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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愛一個人,你是否能愛他的靈魂,
回答是請往左,回答否請往右;
愛一個人,你是相信自己的感覺,
還是似是而非的事實,
選「感覺」請往左,選「事實」請往右——
在愛情迷宮裡轉了一圈,
清瀲發現自己仍是站在原地,
人世間有太多的他他她,或是她她他,
對一個地府的小鬼差而言,
這也許構不成一個選擇,
但這也意味著她必須用心去做這道題,
也許,要用上幾千年……
楔子
小實習生第一天去上班。
踏進那傳說中的房間,她很有禮貌地深深鞠躬,「各位前輩好,我是本屆的實習生,今天第一次來上班,希望前輩們多多指教!」
「……」
沒人理她,維持九十度彎腰姿勢的小實習生偷偷擡起眼皮,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
「啊!死枉死城,線路竟然斷了,叫我怎麼把今天的九個冤死鬼上傳!」暴力女一拳砸上鍵盤。
「喂,十八層地獄嗎?前天你們是不是收到一個叫朱大富的被槍斃的特大貪汙犯?是這樣的,我們總管今天又查出了一筆贓款,對,人間雖然沒有定這筆款的罪,但照規矩得再給他加煎油鍋的刑罰,你一會把執行書傳真過來吧。」纖纖玉指纏玩著電話線,貌似淑女的姐姐吐出的話叫人不寒而慄。
「讓開讓開!」旁邊衝出一個人將小實習生撞開,手上半人高的文件幾乎將他的臉部都遮住了,等他將文件收入櫃子直起腰,小實習生的眼睛都直了——
牛……牛頭,而且還是穿西裝打領帶的牛頭馬面……
是的,整個大房間忙亂得就像是截稿前期的編輯室,或是廣告公司之類的辦公室,前提是你必須忽略他們的談話內容、不見天日的昏暗光線、幾台電腦顯示器輻射出來的詭異綠光,還有比普通電線要粗的透明線路……裡面流動的慘白液體是什麼就無須多問了,小實習生剛剛不小心瞥見一個還保有面目的吊死鬼……好可怕,把吊死鬼放在這麼細的管子裡傳送,原本就伸長的舌頭又被拉長了幾倍,這……還能看嗎?
「啊啊啊!」慘絕人寰的尖叫在小實習生身後響起,嚇了她老大一跳,不小心就「跳」到了天花板上。她連忙「飄」下來,偷眼看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糗態,嗚,人家本來就是沒什麼重量的魂體嘛。
發出慘叫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挑染成茶色的馬尾,肥大的衣服使她看起來就像那些在街上跳舞的個性女孩。可她現在形象大失,眼鏡已掛到了鼻尖下,一指神功對著漆黑一片的電腦屏幕顫抖了半晌,她哭喪著臉宣佈:「同志們,我死機了……」
辦公室裡驀地一片狼哭鬼嚎,頂著鳥窩頭的小組長發狂地翻著生死簿,「馬爾代夫大海嘯、十七起飛機失事、還有那些人肉炸彈……清瀲,你怎麼能在這時死機呢,這下我們這些人要加班到何時!」
「我去叫維修人員。」清瀲沮喪地站起來,突然發現到呆站一旁的小實習生。
「你是今天來的實習生吧?」
「啊?嗯。」被當作隱形人許久的小實習生受寵若驚地小雞啄米。
「你好,我叫清瀲,剛從實習生轉正,是這裡資歷最淺的。你剛來可能不適應,不久就會習慣了。」清瀲很有經驗地衝她一笑,眼睛彎彎瞇起,可愛得就像在太陽底下曬肚皮的貓咪。
小實習生幾乎要感激涕零了,「清瀲姐,我幫你去找維修人員吧?」
「啊?」清瀲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笑容裡突然多了幾分狡黠的味道,「不用了,你還是先熟悉環境吧,很快小組長會給你安排任務的。」
她走出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已經相當熟悉的工作場所,皺皺鼻子小聲嘀咕:「真沒品位。」
被她評價「沒品位」的正是那幢現代化的辦公大樓,灰白的樓身高聳入……呃,沒有雲,只有鬼霧,但卻毫無一絲窗明門淨的感覺。沒辦法,從各樓層黝黑的落地窗內透出的詭異光芒實在無法與這個詞沾一邊。再往下,大樓入口上掛著一個鍍金牌匾,上書「閻王殿」,若看得仔細些,旁邊還有一個小了幾號的標註:B棟。
沒錯沒錯,請不要懷疑你的視力,這裡確實是閻王殿B棟,具體位置大概是在地底下××丈,但在人間即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它。大樓裡有業務部、銷售部、執行部等等部門,主要做的是鬼魂進出口生意,產品自然是古往今來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人妖精怪的魂靈。
時代在進步,地府也與時俱進地跟隨著人間現代化,引進了電腦、電話、傳真機等現代設備,但功用絕對是人世無法想像的。為此閻王還特地提了發明它們的原班人馬的鬼魂上來,請他們為新功能重新設計。而這些鬼魂在投胎後都忘了這碼事,其中也不乏認為地府比人間更能讓他們大展拳腳的魂靈留了下來,成為維修研發部的工作人員。
本文講的就是閻王殿B棟的一個小卒子的故事,女主角清瀲正在摸魚中……
第1章(1)
「唉!」奈何橋上,清瀲托腮望著橋上緩緩移動的鬼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正在給鬼魂勺發湯水的孟婆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清瀲丫頭,你怎麼又來了,最近你們那邊不是很忙嗎?」
「忙又怎樣?我的電腦爆了,現在什麼事都幹不了,維修部的人正在修呢。」清瀲無精打采地答。
「又壞了?你那個什麼腦怎麼總壞呀。」滿臉皺紋的孟婆根本搞不懂什麼是電腦,手上忙著,嘴裡還不忘安慰清瀲,「不過那也無妨,上次不是很快就修好了嗎?你何必唉聲歎氣呢。」
「我不是哀怨這個,他們修得越慢我越高興,這樣我就可以多摸一會魚了。孟婆你們這裡真好,地方又開闊工作又清閒,就連魂靈都很有品位。哪像我們那又亂又忙,電線裡面被拉長的鬼魂真叫人不忍目睹。」剛剛晃悠來時看到熟悉的古色古香的牌樓,她簡直懷念得要哭,就連那門匾上不倫不類的「閻王殿A棟」幾個字也因為是用蒼勁的篆體刻的而顯得高雅非常。進來後,再看一看這古樸的奈何橋,聞一聞黃泉清冷的水汽,她就越發不想回辦公室。
孟婆慈愛地點點她腦門,「既然喜歡老地方,當初為何又要考過去?我看你是玩性大,嘗膩了鮮的就想回來偷懶。」
橋上的魂靈此時已所剩無幾,孟婆放下勺子,感傷地歎了口氣,「現在喜歡傳統服務的鬼魂已經越來越少了,若不是閻王爺執意保留,閻王殿A棟早就不存在了,老婆子我也早該退休了。」
「婆婆你說什麼話呢!幾千年的傳統怎麼會說沒就沒,你不知人間最近開始流行復古嗎?我保證這裡很快又會熱鬧起來的。」見孟婆傷感,原本情緒低落的清瀲立刻綻開她超級宇宙無敵霹靂可愛的招牌笑容,很哥們地拍拍孟婆瘦弱的老骨頭,「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探望一下鬼差爺爺,好久沒見他,惦掛得很。」
她一躍而起,茶色的馬尾在頭上一蕩一蕩,時尚可愛的氣息在這片荒野上顯得十分突兀,引得不少路過鬼魂紛紛側目。孟婆老眼望著她蹦蹦跳跳跑開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又歎了口氣。這丫頭還是這般活潑性子,其實她自己根本就沒發覺她現在的現代打扮與她的氣質有多適合,偏生還口口聲聲說討厭現代。
清瀲一路哼著小曲,荒野上飄浮的鬼霧對她辨認方向毫無影響,片刻一座雄偉的高塔就在前方霧中隱隱浮現。
她在塔前停步仰望,照例又在心裡讚歎了一番:啊,這飛簷,這峭壁,多麼有歷史氣息,荒野中神秘的高塔又多麼有氣氛,這才是地府該有的淒怨詭異!B棟亂閃的綠光真是太沒營養了,又不是人類無聊的科幻片!
讚歎完畢,她心滿意足地跨進門,在小小的門房裡找到了正在打鼾的老鬼差。他似乎已睡了好一段時間了,鬍子上的蜘蛛網隨著他一翕一合的大嘴上下起伏。
不是吧?清瀲大為佩服,看來鬼差爺爺摸魚的功力又上了一層樓。也怪不得他,自從建了網上資料庫後,這座老舊的寶塔已鮮有鬼差上門了。
她也不叫醒老鬼差,背著手在塔座裡溜了一圈瞥見陰暗的木梯,不由心念一動。她記得以前在A棟工作時,鬼差爺爺已經很會摸魚了,她還趁他打盹時溜到塔上玩過。
她飛快瞥了老鬼差一眼,閃身到木梯底下,腳上的運動鞋踩在階梯上悄無聲息。
寶塔每一層存放著一個朝代的史籍,越往上年代越久,她上次是爬到第幾層了?唉,太久之前的事,記不得了。
清瀲不知爬了幾層,在某一層下意識停下。塔層上其實空空如也,不見什麼紙質的書冊,除了旋轉向上的木梯外就是在每一層壁上都鑿有的拱門,從中透進的光線明暗不一,隨著時間而變換。
在A棟B棟都混過的清瀲自然知道其中奧妙,她正要走進這一層的拱門,突然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
她把眼鏡摘下掛在門釘上,施了個法術改變髮型服裝,這才放心地跨入拱門內。
「哎喲!」落腳點沒選好,原本想跌到牛車的稻草上免去皮肉之苦卻差點從上面滾下,清瀲連忙抓住車轅。
趕車的農夫聞聲回頭,不由瞠目結舌,「姑娘你……」
話音未落,那個突然出現在他車上的女子又突然憑空消失了。農婦冒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鞭子哆嗦了半晌才猛地抽下去,「有鬼啊!」
野道上立時上演牛車賽馬車的奇觀,直至牛屁股消失在滾滾黃沙中,地上才慢慢爬起一個人。
「呸呸呸!」她一連吐出幾口沙子,一邊還不住抱怨,「早知道要摔在地上還吃沙子,乾脆就直接挑一塊空地降落了,至少不用吃沙子……這什麼牛啊這麼猛,西班牙鬥牛?」
與悄無聲息又舒舒服服落進稻草堆中的預計相差甚遠,被人發現又不能用法術,清瀲情急之下唯有滾到車下「消失」,才落得這般狼狽。
她用力拍了好久才勉強把衣服弄乾淨,整理一下頭髮,清瀲信步向不遠處的城門走去。
人世間還是那樣熱鬧,集市上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攤攤胭脂水粉、銀簪玉珮上的小販熱情洋溢地招徠生意。清瀲混在人群中邊走邊看,興致盎然。眼角瞟見一間茶館前圍著圈人,她湊上去一瞧,原來是個說書的。
「各位父老鄉親,這三國我們且評到此,欲知下文,且聽明日分解。以下本人要論的是本城趣事,各位可知本城最有名的是哪三人?」
說書的大叔故意停下來,裝模作樣地撚撚唇上那撇老鼠鬚,待到眾人七嘴八舌答了,才點點頭,「不錯不錯,正是王員外、王小姐、公孫公子三人。話說王員外本是城中第一大戶,其名下的『逢祥玉行』想必家中有女眷的都甚為瞭解。可這公孫公子一來,便與王員外鬥了個旗鼓相當。這本非奇事,畢竟為商是各顯神通,奇的是這王員外的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也未見過公孫公子,竟鬧著要嫁與他,還差了媒婆上門求親。諸位想這會是何故?」
「公孫公子長得很俊嗎?」
「依我看這是王員外的妙計,招了公孫公子做女婿,把兩家玉行合併了,既沒了對手又做大了生意,可謂一石二鳥。不過如此犧牲自己女兒的名譽,王員外正是不負了他的名——『王喜富』啊!」
「但不是聽說公孫公子的玉行被人盯上了麼,還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一枝紅』,據說還與王員外有關。王員外若真想要這女婿,又怎會請人拆公孫公子牆角?我看真是王小姐迷上人家了……」
眾人七嘴八舌,清瀲卻瞠目結舌:這不是所謂的「八卦」嗎?沒想到古代竟也如此,看來人類八卦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的。
頗感無聊,她擠出人群,另外找好玩花樣。牆根處有幾人在表演雜技,觀者卻寥寥,清瀲走上前看。一套刀法還沒舞到一半,舞刀的大漢卻收了刀,拿出一個銅盤找她要錢。
「呃……」清瀲暗叫不妙,來時忘了變點錢在身上,現在不能用法術了,從哪弄錢?她硬著頭皮裝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你這套刀還沒舞完呢,如何就伸手要錢了?我不看了!」
「這是規矩,你想白看嗎?」大漢雙目圓睜。開玩笑,他們就是因為頻頻收錢生意才這般冷清的,這幾日本地人已知悉他們強要錢的習性,好不容易來了個傻小妞,又是穿著綢綾衣服的主兒,怎可輕易放過。
被大漢一吼,清瀲不由縮頭,欺善怕惡的個性立即顯露出來。她隨手扯住一個路人,萬分驚喜地喊:「大哥,原來你在這!我還以為和你走失了呢,快給我銅錢賞這位好漢!」
一邊眨巴著大眼,希望這位路人甲接收到她的可愛電力英雄救美一把。
被她扯住的白衣男子「刷」地展開折扇,細長眼眸從扇子上方斜睨她,「這位姑娘你在說些什麼……為何如此看我,可是患了眼疾?」
清瀲眼皮開始抽筋,可還是拉緊了男子的衣擺不放,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小聲哀求:「這位公子可否借小女子幾個銅錢?小女子錢袋不慎被偷……」
「姑娘你確定借了會還嗎……咦?」白衣男子突然湊上臉來,扇子仍擋住下半部臉,細長的眼直盯著她不放。
「幹什麼?」清瀲下意識退後。
男子眸光一閃,突然爽快地說:「沒問題,不就是幾枚銅錢嘛。妹妹你隨我來,大哥給你買香粉去。」
「哐當。」幾枚銅錢落進大漢等候已久的銅盤裡,清瀲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白衣男子一把扯走了。
這,這是什麼劇情發展?難不成這人現在才突然發現她是個超級無敵可愛的美少女,怎麼態度一下子轉變這麼快?她困惑撓頭,腳也不由自主地被帶著小跑起來。
直到僻靜處男子才停下,他轉身放開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擺。
清瀲被他看得發毛,吞吞口水彎眼堆起招牌笑容,「多謝公子好心搭救,公子既說『不就是幾枚銅錢』,必視錢財為身外之物,小女子唯有謝過。若公子無事,小女子先行告退。」嗚,好久沒這麼文縐縐說話了,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男子忽然一笑,眼眸更顯細長,「你既非人,又非王家小姐所差,是誤闖人世的小妖嗎?」
清瀲寒毛齊豎:他、他怎麼知道她不是人?
她仔細打量那男子,白淨臉皮,長眸細鼻,薄薄的嘴唇噙笑,一身衣物好似富家公子,可氣息卻好生奇怪,人味佔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她卻看不出來。
見她一臉疑惑,男子好心為她解答:「你這等小妖自然看不出我的真身,我本是不足歲的狐妖,因吃了千年靈芝得以化為人形。」
清瀲恍然,難怪她看不出來,若是自然成精的異物她早該能察覺到,但若是這種特殊情況的化人就非要透妖鏡不可了。很不巧,因為考慮到古代沒有眼鏡,透妖鏡在她來時被掛在了門釘上。
「你既能化作人形了,為何不找座山繼續修煉?」一般情況下,會混在人間的大都是一些小妖小魔,只能附身在人身上,尚不能化為人。修煉到化人境界的妖魅早就趕緊隱進不帶人氣的深山中,吸取日月精華以期早日跳出六道輪迴了。這只狐妖即使是吃了靈芝,但若不繼續修行,壽命也不過千年,死後魂魄仍屬地府管轄。
狐妖撇撇嘴,「成仙有何樂趣,還不若這俗塵凡世龍蛇混雜,勾心鬥角,倒還對我胃口。先前我未化人形,又不屑附於人身,因此一直躲在荒郊野嶺之中,如今機緣巧合得了人身,自然要好好玩個夠本。我看你無甚法力,這附人之術倒使得不錯,方纔我差點看漏了眼。」
「嘿嘿。」清瀲乾笑,心下暗道:你當然要看漏眼了,地府的鬼差又豈是只會附人身的小妖可比?可惜我在人間施不了法術,不然嚇死你!
怕男子看出端倪,她不願久留,「既然如此,狐妖大哥你慢慢玩吧,小妹我有事先走了。」
她躬身後退,冷不防又被男子抓住。清瀲不解擡頭,正好捕捉到他眼中異光一閃。
男子又是一笑,「自從那妖婆來後,這城裡的小妖小怪都被嚇跑了,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同類了。你想必也是見人間好玩才進城的吧,何不跟著我,省得初來乍到吃了虧。」
清瀲咋舌,這狐妖也未免太過良善了吧?可鬼才相信他!她客客氣氣找了個借口:「可小妹身無分文,不好意思叨擾大哥。」看他在認出她非人之前死活不肯借她幾枚銅板,定是只吝嗇的狐狸。
「原先我不知你是否王家小姐差來的,怕著了道防著你。既知你是後輩,身上又無邪氣,我自不會在乎一點小錢。你安心到舍下住著,吃食花銷由我負責。」狐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出言解釋。
王家小姐?這稱呼好生耳熟,但清瀲不想節外生枝,一味推辭:「大哥好意小妹心領,小妹實在是另有要事。」開玩笑,誰不知道狐狸是天下最狡猾的動物,若不小心被他賣了,地府那幫傢夥會笑掉大牙的。
狐妖竟然臉一板,豎眉道:「休再多言!莫忘了你還欠我三枚銅錢呢,要麼現在還我錢,要麼跟我走!」
清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哪有人變臉這麼快的,剛剛不知是誰說「不在乎一點小錢」的?她挺胸要正欲嚴詞抗議,被男子瞇眼一瞪又不由得軟了下來,到嘴邊的話語自動變成了:「那、那小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嗚嗚,有時真恨自己怕惡的個性。
男子神色稍緩,示意清瀲跟上來,突又停步回頭,「在下公孫玄,你呢?」
公孫玄?清瀲立時忘了哀怨,「就是人稱公孫公子、與王員外是對頭、被王小姐逼婚那個公孫玄?」
「原來我這麼有名啊。」公孫玄適時「刷」地揚開扇子,裝模作樣地搖了幾下。
「噗!」清瀲噴笑出聲,原本只是懷念古代的人間才跑來玩玩,沒想到一來就碰到城裡最有名的人,啊不,是妖,看起來還很臭屁,這一趟倒是不愁沒有熱鬧瞧了。
「我叫清瀲。」她笑瞇瞇道,突然有了興致探究這只狐妖為何一定要留她。
這……這是人嗎?天啊,他兩頰的肥肉都要掛下來了,肚皮上的布料根本遮掩不住那隱約可見的三層肉,更可怕的是他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衝過來,活脫脫就像一顆重型肉彈……肉還一顫一顫那種!
一踏進公孫玄的宅子,清瀲就被一個屁顛屁顛衝上來的管事模樣的人嚇了一跳。那人滿頭大汗地遞給公孫玄一張帖子,「少爺少爺,在玉行裡又發現了一枝紅的帖子!」
「知道了。」相比他的大驚小怪,公孫玄就悠閒得多,隨手接過帖子不看一眼就塞進袖子,還好心地替管事扇了幾下風。
「謝謝少爺。」胖管事感激道,突然發覺不對,又急道,「少爺,一枝紅可是一連三天送帖,所寫時間就是今晚了,我們難道不報官嗎?」
「報官?」公孫玄哼了一聲,「我問你,三天前初見帖時你不是風風火火去了官府嗎,結果如何?」
「這……」師爺受了銀子和和氣氣地說會嚴加防範,可到如今都不見動靜。
「王員外早就在官府打點過了,人家可是蹺著腿等我們被偷哪,你就別浪費賞銀了。」
管事答不出話來,一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亦步亦趨地跟著公孫玄進廳。公孫玄在大廳坐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問:「這幾日生意如何?」
管事臉色稍霽,「不知為何,自收到一枝紅的盜帖後,店裡生意大好,那些太太小姐們都捨了逢祥玉行往我們這跑,似是對那一枝紅頗感興趣,一直向我打聽,還做了幾樁大買賣。」
「那是自然,一枝紅是個大帥哥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嘛。」公孫玄喃喃自語,見管事不解盯著他,連忙掩飾一咳,「差點忘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貴客清瀲姑娘。清瀲姑娘,這是府中朱管事。」
「噗!咳……你好,『豬』管事。」清瀲以袖掩口,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人如其名了。
「清瀲姑娘好。」朱管事哪知她想些什麼,打了招呼後轉而對公孫玄道,「少爺,清瀲姑娘今日可是要留宿府中?我這就吩咐人收拾客房。」
「去吧。」公孫玄隨意揮揮手,待管事退下後他以扇遮臉湊到清瀲耳邊,「你也覺得他很像供桌上的神豬吧?偷偷告訴你,每次朱管事大張旗鼓要祭拜祖先時,我都想告訴他其實只要他往供桌上一躺就行了。」
「哈哈哈!」清瀲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這隻狐狸真是太搞笑了!
第1章(2)
公孫玄斜眼看她笑得前仰後合,唇邊也不由微露笑意。小姑娘一看就知是活潑性子,先前滿口「公子」、「小女子」畏畏縮縮的讓他好不耐煩,瞧現在笑起來眉目彎彎,不就順眼多了?
「我這府上前頭是玉行,後方住人,你若是想四處瞧瞧,一會管事回來我叫他給你帶路。等今晚一枝紅來過了,明日我與你去城裡溜溜。」
清瀲止住笑,困惑看他,「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一枝紅要盜的可是你的玉行。」
「哼哼,」公孫玄將手中扇子搖得嘩嘩作響,「反正你今晚不要隨便亂跑……不過即使跑了也沒關係,憑你這點妖力,我眨眼就能逮到你。」
「你該不會想養我一輩子吧?」清瀲好奇地問道。
「本少爺像是做這種虧本生意的人嗎?你放心,我留你是因為用得著你,待事情一了,你想走就走,三枚銅錢也不用還了。」
三、三枚銅錢還要掛在嘴上?鄙視你!
「你那是什麼表情?」公孫玄眼一瞇。
清瀲立時無辜眨眼,「什麼?沒有哇,小妹只是在想我運氣真好,一來人間就碰到大哥這般的好人。大哥的事小妹定會全力相助……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啊?」
「你只要乖乖待著就行了。」哼,又是一個見風使舵之徒,如今真是「妖」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當夜清瀲便在公孫府宿下,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月光從窗口朗朗灑下,寂靜夜色中蟲鳴的聲音格外清晰,她騰地坐起。
「如此良辰,用來睡覺豈不是太可惜了,反正那隻狐狸不怕我跑掉,我幹嗎要乖乖待在床上?」
套上繡鞋,她推門走出。月色果然皎好,前院一片沈寂,府中眾人俱已睡下,她獨自在後院溜躂。
公孫府其實不大,但傍著一片密林而建,就像是多了一個天然後園。清瀲望著幢幢樹影心癢難耐,偏偏在後院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一個出口。
「切,什麼破宅,連個後門都沒有!」她望望兩人高的牆頭,不禁懊惱,「把牆建這麼高幹什麼?真正的賊來了擋也擋不住,最好讓一枝紅把這破房子給偷光……話說回來,一枝紅真的會來嗎,選在這種有月的晚上,腦子壞了?」
話音未落,半空突然襲來一陣清風,月影一暗,似乎是被什麼給擋住了。清瀲直覺擡頭,不由「啊」了一聲。
月下飛舞的人聞聲,扭頭朝她這個方向望來,臉上面具給月光映得一片閃亮。只見那面具只在眼睛與嘴部開了三個洞,眼洞彎彎,嘴上那個卻呈弧形上翹,像極了現代馬戲團裡的小醜或是……日本漫畫中的變態大叔。
即使聽不到,不知為何清瀲就是感覺面具下的人也嗤笑了一聲,然後他足尖在樹梢一點,衣袖袂然,隱進暗影中不見了。
「真的來了……我要不要大喊一聲『捉一枝紅』呢?」清瀲皺眉苦思。
「叫我嗎?」鬼魅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清瀲霍然回身,面具怪人竟不知何時已到了她後頭,慘白的面具正抵著她的臉,相距不足指余。
「啊……」
到嘴邊的尖叫被人捂了回去。面具怪人陰森地逼近,「敢叫我就殺了你?我問你,你是公孫府中何人?」
清瀲大眼睛骨碌碌亂轉,騰出一隻手指指嘴巴,意為:你捂著我的嘴我怎麼回答?
「你可要再叫?」
她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面具怪人這才緩緩鬆了手。清瀲大口地吸氣,想好的說辭如流水般源源不斷背了出來:「冤枉啊我是被綁來的與公孫府毫無瓜葛英雄要找人帶路應找一個圓滾滾球一樣的胖大叔或是笑起來像狐狸愛穿白衣又臭屁的年輕人……」
好喘,她停下來補充肺部空氣,眼角瞥見面具怪人負手站在一旁,面具上刻出的笑弧怎麼看怎麼高深莫測,還有月光下那襲白色長袍突然很是眼熟?
「我不是叫你夜裡別到處亂跑嗎,清瀲小妹妹?」「刷」,一把扇子突然出現在面具怪人手上。
清瀲雙目圓睜,纖纖玉指在面具底下抖了半晌,「啊……」第二聲尖叫又胎死腹中,面具怪人扇子一斂,攔腰抱起清瀲幾個起落就出了牆頭,穩穩落在林子中最高的梢頭上。
清瀲剛坐穩就一把掀開那副面具,公孫玄細長的眼眸立刻暴露在月光下,似笑非笑地睇她。
「你、你竟然裝神弄鬼,還偷東西!」
「那又怎樣?我偷的是自家的東西,犯法了嗎?」公孫玄哼笑,又現出他的寶貝扇子,「倒是你……『笑起來像狐狸愛穿白衣又臭屁的年輕人』,嗯?」
清瀲氣勢立時矮了三分,「嘿嘿嘿,那是沒辦法的嘛。我又沒有法術,當然只求自保了。再說了,你這麼厲害,若真有歹人,把他引去找你還不是手到擒來?」
「啪!」她頭上被扇子狠狠敲了一下,「滿口狡辯!若我不是妖又沒有法術,你還不是照樣把我賣了!」
「呀!」吃痛抱頭,清瀲不服氣,「賣了就賣了嘛!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不賣你才怪,幹嗎打人家的頭,會變笨的不知道嗎?」
公孫玄啞口,也是,換了是他也會這麼做,怎麼對這小姑娘竟有被背叛了的感覺?唉,在人世間混久了,突然見到一隻單純無知又沒甚法力的小妖,就像他鄉遇故知一般,想當年這城裡可是有不少小妖……啐,都是那老妖婆害的!
「行行,別叫了好不好,算我打錯了,給你一個簪子賠罪。」
月光下,公孫玄手中的簪子竟未被奪去本色,溫潤的簪身上隱隱流翠。清瀲猶豫,「這該不會是你放出風聲要偷的東西吧?」
「你說呢?這簪子可是前朝某貴妃的遺物,本應有一對,機緣巧合落在我手上。你我相逢也算有緣,給了你吧。」
「我不要!」地府之人要這俗物做什麼。
公孫玄不耐煩地將簪子扔給她,「要不要隨你,反正我要折了它的。」
「好好的簪子,為什麼要折斷?再說你偷了一支,不就不成雙了嗎?」
「本少爺心思豈是你這等小妖可猜得出的?這對簪子本是世間至寶,現在沒了一支,餘下那支豈不更為珍貴,你看著吧,沒幾天玉行僅存的簪子必然身價倍增。」
竟用這種手段做生意!清瀲恍然大悟,「所以你假冒了一枝紅來偷簪子,借此還能提升玉行的名氣?」
「孺子可教,」公孫玄滿意點頭,「不僅如此,我放出風聲說一枝紅年輕英俊風流倜儻,乃一代不可多得之劫富濟貧的俠盜,你瞧這段時間女客可不是多了?」
「你怎麼知道一枝紅年輕英俊風流倜儻?」
「刷!」招牌扇子又現,「我不年輕嗎,我不英俊嗎?」
清瀲無言瞪了他半晌,從齒縫中吐出幾個字:「奸商!又臭屁又奸商!」
「啪!」她頭上立時又挨了個爆栗,公孫玄收起扇子,「我是用得著你才對你推心置腹的,竟敢當面罵我!行了,快滾回去睡覺吧。」
「現在就要回去嗎?」清瀲有些不捨。明月當空,腳下風刮過樹林,濤聲陣陣。公孫玄與她挨得極近,綢綾袍子罩了她半身,又滑膩又溫暖。這樣的情境,她似乎回味了千百回。
「不然你想做甚?」
「再留一會吧,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夜空了,可惜沒有銀河。」
公孫玄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多問。
「要銀河是嗎,這有何難。」他結了個手印,大風突起,月下立時聚起一團濃雲,將月輝遮了大半。清瀲睜大眼,漸漸地,終於在天邊看見了那條乳白光河,於夜幕中朦朧閃爍。
「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公孫玄搖搖扇子,「今夜本非可見銀河的日子,擋住月華也只能看見這一點光輝。」
清瀲靜靜地看了一會銀河,問公孫玄:「你曾說你化人前沒有進過人世間,如何又有錢置宅開玉行,還得了這麼珍貴的玉簪?」
「說來話長,」公孫玄語帶得意,「我本來只有兩百年的修行,一日在山澗中玩耍時不小心跌進山谷,發現了一個山洞,那株靈芝就長在洞前,我自然不客氣一口吞了它,然後跑進洞裡轉悠,又不小心被一堆死人骨頭絆了一跤,這玉簪就在死人旁邊的箱裡,連帶著一些珠寶玉石,這不就能進城開玉行了?」
「運氣太好了吧?」清瀲瞠目。
「我也覺得。」公孫玄更加得意了。
清瀲不由犯酸,咕噥道:「你別得意得太早,小心運氣用完了下輩子就走黴運了。」說完那酸意不減反溢,竟湧到了鼻間。她眨眨眼睛,為什麼她要說這種話呢?她不想這樣子咒他的呀,偏偏還是衝口而出。
心突然好痛,身邊的男子絲毫未察她的異樣,兀自說著:「不過運氣也不盡然全好,因這事我惹了個大麻煩,這就要你幫忙了。」
「怎麼幫?」清瀲強笑。
「你可聽說王小姐找媒婆上門向我這個大男人提親的事?」
「知道呀,」清瀲故意取笑他,「我還知道人家王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書達理、閉月羞花……總之是個大美人,你何不娶了她坐享美人恩,以你的手段,將他爹的玉行順便吞了,可不是一舉兩得?」
公孫玄瞇眼看她露出沒心沒肺的笑顏,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下莫名暗惱。雖說自己強留她在身邊是要對付那老妖婆,可也是存了保護之心,怕這小妮子像以前城裡那些小妖一樣被妖婆所害,對她夠好了,可這女人怎麼巴不得他趕快娶了別人的樣子?
怪了,我惱什麼?他冷哼一聲,心中惱意卻是不能平息,原本想解釋來龍去脈的也沒了心情。他霍地起身,「罷了,明日再說吧,我送你下去。」
「咦?」清瀲還未反應過來,腰上一緊,便就落了地。耳邊風聲疾響,嘩嘩嘩已上了牆頭從窗口躍進了客房,再一眨眼,公孫玄的白色衣袍在月下閃了幾閃,已然不見影蹤。
「趕投胎嗎,連聲再見都不說。」她嗔道,只覺這妖狐性子捉摸不定喜怒無常,好在心地並不壞。
「至少會變銀河給我看。」她喃喃,心中一暖,回身躺上床。
不知電腦修好了沒?雖然這邊一日在地府只是過了翻幾頁書的時間,不過她從B棟出來也有好半天了。鬼差爺爺會不會正巧醒了呢?若被發現她私自上藏書塔,可不像以前在A棟當差時只責怪了事了。她現在是B棟的員工,說不準會連累鬼差爺爺……清瀲越想越不安,騰地翻身下床,就要集中心念返回地府。
最後不捨地望了窗外月光一眼,這次一走,下次不知何時才能過來玩了,公孫玄的忙她還沒幫……罷了罷了,反正這些人這些事都已成定案,跑不了的。
眨眼間清瀲已在寶塔拱門的光芒中現身,她將身上衣物變回原樣,拎起門釘上的眼鏡架回鼻樑上,躡手躡腳地爬下木梯。
門房裡仍是鼾聲如雷,鬼差爺爺鬍子上白茫茫的蛛網顯示他根本就沒醒過。清瀲放了心,也不打算叫醒鬼差爺爺,逕直出門離去。
地府的鬼原上仍是鬼霧茫茫,閻王殿A棟佔地廣大,一切都保持著幾千年來原始荒涼的樣子。即使調到B棟後,清瀲仍是喜歡往這邊跑,可現在獨自走在這茫茫荒野中,卻突生淒涼之感。
至少又跑回古代玩了一趟,她安慰自己。看到了月光,還看到了銀河,朱管事果然如記憶中那樣「肉」濤洶湧。她一直以為自己把狐妖想得太臭屁了,不過現在看來他確實很臭屁,而且這次她有些懂了他為何情緒突然變化……真笨,何必送她玉簪呢?又帶不回來。
「嗚……」一聲哽咽從唇間逸出。清瀲停步,用力吸氣想把驀然湧上心頭的悲切壓下,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幾隻死魂鳥從草叢中驚起,撲著翅膀驚異地看這個不知何故在荒野慟哭的小小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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