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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8-16 11:12:55

前言:


  就在她和他相遇的這一天,
  她的世界完全顛覆了,
  父親的擺佈和利用,
  藏書室裡姐姐的陰謀,
  都是圍繞著他——
  這個別人口中輕薄無行的花花公子。
  可他不僅從馬蹄下救了她一命,
  甚至為她擋下了姐姐砸下來的花瓶。
  他其實是很好很好的,
  她知道。
  那麼,她可不可以不管那些家族恩怨,
  好好愛他?


第1章(1)

  這一年的夏天熱得格外早,花園裡的梔子花早早地開了,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一連幾天陰雨連綿,這天終於放晴,太陽很大,亮晶晶的陽光灑下來,老橡樹的葉子也跟著閃光,暖暖的風吹過,枝搖葉動,那光芒於是滾動起來,看上去格外耀眼。  

  余潔伊趴在窗台上,閉上眼睛感覺陽光像只溫暖的手,在她的身上柔和地撫摸,偶爾深深地吸口氣,滿滿的都是梔子花的香味——  

  「余潔伊!」余莫失大聲喊著又在做白日夢的妹妹。  

  潔伊嚇了一跳,睜開眼睛,樓下的小山坡綠草成茵,一株高大的栗子樹下站了個人,滿臉不以為然地看著她,她頓時紅了臉,「大哥,你怎麼——」  

  「什麼我怎麼?」余莫失受不了地問,「你閉著眼睛在傻笑什麼呢?」  

  「我、我——」被人看到她發呆的樣子,說不難堪是假的。  

  「爸爸叫你快下來!」  

  「哦,好。」想了想,余潔伊又問,「二哥已經到了嗎?」  

  「當然,否則爸爸怎麼會急著找你呢?」想起剛剛進門就搶了自己風頭的二弟,余莫失就高興不起來,「他一進門就問,潔伊呢?她在哪裡?爸爸就叫我來找你了!」  

  「我馬上下來!」  

  潔伊跑進臥室,在一面大鏡子前仔細地照了照:雪白的紗質上衣,草綠色的裙子,白色皮鞋,墨黑如玉的齊耳短髮,頸子上掛著一串明珠,流動的寶光映得那張細緻的臉越發明媚——  

  潔伊滿意地笑笑,打開房門下樓。  

  「潔伊!」坐在客廳裡等得不耐煩的余莫忘一見到她下來,喜得跳起來,「我的小公主,你總算是下來了!」

  「二哥!」潔伊剛跨下樓梯,就被余莫忘兩手摟著腰,騰空抱起來,轉了兩圈,潔伊生怕摔到,急忙環著他的頸子。

  「二弟,鬧夠了吧?」余莫失拍拍余莫忘的肩膀,不無譏諷地說,「你還有貴客呢!」  

  余莫忘這才放下潔伊,卻不忍移開視線,愛憐地摸摸妹妹齊耳的短髮,「學校規定的?」  

  「嗯。」潔伊點頭,慕陽女中對學生的管教是出了名的嚴,從頭到腳,誇張到連腳指甲留多長都有規定。

  「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事,來,我給你介紹,這是二哥在英國讀書時認識的朋友。」余莫忘牽起妹妹的手,轉過身來,赫然發現:本來應該坐在沙發上喝咖啡的人此刻早已沒了蹤影!  

  詢問的目光轉向一直待在客廳裡的余莫失,余莫失聳肩,「你在那急得抓耳撓腮兜圈子的時候人家就走了,誰耐煩看你們兄妹情深的老戲碼?」  

  「隨他去吧!」余莫忘搖頭表示惋惜,口氣卻很不以為意,「反正他這次能來參加野餐會就已經很不錯了!」

  「怎麼說?」余莫失不解。  

  「要不是田老爺子下令,你以為他田大公子會乖乖參加?我看他大約寧願去跟他的情人們幽會才是真的!」余莫忘笑笑,牽著潔伊的手往外走,「不說這些了,走,跟二哥出去吃點東西。」  

  「二哥,你說的——是誰呀?」潔伊好奇地問。  

  「鈞天田老爺子家的公子,出了名的浪蕩!」余莫失一聽說有人看不起自家的野餐會,心裡老大不高興,撇撇嘴,「還有人說他是上流社會的敗類呢,這種人你最好不要認識,省得鬧出事情來!」  

  「大哥!」余莫忘皺起眉,「請你不要隨便批評我的朋友!」  

  「怎麼,我說錯了嗎?」余莫失挑釁似的擡高下巴。  

  「二哥!」潔伊雙手抱著余莫忘的胳膊輕輕搖晃,懇求地說,「你不要和大哥吵架。」  

  「放心,我們沒有吵架。」余莫忘注意到妹妹在旁邊,朝余莫失笑了笑,「我們這是怎麼了,為了一個外人爭吵,真沒意思。」  

  「我還真以為二弟有了朋友,就不把哥哥放在眼裡呢!」余莫失越發得意,「說到這裡我也要勸勸二弟你,田大公子在社交界聲名狼藉,二弟為了余家的聲譽,也不應當跟他走得太近才對——」  

  「是,大哥說的是。」因為潔伊在場,余莫忘不好發作,只能隱忍,「潔伊,出去曬曬太陽,老在屋子裡待著可不好。」  

  潔伊乖乖點頭,擡頭看看二哥略顯陰鬱的神氣,心裡不免擔心。  

  綠草地上鋪著一條鵝卵石小徑,從大門口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清水河邊,因為辦野餐會,沿河的草地上搭了一整排長條桌,蓋著雪白的桌布,再搭配雪白的椅子,各式餐點做得精巧非常,稍遠一點的地方幾位戴著白色高帽子的廚師忙著烤肉,不時散發出讓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衣飾精美的賓客們穿梭其中,偶爾有人說了一句笑話,人們於是笑起來……在這樣藍天白雲下,一切都那麼完美——

  的確完美,完美的海市蜃樓,等走近了,就會發現身旁都是死寂的沙漠,連一滴水也看不到——余莫忘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於是冷冷地笑。  

  挽著自己的手臂驀地一緊,潔伊擡頭,看到余莫忘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像是獵人看到已經踏入陷阱的獵物一般,殘忍,而又嗜血,「二哥——」聲音出口才發現竟然在顫抖。  

  「怎麼了?」余莫忘低下頭,俊美的臉上又是她習慣了的溫和似春風的笑。  

  「不,沒什麼。」潔伊不知道如何開口。  

  「想要什麼,只管跟二哥說,嗯?」余莫忘彎下腰,與她平視,「是不是在學校過得不順心?還是爸爸又說了你什麼?」  

  「沒有。」她垂過下頭,不敢看他。  

  「潔伊——」余莫忘正要繼續追問,河邊有人朝他招手,「余二公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余莫忘朝那人點頭示意。  

  「怎麼樣,英國的氣候能適應嗎?」那人笑吟吟地走過來,「我在那裡待過兩年,嘖嘖,真不是人受的!」

  「我覺得倒還好,你大約是捨不得家中的美嬌娘吧,頭大倒嫌帽子小,關氣候什麼事?」余莫忘滿臉是笑,像是見到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開心。  

  「哈哈,知我者,余二公子也!」  

  剛才,二哥明明就是看著這個人,露出那種可怕的神情,現在竟然——說不出的寒意沿著脊背直爬上來。

  「這位是——」那人禮貌地朝潔伊彎彎腰。  

  「我都忘了介紹——」隱約的陰寒從眸中一閃而過,余莫忘又恢復了完美無瑕的風度,「她是我妹妹,余潔伊。潔伊,來見過沈先生,他是思奧的執行理事,下一任總經理的強力候補。」  

  「什麼強力候補?」那人笑著說,「叫我沈偉倫就行。」  

  「沈先生,你好。」潔伊敷衍地笑笑,轉臉向余莫忘道,「二哥,太陽有點大,我回去拿頂帽子。」

  「叫阿蘭去拿——」余莫忘剛說了一半,忽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算了,還是你自己去吧。」

  潔伊朝沈偉倫點點頭,轉身離開,剛走不遠,聽到身後沈偉倫的聲音,「令妹真是可人,以後余二公子恐怕有操不完的心哪!」  

  潔伊心事重重地沿著綠草地往山坡上走,以前的二哥不是這個樣子,那種陰狠的表情,那種虛偽的笑臉,不是她認識的二哥。  

  人,真的是一走進名利場,為了一個利字,什麼親朋好友都可以不要,什麼父母兄弟都可以不認嗎?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沒有這麼大的家業,她只想過簡單的生活……不要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們一個接一個變得冷酷無情,爸爸是這樣,大哥是這樣,難道,連二哥也要這樣嗎?  

  「餅乾,你說,人能不能永遠不要長大呢?」潔伊隔著柵欄摸著棗紅色小母馬的耳朵,歎了口氣。

  小母馬乖順地蹭蹭她的胳膊,鼻子裡噴著氣。  

  「你也沒有辦法,對不對?」潔伊推開柵門走到小母馬身邊,馬廄清理得相當乾淨,四處充盈著好聞的乾草香。

  「二哥以前是多麼溫和的人——」潔伊手上托著幾塊方糖,喂凱蒂吃,「今天我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變了,爸爸又多了個繼承人,而我——」潔伊歎了口氣,「媽媽也不在了,以後也不會有人聽我說話——」小母馬極有靈性,用頭去摩挲主人的臉頰,潔伊雙手抱著凱蒂的頸子,兩顆晶亮的淚珠沿著面頰滑下——  

  「你有這麼多時間跟你的馬傾訴,怎麼不去找你的二哥?」戲謔的嗓音從馬廄旁邊傳來。  

  潔伊大吃一驚,擡起頭,看到一名身穿白色襯衫的男子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馬廄與馬房之間只是用圓木簡單地做了區分,從這裡望過去那邊的情況一覽無餘,當然,從那邊看過來也是一樣。  

  男子雙手撐著圓木柵欄,審視地看著她。  

  「你是誰?」潔伊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手,可不可以換個地方?」男子揚起下巴,指指她仍然抱著小母馬頸子的雙臂,搖頭,「你這樣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潔伊尷尬地鬆開手,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只好放在身後。  

  「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男子滿意地點頭,「我大概有點失禮,不過,在一個大活人面前抱一匹馬,嘖嘖,你也實在不應該——」  

  潔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半敞的襯衫,露出小麥色堅實的胸膛,襯衫下擺胡亂塞在褲子裡,滿身泥塵,還粘著幾根乾草。  

  男子長腿一伸,就跨過矮矮的柵欄,長筒馬靴踩在鋪著乾草的地面上發出淩亂的碎響——  

  潔伊又退了一步,戒備地瞪著他。  

  男子看她一臉驚慌的樣子,於是退後一步,半倚在矮柵上,悠閒地問:「你是余家的人?」  

  「嗯。」潔伊點頭。  

  「余莫失和余莫忘是你什麼人?」男子把玩著手中的馬鞭,漫不經心地問。  

  「是我大哥和二哥。」潔伊老實地回答。  

  「你呢?」男子的神情中竟然有幾分期待。  

  「我——」潔伊幾乎就要說出口了,又猛然驚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不說就不說吧。」男子無所謂地聳肩,連她的身家底細都知道了,查個名字有什麼難,虧她還一本正經地保密,早幹嗎去了?  

  「你是大哥還是二哥的朋友?」潔伊問完,又暗自搖頭,他這副打扮,實在不像是客人應該有的樣子。

  「都不是。」男子挑眉,「怎麼,你希望我是誰的朋友?」  

  潔伊紅了臉,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她本來就退了老遠,這一退,一個不小心就踏入二哥的愛馬阿波羅的領地。阿波羅血統純正,脾氣也是原汁原味的暴躁,除了余莫忘,任何人也不能靠近它半步,本來時近中午,那馬就有幾分不安,此刻被人侵犯,登時躁動起來,前蹄一下揚得老高,筆直地朝潔伊蹬去——  

  潔伊完全不能反應,幾乎是呆呆地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馬蹄上亮閃閃的鐵掌朝自己撲面而來,剎那間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  

  千鈞一髮之際,她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捲住,眼前驀地一黑,登時什麼也看不見,耳邊聽到阿波羅悲聲長嘶,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四下安靜下來,靜悄悄的像是置身於空闊的原野之中,潔伊驚魂未定地喘息,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些什麼事,只是明白地感覺到:是那個男子,救了她。  

  一隻溫熱的大手按著她的後腦,把她的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耳邊聽著他沈穩的心跳,鼻端聞到他身上揉和了汗味、乾草味、酒精味的男性味道,潔伊就這樣站著,慢慢地又紅了臉。  

  「噓……噓……好孩子……沒事了……」耳邊聽著他溫和的嗓音,潔伊的臉越發紅得厲害,心下竟有幾分依戀這樣靠在他懷裡的感覺,卻不敢讓他再抱著,輕輕地推開他。  

  他也不勉強,右手柔和地摸著阿波羅光亮的鬃毛,低聲撫慰:「噓……噓……沒事了……沒事了……」神情專注而溫柔。  

  原來,他剛才那些話,都是對阿波羅說的——虧她還在那邊害羞,潔伊暗暗尷尬,兩頰越來越紅,幾乎就要燒起來了。  

  阿波羅慢慢平靜下來,乖乖地用頭蹭著他的胳膊。  

  潔伊暗自驚訝:阿波羅認生,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此時竟然溫馴得像只小綿羊,這個人,真是神奇。

  「給我!」一隻大手伸到她面前,潔伊擡起頭,「什麼?」  

  「你是嚇傻了還是在夢遊?」男子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眼睛裡滿是輕蔑的笑意,「我說,把你的糖給我幾塊。」

  「哦!」潔伊急忙在裙袋裡找糖,索性把一整包都拿出來,放在他手裡,不免有幾分好奇,小聲問:「你餓了嗎?」

  男子聽到她的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瓜似的,接著惋惜地搖頭,撕開糖袋,拿出幾塊來——

  「清水河那裡擺了野餐,還有烤肉,你如果餓了——」吃那些比較好。剩下的話在她看著他把手中的方糖餵給阿波羅以後,全數吞進肚子裡,恨不得剛才自己根本沒長舌頭。  

  「真是個乖孩子——」男子一邊撫摸阿波羅,一邊讚歎。  

  二哥要是知道有人把他的愛馬叫做「乖孩子」,反應一定很精彩——潔伊暗暗好笑。  

  男子喂完了馬,轉過身來,看到潔伊仍然站在身後,似乎有些吃驚,「怎麼你還沒走?」  

  這裡是她家,她為什麼要走?  

  他拾起地上的馬鞭,一直走到那棵老橡樹下,慢慢坐下,潔伊遠遠地看著他撩起右臂袖子——  

  他受了傷?這個念頭一起,兩隻腳就不聽使喚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讓我看看。」  

  男子瞟了她一眼,「你二哥沒教過你不要多管閒事嗎?」邊說邊拉下袖子遮住胳膊。  

  這句話,二哥好像真的教過,他怎麼知道——潔伊雙手小心翼翼地捲起他的袖子,露出胳膊,被阿波羅踢了一腳,整條胳膊幾乎都腫起來,有幾處擦傷,慢慢地滲出血來,白襯衫上點點血跡——  

  「得上藥才行呢!」潔伊皺起眉毛,「你等一下,我打電話叫宋醫生過來——哦,我還是先拿急救箱,簡單包紮一下吧——你在這裡別動,等著我!」說完,也不管他答不答應,轉身就朝山坡下的人群跑去。  

  「她竟然是余家的女兒,真想不到!」男子望著草地上越來越遠的背影,饒有興味地撫著下巴。  

  「潔伊!」余莫忘看到妹妹跑過來,急忙放下手中的餐盤,「你總算是來了,快點過來,二哥特別叫師傅給你烤了小牛肉,是你最愛吃的!」  

  「二哥,方媽呢?」潔伊魂不守舍地左顧右盼。  

  「你跑到哪裡去了?」余莫失聽到潔伊的聲音走過來,對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臉上立刻陰了天,「你看看你的樣子,全身髒兮兮的,哪裡還像個大家閨秀?你不是打扮了一早上嗎?竟然這樣跑出來——」  

第1章(2)

  「大哥!」余莫忘最愛護這個妹妹,「大家都高高興興的,你這是做什麼?」  

  「你只管護著她吧,總有一天惹出事來才算完!」顧慮到現場有這麼多賓客在,余莫失也不好多說什麼,哼了一聲。

  「潔伊,你這是到哪裡弄成這樣?」一直看著大哥走遠,余莫忘才幫著妹妹清理裙子上的灰塵,「又跑到馬廄去了?」  

  「二哥,方媽在哪裡?」潔伊急著問。  

  「在那邊幫忙拿烤肉,你找她——」余莫忘話沒說完,就看到妹妹急匆匆地跑過去,不由得皺了眉。

  潔伊忙忙地拖著方媽拿了急救箱,再跑回山坡上的老橡樹下,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走了?」潔伊滿肚子焦急頓時化作一腔冰水,怔怔地站在那裡,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潔伊?」樹後轉出一個人來,那人身形極為窈窕,眉宇間卻隱隱透出幾分英氣,正是黃家最小的女兒——黃羽飛。

  「羽飛?」潔伊迎上去拉著她的手,「這麼久沒見你,你倒是在忙些什麼呢?」  

  「我還能忙什麼?」黃羽飛歎了口氣,「還不是天天跟著我那些哥哥們去警校,無聊死了!」  

  黃家出了幾代警察局長,到了黃伯伯這一代,索性到警校掛了個校長的頭銜,羽飛雖然是女孩子,在這樣的家庭中,也少不得要到警校修習一番。  

  「你還歎氣,我想去還不能呢!」潔伊不無羨慕地看著黃羽飛健康的肌膚。  

  「我好容易逃出哥哥們的監視,可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無聊的事!」黃羽飛挽著潔伊的手,兩人順著山坡往西走,「我聽說你二哥回來了,可是真的嗎?」  

  「那當然!」潔伊抿著嘴笑,「我不信你剛才在下面沒瞧見他!」  

  「瞧見有什麼用?」黃羽飛皺皺鼻子,「下面那麼多人,有什麼話都不方便說,我問你,你二哥這次應該不會走了吧?」  

  「這個我不太曉得——」潔伊想了想,「不過他的學業還沒完成,我想他還是要回英國去吧!」  

  「還要回去?那就只有你能幫我了!潔伊,你可不能袖手旁觀!」黃羽飛急道。  

  「怎麼幫?」潔伊逗她。  

  「你二哥最聽你的話了,你叫他多住幾天,他大概不會不聽吧?」黃羽飛衝她諂媚地眨眼。  

  「知道了!」潔伊又笑又歎,「看把你急成這樣!你倒是說說,我哪次沒有幫你?」  

  「多虧你爸爸辦了野餐會——」黃羽飛滿臉都是笑,「不然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溜出來玩,更別說看到你二哥了!」

  潔伊只是笑。  

  「對了,我問你——」黃羽飛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偷聽,才問,「你們怎麼把他也請來了?」  

  「誰?」潔伊不解。  

  「田臣野呀!」黃羽飛滿臉不以為然,「就是那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鈞天田家的獨生子,田臣野呀!」

  「田家?」潔伊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起他了,「為什麼不能請他?」  

  「怎麼能請那種人呢?」黃羽飛瞪著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一隻怪物,「要是我爸爸早知道他也來參加,我們一家都不可能出席!是誰請他來的?多半是你大哥余莫失,真是的,怎麼連那種人都請?」  

  本來想告訴她田大公子是二哥的朋友,看著她的神情,潔伊只好閉了嘴,卻忍不住好奇,「為什麼你那麼討厭他?」

  「原來你還不知道——」黃羽飛湊到她耳邊,壓低嗓音,「他是鈞天田老爺子的孫子,整天跟著自己旗下的藝人混在一起,我聽說呀,現在的幾個當紅的女藝人,沒有一個沒上過他的床呢——」  

  黃羽飛出身警界世家,生性豪爽,說到這種話題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潔伊自幼長在深閨,連讀書都是在出了名的「修女學校」慕陽女中,哪裡聽過這個,立刻滿臉飛紅,懇求地喚她:「羽飛——」  

  「還有呢——」黃羽飛正說到興頭上,根本收不住,「前幾年田老爺子怕他走上歧途,專門給他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相親,兩個人交往了一段時間,連孩子都懷上了,你猜後來怎樣?」  

  潔伊搖頭,「猜不到,既然孩子都有了,總是要結婚的吧!」  

  黃羽飛得意地笑起來,「錯!他竟然不肯跟那位小姐結婚!那位小姐哭天抹淚地鬧了幾場,聽說還割腕自殺!嘖嘖,那才真的叫一哭二鬧三上吊咧!」  

  「田爺爺都不管嗎?」潔伊皺眉。  

  「管?對那種人,管有什麼用?後來呀——」黃羽飛嗓音壓得更低,神情卻是掩不住的興奮,「才隔了半個月,他就帶著當時正當紅的大明星淩欺霜回家,還在田老爺子的壽宴上公開宣佈他要跟淩欺霜結婚呢!那幾天的報紙天天都是他的頭條,幾家電視台都叫他鬧了個人仰馬翻!」  

  潔伊微感吃驚,她自幼出身世家,深知這種大家族最忌諱跟演藝圈的人來往,至於緋聞登報,連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說當真與演藝圈的人結婚了——這位田公子,還真不是普通的任性。  

  「終於把田老爺子氣了個半死,當場就昏了過去,住院都住了一個多月!」遠遠看到余莫忘一個人站在一株梔子花樹下,黃羽飛立刻心不在焉起來,「潔伊,我要先下去——」  

  「還沒說完呢——」潔伊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裙,「後來呢?他後來有沒有跟淩欺霜結婚?」

  「大概沒有吧,反正我沒聽說!」黃羽飛揮揮手,像只小鳥般,高高興興地飛走了。  

  潔伊早就習慣了她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急脾氣,也不怎麼在意,一個人反倒清淨。  

  覺得有些腳酸,潔伊索性坐下,頭上是明鏡似的藍天,嵌著幾朵棉球似的雲朵,腳下是軟綿綿的芳草地,身後是密密的梔子花叢,翠生生的枝葉迎風擺動,雪白的花瓣晶瑩玉潤,鮮嫩得幾乎滴出水來——  

  潔伊望著好不容易拿出來的醫藥箱,低低地歎了口氣,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怎樣了?傷口不上藥會不會感染?這樣好的天氣,心裡反倒悵悵的。  

  身後隱約傳來細微的聲響,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安靜的山坡上卻清晰可聞,難道是蛇?這樣想著,心裡難免害怕,急忙站起來,回過頭,卻看到極淡的青煙從花叢中慢慢地升起來,再散開,一縷接著一縷——  

  怎麼了?潔伊大著膽子走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撥開遮蔽的枝葉,眼前的景象讓她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是他?  

  「如果你看夠了,麻煩還我清淨!」男子躺在花叢後的草地上,閉著眼睛享受初夏柔和的陽光,明明聽到有人過來,卻連眼皮也不擡一擡,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  

  「對不起。」潔伊又一次看到他敞開的襯衫裡麥色的胸肌,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熱,「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就為什麼在這裡。」男子左手枕在腦後,右手夾著一根煙,閉著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剛才的青煙,大概就是這樣來的。  

  「我和朋友散步——」她和羽飛的談話,他都聽到了?潔伊滿臉羞慚,忍不住小聲抱怨:「你怎麼能偷聽人家說話?」  

  「余小姐——」男子終於睜開眼睛,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們自己跑到這裡大聲喧嘩,就算真的被我的耳朵接收到,難道是我的錯?我好好地躺在這裡睡覺,沒怪你擾人清夢就不錯了,你竟然怪我偷聽?」  

  「可、可是你至少應該提醒我們——」  

  「提醒你們?提醒你們什麼?」男子坐起來,隨手彈去煙頭,「提醒兩位小姐不要談論別人的情場艷史?嘖嘖,真沒想到,你們這些養在深閨的小姐們平常關心的竟然是這些——真是大開眼界!」邊說邊搖頭。  

  潔伊氣結,卻無法反駁,怔在當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好轉身離開。  

  「下回要說私房話,找個隱蔽點的地方!下回恐怕沒有今天的運氣,遇到我這種口風緊的好心人了!」男子譏誚的聲音就在身後。  

  潔伊越發生氣,腳步越來越快,後來索性跑起來,剛剛跑到半山腰,一低頭看到手中的醫藥箱,又猛地停住:他受了傷呢!  

  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回去,潔伊磨磨蹭蹭地走上山坡,隔了老遠就看到他背對著她站在山坡上,大概想事情入了神,一動不動的。  

  潔伊慢慢地走到他身後,他竟然沒有察覺。  

  他聽到聲響,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相遇,都吃了一驚。  

  潔伊驚怔地看著他,透明的陽光照亮了他濕潤的眼睛和微紅的眼圈——他在哭?為什麼?  

  他的驚慌一閃而逝,迅速別過臉。  

  「你怎麼了?」潔伊小心翼翼地問。  

  「關你什麼事?你又回來做什麼?」他再轉過頭,已經恢復平靜,神情比冰還冷,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利,「迷上我了?沒想到余小姐竟然是個見了男人就纏的貨色!」  

  潔伊蒼白了臉。  

  「怎麼?我說錯了嗎?」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慢慢地說著話,那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你纏著我想要做什麼?直接說吧,我一向很樂意滿足小姐們的要求——」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潔伊打斷他的惡言惡語。  

  他怔住,停下腳步。  

  「我拿這個來給你——」潔伊舉高手中的醫藥箱,「你的胳膊受傷了,我想你大概用得著這個,對不起,打擾了你。」  

  潔伊很快地說完,轉身就跑。留下田臣野,望著她倉促的背影,臉上的寒冰慢慢解凍,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迷茫——  

  時間已近正午,客人們吃過了飯,下人們引著女眷們到樓上的客房休息,男賓則聚集在西側的小咖啡廳閒聊,一樓的大客廳裡空曠而安靜——  

  潔伊慢騰騰地走進大廳,倒了半杯水,剛要喝,隱約聽到東邊的休息室裡有人說話,聽聲音彷彿是大哥余莫失和二哥余莫忘。  

  「不行!我絕不同意!」確是大哥余莫忘,很氣惱的樣子。  

  「這是爸爸決定的!」余莫失反倒很高興,口氣輕快,「又沒有人徵求你的意見!有本事去跟爸爸說,跟我吼有個屁用!」「你以為我不敢?」余莫忘聲音低沈,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你當然敢——」余莫失乾笑了兩聲,才接著往下說,「只是可惜了你的空中花園計劃,怎麼,不想做了?」

  久久沒聽到余莫忘的聲音,大約被踩到痛腳——潔伊站在門口,心裡暗暗擔心。  

  「我知道你想做——」余莫失拖長了音調,「你怎麼可能不想做呢?做成了空中花園,地產界誰還是你的對手——瞪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爸爸不是逢人就誇你嗎?誰不知道余二公子是商界奇才,是咱們余家未來的大當家?」

  潔伊聽到室內淩亂的腳步聲,大約是二哥在踱步——這是他的習慣,每次遇到難解的問題都會這樣。

  「我知道你捨不得——」余莫失停了半天才接著說,「余潔伊一直以來都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從小不管她想要什麼,哪怕是你最心愛的,都會讓給她,爸爸每次為難她,你都擋在前面,你怎麼可能捨得呢?」  

  她?潔伊吃了一驚,大哥和二哥的爭執,是因為她?  

  「大哥,你必須幫助我,到現在就只有你能幫我了,潔伊畢竟是我們的妹妹,我們不能眼看著她——」余莫忘沒有說完,哽住了。  

  「爸爸在打什麼主意,你難道不明白?」  

  余莫忘沈默良久,忽然暴怒,「為什麼是田臣野?他有什麼好處?爸爸為什麼就看上了他?」  

  「因為田臣野是鈞天田家的唯一繼承人,要是能跟田家攀上親,以後余家想做什麼不行?余莫忘,我不明白的是你,你要做空中花園,不打垮沈家是不行的,誰不知道沈家背後的勢力就是田家,田家不點頭,你想要吞併沈家,那是白日做夢!余潔伊嫁給田臣野,對你來說明明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啪」的一聲脆響。  

  橡木門從裡面猛地拉開,余莫忘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好半天才能說話,聲線卻抖得厲害,「潔伊,你怎麼在這裡?」  

  潔伊茫然地看著二哥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盛滿了哀傷的憐惜,她忽然醒悟,驚慌地蹲下身去揀杯子的碎片,嘴裡零亂地說:「真糟糕,這個杯子還是去年二哥從倫敦帶回來的呢,怎麼就摔破了?」  

  「潔伊!」余莫忘明白她什麼都聽見了,痛心地喚她。  

  「二哥,你可不可以再買一個給我?我真喜歡這種杯子!」潔伊絮絮地說著話,不擡頭,也不看他。

  「當然可以。」余莫忘痛心地盯著她白玉般皎潔的後頸和頸後柔細的發。  

  顫抖的手根本沒辦法揀乾淨那些細小的碎片,潔伊越發慌亂,一個不留神就被尖銳的碎片割傷了手指,殷紅的血珠滾下來,落在潔白的磁片上,杜鵑啼血,一滴一滴,全是傷透的心。  

  「潔伊!」余莫忘去握她的手。  

  「我上樓去擦藥——」潔伊急忙閃避,受驚似的站起來,「二哥,你可不可以幫我收拾?爸……爸爸看到會生氣的。」  

  余莫忘慢慢站起來,凝視她良久,緩緩點頭,「爸爸不會看到,你去吧。」  

  余莫忘看著她纖細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走,幾乎被樓梯絆倒,沈默良久,怔怔地說,「你都看到了,為了一個空中花園,犧牲自己的親人,至於嗎?」  

  余莫失站在他身後,聽他這樣說,聳聳肩,「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爸爸他怎麼能這樣?」余莫忘咬著牙,「我絕對不允許!」  

  「你捨不得余潔伊,就捨得空中花園了嗎?」余莫失冷笑。  

  余莫忘寒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  

  「你捨不得。」余莫失盯著他僵直的脊背,低聲道,「絕對。」因為你的身上流著余家人的血,權力面前,親情永遠是讓位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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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13:51

第2章(1)

  潔伊魂不守舍地回到臥房,正要推門,聽到裡面有人說話,似乎是黃羽飛和幾個相熟的世家小姐。牆上的掛鐘剛剛指向一點,野餐會進行到這個時候,正是小姐們午休的時間——潔伊現在根本不想與任何人說話,更不要說那些胭香脂濃的話題。  

  於是掉轉頭往回走,迎面碰上兩個抱著毛毯的下女,「四小姐,黃小姐她們都在你房裡等你呢!」

  「你們招呼就行了!」潔伊一邊往三樓走,一邊囑咐,「別告訴她們我在哪裡!」  

  「是!」下女們看著她提著淺綠色的薄棉裙擺,急匆匆地去遠了。  

  推開藏書室厚重的大門,撲面而來一股沈悶的黴味,她的爸爸余成海是個極喜愛附庸風雅的人,剛建這座宅子的時候,從各地收集了大量書籍收藏,有不少還是高價買來的珍本,宅子建好,卻幾乎從來沒有踏進這間屋子半步。早兩年餘莫忘在家的時候,還常來這裡看書,余莫忘去英國留學後,這裡尋常根本不會有人來,長此以往,下人們索性也不清掃這裡,任它這樣荒著。  

  繡著西番蓮花的地毯,繁複的花瓣一層一層包裹著細緻的花蕊,是極厚的棉材,走在上面無聲無息,這樣的安靜正是潔伊最喜愛的。  

  如果爸爸真的要她嫁給田臣野,那該怎麼辦?潔伊發愁地揪著窗簾長長的穗子,田臣野是誰呢?一個她連見都沒有見過的人,爸爸為什麼要讓她跟他結婚?  

  潔玉、潔雲、潔雨都沒有嫁,為什麼她要先嫁人?可不可以不要嫁?可不可以?  

  抓著窗簾的手越握越緊,尖銳的痛楚從指尖襲上心頭,啊,手指是劃破了的,她竟然忘了——  

  厚重的大門動了動,發出沈重的「吱吱」的聲響,是二哥嗎?潔伊閃身躲進一整排高大的書架後——二哥是真的擔心她,但是她不想再看到二哥那樣悲傷的神情,看了,心裡會難受。  

  「沒有人,我就知道這裡是個好地方!」女子輕盈的笑聲飄進來,聽腳步聲似乎還不止她一個人。

  二姐?這聲音明明是她的二姐余潔雲,潔伊往裡面縮了些,要是讓二姐發現她午休時間躲在這裡,一定告訴爸爸,到時候少不了又是一頓罵。  

  「我早就說這裡不會有人來,怎麼樣?沒錯吧!」大門沈重地響了幾聲,又合上。  

  「是不錯。」余潔雲身後的人終於開口,竟是個男子,「不過,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好熟悉的嗓音——潔伊心裡「咯登」了下。  

  「這個——你難道不明白嗎?」余潔雲低低地說,那聲音極柔媚,聽得潔伊心裡一蕩,又紅了臉。

  「你也是余成海的女兒?」那男子輕笑,「差別真是大呀!」  

  「什麼差別?」余潔雲不耐煩似的,「我和我爸爸嗎?你管這個做什麼,我等你好久了,自從上次在夏威夷遇到你,我就——」  

  「碰」的一聲悶響,緊跟著就聽到余潔雲低低的呻吟,輕聲笑罵,「你這冤家!好好的躲什麼?」大約是跌倒了。

  「我也要性命呵——」那男子笑笑,「要是讓你們家余老爺子知道,大概會提著刀把我剁成幾塊吧!」

  「絕對不會!」余潔雲著急起來,「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再也不認他這個爸爸!」  

  「可是我害怕呢!」他嘴裡說害怕,卻半點也聽不出害怕的意思來。  

  「亂講!你連田爺爺都不怕,會怕我爸爸?」余潔雲咬牙道,「你過來,想要什麼,我都給你——」畢竟是女孩子,說到這裡難免羞澀,頓了頓才續道:「你還要怎樣呢?」  

  潔伊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余潔雲的意思,但是聽她講得這樣露骨,已經羞得頭也不敢擡。  

  「你能給我什麼?」他笑問,口氣說不出的譏誚。  

  余潔雲似乎並未察覺他的冷淡,恨恨地說:「你這冤家,真要我說出來嗎?」  

  「不必說了。」  

  「真的?」余潔雲大喜。  

  「當然是真的。」他慢慢地踱了幾步,隔著書架的縫隙,潔伊隱約看到他潔白的襯衫袖口和筆挺的褲縫。

  「那還不過來?」余潔雲嗔道。  

  「可惜——」他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卻始終在潔伊視線裡,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雪白的襯衫上,看得潔伊有些眩暈。

  「可惜什麼?」余潔雲拉住他的胳膊,他停下步子,撥開她的手,那動作極輕蔑,像在趕一隻蒼蠅——潔伊看在眼裡,暗暗難過。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他淡淡地說完,轉身就走,「我對你沒興趣。」  

  「田臣野!」余潔雲怒道。  

  潔伊吃了一驚:這個男子,就是田臣野?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田臣野?  

  「余小姐,還有什麼吩咐?」田臣野轉過身,譏誚地問,「恐怕要快一點,我還要趕時間呢。」  

  「你跟我裝什麼清高?」余潔雲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你不是喜歡女人嗎?現在怎麼成了軟腳蝦了?你怕什麼?怕人說閒話?我告訴你,憑我們余家的勢力,誰要是敢多說半句話,我叫人割了他的舌頭!」  

  「是是是,很了不起——」田臣野漫不經心地回應,擡腕看表,「我今天很忙,先走一步。」  

  「田臣野!」余潔雲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  

  他根本連頭也不回。  

  「田臣野!」余潔雲憤恨到了極點。  

  耳聽「哧」的一聲響,似乎是衣料破碎的聲音,潔伊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書,隔著縫隙看過去,驚呆了:二姐竟然撕開了前胸的衣襟,一顆顆名貴的水晶鈕扣無聲無息地落在地毯上,晶瑩得像透明的淚珠。  

  田臣野顯然也有些意外,「你這是做什麼?」  

  「你要是不愛我,我就讓你身敗名裂!」余潔雲狠下心,在自己雪白的胸脯抓出幾道血痕,又抓亂了頭髮,擡頭冷笑,「讓旁人看到,會怎麼想呢?」  

  「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田臣野點頭道。  

  「怎麼樣?」余潔雲以為自己佔了上風,得意地笑笑。  

  「不怎麼樣。」田臣野的嗓音冰冷,「因為你也低估了我。」  

  「臣野?」余潔雲哀懇地望著他。  

  田臣野慢慢地走到余潔雲面前,把手中的一件薄外套罩在她身上,又掠了掠她的頭髮。他極高大,潔伊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穿著白襯衫搭配黑長褲,襯衫下擺掖在褲子裡,繫著一條極寬的牛皮帶,越發襯得身長玉立。

  「臣野——」余潔雲顫抖著叫他的名字。  

  「別鬧了。」田臣野摸摸她的頭,「你還是去換件衣服吧,我真的要走了。」說完背過身去。  

  「我哪裡比不上淩欺霜?」余潔雲淒厲地喊。  

  他脊背僵直,卻不回頭,「你說什麼?」  

  「你連一個戲子都肯娶,為什麼這樣對我?我是余家的二小姐,哪裡比不上淩欺霜那種賤女人?」

  他慢慢地轉過身,余潔雲似乎被他的神情嚇到,卻不肯屈服,又問:「我哪裡不如她?」  

  「你?」他輕蔑地開口,「連她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田臣——」  

  「住嘴!」他欺到她面前,右手捏住她的下頜,慢慢用力,「你再敢說她半句,我就捏碎你這張嘴——」

  潔伊大驚,驚恐地看著那隻小麥色的大手,和那隻手上浮起的青筋,二姐似乎是痛到了極處,整張臉都變了形——

  怎麼辦?二姐危險了,要不要去幫忙?可是,她如果這樣出去,不是正好宣佈她在偷聽?二姐自尊心那麼高,羞也羞死了——  

  正在兩難間,田臣野忽然鬆開手,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屋裡突然響起尖銳的鈴聲,潔伊驚呆了,田臣野也轉過身來。  

  「你還是低估了我——」余潔雲冷笑,一隻手按在警鈴上,隨手扔掉他剛才為她披上的外套。  

  潔伊看著二姐雪白豐盈的胸脯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鼓動——二姐瘋了嗎?她現在這個樣子,旁人看到該怎麼辦?

  「你以為我會怕?」田臣野哼了一聲。  

  「走著瞧吧!」余潔雲低下頭,索性連絲襪也一併撕破。  

  雜沓的腳步聲慢慢近了,藏書室的大門被人撞開——  

  「潔雲!」是余成海又驚又氣的聲音,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抱住余潔雲,「你怎麼了,啊?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是誰?」  

  余潔雲擡起頭,筆直地指向站在不遠處的人,清清楚楚地說,「是他!」  

  眾人發出一片驚呼,黃羽飛和他的哥哥們,黃伯父,方家、梁家、宋家……賓客們幾乎都來了——

  「田臣野?」余莫失握緊了拳頭。  

  「你竟然敢侮辱我余成海的女兒?」余成海抱著余潔雲,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我要你拿性命來賠!」

  田臣野似乎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余莫忘急道:「先讓潔雲穿好衣服!」轉身向賓客們說,「請大家先出去休息,這是我們的家事,大家都留在這裡,恐怕不太方便。」  

  賓客們雖然不情願,但是他說的句句在理,又都是名門世家,不好死皮賴臉地留下,也就慢慢散了。等他們都離開,余莫忘才合上大門,從裡面反鎖上。  

  「潔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余成海恢復了冷靜。  

  「是他,他說要看我們家的珍藏本,所以我帶著他過來,沒想到他、他竟然——」余潔雲伏在爸爸肩上,嗚嗚地哭。

  余莫忘也皺眉,「臣野,你怎麼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令妹一定要這樣說,我能有什麼辦法?」與余家父子的緊張相較,田臣野鎮定得簡直有些離奇。

  「你這是什麼態度?」余莫失撲過去想要揍他,卻被余莫忘死死抱住。  

  田臣野連看也不看他,在一張紅木雕花椅上坐下,還囂張地蹺起二郎腿。  

  他坐下後,潔伊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登時吃了一驚,這一驚非同小可,身體一個不穩就向後倒,撞倒了一大摞還沒有歸架的書,發出嘩嘩的巨響——  

  「是誰?」余莫忘皺眉,推開遮擋的書架,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妹妹驚慌失措地坐在地毯上,「潔伊?你怎麼在這裡?」  

  潔伊還不及答話,就聽到余成海暴怒的聲音,「你躲在這裡幹什麼?還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對不起——」潔伊垂下頭。  

  「爸爸,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余莫忘一邊拉潔伊起來,一邊說,「潔雲不是也到這裡來了嗎?這些都是小事。」  

  田臣野一直知道書架後面藏著人,但是直到此刻才瞧清楚那人的相貌,他竟彷彿比余成海更驚訝,從椅內騰地站起來,又慢慢坐下——  

  「田臣野!你傷了我女兒的清白,這件事,你怎麼說?」余成海冷靜了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只好想法彌補,心裡暗暗打算。  

  田臣野始終一言不發,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潔伊,臉上的神情很是奇特,看得人心裡發怵,潔伊往後退了一步,悄無聲息地躲在二哥身後——  

  「臣野!」余莫忘看著爸爸又要發怒,急忙提醒,「我爸爸在跟你說話呢。」  

  「沒什麼好說的。」田臣野不耐煩地轉過臉,「你們想怎麼辦,直接說出來就是了!」  

  「出了這樣的事,那麼多賓客都看在眼裡,還能怎麼樣?」余莫失冷笑,「只有結婚了。」  

  余成海皺著眉,想了半天,終於歎了口氣,愛撫著女兒的鬢髮,「潔雲,你覺得怎麼樣?爸爸都聽你的。」

  「我——」余潔雲滿臉通紅,慢慢地低下頭去,聲音細如蚊蚋,「我能怎麼辦呢?我的名譽已經毀了——」

  「論理,田家的家世門第,也還配得起你——只是便宜了你這小子!」余成海一邊說一邊瞪著田臣野,極不甘心的樣子。  

  田臣野把目光投向窗外遙遠的浮雲,不冷不熱地說:「那就不必把這個便宜送來啊!」  

  「你是什麼意思?」余莫失怪叫,「難道你不肯娶潔雲?」  

  「當然——」田臣野似乎微微一笑,慢慢地轉過臉,極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不娶。」  

  「田臣野!」余家父子三人同聲驚呼。  

  「你佔了我妹妹的便宜!」余莫失怒吼。  

  「證據呢?」田臣野冷哼。  

  「你把我妹妹弄成現在的樣子,那麼多賓客都是見證!」余莫失被他的態度氣得跳腳。  

第2章(2)

  「看到了嗎?」  

  「什麼?」余莫失不解。  

  「你們,還有那些賓客,都看到我撕了她的衣服嗎?」田臣野兩肘支在扶手上,雙手交握,極閒適的樣子。

  「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余莫忘皺眉,「總不至於是潔雲平白冤枉你吧!」  

  「你又怎麼知道不是?」田臣野瞟了他一眼。  

  「潔雲——」余成海扶著女兒站起來,「把經過告訴爸爸,爸爸為你做主。」  

  「我已經說過了。」余潔雲垂著頭,只是抽泣,「他、他說要看我們家的珍本書,所以叫我帶他到藏書室來——」

  「我怎麼知道你們家有珍本書?」田臣野打斷她,「余伯父張榜公告過嗎?我若是真想要看,為什麼不去找余莫忘?至少我還跟他同學過幾年吧,余二小姐,你就這麼相信我,沒有半點懷疑?」  

  余家父子不禁變了臉色:藏書室地處僻靜,一直少有人來,余潔雲不可能不知道。再說,一個女子怎麼可能與一名陌生男子這樣接近?  

  「我、我——我就是沒留心嘛!」余潔雲拉著爸爸的袖子,「爸爸,我哪裡知道哥哥的朋友會是那種人——」

  「原來,田臣野這個名字,還算是社交界的正人君子?」田臣野笑起來,「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余二小姐,多謝你。」  

  余成海隱隱感覺不妙:田臣野這個名字在上流社會臭名昭著,人人都知道他長年與各家千金勾三搭四。論理,對這種人潔雲應該避而遠之才對,又怎麼會跟著他到這種僻靜的地方來?再一想,那田臣野本是第一次到余家,又怎麼知道有這樣一間藏書室?越想越明白,事情演變成這樣,自己的女兒只怕難辭其咎——  

  「潔伊,你都看到了吧?」余莫失忽然大聲道,「你不是一直躲在書架後面嗎?你一定看到了,對吧?」

  余莫忘聞言皺眉,余成海卻是大喜,「潔伊,快,告訴爸爸,這個人是怎樣逼迫你姐姐的?」  

  余潔雲大驚,只好眼巴巴地望著潔伊,生怕她說出什麼來——暗暗後悔平常沒有給這個妹妹多些好處。

  潔伊擡起頭,怯怯地望向田臣野,他也正望著她,用著某種又是期待又是同情的目光瞧著她——兩人目光一碰,潔伊驚慌地別過臉,又瞧見父親眼巴巴地望著她,姐姐更是急得恨不得撲過來摀住她的嘴。  

  左右為難,潔伊只好垂下頭。  

  「余潔伊,你在磨蹭些什麼?」余莫失大大地生氣,吼她。  

  「大哥!」余莫忘擋在潔伊身前,轉過頭向余成海道,「爸爸,這又關潔伊什麼事?她從小就喜歡躲在藏書室打瞌睡,多半是什麼也沒瞧見。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再追究這些有什麼用?還不如商量著把事情處理了!」  

  余成海一看潔伊的神情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又氣又惱,束手無策,「你說該怎麼辦?」  

  「臣野,你當真不肯娶潔雲?」余莫忘皺眉。  

  「當然。」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盯著潔伊。  

  「你要不要再考慮?我妹妹的名譽怎麼辦?」余莫忘歎了口氣,「剛才的情形你也瞧見了,那麼多賓客——」

  「那是令妹的傑作!」田臣野慢慢地站起來,「她自己撕爛了衣服又自己請了這許多人來參觀,她喜歡被人看,與我何干?我絕對不會娶令妹,這一輩子——」他輕輕搖頭,歎息似的說,「都不可能。」  

  「余潔伊!」余潔雲忽然抓起高幾上的一隻古董花瓶,發瘋似的朝潔伊扔過去,「都是你!」  

  余莫忘急忙伸手去拉潔伊。  

  潔伊只覺眼前一花,似乎有人擋在她面前,耳聽一陣清脆的碎響,雪白的磁片碎了滿地——  

  「很好,這才是你的本性。」田臣野放下遮擋的右臂,冷笑。  

  潔伊驚恐地看著一股細細的血流沿著他的手臂慢慢地滾下來,劃過手腕,手掌,從中指滴下,一顆,又一顆,鮮紅的——  

  他這隻手,本來就受了傷呵!  

  「你竟然這樣護著她?」余潔雲淒厲地叫,「那你又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田臣野索性連看也不看她。  

  余潔雲怒極,又抓起一隻花瓶,潔伊大驚,急忙撲過去拉住她的胳膊,「二姐,他已經受了傷,不能再打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你給我滾!」余成海再也不能忍受眼前的混亂,怒吼,「我沒有你這種吃裡扒外的女兒,給我滾出去!」

  「爸爸?」潔伊驚恐地望著余成海,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地滑落。  

  「滾出去,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余成海一把推開潔伊,把自己的外套給潔雲披上,「潔雲,我們走。」

  「可是——」余潔雲急道,「他們——」  

  「乖女兒,別怕,爸爸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欺侮你的人——」余成海冷冷地瞪向田臣野,以及擋在他身前的潔伊,「他們兩個,我一個也不會放過,我要讓他們不得好死!」  

  潔伊僵直地站在當場,腦中一片空白——說這樣話的人,是他的父親?潔雲是他的女兒,潔伊呢?潔伊就不是嗎?

  余莫失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爸爸是氣糊塗了,你別把他的氣話放在心上。」余莫忘走上前,「潔伊,聽二哥的話,回房去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余莫忘!」樓下傳來余成海暴怒的吼聲,「你馬上給我滾下來!」  

  「我去勸勸爸爸。」余莫忘皺眉說完,也往樓下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臣野,幫我看好我妹妹!」

  「你叫余潔伊?」田臣野朝她微微一笑,「我們是第三次見面了吧?」  

  潔伊輕輕點頭。  

  「真是有緣哪!」他輕笑,「只可惜都沒有什麼好事發生。」  

  潔伊擡起頭,「我幫你包紮傷口——」他的胳膊一直在流血,地毯都染紅了。  

  「換個地方吧。」他左右看了看這間藏書室,「這裡的空氣實在糟透了。」  

  「那——我們去馬廄?」看到他驚訝的臉,潔伊急忙解釋,「馬廄外面的梔子花開得最好!」  

  「只要不是在馬廄裡面——」他鬆了口氣,「那匹小公馬真不是普通的烈性子!」  

  「為什麼?」低垂的視線落在那雙忙碌的小手上,田臣野若有所思。  

  「什麼?」潔伊蹲在草地上,用消毒水清洗著他的傷口。  

  「我是說剛才,你——為什麼——」田臣野抿唇,思考著該如何措辭。  

  「我不是有意——」潔伊擡頭看了他一眼,委屈地說,「是我先到藏書室的,真的不是有意要偷聽。」真是糟糕呢,老天好像故意跟她過不去,一整天不停地惹到他。  

  「我不是問這個。」田臣野皺眉,「而且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潔伊舒了口氣,「那就好。」  

  「你怕我?」顯而易見。  

  潔伊老實地點頭,「剛才在山坡上的時候,你真的很凶。」  

  山坡上?田臣野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跟她說了很重的話,把這丫頭嚇成這樣——心裡微感歉疚。

  潔伊慢慢地擦著藥,他這條胳膊今天真是多災多難,先被阿波羅踢傷,又被花瓶砸傷,「恐怕要腫個幾天呢,你做什麼工作?有妨礙嗎?」  

  「大概沒什麼妨礙。」他說。  

  「我竟然問這麼蠢的問題——」潔伊笑起來,「聽說你家裡很有錢呢,既然這樣,休息幾天應該可以吧。」

  「正好相反。」他淡淡一笑,「我是田家最忙的人,就算病得要死也不能曠工。」  

  「是嗎?」潔伊憂心地擡頭,「那怎麼辦?」  

  眼前這對比泉水還要清澈的眸子,清晰地映著完整的自己,毫髮畢現——不知為什麼,這樣的眼睛讓他感到刺心,竟然不敢再看,慢慢地別轉臉,「你不用擔心。」  

  「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呢?」潔伊一邊綁著繃帶,一邊憂愁地說,「二哥也是這樣,忙起來連飯也顧不上吃,我不明白,工作不是為了過得愉快嗎?你們這樣忙,又是為了什麼?」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跑到馬廄對一匹小母馬掉眼淚?」他搖頭,「傻孩子,你太不瞭解男人。」  

  「大概是吧。」把卷高的襯衫袖子放下來,遮住包紮的繃帶,潔伊站起來,懇求地說:「馬廄的事,請你不要告訴我二哥。」忽然不忍心讓她的希望落空,答應的話衝口而出:「你放心。」  

  「謝謝你!」潔伊合掌微笑,「我真怕二哥知道,他每天都那樣忙,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還總是給他添麻煩,就好像這次——」想起自己的婚事,不免又發起愁來。  

  田臣野還以為她在為剛才的事擔心,冷笑著說:「你為什麼不幫著你二姐?只要你發話,余成海就不會罵你,余莫忘也不用擔心了!」  

  「我怎麼能說謊?剛才的事——」回想起剛才二姐說過的話,潔伊羞紅了臉,好半天才續道:「剛才的事明明就是二姐不對,我怎麼能冤枉你?可是二姐畢竟是女孩子,我、我不能說出真相已經很對不起你了,怎麼能再讓你受委屈?可是大家還是誤會了你,以為你是那、那種人——」潔伊垂著頭想了好久,擡起頭時滿臉歉意,「真是對不起。」

  他聳肩,「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名譽,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潔伊怔怔地望著他那張滿不在乎的臉,卻看到他不經意間流洩的落寞,真的不在乎?不,不可能的。在沒有人的地方——他一定很難過,怎麼可能不難過?  

  「你怎麼了?」他隨手扯了一根草,咬在嘴裡。  

  「不能這樣!」潔伊站起來。  

  「什麼?」他擡頭,莫名其妙地看她。  

  「我去跟大家說!」潔伊下定了決心,「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我要去跟大家說!」  

  他吐掉嘴裡的草葉,疑惑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你沒有做過那種事,我不能任由他們冤枉你!」潔伊鼓足勇氣,「我馬上去找爸爸!」說完轉身就走。

  「丫頭!」他站起來。  

  潔伊站住,回過頭微微一笑,「我很快就回來。」  

  「你爸爸會把你逐出家門的!」這個傻丫頭,她要是真的跑去說那些話,余成海不活剝了她才怪!

  「不會的,我只不過說實話而已——」潔伊深深地吸一口氣,「爸爸不會那樣做。」  

  看她又要走,田臣野急忙三兩步趕上,拖住她的胳膊,「你有沒有想過,雖然這次我是被冤枉的,但是我其實真的就是那種人呢?大家都知道的,我不在乎!丫頭,別傻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潔伊咬住下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就算爸爸現在不能原諒我,但是他以後會慢慢明白的。」余成海?那個小人,他會明白才真的有鬼!田臣野低咒一聲:「你這丫頭怎麼死腦筋,我都不在意了,你還多管個屁的閒事?」  

  潔伊睜大眼睛,「你——你覺得我、我這樣只是多管閒事?」  

  田臣野暗暗後悔,卻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去犯傻,索性咬牙道:「當然,你這樣只不過是給我找麻煩而已!你姐姐已經夠煩人了,再添上你一個,我田臣野不知道是倒了什麼黴,遇到你們姓余的,就沒有半件好事!」  

  「對、對不起——」潔伊蒼白了臉,聲如蚊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麻煩你,我只是——對不起!」她倉促地說完,轉身就跑。  

  她的背影那樣單薄,似乎風一吹就會飄走,他忽然不忍心再看,垂下頭,腳邊,雪白的梔子花迎風顫動。

  寂寞開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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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22:08

第3章(1)

  「少爺,你出來了?」司機張伯迎上來,笑道,「老爺剛剛打電話來問,我回說你很快就回去,果然你就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田臣野隨口問。  

  「我看到客人們都出來了,就想著裡面大概已經散了!」張伯拉開車門。  

  「沒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不出一個小時,今天的事整個社交界都會知道,不,大概現在就已經知道了。

  張伯搖頭,「發生了什麼事嗎?」  

  田臣野剛要回答,一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莫忘?」他轉身面對他,「什麼事?」  

  「我妹妹,我是說潔伊——」余莫忘跑得氣喘籲籲,「她剛才和你在一起嗎?」  

  「是,我們在馬廄那邊——」田臣野皺眉,「可是她已經回去了。」  

  「我去馬廄!」余莫忘轉身要走。  

  「等等!」心臟猛地收緊,「出什麼事了?」  

  「她打電話給我,還在電話裡哭,難為她,今天一整天真夠她受的——」不懷好意的婚約,惡毒的咒罵——這個家這樣對她,她才十六歲呢!  

  「你爸爸總不至於為了這件事趕她出門吧?」田臣野試探著問。  

  「難說,畢竟她不是——」余莫忘話說了一半又嚥了,神情肅穆,「你回去吧,我再去找找。」  

  「莫忘!」  

  「什麼事?」余莫忘回頭。  

  「需要幫忙的話,說一聲。」他微微一笑。  

  「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余莫忘想了想,仍然搖頭,「雖然你比我聰明有辦法,但是,讓我爸爸知道的話,真的會把她趕出門。」  

  怔怔地望著余莫忘匆忙的背影,低聲道:「你說的對。」  

  「少爺?」張伯又問了一遍,「上車吧?」  

  田臣野歎了口氣,「好。」俯身上車。  

  「余少爺不是今天就要趕回英國嗎?」張伯發動車子,「再不走的話,大概要誤機哦!」  

  「他今天大概走不成了。」傻丫頭,快些回去吧。  

  「出什麼事了?」  

  田臣野望著車窗外急急後退的樹木,一直沈默。  

  「臣野?你回來啦?」看到弟弟回來,田愛臣笑盈盈地站起來,「我聽說你今天又闖禍了?」  

  「姐姐倒是消息靈通呢!」田臣野懶洋洋地癱在沙發裡,把腳蹺在茶幾上。  

  「家裡有客人!」田愛臣又好氣又好笑,「你注意一點形象好不好?」  

  田臣野擡眼,一名年輕男子侷促地坐在斜對面的沙發上,正慇勤地對著自己笑,「這位是——」  

  「他是思奧沈家的長公子,沈偉倫。」田愛臣笑道,「他等了你快三個小時呢。」  

  「怎麼不去見爺爺?」田臣野哼了聲。  

  「爺爺說,叫他來見你。」  

  「怎麼不直接跟姐姐你說?」田臣野抓起幾顆松子,漫不經心地剝著吃。  

  「我更加不管這些事。」田愛臣閒適地說完,站起來,「你們慢慢談,我先上去,失陪了。」  

  「您慢走。」沈偉倫急忙站起來。  

  田愛臣揮揮手,逕自去了。  

  「沒辦法——」田臣野無可奈何地看著沈偉倫,「什麼事,你說吧。」爺爺既然肯讓沈偉倫在這裡等,說明這件事他非處理不可。  

  「就是——我們思奧與余家的事。」沈偉倫一邊說一邊打量他的神情,見他微微皺眉,知道他已經明白事情的原委,便不再往下說。  

  「這件事我恐怕不想管。」田臣野擡起頭,隨手扔掉手中的松子殼,「地產界最近低迷得很,再說鈞天的長項也不在這裡。」  

  「事成之後,我願意出讓思奧一成七的股份!」沈偉倫急道。  

  田臣野無動於衷。  

  「二成一!」沈偉倫遲疑著說,「不能再多了。」  

  「我想你大概誤解了我。」田臣野微微一笑,「我對思奧沒有興趣,而且,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對地產不感興趣。」  

  「你幫助我,我一定——」剛說了一半,電話鈴忽然驚天動地地響起來。  

  一名相貌清秀的年輕女傭捧著電話過來,「少爺,您的電話。」  

  田臣野不耐煩地擺手,「叫他明天再打。」  

  「是余家少爺——」女傭小心翼翼地說。  

  「余莫忘?拿過來!」田臣野騰地站起來,抓過電話,「莫忘?」  

  「是我。」電話那頭的人氣急敗壞,「臣野,你幫幫我,幫我找找我妹妹潔伊,我沒有辦法——」

  「你慢點說!」他握緊聽筒,「她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余莫忘顫聲說:「我在馬廄找到她,我帶她回去,可是我爸爸他、他竟然那樣對她!老天,她才十六歲呢——」

  「你冷靜點,說清楚!」田臣野打斷他語無倫次的敘述,「她到底怎麼了?」  

  「潔伊她、她離家出走了!我爸爸打了她,趕她出去,我攔不住,不管我怎麼說,我爸爸他一意孤行,潔伊一個人跑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怎麼不去找?」  

  「我——」電話那頭停頓了下,才低聲回應,聲音帶著羞慚,「我在機場,保鏢押著我,我馬上要搭飛機回倫敦,臣野,我沒有辦法——」  

  「你告訴我她常去什麼地方?我去找!」心,猛地往下沈,空落落地沒有邊際,那個傻孩子!  

  「我不知道——」余莫忘的聲音茫然無措,「潔伊沒有什麼朋友,她根本沒有單獨出過門,怎麼辦?臣野,現在該怎麼辦?」  

  「該死!」田臣野重重地按斷電話,想想,憤怒地把聽筒扔出去,那只電話撞在牆上,發出一陣巨響——

  「田少爺——」沈偉倫瞪著地板上支離破碎的電話,「出、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田臣野冷靜了些,「我要出去,你的事改天再說。」  

  「這麼說您願意考慮——」事情有轉機了?沈偉倫大喜。  

  田臣野不理他,逕自從掛在衣架上的外套裡找手機。  

  「臣野!」田愛臣聽到樓下的聲響,走出臥房,站在樓梯轉角疑惑地望著他,「你要出去嗎?」  

  「有點事。」他抓起內線電話,「張伯嗎?把車開到門口來。」  

  「那——我就不打擾了。」沈偉倫起身告辭。  

  「你今天就住在這裡吧。」田愛臣微微一笑,「剛剛接到電話,今天晚上有暴風雨,開車恐怕不好走,反正家裡客房很多,就住一晚吧。」  

  「暴風雨?」田臣野放下電話,皺眉,「我怎麼不知道?」  

  「你整天都不見人影,叫他們去哪裡通知你?」田愛臣慢慢地走到弟弟面前,柔聲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現在出去,姐姐會不放心呢!」  

  他撥開田愛臣的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趕在暴風雨來臨以前找到她,否則——  

  「什麼事值得你半夜三更跑出去?」  

  一輛黑色奔馳停在門口,車燈打得雪亮,張伯從車上下來,田臣野急匆匆地鑽進駕駛座,車子很快開走了。

  雨水啪啪地敲打著車窗,四週一片水世界,隱約可以看到路旁的行道樹被颶風吹得東倒西歪,翻動的枝葉一波連著一波,隔著夜幕雨簾,看上去很是可怖。  

  空曠的路上不見一人,車行速度卻極慢,因為能見度實在太低。  

  已經三個小時了,這樣找下去,總也不是辦法,一個養在深閨的少女,她能去到哪裡?腦中靈光一閃,一腳踩下油門,跑車在雨幕中加速前行。  

  車子駛過一段梧桐道,停在余家大門外。  

  方媽早已等在門口,見他到來,急忙迎上去,「田少爺,您總算是來了!」  

  田臣野甩上車門,走到她面前,「有沒有消息?」  

  「沒有呢,」方媽急得跺腳,「我拜託羽飛小姐打電話問了四小姐的同學,都說沒有見到過,這麼大的雨,她能去哪裡?真是急死人——」  

  「我想,她應該沒有離開余家。」田臣野若有所思地望向余家大宅,雨幕中,暗灰色的建築冷酷無情。

  「不會吧——」方媽瞪大眼睛,「家裡每個地方我都派人找過了。」  

  「你親自找的?」  

  「那倒沒有。」方媽遲疑了,「家裡那麼大——」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家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用心去找——」田臣野冷笑,「她一個人,又根本沒出過門,能跑多遠?」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冰冷的風夾著雨點打在身上,田臣野扣緊了雨衣鈕子,「外面到處都有我的人,她只要露面,一定有人通知我。」  

  「那我們快去找——」方媽打開鐵柵門,「好在老爺和少爺小姐們都已經睡了,否則他們根本不會讓你進來。」

  「那正好。」田臣野邊走邊說,「過了今天,我也不想踏進這裡半步。你往東,我往西,我們分頭找。」

  「好。」方媽往東走了兩步,回頭道,「田少爺,二少爺要我替他對你說一句——謝謝。」  

  田臣野無所謂地聳肩,「我又不是為了他。」  

  那——他是為了四小姐?方媽心裡一動,剛想說什麼,他卻已經去遠了。  

  白天溫柔的山坡在暴風雨中變成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田臣野踩著泥濘的土路,奮力往上走,隔了老遠,就看到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梔子花叢中,蜷縮著的,一團小小的白色身影,那樣單薄地蜷縮著。  

  果然——  

  這個傻丫頭!不要命了麼?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大聲吼她,狂風把他的聲音吹得飄忽不定。  

  那團小小的身影似乎顫抖了下,過了很久,她終於慢慢地擡起頭,雪白的小臉濕淋淋地滴著水,一對清水明眸迷離地望著他,蒼白的唇不斷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命了嗎?」看她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更加生氣,她瘋了嗎?這樣的暴風雨夜,要是沒有人來找她,豈不是要凍死在這裡?  

  她輕輕搖頭,甩下一大串水珠,嘴唇仍是發抖,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低低地吐出一個字:「哥——」

  他蹲下,按住她的雙肩,「我不是你哥,但是你得跟我回去。」  

  她渾身冰冷,而且在滴著水,但她仍是搖頭,「不,不要——回去。」  

  「除非你想要凍死!」他解下身上的雨衣,披在她肩上,「別傻了,跟我回去吧。」一邊說一邊打橫抱起她。

  她想要掙扎,卻沒有力氣,細如蚊蚋的嗓音虛弱地吐在他耳邊,「花——花——」  

  田臣野這才看到,她剛才蜷縮的地方,生著一株細小的梔子花,剛結了花苞,眼看就要開放,卻遇上這樣一場暴風雨——  

  「別管它!」這丫頭,只是一株花而已,她自己都自身難保呢!  

  「不,不要——」她仍是堅持,「這樣大的雨——救它,求你——」  

  田臣野皺眉,卻拗不過她,想了想,索性除去外套,把外套搭在旁邊的枝葉上,給那朵花做了個簡易的雨篷——他此刻才留意到,所有的花瓣都被暴雨打落了,只有這朵花苞完好無損,想來是自己懷裡這個傻丫頭的功勞——

  「謝……謝你……」她安了心,瑟瑟地發著抖,「臣野……哥……不要帶我回家,爸爸……他……不想……見到……我……」  

  她叫他「臣野哥」?心的一角,軟軟地塌陷了,他怔了好半天,才道:「我不會讓你見到他的,放心——」

  她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神志漸漸模糊,便靠在他的胸口,恍惚地閉上眼睛。  

  「田少爺!」方媽打著傘,迎上來,「四小姐怎麼了?」  

  「大概累壞了!」田臣野抱著她往外走,「應該沒什麼事。」  

  方媽遲疑了下,才說,「交給我吧,我送她回房——」  

  田臣野冷笑,「你想讓余老爺子再把她趕出來嗎?去,開門!」  

  「這——」方媽臉上大紅,卻猶豫著不動,「可是——」  

  「我又不會吃了她!」他不再理她,索性一腳踹開鐵柵門,「你放心,我對這種小丫頭沒興趣,要不是余莫忘拜託我,我還懶得理你們余家的屁事!」  

  「田少爺!」方媽急忙追上。  

  車燈照亮了雨幕,一陣馬達響,輪胎捲著積水,慢慢地去遠了。  

第3章(2)

  田愛臣正等得不耐煩,聽到泊車的聲音,喜得迎出客廳,卻在下一秒怔住,「臣野,這是怎麼回事?」

  「你都看到了!」田臣野把潔伊放在沙發上,她濕淋淋的身子立刻浸透了雪白的緞面,他抖著身上的水,「嘖嘖,濕得厲害呢!」  

  田愛臣望望渾身濕透的弟弟,又望望同樣濕透的潔伊,驚疑不定,「我聽說你吩咐幾大堂口通宵值夜,為什麼?」

  田臣野答非所問:「姐,有什麼吃的嗎?我餓壞了!」  

  「我叫阿春給你拿——」拿起內線電話吩咐了宵夜,畢竟經過見過的事情多,田愛臣很快理清了眼前的情況,「幾大堂口值夜,就是為了找她?她是誰?」  

  「她叫余潔伊。」心知避不過姐姐這一關,他只好老實交待,「她是余莫忘的妹妹,因為一些事情離家出走,余莫忘人在英國沒辦法照顧,所以拜託我——」  

  「她家裡人呢?」田愛臣皺眉,「余莫忘為什麼會找到你?」  

  「我怎麼能知道?」田臣野直起身子,「姐,你這樣盤問我,是什麼意思?」  

  「我是關心你。」  

  「我以為姐姐在懷疑我。」田臣野用乾毛巾擦著頭髮,冷淡地說,「姐姐如果實在不能信任我,大可以召集幾大堂口廢了我,何必說那樣多的廢話?」  

  「臣野——」田愛臣拉住弟弟的胳膊,「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我太著急了——」田臣野情知自己失言,淡淡地換了話題,「姐夫呢?還沒有回來嗎?」

  「他還在印度養香料呢!」田愛臣滿心不是滋味,「他可比你我逍遙多了!」  

  正說著,值夜的女傭阿春端著一隻托盤過來,「少爺,您的宵夜。」  

  田愛臣接過托盤,裡面放著一小碗碧綠的粳米飯,一碟醃得殷紅的胭脂蘿蔔,一碟燈影牛肉,一大碗荷葉芙蓉湯,都是田臣野平常愛吃的,他滿意地笑笑,「很好,你去吧。」  

  阿春答應一聲,正要退下,田臣野喊住她,「你等等。」  

  「是!」  

  他指一指猶在昏睡的潔伊,「叫人給她安排一間客房,啊,算了,現在收拾大約來不及,就用我的房間吧,她身上都濕透了,你幫著她洗個熱水澡再睡。」  

  「是。」阿春順從地答應,打內線叫了一名門衛,把潔伊抱上二樓。  

  「臣野,這樣合適嗎?」田愛臣忍了半天,終於還是說了,「你從來沒有帶女孩子回來過,更不要說睡你的房間,你不怕爺爺誤會?」  

  「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奔波了一整夜,此刻真是餓壞了,他只顧低頭猛吃,「我去睡客房,一個晚上而已,沒什麼了不起。」  

  「你決定就好。」田愛臣站起來,「很晚了,早點睡吧。」  

  「姐——」他擡起頭,「思奧沈家的那個人還在我們家嗎?」  

  「不,」田愛臣搖頭,「他已經回去了,怎麼?」  

  「這一次,我打算管這個閒事。」田臣野微微一笑,「不過,事成之後,我要思奧三成的股份。」

  「恐怕行不通,沈家父子加在一起才只有七成,要是給了你三成,思奧用不了多久就會改姓吧!」田愛臣想了想,說。  

  「隨他,反正是周瑜打黃蓋。」  

  「那倒也是。」田愛臣笑笑,「你怎麼忽然想管?剛才不是說對地產不感興趣?」  

  「答應得太快的話,就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余家真要是做成了空中花園,對鈞天來說是極大的威脅。」田臣野平靜地說,「而且,他們——活得太囂張。」  

  他們,當然是指余家——事實上,余家的囂張早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管怎樣,不能讓余家做成空中花園,田愛臣點頭道,「就聽你的。」  

  濕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覺實在難受,田臣野三兩口吃完宵夜,鑽進浴室輕鬆地泡了個熱水澡,懶洋洋地爬起來,換上舒服的睡衣,正準備上床休息,忽然聽到幾下細微的叩門聲。這麼晚了,是誰?揚聲問:「什麼事?」  

  「少爺,是我,阿春。」是值夜的女傭。  

  田臣野心裡明白,若不是重要的事,傭人們絕對不敢打擾主人休息,拉開門,問:「什麼事?」  

  「您帶回來的小姐——」阿春滿臉為難的樣子。  

  「她?」田臣野微感意外,「她怎麼了?」  

  「她不太好呢!」阿春囁嚅著說,「我給她洗澡的時候,她的身體重得不得了,無論怎麼叫她也不醒,什麼反應也沒有——少爺,她這是昏死了,這種樣子我以前見過,我爸爸病重的時候,就是這樣——」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他很快地取了件睡袍披上,大步往外走,「她現在怎麼樣?」  

  「一直昏著——」阿春跟在他身後,「我想餵她喝點水,可是她牙關咬得死緊,半點知覺也沒有,少爺,恐怕不太好呢!」  

  田臣野走進臥房,就著床頭一盞橘色的小燈打量著潔伊,沈睡的她雙眼緊閉,急促地喘著粗氣,兩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他伸手探了探,觸手火熱,「燒得這樣熱——」  

  「剛才還睡得很安靜,怎麼會——」阿春不安地搓手,「少爺,這樣燒下去,會出事的。」  

  「你去,把林醫生請來。」  

  「是。」阿春拿起電話,「林醫生嗎,請到松柏堂來一趟!」掛上電話,「少爺,林醫生說他半小時後到。」

  「嗯。」田臣野站起來,「去拿體溫計,還有冰袋過來,小聲些,不要吵到爺爺——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還不快去?」「少、少爺!」阿春驚恐地指著他身後,「她、她——」  

  田臣野驀地轉身,登時也驚呆了:一直昏迷的潔伊,忽然抽起筋來,纖細的身體時不時發出一陣抽搐,卻仍然沒有醒,雙唇緊閉,隱約能夠聽到牙齒發出「格格」的響聲——  

  「丫頭!」他幾步跨到床前,按住她的身體,感到她的身體像火一般熱,「丫頭,你怎麼了?快醒醒!」她這個樣子,會傷到自己的!  

  她恍若未聞,不時抽搐,她這樣瘦,昏迷中力氣卻大得驚人,田臣野幾乎就要按不住她,只好把她抱起來,讓她伏在自己肩上,她灼熱的體溫透過幾層衣料燙痛了他,「丫頭,你醒醒,醒一醒!」  

  阿春呆若木雞地望著眼前的景象,那女孩又抽了幾下,漸漸安靜下來,軟軟地癱軟在少爺的懷裡,急促地喘息——

  「還呆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拿冰袋!」  

  「是!」阿春這才回過神,急忙跑出去,不多時拿了冰袋回來,看到少爺靜靜地坐在床沿上,伸出一隻手,慢慢地梳理著那位小姐額前的亂髮,那樣柔和的神情,看得她幾乎失了神——  

  「你在發什麼愣?」他朝她伸出一隻手,「拿過來。」  

  「是!」阿春捧上冰袋。  

  他把冰袋小心地覆在她滾熱的額上,低聲問:「林醫生還沒到嗎?」  

  阿春還不及答話,門口有人氣喘籲籲地回應:「少爺,我已經來了。」  

  田臣野急道:「你快來看看她!」  

  「是。」林醫生拿出聽診器。  

  田臣野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細汗,走出臥房,「姐?你怎麼起來了?」  

  「鬧成這樣,我怎麼還睡得著?」田愛臣穿著睡袍,倚欄而立,「不止我,連爺爺都知道了!」  

  「是嗎?」他閉了閉眼,有些疲憊,「這孩子病得厲害,你們若是不高興,只管衝著我來,別為難她!」

  田愛臣臉色微變,「臣野,姐有說過要為難她嗎?」  

  他不說話,自己倒了半杯水喝著。  

  田愛臣若有所思地望著對面大開的房門,林醫生仍然在手忙腳亂地看診,「你和她認識多久了?」

  「今天剛剛認識。」他無所謂地回答。  

  「看得出來,你對她相當著迷。」田愛臣肯定地說。  

  「那又怎樣?」他哼了聲,「不可以嗎?」  

  「我沒說不可以。」田愛臣淡淡地回應,「只是這樣恐怕會有問題——」  

  「姐——」田臣野倏地轉過身,筆直地盯著她,「你們想要做什麼?你們不能亂來,她是——姐,你竟然在試探我?」  

  「我只想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你意味著什麼。」田愛臣盯著自己的弟弟,「我現在已經明白了,臣野,你千萬要謹慎——」  

  「我明白。」他打斷她,「我離她遠些,就是了。」  

  「姐也是為了你好。」田愛臣握住他的手臂,憐惜地說。  

  田臣野眉峰微蹙,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田愛臣的觀察力何等敏銳,「給我看看。」  

  他不做聲。  

  「快點!」田愛臣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撩起他的衣袖,看到腫得老高的手臂,「誰幹的?」  

  「只是小傷。」他放下袖子。  

  田愛臣揚起下巴,指向臥房裡昏睡的潔伊,「是她?」  

  「不,不是。」田臣野皺眉,「姐,你不要亂猜。」  

  田愛臣哼了一聲,揚聲道:「林醫生,你過來!」  

  林醫生回過頭,「可是,這位小姐——」  

  「我叫你馬上過來!」田愛臣不怒自威。  

  「是!」林醫生放下潔伊的手臂,跑到兩人面前。  

  「姐,你這是做什麼?」田臣野不高興地說。  

  田愛臣吩咐林醫生:「少爺的手受了傷,你馬上給他包紮!」  

  「少爺,請讓我看傷口——」林醫生恭敬地說。  

  田臣野情知拗不過姐姐,只好撩起袖子,嘴裡問:「她怎麼樣?要不要緊?」  

  「余小姐是急性肺炎——」林醫生怯怯地看了眼田愛臣,為難地說:「不能再拖延了,必須馬上送醫院——」

  「那還不快去!」田臣野打斷他,「叫張伯把車開過來,現在就送去!」  

  「先包紮你的手臂!」田愛臣冷冷地說。  

  「先送她去醫院!」他瞇起眼。  

  林醫生不知所措地看著針鋒相對的姐弟倆,「這、這——」  

  「我們這算怎麼回事?」田愛臣「撲哧」一笑,「好了,叫張伯送她去醫院,你得留在家裡,你的手可不能開車呢!」  

  田臣野不語,林醫生如逢大赦,叫了一名保安進來,把昏迷不醒的潔伊負在背上,走出臥房——  

  田臣野沈默地望著潔伊燒得火紅的臉頰,看著她毫無知覺地任人擺弄,聽著她似乎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捏了下,痛不可當。  

  「好了!」田愛臣看著保安送潔伊出門,笑瞇瞇地說,「現在可以包紮了吧?」  

  「姐——」田臣野望著姐姐溫柔的微笑,一股寒意從脊背緩緩爬上,「不要為難她。」  

  笑容僵在田愛臣唇邊,慢慢地,凝結成冰。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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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23:05

第4章(1)

  「唏——」握在手裡的一大塊熟牛肉,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引得那個饞嘴的傢夥直撲過來,手臂再擡高,那傢夥撲了個空,前爪刨著地,嘴裡發出失望的嗚嗚聲。  

  「別放棄啊,再來,再來——」他笑起來,把香噴噴的肉放在它亮晶晶的鼻子前晃了晃,拉布拉多犬極有靈性,知道無法從主人手裡搶到食物,索性採用哀兵政策,用那對黑眼珠可憐巴巴地望著主人。  

  「沒用的東西!」他站起來,把肉扔在它面前,順便踹它一腳。  

  「少爺!」下女小菊站在柵欄外面,「大小姐來了。」  

  「哦。」他答應一聲,隨口吩咐:「給波士頓弄點水喝。」波士頓就是那只拉布拉多犬的名字。  

  「是!」小菊答應著去了。  

  「這隻狗肥得不成樣子了,你還這樣慣著它!」身後傳來田愛臣柔和帶笑的聲音。  

  「波士頓又不是我一個人在養,他這樣胖,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他邊說邊轉過頭,眼前一道纖細輕盈的身影卻讓他怔住,「你——好了?」  

  「已經沒事了。」站在田愛臣身邊的,正是潔伊,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此時卻泛著淺淺的紅暈,低聲道:「謝謝你。」  

  「要不是她急著出院,今天還要打針呢!」田愛臣退開兩步,在長椅上坐下。  

  「是嗎?」田臣野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問:「有什麼可著急的呢?」  

  「我想回家去看看。」潔伊垂了頭,低低地說。  

  「回家?」田臣野微感意外,「做什麼?」她那個家,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嗎?  

  「我是余家的人,不管怎麼樣,爸爸對我有養育之恩,哪裡有女兒跟父親賭氣不回家的呢?」潔伊擡起頭,眼睛清澈明亮,一顆赤子之心呼之欲出。  

  小菊手裡端著一盆清水走過來,田臣野慢慢地洗了手,一邊拿毛巾擦著,一邊說:「過幾天吧,我送你回去。」

  「我今天想要回去,總不能讓爸爸太擔心。」潔伊急著說。  

  田臣野把毛巾扔還給小菊,認真地望著她,「今天我們都很忙,沒有人手也沒有時間,余小姐,你能不能稍微為我想一下?」  

  剛才明明就在逗狗,潔伊卻不好意思反駁,只好說,「謝謝你。」  

  田臣野點頭,「那就這麼定了,你去客房住吧,這兩天小菊照顧你,等我忙過了這一段,就送你回去。」

  「是,少爺。」小菊答應一聲,向潔伊道:「余小姐,我們去看看房間吧。」  

  潔伊跟著小菊往樓上走。  

  田愛臣一直坐在長椅上,沒有說話,見她們走了,才歎道:「怎麼不選個好些的理由呢?」  

  「姐姐在說什麼?」田臣野看著她。  

  「你明明擔心她現在回到余家,會被余成海趕出來,怎麼不選個好點的理由,那樣明顯的借口——」田愛臣望著弟弟俊俏的臉龐,「你還是這樣心軟。」  

  「什麼理由都無所謂——」田臣野望著越去越遠的白裙身影,唇邊綻放一抹微笑,「憑她的智商,大約連借口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田愛臣剎那間有些恍惚,記憶中,她的弟弟,臣野,好久沒有這樣笑了,真的是好久,一直久到那個時候……

  「這些衣服——」潔伊怔怔地站在衣櫥面前,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歎為觀止,「都是我的?」各式各樣的襯衫、裙子、外套,都是嶄新的,亮閃閃的標籤一搖一晃,不免有幾分刺眼。  

  「都是剛生產出來的新款,店裡送來的。」小菊微笑著回答,「您穿穿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好,我讓他們去換。」

  「已經很好了。」潔伊摸了摸,都是上好的面料,歎了口氣,「我用不著這麼多衣服。」  

  「怎麼會用不著?」小菊笑道,「又不是一天兩天的,怎麼能不換衣服,您呀,就別再客氣了,這些都是鈞天自產的東西,說貴也貴,要說一分錢不要,也是真的。」  

  「你說什麼不是一天兩天?」潔伊疑惑地望著她,「我明天就要回去。」  

  「怎麼可能?」小菊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驚詫地望著她,「您病著的時候,大小姐就派人去過余家,我聽回來的人說,他們不但不著急,還說沒有這個女兒,要怎麼樣,隨我們的便——余小姐,你怎麼了?」  

  潔伊臉色蒼白,早知道事情不會這樣輕易了結,只是再想不到爸爸竟然這樣絕情。  

  田愛臣緩步進來,吩咐小菊:「你出去吧。去廚房拿些點心,余小姐還沒吃午飯呢。」  

  小菊答應著去了,田愛臣在椅上坐下,安靜地看著潔伊。  

  「愛臣姐——」潔伊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不應該太驚訝——」田愛臣語氣柔和,「更沒有傷心的必要。」  

  「我知道。」  

  「你很愛你的爸爸?」田愛臣溫和地問。  

  對於爸爸,她沒有愛與不愛的想法,一直那樣努力只是為了得到爸爸的認可,這是媽媽所希望的,不管多麼辛苦,她都要努力。  

  「想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田愛臣兩肘支在椅上,修長的手指交叉相握——潔伊忽然想起田臣野,他們姐弟,還真不是普通的相像。  

  「這一次,大概沒辦法了。」她垂著頭,十六年了,每天都想著會不會被趕出來,沒想到今天竟然成真了。

  「我有辦法。」  

  「真的?」潔伊望著她,如果能回去,當然很好。  

  田愛臣簡單地說:「我可以送你去英國。」  

  一抹驚慌掠過她的眼睛。  

  「你不是想見余莫忘嗎?我有辦法送你去,見到了他,你還愁回不了余家?」  

  「二哥也不能違背爸爸的意思。」  

  「結婚不就行了?」說到這裡,田愛臣的口氣多少有些譏誚,「你們結了婚,生米煮成熟飯,要是再生個孩子,余成海想不認,恐怕也不行吧!」  

  「愛臣姐怎麼會知道?」愛臣姐在調查她?  

  「松柏堂什麼事查不出來?」被她看穿,田愛臣也不驚慌,神態安靜得好像在享受下午茶,「不單我,就連臣野也知道,你和余莫忘不是親兄妹,應該說,你根本不是余成海的女兒,你和余莫忘從小青梅竹馬,難道不想嫁給他?你那麼急切要回余家,究竟是為了余成海還是余莫忘?這件事說難也難,要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只要你點頭,看在你曾經幫助過我弟弟臣野的分上,我一定讓你如願以償。」她畢竟領袖松柏堂多年,這些話說出來,自有一番氣度。  

  潔伊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田愛臣便站起來,「時間還有,不必急著回答我,想好了再來找我吧。」

  書房的門半掩著,潔伊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事實上,她在這裡徘徊了快兩個小時了。一轉眼在這裡住了五天,竟然從來沒有見到過田臣野,就連田愛臣也跟失蹤了似的,周圍都是些下人,她想走,他們做不了主,更何況松柏堂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救了她,這樣不辭而別也不合禮數。  

  這天好容易聽小菊說田臣野回來,她忙著下樓,卻連影子也沒見到半個,說是他一進門就在書房裡面處理公文,似乎很忙碌的樣子。  

  古老的落地鍾敲了十一下,潔伊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推開書房門,屋裡只亮著一盞落地燈,照著一張極大的檀木書桌,桌上一台筆記本電腦發著些微的藍光,旁邊堆滿了淩亂的文件,卻沒有人。潔伊微感奇怪,轉眼看到田臣野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手臂斜斜地搭在沙發邊緣,地上一份文件,大約是在看文件的時候睡著了。潔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取下衣架上的外套,輕輕地覆在他的身上,落地燈橘色的光映出他滿面的倦容,即使是睡著,那眉也是微微地蹙著,臉上的神情卻極平靜,唇角微微上彎,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孩子般的稚氣。  

  潔伊出神地望了半天,歎了口氣,拾起地上的文件,她本來是要把它放回桌上,一行字赫然躍入眼簾:「沈氏股權收購案」。沈家的股權,那是空中花園的關鍵,如果她沒有記錯,二哥從英國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曾經提起過,怎麼田家也在做?「你在看什麼?」  

  潔伊驚慌地回頭,他似乎剛剛醒來,臉上的神情還有幾分茫然,一隻手揉著眼睛,懶懶地說:「以後不要隨便拿我的東西。」聲音帶著幾分慵懶,跟平常的疏離不同,聽起來竟有些親切。  

  潔伊把文件還給他,尷尬地說:「我看你睡著了,正想把它放回桌上。」  

  他似乎清醒了些,看一看文件,又看一看她,若有所思地問:「你都看到了?」  

  潔伊老實地點頭。  

  「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他把外套扔在一邊,直起身子,安靜地望著她。  

  潔伊張了張嘴,又嚥回去,商場如戰場,她跟他又沒有很深的交情,這種不合情理的話她怎麼能說?

  他挑一挑眉,索性幫她說出來:「你想叫我把沈家的股權讓給余成海?」  

  「你能答應嗎?」  

  「你說呢?」他反問。  

  當然不會,潔伊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對不起吵醒你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等一等!」他喊住她,停了一停,才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明明很溫和的話,被他一說出來就變得異常冷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這個本事。  

  「沒、沒有了。」他臉上的疲憊在明亮的燈光下格外明顯,潔伊很不好意思。  

  他望著她的眼神慢慢有了變化,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你在外面轉了兩個小時,就是為了跟我說沒有事?」

  潔伊羞得滿臉通紅,「你都看到了?」  

  「沒有。」他搖頭,「九點鐘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向我報告余小姐在門外,而且——」他眼看她的臉越來越紅,簡直就要滴出血來似的,「你這幾天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你、你怎麼知道?」潔伊緊張得直結巴。  

  「松柏堂的事,我怎麼能不知道?」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雙手插在褲袋裡,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明天我要去法國,你現在不說的話,就等下個月吧!」  

  潔伊急忙說:「我要回家!」  

  田臣野點一點頭,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走到書桌邊坐下,落地燈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溫和的線條,他的眼神卻是冰冷的,「就這些?沒有別的事了?」  

  「沒有了。」潔伊老實地回答。  

  「我知道了。」他翻出一份文件,不再理她。  

  就這樣?潔伊實在難以理解,這到底是同意還是反對?  

  田臣野低著頭,又問:「還有什麼事?」  

  「你還沒有回答我。」潔伊固執地說。  

  「余小姐——」他擡起頭,身子靠在椅背上,緩緩地說:「我剛才不是回答了嗎?」  

  「你說了——什麼?」明明就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我說,我明天要去法國。」他溫和地笑笑,「你覺得,我還有時間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潔伊不服氣地說,「又不一定要你送。」  

  「我沒有時間再去幫余莫忘尋找失蹤的妹妹。」他這樣說著,漆黑的眼睛裡放出某種殘酷的光芒。

  「你是什麼意思?」她雖然這樣問,但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田臣野緊盯著她,看著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蒼白,忽然心生不忍,歎了口氣,柔和地說:「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去法國?」潔伊怯怯地問,他的好心,她不是不感激的。  

  「可以延期。」他簡單地說,「你早點睡吧。」又低下頭去看文件。  

  潔伊咬唇,猶豫好久,才說:「謝謝你,臣野哥。」  

  他驀地擡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臣野哥。」她又說了一遍才感到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才見過兩面,認識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忙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不這樣叫就是了。」說來也奇怪,她本不是容易與人親近的人,對他怎麼會有這樣莫名的親切感?

  「不,我很喜歡。」他笑了笑,「出去吧。」  

  潔伊退出來,隨手關上門,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心情反倒沈重起來,亂糟糟地理不出頭緒,剛要上樓,「愛臣姐?」

  「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田愛臣站在燈影深處,刀一般的目光像是要刺穿她。  

  潔伊怔住,想了一想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事,便搖頭,「那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不管外人怎麼看,對於二哥,她從來沒有別的想法。  

第4章(2)

  「你不想回余家?」田愛臣瞇起眼睛,神情有幾分危險。  

  「我想回去。」潔伊安靜地回答,「我想回去是因為我想得到爸爸的承認,雖然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是他一手養大的。至於其他的事,我過去從來沒有想過,以後也不會去想。」  

  難道青松傳回來的信息有誤,她和余莫忘不是那種關係?如果是這樣……田愛臣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耳邊聽她說「愛臣姐,你快去休息吧」,然後從自己身邊經過。  

  「等等!」田愛臣咬牙,猛地轉過身,聲音卻出奇的平靜,「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潔伊停下來,望著她。  

  「我的弟弟,臣野——」田愛臣的聲音冷得像冰,又鋒利得像刀,帶著某種不容反抗的力量,直朝她壓過來,「你離他遠一點。否則,松柏堂不會放過你。」  

  潔伊立時紅了臉,田愛臣的話照亮了她心底最為隱秘的一個地方,連她自己都不曾正視的那個地方,忽然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她不禁驚慌失措,「我、我沒有——」語無倫次。  

  她的反應印證了田愛臣的擔憂,但她這一生多經波折,只是一轉念間,已經想好了對策,緩步走到潔伊面前,「對不起,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話鋒一轉,又變得犀利,「我這樣也是為了你好,你知道臣野他——」她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似的,猶豫著。  

  「他——怎麼了?」潔伊哪裡能明白田愛臣曲曲折折的念頭,只是單純地詢問,聲音裡還有幾分情竇初開的羞澀。

  「你知道淩欺霜嗎?」  

  潔伊點頭,明顯感到心往下猛地一沈,這個名字,羽飛曾經提過的——「……他帶著當時正當紅的大明星淩欺霜回家,還在田老爺子的壽宴上公開宣佈他要跟淩欺霜結婚呢!那幾天的報紙天天都是他的頭條……」  

  「欺霜是個好姑娘,可惜出身不好。」田愛臣歎了口氣,「她是臣野心裡最愛的人,爺爺卻無論如何不願意接納她。」  

  「他們後來怎樣了?」  

  「欺霜自殺了,跳海死的。」  

  沒有燈光,潔伊看不清田愛臣的臉,眼前巨大的陰影壓迫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耳邊仍是田愛臣平板無奇的聲音,「你自信能比得過為了臣野付出生命的欺霜嗎?潔伊,一個活人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贏過一個死人的!」

  潔伊逃也似的回到房裡,擰亮了燈,床頭散落著幾本雜誌,封面是一張極美的女子面孔,鬼使神差地拿起來,封面的女子擁有驚人的美貌,朝著她溫和地笑著,襯得那行大字越發醒目:當紅女星淩欺霜神秘失蹤,傳其殉情跳海!

  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天,為什麼今天才看到?  

  她死去那麼多年,為什麼現在還收著她的照片?  

  ……  

  「怎麼你臉色不好,沒睡好嗎?」  

  第二天,田臣野拉開車門的時候,這樣問她。  

  潔伊始終迴避他的眼睛,「有點失眠。」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兩個人一路沈默,一直到了余家門口的梧桐道上,田臣野把車子停在路邊,潔伊一路想著心事,見他停下來,「怎麼了?」  

  「你真的——」田臣野黑亮的眼睛認真地望著她,「準備好了嗎?」  

  潔伊眼睫微顫,一股陌生的熱流緩緩滑過心底,說不出的溫暖,點一點頭,「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用怕。」田臣野這樣說,把車子開進了余家大宅。  

  余成海坐在客廳裡,余潔雲、余潔玉、余潔雨,還有餘莫失,除了二公子余莫忘,余家的人都到齊了。

  田臣野走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余家人嚴陣以待的場面,不由得好笑,「余伯伯,好久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登我的家門了呢!」余成海板著臉,一板一眼地坐在沙發上。倒是余潔雲,看到他進來,抑制不住激動地站起來,又在余成海嚴厲的目光下坐回去。  

  「哪裡——」田臣野微笑不改,「余伯伯是長輩,對我們這些小輩一直和藹可親,不知道包容了我們晚輩多少不敬的地方,臣野尊敬還來不及,哪裡能不登門?」  

  「你少拿話來擠兌我!」余成海瞪了他一眼,神色卻柔和了許多,田臣野肯彎腰,這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他本來就不想也不敢得罪鈞天田家。  

  「我今天來,還把令千金送回來了。」田臣野把潔伊推到身前,笑道,「四小姐前些天偶感風寒,家姐便留她在舍下住了幾天,沒有跟余伯伯打招呼,想來余伯伯不會怪我們冒失吧!」  

  潔伊心裡感動,明白他這樣把田愛臣推出來,全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否則一個女孩子無端在男人家裡住幾天,哪裡說得清楚,尤其在這所謂的上流社會裡,名聲更是比什麼都重要。  

  果然余成海極和藹地回答:「既然是愛臣的意思,我還有什麼說的,你叫愛臣也常來走走,我好久沒見到她了。」

  「那是當然。」田臣野明白已經過關,就對潔伊說:「你過去吧。」  

  潔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余潔雨身邊坐下。  

  「余伯伯,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  

  「你不要急著走。」余成海擺一擺手,打斷他,「那天的事,我要跟你談談。」  

  田臣野心知躲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在椅上坐下。有趣的是,他走到哪裡,余潔雲熱切的目光就跟到哪裡。

  余成海乾咳了一聲,「那天在藏書室……在上流社會都快傳成笑話了,鬧成這樣太不成話,我的意思,為了你們兩個孩子的名聲,還是早些把事情辦了,你們一結婚,說閒話的人自然——」  

  「這個我不在乎。」田臣野無所謂地笑笑,「我的名聲大約也不值什麼錢。」  

  「臣野——」余潔雲急道。  

  「你給我閉嘴!」余成海一聲怒吼,制止了她,轉臉向田臣野道,「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鈞天田家和我們余家應該聯姻,這對我們誰都有好處,你應該明白。」  

  「我當然明白。」田臣野回答,神色寧靜。  

  「你明白就好。」余成海接著往下說,「既然這樣,你跟我們潔雲又有那天的緣分,你如果娶了她,大家皆大歡喜。」  

  「我大約歡喜不起來。」田臣野十指交握,閒適地說,「潔雲小姐人漂亮,出身也好,只可惜——」他說著,惋惜地搖一搖頭。  

  余潔雲急道:「可惜什麼?」  

  余成海也望著他。  

  田臣野像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才說:「可惜正好是我最不喜歡的類型。」  

  潔玉和潔雨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偷偷地笑,潔伊卻笑不出來,一對盛滿擔憂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心裡又酸又漲的不知是什麼,只知道極沈重,沈重到她幾乎負擔不起。  

  「我醜話先說在前面——」余成海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如果你不和余家聯姻,就等著吃官司吧,那天的事,在場的人都看到了的,我告你個強姦未遂大概沒有什麼問題,我知道田家有錢,反正告不告得成我不在乎,只可惜你田臣野的名字,多半又要成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的名聲,就怕田老爺子再也受不了一次這樣的打擊——」他說著,冷冷地笑,「該怎麼選擇,你自己看著辦吧。」  

  「爸爸!」潔伊再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使用這種手段來逼婚。  

  「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趕出去!」余成海一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吃裡扒外的東西!到時候別怪我不講父女情面!」  

  「只要跟余家聯姻就行了,是這樣嗎?」田臣野忽然開口,打斷了余成海的惡言惡語。  

  「當然。」余成海果然沒功夫再理會潔伊,轉向他,「你肯答應?」  

  「皆大歡喜的事,我又不傻,再反對也太沒道理。」他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臣野!」余潔雲跳起來,直衝過去,余成海這次沒去攔她,他自己也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好,好,這樣就好。」

  潔伊感到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生了病似的難受,潔雲與臣野結婚,既可以彌補那天藏書室發生的醜聞,又能讓爸爸得到幫助,潔雲那樣喜歡臣野哥,臣野哥也願意娶她……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為什麼只有她高興不起來?  

  正在胡思亂想,田臣野的聲音清晰地停止了一切的混亂,「我要娶的,是您的四女兒,余潔伊小姐。」

  潔伊送田臣野出去,一路低著頭。  

  田臣野好笑地看著她羞紅的側臉,這麼長時間了,一張臉竟然還能紅成這樣,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腦充血了,一雙手像是沒處擺似的,拚命揉著襯衫下擺,上好的料子讓她揉得亂糟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穿。  

  她一直垂著頭,柔細的碎發溫順地覆在那晶瑩的脖頸上,說不出的溫柔,他歎了口氣,等她先說話是不可能了,「你沒有什麼跟我說的?」  

  潔伊的頭都快垂到胸口了,輕輕地搖了搖。  

  「那好,等我回去告訴爺爺——」他皺一皺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你大約還沒成年吧,只好先訂婚再說了。」

  潔伊仍然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丫頭膽子小,又是死心眼,今天的事大概給她十幾天也不見得能想明白……田臣野無奈地想,決定給她時間。

  一直聽到汽車馬達的聲音,潔伊終於擡起頭,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跑車消失在梧桐道的盡頭,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朦朧的微笑:臣野哥,他剛才說要訂婚呢!  

  細細的歡喜從心底裡慢慢湧出來,很快匯成河流,再變成汪洋大海,一時間她整個人都輕盈起來,一路小跑著回去,剛走進大廳,就聽到書房裡清晰的哭鬧聲,是余潔雲。她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勸她,走到門邊又停下來,裡面卻不只潔雲一個人。  

  「你哭什麼哭?事情要是這麼簡單,豈不是便宜了余潔伊那死丫頭?」說話的人是余成海,「我原本以為那田臣野是個不爭氣的敗家子,為了拉攏鈞天,才想著把余潔伊嫁給他,沒想到那小子竟不像傳說中說的那樣!我看人絕對不會錯,田臣野的手段,比她姐姐田愛臣還強上三分!難怪田愛臣那麼厲害的女人,肯放心把鈞天和松柏堂都交給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余潔雲哭聲越來越大,「他都要娶余潔伊那個小賤人了!」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余成海冷笑,「現在先這麼將就著,田臣野看上去挺在意那丫頭,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將計就計,就由著他,他跟我們有姻親之約,當然不好意思為難我的生意,等我們把空中花園做出來,咱們余家在地產界就有了跟鈞天對抗的資本,到那個時候,他田臣野想娶誰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就算是為了鈞天,潔雲,我的乖女兒,他也非娶你不可!除非他想放棄地產界,田老爺子絕對不會答應!」  

  「要是他還是不願意呢?臣野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硬,不會輕易受制於人的。」余潔雲似乎平靜了些,也許是余成海的話讓她看到了希望。  

  「得不到他,就毀了他!爸爸不是教過你嗎?」余成海的聲音硬得像一塊石板,沒有半點活氣,「余潔伊從來不敢違抗我的意思,田臣野若是在乎她,投鼠忌器,他也要老實聽我們的話。如果他不在乎她,那更簡單,乖女兒你就能做鈞天女主人啦!」  

  余潔云「撲哧」一笑,「爸爸,您當年是不是這樣把那個女人毀了的?」  

  余成海似乎歎了口氣,「我當年是真心喜歡她,誰叫她自己不識好歹,偏偏跟個窮學生糾纏不清,我們余家什麼事辦不到,輕輕鬆鬆就找了個罪名把那個窮學生給關進牢裡,她為了救他出來,還不是乖乖聽我的話,叫她往東不敢往西,只可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個女人在投入你的懷抱之前,就跟那窮學生有了孩子,爸爸,你從來就沒有贏過她!」

  「我也沒有輸!」余成海惱怒地說,「她覺得對不起我,所以生下余潔伊,就自盡了!」  

  「我寧願覺得她是不想活才自盡的。」余潔雲不耐煩起來,「別說那些沒用的,我要田臣野,也要鈞天,爸爸你可是答應了的,可不能反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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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26:31

第5章(1)

  一年後,英傑女中。  

  「你怎麼了?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海蘭端著托盤在潔伊面前坐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筷子無意識地搗弄著盤子裡的食物,把鹹蛋黃壓得爛爛的,看上去很是噁心。

  「就這麼點小事你打擊個屁啊?」海蘭受不了地看著對面盤子裡的東西,「小罵當小補,偶爾被罵一下,有益身體健康!」說到這裡,她還加強似的眨眨眼。  

  「哪有這種事?」她滿臉不以為然。  

  「你理她胡說八道!」海城也端著盤子湊過來,他顯然很高興聽到兩個女孩的私房話,一臉得意的樣子。

  「海城哥——」她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位子。  

  「你怎麼又跑過來?」海蘭不高興地噘起嘴巴,「這裡是英傑女中餐廳耶,你一個男生天天往這裡跑,明顯就是有企圖!」「餐廳也有對外營業呀!」海城不客氣地從她盤子裡叉走一塊火腿,又從海蘭的盤子裡叉走一塊煎蛋,塞了滿嘴,也顧不上說話。  

  「又搶我東西吃!」海蘭跳起來,「我要找保安把你趕出去!」  

  海城吃得高興,根本不理她。  

  眾人的目光都被他們的大嗓門吸引過來,她只好拉拉海蘭的袖子,小聲說:「海蘭,算啦!我的都給你,嗯?」

  「都給我——」海蘭看了看她的盤子,爛爛的鹹蛋黃堆在盤子裡,嫌惡地皺眉,「誰要吃這種東西?」

  「你還沒有吃飽嗎?」她摸摸自己干扁的錢包,猶豫著說:「要不然再叫一份?」  

  「你付錢?」海蘭眼睛一亮。  

  「嗯。」她只好點頭。  

  「你憑什麼沒事就欺負潔伊?」海城吃完了飯,心安理得地抹抹嘴巴,「每次吃飯都叫潔伊付錢,羞不羞?」

  「你說什麼?」海蘭瞪眼,「是你先搶我的東西吃的!」  

  海城根本連看都不看她,轉過臉問:「潔伊,出什麼事了,一點精神都沒有?」  

  「就是我去教務處——」才說了半句話,旁邊不依不撓的海蘭又跳起來,「海城,你說清楚,明明是你先搶我的東西吃——」  

  「我就是看不慣貪小便宜的人!」海城毫不示弱。  

  「你說誰貪小便宜?」海蘭火冒三丈。  

  「說你!說你!就是說你!」  

  「死肥豬!」  

  「臭三八!」  

  「我先走了。」潔伊頭痛地看著一貫以吵架為樂事的兄妹倆,悄悄起身離開,吵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根本沒發現。

  英傑女中的位置偏僻,門外就是一條種滿梧桐樹的老街,老街極為清淨,此時又正是陽光最好的夏季,亮晶晶的太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灑下來,落在她的臉上,溫熱的——這樣好的天氣,下午的課,就不上了吧!  

  沿著梧桐老街向前走,還沒有走出五十米,一輛漂亮的銀色法拉利無聲無息地停在她身旁——  

  潔伊偏轉臉,目光接觸到車內人的剎那,驚得退了一步,好半天才叫出聲來:「臣野哥——」  

  「上車吧!」田臣野俯身推開車門,「三天前這裡才發生了一起強姦少女案,案犯在一條寂靜的小巷裡強姦了一名十六歲的單身少女——」他邊說邊搖頭,「傻孩子,就憑你幾近於零的自我保護意識,危險了!」  

  「我哪有那麼倒黴?」她一邊扣安全帶,一邊小聲說:「這裡又沒有很偏,再說現在是大白天的,怎麼會——」

  「想吃什麼?」田臣野根本不聽她嘮叨。  

  「啊?」潔伊眨眨眼,「現在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了。」  

  「那我怎麼聽到有人肚子餓得咕咕叫?」田臣野倒轉方向盤,車子向東駛去。  

  「是嗎?」她疑惑地摸摸肚子,今天一整天幾乎什麼也沒吃,他不說還沒發覺,聽他這樣一說,「好像是有點餓了。」  

  田臣野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艱難地摸著車座上的煙盒,「你今天中午吃的是什麼?」  

  「我幫你拿。」想不起來,就算是努力地想,也只能想起那一盤子爛爛的鹹蛋黃,她抽出一支煙遞到他嘴邊,「我好像——有點記不得了。」  

  田臣野咬住那支煙,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句:「真是該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濕熱的唇無巧不巧地掃過她白皙的手指,只是一個小小的碰觸,她卻像是觸了電一般,全身為之一震——  

  田臣野瞟了她一眼,「你冷嗎?」邊說邊把冷氣溫度調高了些。  

  潔伊臉上大紅,只好硬著頭皮承認,「有一點。」  

  「幫我打個火——」田臣野朝駕座上的火機努努嘴。  

  「哦,好!」她伸手去拿火機,微微發抖的手卻不小心碰倒了幾本地圖,地圖淩亂地落了一地,她大吃一驚,又手忙腳亂地去撿。  

  「你怎麼了?」田臣野詢問地看著她因為緊張而冒出一粒粒細汗的鼻尖,「不是冷嗎?怎麼又出汗?」

  「不是。」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我先幫你打火吧。」  

  「小心別把我的鼻子燒了!」田臣野看著手足無措的她,好笑地說。  

  「不、不會的——」潔伊已經羞愧至極,紅著臉保證,「我一定會小心的。」  

  終於順利地燃著了煙,田臣野深深地吸了一口,左手夾著煙,右手扶著方向盤,吐了口氣,「學校怎麼樣?」

  聽了他的話,潔伊正在拾地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地圖於是又掉在地上。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看著驚慌的她,悠然開口:「看來,這些東西還是呆在地上比較合適。」  

  終於收好了地圖,她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田臣野兩眼盯著前方,又問了一遍。  

  「什、什麼問——啊,學校是吧?很好啊。」  

  「那種破學校有什麼好?」田臣野不以為然地說,「我問你在學校呆得怎麼樣?住得慣嗎?有沒有同學欺負你?」

  潔伊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他專心地開著車,並沒有看她,心裡稍稍安定了些,「怎麼會有那種事呢?同學們都對我很好,學長們照顧我,同級的同學也都很親切。」  

  「撒謊!」從齒縫中蹦出的兩個冰冷的字。  

  她恐懼地垂下頭,訥訥地說:「我沒有。」  

  車子「吱」地一聲猛然停下,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想問他怎麼了。  

  田臣野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下車吧。」  

  這是一家日式菜館,門口用墨筆寫著兩個巨大的漢字——清流。剛走到門口就有人幫著掀開竹簾,「歡迎光臨。」

  裡面開著冷氣,一派清涼世界,老闆笑瞇瞇地迎上來,「田先生,要包廂嗎?」  

  「算了吧!」田臣野淡淡地說,「就在大廳裡吃,省得有人緊張。」  

  「啊?」老闆聽不明白,潔伊立刻紅了臉。  

  「照老樣子上菜,加一瓶清酒。」田臣野邊說邊揀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揚首向她道:「過來坐。」

  她在他對面坐下,垂著頭不說話。  

  「傻孩子,你怕我做什麼?」田臣野瞅了她半天,歎息著說。  

  「我——我不是怕你。」她小聲地回答。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田臣野皺起眉毛,很嚴肅的樣子,她剛剛擡起頭,一看到他這副樣子,嚇得又低下去。

  「我又沒有撒謊。」  

  「撒謊!」田臣野隔著桌子去握她的手,她反射似的一縮,竟然躲過了,田臣野倒並不生氣,瞇了眼睛,「你說這句話就是在撒謊,再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我,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你?你在學校住得慣嗎?」  

  她很快地說:「我在學校住很習慣,也沒有人欺負我。」  

  「很好。」酒端上來了,用白瓷瓶裝著,還拿來了兩個白瓷杯,田臣野倒了一杯,恨恨地說:「英傑真是好學校,把我們的小綿羊教成小狐狸了。」  

  她只是盯著另外一隻空杯子,不敢看他。  

  田臣野毫不客氣地把那只鎖住她視線的杯子挪到一邊,右手猛地向前一探,固定著她的後腦,讓她動彈不得。

  「臣野哥?」潔伊大吃一驚,雖然大廳裡客人並不多,但他的舉動實在太引人注目,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兩人身上——  

  田臣野根本不理會,左手粗暴地撫上她的額,撥開長長的劉海,露出白皙的額,和額上一道出人意料的傷疤,似乎是被某種利器刺傷留下的,他毫不溫柔地按住那條疤痕,傷口剛剛結疤,還未痊癒,她一個不防,痛得幾乎叫出來。

  他的動作粗暴,嗓音卻輕柔得如上好的絲緞一般,「這個——你怎麼解釋?」  

  「臣野哥,好痛——」淚花模糊了雙眼,不知是痛,還是難堪。  

  他終於鬆開手,看著淚眼婆娑的她,沈默地遞過一條寬大的手帕,她卻沒有接,只是用手背胡亂抹了抹。

  「潔伊,你這是何苦呢?」田臣野歎了口氣,「英傑這種地方不是你呆的,你聽我的話,乖乖回家去——」

  「不。」她擡起頭,一對清雙明眸被眼淚洗過,變得越發澄澈,「我要呆在這裡。」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人!」田臣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什麼?」她怔住。  

  「你以為我不知道?」田臣野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肯和我結婚,背著家裡人跑出來,不就是為了余莫忘嗎?既然跑出來了,為什麼不去找他?你躲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她始終沈默的態度最終激怒了他,「該死!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說!」  

  眼睛又酸又痛,卻沒有淚可以流,潔伊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你不願意嫁給我,大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以為我田臣野是那種強迫女人的人嗎?」  

  潔伊急忙搖頭,卻不敢看他。  

  「既然跑出來了,你為什麼不去英國——」他咬著牙,又問了一遍:「你不是喜歡余莫忘嗎?為什麼不去找他?為什麼要躲在這裡?是余莫忘嗎,他欺負了你,是不是這樣?」  

  「不,不是!」潔伊猛地擡頭,「二哥對我很好,他——」視線觸到他鋒利如刀的眼睛,她的聲音又弱下去,「都是我不好。」「你倒是挺維護他!」她急切的神情激怒了他,他笑得冰冷,「很好,既然你們兄妹情深,我倒顯得多餘了——」  

  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余、潔、伊,你聽著!」他慢慢地說,一字一頓,「從今天起——我,不再認識你!」  

  「臣野哥?」潔伊驚慌地望著他。  

  「不許你這樣叫我!」  

  「臣——」她顫聲道,「你說過我可以這樣叫你的。」  

  「現在不行了!」他倒了一杯清酒,一口喝乾,「像你這種滿口謊言、不懂事只會給找麻煩的人,沒資格這樣叫我!」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是嗎?」他冷淡地說,「你從家裡偷跑出來,跑到英傑那種危險的地方去,有想過我會擔心嗎?」

  「臣野哥,我是——」  

  「你閉嘴!」他根本不聽她的話,「你甚至連到鈞天面試的事也瞞著我!我告訴你,你永遠不可能被錄取!可憐的孩子,你難道忘了我是鈞天的老闆?」  

  「臣野哥——」她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住他,卻被他甩開,「我再說一遍,不許你這樣叫我!」他的嗓音冰寒,「余潔伊,你的事我不想再管,從今天起,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你,還有餘莫忘!」  

  「臣野哥!」潔伊急忙追上他,「你聽我說!」  

  他看著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也知道我根本不配做這些,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遷怒二哥,是我求著他——」  

  「滾!」他突然暴怒,潔伊被他的神情嚇得退後一步,他再不看她,大步離開。  

  潔伊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臣野哥,你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嗎——」眼淚終於滾落眼眶,心,卻更痛了。

  「小姐,麻煩五百元。」店老闆這時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你今天怪怪的。」海蘭坐在梳妝台前,專心地描著手指甲,「幹嗎老是盯著我看?」  

  「我——」正在出神的潔伊被她說破心事,微微紅了臉,「海蘭,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左右看了半天,還是不滿意,明天還是去買一支新的吧。  

  好半天,潔伊才猶豫著問,「我們——還有沒有錢?我身上只有一百塊了。」  

  「錢?」海蘭扔掉指甲油,幾步走到她面前,「今天上午你不是還有六百塊嗎?沒錢還亂買東西?」

  「不是——」潔伊為難地說,「是今天去吃飯,用了五百。」  

  「五百塊?」海蘭驚叫,「你是傻瓜呀,哪家飯店這麼貴?五百塊夠我吃半個月了,余潔伊,你沒長腦袋嗎?」

  「是臣野哥帶我去的——」潔伊小聲回答,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去很便宜的飯店,今天還沒來得及上什麼菜呢,否則大概把她賣了也付不起吧!  

  「那他為什麼不付賬?」海蘭越說越氣,「他有本事帶你去,就應該有本事付賬啊?為什麼你要給錢?他是不是小混混?這種人就知道混飯吃,你——」  

  「不許你這樣說他!」潔伊生氣了,「你再說我永遠不要理你!」  

  「什——麼?」海蘭又驚又氣,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又不敢真的惹怒了她,開玩笑,這樣好的自動提款機,怎麼能輕易放棄?  

  「海蘭——」潔伊拉著她的手,誠懇地說,「臣野哥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他今天是太生氣——」她黯了臉色,「都是我不好。」  

  「那好,我不說他就是了!」他是哪樣的人關她海蘭屁事!「現在怎麼辦?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不到一百塊——」潔伊垂著頭。  

  「你家裡什麼時候會給你匯錢?」一百塊!還不夠花三天呢!  

  「匯錢?不!」潔伊的聲音越來越低,「家裡不會給我匯錢。」她是偷跑出來的,就連二哥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不匯?」海蘭氣得發抖,「余潔伊,一百塊你過不了三天!老天,你是怎麼計算的?你出來的時候,究竟帶了多少錢?多少?」  

  「好像是幾萬吧——」潔伊苦惱地想,「還是幾千?我不太記得了!海蘭,我不是都給你了嗎?」

  「你才拿給我兩千而已!」海蘭掰著手指,「這一個月的房租,水電,飯費,還有你大小姐買的名牌衣服,包包——」  

  潔伊委屈地說:「那些都是你買的。」  

  「馬上打電話給你家裡!」海蘭當機立斷。  

  「不要!」潔伊搖頭,「我不能再麻煩二哥,而且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這裡。」  

  海蘭從櫃子裡拿出皮箱,開始收拾東西。  

第5章(2)

  「海蘭?」潔伊疑惑地看著她,「你這是做什麼?」  

  「我要馬上搬走!」海蘭頭也不擡,「後天就要交房租,你那一百塊還不夠零頭,我懶得跟你攪混水!」

  「我們可以去工作賺錢——」  

  「免了!」海蘭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美夢,「打工賺的那點錢只夠睡地下室!你還想要住這樣好的房子,每天有大魚大肉吃?搞不清你是從哪個星球來的,連這點常識也沒有!」一邊說一邊裝滿了兩個大箱子,艱難地往外拖。

  「海蘭?」潔伊歎了口氣,這下子,唯一的朋友也不理她了,她做人真不是普通的失敗呢!正想著,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又來了,她挫敗地想——  

  「余潔伊!」十餘名裝扮奇異的女學生懶洋洋地走進來,為首一個名字叫李莉的,嘴裡嚼著口香糖,「今天是怎麼了?失戀了?」  

  潔伊慢慢站起來,「我沒有錢。」  

  「沒錢?」李莉像是聽到世紀笑話一般,放聲大笑,笑了半天,才說,「整個英傑誰不知道余潔伊是世家小姐,錢多得花都花不完,你給不給?是不是又想吃點厲害的?」  

  潔伊歎了口氣,把錢包放在茶幾上,「就只有這些!」  

  李莉一把抓起錢包,翻了半天,只找到幾張零票子,她也不放過,索性連錢夾也一起塞進兜裡,「還有呢?」

  「沒有了。」潔伊平靜地說。  

  「信用卡,存折,在哪裡?」李莉伸手,「都給我!」  

  潔伊從背包裡翻出幾張信用卡,「裡面沒有錢,你如果真想要,就拿去——」話未說完,只感覺耳朵「嗡」地一響,整張臉火燒火燎似的,潔伊退了一步,冷冷地盯著她,「不要再打我的臉。」  

  「我打了又怎樣?」李莉欺到她面前,「你怕弄花這張漂亮臉蛋?」  

  潔伊慢慢搖頭,「我不想讓臣野哥看到,你真想打我,請打其他的地方——」今天,如果不是臣野哥看到額上的傷口,大概也不會發怒吧。  

  「老大,我看她腦袋大概有毛病!」一名女生走上前,「反正錢也拿了,真弄出事來,反倒不好辦!」

  李莉輕蔑地瞟了潔伊一眼,從鼻子裡哼了聲,「下次再找你算賬!」抓起櫃上的一隻古董花瓶,隨手摔破,「我們走。」  

  白天晴好的天氣,到了夜晚反倒透著悶熱,潔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粘粘得出了一身汗,索性起來去浴室沖個澡——  

  溫熱的水緩緩流過身體,思緒漸漸清晰:身上已經沒有錢,房租的繳款日期卻要到了,手機費也要繳,水費,電費……這樣多的賬單……明天,無論如何都要找一份工作,她需要錢……  

  耳邊不經意迴盪著那樣熟悉的嗓音,那樣堅定的,「不要怕。」  

  臣野哥——尖銳的痛楚從心底一直蔓延到指尖,她蜷起身子,熱水沖刷著她的皮膚,卻怎樣也趕不走心頭的寒意——臣野哥!  

  伊潔一整夜沒睡好,早上醒來臉色很是難看。  

  儲蓄罐裡還有幾塊硬幣,將就這幾塊錢草草地吃了一頓早餐,買了一份早報,報上整版都是招工啟事。潔伊拿著一支筆,坐在馬路邊一一過目,又一一劃掉,歎了口氣——哪有人肯聘用一個不到十八歲,還沒畢業的女學生呢?

  潔伊沿著馬路往前走,心裡暗暗發愁。也許她該給臣野哥打個電話,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再也無法忍耐,摸出手機,按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一直到電話鈴一聲聲響,心裡都在猶豫,卻始終沒有掛斷——  

  「潔伊?」終於聽到他的聲音,竟然是急切的——是幻覺吧。  

  「臣野哥,你——」只是喊著他的名字,那種想哭的衝動就無法遏止,眼睛又濕了,「你不要怪我——」

  「你怎麼了?」他似乎有些疑惑,「出什麼事了?」  

  「不,沒有。」她擦擦眼睛,「臣野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電話那頭沈默了,「只要你不是故意氣我。」  

  「我怎麼會呢?」她破涕為笑,「我怎麼會故意氣你?」  

  「還說沒有?」他哼了聲,「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你呢?你有多少事瞞著我?」  

  「我不是有意的——」她小聲回應,「臣野哥,你現在在哪裡?」也許,她可以跟臣野哥借點錢。

  「我在機場。」他說,「馬上要回松柏堂,爺爺的身體出了狀況。」  

  「要不要緊?」田爺爺病了?臣野哥一定很難過,借錢的事,還是改天再說吧。  

  「只是感冒而已,不會有事的——」他猶豫了下,才說,「我昨天說的是氣話,你不要記在心裡。」

  臣野哥向她道歉?潔伊忍不住微笑,「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還有——剛才,我本來也要打電話給你,沒想到,你竟然打過來了!」他這樣說著,也笑了起來。

  「嗯——臣野哥,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十天吧——」他想了想,「我這次回去不僅是看爺爺,鈞天董事會馬上要在墨爾本召開,我必須出席。」

  「十天?」十天,好漫長——「臣野哥——」你能不能早點回來?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你——路上小心。」

  「潔伊?」他感覺到她的遲疑,「你有什麼事嗎?」  

  「不,沒有。」十天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她淺淺一笑,「我等你回來。」  

  「我要登機了。」他站起來,提起行李。  

  「臣野哥——」她終於忍不住,「你能不能——」  

  「什麼?」他問。  

  話到嘴邊又變了,「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樣找到我的?我在英傑的事,我明明沒有告訴過別人——」

  「傻孩子!」他邊走邊說,「你的一舉一動哪一件我不知道?我不揭穿你,只不過是想知道你從家裡跑出來,想要做些什麼罷了!」  

  她紅了臉,「你好過分!」  

  「真的不能再說了。」他笑,「乖乖等我回來,嗯?」  

  「好。」  

  依依不捨地收了線,要等臣野哥回來,就不能讓自己餓死——她擡起頭,一張招工啟事落入眼簾,是一家小餐館,招服務員。  

  「我們這裡薪水不高哦!」老闆娘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面貌清秀,衣飾華貴,舉止沈靜,不像是會做這種工作的人。  

  「沒關係,夠我吃飯就行。」潔伊微微一笑。  

  「管兩餐飯,一天十塊錢。」老闆娘開了價,「你要是不嫌棄,明天就可以上班。」  

  「今天可以開始上班嗎?」  

  「現在已經是中午啦,只算五塊錢。」  

  「行。」  

  工作很簡單,就是幫著老闆娘端菜,收碗盤,抹桌子,客人比較少的時候,還要去廚房把堆積的髒盤子一一清洗乾淨,因為店小,老闆娘只請了一個人幫忙,所以工作雖然簡單,也十分忙碌。  

  七點半在店裡吃了晚餐,是店裡剩下的材料做的,飯菜都很粗陋,潔伊卻吃得津津有味——大約是餓久了。

  「來,這是你今天的薪水。」老闆娘把一張五元鈔票塞進她的手裡。  

  「謝謝。」潔伊喜滋滋地拿著,再攢幾天,就可以給手機續費,她就可以再給臣野哥打電話了!  

  「你這孩子——」老闆娘感動地看著她純真的笑臉,這年頭,竟然有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實在難得,又從圍裙袋裡摸出五元,「這個是老闆娘給你的,你那麼瘦,自己多弄點好吃的。」  

  「店裡的飯很好吃啊!」潔伊微笑,「我一直都是這樣,胖不起來。」  

  「年輕女孩子還是長些肉好!」老闆娘拍拍她的肩,「早點回去睡,明天還要忙呢。」  

  「我會準時到的。」潔伊點頭。  

  從店裡出來,差不多快要八點半,街上霓虹閃爍,氣溫倒像是比昨天更高了些似的,潔伊抹去額上的細汗,快步走回公寓。  

  「海城?」看到樓下似乎等了很久的人,潔伊微感意外,「你怎麼會過來?」  

  「我聽說海蘭從這裡搬出去了?」海城問。  

  「是啊!」潔伊微微一笑,「你找她?我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裡呢!」  

  「我不是找她!」海城凝視著她疲憊的臉,「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怎麼了?」  

  「是有點累——」額上的汗好像總也擦不完,潔伊只好用袖子去擦,「海城,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找你的——」海城紅著臉,「潔伊,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什麼?」潔伊嚇了一跳。  

  海城漲紅了臉,「我是說,我想要和你交往。」  

  「不行呢。」潔伊邊說邊從背包裡找鑰匙,「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海城急了,「為什麼?」  

  「因為——」潔伊回過頭,嫣然一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海城不服氣地大叫。  

  「他去墨爾本了,等他回來,我一定介紹他給你認識。」潔伊微笑著,這樣說。  

  第一次這樣工作,回到公寓全身酸痛,很想洗澡,卻沒有力氣,只好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得深沈,若不是鬧鐘響起來,她大概可以這樣睡到天荒地老——  

  第二天,伊潔昏沈沈地爬起來,頭有一點痛,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到店裡上班,因為是週末,店裡的生意出奇的好,潔伊忙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八點才打烊,陪著老闆娘吃了飯,付了十塊錢工錢,本來老闆娘還想留她喝杯茶,她卻再也支撐不住,眼皮沈甸甸得只是想睡。  

  好容易回到公寓,又看到海城等在樓下,陰著臉。  

  衝他笑了笑,就要上樓——不管他的來意是什麼,她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應付他。  

  「余潔伊!」海城大聲喊她。  

  潔伊站住,好脾氣地問:「海城,你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不告訴我?」海城生氣地問。  

  潔伊不解,「什麼?」  

  「海蘭拿著你的錢跑了,這件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有的事。」她勉強笑笑,「我們的錢都花完了,海蘭搬到別的地方去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騙鬼去吧!你剛到英傑的時候,帶了整整十萬塊,到現在一個月不到,怎麼可能就花完了?海蘭是成心騙你的錢——」「海城!」她打斷他,「海蘭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要冤枉她。」  

  「潔伊——」  

  「我很累,想要回去。」她平靜地說。  

  「回去?」海城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這間公寓再過三天就到期了,你沒有錢,馬上會被房東趕出來的——」

  「那是我的事。」能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可以幫你!」他突兀地說。  

  她想也不想地拒絕,「不用了。」好像在餐桌上客氣地拒絕再多一份麵包。  

  海城幾乎地懇求地說:「到我那裡去住吧。」  

  「海城哥,我也很想去你那裡住。」她柔和地笑,柔和地回答,「可是不行,臣野哥如果知道我在別的人家裡住,他會生氣的——」  

  「他是誰?你的男朋友?」  

  她輕輕搖頭,「我只是單戀。」  

  「你——」他氣結,卻無法發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拖著沈重的步伐,消失在樓梯口。  

  接下來的幾天沒什麼變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回到公寓倒頭就睡,睜開眼睛又去工作,學校是早已不去的,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下班前老闆娘塞到手裡的十塊錢……  

  第四天離店的時候,背包裡已經有了三十多塊錢。好想聽聽臣野哥的聲音,只是,這麼一點錢,撥到墨爾本的話,大概只能說半句話吧——潔伊沮喪地想。  

  還有——今天是繳房租的日子,該怎麼辦?  

  「你的房租只預繳到這個月,下個月的房租,一共是兩千五百塊,請先預繳吧。」房東笑瞇瞇地站在門口。

  「房東先生——」該怎麼辦?  

  「怎麼了?」房東疑惑地看著她,「你該不是沒有錢吧?」  

  潔伊沈默了半天,輕輕點頭。  

  「沒錢還說什麼?」房東立刻變了臉,「馬上搬走!」  

  「房東先生——」潔伊急了,「再等幾天,等臣野哥回來,我一定把房租補上!」  

  「什麼哥?」房東冷笑,「你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也沒看到半個人來看你,我這裡可是黃金地段,你不租還有別人要租,馬上出去!」  

  不行,她不能走,她還要在這裡,等著臣野哥回來——潔伊急忙掏出背包裡的三十塊錢,「房東先生,這點錢你先拿著,等我湊夠——」  

  「天哪!我的花瓶!」房東瞪著空蕩蕩的茶幾驚叫,「那個可是古董,你明白嗎?」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紙鈔,「你馬上給我搬出去!」  

  潔伊絕望地望著眼前這張冰冷的臉。  

  悶熱的夜——  

  潔伊怔怔地坐在江邊的涼亭裡,腳邊放著一袋小小的行李,她終於淪落街頭了,該怎麼辦才好?  

  「潔伊,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偷跑出來?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臣野哥,你是那樣的痛心,真是對不起!  

  臣野哥,我不想讓你擔心,我也不是為了哪個男人……只是,我不能再留在家裡,因為我不能任由爸爸擺佈!臣野哥,我喜歡你……所以,我跑出來了……  

  就像那灰色的、醜陋的蛾,愛上了美麗的火焰,不顧一切地,拼盡全力地,想要撲進他的懷裡……哪怕前面是毀滅……或死亡……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6 11:27:23

第6章(1)

  「你今天遲到了哦——」老闆娘忙忙碌碌地抹著桌子,「洗碗台還有一些碗,先洗乾淨,再去把廚下的菜摘好,洗好,等會兒要做——」她邊說邊擡頭,卻在看清來人後,呆住了,尷尬地笑笑,「您是——」這樣早,應該不是來吃飯的客人吧。  

  「我姓田。」來人微微一笑,「我聽說,余潔伊在你這裡工作?」  

  「是,是啊。」老闆娘點頭,來人優雅高貴的氣質,華美非常的衣飾,在這間簡陋的店裡極不協調,「您、您找她?」  

  來人點頭,「是啊,她在嗎?」  

  「她還沒上班呢——」老闆娘忙著擦乾淨一把椅子,「您坐會兒,那孩子平常很少遲到,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

  「她還好嗎?」來人在椅上坐下,伸指彈去裙擺上的浮灰。  

  「挺好的。」老闆娘手忙腳亂地倒著茶,這個人的氣質和潔伊的感覺十分相似,她們應該是一國的。

  「不用倒了。」來人輕輕搖頭,「我坐一會兒就行——」  

  「嘩」地一聲,板門被人從外拉來,「老闆娘,我來了——」看清店裡的客人後,潔伊怔住了,「愛臣姐?」

  「潔伊,好久不見。」田愛臣站起來,「你好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潔伊戒備地望著她,「你在監視我?」  

  田愛臣抿唇微笑,「怎麼會呢?只是松柏堂有人不小心在這裡瞧見你罷了。」  

  「臣野哥——」不該問,不能問,但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忍耐,「他、他也來了嗎?」  

  「當然——」田愛臣停了一停,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兩抹紅暈,才緩緩續道,「沒有!他短時間內不會再回這裡。」  

  「亂講!」握著背包的手隱隱作痛,「臣野哥說過他會回來的,他只是回去開董事會,還有去看田爺爺。」

  臣野,他連自己的行蹤也要向她報告?田愛臣臉色微變,很快又恢復平靜,譏誚地說:「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回去還要相親?」  

  潔伊掉轉頭往廚房走,「愛臣姐,我要工作了。」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田愛臣瞇起眼,盯著她單薄的背影和挺直的脊背。  

  潔伊沈默,很久,才低聲說:「我當然記得。」  

  「你確定你能取代淩欺霜在他心裡的位置?」田愛臣搖頭,「不行的,余潔伊,你根本做不到。」

  「愛臣姐,你不用這樣說。」潔伊回過頭,淺淺一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取代她的位置,對我來說,只要每天能夠見到臣野哥,就很幸福了。」深深地吸了口氣,「真的,我就只要這樣。」  

  「你——」這丫頭,還不是普通的固執。  

  「愛臣姐,你還是回去吧。」潔伊平靜地說,「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  

  「要是余莫忘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田愛臣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就要透明一般,「他會怎麼想?」

  「不要告訴我二哥!」潔伊大急,「他知道會難過死的,你不要告訴他!」  

  「可以——」田愛臣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我可以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你馬上離開這裡,回家去。」田愛臣兩手環胸,語聲輕悠,「愛臣姐也不忍心看你這樣辛苦,還是回去吧,嗯?」

  「我不要!」潔伊退了一步,「我絕對不要回去!」  

  「那我現在就給余莫忘打電話——」田愛臣把玩著手機,「可以嗎?」  

  一陣莫名的昏眩湧上,潔伊急忙扶住門框,「你要告訴他,就去吧,不管怎樣,哪怕二哥親自到這裡來,我也絕對不會回去,不管怎樣辛苦,我都不回去!」她的聲音極低,卻極堅定。  

  「辛苦?你是說你嗎?」田愛臣冷笑,「怎麼會呢,等到臣野回來,他那麼軟心腸,一定會養著你的!像你這種人,一輩子只會依賴別人,辛苦?別說笑了!」  

  潔伊倚門而立,身體繃得筆直。  

  「除了給臣野找麻煩,你還會什麼?」田愛臣平靜地看著她,「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我不會給臣野哥找麻煩的。」潔伊眼眸清亮,「我寧願死掉,也不要給臣野哥找麻煩,我說到做到。」

  「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極大的麻煩!」  

  潔伊搖頭,不,不可能的,她這樣愛他,又怎麼會傷害他?  

  「你不信?」田愛臣說,「田家世世代代都是由兩個人分別領袖鈞天和松柏堂,只有我的弟弟臣野,是鈞天和松柏堂的共同的首領,他是獨一無二的。他這樣好,余潔伊,你覺得你哪一點配得上他?」  

  潔伊蒼白了臉。  

  「臣野是個重感情的孩子,旁人對他一分好,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還給人家。我知道臣野為什麼這樣照顧你,無非是因為你沒有幫著余潔雲說謊罷了!你意外嗎?不必意外,臣野就是這樣的人。余潔伊,你真的覺得,憑著你對他這一點點的恩惠,就可以對他予取予求,妨礙他前進的腳步嗎?」  

  「我沒有!」  

  「沒有?」田愛臣垂了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余家要兼併思奧沈家的事,你知道嗎?」  

  潔伊輕輕點頭。  

  「空中花園如果讓余家做成了,鈞天在地產界就會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動,余成海對臣野恨之入骨,一旦讓他搶得先機,你覺得鈞天會怎麼樣?坐視余家兼併沈家,簡直等於自殺!唇亡齒寒就是這麼簡單的事,臣野不會不懂。可是,就是因為你——」田愛臣目光鋒利,緊緊地盯著她,「臣野到現在還在猶豫!」  

  「也許,也許臣野哥他只是想再等等看——」  

  「還要等什麼?等著鈞天退出地產界,然後臣野再一次被爺爺以家法處置?」田愛臣看著她,「上一次是因為淩欺霜,這一次,又要因為你嗎?」  

  「愛臣姐!」  

  「潔伊——」她放柔了嗓音,「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也希望臣野過得好,是不是?」  

  她不知道愛臣姐想要做什麼,但是,這個話是沒有錯的——所以她點頭。  

  「既然這樣——」田愛臣用那深不可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那雙眼睛裡有審視,有揣摩,有拭探,還有一點點說不出的憐憫,「嫁給沈偉倫吧!」  

  潔伊的眼睛裡放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你對臣野有恩,只要你和沈偉倫結了婚,臣野為了報答你,自然會保護沈家,這對你來說也不是壞事,余家本來就跟你沒有血緣關係,余成海還間接逼死了你的親生父母——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得什麼是你該做的。」

  「嫁給沈偉倫?」潔伊終於醒悟,臉色比那紙還要白上幾分,「不,我不要……」  

  「一個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願以償呢?」田愛臣走到門邊,單手扶著門框,回頭道:「潔伊,我只有一個弟弟,我不能眼看著他毀了自己的一生,你也不希望吧!」  

  「而且——」她微微一笑,「我和爺爺已經為臣野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他這次回去,就是去相親的,我沒有騙你。」  

  田愛臣走了,潔伊再沒有更多的力氣支撐,脊背頂著門框,慢慢滑落……  

  「潔伊!」看傻了的老闆娘急忙搶上去,扶住她的胳膊,「你怎麼——孩子,你在發燒呢,天,你的臉色這樣糟糕——」  

  潔伊推開老闆娘,慢慢地站起來。  

  「孩子,你怎麼弄成這樣?」老闆娘摸摸她的頭,「熱得很呢。」  

  「沒關係。」潔伊一手扶著櫃檯,一手扶著昏沈的額,「我去洗碗。」邊說邊往廚房走。  

  「你——可以嗎?」老闆娘憐憫地望著她單薄卻又倔強的背影,「你還是早點回去,吃點藥,好好睡一覺。」

  回去?她已經無家可歸了——潔伊回過頭,微笑著說,「我已經吃過藥了,反正睡不著,做點事精神反倒好一些。」

  渾渾噩噩地忙了一整天,大約是看她臉色實在太差,好心的老闆娘早早地打了烊,臨走前還塞給她好幾張紙鈔,要她去買些感冒藥,潔伊知道她手頭也緊,本來不想要,卻拗不過,只好收了。  

  從店裡出來,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手裡有了錢,她應該去找一間便宜的房子,去買藥,順便弄些比較營養的東西,因為不舒服,已經有幾天沒有好好吃飯,這樣下去不行……好多事都等著她去做,可是腦子裡只是一片空白,身體軟綿綿的,就只想躺在哪個地方,一直睡到天荒地老,什麼都不想,不去想明天該怎麼辦,不去想愛臣姐說過的話,不去想……臣野哥……  

  「潔伊?」多麼熟悉的嗓音,熟悉得好像——她驀然回首,霎那間如受電擊,「臣……臣野哥?」

  「我正想著要去找你呢,竟然就遇上了!」田臣野搖下車窗,「已經不早了,怎麼還在外面遊蕩?」

  「我……我去超市……」潔伊揚起臉,努力綻放一個最美的微笑,「肚子有點餓了。」  

  「是嗎?」田臣野隔著窗子打量她,「你好像又瘦了些,怎麼沒有好好吃飯嗎?」  

  潔伊抿嘴微笑,「你都看到了,這個時候都要加宵夜的人,怎麼可能不好好吃飯?臣野哥,你不是要後天才能回來嗎?」「事情提前辦完了。」他揚一揚下巴,「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潔伊慌了。  

  「怎麼了?還不想回去?你越來越不聽話了——」他笑,伸手隔著車窗去捏她的臉,潔伊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讓了半步,讓他的手落了空。  

  田臣野皺眉。  

  她不敢看他,慌慌張張地上了車,卻不敢坐在他身邊,一個人縮在後座裡。  

  田臣野沈默地發動了車子。  

  「臣野哥,你這次回去,有沒有想我?」她猶豫很久,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沒有!」他哼了一聲,否認得極乾脆。  

  明明知道他不一定說的是真心話,情緒還是為此低落,悶悶地說:「你真過分,一定要說得這麼直白嗎?」

  「你呢?」他偏轉臉,看了她一眼,「你有沒有想我?」  

  「有啊——」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天天都想,有時候,想得——」心都痛了。耳邊忽然響起愛臣姐的聲音,「余潔伊,你配嗎」她怔怔地,閉了嘴。  

  「撒謊!」他望著後視鏡裡她倉惶的臉,冷笑,「你在撒謊。」  

  「我沒有!」她急切地擡頭。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他這樣說著,居然有些緊張,十九歲第一次主持董事會的時候,也不曾這樣緊張,「你要是真的想我,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你不想聽我的聲音嗎?」  

  想,做夢都想。潔伊失了神,喃喃地說:「我,忘了。」  

  「所以我說你撒謊。」他的聲音悶悶的,「你大概不知道,其實,這些天——」  

  他說了一半,忽然沈默。潔伊望著他堅毅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安寧,只覺得能像現在這樣說說話,真的很好,說些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嘴裡反射似的問:「其實什麼?」  

  這些天——我很想你,很想聽到你的聲音,他大概是被這個小丫頭吃定了,明明是她逃婚,是她對不起他,他竟然無法對她狠下心來,那天衝她發火,回去自己反而難過好幾天。他歎了口氣,「沒什麼,已經到了,你快回去吧。」

  四周的環境她很熟悉,幾天前她剛從這裡搬出來——威尼斯水岸——高級住宅區。  

  為什麼幸福的時光總是那麼輕易溜走?她無可奈何地下車。  

  「上去吧。」  

  「臣野哥,你先走。」她衝他笑笑,「我要看著你離開。」  

  他感到一點尷尬,又笑了,「早點睡。」  

  「嗯。」  

  他發動了車子,開出十幾米,又慢慢地倒回來,搖下車窗,「潔伊,我們明天見個面吧!」  

  「臣野哥——」  

  「有些事情,我想問你。」他挽著眉毛,很嚴肅的模樣,「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她還是個孩子,他大約該對她包容些,過去的事說清楚,就讓它過去吧。  

  她明白他想要問什麼,可是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好。」  

  「還有——」他似乎遲疑了下,又問,「你的手機,還在用嗎?」  

  手機?她有片刻失神,慌道,「當然,當然在用。」  

  他臉色微變。  

  「臣野哥,你——」她問,「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抿了抿唇,忍耐地說,「你早點休息。」  

  臣野哥,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潔伊依依不捨地望著絕塵而去的跑車,臣野哥……你走得太快……潔伊恐怕跟不上了……遇到你的時候,我曾經以為可以跟隨你……可是你的步伐太快,你是屬於風的……我只是那麼細小的一粒塵土……哪有一粒塵土可以與颶風永遠一起飛翔?  

  只有墜落……  

第6章(2)

  夏夜一天比一天悶熱,老闆娘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蒲扇,正在昏昏欲睡間,門上有人輕輕扣了兩下,停一停,又兩下——  

  「這麼晚了,誰在敲門?」老闆娘寡居多年,除了客人和幫工,根本不會有人上門,大聲說:「你找錯門了!」

  門外的人似乎遲疑了下,停了停,說,「老闆娘,是我——潔伊。」  

  「潔伊?」老闆娘倏地睜開眼睛,扔掉蒲扇趕著去開門,邊走邊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對不起。」潔伊雙手扶著門框,擡起臉來,滿懷歉意地說,「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  

  「孩子,你——」老闆娘上下打量著她,「你怎麼不回家?」  

  潔伊勉強笑笑,「對不起,我沒——」話未說完,身子向前一栽,撲倒在門檻上,發出沈重的悶響。

  「孩子?」老闆娘嚇了一跳,急忙把她抱起來,她滿臉潮紅,身體像火一般燙,呼吸粗重,老闆娘拍拍她的臉頰,「孩子,你醒醒——」  

  拼盡全力撐開沈重的眼皮,滾熱的手抓著老闆娘的衣領,「不,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告訴……臣……臣野哥……」身體漸漸沈重,想來是昏迷了。  

  「孩子?」老闆娘拚命搖晃著她,「你醒醒,醒醒——」懷裡的人卻始終悄無聲息。  

  「臣野?」手機那頭柔軟的女聲,是他的女秘書趙藹雲,「我聽說你回來了,怎麼樣,晚上有安排沒有?」

  「沒有。」他煩躁地抓抓頭髮,整晚情緒都相當低落。  

  「出來喝一杯?」趙藹雲輕笑,「我請客。」  

  「在哪裡?」也許,喝一杯會好些。  

  二十分鐘後,田臣野驅車來到「喀秋莎」,相當出名的酒吧,趙藹雲早已等在那裡,看到他進來,朝他招招手。

  「來多久了?」他走過去,在她對面落座。  

  趙藹雲招手叫來侍者,「再加一杯酒。」轉臉笑道,「好一會兒了。」  

  「很少看到單身女子來這種地方——」他左右看了看,「還是你本來有男伴?」  

  「怎麼可能?」她似笑非笑,握著杯子一飲而盡,「是你太落伍,現在這裡正是單身女郎和貴族男士們最常出沒的地方——」  

  侍者送了酒過來,他付了小費,肯定地說:「你喝醉了。」  

  「醉?」她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怎麼可能?」  

  他不欲與她爭執,喝了一口酒。  

  「臣野,我聽說——」趙藹雲已經醉眼迷離,「聽說你最近迷上了一個女孩子?」  

  「你聽誰說的?」他莞爾,「這種事早就不是新聞了吧?」  

  「不,這次不一樣——」她用力敲著桌子,高聲道,「這次不一樣!」引來一大群人注目。  

  「有什麼不一樣?」他開始後悔來這裡。  

  「是——是愛臣告訴我的——愛臣說你為了她,連田爺爺和鈞天都不顧了——」她的聲音漸漸模糊,隱隱帶著哭腔,「愛臣叫我勸你,我怎麼勸?臣野——你怎麼可以愛上別的女孩子?怎麼可以為了她,再一次去激怒田爺爺?怎麼可以——」「姐?」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襲上心頭,「她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她——」  

  「怎麼可以——」趙藹雲喃喃地說著,癱倒在沙發裡,一顆晶瑩的淚珠,慢慢地從眼角滑下。  

  「藹雲?」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臉,「我們回去吧。」  

  「她已經醉死了!」一名打扮時髦的女孩笑嘻嘻地走過來,朝他伸出一隻手,「我叫李莉,可以陪我喝一杯嗎?」

  田臣野冷淡地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會,俯身扶起趙藹雲。  

  「何必這麼酷嘛?」李莉不依不撓,「大家來這裡不都是喝酒嗎?陪我喝兩杯又怎樣?」  

  他擡眼,從齒縫裡吐出幾個字:「滾遠點!」  

  「你——」李莉變了臉,卻仍不甘心放走眼前的帥哥,從兜裡摸出錢夾,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了一眼,「你的賬我幫你付了,算是我請你喝杯酒——」  

  他怔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哪裡來的?」  

  李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哪裡來的?」他憤怒地吼她。  

  「什、什麼?」這個人是神經病!手腕的地方鑽心劇痛,李莉忍不住哀嚎,「你放開我!」  

  「錢夾,你這個錢夾,是哪裡來的?」  

  「當然是買的!」李莉拚命掙扎,卻無法挪動半點。  

  「撒謊!」他咬牙,「這個錢夾,把你賣了也買不起!」他冷酷地笑,手上慢慢加勁,「再不說老實話,我廢了你這隻手!」  

  「我、我說——」痛得眼狂流,李莉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實話:「是從別人、別人那裡拿的,那、那個人——她欠了我的錢——啊!」  

  「欠錢?」他困惑地皺眉,片刻後,終於恍然大悟,「我怎麼沒想到?那個傻丫頭!」右手一揮,李莉被他的力氣扔出老遠,摔在地上痛得直叫,他根本連看也不屑多看一眼,拔腳就走。  

  過了十二點,白天繁華的街道漸漸安靜下來,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只要不是醉鬼,都是行色匆匆,急著趕回家——

  這個死丫頭!左手重重地敲了下方向盤,滿臉怒色的田臣野吐出一口粗氣,都變成這樣了,竟然連半個字也不肯告訴他!  

  一個小時前——  

  「余小姐?」威尼斯水岸的房主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行色匆匆的他,「余小姐搬走好幾天了!」  

  「為什麼?」他氣急敗壞。  

  「缺錢唄!」房東理所當然地說,「這裡是高級公寓,房租需要預繳,她沒有錢,又沒有保證人,我當然讓她搬走!」  

  「你——」他憤怒地提起房東的領子,「你這樣迫不及待地把她趕出去?很好,我明天就讓你嘗嘗流落街頭的滋味!」  

  ……  

  丫頭!你在哪裡?他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撥那個電話,回答千篇一律的回復,「您撥的電話已停機。」一直以為她故意躲著他,所以換了號碼,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錢?因為她已經沒有錢支付手機費?  

  田臣野,你竟然如此粗心!他懊悔地捶著方向盤,心急如焚,束手無策。  

  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水,很快接了滿盆,老闆娘歎了口氣,才端著塑膠盆走進院裡,沿著木製樓梯爬上閣樓,這裡雖然狹小,但已經是這間小店唯一的房間了,另外一間太潮濕,那孩子不能睡。  

  然而閣樓實在太窄,除了一張床和兩隻小板凳,別無長物,老闆娘只好把水盆放在地板上,又擰了條濕毛巾,走到床邊把那孩子額上已經溫熱的毛巾取下來,換上新的。店裡沒有冰箱,所以沒有冰塊,只能這樣。  

  老闆娘挨著床沿坐下,心疼地看著潔伊瘦得可憐的臉頰,滾湯沸熱地燒了一整夜,幾次難受地醒過來,都只對她說了同樣的話:「我沒事,不用去醫院。」她心裡明白,那孩子是體貼她的經濟狀況——店裡的收入只夠維持日常開銷,去醫院?她也實在沒有辦法。  

  「孩子,孩子——」老闆娘搖搖她的身子,「醒醒,把藥吃了再睡——」  

  潔伊迷迷糊糊地張開眼,老闆娘見狀大喜,急忙扶著她起來,把藥喂到她嘴邊,「來,吃藥。」  

  她卻沒有清醒,蒼白的嘴唇只是發抖,似乎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老闆娘只好把藥片塞進她嘴裡,苦澀的藥片滑進咽喉,她皺眉,身子一顫,又吐出來,沈重地倒在床上,閉著眼睛只是喘。  

  病成這樣,再不吃藥,可怎麼行?情急之下,老闆娘索性捏著她的下頜,強行餵她吃了藥,又灌了幾口水,她似乎想掙扎,卻沒有力氣,只由著老闆娘灌了藥,伏在床上一動不動。  

  老闆娘這才鬆了口氣,把她額上的毛巾換下來,用冷水重新浸一遍——  

  正忙著,身後忽然聽到「咕咚」一聲響,接著聽「哇」地一聲,老闆娘急忙回頭,一眼就看到潔伊伏在床沿上,不僅剛剛餵下的藥吐了出來,連不久前餵她吃的半碗稀飯,也一併吐了出來,身體瑟瑟地只是發抖。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老闆娘把她抱起來,摸了摸,熱度非但半點沒退,人也完全陷入昏迷,怎樣喊也沒反應,迷迷糊糊地說著胡話——  

  「對……對不起……」她閉著眼睛,「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對不起……」  

  老闆娘擦擦眼睛,「傻孩子,我又沒有怪你。」  

  「我……沒事……」她又說,「……不用……去醫院……老闆娘……我沒事……」  

  老闆娘搖頭歎氣,把濕毛巾覆在她的額上。  

  「……什麼……時候回來……」她在枕上輾轉反側,「……臣野哥……我……好想……」  

  她這樣不安穩,老闆娘只好用手把毛巾固定在她額上,孩子,你快醒醒吧!  

  「……不要……回家……我……」她難過得撕扯著胸口的衣裳,好像那裡有什麼強烈的束縛,「……不要……嫁人……」  

  「孩子?孩子?」老闆娘急得沒法,雙手合什,「菩薩保佑,這孩子這樣年輕,心腸又這樣好,萬一有個好歹,可讓人心裡怎麼過意得去——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一顆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滾下來,「……臣野哥……我……好……」又一顆眼淚滾下來,「……媽……媽……」  

  「菩薩保佑啊——」  

  「……不要……」越來越多的眼淚湧出來,「……留下潔伊……一個人……媽媽……」  

  這孩子——會死嗎?老闆娘心裡怕到極點,連看也不敢看她。  

  正沒辦法,樓下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老闆娘沒好氣地叫:「今天盤點,不開業!沒看到門關著嗎?」

  「開門!」那人把門敲得山響,「快點開門!」  

  「老娘今天不做生意!你聾——」  

  「潔伊!潔伊你在裡面嗎?」那人高聲叫道,「潔伊,你快開開門!」  

  是這孩子的朋友?老闆娘大喜,急急忙忙地跑下閣樓,拉開破舊的板門,「你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生著一張太漂亮的臉。  

  來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急促的呼吸:「請問,余潔伊——她在這裡嗎?」  

  「你是誰?」老闆娘冷靜了些,潔伊那孩子似乎有難言之隱,可不能讓她被不懷好意的人帶走。  

  「我是田臣野——」他不安地往裡張望,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潔伊,她在這裡嗎?」  

  「你就是那個臣野哥?」  

  「她在這裡?」田臣野大喜,握住她的肩,「快,讓我見見她!」  

  「她在閣樓上,你來得太好了!」老闆娘忍不住就要掉眼淚,「那孩子正病得厲害,你快去看看她吧。」

  他不及多問,拔腳往樓上衝。  

  老闆娘到水台邊,胡亂洗了把臉,正要上樓,就看到田臣野緊緊地抱著潔伊往下走,邊走邊小聲安撫著懷裡的人:「……嗯……我在這裡……我帶你去醫院……沒事了……沒事了……」  

  老闆娘驚奇發現,輾轉反側了一整夜,也說了一整夜胡話的潔伊,靠在他的懷裡,安靜地睡著了,燒得火紅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個柔和的微笑,彷彿她不是昏迷,而是置身於某個美妙的夢境之中。  

  「多謝你照顧她。」田臣野走到老闆娘面前,深深地鞠了個躬,「改日再登門拜訪。」  

  「不、不必——」老闆娘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再不耽擱,抱著潔伊往外走,老闆娘急急地追出去,看到門外泊著一輛漂亮的銀色跑車,不知是什麼牌子,想來價值不凡。  

  他把潔伊放在後座上,讓她躺平,又小心翼翼地蓋好毯子,怔怔地凝視她半晌,才回到駕駛座,一陣馬達聲後,他們就去遠了——  

  那個叫臣野的男孩子,他很喜歡潔伊呢!老闆娘放了心,終於鬆了口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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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28:18

第7章(1)

  「愛臣小姐——」青松走到她身邊,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冰敷一下比較好。」  

  田愛臣接過裹著冰塊的毛巾,卻沒有敷,怔怔地想了半天,又放下,「青松,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做錯?」青松愕然,「不,愛臣小姐的決定沒有錯。」  

  「你真的這樣想?」田愛臣擡起頭,望著忠心耿耿的下屬,「不是因為我是田愛臣?」  

  青松垂下眼皮,「沒有分別,在青松心裡,愛臣小姐的決斷永遠不會錯。」  

  「你呀——」田愛臣失笑,復又歎氣,「只可惜,臣野他不會這樣想。」  

  「臣野少爺以後就會明白——」青松沈穩地說,「愛臣小姐是為了他好,而且,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應該這樣任性,向愛臣小姐動手!」  

  「是啊——」田愛臣長長地歎了口氣,把冰毛巾敷上熱辣辣的臉頰,又痛得皺眉,「算了,他是孩子脾氣,又一時衝動,你們就不要追究了。」  

  「不行!」青松斬釘截鐵地說,「誰也不能動手打愛臣小姐,就算臣野少爺也不能!」  

  「衝冠一怒為紅顏——」田愛臣慢慢地站起來,「他打了我還是小事,我也體諒他急著想要找到那丫頭的心情,可是——」她蹙起眉,怔了半晌,又說,「那丫頭生在哪家不好,偏要生在余成海那隻老狐狸家裡,萬一余成海利用臣野對那丫頭的感情——」  

  「愛臣小姐不方便的話——」青松平靜地說,「就讓青松為愛臣小姐解難。」  

  田愛臣緩緩搖頭,「不行!」  

  「不到萬不得已,不走那一步——」田愛臣慢慢地垂下眼皮,「那個女孩子我見過,她是真心地愛著臣野,我只希望她能在余家和臣野之間做出明智的選擇,如果她做得到,我會祝福他們。」  

  修長堅毅的身影,默然凝立——  

  「少爺!」下女小菊走到他背後,「杜醫生來了。」  

  「在哪裡?」他轉過頭,「快請他進來。」  

  「是!」小菊答應著去了。  

  田臣野站在山坡上,遠遠看到有人沿著小徑慢慢地走過來。  

  「田少爺!」杜醫生也看到他,笑道,「你在這裡等我,倒叫我怎麼當得起?」  

  他微微一笑,等杜醫生走過來,與他肩並肩地往屋裡走,「怎麼當不起?前天多虧了你,我心裡感激,都不知道該怎樣謝你。」  

  「那些都是舉手之勞,我份內該做的。」杜醫生不禁感慨,「也難怪田少爺這樣說,前天的事情的確凶險,差點就回天乏力了。」  

  他歎了口氣,遠處陽光耀眼,山青草碧,「她還是沒有醒。」  

  「沒有那麼快。再等等,她現在只是太虛弱——」杜醫生瞇起眼睛,「昨天晚上,沒有再發燒了吧?」

  田臣野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昨天晚上很好,一直很安穩,好像只是睡著了。」前些天一到晚上就高燒不退,看著那樣瘦弱的她在昏迷中徒勞地掙扎著,他的心都要碎了。  

  「您應該這樣想——她本來就只是睡著了。」杜醫生微微一笑。  

  田臣野推開西側的臥房,「請。」  

  杜醫生除去鞋子,換了軟底拖鞋,才往裡走。這裡他已經來過很多次,每次都忍不住驚歎:房間並不算大,但一整面玻璃牆把窗外的青岡山變成了最好的裝飾,柔和的陽光,一望無際的綠草地,零星的野花……視野延伸到無限。

  潔伊安靜地睡著,呼吸勻淨,恍若誤墜紅塵的精靈。  

  田臣野帶著杜醫生走到床邊,凝視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捨不得移開目光。  

  杜醫生俯下身,拿出聽診器,閉著眼睛聽了半天,又翻起她的眼皮看了看,慢慢站起來。  

  「怎麼樣?」  

  「不用擔心,她恢復得非常好,用不了多久就會醒。」杜醫生微笑著回答,「看來以後我不用每天都來了。」

  田臣野眉峰微蹙,「那怎麼行?」  

  「您只管放心,有事給我打電話。」杜醫生一邊收拾工具,一邊說。  

  田臣野輕輕點頭。  

  「論理,我不該問。」杜醫生走到門口,想想,又轉過身,「可是,這位小姐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跡象,田少爺,她不是府上的女眷嗎?」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望著昏迷不醒的潔伊,神情黯淡,「不是。」  

  「那就難怪了——」杜醫生歎了口氣,這種病例,他見得多了。窮,雖只是一個字,然而其間的苦楚,只有身在其間,才能明白。  

  送走杜醫生回來,潔伊仍然睡著,田臣野在床邊坐下,伸出一隻手,柔和地撫過她溫熱的臉頰,「傻孩子,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  

  沈睡中的她臉上的神情漸漸柔和,像是做了個好夢。  

  「快快醒來吧,不要讓我等太久,」不要再傷害自己,等你醒來,所有的一切,我都依著你,我會讓你如願以償。

  蒼白無力的手指,細微地顫動了下。  

  潔伊醒來的時候,眼前搖晃著細碎的陽光,她瞇起眼,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立在窗前,像是已經陷入了沈思,一徑地出神。  

  「臣野哥?」她試探地開口,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微弱。  

  那人聞聲回頭,陽光照亮了他的背影,卻黯淡了他的面容,他幾步走到床前,潔伊有些恍惚,又叫了一遍:「臣野哥?」  

  他停了一停,像是受到什麼打擊似的,隔了很久,才勉強開口,「是我。」聲音晦澀乾枯。  

  「二哥?」潔伊這才看清他的面貌。  

  余莫忘在床沿上坐下,陽光映著他的臉,那樣清瘦蒼白的,潔伊吃了一驚,「二哥,出了什麼事?」他的二哥,本是那樣一個健康的青年。她一邊說著,一邊掙扎著要坐起來。  

  余莫忘按住她,低聲道,「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好好躺著吧。」  

  「這是哪裡?」潔伊看了看四周。  

  「青岡山。」余莫忘簡單地說,「這裡是田家的別墅。」  

  「臣野哥?」潔伊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他在哪裡?」  

  余莫忘望著她像是忽然被點亮的雙眸,心下黯然,明白有些東西,他已經永遠地錯過了。  

  「怎麼了?」潔伊被他的沈默嚇到,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不吉祥的念頭,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居然坐了起來,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出了什麼事?」  

  余莫忘拉下她的胳膊,把那蒼白細瘦的手指握在掌心裡,「什麼事都沒有,除了你——」他一邊說,一邊撫著她的臉頰,「才一年不到,你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潔伊還來不及回答,門上「喀」地一聲輕響,田臣野推門進來,額上還有細細的汗珠,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他一擡頭,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下巴也慢慢繃緊,抿了抿唇,卻忍耐著沒有說話。  

  「臣野,你回來了!」余莫忘忽然故作輕鬆地笑起來,「我們剛剛說到你。」  

  「是——嗎?」他拖長了聲調說話,神態極冷峭,聲音裡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傷痛,「我大約來得不是時候,你們——」他看了潔伊一眼,才道,「——你們兄妹說話,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向後退一步,門「砰」的一聲關上。

  「臣野哥!」潔伊如夢初醒,甩開余莫忘的手,掀被下床,就要追過去,但她昏睡了這麼久,身上哪裡有力氣,腳下一軟便撲倒在地,好在地板上鋪著上好的長毛地毯,並不疼痛,余莫忘急忙扶她起來,歎道:「你著什麼急呢?」

  「臣野哥他——」他好像生氣了。  

  「潔伊,我們回家吧。」  

  潔伊驀地擡頭,像是聽到什麼極好笑的事,譏諷地笑笑,重複一遍:「回家?」  

  「你不要這樣笑——」余莫忘心中難過,不知道她這一年經歷過些什麼,這樣世故的神情,在過去的潔伊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  

  「我也不想這樣笑。」潔伊平靜地回答,「只是,二哥,你覺得我還能回到那個家嗎?不,應該說,那裡從來就不是我的家。」  

  「我不是讓你回那裡。」余莫忘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握著她的手,「我已經畢業,這次回來,是專門來接你的,我在英國找到了房子,潔伊,你跟我一起,去英國吧。」  

  潔伊偏轉臉看他,臉上露出不信任的神氣。  

  余莫忘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爸爸、潔雲、潔玉、潔雨,還有莫失,我們把他們都忘了吧,到了英國,我們的親人就只有彼此,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這樣好不好?」  

  潔伊安靜地看著他,隔了很久,才低低地問:「空中花園呢?」二哥,你捨得嗎?  

  一抹強烈的痛楚劃過眼眸,余莫忘握著她的手驟然收緊,痛得她幾乎叫出來,她忍耐地抿緊唇,臉上仍然是笑容,「二哥,你沒有辦法捨棄的。」  

  「我可以!」余莫忘突兀地叫出來,不知是驚是怒,「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要緊的人,沒有了你,其他的,對我能有什麼意義?」  

  「即使你可以——」潔伊越發平靜,這一年她或許過得很失敗,但是總有些道理,已經明白了,「我已經不行了。」

  余莫忘一時間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頂,昏沈沈的不知身在何處,只能拚命咬緊牙關,「你什麼意思?」

  潔伊用力推開他,把自己已經青腫的手抽出來,苦笑著說:「你是余家的二公子,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至於我,從來不曾屬於你那個家,過去沒有,以後也不會。」余成海,甚至逼死了她的親生父母,是笑話吧,她十七年的歲月,都用在討好殺父仇人上了。  

  「你——」余莫忘感到一種冰冷的恐懼,接到田臣野的電話,來這裡的路上,那種一波接一波的不安竟然是真的,他一直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潔伊對他的傾慕——永遠不會變的,竟然在一夜之間碎成片片,他卻不知該怎樣挽回,望著潔伊厭倦的臉,他絕望地叫了一聲:「可是我愛你!」  

  潔伊像是吃了一驚,懨懨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歎了口氣,「一年前,如果我能聽到你這樣說,也許我會很高興。」  

  余莫忘僵硬地望著她淡白的唇,那種驚恐越來越深,像一個空洞,一點一點地把他吸進去。  

  「現在不行了,二哥,我對余家絕望的時候,對你也絕望了。」  

  「我不相信!」余莫忘跳起來,怒道,「田臣野!是不是他?」  

  潔伊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譏諷,「我果然沒有錯,你從來就沒有瞭解過我。」

  「什麼?」余莫忘看著這個明明熟悉了這麼多年,此時卻如此陌生的面孔,感到無所適從。  

  「我想結婚了。」潔伊安靜地望著他,認真地說。  

  余莫忘捏緊拳,咬牙問:「是誰?」  

  潔伊走過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她喝得很慢,慢得好像在品味人生的百味,一點一點嚥下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放下杯子,清晰地說出一個名字:「沈偉倫。」  

  田臣野靠牆壁上,一直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下來,卻沒有感到半分輕鬆,迅速湧上的竟然是撲天蓋地的疲憊。是的,疲憊,他,田臣野,竟然也有累了的時候?  

  大約沒有人會想到,他竟然無法忍耐探知余莫忘和那丫頭之間關係的渴望,幹起了站壁角偷聽的事來,他微微苦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深深的厭棄。  

  原來是沈偉倫,他想起那個年輕的世家子弟,無法相信地搖頭,那樣妖嬈的面貌,輕浮的舉止……如果沒有沈爺爺,沈偉倫算什麼?為什麼不是他?他哪一點比不上他?哪一點?為什麼不是他?余莫忘,沈偉倫……都有可能,為什麼就不能是他?為什麼?  

  指關節傳來一波接一波的劇痛,他茫然地擡起手,看到鮮紅的血慢慢湧出來,竟然和牆壁打架,田臣野,你瘋了嗎?這麼幼稚的行為,是你嗎?  

  那種深深的厭棄又湧上來,只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他這樣想著,轉身出門,等他走到門外,才發現天色已經黯淡下來,盛夏的青岡山,天氣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剎那間烏雲密佈,烈烈的風捲起他的襯衫下擺,一種說不出的痛快包裹了他,莫名地想著:這樣猛烈的風,能把那個無用的田臣野帶走吧,可以吧!這陣風過去,那個熟悉的、自信的、無所不能的田臣野,會回來吧,會吧!  

  一道雪亮的閃電直劈下來,聽說閃電的時候,有些事情會錯位,所以剛才是幻覺吧,余莫忘於是又問了一遍,「是誰?」  

  潔伊看著余莫忘蒼白得像鬼的臉,心知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卻深知自己絕對不能慌亂,一慌亂,剛才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於是把那個原本陌生的名字又說了一遍,「沈偉倫。」  

  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潔伊眼中的一絲絲不確定,余莫忘靈光一閃,咬牙問:「為什麼是他?」

  「愛情吧。」潔伊厭倦地回答,「一個人會結婚,除了愛情,還會為什麼?」  

  「可能性很多。」聽說站在懸崖邊上的人會清晰地看到過去未來和人心,余莫忘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人,於是笑起來,「傻妹妹,你以為可以瞞得過我嗎?」  

  滾過的雷聲讓他的話有了千鈞的份量,潔伊感到恐懼。  

  「是為了誰?」余莫忘坐下來,極致的慌亂表現出來的竟然是極致的平靜,「如果是一年前,我相信你是為了討好爸爸,現在呢?是為了田臣野對不對?」  

  潔伊蒼白了臉。  

  「你嫁給沈偉倫以後,第一件事大約就是跟余家脫離關係,然後慫恿沈偉倫跟余家對抗到底吧!」余莫忘笑得冰冷,「這正好也是田臣野想要的,不是嗎?」  

  遠遠的雷聲轟鳴,猛烈的風把青岡山襲捲得搖擺不定。  

第7章(2)

  「在空中花園的事上,田臣野一直舉棋不定,聽說是為了你?」余莫忘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沒有用,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所以你想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讓他下定決心?潔伊,你真是傻呢!」  

  「不是那麼回事。」潔伊迅速否認,卻不明白自己的急切反而給了余莫忘印證的依據,他搖頭歎息,又說了一遍,「潔伊,你真是傻呢!為什麼不直接嫁給田臣野?他願意娶你吧!」  

  「我配不上他。」潔伊避無可避,反覆說著謊話讓她累到極點,沒有辦法再堅持,「我配不上他,不管是出身,還是智慧,我沒有一點配得上他,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心愛的人。」他並不愛她,她卻仗著對他微不足道的幫助,處處妨礙他,愛臣姐說的不錯,余潔伊,你該停止了!  

  「如果不是他,是誰都無所謂吧……」余莫忘燃起一線悲涼的期望,「為什麼不能是我?為什麼是沈偉倫?」

  潔伊望著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聽到某種笑話似的神氣。  

  「因為我是余家的人?」余莫忘悲憤莫名,「沈偉倫大約還不知道你是誰吧,他會娶你?」平生第一次,他這樣譏諷自己視若珍寶的妹妹。  

  「他願不願意不要緊,我也不是真的想嫁給他——」潔伊並不在意他的譏諷,反而笑了笑,很安靜地說,「臣野哥知道我願意就行了。」  

  聽他這樣說,余莫忘像是被什麼擊中一般,把十指插進濃密的烏髮裡,深深地垂下頭去,像只鬥敗了的公雞。

  青岡山上,下起了傾盆大雨,天像漏了一角似的,失控的雨水滾滾而下,打得玻璃噼啪作響。  

  雨一直下到深夜才停。  

  田臣野推開門,屋裡一片寂靜,連燈都是熄的,田家規矩極嚴,下人們不能在主人安歇之前睡覺,今天的情況實在反常。他卻沒有發作的氣力,滿心滿身滿眼都是疲憊,只想找個地方躺下來,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隨手按亮了燈,卻一眼瞧見那蜷在沙發深處的小小身影,他本不想理會她,雙腳卻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走過去。大病初癒的她臉色極蒼白,長長的眼睫像兩柄小小的扇子,在眼下映出一圈淡淡的青影,輕輕地顫抖著,可憐可愛的模樣,偏又穿著白色的無袖連衣裙,瘦得連肩胛都突出來……  

  田臣野歎了口氣,剛想叫她,她卻醒了,眼睛眨了眨,放出喜悅的光來,還來不及說話,又看到他身上淋漓的水,那喜悅迅速變成擔憂,「臣野哥,你淋雨了?」  

  他原有滿肚子的話要問,見到她這樣瘦弱的模樣,又忍了忍,只是說:「沒有帶傘。」  

  潔伊微感詫異,他沒有開車?「你等一等,我去廚房給你煮碗薑湯來。」說著就往廚房跑。  

  「你等等!」他喊住她。  

  潔伊于是站住。  

  「你真的想——嫁給沈偉倫?」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艱難。

  潔伊吃了一驚,臣野哥聽到了她和二哥的談話?  

  「不用說了!我要休息,別來煩我!」他厭倦地擺一擺手,轉身上樓,潔伊只聽到沈重的腳步聲,在樓上停下,接著門關了,再接著,一切歸於沈寂。  

  不是看不到他的厭惡,只是,看到了心會發疼,如果當作沒有看見,會不會好過一點?  

  第二天潔伊起得很早,在廚房裡煮了早餐,她會煮的東西其實很少,所以只煎了兩個蛋,熱了牛奶,還有幾片土司,拿到餐桌上,剛剛放好,田臣野已經走進來,低著頭扣著襯衫鈕子,邊走邊吩咐身後的管家王生:「……你安排一下,就是今天晚上……」一擡頭看到潔伊,怔住,黑森森的眼睛裡閃著某種不知名的光芒,潔伊忐忑地望著他,他調轉目光,看到了餐桌上擺著的東西,潔伊臉上微紅,卻極認真地望著他,不是不期待的。  

  他朝後勾了勾手,王生急忙上前,「少爺有什麼吩咐?」  

  「去跟廚娘說——」他神情冷峻,說出來的話卻比他的神情還要冰冷三分,「她被解雇了!」  

  「少爺,這——」王生吃了一驚。  

  潔伊登時臉色蒼白。  

  「松柏堂什麼時候養過光吃閒飯不做事的人?」田臣野扣好最後一顆鈕子,轉身就走。  

  「臣野哥!」潔伊搶上一步,攔在他面前。  

  「有什麼事嗎?」田臣野臉上平靜無波,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我求廚娘大嬸給我一個機會的。」潔伊很快地說,「請你不要解雇她,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他譏諷地吊高嘴角,「是仗著什麼?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以為。」潔伊黯了眸色,低聲說,「要說光吃閒飯不做事的人,絕對不是廚娘大嬸,是我……」

  田臣野的下巴倏地繃緊,嘴唇動了動,卻極忍耐地止住了,只是憤怒地瞪著她,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好,說得好!」轉身往外走,王生急急地追過去,「少爺,您還沒有吃早餐,我馬上讓他們——」  

  他腳下不停,高聲吩咐:「今天我回來的時候,要是還沒有換廚子,我就把你換了!」  

  潔伊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硬如化石。  

  王生賠著笑,「余小姐,以後,請你不要再做這些事了,我很為難的——」少爺明明很在乎這個女孩子,得罪不得呵。  

  潔伊勉強牽出一個微笑,「王管家,對不起。」  

  「沒什麼,沒什麼——」王生滿臉是笑,「少爺這今天心情不好,你多包涵一點吧。」  

  潔伊不再說話,慢慢地把桌上的早餐收進早餐櫃。  

  田臣野坐在首位,眉毛壓得低低的,嘴唇壓出一個向下的弧線,整個人於是透出一股沈重的壓迫感。

  久久,他終於擡起頭,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像是風吹倒了麥子,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

  他把剛才拿到手的資料夾扔在桌上,嗓音冰寒,「我原來以為你們只是方案爛而已,沒想到選的人也是一樣爛,雖然這種搭配恰到好處,但是容我提醒各位——」他放肆地蹺起二郎腿,神態越發倨傲,「鈞天的錢不是用來製造垃圾的!」

  終於散了會,人們陸續離開,他沈重地吐出一口氣,癱倒在皮製沙發上,趙藹雲走過來,審視地望著他,「你今天怎麼了?」  

  他不說話,用手壓住火熱的額,心浮氣躁是經營者大忌,是啊,他今天是怎麼了?  

  「如果有誤會,要早點解釋清楚,否則——」趙藹雲溫和地笑著,「有句話很土,卻很實用——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放下手臂,想起潔伊在廚房裡僵硬的笑臉和瘦弱的肩膀……他烏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縷驚慌,跳起來就往外走,邊走邊說:「藹雲,改天請你吃飯!」  

  「我等著。」趙藹雲仍然笑著,那笑容卻慢慢變得苦澀。  

  一路疾馳,回到青岡山,已經是下午三點,管家王生看他回來,吃了一驚,笑嘻嘻地迎上去,「少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他腳不停步,一直往裡走,王生以為他還在生氣,便慇勤地報告,「廚娘我已經打發走了,從松柏堂另外挑了個廚子來,愛臣小姐聽說您今晚要請沈少爺吃飯,非常高興,還送了一包印度帶來的香料——」  

  田臣野終於停下,疑惑地望著他,「你說什麼?哪個沈少爺?我要請他吃飯?」  

  「思奧沈家的大少爺,沈偉倫——」王生訥訥地說,「今天早上您吩咐的,您還說要余——」要余小姐陪著。看著他越來越陰沈的臉,終於沒敢說完。  

  他恍然大悟,心情卻好不起來:今天早上,他大概有些瘋了。說的話做的事全都莫名其妙,那個丫頭,看上去溫順,卻極驕傲的,該不會氣跑了吧?  

  一想到這裡,更不敢耽擱,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在她的房門前停下,聽了聽,沒有聲音,便敲了敲,沒有人應門,他慌了,門沒鎖,一擰就開了,裡面卻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  

  她走了!這個冰冷的念頭撞進他的意識,他忽然就失了氣力,軟軟地跌坐在地,脊背靠在牆上,一陣一陣發著冷。

  不知過了多久,門上「喀」的一聲響,有人進來,他卻連擡頭看一眼的氣力也沒有,一直到一雙雪白的皮鞋和雪白的薄綿裙擺出現在視線裡,耳邊聽到一個驚詫的聲音,「臣野哥,你怎麼了?」  

  他驀地擡頭,眼前一對晶瑩的眸子映出他滿臉的倦意,極擔憂地望著他,「你——」你沒有走?他沒有說完,喉嚨裡像是塞滿了破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潔伊把手裡的花瓶放在床頭的桌子上,走到他面前蹲下,疑惑地問,「臣野哥,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出神地望著眼前這張明淨而擔憂的秀麗臉龐,潔伊,你仍然會擔心我嗎?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想要嫁給沈偉倫,我究竟哪裡比不過他?  

  「臣野哥——」潔伊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生了病,伸出一隻手,剛想摸他的額,樓梯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慌忙站起來,看著管家王生跑進來,「少爺,余小姐,沈少爺已經到了。」  

  潔伊看看王生,又看看田臣野,「沈少爺?」  

  田臣野勉強抓回了一些理智,慢慢地站起來,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請了沈偉倫來吃晚飯,你也來吧。」

  沈偉倫?  

  他站在門口等她,見她遲疑,挑一挑眉,「怎麼了?你不是想跟他結婚嗎?這樣的機會不懂得珍惜?」

  潔伊咬緊下唇。  

  「想嫁進沈家,目前來看,只有我能幫你。」他譏諷地彎起嘴角,「跟著來吧。」  

  潔伊垂了頭,事到臨頭,竟然還是怕了。  

  客廳裡,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拘謹地坐在沙發上,見田臣野下來,急忙站起來,「田少爺,你好。」

  田臣野將手一讓,「請坐。」  

  「能夠得到府上的邀請,非常榮幸。」沈偉倫一路揣摩田臣野為什麼請他吃飯,想來想去不得要領,此時見他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心裡不免忐忑。  

  潔伊望著沈偉倫,下樓的時候她又一次做了心理建設,但想和做畢竟是兩回事,真要跟眼前這個人結婚,她大約會不顧一切地逃走——余潔伊,你真是沒用!  

  田臣野看了潔伊一眼,見她出神地望著沈偉倫,心裡傷痛,臉上卻淡淡的,「只是家常便飯,沒有什麼。」

  早就聽說鈞天田家的人喜怒無常,他越這樣說,沈偉倫便越緊張,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潔伊同情地看著他,想起自己剛見到臣野哥的時候,也是這樣怕得要命,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喝杯茶吧!」  

  「謝、謝謝!」沈偉倫點頭致謝,這位小姐雖然面生,但是她既然住在這裡,必然是田家的貴賓,當然要想辦法討好,笑了笑,「這位小姐是——」  

  「我姓余。」  

  「啊,余小姐——」恭維的話早就說得順口,「余小姐是哪裡人?真是漂亮!」  

  「我——」  

  田臣野忽然站起來,大步往餐廳走,沈偉倫急忙跟上去,潔伊也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吃飯的時候,田臣野一直陰著臉,沈偉倫惴惴不安如履薄冰,潔伊也是滿腹心事,一頓飯吃得甚是沈悶。

  吃完飯,潔伊幫著廚娘準備水果和咖啡,沈偉倫一個人對著田臣野,當然更加緊張,不停地用紙巾擦著額上的汗。田臣野瞇著眼睛打量他半晌,實在不能相信這個拘謹、膽小、軟弱的男人就是潔伊的心上人,他甚至連余潔伊是誰都不認識!他這樣想著,竟然生出一種荒謬的肯定:他在嫉妒!田臣野,就是這個拘謹、膽小、軟弱的男人,讓你嫉妒得發狂!

  「田、田少爺——」沈偉倫終於鼓足勇氣,抖著聲音問,「上次我跟您提過的事,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潔伊端著咖啡進來,放在桌上,田臣野端起來喝了一口,微微皺眉,潔伊忙道:「要不要加一些糖?」廚娘說他只喝清咖啡,所以她沒有放糖,大概還是太苦了。  

  他搖頭,把那苦澀的液體嚥下,說來也奇怪,喝了二十多年的咖啡,今天才覺出它的苦味來。  

  沈偉倫端著咖啡,卻不喝,眼巴巴地望著他,見他放下杯子,平淡地說:「我答應了。」  

  「真的?」沈偉倫大喜,手一抖,滾熱的咖啡灑出來,潑在手上,他卻渾不在意,「謝謝你,謝謝田少爺!」

  潔伊拿了一塊白毛巾,遞給他,「擦一擦吧。」  

  沈偉倫仍是一叠連聲地道謝,不知道今晚走了什麼運,田少爺竟然會這樣爽快地答應,這下子沈家終於有救了!臉上無法控制地露出笑來,完全不注意潔伊說了些什麼。  

  潔伊搖頭,只好用毛巾擦去他手上的咖啡,見他手上通紅一片,又從工具櫃裡拿了急救箱出來,田臣野冷冷地看著她的動作,把杯子重重地頓在桌子上,站起來。  

  「田少爺?」沈偉倫急忙站起來。  

  「明天早上十點,你帶著股權轉讓書,到鈞天來。」田臣野淡淡地說,「先說好,三成,我一分也不會少的!」

  「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沈偉倫興奮不已,「田少爺肯幫忙,沈家已經很感激了,謝謝您!」

  「你們聊,我先走一步。」他微微頷首,走出餐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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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6 11:29:32

第8章(1)

  他睡得極不踏實,昏昏沈沈地只是做著夢,許多人的臉在他的眼前晃動,他甚至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在做夢,還是仍然醒著……這樣低質量的睡眠,早上醒來的時候精神當然極差,穿衣服下樓的時候,覺得有點熱,大概生病了,打開急救箱找藥,身後一個聲音問他:「你在找什麼?」  

  他猛地回頭,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臉上盛滿了清晨柔和的陽光,溫和地笑著——她竟然在笑!他那麼不快樂的時候,她竟然笑得如此開心!  

  他「碰」的一聲關上急救箱的蓋子,惡聲惡氣地說:「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潔伊吃了一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沈偉倫不是已經走了嗎?」某種瘋狂的執念牽引著他,看著她笑容迅速消逝的臉,他竟然有一種病態的快感,他不好過,她也不應該過得快活,一起痛苦吧,潔伊!「你不是應該跟著你的心上人嗎?怎麼還賴在這裡?」  

  潔伊臉色慢慢蒼白,只能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沈默激怒了他,「滾!」他忍無可忍地吼她,一夜積累的嫉妒洶湧噴發,他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衝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質問她:為什麼不是他?那個沈偉倫有什麼好,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他?  

  潔伊愕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憤怒,沈家的事明明解決了,愛臣姐打電話來,說田爺爺非常高興,這對田家是好事,為什麼他這樣憤怒?  

  他深深地吸著氣,胸膛急促地起伏,過了很久,忽然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摔門而去。  

  潔伊想了很久,仍然不能明白,於是撥了一個電話。  

  田臣野走出大門,感到眼前一陣一陣發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開車,叫了司機張伯過來,送他去鈞天。不能不去上班,很多事等著他處理:沈家的股權轉讓,還有一個談判,日本人很難纏的……他模糊地想著。  

  「……少爺……少爺……」有人搖晃著他的肩膀,他睜開眼睛,是張伯,歎了口氣,幾分無奈,「到了?」

  張伯神情嚴肅,「少爺,您在發燒呢,我先送您去醫院吧。」  

  他搖頭,「不用了。」下了車,鈞天本部大樓在陽光下堂皇耀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走進去。  

  九點鐘,堆積成山的公文,都是急事,沒有一件可以耽擱……十點鐘,沈家有求於他,股權轉讓當然很順利……十點半,日本人到了,無休無止的談判,該死的小日本,不懷好意的笑……松柏堂忽然派了人過來,運到非洲的一批貨被當地反政府武裝截走,該死……回到會議室,小日本還是在笑,不懷好意……  

  終於送走了日本人,趙藹雲鬆了口氣,「總算解決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她這樣一說,他才想起,早飯似乎沒有吃,再想一想,昨天晚上也沒有吃什麼東西,昨天中午,昨天早上……不記得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他需要吃點東西,於是點一點頭,「我們走——」  

  一個「走」字還沒說完,會議室的燈忽然刺眼起來,周圍的東西左右搖晃,地震了嗎?耳聽一聲沈重的悶響,接著是趙藹雲的驚呼,「臣野,你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了。」余莫忘握緊杯子,大熱天,像怕冷似的,「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你那是說什麼話?」潔伊安安靜靜地笑著,「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二哥呵。」  

  「有什麼好事發生?」余莫忘望著她,「好久沒見你這樣笑了。」  

  「臣野哥決定幫助沈家。」她剛說完,又訥訥地閉嘴,「對不起。」這對余家來說,大約不是什麼好事。

  「沒有什麼,公平競爭吧,看看誰的手段更高明。」余莫忘無所謂地說,又看了她一眼,「你找我來,該不會是為了說這個吧!」  

  潔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田臣野對你不好?」余莫忘審視地望著她,搖頭,「他最近大概高興不起來!」  

  「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有說呢!  

  自己喜歡的女人要嫁給別的男人,他怎麼高興得起來?余莫忘這樣想著,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潔伊,你太不瞭解田臣野。」  

  「什麼?」潔伊皺眉。  

  「你以為,田臣野為什麼處處關照你?」余莫忘問她。  

  「那是因為——」潔伊苦惱地喝了一口果汁,「那天在藏書室的時候,我沒有幫著潔雲撒謊——」

  「這是誰告訴你的?」余莫忘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牽腸掛肚,甚至願意為了她對情敵伸出援手,她竟然以為是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恩小惠?  

  「愛——」潔伊剛說了一個字,又急忙忍住。  

  「田愛臣,是不是她?」余莫忘冷笑,「她領袖松柏堂多年,你以為她跟你一樣善良無害?竟然去相信她的話,你傻了麼?」「愛臣姐為什麼要騙我?」潔伊不解。  

  余莫忘露出譏誚的神氣,「你願意自己的弟弟愛上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嗎?」  

  「別有用心的女人?誰?」潔伊越發糊塗。  

  「你!」余莫忘忍無可忍地敲她的頭。  

  「我沒有!」潔伊斷然否認,「再說,臣野哥他——」他也沒有愛上我。  

  「你沒有,爸爸有沒有?」余莫忘搖頭歎息,「爸爸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擴張自己的勢力,田愛臣是多麼精明的人,爸爸的這點打算哪裡瞞得了她?」說到這裡,腦中靈光一閃,「這樣說來,嫁給沈偉倫的主意,也是田愛臣教你的?」他雖是問句,卻是極肯定的口氣。  

  潔伊咬著吸管喝果汁,那杯子都見底了,也不知道她還在吸些什麼,余莫忘招手叫來侍者,「再拿一杯橙汁來。」

  潔伊終於放開那根可憐的吸管。  

  侍者拿了新的橙汁來,余莫忘把杯子放在她面前,「你跟田臣野說你要嫁給沈偉倫?」  

  潔伊搖頭,又點頭,「臣野哥好像已經知道了,他昨天請沈偉倫來吃飯,還說,要幫助沈家……」

  「所以他今天對你發脾氣?」  

  潔伊點頭,秀氣的眉苦惱地鎖著,「我不知道,他今天一見到我就吼我,還叫我滾……」眼圈慢慢紅了,「我不是不想走,只是一想到要離開他,我就沒有辦法呼吸,二哥,我……」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余莫忘忽然有點同情田臣野,愛上這樣一個傻丫頭會很辛苦的,這個恐怕只是個開始……唇邊忍不住勾出一個微笑。

  「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笑得出來?」潔伊揉著眼睛,憤憤地說。  

  也不能不佩服這丫頭,居然有本事把這麼簡單的事弄得這麼複雜,這大約也是一種本事吧!他笑得越發開心,連肩膀都抖動起來。  

  潔伊更加生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看她的樣子,只怕真的要哭出來了,余莫忘終於忍住笑,嚴肅地問:「你想要嫁給沈偉倫嗎?」  

  「怎麼可能?」昨天之前,她連沈偉倫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喜歡田臣野嗎?」余莫忘又問。  

  她遲疑了下,終於點頭,極堅定的。  

  「這不就結了?」余莫忘「啪」地打了個響指,「你去告訴田臣野,你不要嫁給沈偉倫,你愛他,就是這麼簡單。」

  潔伊想了很久,唇角彎出一個固執的弧度,「不行。」  

  余莫忘幾乎想要撬開她的榆木腦袋,看看裡面裝著些什麼,「那又是為什麼?」  

  「我喜歡臣野哥沒錯,可是臣野哥愛的人不是我——」她這樣說著,卻並不悲傷,「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他,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不用說,又是田愛臣幹的好事!余莫忘惱怒起來,這個女人,就這樣把他余莫忘的妹妹玩弄於掌股之上?

  「臣野哥愛的人,是淩欺霜。」這個名字說得很艱難,「她為臣野哥殉情,臣野哥又怎麼會喜歡上旁的女人?」她還記得那女子絕色的美貌。  

  「這件事我不知道。」余莫忘把杯子挪到一邊,嚴肅地望著她,「但是,潔伊,就因為淩欺霜為他而死,田臣野就該為她一輩子不愛任何人?」他搖頭,「你這樣的想法未免太殘酷!」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潔伊驚叫,站起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余莫忘冷峭地望著她,「只是你不敢相信,田臣野會忘掉淩欺霜,余潔伊,你沒有自信勝過淩欺霜,還說什麼愛他?其實——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  

  某種尖銳的痛楚劃過她的心,潔伊衝動地抓起杯子,幾乎要把那杯水潑上他的臉,卻在最後一刻忍住了,「啪」的一聲把杯子頓在桌上,扭身就走。  

  余莫忘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他知道從今天起,自己最珍愛的妹妹,潔伊,一定會幸福……

  說起這件事,還有一個人值得玩味——田愛臣,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她用她自己的方法,像一隻老母雞似的,張開翅膀保護著心愛的弟弟。潔伊若是過不了淩欺霜這一關,就沒有辦法給田臣野幸福;若是不能徹底擺脫余家帶給她的牽絆,就會給田臣野帶來危險;若是不答應嫁給沈偉倫,就沒有為田臣野犧牲的勇氣……田愛臣,你的要求,真是高呢!

  真是個囂張的女人……他饒有興味地想……不過,如果反過來想,也不見得是壞事,田愛臣又不是閒得無聊,她既然肯在潔伊身上下這麼多的功夫,說明她願意給潔伊機會……  

  就因為淩欺霜為他而死,田臣野就該為她一輩子不愛任何人?  

  余潔伊,你沒有自信勝過淩欺霜,還說什麼愛他?其實——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  

  ……  

  一直以來那樣執著的,愛著臣野哥的心情,只是個膽小鬼而已?用著自己的方法愛著他,對臣野哥來說,就只是把他禁錮在回憶之中的枷鎖?  

  不!不是的!潔伊拚命搖頭,卻甩不去腦中的那份肯定,為什麼她會這樣生氣?生氣是因為二哥看透了她,不是這樣嗎?她用力想、拚命想,然後沮喪地發現,這些都是真的……  

  商店的櫥窗裡清晰地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一雙驚慌的眼睛與她面面相覷,像是在質問她:余潔伊,你真的要嫁給沈偉倫嗎?你可以做得到嗎?  

  玻璃裡的人倉皇搖頭,不,你做不到!你之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可以,那是因為愛臣姐說這樣是最好的,余潔伊,你相信田愛臣勝過你自己呢,甚至……也勝過相信臣野哥……  

  為什麼那樣相信愛臣姐?害怕吧,害怕堅持的結果是傷害,害怕太愛的結果是被辜負,所以選擇了一條不需要承擔責任,不需要堅持,不需要思考的路去走……所以從余家出走,因為不願意承擔兩個家族的鬥爭;所以在生活困頓的時候選擇放棄,因為堅持比放棄更辛苦;所以想要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因為明知道沈偉倫不愛她,不會被辜負,不會有人受傷……

  這樣的你,傷害了多少人呢?  

  ……  

  「這不是潔伊嗎?」一個驚喜的聲音。  

  她回過頭,笑了,「海城哥?」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海城看到她,止不住的怒氣,「這段時間你到哪裡去了?學校也不來,也不跟我們聯繫,你——」  

  「對不起。」她真的是個很不負責的人呢。  

  海城「唉」的歎了一聲,又笑起來,「看到你沒事就好了,其實前幾天看到有人來幫你辦轉學手續,就知道你已經回家了,你呀,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怎麼能在英傑這種學校讀書?」  

  「轉學?」潔伊皺眉。是誰?  

  「聽說是鈞天的人,鈞天你不會不知道吧!」見她點頭,海城才接著說下去,「說你下個學期要到英國讀書,嘖嘖,英國唉,說不定能做撒切爾夫人的校友呢!」  

  英國?你為什麼不去英國?記憶中,有個人好像這樣問過她,他以為她愛著莫忘呢,真是傻……  

  「喂,要去英國也不必這麼高興吧?」海城不滿地叫起來,「笑得臉都開花了!」  

  潔伊拉著他的胳膊,笑瞇瞇的,「海城哥,陪我去一個地方吧。」既然明白了,還有很多事需要去做,那些都是她的責任。  

  「什麼地方?」海城莫名其妙,卻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拐了十七八個彎,鑽進一條不起眼的胡同,停在一間不起眼的小飯店前面,抗議,「你要請我吃飯,也找一家好一點的店吧!」  

  飯店沒有開業,虛掩著門,潔伊便叫:「老闆娘,你在不在?」  

  過一會兒,有人從裡面出來,邊開門邊不耐煩地回應:「今天不開業,沒看到門上寫著嗎?」  

  潔伊抿著嘴不做聲,一直到老闆娘胖胖的團臉從門縫裡伸出來,才笑起來,「是我,潔伊。」  

  「你、你這死孩子——」老闆娘又驚又喜,衝過來擰了她一把,「一走就沒消息,至少也該給我電話,讓我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一轉眼看到海城,板著臉問,「他是誰?」  

  「我的同學。」潔伊笑著回答,走進去左右張望,「今天怎麼不開業?」  

  「要搬遷啦,我打算去水晶街開店——你這丫頭,不要見異思遷啊,人家對你那麼好,你要是腳踩兩條船,我第一個不答應——」  

  「什麼?」潔伊滿臉疑惑,「你要去水晶街開店?」水晶街是著名的商業步行街,店面貴得離譜。

  「還不是托你的福,他說要謝謝我,所以送一間店面給我——」老闆娘笑得合不攏嘴,還不忘教訓她,「這個男人是誰啊,你以後不要再跟他出來!」  

  海城不滿地抗議,「為什麼不能跟我出來?」  

  老闆娘上下打量他一番,囂張地說:「你比人家差遠了!」  

  「等等——」潔伊忽然感到哪裡不對,「老闆娘,你說的是誰?誰送了你一間店面?」莫忘是她的哥哥,老闆娘為什麼說這種話?  

  「姓田的那個孩子啊!除了他還有誰知道你在我這裡住過?」老闆娘為她遲鈍翻了個白眼,「那天晚上你病得都快死了,淩晨四點鐘的時候他到我這裡,把你抱走了——」  

  「臣野哥?」眼前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是臣野哥,把我接走的?」她一睜開眼就見到余莫忘,所以從來沒有懷疑,一直以為救她的人,是二哥,因為不方便回家,所以讓她借住在青岡山田宅……原來是臣野哥……  

  她忽然跑起來,雙腿像是有了自己的知覺似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海城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在她身後,「對不起,海城哥,下次,我再請你吃飯吧……」  

第8章(2)

  「燒到三十九度半。」  

  「竟然從早上堅持到現在,難怪臉色那麼差……」  

  「讓他好好休息。」  

  田臣野醒來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旁邊說話,聲音很低,他睜開眼睛,兩個人就圍過來。  

  「生病了為什麼不休息?」田愛臣惱怒地看著他,「你現在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照顧——」

  趙藹雲看他額上一層虛汗,心疼地說:「愛臣姐,臣野還在發燒呢。」  

  田愛臣深吸一口氣,仍然忍不住,「我聽青岡山的人說,前天晚上你跑出去淋了雨回來?你——」

  「姐——」他頭痛地說,因為發燒,聲音軟綿綿的像是懇求。  

  田愛臣從小就心疼這個弟弟,見他這樣有氣無力的,再多的氣也只好忍下去,「你休息幾天,公司的事我和藹雲會處理。」  

  「我要回家。」他抹一抹額上的汗,坐起來,這一動更多的汗流出來,身上一陣一陣的只是發冷。

  「你生病了。」田愛臣只說了四個字,那種壓迫的力量讓趙藹雲打了個寒顫。  

  他卻並不害怕,「我要回家,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莫名地透出一種軟弱和懇求的味道來。  

  田愛臣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松柏堂的車就在下面,我陪你回去。」  

  「姐——」因為生病,他的犀利早已藏了起來,拖長的聲音明明就是在撒嬌。  

  田愛臣「哧」的一聲笑出來,「沒出息的東西,你想見她,我把她找來不就行了?」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他又說了一遍,越來越多的汗流下來,頭更暈了,趙藹雲急忙把毯子裹在他身上。

  田愛臣不忍心再為難他,打開門,「你能走吧?」  

  「又沒有殘廢。」他笑了笑,推開趙藹雲。  

  田臣野躺在後座上,身上蓋著毯子,那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手機沒有人接,不在家裡,去哪裡了,行李還在,會回來吧,沒有意外發生吧……他這樣想著,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一陣陣的冷慢慢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熱……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冰冷的手按在他的額上,他睜開眼睛,田愛臣嚴肅地看著他。  

  他坐起來,「到了?」  

  田愛臣打開車門,司機扶著他下車,管家王生早帶著下人們等在門口。  

  「少爺病了——」田愛臣簡單地吩咐,「去請杜醫生過來。」  

  馬上有人去打電話,田臣野推開司機,自己往屋裡走,趙藹雲跟在後面。王生正要跟上去,田愛臣喊住他:「余潔伊呢?」「早上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王生一向畏懼大小姐,聲音都是抖的。  

  「等她回來,讓她到松柏堂來見我。」田愛臣說完,回身上車,黑色的轎車緩緩駛下青岡山。  

  田臣野一個人上樓,在她的房門口停了一停,卻沒有敲門,擰開門把,黑著燈,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她不在裡面,歎了一口氣,又把門合上,身上一陣軟弱,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臣野!」遠遠跟在後面的趙藹雲幾步過來,扶住他的胳膊,「杜醫生很快就來,你先躺一會兒吧。」

  生病的人很容易順從,他點頭,趙藹雲扶他回房,在那張柔軟的床上躺下的時候,那種說不出的軟弱徹底籠罩了他,他發現有些東西不能放棄,如果失去了,他大約會一直這樣軟弱下去,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  

  趙藹雲用紙巾擦去他額上連綿不斷的虛汗,勸他:「你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他軟軟地說,他其實很累,疲倦到了極點,但就是沒有辦法睡去,或者說,不想睡,不想閉上眼睛。

  趙藹雲從來沒有見到田臣野這樣軟弱的模樣,心裡緩緩升起的,除了憐惜,還有說不出的淒涼,「她會回來的。」她這樣說。  

  他翻過身去,背對著她。  

  杜醫生推門進來,趙藹雲於是退出去。下樓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急匆匆地往樓上跑,雪白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她的臉紅通通的,像是跑了很遠的路,熱汗淋漓的模樣。  

  趙藹雲於是停下來,仔細地打量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她,這個女孩子有一雙澄澈的眼睛,溫順的眉眼,皎潔的臉上透出一種不染塵俗的稚氣和熱情……趙藹雲發現自己明白了。  

  女孩停下來,疑惑地望著她,「你是——」  

  「我是臣野的秘書,」趙藹雲微微一笑,「我叫趙藹雲。」  

  「哦。」女孩心不在焉地答應,眼睛望著那個虛掩的房門。  

  趙藹雲側身讓開,「他在等你。」  

  雪白的皮鞋踩著厚厚的地毯,無聲無息地往那個虛掩的門而去,那扇門一直是為了她,虛掩著,只要她輕輕一推,就能走進去——趙藹雲歎了口氣,她沒有鑰匙,即使有,他也已經從裡面把門鎖上了。  

  潔伊進去的時候,田臣野安靜地躺著,杜醫生正在他掛點滴,纖細的針頭滴出幾滴藥水,輕輕一刺,就陷入他的皮肉裡。她吃了一驚,腳下不穩,撞得那門「嘩」的一聲響。  

  田臣野看見她,那雙眼睛像是被什麼點燃一般,閃動著夜星一樣燦爛的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各種複雜的情緒交溶在一起,就那樣望著她。  

  「余小姐。」杜醫生溫和地笑笑,「你來得正好,田少爺睡不著,你陪他說說話。」  

  田臣野聽他這樣說,很快把臉轉到一旁,卻沒有反對。  

  「哦,好。」潔伊小聲答應,看著杜醫生收拾好藥箱,往外面走,她於是送出去,杜醫生一直走到門外,才說,「我就在樓下客房,點滴完了叫我。」  

  她點頭答應,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客房門口,腳步沈重地往回走,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終於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田臣野一直望著房門口,見她進來,卻冷淡地別過臉去,沒有掛點滴的左手拉開床頭的抽屜,在找著什麼。

  「我幫你。」潔伊急忙跑過去,專注地望著他,「你要什麼?」  

  他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煙。」  

  潔伊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什麼?」  

  他不再理她,終於找到煙盒,抖出一根來咬在嘴裡,卻沒有火機,不得不向她求助,「幫我打個火,好嗎?」

  潔伊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就連他要她滾的時候,她都沒有生氣,但是現在,他掛著點滴說要抽煙的時候,她氣壞了,不假思索地搶走他的煙盒,抓過他嘴裡咬著的礙眼的煙,扔在地毯上,還順便跺了一腳,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那麼尖銳刺耳的聲音,「你不要命了!」  

  田臣野明顯嚇了一跳,卻很快恢復鎮定,靠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看她猶在顫抖的手,一個字也不說。

  「你瘋了!」潔伊握緊拳頭,還想說什麼,看到他面無人色的臉頰,和額上薄薄的一層虛汗,一腔憤怒化作一潭冰水,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無力,蹲在地上,把臉埋在手掌裡,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屋子裡一點聲音也沒有,似乎連呼吸都已經暫停了,只有她斷斷續續的哭聲,連綿不斷,無止無盡似的。

  「你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  

  潔伊停止哭泣,沒有擡頭,也沒有動。  

  「或者,我過去。」他又說。  

  潔伊擡起頭,跟他對望了一眼,他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點一點頭,果然去拔那針頭,她立刻屈服,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不要。」  

  他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她就在床沿上坐下,低下頭去。  

  「你到哪裡去了?」他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她苦惱地皺眉,在門口遇到王生,告訴她他生病發燒,還在公司裡昏倒,從那時起腦子裡就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他忽然這樣問,她哪裡想得起來,「我沒帶手機,到哪裡去了……讓我想一想。」  

  田臣野又好氣又好笑,看她想得那麼辛苦,某種衝動無法遏止,手臂一伸把她勾進懷裡,汗濕的額埋入她的頸窩,軟綿綿地說:「我還以為你走了。」  

  他擁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卻不想掙扎,柔順地說:「你明知道我沒有地方去。」  

  他的身體忽然僵硬,把她推開一些,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對不起。」  

  「唔?」潔伊跟不上他的節奏,「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薄薄的紅暈浮上他的臉頰,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害羞,「那天早上,我只是很生氣,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廚娘還要你做早餐,我不是故意說那樣的話。」  

  「那個——」她早就忘了,嘴上卻不領情,「那你還把人家解雇了?廚娘大嬸肯定恨死我了。」  

  「我沒有解雇她,我讓她去了松柏堂。」他有些乏力,所以軟軟地靠在她肩上,「你做的早餐後來我也吃了。」他歎一口氣,「你的手藝,還需要改進。」  

  什麼嘛?潔伊很想推他,卻沒有動。覺得這樣安靜地靠在一起異常溫馨,所以不想動。  

  「不要嫁給他。」隔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他這樣說。  

  「誰?」今天她的反應似乎很遲鈍。  

  「沈偉倫。」他悶悶地說,「那傢夥又輕浮,又沒用,除了一張臉長得漂亮,有什麼好?」  

  他原來真的——在吃醋?潔伊安靜地笑著,笑得眉眼彎彎,他卻沒有看到,仍然在那邊絮絮地問:「我哪裡比不上他,你要嫁,還不如嫁給我——」  

  「好。」  

  「至少我比他有錢,而且——什麼?」他推開她,眼睛裡夜星般晶瑩的神采閃爍不定,「你再說一次?」

  「好。」潔伊抿嘴微笑,又說了一遍,「好。」  

  他的眼睛裡浮現出一層迷惘的薄霧,過一會兒,那薄霧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的神氣,「你從來沒打算嫁給他,是不是?」他的下巴慢慢繃緊,眉頭也皺起來,「你要我幫他,直接說不就行了,幹嗎拐彎抹角的?誰給你出的主意,姐姐?」為什麼她身邊的人都這樣聰明,只有她是笨蛋嗎?潔伊忽然感到洩氣,垂頭喪氣地坐那裡。  

  田臣野重重地倒在床上,一條手臂壓在額上,也遮住了眼睛。  

  「臣野哥?」潔伊害怕起來,他該不會因為她太笨,想要反悔了吧,「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我……」

  「算了!」他悶悶地說,愛情真的會讓人的智商降低,怎麼沒想到呢?那麼多不合理的事情發生,他竟然只知道在那裡嫉妒吃醋。姐,這一次,你太過分了……  

  「臣野哥,你不要生氣。」潔伊小聲說著,眼圈都紅了。  

  他放下手臂,朝她眨了眨眼,「算了,你雖然真的很笨,不過,我能接受就好。」  

  「臣野哥——」  

  潔伊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他握著她的手,拉進被裡,聲音低得像在歎氣:「我累了,有什麼話,等我醒了再說吧。」  

尾聲

  潔伊認真地打扮了一整天,終於鼓足勇氣,上了車。  

  杜醫生過來拿體溫計,見田臣野伏在欄杆上,認真地望著樓下穿著草綠色連衣裙的少女,一直看著她上車,才笑道,「人已經走了。」  

  田臣野把體溫計抽出來,遞給他,「姐姐找那個笨蛋還想做什麼?」  

  「愛臣小姐埋下的地雷,總得她自己來拆除才行。」杜醫生仔細地看了體溫,「已經沒事了,昨天晚上她照顧得不錯。」  

  「本來就沒有什麼事。」他淡淡地說,那個笨蛋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盯了那個液體瓶子一個整晚上,趕都趕不走,真是笨。  

  「潔伊小姐很用心的。」杜醫生笑起來,「跟她爸爸不一樣。」  

  他從鼻子裡哼了聲,「本來就不是親生的。」轉念又問,「沈偉倫走了沒有?」  

  「能去加拿大發展,又有那麼好的項目,他為什麼不去?」杜醫生聳肩,「聽到消息的時候,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沒用的傢夥。」田臣野雖然這樣說,卻明顯鬆了口氣。說來好笑,這個倒黴的傢夥竟然是這件事裡最大的受益者,偏他自己還一無所知,這幾天大概忙著燒高香,感謝祖上積德吧。  

  「還有一件事。」杜醫生猶豫了下,還是決定說出來,「淩小姐打電話來,問起您的近況。」  

  「叫她以後不要再打來。」  

  「我會告訴她。」  

  「愛臣姐。」潔伊低著頭,鼓足勇氣不顧一切地說,「對不起,我知道我沒有信守承諾,但是我是真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是真的愛著臣野哥,我沒有別的本事,但是我向你發誓,一定不會因為我,讓臣野哥陷入危險,請你——」  

  「老實說,我沒想到。」田愛臣輕輕轉動著紅酒杯子,看著那醇厚的液體在杯子裡輕輕蕩漾,「你能做到這個地步。」  

  「什麼?」愛臣姐的反應大大超乎她能理解的範圍。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弟弟受到傷害。」  

  田愛臣放下杯子,潔伊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溫和的神氣,那種感覺,像是已經承認了她是田家的一分子,她的眼睛裡放出歡喜的光,「愛臣姐,你已經——」  

  「這個送給你。」田愛臣捋下手腕上的一隻鐲子,碧玉製成,雖然質地清澈,卻能明顯看出陳舊來,上面隱約還有裂痕,田家豪富,要什麼好玉沒有?她卻對這個陳舊的鐲子極為珍愛,「這是我們過世的母親留給我的,她說我是姐姐,要多多照顧弟弟,所以我過去對你不太友善,但是你要相信,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出於保護臣野的心,不要怪我。」

  潔伊慌張地搖頭,「沒有,我沒有怪你,我——」  

  「總之現在我把它交給你。」田愛臣把那鐲子籠在她的手腕上,溫柔地說,「以後,臣野就交給你照顧,希望你——」她那對寶光烏黑的眸子深深地望著她,潔伊從來不敢直視她,此時才發現愛臣姐姐竟然這樣漂亮,「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潔伊輕輕地撫著那只鐲子,擡起頭的時候眼睛裡面全是執著的堅持,「我會努力的。」  

  田愛臣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子,草綠色的裙子,細瘦的肩膀,不出眾,也不聰明,卻願意為了臣野,付出她的所有。家庭也好,初戀也好,婚姻也好,為了臣野,她都可以放棄……田愛臣,你還不如她呢……她這樣想著,忽然有些癡了。

  「……愛臣姐?」  

  「啊,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田愛臣終於收回思緒,微笑著說,「是一個故事,要不要聽?」

  「唔?」潔伊不太明白,卻知道愛臣姐不是會說廢話的人,她要講的故事,一定跟臣野哥有關。  

  「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他生在一個極富貴的家庭,不僅如此,他還擁有一張非常俊俏的臉,也格外聰明,家裡的人都寵著他……」  

  潔伊笑起來,早就知道,臣野哥從小就很厲害。  

  「他十五歲的時候,他的姐姐二十歲,那一年他們失去了最愛的父母,那是他一生裡面最悲傷的事,他的姐姐在母親的病床前發誓,不會讓他再受到這樣的傷害,因為他是一個心地柔軟的孩子,心裡受到傷害,比別人更難恢復。」

  潔伊望著愛臣,心裡僅存的那一點點怨懟也消散無蹤。  

  「但是這樣的事畢竟還是發生了。那一年他十八歲,剛成年,在自己家的公司裡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人,他很快就愛上了她,那個時候他相信純真的愛情,所以一心一意要和她白頭到老,為了那個女人,他拒絕了很多世家千金的示好,不顧那個女人比他年長,出身貧寒,經歷過許多……不好的事,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愛上了她。」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女人接近他是別有用心,她知道他是鈞天的繼承人,她接近他,全是為了改變她不幸的人生。」  

  「後來呢?」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沒有他那麼執著,當然不願意輕易得罪松柏堂——」田愛臣笑得冰冷,「我去找她,她很坦白地告訴我,只要有錢,她就可以放過他,她竟然拿他的真心來跟我交換!」  

  「交換?」  

  「我給了她一筆錢,對外宣佈她已經死了,然後給了她新的身份,徹底拋棄她不光彩的過往,送她去歐洲,讓她去過夢想的生活。」田愛臣搖頭歎息,「真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誰能改變她的命運,更知道怎樣才是對她最好的,只是,太聰明了,可惜了臣野的一片真心——」  

  「臣野哥,他知道嗎?」這樣的真相,太殘忍。  

  「我沒有告訴過他。」手機響了,田愛臣拿出來看了看,卻不急著接,「但是我相信他知道真相,因為之後的幾年裡,他一直很消沈,也胡鬧過很長時間,一直到遇見你。」  

  「我不會的。」潔伊小聲保證。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已經試探你很久了,你不會怪我吧!」田愛臣說完,終於接聽那個執著的電話,「嗯,我知道,很快就回來,她?還在,你等等……」把電話遞給潔伊,「是臣野。」  

  潔伊一接過電話就是他不高興的聲音,「笨蛋,什麼事那麼久說不清楚?」他罵她笨蛋上癮了,誰叫她真的不聰明呢,潔伊認命地想,她不說話,那邊更加生氣,「快回來,聽到沒有?」  

  「馬上就回來。」她老老實實地答應。  

  「去吧。」田愛臣柔和地笑著,「別怪他,他是擔心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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