺相抗衡的話,除了柴丁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那是你厲害些,還是他勝你一籌?」羅硯織對著沈萬三道。

  「你覺得呢?」

  「我當然希望你勝。」

  沈萬三笑道:「你都如此說了,我怎能讓你失望。」

  談昕興奮道:「當然是爺比較厲害了,柴丁明哪是爺的對手啊。一年前,柴丁明自以為壟斷了北方的織造業,竟然想染指南方的市場,為了爭取客人還低價傾銷他們的產品。」

  「那後來呢?」羅硯織好奇道。

  沈萬三本嫌談昕�嗦,但見羅硯織如此好心情,也只能縱容他們。

  「後來柴丁明真的賣得很好啊,所有的貨都賣完了。」

  「什麼?那不就是我們輸了?」

  「夫人,你聽我說完嘛。」談昕續道,「他貨是賣完了,可是都賣給誰了呢?都賣給爺了,爺把他的布匹全都回收了回來,然後重新包裝再出售,這就叫用他的貨賺他的錢。」

  「果然很聰明。」羅硯織興奮道。

  「所以自那以後柴丁明再也沒有踏足過南方,沒想到今天又來了。」

  正說著,管家送來了拜帖,「老爺,有位柴公子求見。」

  沈萬三起身道:「你帶他到大廳。」

  如果說沈萬三的長相會聚了江南的儒雅俊朗,那麼柴丁明正是北方偉岸高大男子的代表。大廳上,柴丁明攜了柴正權坐在下首,不如弟弟的左顧右盼,柴丁明好像只對掌中的瓷杯感興趣。

  「柴兄如果喜歡這一盞北宋的瓷器,不妨笑納。」沈萬三朗朗道,換了一身條紋的長衫,腰間佩戴的是上好的古玉珮帶。

  柴丁明將茶盞擱下,「我感興趣的是這杯中物,剛才只是一口我便知道為何初春的茶葉生意那麼淡了。」

  沈萬三也舉起了茶杯對他淺笑。

  「有時候我也著實納悶,為什麼你總能種出勝人一籌的茶葉。」柴丁明間隙朝弟弟瞪了一眼,柴正權不甘願地正襟危坐,「今日我總算明白了,因為沈萬三本就是品茶的饕餮。」

  「柴兄過獎了。」沈萬三略過他將視線放在柴正權身上,「這位就是令弟吧?」

  「不錯,他就是……」

  「哥,你和他繞什麼圈子?」柴正權大踏步走到沈萬三面前,「我就是柴正權,我想你也知道了,你的貨就是我讓山賊假扮紅毛鬼搶的,你老婆也是那批人劫的,我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走,沈萬三,想怎麼處置我你就說吧。」

  「柴正權!」柴丁明大喝一聲,惱他的魯莽衝動。

  沈萬三也沒料到柴正權居然一五一十對自己坦白,當下也只能靜觀其變。

  柴丁明歎了一口氣,「既然我弟弟把話說開了,我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上次之事確實是舍弟愚昧,今日我帶他負荊請罪而來,懇請三爺高擡貴手。」

  沈萬三也知他為了弟弟做了讓步,若在平時他絕不會稱自己「三爺」,但想到硯織受的苦,他就無法輕易饒了柴正權。

  「柴兄言重了。」沈萬三輕輕笑,「既然令弟敢做敢當也不失為一條漢子,我自然也不能拿他如何……」

  「哥,看見沒有,我就說沒事,沈萬三不敢拿我們怎樣。」柴正權若無其事地抓起餐盤上的點心就往嘴裡送。

  「不過我覺得衙門會對此事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沈萬三續道。

  「什麼?送我去衙門?」柴正權看向柴丁明,「哥,我不要坐牢。」他又向沈萬三喊道,「你也別唬我,就算你押我去衙門又如何?你有什麼證據?就算我在這裡承認了,到了衙門我還是隨時可以反悔的。」

  「不愧是柴兄的弟弟,他的精明你倒也學到了幾分。」沈萬三鼓掌,正當柴正權搖頭晃腦得意之極時,他緩緩道,「可惜,才偷了幾天師便來班門弄斧,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你……」柴正權氣得滿臉通紅。

  「要證據是嗎?沈宅的柴房裡還關著幾個山賊的頭目。」沈萬三朝談昕道,「談昕,去把他們帶出來,看看認識不認識這位柴公子。如果他們身上正好有什麼來往書信,那就更好了,一起帶過來吧。」

  「是,爺。」談昕點頭。

  「沈萬三,你欺人太甚。」柴正權攔住談昕去路,「就算是我主謀又如何?你的人毫髮無傷,只不過損了一些貨物和銀兩罷了。和我們柴家這幾年因為你而導致的虧損相比,那些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柴正權,你給我閉嘴。」一直沈默的柴丁明開口道,他無法容忍弟弟示弱,特別是在沈萬三面前。

  「三爺,把我弟弟綁了交衙門吧。」

  沈萬三和談昕都是一愣,他們不相信柴丁明是束手就擒之人。

  「哥,你瘋了,我是你親弟弟啊,大不了和沈萬三拼了!」柴正權還在哇哇叫。

  沈萬三雲淡風輕道:「既然柴兄如此說了,我也不客氣了,談昕。」

  談昕得令後,一個箭步便去鎖柴正權的肩井穴,不到三個回合柴正權只能乖乖聽話,不停站在原地罵娘。

  這時的柴丁明反倒輕鬆下來,「三爺,不過不要怪柴某沒有提醒你,若是官府追問你是怎麼救的人,帶了些什麼人去救人……」

  「對,沈萬三你糾結起義軍,這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柴正權接口道。

  沈萬三的臉陰沈下來,「你以為會有人相信嗎?」

  「三爺沒聽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嗎?」柴丁明笑起來,他的牙齒又白又大,活像吃人的猛獸。

  「談昕,把人放了。」沈萬三讓步道,「不過柴兄你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真的有人要加害沈某,沈某散盡家財也不會放過對方。」

  柴丁明見沈萬三讓步,當下作揖道:「三爺既然肯輕饒舍弟,柴某自當銘記於心,自會給三爺交代。」

  剛說完,只見大廳內白光一閃,當大家看清時柴丁明的刀已經回到了刀鞘,而柴正權卻一聲大叫後暈了過去,地上餘下一片血跡和兩根手指。

  「柴兄……」沈萬三皺眉道。

  柴丁明抱起弟弟,「柴某還有要事,不叨擾三爺了,就此別過。」

  待柴家兩兄弟走遠後,談昕差丫鬟將地上收拾乾淨。

  「爺,柴丁明這是唱的哪出戲?」

  「他這齣戲叫大義滅親,外加威逼利誘。」沈萬三嫌大廳見了血光不吉利,帶著談昕朝後院走去。

  「爺,你是說柴丁明先用起義軍來壓住我們,然後再削去柴正權的兩根手指當作補償?」

  沈萬三點點頭,「這個柴丁明不失為君子。」

  「君子?是君子的話就不會每次都在生意上動手腳了。」談昕可看不慣柴丁明。

  「在商場上明爭暗鬥總好過買兇殺人的勾當,他那個弟弟真是丟足了他的臉面。」

  一邊,羅硯織急急趕來,拉住沈萬三上下審視,「萬三,你沒事吧?」

  「我會有什麼事?」

  「我剛才看到大廳上有血。」

  「那是柴正權的指頭。」談昕解釋道,於是將整個事件大致複述了一遍。

  羅硯織還是不放心,「你說他會不會去向官府告密?」

  沈萬三握住硯織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相信柴丁明的為人。即使他真去官府,官府的人也不一定會相信他,他沒有十足的證據。」

  「可是……」

  知道兩人有話要說,談昕找了個借口便退了下去。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羅硯織抓住沈萬三前襟,「我知道起義軍是為了百姓好,可是他們畢竟是與朝廷為敵啊。萬三,我看你還是別和他們靠得太近了。」

  沈萬三擁著她走進房間關上門,「硯織,如果讓你知道我最近還販了一批私鹽北上接濟起義軍,你不是更要擔心?」

  「什麼?你還販私鹽?」羅硯織急得跳了起來,「這可是大罪。」

  沈萬三摸上她的臉,「我就知道你會擔心,但我不告訴你,你又會怪我不與你分享。真不知道該說還是該瞞。」

  「當然得告訴我,即使不能為你解憂,至少還能聽你傾訴。」羅硯織將臉埋進他的懷裡,「萬三,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接二連三地幫助起義軍,是因為上次救我的那個朱大哥嗎?」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個表情嚴肅的朱大哥並非善類。

  「不錯,在我沈萬三還沒發家之前便認識了朱大哥。」

第6章(2)

  「那麼早?」

  沈萬三的眼神悠遠,「那次是我第一次外出經商,誰料竟弄得血本無歸,窮途末路之下遇到了正在乞討的朱大哥……」

  「乞討?」羅硯織低呼。

  他歎口氣,「朝廷把百姓折磨得民不聊生,能討得一碗半碗殘羹冷炙已經不錯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若不是朱大哥的半碗冷粥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羅硯織有些明白了。

  「渡過難關之後,我回到了周莊,朱大哥投靠了起義軍。想不到幾年時間,我累計了數以萬計的家財,而朱大哥已經是起義軍的頭領之一。」

  「所以,今日他有求於你,你念在往日交情不得不幫?」

  沈萬三倦道:「其實他們揭竿而起也是為了百姓,於公於私,我都應該伸出援手。」

  「不論你作什麼決定,有什麼後果,我都會陪你共同面對。」羅硯織堅定道。

  「傻瓜,我還沒被官府抓起來呢。」沈萬三笑道。

  「不要說喪氣話。」她掩住他的嘴,「你說若是起義軍得勝,百姓的生活會好過點嗎?」

  「或許吧。」沈萬三茫然道。

  彭澤宇接到丫鬟的傳話,知道羅硯織要見他,便故意遲了半個時辰才踱步到賬房,看到羅硯織正在翻著賬本。

  「喲,大嫂真是日理萬機啊。」自從沈萬三與羅硯織成婚後,便把賬目交給硯織管理,使得他沒有辦法虛與委蛇,眼見事情要敗露卻也只能乾著急。

  「彭爺說笑了。」羅硯織可學不來沈萬三喚他「澤宇」,「若不是田先生的賬做得不明不白,我也不會這樣頭痛了。」

  「田先生不是已經被三爺趕出沈宅了嗎?大嫂應該滿意了。」

  「你這是什麼話?」羅硯織氣道,「田先生為什麼會走,你我心知肚明。」

  「我可不知道大嫂這話是什麼意思。」彭澤宇故意道,「我也不敢和大嫂心知肚明啊,讓三爺知道,他還不宰了我?」

  「你、你……」羅硯織將賬本朝他丟去,「這是田先生給你做的糊塗賬,趁萬三沒有察覺之前你盡快補上吧。」

  彭澤宇翻著賬本,「一百三十五萬兩?你讓我怎麼補?」

  「你怎麼虧空的,當然就怎麼補,還用我教你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彭澤宇軟下態度道:「大嫂,您別動氣,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也是一時糊塗,才會欠下這許多。您就多寬貸幾天,千萬別讓三爺知道了這事兒。」

  羅硯織見不得人求饒,「我還沒告訴他,但他月底會查賬的,想也瞞不過許多了。」

  「月底?」彭澤宇將日子一數,「還不到二十日!」

  「你好自為之。」羅硯織越過他走了出去。

  「得意什麼?真不知道沈萬三看上她什麼!」彭澤宇暗暗罵道,但這一百多萬兩讓他怎麼還?到時還不被沈萬三掃地出門?即使勉強留下了恐怕也是一頓數落。突然,他靈光一閃,不就是一百多萬兩嗎?只要有本錢,還不來得快?

  彭澤宇的算盤打得再精,也沒有想到居然被自己打進了大牢。

  「差爺,您給我去沈宅報個信兒,就說彭澤宇被關在這裡了。」彭澤宇拉住官差的衣袖不肯鬆手。

  「媽的,還不放手?」官差用力一推,彭澤宇便跌進了牢房。

  「差爺,你告訴沈萬三我被關在這裡,他肯定會來救我的,到時少不了您的好處費。」

  「好處費?」官差冷笑道,「得了吧?你還不知道,告發你的人就是沈萬三!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裡住幾天吧。」

  「沈萬三,沈萬三?不可能,不可能……」彭澤宇唸唸有詞。

  「喲,來新人啦?」牢房裡五六個囚犯不懷好意地看著彭澤宇。

  「你是犯了什麼事兒?」

  彭澤宇見他們一個個骯髒不堪,鄙夷地別過臉去。

  「哈哈,你們看,來了這裡還扮高貴?」臉上長了瘌痢的男子奸笑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我昨天聽官差講了,這小子放羊羔利。」皮膚最黑的男人討好道。

  瘌痢男人道:「羊羔利?這麼說這小子挺有錢的?」

  「可不是,不僅有錢還黑心呢,借十兩銀子,利息倒要一天一兩。」

  「我最討厭這種有錢的無賴!」窩在牆角的男人的眼神發出綠光。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彭澤宇見他們朝自己圍攏過來當下叫道,「我告訴你們別輕舉妄動。」

  「我們不幹什麼,就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沒有錢。」瘌痢男人嘻嘻笑。

  「我看中了你這套新衣服。」黑皮男人搓著手,「還是綢緞的呢。」

  「他的靴子好像也不錯。」

  「你滾一邊去,我早看中他的鞋了。」

  「啊!」在眾人的包夾下彭澤宇發出了震天的慘叫。

  「彭爺,三爺正在盤點貨物,您現在不方便,彭爺……」

  「管家,你先下去吧。」

  沈萬三揮手讓管家退下,停下手中的貨物,看向彭澤宇。此時的他應是剛從牢裡出來,沒想到十日的牢獄生活竟讓他狼狽至此。身上穿著不知哪裡來的發臭的破敗衣衫,鞋子不知哪裡去了,露出的腳背上滿是汙泥,簡而言之此時的他就和路邊的乞兒沒有二樣。沈萬三知他一向好強爭面子,不知為何竟沒有打點整齊再來見他,是要責怪他嗎?他想是的,彭澤宇此時望向他的眸子裡充滿了血絲和仇恨,如果眼神可以置人於死地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沒氣了。

  「三爺,看到我現在這樣,您滿意了嗎?」彭澤宇開口。

  「我讓下人給你準備洗澡水。」

  「不用了!如果這就是你想看到的,我樂意奉陪。」

  沈萬三並不出聲。

  「我想確認,確實是你告發我的嗎?」彭澤宇恨恨道。

  「是的,如果你指的是羊羔利這件事。」沈萬三明確道。

  「為什麼?為什麼?」彭澤宇激動起來,「你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情了嗎?你怎麼那麼狠心將我逼上絕路。」

  「我正是記得你我的交情才一直忍讓至今,我這麼做也是不想你繼續錯下去!」沈萬三也坐不住了。

  「呵呵。」彭澤宇冷笑道,「為了我好?我好在哪裡了?當年我們稱兄道弟,確實交情頗深,可你沈萬三一旦暴富,就把昔日的兄弟忘個一乾二淨!」

  「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沈萬三搖頭道,眼前的人不是他昔日認識的朋友。

  「那你想我怎麼說?你想我穿著這破衣爛衫對你感恩?你以為給我一個破差事我便要銘記你一輩子?即使我幹得再好,別人眼裡從來沒有我彭澤宇,全是你沈萬三的功勞,你讓我怎麼好得起來?」

  「我以為……」

  「你以為?我就活該像一條狗一樣任你差遣一輩子?」

  「夠了!」沈萬三咆哮道,「澤宇,我當你今日糊塗了,你先進去休息吧。」

  「不夠,不夠!我今日要說個明白!」彭澤宇發瘋似的亂吼,「你平日如何待我,我也忍了,可你居然聯手那個姓羅的女人耍我,還上衙門告發我!你還是不是人啊!」

  沈萬三氣得冷笑,「澤宇,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日如何利用漕運中飽私囊的,賬目裡的虧空我也可全不計較,但你最好不要把硯織牽扯進來。你若硬要怨恨,就朝我來吧。

  「我原以為經過此次教訓你會有所頓悟,沒料到你竟然變本加厲,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接下來呢?」彭澤宇道,「接下來你是不是就要將我掃地出門了?放心,我自己會走!不勞你三爺費心!」

  說完,彭澤宇便轉身疾走,沈萬三看著他的背影緊緊皺眉,拳頭握緊了又鬆。

  喊住他,喊住他。彭澤宇心底暗喊。他料定沈萬三會喊住他的,沈萬三最重情意了,沈萬三絕不會將昔日的朋友拒之門外的。

  可他的腳已經跨出了門檻,為何還沒動靜?絕不可回頭,回頭他便輸了。他聽到一陣腳步聲,呵呵,果然沈萬三定是叫人來攔他了。

  「彭爺。」管家捧著一疊新衣服匆匆趕來。

  「你不用留我,留我也沒用。」彭澤宇做戲道。

  管家為難道:「彭爺,這個……」

  「我既然要走,自然也不會要沈萬三的東西。」

  管家拉住他道:「彭爺,您誤會了。三爺並沒有讓我留您,這些衣服和銀兩是三爺讓我送來的。」

  「什麼?」彭澤宇變了臉色,「你是說沈萬三趕我走?」

  管家聽不明白,前一刻還是他自己喊著要走,這一刻怎麼就成了沈萬三趕他走了。

  「不可能,我要見沈萬三!」

  「彭爺,三爺說不想見您。」管家攔著他。

  「沈萬三,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我要把你的醜事告訴大家去!」彭澤宇無賴相畢露。

  說完,彭澤宇又折返將管家手中的衣服搶了過來,「不是說有錢嗎?」

  管家歎了口氣,從懷裡將銀子掏出。

  「哼,沈萬三,你一定會後悔的,我永遠記得你今天給我的恥辱!」拿著錢,彭澤宇朝天大喊道。

  那廂,沈萬三也在歎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談昕,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早就看彭澤宇不爽的談昕才不會有意見呢,「或許經過這件事後,他會想通吧。」

  「希望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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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39:20

第7章(1)

  轉眼已到年終,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儘是置辦年貨的人,羅硯織隨著人流也一路停停走走。

  「夫人,如果讓老爺知道你現在還來逛市集,不知要急成什麼樣呢。」海棠是羅硯織的貼身丫鬟,豆蔻年華卻�嗦得有點像她的娘。

  「現在就不能來了嗎?」羅硯織撫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臉幸福。

  海棠的眉頭皺得更緊,「夫人,我看我們還是趁老爺發現之前回去吧,如果您有個閃失,我可擔不起這責任啊。」

  羅硯織歎口氣,只能服軟,「好啦,我答應你,一到瑞德祥買完布料,我們就回去。」

  見主母一臉堅定,海棠只能拖著腳步緊跟上去,「夫人,我真不明白,讓瑞德祥的掌櫃把布料搬到府裡不就得了,何必非要到店堂裡去呢。」

  羅硯織似乎聽而不聞,逕自盤算著:「我要替三爺購一塊藏藍色的料子,然後請師傅繡上白鶴的圖案,袖口和襟邊還要滾金,生意人最要討口才。孩子嘛……」她的手不自覺地又罩上腹部,「才剛剛三個月,現在做衣裳會不會太早了?」

  「有備無患嘛。」海棠接口道,她這個主母早就做了一疊孩童的衣裳了,現在才討論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晚了?

  「也對,那我就挑個鵝黃的料子,這樣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穿。」

  海棠滿腦袋考慮的可實際得多,「夫人,待會兒如果瑞德祥裡人滿為患的話,我們就從後門進去。」她現在要伺候的可是一大一小,萬萬閃失不得。

  這次羅硯織沒有反對,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位可是沈夫人?」岔路上突然閃出一個人,對著羅硯織倒也恭敬。

  「你是誰?」海棠護住主母。

  「沈夫人,我家主人有請。」來人畢恭畢敬地奉上請帖。

  羅硯織打開請帖匆匆掃過,心裡暗暗吃驚臉上卻不露聲色,「這張請帖還是原物奉還給你家主人,我與他並不相識,還是不去叨擾了。」

  來人倒也不急,只是垂著手擋去了兩人的去路。

  「你這人好不蠻橫,我家夫人都說不去了,難道你還想當街搶人不成?」海棠扯開了嗓子,倒也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來人指指街邊的一座茶樓,「我家主人就在上面,他有要事相告夫人,是關於沈三爺的。」

  「我們老爺?」海棠望向羅硯織。

  羅硯織朝茶樓望去,果然在二樓窗邊看見一人朝她點頭。

  「既然是與三爺有關的,那麼你們應該直接去找他,而不是來找我。」說完羅硯織便轉頭走去,但只聽海棠一聲尖叫,她再回頭時已見來人擄了海棠朝茶樓奔去。

  「可惡!」羅硯織重重跺腳,只能急急追去。

  這座仙客來茶樓在周莊名聲不小,平時也是客來客往,但今天卻空了店堂。羅硯織一走進茶樓便見海棠坐在一張茶桌旁,身邊有兩名女子按著她的肩膀。

  「我既然已經來了,你們自可以放了她。」

  擄走海棠的男人仍舊低著頭,「主人請沈夫人上樓一敘,我們自會好好招待這位姑娘。」

  羅硯織突然有些後悔今日貿然出府,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強裝鎮定,冷哼一聲後步上樓梯。

  男人口中的主人已經站在樓梯口靜候,見到羅硯織急忙作揖,「沈夫人,得罪了。」

  「不敢,堂堂商場霸主柴丁明柴公子有請,我怎會不賞臉?只是這等手法未免太不入流,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柴公子是宵小之輩呢。」

  不錯,這錦衣男子正是沈萬三的生意對手——柴丁明。

  羅硯織這番話本想羞辱他一番,但柴丁明卻只是憨笑。

  「沈夫人真是伶牙俐齒,三爺倒也好福氣。」柴丁明將她引到靠窗的位置,「沈夫人請坐,喝喝看這茶,這可是在三爺的店裡進的雨前龍井。」

  「柴公子費盡周折請我來此,應該不是喝喝茶而已吧。」羅硯織板起臉孔,「我看我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爽快。」柴丁明從懷裡掏出一張油紙遞給羅硯織。

  「這是什麼?」羅硯織細細一看,「柴公子你拿一張不完整的國家地圖給我幹嗎?」

  「此中當然有深意。」柴丁明意味深長道。

  「我一直聽聞柴公子是快言快語之人,想不到竟然如此婆媽。」羅硯織故意激他,他竟哈哈大笑。

  「沈夫人,你有沒有看到這張地圖上紅筆做的記號?」

  「當然。」圖上約有十多處的記號,都是用紅筆圈出,江浙一帶的記號尤為集中,「但這與三爺有何關聯?」她沒有忘記來人說這事與沈萬三相關。

  柴丁明這回沒有打啞謎,「這些都是沈萬三在各地置辦的房產。」

  「房產?」羅硯織忍住笑。

  「不錯。」

  「柴公子,你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她再也忍不住,語氣中不乏對柴丁明的嘲笑,「三爺在全國都有產業,置辦些地產,不論是為了行個方便還是生意之用,都尋常之極,怎敢麻煩柴公子如此鄭而重之地找人繪圖?」

  見羅硯織起身想走,柴丁明緩緩開口道:「沈夫人與三爺成親也有半年了吧,怎麼對自家的產業還是如此陌生呢?」

  「你什麼意思?」羅硯織斂起笑容。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生意場上的事情本就是男人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何必多問。難道將來柴公子會將生意一五一十地告知柴夫人嗎?」

  柴丁明也站了起來,將地圖展開在她面前,「你認為沈萬三在這蠻荒之地也有生意嗎?」

  柴丁明指的是遼陽,饒是羅硯織也知那裡是朝廷充軍之處,別說做生意了,恐怕連個小販都尋不到。

  羅硯織擠出笑容,「那又能說明什麼?」

  「沈夫人,我到底應該說你聰明?還是愚蠢?」這回輪到柴丁明笑得諷刺。

  「你……」

  「沈夫人不必動怒,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點,這些房產全不是為生意往來而購置,也不是沈府的別苑。」

  「柴公子對沈家的事還真是瞭如指掌啊?」羅硯織沒好氣道。

  柴丁明卻不痛不癢,「難道沈夫人真的對這些房產的用途沒有一點好奇心嗎?」

  羅硯織這時才有些慌了神,聽柴丁明如此道來恐怕這些房產確有蹊蹺。她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要相信這個男人的言語,應該對沈萬三有信心,但這麼多房產沈萬三對她提都未曾提過。是繼續相信她的夫君?還是聽柴丁明道出原委?她該怎麼辦?

  「柴公子,我出來得夠久了,我要回去了。」她是沒有勇氣,她選擇逃避,提起裙擺羅硯織急急地下樓。

  柴丁明卻不依不饒,「沈夫人,我很高興看到你如此相信沈萬三,他確也沒有辜負你,那些大屋裡住的不過是……」

  他看到羅硯織停了腳步,笑容爬上他的眉梢,「不過是三爺的紅顏知己,真的只是紅顏知己而已。」

  「柴公子,告辭了。」羅硯織快步朝外走,得到柴丁明眼色的僕人也放了海棠,海棠見主母走得匆忙,也急急趕上去。

  始終躲在幕簾後的柴正權此時走了出來,斷指處套上了黑色的指套,時時提醒著他的斷指之恥。

  「哥,這樣真的有用嗎?」為了那張要命的地圖,他可帶人在外跑了大半年。

  柴丁明信步走到窗邊,向市廛望去,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已不見羅硯織的身影。

  「正權,你知道打擊敵人最厲害的招術是什麼嗎?」

  柴正權握緊拳頭,「殺了他!」

  柴丁明翻起白眼,「無知!」

  「哥,我是你弟弟,就不能留點情面嗎?」柴正權抗議。

  「打擊對手最厲害的招術是攻心。」柴丁明續道。

  「攻心?」

  「不錯,而沈萬三的心就是羅硯織。只要羅硯織離開他,沈萬三自然會慌了陣腳,到時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將生意拿下。」

  「那個八婆?」柴正權聲音提高三個音調,「也不知道沈萬三看上那女人什麼,容貌不是一等一,家世更是不用提……」

  「我看羅硯織比你那些女人可好上許多。」柴丁明厭煩地打斷他。

  「哥,不會你也看上她了吧?」

  柴丁明不理會柴正權的怪叫,逕自品著茶,他還是喜歡陳年的普洱多一些,這龍井雖可口卻缺了一份回味。

  「海棠,那天你陪夫人去市集發生了什麼事嗎?」沈萬三將海棠喚到書房詢問。那天羅硯織回來晚了,他擔心出了意外,剛要派家丁出府找尋,就見她在海棠的攙扶下回來了。他迎上前去,她卻躲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擔心。

  「沒什麼事啊。」海棠低著頭不敢看沈萬三,羅硯織早已吩咐不可將當日的事洩露半分,她怎敢違抗?但三爺的威懾力卻讓她背上冒汗。

  「海棠,我知道夫人平日對你不薄,你也對夫人願效犬馬。」沈萬三緩緩道,「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們最終的目標都是為了夫人好。」

  「是,我知道。」海棠回答。

  「自從市集回來之後,夫人的改變你也應該看在眼裡……」

  「是。」她自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主母從那天起便憂心忡忡,常常走神,有時還自言自語,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沈萬三高聲道:「那你還不說實話!」

  海棠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三爺,我不敢欺瞞你,但海棠確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

  「曉得什麼?」

  「曉得……」海棠囁嚅道,「那天半路上就有人把我們攔下了,夫人被請到了仙客來,當時我被安排在樓下,並不知道和夫人見面的是誰,談的又是什麼。只是夫人下樓時,隱約間我看到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男人……」沈萬三的眉頭皺了起來,「好了,你先下去吧。這幾天夫人那邊你多照顧點。」

  「是,海棠自當竭力。」海棠支撐著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竟嚇得腳軟。

  「一個男人……」沈萬三踱步到窗邊喃喃自語著。

  沈萬三走進廂房,揮揮手讓丫鬟們都退下,拿起桌上擺放著的蓮子羹走到窗邊。窗邊羅硯織捧著繡了一半的絹帕正在失神,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沈萬三歎口氣將窗戶關上。

  「你來了?」羅硯織有些嚇著,但馬上恢復了鎮定。

  「天都涼了還吹風,不怕惹上風寒?」沈萬三將手上的羹湯遞給她,「快把甜點喝了。」

  「我不想喝。」羅硯織放下手上的女紅,走了開去。

  沈萬三依著她,「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懷了孩子太辛苦了?要不要我請大夫來看看?」

  看著沈萬三緊張的表情,羅硯織心裡掙扎不已,這些天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相信柴丁明,是他使壞,是他不安好心,是他要製造他們的矛盾。可他言之鑿鑿啊!確實,她對沈萬三瞭解得太少了,與其說她不相信他,不如說她對自己沒信心。

  她到底要不要問他?可問了又如何?一個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更何況是他沈萬三。她不該嫉妒的,她不是妒婦,可心中那把無名火卻將她燒得猛烈。

第7章(2)

  「硯織,硯織?」沈萬三輕輕喚著。

  「啊?」羅硯織嚇得退後了一步。

  他歎口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你……」他難道知道了?

  「你說吧,我們既然結成夫妻,自是要患難與共,你的心事不妨讓我分擔。」

  羅硯織見他誠意滿滿,心裡一鼓暖流湧起,是啊,他是她的夫君,她怎可懷疑他。

  「我……」

  「你不必考慮太多,我自是不會怪你。」

  沈萬三的話卻讓她傻了眼,「怪我?」她有何錯手可被他責怪?

  「你是因為那個男人這幾天才魂不守舍的吧?」沈萬三的心裡滿不是滋味,卻仍要故作大方。

  羅硯織看著他良久,繼而笑出了聲,可笑著笑著卻落下了淚。

  「沈萬三,你竟然懷疑我紅杏出牆?」

  「我自是相信你。」

  「相信我就不會問我!」她大叫。

  「我只是想聽你的解釋,為你這些天的反常做解釋!」沈萬三不依不饒。

  「解釋?」羅硯織跌坐在椅子上,冷冷道,「我以為該解釋的人是你。」

  「你什麼意思?」

  羅硯織從懷裡掏出那幅始作俑者的地圖扔給沈萬三,沈萬三看了一會兒後突然恍然,「你竟派人查我?」

  「查你?你的意思是這圖上的確實是真的咯?」縱使她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他親口道出時,她還是發覺自己受傷了,「你真的在外金屋藏嬌?」

  「你……」沈萬三憤然道,「你不知所謂!」

  「我不知所謂?」羅硯織失笑,「恰恰相反,我覺得自己大方得體,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權利知道你的這些風流韻事。當然,如果你覺得哪個女人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我也會讓位於她,這個沈夫人的頭銜我並不稀罕!」

  「好好,你不稀罕!」沈萬三一拳捶在花梨木桌上,「羅硯織,我不計較你與男人私會,你竟然反來指責我,這是你的蓄意安排嗎?」

  「沈萬三,你這個混蛋!」羅硯織順手抄起一旁的茶壺就朝他擲去,沈萬三微一側身躲了開去。

  「我以為你會信我。」沈萬三苦澀道。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懷疑我!」羅硯織含著淚道。

  沈萬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頭也不回地走開。聞聲而來的丫鬟遠遠看著,等沈萬三走遠了才近前安慰,羅硯織撲在床上哽咽不已。

  沈府裡,主人和主母開始冷戰,冷冽的氣氛讓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這個時候也只有談昕還敢大聲喧嘩。

  「爺,我打聽到了。」談昕「砰」的一聲撞開門扉,若是平時早被沈萬三苛責,可今天沈萬三隻顧自己歎氣哪裡管得著他。

  「仙客來的老闆說那天包下茶樓的正是柴丁明。」

  「果然是他。」沈萬三輕道。

  「所以,夫人她絕不會……」

  談昕話說了一半,但沈萬三早已知曉他的含意。他自己也明白自己那天言重了,他一開始便相信硯織不會幹對不起他的事。但她的隱瞞卻讓他不快,繼而藉機大發雷霆,導致了今日的局面。唉,他該冷靜的,他怎麼可以對一個孕婦又吼又叫呢。

  「爺,你看夫人那邊,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談心指著攤在桌上的地圖,這些全都只是誤會,可偏偏他們兩人為了些誤會彼此傷害,「都怪那柴丁明,簡直比他弟弟還可惡。」

  「由著她去吧,既然不相信我,任憑我如何解釋也是無謂。」沈萬三灰心道,她怎能不相信他?他一直以為他們心意相通,他們的感情堅定無比,原來全都是假的,竟經不起別人的小小挑撥。

  談昕急道:「不解釋怎麼可以?如果您拉不下這臉的話,就讓我去吧。」

  「談昕,這是我的家事!」沈萬三厲聲道。

  談昕一聽安靜了下來,即使三爺待他再好,但終究主僕有別,是他越界了。

  「何況,她也不見得聽你的。」他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後院裡,談昕攔著羅硯織,「夫人,你不要這樣,我說了,爺出去談生意了,短期內不會回來。」

  「我不信,我要他解釋清楚。」羅硯織道。

  「夫人,我沒有必要騙您。」

  羅硯織端詳了談昕片刻,她知道談昕不會說謊,「他怎麼可以這樣,竟然一走了之。」

  談昕看不下去,「夫人,爺已經知道那天見您的是柴丁明。」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沒有私情了?」

  「這……」「私情」兩字讓談昕難以開口,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爺知道是他錯怪你了。」

  「那他為什麼不來和我說清楚?還是他沒有臉來見我?」羅硯織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其實地圖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裡面……」談昕想將所有的誤會解開,但又擔心沈萬三不悅。

  羅硯織打斷他:「我不要你說,我要聽他解釋,為什麼他可以一句話都不留下就這樣走掉?」

  談昕氣得夠嗆,他這兩個主子,一個倔強,一個固執,簡直天生一對。

  「爺回來之後肯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那你就等他回來吧。」羅硯織邊說邊疾步向外走去。

  「夫人,你要去哪裡?」

  見談昕朝自己追來,羅硯織加快腳步,但沒邁開幾步突然腳底一軟跌落在地,接著便是腹中劇痛。

  「夫人,夫人……」談昕高喊。

  羅硯織看著地上淌出的血,虛弱道:「孩子……」

  當沈萬三接到急報趕回家中時,羅硯織已經流產。短短的十幾天,她竟瘦了一圈,瘦削的臉龐更顯蒼白,坐在夕陽下剪著新縫的孩子的衣服。

  「硯織。」他從身後抱住她,眼淚落在她的發中。

  「萬三?」她輕輕喚,「你知道嗎?孩子沒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平靜,平靜得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是是,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他自責道。

  「是上天在懲罰我們呢,懲罰我們的相互猜忌,相互埋怨,相互傷害。」羅硯織每說一句便狠狠剪下一刀,「但我從不想傷害孩子……」她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一串串,一串串。

  「硯織,別這樣。」他奪下她手中的剪刀,拉起她的雙手,「硯織,原諒我。原諒我的自以為是,原諒我的小肚雞腸,我應該早早向你解釋,但男人愚蠢的自尊讓我開不了口,我真是蠢得可以!」

  羅硯織這才看見他眼中佈滿的血絲,失去孩子,對他而言也一樣痛徹心扉。

  「是我沒有信任你,是我選擇懷疑你,所以老天懲罰我們失去了孩子。他還那樣小,他總是很乖,他都還沒有動,甚至連男孩女孩我們都不知道。」她失聲哽咽,「我不是個好母親!我竟然不能保護他,他肯定不想就這樣離開,我知道,我知道他怨我……」

  「別這樣說,我們還有機會,我們還會有許多孩子的。」沈萬三安慰她。

  「許多孩子?」她幽幽道。

  「是的,許多孩子,我還會為他們造一座大花園,有鞦韆有遊船有草地有假山,他們可以劃船,可以放紙鳶,可以在假山中竄來竄去……」

  羅硯織接口:「還要種很多很多的花,有很多很多的蝴蝶,他們也一定會喜歡撲蝶的。」

  她倒在沈萬三懷裡,終於失聲痛哭,「原諒我,是我沒有照顧好他,原諒我……」

  「不是你的錯,不是……」

  等羅硯織情緒穩定後,沈萬三道:「你現在願意聽我的解釋嗎?」

  她搖搖頭,「這次的教訓付出太多,我們應該學會相信彼此了。你不用說什麼,我相信你就是了。」

  沈萬三感慨道:「即使你相信我,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也明白了,只要我們坦誠相對,就不會讓誤會有任何機會。」

  羅硯織沒有反對,只是她心裡黯然神傷,這些道理他們都明白得太晚了,而付出的代價卻是那麼深刻。

  「那些地產是我這麼多年在各地分別置辦的,裡面住著的也確實是些女子……」

  饒是羅硯織說著不介意、相信他,但聽到這裡她還是僵了一下。

  「她們有些是流落街頭的乞兒,有些是被賣到青樓的雛兒,還有就是當地善堂收留的一些孤兒,我見她們孤苦無依便在當地買一座宅邸,讓她們有個安身之所,再讓她們到店裡做些零工,也算有個著落。」沈萬三停了會兒續道,「其中確有幾位女子願意追隨我,但我與她們之間絕無任何違背禮教之事。如果有哪個女子有了意中人,我更會讓談昕置辦一筆嫁妝給她們。」

  羅硯織沈默許久才道:「我們都錯得離譜是不是?」

  沈萬三將她摟得更緊,「以後我們不會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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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40:13

第8章(1)

  至正十六年張士誠割據平江,不久朱元璋便平定了蘇州,登上皇位,定國號「洪武」。而此時的沈萬三已經年過三旬,四年前羅硯織為他誕下一子,取名雋朗。

  「朗兒呢?」見羅硯織一人走進大堂,沈萬三問道。

  「我讓海棠帶他去花園了,整日捉弄先生,真拿他沒轍。」說到兒子,羅硯織滿臉的幸福。

  「都是你把他給慣壞了。」沈萬三說道。

  羅硯織才不買他的賬,「也不知道誰每次都帶些稀奇古怪的禮物回來,讓他玩得樂不思蜀。」

  見夫妻兩斗嘴,一邊的談昕終究忍不住笑了出來,沈萬三這才輕咳一聲,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我剛才還在和談昕商量,看來我們非搬不可了。」

  羅硯織沒有出聲,但微蹙起的眉頭表明了她對這裡的不捨。

  談昕快人快語:「還不是那個朱元璋,唯恐富室資助元朝造成自己的障礙,不僅定下重賦,還分期分批要富室遷離鄉土,兩個月前爺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

  「談昕!」沈萬三喝道,「當心隔牆有耳。」

  「我才不怕他,也不想想,他今日登帝還不是憑借爺的資助。沒有爺,他早就斷草斷糧,死……」

  「談昕!」

  見沈萬三變了臉色,談昕這才住口。

  羅硯織輕聲道:「憑借你當年和他的關係,我們可否……」

  「沒可能。」沈萬三打斷她,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可皇上已非當日的朱重八,他也怕落下個「功高蓋主」的罪名,為今之計恐怕只有安身立命,謹遵聖旨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搬?」羅硯織笑著起身,走到他身邊。

  「硯織,你……」

  「我當然沒異議。」她牽起他的手,「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去哪裡又有何分別?」

  沈萬三點點頭,這個時候也只有她是他最大的安慰。

  「我已經差人安排好了,下個月就啟程遷到臨濠,只是一路舟車勞頓,恐怕要苦了你。」

  「我才不是你的拖累,我們當是閤家出遊吧。」

  兩人四手緊緊交握,對視的眼神中道不盡夫妻間的默契與榮辱與共。

  「爹、娘。」一個如白瓷般粉嫩的男童跑了進來,「我剛抓了一隻大蝴蝶呢,你們看看。」

  沈萬三見到兒子急忙上前抱在懷裡,「是嗎?來,讓爹看看。」

  雋朗伸出右手,緩緩打開掌心,中間果然躺著一隻藍綠相間的蝴蝶。

  「又淘氣了,衣服都髒了。」羅硯織笑罵道,伸手想要刮兒子的鼻子,兒子卻先一步躲在沈萬三的懷裡。

  「朗兒,你娘不高興了,我們該怎麼辦呀?」

  雋朗探出頭,悄悄地打量羅硯織,然後伸出小手,「娘,莫氣莫氣,這只蝴蝶送給你吧。」

  雋朗一伸開手,蝴蝶飛了起來,他急得怪叫,揮手又蹬腿的,讓兩個大人沒辦法只能隨著他撲東撲西地抓蝶。此情此景讓在一邊的談昕看得好不羨慕,何時他也能找到如花美眷,共享天倫之樂?

  幸虧沈萬三考慮周全,大部分財產都已在先前逐步讓鏢局運送到臨濠,管家也帶了一批下人先去臨濠開路,將院落打掃乾淨。這次隨著馬車上路的也就是一些家人和貼身的丫鬟。

  從周莊一路前往臨濠,入目的是戰爭硝煙過後的荒涼和民不聊生,因災荒逃難的難民常常圍住馬車進行乞討,有幾次竟然掀開轎簾,將黑乎乎的手探進去亂抓,嚇得雋朗哇哇大叫,摟住羅硯織不敢動彈。

  這日,一行人來到柳州,探路的下人早將別苑打掃乾淨,煮了酒菜等他們來到。

  「硯織,小心。」沈萬三先將兒子從馬車中抱出,再牽起妻子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別苑門口黑壓壓的人頭將羅硯織嚇了一跳,這些難民個個探頭探腦,朝院落裡打量。

  「忠伯。」沈萬三喚道。

  忠伯回道:「恐是我們的飯菜香將他們引了來,夫人不要驚慌,我這就叫人趕他們走。」

  正說著已有下人朝難民呼喝去,羅硯織見有幾個年邁的老者被打倒在地,急忙制止。

  「由他們去吧,讓廚房拿點吃的給他們。」

  難民們立即呼好,跪在當地千恩萬謝。

  羅硯織抱著兒子踏進院落,想了想還是拉住沈萬三的衣袖。

  「萬三,我們在柳州的米鋪可否……」

  「我知你意思。」沈萬三將雋朗接過,「我明日便讓他們開糧接濟。」

  羅硯織展開笑顏,「那我去幫忙。」

  「你啊,熱鬧哪能少了你的分。」沈萬三無奈道,「這樣吧,我讓談昕保護你。」

  她挽住他的手臂,「如果不放心的話,你也一起來吧?」

  「好好好,先吃飯吧,否則不等那些難民餓死,你就不行了。」他寵溺道。

  次日,在柳州最熱鬧的街市上,沈萬三的米鋪開糧煮粥接濟難民。不少當地人得到消息後紛紛趕來幫忙,連官府都派了人手,有維持秩序的,有添柴煮粥的,羅硯織則一身粗布衣裳站在粥鍋前為難民們分羹。

  「不要擠,不要搶,每個人都有份。」沈萬三生怕妻子遭池魚之禍,又是端粥又是分發饅頭的。

  「三爺,這次多虧了你,可幫朝廷解決了燃眉之急啊。」當地的張縣令一臉感激,他也想接濟窮人,奈何朝廷並沒有發救濟糧,一時又湧來那麼多難民,真讓他著了急。

  「張縣令真是過獎了,就算沈某不出手也會有其他人出手的。」沈萬三寒暄道。

  「三爺。」羅硯織突然喚道。

  沈萬三回頭見她緊緊地盯著一個亂髮破衣的難民,臉色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應該看錯了吧。」羅硯織回他一個笑容。

  沈萬三也朝那個難民的背影瞧了幾眼,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他和一般難民並無二樣,一樣的落魄,一樣的狼吞虎嚥。

  突然,那個難民似見了鬼一般地拔腿就溜,身後一個官差緊追不捨,還未跑開半條街便被抓了回來。

  「什麼事?」張縣令問道。

  官差把那難民推倒在地,「回大人,這個人就是七日前當街搶奪葉掌櫃銀兩的小賊。」

  「大人饒命,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難民求饒道。

  一聽這聲音,沈萬三和羅硯織同時一震,兩人對望一眼後紛紛走上前去。

  「來人啊,給我把這賊人押到大牢裡去。」張縣令喝道。

  「且慢。」沈萬三抱拳道。

  「三爺,有何指教?」

  「不敢。」沈萬三蹲下身子,與那難民的眼神對個正著。

  難民突然慌亂起來,抓住官差的靴子嚷道:「對,是我偷的,你們快把我抓了吧。」

  「澤宇,真的是你?」沈萬三驚道。

  「不是,不是,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難民扯著自己的頭髮,將掌心使勁往臉上塗抹。

  「怎麼?莫非三爺認識這個人?」張縣令奇道。

  「是,此人是我的朋友。能否懇請大人賣給沈某一個面子,讓我帶他回去,至於遭竊的欠款沈某願意三倍償還。」沈萬三道。

  張縣令樂得還他一個人情,「既然是三爺的朋友,我相信也並非雞鳴狗盜之輩,一定是我的手下弄錯了。」

  「既然如此,謝過大人了。」沈萬三抱拳道。

  「澤宇。」沈萬三走上前去,想將他扶起,但對方卻不停地向後躲避。

  「大爺,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沈萬三一個用力,抓住他的腦袋,將他的頭髮撥開。

  「你的眼睛……」沈萬三驚愕道。

  這難民果真不是別人,正是昔日被沈萬三趕出門去的彭澤宇。

  彭澤宇的眼淚落了下來,「三爺,三爺。」

  「你怎麼會淪落到這般田地?」沈萬三將他扶起。

  站在沈萬三身後的羅硯織此時也將彭澤宇看個清晰,趕忙摀住自己的嘴,他的一隻眼睛竟是空洞洞的深孔,長年在外的流浪竟使他臉頰凹陷,髒亂的頭髮已白了大半,怎麼看也不像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彭爺。

  彭澤宇撲在沈萬三的懷裡也不答話,只是號啕地大哭,似要把一切的委屈和怨由都發洩個精光。

  「三爺,我們先送澤宇回府吧。」羅硯織見一旁已不少人圍觀,當下差人擡來轎子。

  回到別苑後,羅硯織讓廚房做了一桌的菜,彭澤宇似惡狼般地撲了上去,也不用碗筷,直接抓著往嘴裡送。

  一邊的雋朗見到如此場面,當下窩到母親懷裡嘀咕:「娘,他好髒哦。」

  彭澤宇臉一燒,但他臉上已汙垢多時故也看不出表情,回頭瞪著雋朗好一陣子。雋朗被他恐怖的五官給嚇著了,當下哭喊了起來,害得彭澤宇站立不安,不停蹭著褲子。

  「朗兒,不可無禮,這是你的叔叔。」沈萬三喝止住兒子。

  「爹爹騙人,他不是叔叔,叔叔都在爺爺家呢。」雋朗說的是沈萬三的同胞兄弟,他當然不知道彭澤宇是何人。

  「三爺,他是你的兒子?」彭澤宇怕自己再嚇著孩子,邊扭過頭道。

  「是,他叫朗兒,已經四歲了。」羅硯織喚來海棠,讓她帶了雋朗玩去。雖然彭澤宇淪落至此她也同情萬分,但她更不願兒子受到驚嚇。

  「呵,三爺,那真要恭喜你了。」彭澤宇的笑容看來真誠無比。

  「澤宇,先不要說這些,你告訴我,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沈萬三急道,當年他一氣之下將彭澤宇趕出沈府,其實只是想給他個教訓,等氣消了便將他尋回。但怎知他竟走得毫無音信,他也派人四處打探,奈何人海茫茫談何容易。想不到今日得見竟然已物是人非。

  「三爺,一言難盡啊。」彭澤宇垂下頭來,「總之是我自己不好,怨不得人。

  「當年我離開了沈府,拿著三爺你給我的錢,我本想用那些銀兩開創一番事業,但哪知處處碰壁,不到一年就花得差不多了。之後我又迷上了賭博,天天出入賭場,到最後甘願不吃不喝也要賭上兩回才算過癮。」

  「你那眼睛……」羅硯織問道。

  彭澤宇摸上自己的臉,「我這眼睛也是賭掉的。等到銀子都賭得精光後,我還欠下賭坊一屁股的債,我躲無可躲,最後這眼睛……眼睛就保不住了。」

  沈萬三黯然歎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我沒有面目見您啊,三爺。」彭澤宇痛哭失聲,「是我一直辜負您的好意,我活該有這樣的下場。」

  「你之後就靠乞討為生?」沈萬三問道。

  「不錯,我混在那些難民裡頭,哪裡有布善我便乞討到哪裡,總算是有一口飯吃的。」

  「什麼都別說了,你之後就留在我這裡吧。」沈萬三拉住他道。

  彭澤宇掙脫開他的手,「不,我吃完這頓飯就走,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你這是什麼話?」沈萬三皺起眉頭,「不要忘了,我們可是情義無間的至交,這些年做大哥的沒有好好照顧你已經是大錯特錯了,我又怎麼可以看你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你是故意想讓我難受嗎?」

  「三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彭澤宇結巴道。

  「既然不是,那就留下吧。」羅硯織笑道,「你不在,三爺也少了個幫手,愁得慌呢。」雖然過去的彭澤宇令人憎惡,但她相信經過那麼多事之後他應該有所頓悟。

  「香梅、小雪,快去燒水讓彭爺梳洗,再準備一套乾淨的衣裳。」她回過頭來道,「你先洗個澡,換一身衣裳,晚上我們再來看你。」

  沈萬三拍拍彭澤宇的肩膀,與羅硯織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丫鬟們便端來了澡盆,「彭爺,洗澡水已經備妥了。」她們都低著頭,不敢多看一眼。

  「好,你們下去吧。」彭澤宇自知相貌駭人,等下人們都出去後他將門窗鎖禁,換下一年多沒脫下的臭布,坐進了澡盆。舒服的水溫讓他感動得想哭,卻讓他的頭腦越發清晰。

  「情義無間的至交……」他輕輕重複道。

  洪武元年的九月正值朱元璋四十大壽,舉國上下鄭而重之,朝中大臣更是忙著籌辦大禮,這天吳江富室莫禮、葛德昭一起尋上門來。

  「莫兄、德昭兄,真是好久不見啊!」沈萬三寒暄道,自從他遷到臨濠,便與眾多富室斷了往來,大家多是自身難保,又怎想落一個「聚眾叛亂」的罪名。

  「三爺還是老樣子,老天真是對你特別優待啊,你看我們都老了許多啊。」葛德昭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好,就像抹了蜜似的,而一旁的莫禮只是應和著笑。

  「德昭兄真是說笑,說笑。」沈萬三將兩人迎上大堂,「二位來找我有什麼要事嗎?」

  「怎麼?沒什麼事就不能來看看三爺你啦?」葛德昭拿出商人本色,油腔滑調道。

  「葛兄,你就不要再繞彎子了。」莫禮沈不住氣,「三爺,我們是來商量,與你一起進宮祝壽的事的。」

  「進宮祝壽?」沈萬三當下變了臉色,喃喃道。

  「是啊,再過二十日便是聖上的壽辰,我們承蒙聖恩,自當是該奉上一份厚禮,不過我和莫禮都認為,我們商界缺了別人都可以就是唯獨不可缺了三爺你啊。」葛德昭道。

  沈萬三笑道:「德昭兄今天盡灌我蜜糖啊,難不成笑裡藏刀?」

  葛德昭尷尬起來,只能僵笑化解氣氛。

  「我當然也想進宮祝壽,只不過……」沈萬三歎氣起來。

  「怎麼了?」

  談昕接到沈萬三的眼色解釋道:「三爺最近身體欠佳,恐怕受不了這舟車勞頓。」

  莫禮皺起眉頭,「三爺,你的意思是不去啦?這可不行。」

  葛德昭立馬打圓場:「唉,莫賢弟,你這話可不對,三爺身體不好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只是皇上對三爺可是思念得很啊,若是你不去……」

  沈萬三自是知道葛德昭話裡的含意,只能答應道:「這是當然,我只是小病而已,並不礙事,兩位什麼時候進宮通知沈某一聲便是,我自當同行。」

  「如此甚好!」葛德昭大笑道。

  「既然這樣,我們就告辭了。」一達到目的,莫禮一分鐘都不想浪費。

  兩人一走,談昕便氣道:「這個葛德昭早就是朱元璋的走狗了,聽說他三天兩頭搜羅各種珍寶獻到宮中,現在居然主意打到爺您的頭上了。爺,難道你真的要服軟嗎?」

  沈萬三沈默了許久,疲倦道:「談昕,你知道不久前那些同皇上一起起義的將士都意外身亡的消息了嗎?裡面不乏曾經隨皇上出生入死的徐達、常遇春……」

  「爺……」談昕突然明白了個中深意。

  沈萬三擺了擺手,向後院走去,那裡羅硯織正陪著小雋朗在玩耍,在他們的臉上他尋到了不諳世事的原始幸福,只消一點點陽光,一點點微風,他們便已足夠。但為何世上有人已擁有了所有卻還覺不滿足呢?

第8章(2)

  沈萬三並沒有把此行目的告訴羅硯織,她還以為他只是尋常地外出做生意,送他至門口噓寒問暖囑咐一番後才依依惜別。談昕則伴在主子身邊,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生怕沈萬三有個萬一,他便與人拚命。

  不過皇宮禁地怎會給談昕這種機會,他早被攔在了東門之外,沈萬三下車步行,穿過重重侍衛把守後才見到朱元璋。

  「草民沈萬三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沈萬三下跪行禮。

  「愛卿平身,來,賜坐。」朱元璋坐在龍椅上道,這些話放在往日他是萬說不出來的,一旦披上了龍袍自然不同以往。

  沈萬三惶恐,「不敢。」

  「愛卿與朕是故交,不必拘禮。」

  沈萬三不便推辭便坐了下來,「這次草民進宮主要是為了向皇上祝壽,略備了薄禮,望皇上笑納。」

  「你們的禮物朕已經看到了,朕很是喜歡啊。」朱元璋笑道。

  沈萬三但笑不語,金燦燦的黃金很少有人會不喜歡。葛德昭真是個俗人,竟想出送一個黃金屋給朱元璋,不過看來也確實摸準了皇上的口味。

  「萬三,聽說你已經搬到臨濠去了?」

  「不錯。」沈萬三答道。

  「你不會怪朕吧?」朱元璋試探道。

  沈萬三急忙起身,「草民不敢,我們從商之人本就四海為家,搬到哪裡其實並沒有分別。皇上如此用意必有深意,草民願意為國家效犬馬之勞。」

  「好好。」朱元璋大笑道,「還是萬三你深明大義啊,坐啊,快坐。」

  沈萬三緩緩落座,頓覺背上已涼了一片,常言道得好,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朕如此安排只是為了防止一些富室暗地裡資助元朝餘孽,你也知道朕打下今天的江山實屬不易,如果再次落在那群餘孽手中,朕受苦無妨,怕的只是百姓又將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啊。」

  「是。」沈萬三應道。

  「江南的絲綢商高道鸞你可認識?」朱元璋突然問道。

  沈萬三又是一驚,高道鸞不久前已因欺君叛國之罪被問斬了,連帶他的家屬一個不留,家裡的一切財物更是充歸國有。

  「草民很多年前曾與他做過買賣,但也是許久前的事了。」

  朱元璋又是一陣笑,「萬三,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用緊張。」

  沈萬三暗暗歎氣,他已將他的心事摸個透徹了,恐怕擔心也沒有用。

  「就比如高道鸞,任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與元朝餘孽勾結,妄圖顛覆明朝。聽說當地官府抄他家的時候,他還在高喊『不要動他的財產!』哈哈,真是可笑,天子腳下,莫非王土,他一個戴罪之身居然還敢說是他的私產,萬三,你說可不可笑?」「可笑,著實可笑。」沈萬三不是愚笨之人,但此時他期望自己別聽出那弦外之音,這弦外之音足以令他冷汗涔涔。

  「既然可笑那你怎麼不笑呢?」朱元璋突然止住笑道。

  沈萬三愣在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

  「萬三賢弟,朕跟你開玩笑呢,別緊張啊。」

  沈萬三突然道:「聽說皇上想修建南京的城牆?」

  「你也聽說了?朕自是希望能鞏固那城牆,免遭外族侵略,可惜朕剛剛登基,單靠國庫……恐怕……」朱元璋皺起了眉頭,憂國憂民的情緒全然寫滿臉上。

  「皇上不必擔憂,草民願意助築都城三分之一。」

  「你?」朱元璋驚喜道,「哎呀,萬三賢弟你真是深知朕的心意啊,但朕怎麼可以用你的銀兩呢。」

  沈萬三道:「皇上哪裡話,先有國後有家,這是為人臣子該盡的職責。」

  「好好。」朱元璋拍著沈萬三的肩膀連連讚賞。

  直到這時沈萬三才悄悄舒了口長氣。

  沈萬三回到臨濠時只感身心俱疲,迎出門的羅硯織開口便問:「聽說你要幫助皇上築都城三分之一?」

  他虛弱地回道:「消息傳得那麼快?」

  羅硯織見他疲累,趕忙扶他進了屋內,「三爺,我知你不是阿諛奉承之人,但你如此舉動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告訴皇上你富可敵國嗎?」她一直認為沈萬三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呢?

  「硯織,即便我不說不做,但全國上下哪個人不知道我沈萬三的銀庫比那國庫還大呢?」沈萬三端起茶杯一口飲盡。

  「可是……」她自覺有什麼不對勁,但又無法言明。

  「好了,別想太多了,能花錢才能賺錢,更何況也是一件好事啊。」沈萬三安慰道。

  「希望如此。」羅硯織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到廚房去看看,給你燉的人參湯好了沒有。」

  沈萬三點點頭,看著她走了之後,一張臉垮了下來,自言自語道:「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

  「談昕。」羅硯織拿著賬本快步走向談昕,「三爺呢?」

  「他……」談昕支支吾吾。

  「這兩個月是怎麼回事?這些賬目你都知道嗎?」羅硯織將賬本遞給談昕,「短短兩個月時間,三爺居然把各地三十家商舖轉讓,你一直跟在他身邊,有沒有覺得他有什麼異樣?」

  「夫人,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好,我不問你,我找三爺問清楚,他在哪裡?」

  見談昕不吭聲,越過他羅硯織見到了彭澤宇的身影。

  「澤宇。」她快步上前,「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和三爺一起出去的,他去哪裡了,你告訴我。」

  「這……夫人……」彭澤宇也同樣的為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說啊。」羅硯織急道。

  「是這樣的,三爺人在清風樓,與客人發生了口角,現在還醉在那裡呢,我來府裡找幾個下人來擡他回去。唉,夫人,你去哪裡……」

  當聽到「清風樓」三個字時,羅硯織的腦中轟然一陣,他竟然去逛妓院?還與客人爭風吃醋?這還是她認識的沈萬三嗎?這幾天他變得太多了,將各地的物產散盡,整日花天酒地,還為了一點小事就將府上的下人趕出去。他到底怎麼了?

  還沒踏進清風樓,羅硯織便聽到了沈萬三的呼喊。

  「我沈萬三有的是錢……我、我要把你們這裡買下來……絲蘿姑娘是我的,我的……」

  「你是誰?」門口的龜奴攔住羅硯織。

  「我是他的妻子。」她伸手一指門內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沈萬三。

  「原來是沈夫人啊。」鴇母急忙迎上來,「三爺醉倒了,我正想差人送她回去呢。」

  「不用了,沈府的家丁馬上就到。」羅硯織冷冷道,蹲下身想扶起沈萬三,「三爺,我們回去了。」

  「回去?」他推開她,「我不回去,我就要住在這裡,絲蘿呢?我要絲蘿。」

  羅硯織皺起眉,發現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盈盈走上前來,眉宇間竟是對她的示威和挑釁。

  「三爺,絲蘿在這裡。」說著便想牽住沈萬三的手,卻被羅硯織一掌拍落。

  「你是什麼人?怎容你放肆!」

  絲蘿執起絹帕假意哭道:「沈夫人,我只是一介女流,我也只是關心三爺而已,你何必那麼用力呢?」

  沈萬三摸索著拉起絲蘿的手,「絲蘿,我不回去,你在哪裡我便……便在哪裡。」

  「是。」絲蘿明目張膽地瞟向一邊的羅硯織,得意的神情顯而易見。

  「你……」羅硯織氣得含淚,「沈萬三,你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

  但沈萬三哪裡聽得到,只顧得在絲蘿的懷裡昏昏沈沈。

  「讓開讓開,都讓開。」幸好此時談昕和彭澤宇帶著大批人馬殺到,談昕一把把絲蘿扯了開去,惹得她哇哇亂叫。一旁彭澤宇則將沈萬三扶起。

  「夫人,你沒事吧?」談昕見羅硯織的臉色不好。

  「沒事,我們走吧。」

  沈萬三醒來的時候看到羅硯織陪在身畔,桌上擺著暖爐,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他準備的醒酒湯。其實他喝的並不多,三分醉七分醒,他緩緩撫上羅硯織的臉龐,又是愛憐又是不捨。感覺異樣的羅硯織急忙睜開眼,但看到的已是一雙責問的眼睛。

  「你醒了?頭痛不痛?先把醒酒湯喝下去吧。」她急忙將湯端來,卻被沈萬三一把掃下床去。

  「你簡直比我娘還�嗦,娶了你就像娶了個後娘!」他吼道。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我讓下人來收拾一下。」說著羅硯織就要往外走,卻被他一把扯住。

  「你怎麼不追問我?」

  羅硯織深吸一口氣定睛望著他道:「因為我們約定好要互相信任,這次我不會懷疑你。」

  沈萬三的表情從木然到嘲笑,「相信我?謝謝你的信任,那我想你是不會介意我納妾吧?」

  「納妾?」她不敢置信。

  「我相信人你已經見過了,就是那個比你美上千倍的絲蘿姑娘。」沈萬三笑道。

  「是,我見過了。」羅硯織頹然道。

  「你不反對嗎?」快反對,快對他大聲吼叫啊!

  她眼淚噙在眼眶,「如果你真心喜歡她的話,我……我願意。」

  「你願意?」沈萬三將她身子轉向自己,成串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微微皺了下眉卻又狠心道,「你願意指的是願意把正房的位置讓出來嗎?」

  「什麼?」

  「哈,你不會以為我說的納妾,是讓絲蘿做小吧?當然是讓她做大,你做小咯。」沈萬三輕鬆道,眼裡滿是對她的嘲笑。「為什麼?為什麼?」她不敢相信眼前無情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對你厭煩了,你實在很討人厭,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嗎?」

  「不會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萬三,你告訴我,我願意為你承擔啊!」羅硯織抓緊他的衣襟急急問道。

  「放開我!」沈萬三一把推開她,奈何羅硯織竟像紙鳶一般飛出撞在了床腳,當她擡起頭時,他看見了額頭明顯的淤青。

  「真是愚蠢的女人!」他握緊拳頭,壓抑自己的心情。

  「好,既然你喜歡她,我願意讓步。」羅硯織嚥下眼淚,她是可以走,但是她捨不得他,捨不得他們的孩子。愛情將她的骨氣磨滅,將她的自尊打壓,她全無力量說「不」。

  真是個愚不可及的女人!她竟然願意為他委屈至此?究竟怎樣她才肯離開他?離開他這個命懸一線的男人。

  「呵呵,既然你那麼大方,那我想你也一定會同意我把雋朗過繼給絲蘿吧?」沈萬三坐了下來,看著她的表情漸漸猙獰。

  「不可以!朗兒是我的,是我的!」

  她終於反抗了,是啊,兒子是她的一切!

  「真是可笑,朗兒是我們沈家的,我願意把他過繼給誰就給誰。」

  「不是不是。」羅硯織跪著來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眼淚止不盡地流。她可以讓步,她可以妥協,但誰也不能把她和朗兒分開,那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希望。夫君可以離她而去,曾經的愛情可以物換星移,但兒子是不會變的。

  「萬三,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你怎麼可以……」

  她哭得啞了嗓子,猛烈地咳嗽起來,沈萬三想要伸手扶她,卻立即告訴自己不要前功盡棄,他擡起腳將她擺脫。

  「既然你捨不得孩子,我也不會勉強,你現在就帶著朗兒離開沈家!」

  「你要趕我走?」

  沈萬三掏出一張紙丟在她的面前,「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等我改變主意的時候你會連朗兒的面都見不到。」

  看著沈萬三決絕地離開,羅硯織撿起那張紙,偌大的休書二字竟激得她大笑起來。她衝到院落裡,對著天空大喊:「老天爺,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傾盆的大雨突然降了下來,沒有任何預兆,但羅硯織還是在那裡叫喊著,手心裡緊緊攢著那封休書不肯鬆手,直到嗓子再也喊不出聲音她才頹然倒地,眼淚和著雨水不停地流。

  正當她絕望欲絕的時候,一頂紙傘籠在她的頭上。

  「萬三!」她趕忙擡頭,見到的卻是談昕。

  「夫人,爺心意已決,您還是快走吧。」

  「我走,我走……」羅硯織丟開談昕遞來的傘,緩緩地走到雋朗的房間,兒子還在午睡並不知窗外天地色變。

  「娘,你怎麼了?」

  可他的娘並不答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將兒子抱在懷中,直到弄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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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9 14:41:25

第9章(1)

  談昕為羅硯織在郊外張羅了一間小屋,屋子不大,但卻有個獨立的院落,可以種花種菜。

  整整三年,若不是因為朗兒和對沈萬三的恨,恐怕羅硯織早已支撐不下去,但每天聽到兒子急著喊爹的聲音又讓她黯然神傷。幸虧年紀小小的雋朗懂事不少,竟漸漸少了疑問,幫著羅硯織澆花挑菜。

  「談昕,我不能再要你的錢。」羅硯織拒絕道,「過些日子我就挑些菜到集市上去賣,此外我還可以接些針線活填補家用,總之我們母子倆能夠自食其力。」

  「夫人,這些錢您還是拿著吧,是三爺讓我給你們的,小少爺也要挑個好的私塾,遠水救不了近火啊。」談昕堅持道。

  羅硯織卻也是倔脾氣,扭過頭道:「如果你再這樣,我可不歡迎你了。」

  談昕無奈只能作罷,羅硯織這才歉然道:「談昕,我們母子倆已欠你太多,若不是你,我們早就流落街頭,如今能有一瓦遮頭我已是感激不盡。」

  「其實這些……」談昕說了一半卻打住了口。

  「怎麼了?」

  「沒什麼,怎麼還不見小少爺?我帶了糖人給他。」

  羅硯織朝裡屋走去,「平日這個時候早起了,我去看看。」

  不多時談昕便聽到羅硯織的呼叫聲趕忙跑進屋,「怎麼了?」

  「朗兒發燒了。」羅硯織的聲音像要哭出來。

  「快,我抱他去看大夫。」談昕一把抱起朗兒。

  「可是……」

  「夫人,這個時候你還可是些什麼?我知道你不想再欠沈家人情,但朗兒畢竟是你的兒子,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他難受嗎?」

  一提到沈家,羅硯織的恨意全然湧了上來,「談昕,把我兒子放下。」

  「夫人……」

  「放下!」

  談昕無奈,只能將朗兒交還羅硯織懷裡。

  「我們母子命薄,自從離開沈家那天起我就對天發誓,從今以後生老病死絕不相干!既然沈萬三可以拋妻棄子,我和朗兒的死活自不要他承擔。談昕,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我心意已決。」

  談昕急道:「夫人,你就那麼恨爺嗎?」

  羅硯織閉上眼睛,選擇沈默,緊抿的雙唇代表著她的堅定。

  「唉,罷了!」談昕歎氣道,「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夫人,其實爺並沒有變心,他還說一心一意愛著你的,那個青樓姑娘他更是看也沒去看過一眼。」

  「談昕你不用哄我,若不是為她,他怎會如此絕情。」

  「夫人,爺這麼做全是為了保護你和小少爺啊。」如果他再不將事實說出來,恐怕爺還沒死,夫人就要被自己折磨死了。

  「到底怎麼回事?」羅硯織也急了起來。

  「皇上招爺入宮,以高道鸞的下場來暗示他,爺料到總有一日也會遭到抄家甚至滅門的下場,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把你和小少爺趕出沈家,來保你們周全。這三年來,爺也沒有比你們好到哪裡去,他只能偷偷地躲在牆外看看你們,唯恐被你們發現。我帶來的銀兩和食物都是爺吩咐的,其實他心裡沒有一刻是放得下你們的啊!」

  羅硯織呆在當場,「我錯怪他了?他怎麼可以那麼傻?」

  「別再說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談昕搶過朗兒就朝外跑去。

  看過大夫後,羅硯織讓談昕去配藥照顧好朗兒,自己則跑到了沈宅,她邊哭邊跑,路上的人無不當她是個瘋婦,但她全不在乎,只是一個勁兒地敲著大門。

  「開門,開門,沈萬三你給我開門!」

  前來應門的是個老者,他並不認識羅硯織,「哪裡來的瘋婆子找我們家老爺。」

  羅硯織不顧一切往裡面衝,老者先愣了一下繼而追著跑來。

  「什麼事那麼吵?」沈萬三走上前來,卻被一個人撞個滿懷。他扶起她,當看到一張日思夜想的臉龐時,有那麼一刻他竟說不上話來。

  「怎麼是你?」他沈下臉,將她推離自己,「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你瘦了。」羅硯織喃喃道。

  沈萬三皺起了眉,她怎麼了?神情癡癡傻傻,難道真的有什麼意外?

  「要發瘋到別處瘋去。」他狠起心腸。

  「你沒有娶那個姑娘。」

  「是又怎樣?那也不代表我對你還有興趣。」

  羅硯織繼續道:「你一直在屋外偷看我和朗兒。」

  沈萬三一個踉蹌,「胡說八道!萬伯,把這個人給我哄出去!」

  「沈萬三,你這個懦夫!你忘了我們曾經說過生死與共的,你忘了答應過我要坦誠相對的,為什麼你要騙我!」羅硯織突然掄起拳頭敲打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三爺?」萬伯被眼前的情形嚇傻了,「要不要我去喚人來?」這個女人還不是一點點的瘋啊。

  「你先下去吧。」沈萬三吩咐。

  「這是你當日給我的休書。」羅硯織從懷裡掏出一張早被雨水沖刷得看不清字跡的宣紙,「這三年來我天天要看著它、詛咒你才能入睡,但夢裡卻總是被你的絕情給哭醒,我恨你,我曾發誓要你不得好死。」羅硯織哭得花容失色,「但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全錯了,錯得離譜!沈萬三,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她將休書撕得粉碎扔在他的臉上,「我告訴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沈萬三心裡一緊,「你知道什麼了?」

  「談昕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羅硯織有絲得意。

  那個笨蛋!「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是真的不想看到你,不管你如何死纏爛打。」沈萬三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從自己的衣襟上剝離。

  「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不許她再進來。」

  兩個家丁一左一右扣住羅硯織,將她往外拉。她深知,錯過今天,她便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了,再也沒有。

  「沈萬三,我永遠都是你的妻子,永遠!我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我只知道要和你生死與共。你上天我便上天,你入地我便入地,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如果你今天將我趕出沈家的門,我便死在你的門口!」

  「你是在威脅我!」沈萬三回過身去,只聽到大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老爺,我們已將她趕到門外了。」家丁回復道。

  但沈萬三的心思卻全在門外,他聽到羅硯織還在哭叫,接著便是猛烈的撞門聲,一聲,又一聲。沈萬三大口喘著氣,終於,他再也忍不住了,拔腿衝到門口,將門打開。羅硯織一個踉蹌跌了進來,額上已有兩道鮮血在汩汩地流著。

  「硯織,你這又是何苦?」沈萬三將她抱在懷裡,終於淚流滿面。

  羅硯織伸手摸上他的臉,「萬三,你老了……」

  見羅硯織昏了過去,沈萬三大吼道:「快請大夫,快啊!」

  家丁們被沈萬三一吼都回了神,趕忙衝了出去。

  「硯織,硯織,你千萬不要有事,千萬,千萬……」

  羅硯織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清晰地記得自己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刻是躺在沈萬三的懷裡的,他的肩膀瘦削了,但體溫還如以往一般溫暖著她。這場夢她睡了很久,她總以為醒來時看到的是熟悉的景物,是他們的房間,有他們的兒子,最重要的是他的懷抱不要變……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羅硯織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又回到暫居的小屋,難道沈萬三當真如此狠心?

  「夫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海棠?」

  在一邊伺候她的正是她曾經的貼身婢女海棠。

  「娘,你醒了?」朗兒撲上床,抱住羅硯織。

  「朗兒,你病好了?」她摸摸兒子的額頭,果然已不再發燙。

  「娘,你睡了好久哦,朗兒好怕你不會醒了。」朗兒想到曾經的恐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然迸出了淚。

  「傻孩子,娘只是睡了一會兒,怎麼是很久呢?」羅硯織用衣袖給兒子拭淚。

  海棠端過一邊的薄粥,「夫人,您都昏迷了整整十天了,怎不讓人擔心?」

  「十天?」羅硯織見海棠一臉愁容,急忙接過粥,「海棠,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我怎麼會從沈府回來的?三爺呢?談昕呢?」

  「夫人……」海棠的淚成串地掉下。

  「到底怎麼了?」見狀羅硯織急忙坐起身。

  「三爺,三爺他恐怕已經……」

  哐當!

  盛粥的瓷碗跌了個粉碎。

  從臨濠到遼陽的官道向來鮮有人煙,這日一行眾人竟然浩浩蕩蕩而過,塵土飛揚起來,使得一旁擺茶攤的小二頻頻咒罵。

  「我看我們就在這裡歇歇腳吧。」

  為首的官兵揚起手,隊伍慢慢停了下來,官兵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隊伍的中間,對著一個頭髮打結的男人道:「沈萬三,你還受得住吧?」

  男人擡起頭,微微笑了一下,在這種情形下還能笑得出的除了沈萬三還能有誰?

  「俞大人對沈某已經仁至義盡,不僅去除了手上腳上的鏈條,還容得沈某沿途休息,沈某感激不盡。」

  俞典這次奉皇上之命,押送沈萬三發配遼陽。先前他與沈萬三曾有數面之緣,也好不敬仰這個與眾不同的商人,奈何今日他已淪為階下之囚,他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好了,隊伍先在這個茶鋪稍作歇息,接下來的路可更不好走了。」

  談昕扶著沈萬三朝茶鋪走去,俞典這才發現沈萬三竟一瘸一拐著。

  「你這是怎麼了?」

  「三爺的兩隻腳上都落了水疱,疼得連鞋子……」

  「談昕!」沈萬三打斷他的話。

  俞典歎了口氣後逕自走開。

  「三爺,你為什麼不讓我說?或許可以讓俞大人給您備匹馬。」

  沈萬三苦笑道:「談昕,我們現在是在充軍,不是遊山玩水。」看著部下一臉不快,他語重心長道,「談昕,我知道你的心意,在這種時刻下你還肯跟隨我我已經感激不盡。」

  「三爺,您千萬別說這種話,能跟著你是我談昕的福分。如果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我談昕枉為人了。」

  沈萬三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只是不知道澤宇現在又身在何處,恐怕是我連累了他。」

  談昕從一旁拿了兩隻饅頭,遞給沈萬三一隻,「爺,你先吃點東西吧。彭爺或許趁亂逃了吧,當時情況那麼緊急,那麼多官兵衝到府裡來,知道的是來將財產充公,不知道的還當他們強盜呢。」

  沈萬三也感慨道:「我也沒料到皇上居然那麼心急,都城剛建了一半就朝我下手了。」

  「爺,你為皇上做了那麼多事,他居然隨便編排了個罪名便將你發配遼陽,真是、真是……」談昕用力一拍,一個桌角被拍落,令得一邊的官兵高度緊張。

  「我該感激他才對,原先我以為他會殺了我。」沈萬三自我安慰道。

  俞典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事,走到沈萬三這一桌,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來。

  「沈萬三,這是上路前有人讓我交給你的。」

  「哦?」他接過信。

  「是誰的信?」談昕問道。

  沈萬三一目十行,看完後遞給了談昕,談昕沈不住氣,邊看邊罵。

  「這個彭澤宇,枉我們還擔心他的安慰,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使的詭計,是他向朱元璋遞的密信,說三爺你家財萬貫,對他威脅巨大……這個可恨的彭澤宇,居然還敢來信挑釁!」

  「由他去吧,狡兔死,狗肉烹,他的下場也不會比我們好到哪裡去。」

  「可是、可是,我嚥不下這口氣,恨不得立刻回頭殺了他!」談昕氣得雙眼暴了血絲。

  沈萬三坦然道:「沒有彭澤宇,皇上也會對付我。如今我該高興才是,至少保住了人頭。世人都說依法該殺的是那不法之徒,而不是不祥之民。如今我沈萬三的不祥就是富過了頭。」

  說著他竟大笑了起來,全無被充軍的寂寥,笑完後卻又歎起氣來。

  「唯一遺憾的恐怕就是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硯織和朗兒了。」

  談昕知道主子的心思,「爺,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夫人和小少爺一定吉人天相。」

  「是,總比跟我受苦的好。」

第9章(2)

  正說著,突然茶鋪外有馬屁嘶鳴聲。

  「大家注意。」俞典警戒道,都道沈萬三朋友不少,他最怕遇上劫人的。

  有人從馬上跳下,漸漸走進大家的視線。

  「大人,是個女人。」俞典旁的官兵小聲道。

  「夫人……」談昕望向沈萬三,而沈萬三也是一臉的複雜表情,又是擔心又是思念。

  來人正是羅硯織,她從海棠口中得知情況後便帶著雋朗連夜騎馬趕來,一個一個驛站尋找,今日總算得見良人。

  「俞大人,我們上路吧。」沈萬三最先反應過來,不顧腳上的疼痛,快快地越過羅硯織。

  羅硯織似早有預料,抱緊了在懷中熟睡的朗兒,對俞典朗聲道:「大人,請帶我一同上路。」

  「你在胡說什麼?」沈萬三氣道。

  羅硯織並不回頭,繼續道:「我乃沈萬三的妻子,懷中是他的兒子,皇上的詔書說得明白,將沈萬三一家發配遼陽,那麼請帶我們走吧。」

  俞典愣在原地,看向沈萬三。

  「大人,她是我的下堂妻,而那孩子是個野種,與我並無關聯。」沈萬三一字一句道。

  羅硯織不敢置信地回頭,為了保全他們,他竟說出如此違心的話?

  沈萬三看著她,充滿了矛盾,硯織,朗兒,原諒我。

  「大人,請您明鑒,沈萬三這樣說只是為了保全我們。」

  俞典被二人弄得一頭霧水,當下喝道:「不許吵了,你們都是一面之詞,談昕,你說,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母?」

  談昕在一旁抓耳撓腮,好不為難。

  「談昕。」羅硯織懇求道。

  「談昕!」沈萬三更是著急。

  「她……」談昕轉過身去,「她不是!」

  沈萬三重重歎了口氣,羅硯織卻撲上前去,抓住談昕的後背哭喊道:「你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為什麼?」

  山高路遠,羅硯織本就灰頭土臉的裝束現在看上去更加駭人。

  「原來是個瘋婆子。」有官兵調笑道。

  一陣吵鬧將雋朗驚醒,不明就裡的他大哭起來,看到沈萬三卻急忙伸開雙臂,嚷著要他抱,奈何沈萬三充耳不聞。

  俞典拔出佩刀,「把那個小孩抱來。」

  羅硯織這才意識到氣氛不對,「你們要幹什麼?不要動我的朗兒。」

  但她哪裡是兩個官兵的對手,不一會兒雋朗已經在俞典的手裡了。

  「沈萬三,既然如你所言,他不是你的兒子,那麼他是生是死也與你無關了。」

  「不不……」羅硯織抱住俞典的手臂,「大人,你放過我的孩子,放過他……」

  朗兒被鋼刀嚇著了,這下反倒止了哭,只是愣愣地看著沈萬三。

  「沈萬三,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他是你的孩子,那麼我就放他一馬。如果你說不是,那麼只有對不起了。」

  「不要,大人,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羅硯織泣不成聲。

  「來人,把這女人拉到一邊去。」俞典正視著沈萬三,「沈萬三,想好了嗎?」

  「三爺!」此時此刻,談昕也耐不住了。

  沈萬三的心中無限掙扎,原先以為自己的安排可以保全他們,奈何怎會變成今天的情況。他說是,那麼他們便要跟著他受罪;他說不是,他的兒子即將人頭落地……

  「沈萬三,我數到三……」

  「不必了。」沈萬三大步上前,一把抱過雋朗,「他確實是我的兒子,而她,是我的妻子。」

  俞典將刀入鞘,「那恭喜你了,一家團聚。」

  入夜,一行人夜宿破廟裡,羅硯織將孩子哄睡後,打了一盆水為沈萬三洗腳。當她替他拖鞋時,便見他咬牙忍痛。

  「那麼大的水疱,你還不聲不響,水疱破了裡面的膿血粘住鞋襪,難怪你那麼痛。」羅硯織心疼道。

  「等到結了繭子就不痛了。」沈萬三笑道。

  「你啊,像個大傻瓜。」

  「你豈不比我更傻?」他無比憐惜,「連命都不要地跟來。」

  她將臉一板,「我還沒說你呢,說好的,我們要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到頭來,原來我連談昕都不如。」

  「怎麼會。我只是不想讓你受累。」他摸上她的臉,曾經的滑如凝脂,今日早被風霜吹皺,「是我害了你。」

  羅硯織將他的手覆住,「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丟下我們,不管是什麼原因。不論到哪裡,是生還是死,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便什麼都不怕。」

  「硯織……」沈萬三的淚含在眼眶,重重地點頭。

  「大人,我看那女人不對勁啊。」官兵一路小跑向俞典報告,「我看她這幾日高燒不斷,還用白紗蒙面,恐怕得了什麼髒病。」

  俞典一言不發來到隊伍中間,「她要不要緊?」他看向沈萬三。

  羅硯織頭低低的,接口道:「大人,我沒事,可以趕路。」

  「沒事?」俞典用力一扯,羅硯織的頭巾被扯落。

  「啊!」隨隊的官兵尖叫起來,「她不會染上瘟疫了吧?會傳染,會死人的啊!」

  隊伍在荒山中停了下來,大家都離羅硯織遠遠的,俞典帶著眾人的意見來找沈萬三。

  「把她留在這裡吧。」

  「不行!」沈萬三堅決道。

  「你想跟她一起死嗎?」俞典吼道,「你一定沒見過染上瘟疫的情況,我見過!留下她,只會陪她一起死!大家都活不了!」沈萬三緊抿雙唇,不回答他。

  「好,我來動手!」

  「你敢!談昕!」

  談昕急忙攔住俞典去路。

  「你想造反?」俞典愕然道。

  沈萬三道:「俞大人,你應該知道我從沒此打算。但如果你硬要加害內人的話,你們這些人恐怕都不是談昕的對手。」

  俞典惡狠狠地看了談昕一眼,垂下刀,「沈萬三,你不考慮別人,難道就捨得你兒子陪葬嗎?」

  沈萬三身子一震,「俞大人,且留步。」

  羅硯織掙扎著睜開眼,「他們想怎麼處置我?殺了我嗎?」

  「你別亂想。」沈萬三餵她喝水,但她已進不了食。

  羅硯織用盡力氣想將他推開,奈何卻使不上力,「你別離我那麼近,我怕會傳染給你。」

  「我不會走,我要留下照顧你。」

  「留下?」羅硯織咀嚼著他的含意,「他們都走了是嗎?朗兒呢?朗兒!」

  「我讓談昕照顧他,他不會有事的。」沈萬三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你走,我不要看見你。」羅硯織哭鬧起來,「你故意留下等死嗎?我不要你陪葬,你走啊,走阿!」

  「你休息會兒,你醒了我背你去看大夫。」沈萬三不聽她的。

  「看大夫?這裡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大夫?」羅硯織苦苦哀求,「萬三,你別管我了,能與你做這一世夫妻我已滿足。我現在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摸上自己的臉,全是斗大的膿包,「萬三,我求求你了。」

  沈萬三捉住她的手,將她擁到懷裡,「硯織,當初你不願丟棄我,難道今天我就能不管你嗎?你太殘忍!太殘忍了!」

  「如果你不想活了,那麼我隨你赴黃泉。但我懇求你,為了我,為了朗兒,不要放棄自己。」

  羅硯織放聲大哭,偎進了沈萬三的懷裡。

  一夜醒來,沈萬三端詳羅硯織,幸好她睡得很沈。一晚上他都怕她做出傻事,睡得很不安穩。突然,他聽到人聲,但隨即又沒了聲響,正當他以為是幻覺時,聲音清晰地傳來:「三爺!」

  「是談昕?」他驚訝道。

  懷裡的羅硯織也醒來,「有人?」

  「好像是談昕的聲音。」沈萬三起身揮手,「我們在這裡。」

  談昕見到他們的身影,急忙跑來,手裡還押著一個人。

  「談昕,你怎麼來了?」

  「我帶了大夫來。」談昕道,將手上的人帶到羅硯織面前。

  「俞典怎麼會放你?」

  談昕苦笑,「我威脅他,如果不讓我來就殺了他。而且小少爺在他手上,他料我不會耍什麼花樣。」

  「還不快看看夫人的病。」談昕催促大夫道。

  「是是是。」大夫極怕談昕,趕忙替羅硯織把脈。

  「大夫,她是不是染上了瘟疫?」沈萬三戰戰兢兢道。

  大夫搖頭道:「她只是水土不服外加氣虛血弱罷了,我開副帖子,吃幾帖藥就沒事了。」

  「這麼說,不是瘟疫?」羅硯織興奮道。

  「當然,老夫從醫數十年,這瘟疫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那太好了,俞典再也沒理由扔下夫人了。」談昕道。

  「不是最好,我也想快快交差。」

  三人回頭,俞典正站在身後。

  「我還是不放心你們,萬一你們都跑了,我可難向朝廷交代。」

  「爹,娘。」朗兒見到父母,立刻跑了上來。

  沈萬三抱住兒子,牽住羅硯織的手,「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談昕也為之感動,看看一旁忙著拭淚的大夫催促道:「哭什麼?不快去抓藥?」

  見狀,沈萬三和羅硯織都笑了出來。是啊,他們要求的不多,一家人整整齊齊,便已足夠,江山也好,金山銀山也罷,他們通通不要,此生此世,粗茶淡飯足矣。

尾聲

  洪武十九年 遼陽

  青山綠水腳下有三間相連的土胚茅草房,屋前種著大片的青竹和奼紫嫣紅的杜鵑,屋後圈著大大小小數十隻雞鴨,房頂的煙囪此時正裊裊,房內卻傳出陣陣讀書聲。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門被推開,一個村姑裝扮的中年婦女笑吟吟地呼道:「吃飯了。」

  門內的五個小孩立即躥了起來,全不將桌前的夫子放在眼裡。

  「你們這群小猴子就知道吃。」夫子笑罵。

  「你啊,也該吃飯了。」婦女拎起夫子的耳朵,惹得夫子連連求饒。

  「硯織,有話好說嘛。」

  這村婦是羅硯織,那這夫子嘛,自然是沈萬三啦,那群孩子嘛……

  「萬三,皇上已經下了奏折讓我們全家入滇,看來這些孩子就要失學了。」

  沈萬三挽著妻子走到杜鵑花旁,「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看來皇上的氣也消了。」

  「吃完飯,你就將孩子們送回家吧,告訴鄰居們我們的情況,他們會諒解的。」羅硯織囑咐道。

  沈萬三應著,突然道:「朗兒呢?」

  說到兒子,羅硯織笑了出來,「還不是見他的心上人去了?」

  「阿綠姑娘?」

  「除了她還會有誰能讓我們兒子失魂落魄?」

  「這下可糟了。」沈萬三道,「我們一走,豈不是要拆散鴛鴦?」

  「爹,娘,你們放心好了。」

  二老回頭,正是沈雋朗回來了,同他一起的還有那位傳說中的阿綠姑娘。

  「阿綠的爹娘已經答應把阿綠許配給我,隨我們舉家到雲南了。」

  「真的?」羅硯織喜道,急忙起身迎接未來兒媳婦。

  沈萬三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喊道:「這可是大喜事啊,快去把酒窖裡那一壺好酒給取出來,今晚要好好慶祝一番。」

  「唉,是,爹。」

  沈家人樂得忙裡忙外,看來不久之後就會有一番喜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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