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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1:31

前言:

  愛一個人,你是否能愛他的靈魂,
  回答是請往左,回答否請往右;
  愛一個人,你是相信自己的感覺,
  還是似是而非的事實,
  選「感覺」請往左,選「事實」請往右——
  在愛情迷宮裡轉了一圈,
  清瀲發現自己仍是站在原地,
  人世間有太多的他他她,或是她她他,
  對一個地府的小鬼差而言,
  這也許構不成一個選擇,
  但這也意味著她必須用心去做這道題,
  也許,要用上幾千年……


楔子

  小實習生第一天去上班。  

  踏進那傳說中的房間,她很有禮貌地深深鞠躬,「各位前輩好,我是本屆的實習生,今天第一次來上班,希望前輩們多多指教!」  

  「……」  

  沒人理她,維持九十度彎腰姿勢的小實習生偷偷擡起眼皮,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  

  「啊!死枉死城,線路竟然斷了,叫我怎麼把今天的九個冤死鬼上傳!」暴力女一拳砸上鍵盤。  

  「喂,十八層地獄嗎?前天你們是不是收到一個叫朱大富的被槍斃的特大貪汙犯?是這樣的,我們總管今天又查出了一筆贓款,對,人間雖然沒有定這筆款的罪,但照規矩得再給他加煎油鍋的刑罰,你一會把執行書傳真過來吧。」纖纖玉指纏玩著電話線,貌似淑女的姐姐吐出的話叫人不寒而慄。  

  「讓開讓開!」旁邊衝出一個人將小實習生撞開,手上半人高的文件幾乎將他的臉部都遮住了,等他將文件收入櫃子直起腰,小實習生的眼睛都直了——  

  牛……牛頭,而且還是穿西裝打領帶的牛頭馬面……  

  是的,整個大房間忙亂得就像是截稿前期的編輯室,或是廣告公司之類的辦公室,前提是你必須忽略他們的談話內容、不見天日的昏暗光線、幾台電腦顯示器輻射出來的詭異綠光,還有比普通電線要粗的透明線路……裡面流動的慘白液體是什麼就無須多問了,小實習生剛剛不小心瞥見一個還保有面目的吊死鬼……好可怕,把吊死鬼放在這麼細的管子裡傳送,原本就伸長的舌頭又被拉長了幾倍,這……還能看嗎?  

  「啊啊啊!」慘絕人寰的尖叫在小實習生身後響起,嚇了她老大一跳,不小心就「跳」到了天花板上。她連忙「飄」下來,偷眼看有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糗態,嗚,人家本來就是沒什麼重量的魂體嘛。  

  發出慘叫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挑染成茶色的馬尾,肥大的衣服使她看起來就像那些在街上跳舞的個性女孩。可她現在形象大失,眼鏡已掛到了鼻尖下,一指神功對著漆黑一片的電腦屏幕顫抖了半晌,她哭喪著臉宣佈:「同志們,我死機了……」  

  辦公室裡驀地一片狼哭鬼嚎,頂著鳥窩頭的小組長發狂地翻著生死簿,「馬爾代夫大海嘯、十七起飛機失事、還有那些人肉炸彈……清瀲,你怎麼能在這時死機呢,這下我們這些人要加班到何時!」  

  「我去叫維修人員。」清瀲沮喪地站起來,突然發現到呆站一旁的小實習生。  

  「你是今天來的實習生吧?」  

  「啊?嗯。」被當作隱形人許久的小實習生受寵若驚地小雞啄米。  

  「你好,我叫清瀲,剛從實習生轉正,是這裡資歷最淺的。你剛來可能不適應,不久就會習慣了。」清瀲很有經驗地衝她一笑,眼睛彎彎瞇起,可愛得就像在太陽底下曬肚皮的貓咪。  

  小實習生幾乎要感激涕零了,「清瀲姐,我幫你去找維修人員吧?」  

  「啊?」清瀲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笑容裡突然多了幾分狡黠的味道,「不用了,你還是先熟悉環境吧,很快小組長會給你安排任務的。」  

  她走出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已經相當熟悉的工作場所,皺皺鼻子小聲嘀咕:「真沒品位。」  

  被她評價「沒品位」的正是那幢現代化的辦公大樓,灰白的樓身高聳入……呃,沒有雲,只有鬼霧,但卻毫無一絲窗明門淨的感覺。沒辦法,從各樓層黝黑的落地窗內透出的詭異光芒實在無法與這個詞沾一邊。再往下,大樓入口上掛著一個鍍金牌匾,上書「閻王殿」,若看得仔細些,旁邊還有一個小了幾號的標註:B棟。  

  沒錯沒錯,請不要懷疑你的視力,這裡確實是閻王殿B棟,具體位置大概是在地底下××丈,但在人間即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它。大樓裡有業務部、銷售部、執行部等等部門,主要做的是鬼魂進出口生意,產品自然是古往今來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人妖精怪的魂靈。  

  時代在進步,地府也與時俱進地跟隨著人間現代化,引進了電腦、電話、傳真機等現代設備,但功用絕對是人世無法想像的。為此閻王還特地提了發明它們的原班人馬的鬼魂上來,請他們為新功能重新設計。而這些鬼魂在投胎後都忘了這碼事,其中也不乏認為地府比人間更能讓他們大展拳腳的魂靈留了下來,成為維修研發部的工作人員。  

  本文講的就是閻王殿B棟的一個小卒子的故事,女主角清瀲正在摸魚中……  

第1章(1)

  「唉!」奈何橋上,清瀲托腮望著橋上緩緩移動的鬼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正在給鬼魂勺發湯水的孟婆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清瀲丫頭,你怎麼又來了,最近你們那邊不是很忙嗎?」

  「忙又怎樣?我的電腦爆了,現在什麼事都幹不了,維修部的人正在修呢。」清瀲無精打采地答。

  「又壞了?你那個什麼腦怎麼總壞呀。」滿臉皺紋的孟婆根本搞不懂什麼是電腦,手上忙著,嘴裡還不忘安慰清瀲,「不過那也無妨,上次不是很快就修好了嗎?你何必唉聲歎氣呢。」  

  「我不是哀怨這個,他們修得越慢我越高興,這樣我就可以多摸一會魚了。孟婆你們這裡真好,地方又開闊工作又清閒,就連魂靈都很有品位。哪像我們那又亂又忙,電線裡面被拉長的鬼魂真叫人不忍目睹。」剛剛晃悠來時看到熟悉的古色古香的牌樓,她簡直懷念得要哭,就連那門匾上不倫不類的「閻王殿A棟」幾個字也因為是用蒼勁的篆體刻的而顯得高雅非常。進來後,再看一看這古樸的奈何橋,聞一聞黃泉清冷的水汽,她就越發不想回辦公室。  

  孟婆慈愛地點點她腦門,「既然喜歡老地方,當初為何又要考過去?我看你是玩性大,嘗膩了鮮的就想回來偷懶。」

  橋上的魂靈此時已所剩無幾,孟婆放下勺子,感傷地歎了口氣,「現在喜歡傳統服務的鬼魂已經越來越少了,若不是閻王爺執意保留,閻王殿A棟早就不存在了,老婆子我也早該退休了。」  

  「婆婆你說什麼話呢!幾千年的傳統怎麼會說沒就沒,你不知人間最近開始流行復古嗎?我保證這裡很快又會熱鬧起來的。」見孟婆傷感,原本情緒低落的清瀲立刻綻開她超級宇宙無敵霹靂可愛的招牌笑容,很哥們地拍拍孟婆瘦弱的老骨頭,「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探望一下鬼差爺爺,好久沒見他,惦掛得很。」  

  她一躍而起,茶色的馬尾在頭上一蕩一蕩,時尚可愛的氣息在這片荒野上顯得十分突兀,引得不少路過鬼魂紛紛側目。孟婆老眼望著她蹦蹦跳跳跑開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又歎了口氣。這丫頭還是這般活潑性子,其實她自己根本就沒發覺她現在的現代打扮與她的氣質有多適合,偏生還口口聲聲說討厭現代。  

  清瀲一路哼著小曲,荒野上飄浮的鬼霧對她辨認方向毫無影響,片刻一座雄偉的高塔就在前方霧中隱隱浮現。

  她在塔前停步仰望,照例又在心裡讚歎了一番:啊,這飛簷,這峭壁,多麼有歷史氣息,荒野中神秘的高塔又多麼有氣氛,這才是地府該有的淒怨詭異!B棟亂閃的綠光真是太沒營養了,又不是人類無聊的科幻片!  

  讚歎完畢,她心滿意足地跨進門,在小小的門房裡找到了正在打鼾的老鬼差。他似乎已睡了好一段時間了,鬍子上的蜘蛛網隨著他一翕一合的大嘴上下起伏。  

  不是吧?清瀲大為佩服,看來鬼差爺爺摸魚的功力又上了一層樓。也怪不得他,自從建了網上資料庫後,這座老舊的寶塔已鮮有鬼差上門了。  

  她也不叫醒老鬼差,背著手在塔座裡溜了一圈瞥見陰暗的木梯,不由心念一動。她記得以前在A棟工作時,鬼差爺爺已經很會摸魚了,她還趁他打盹時溜到塔上玩過。  

  她飛快瞥了老鬼差一眼,閃身到木梯底下,腳上的運動鞋踩在階梯上悄無聲息。  

  寶塔每一層存放著一個朝代的史籍,越往上年代越久,她上次是爬到第幾層了?唉,太久之前的事,記不得了。

  清瀲不知爬了幾層,在某一層下意識停下。塔層上其實空空如也,不見什麼紙質的書冊,除了旋轉向上的木梯外就是在每一層壁上都鑿有的拱門,從中透進的光線明暗不一,隨著時間而變換。  

  在A棟B棟都混過的清瀲自然知道其中奧妙,她正要走進這一層的拱門,突然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

  她把眼鏡摘下掛在門釘上,施了個法術改變髮型服裝,這才放心地跨入拱門內。  

  「哎喲!」落腳點沒選好,原本想跌到牛車的稻草上免去皮肉之苦卻差點從上面滾下,清瀲連忙抓住車轅。

  趕車的農夫聞聲回頭,不由瞠目結舌,「姑娘你……」  

  話音未落,那個突然出現在他車上的女子又突然憑空消失了。農婦冒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鞭子哆嗦了半晌才猛地抽下去,「有鬼啊!」  

  野道上立時上演牛車賽馬車的奇觀,直至牛屁股消失在滾滾黃沙中,地上才慢慢爬起一個人。  

  「呸呸呸!」她一連吐出幾口沙子,一邊還不住抱怨,「早知道要摔在地上還吃沙子,乾脆就直接挑一塊空地降落了,至少不用吃沙子……這什麼牛啊這麼猛,西班牙鬥牛?」  

  與悄無聲息又舒舒服服落進稻草堆中的預計相差甚遠,被人發現又不能用法術,清瀲情急之下唯有滾到車下「消失」,才落得這般狼狽。  

  她用力拍了好久才勉強把衣服弄乾淨,整理一下頭髮,清瀲信步向不遠處的城門走去。  

  人世間還是那樣熱鬧,集市上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攤攤胭脂水粉、銀簪玉珮上的小販熱情洋溢地招徠生意。清瀲混在人群中邊走邊看,興致盎然。眼角瞟見一間茶館前圍著圈人,她湊上去一瞧,原來是個說書的。  

  「各位父老鄉親,這三國我們且評到此,欲知下文,且聽明日分解。以下本人要論的是本城趣事,各位可知本城最有名的是哪三人?」  

  說書的大叔故意停下來,裝模作樣地撚撚唇上那撇老鼠鬚,待到眾人七嘴八舌答了,才點點頭,「不錯不錯,正是王員外、王小姐、公孫公子三人。話說王員外本是城中第一大戶,其名下的『逢祥玉行』想必家中有女眷的都甚為瞭解。可這公孫公子一來,便與王員外鬥了個旗鼓相當。這本非奇事,畢竟為商是各顯神通,奇的是這王員外的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也未見過公孫公子,竟鬧著要嫁與他,還差了媒婆上門求親。諸位想這會是何故?」  

  「公孫公子長得很俊嗎?」  

  「依我看這是王員外的妙計,招了公孫公子做女婿,把兩家玉行合併了,既沒了對手又做大了生意,可謂一石二鳥。不過如此犧牲自己女兒的名譽,王員外正是不負了他的名——『王喜富』啊!」  

  「但不是聽說公孫公子的玉行被人盯上了麼,還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一枝紅』,據說還與王員外有關。王員外若真想要這女婿,又怎會請人拆公孫公子牆角?我看真是王小姐迷上人家了……」  

  眾人七嘴八舌,清瀲卻瞠目結舌:這不是所謂的「八卦」嗎?沒想到古代竟也如此,看來人類八卦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的。  

  頗感無聊,她擠出人群,另外找好玩花樣。牆根處有幾人在表演雜技,觀者卻寥寥,清瀲走上前看。一套刀法還沒舞到一半,舞刀的大漢卻收了刀,拿出一個銅盤找她要錢。  

  「呃……」清瀲暗叫不妙,來時忘了變點錢在身上,現在不能用法術了,從哪弄錢?她硬著頭皮裝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你這套刀還沒舞完呢,如何就伸手要錢了?我不看了!」  

  「這是規矩,你想白看嗎?」大漢雙目圓睜。開玩笑,他們就是因為頻頻收錢生意才這般冷清的,這幾日本地人已知悉他們強要錢的習性,好不容易來了個傻小妞,又是穿著綢綾衣服的主兒,怎可輕易放過。  

  被大漢一吼,清瀲不由縮頭,欺善怕惡的個性立即顯露出來。她隨手扯住一個路人,萬分驚喜地喊:「大哥,原來你在這!我還以為和你走失了呢,快給我銅錢賞這位好漢!」  

  一邊眨巴著大眼,希望這位路人甲接收到她的可愛電力英雄救美一把。  

  被她扯住的白衣男子「刷」地展開折扇,細長眼眸從扇子上方斜睨她,「這位姑娘你在說些什麼……為何如此看我,可是患了眼疾?」  

  清瀲眼皮開始抽筋,可還是拉緊了男子的衣擺不放,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小聲哀求:「這位公子可否借小女子幾個銅錢?小女子錢袋不慎被偷……」  

  「姑娘你確定借了會還嗎……咦?」白衣男子突然湊上臉來,扇子仍擋住下半部臉,細長的眼直盯著她不放。

  「幹什麼?」清瀲下意識退後。  

  男子眸光一閃,突然爽快地說:「沒問題,不就是幾枚銅錢嘛。妹妹你隨我來,大哥給你買香粉去。」

  「哐當。」幾枚銅錢落進大漢等候已久的銅盤裡,清瀲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白衣男子一把扯走了。

  這,這是什麼劇情發展?難不成這人現在才突然發現她是個超級無敵可愛的美少女,怎麼態度一下子轉變這麼快?她困惑撓頭,腳也不由自主地被帶著小跑起來。  

  直到僻靜處男子才停下,他轉身放開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擺。

  清瀲被他看得發毛,吞吞口水彎眼堆起招牌笑容,「多謝公子好心搭救,公子既說『不就是幾枚銅錢』,必視錢財為身外之物,小女子唯有謝過。若公子無事,小女子先行告退。」嗚,好久沒這麼文縐縐說話了,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男子忽然一笑,眼眸更顯細長,「你既非人,又非王家小姐所差,是誤闖人世的小妖嗎?」  

  清瀲寒毛齊豎:他、他怎麼知道她不是人?  

  她仔細打量那男子,白淨臉皮,長眸細鼻,薄薄的嘴唇噙笑,一身衣物好似富家公子,可氣息卻好生奇怪,人味佔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她卻看不出來。  

  見她一臉疑惑,男子好心為她解答:「你這等小妖自然看不出我的真身,我本是不足歲的狐妖,因吃了千年靈芝得以化為人形。」  

  清瀲恍然,難怪她看不出來,若是自然成精的異物她早該能察覺到,但若是這種特殊情況的化人就非要透妖鏡不可了。很不巧,因為考慮到古代沒有眼鏡,透妖鏡在她來時被掛在了門釘上。  

  「你既能化作人形了,為何不找座山繼續修煉?」一般情況下,會混在人間的大都是一些小妖小魔,只能附身在人身上,尚不能化為人。修煉到化人境界的妖魅早就趕緊隱進不帶人氣的深山中,吸取日月精華以期早日跳出六道輪迴了。這只狐妖即使是吃了靈芝,但若不繼續修行,壽命也不過千年,死後魂魄仍屬地府管轄。  

  狐妖撇撇嘴,「成仙有何樂趣,還不若這俗塵凡世龍蛇混雜,勾心鬥角,倒還對我胃口。先前我未化人形,又不屑附於人身,因此一直躲在荒郊野嶺之中,如今機緣巧合得了人身,自然要好好玩個夠本。我看你無甚法力,這附人之術倒使得不錯,方纔我差點看漏了眼。」  

  「嘿嘿。」清瀲乾笑,心下暗道:你當然要看漏眼了,地府的鬼差又豈是只會附人身的小妖可比?可惜我在人間施不了法術,不然嚇死你!  

  怕男子看出端倪,她不願久留,「既然如此,狐妖大哥你慢慢玩吧,小妹我有事先走了。」  

  她躬身後退,冷不防又被男子抓住。清瀲不解擡頭,正好捕捉到他眼中異光一閃。  

  男子又是一笑,「自從那妖婆來後,這城裡的小妖小怪都被嚇跑了,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同類了。你想必也是見人間好玩才進城的吧,何不跟著我,省得初來乍到吃了虧。」  

  清瀲咋舌,這狐妖也未免太過良善了吧?可鬼才相信他!她客客氣氣找了個借口:「可小妹身無分文,不好意思叨擾大哥。」看他在認出她非人之前死活不肯借她幾枚銅板,定是只吝嗇的狐狸。  

  「原先我不知你是否王家小姐差來的,怕著了道防著你。既知你是後輩,身上又無邪氣,我自不會在乎一點小錢。你安心到舍下住著,吃食花銷由我負責。」狐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出言解釋。  

  王家小姐?這稱呼好生耳熟,但清瀲不想節外生枝,一味推辭:「大哥好意小妹心領,小妹實在是另有要事。」開玩笑,誰不知道狐狸是天下最狡猾的動物,若不小心被他賣了,地府那幫傢夥會笑掉大牙的。  

  狐妖竟然臉一板,豎眉道:「休再多言!莫忘了你還欠我三枚銅錢呢,要麼現在還我錢,要麼跟我走!」

  清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哪有人變臉這麼快的,剛剛不知是誰說「不在乎一點小錢」的?她挺胸要正欲嚴詞抗議,被男子瞇眼一瞪又不由得軟了下來,到嘴邊的話語自動變成了:「那、那小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嗚嗚,有時真恨自己怕惡的個性。  

  男子神色稍緩,示意清瀲跟上來,突又停步回頭,「在下公孫玄,你呢?」  

  公孫玄?清瀲立時忘了哀怨,「就是人稱公孫公子、與王員外是對頭、被王小姐逼婚那個公孫玄?」

  「原來我這麼有名啊。」公孫玄適時「刷」地揚開扇子,裝模作樣地搖了幾下。  

  「噗!」清瀲噴笑出聲,原本只是懷念古代的人間才跑來玩玩,沒想到一來就碰到城裡最有名的人,啊不,是妖,看起來還很臭屁,這一趟倒是不愁沒有熱鬧瞧了。  

  「我叫清瀲。」她笑瞇瞇道,突然有了興致探究這只狐妖為何一定要留她。  

  這……這是人嗎?天啊,他兩頰的肥肉都要掛下來了,肚皮上的布料根本遮掩不住那隱約可見的三層肉,更可怕的是他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衝過來,活脫脫就像一顆重型肉彈……肉還一顫一顫那種!  

  一踏進公孫玄的宅子,清瀲就被一個屁顛屁顛衝上來的管事模樣的人嚇了一跳。那人滿頭大汗地遞給公孫玄一張帖子,「少爺少爺,在玉行裡又發現了一枝紅的帖子!」  

  「知道了。」相比他的大驚小怪,公孫玄就悠閒得多,隨手接過帖子不看一眼就塞進袖子,還好心地替管事扇了幾下風。  

  「謝謝少爺。」胖管事感激道,突然發覺不對,又急道,「少爺,一枝紅可是一連三天送帖,所寫時間就是今晚了,我們難道不報官嗎?」  

  「報官?」公孫玄哼了一聲,「我問你,三天前初見帖時你不是風風火火去了官府嗎,結果如何?」

  「這……」師爺受了銀子和和氣氣地說會嚴加防範,可到如今都不見動靜。  

  「王員外早就在官府打點過了,人家可是蹺著腿等我們被偷哪,你就別浪費賞銀了。」  

  管事答不出話來,一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亦步亦趨地跟著公孫玄進廳。公孫玄在大廳坐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問:「這幾日生意如何?」  

  管事臉色稍霽,「不知為何,自收到一枝紅的盜帖後,店裡生意大好,那些太太小姐們都捨了逢祥玉行往我們這跑,似是對那一枝紅頗感興趣,一直向我打聽,還做了幾樁大買賣。」  

  「那是自然,一枝紅是個大帥哥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嘛。」公孫玄喃喃自語,見管事不解盯著他,連忙掩飾一咳,「差點忘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貴客清瀲姑娘。清瀲姑娘,這是府中朱管事。」  

  「噗!咳……你好,『豬』管事。」清瀲以袖掩口,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人如其名了。  

  「清瀲姑娘好。」朱管事哪知她想些什麼,打了招呼後轉而對公孫玄道,「少爺,清瀲姑娘今日可是要留宿府中?我這就吩咐人收拾客房。」  

  「去吧。」公孫玄隨意揮揮手,待管事退下後他以扇遮臉湊到清瀲耳邊,「你也覺得他很像供桌上的神豬吧?偷偷告訴你,每次朱管事大張旗鼓要祭拜祖先時,我都想告訴他其實只要他往供桌上一躺就行了。」  

  「哈哈哈!」清瀲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這隻狐狸真是太搞笑了!  

第1章(2)

  公孫玄斜眼看她笑得前仰後合,唇邊也不由微露笑意。小姑娘一看就知是活潑性子,先前滿口「公子」、「小女子」畏畏縮縮的讓他好不耐煩,瞧現在笑起來眉目彎彎,不就順眼多了?  

  「我這府上前頭是玉行,後方住人,你若是想四處瞧瞧,一會管事回來我叫他給你帶路。等今晚一枝紅來過了,明日我與你去城裡溜溜。」  

  清瀲止住笑,困惑看他,「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一枝紅要盜的可是你的玉行。」  

  「哼哼,」公孫玄將手中扇子搖得嘩嘩作響,「反正你今晚不要隨便亂跑……不過即使跑了也沒關係,憑你這點妖力,我眨眼就能逮到你。」  

  「你該不會想養我一輩子吧?」清瀲好奇地問道。  

  「本少爺像是做這種虧本生意的人嗎?你放心,我留你是因為用得著你,待事情一了,你想走就走,三枚銅錢也不用還了。」  

  三、三枚銅錢還要掛在嘴上?鄙視你!  

  「你那是什麼表情?」公孫玄眼一瞇。  

  清瀲立時無辜眨眼,「什麼?沒有哇,小妹只是在想我運氣真好,一來人間就碰到大哥這般的好人。大哥的事小妹定會全力相助……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啊?」  

  「你只要乖乖待著就行了。」哼,又是一個見風使舵之徒,如今真是「妖」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當夜清瀲便在公孫府宿下,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月光從窗口朗朗灑下,寂靜夜色中蟲鳴的聲音格外清晰,她騰地坐起。  

  「如此良辰,用來睡覺豈不是太可惜了,反正那隻狐狸不怕我跑掉,我幹嗎要乖乖待在床上?」  

  套上繡鞋,她推門走出。月色果然皎好,前院一片沈寂,府中眾人俱已睡下,她獨自在後院溜躂。

  公孫府其實不大,但傍著一片密林而建,就像是多了一個天然後園。清瀲望著幢幢樹影心癢難耐,偏偏在後院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一個出口。  

  「切,什麼破宅,連個後門都沒有!」她望望兩人高的牆頭,不禁懊惱,「把牆建這麼高幹什麼?真正的賊來了擋也擋不住,最好讓一枝紅把這破房子給偷光……話說回來,一枝紅真的會來嗎,選在這種有月的晚上,腦子壞了?」

  話音未落,半空突然襲來一陣清風,月影一暗,似乎是被什麼給擋住了。清瀲直覺擡頭,不由「啊」了一聲。

  月下飛舞的人聞聲,扭頭朝她這個方向望來,臉上面具給月光映得一片閃亮。只見那面具只在眼睛與嘴部開了三個洞,眼洞彎彎,嘴上那個卻呈弧形上翹,像極了現代馬戲團裡的小醜或是……日本漫畫中的變態大叔。  

  即使聽不到,不知為何清瀲就是感覺面具下的人也嗤笑了一聲,然後他足尖在樹梢一點,衣袖袂然,隱進暗影中不見了。  

  「真的來了……我要不要大喊一聲『捉一枝紅』呢?」清瀲皺眉苦思。  

  「叫我嗎?」鬼魅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清瀲霍然回身,面具怪人竟不知何時已到了她後頭,慘白的面具正抵著她的臉,相距不足指余。  

  「啊……」  

  到嘴邊的尖叫被人捂了回去。面具怪人陰森地逼近,「敢叫我就殺了你?我問你,你是公孫府中何人?」

  清瀲大眼睛骨碌碌亂轉,騰出一隻手指指嘴巴,意為:你捂著我的嘴我怎麼回答?  

  「你可要再叫?」  

  她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面具怪人這才緩緩鬆了手。清瀲大口地吸氣,想好的說辭如流水般源源不斷背了出來:「冤枉啊我是被綁來的與公孫府毫無瓜葛英雄要找人帶路應找一個圓滾滾球一樣的胖大叔或是笑起來像狐狸愛穿白衣又臭屁的年輕人……」  

  好喘,她停下來補充肺部空氣,眼角瞥見面具怪人負手站在一旁,面具上刻出的笑弧怎麼看怎麼高深莫測,還有月光下那襲白色長袍突然很是眼熟?  

  「我不是叫你夜裡別到處亂跑嗎,清瀲小妹妹?」「刷」,一把扇子突然出現在面具怪人手上。  

  清瀲雙目圓睜,纖纖玉指在面具底下抖了半晌,「啊……」第二聲尖叫又胎死腹中,面具怪人扇子一斂,攔腰抱起清瀲幾個起落就出了牆頭,穩穩落在林子中最高的梢頭上。  

  清瀲剛坐穩就一把掀開那副面具,公孫玄細長的眼眸立刻暴露在月光下,似笑非笑地睇她。  

  「你、你竟然裝神弄鬼,還偷東西!」  

  「那又怎樣?我偷的是自家的東西,犯法了嗎?」公孫玄哼笑,又現出他的寶貝扇子,「倒是你……『笑起來像狐狸愛穿白衣又臭屁的年輕人』,嗯?」  

  清瀲氣勢立時矮了三分,「嘿嘿嘿,那是沒辦法的嘛。我又沒有法術,當然只求自保了。再說了,你這麼厲害,若真有歹人,把他引去找你還不是手到擒來?」  

  「啪!」她頭上被扇子狠狠敲了一下,「滿口狡辯!若我不是妖又沒有法術,你還不是照樣把我賣了!」

  「呀!」吃痛抱頭,清瀲不服氣,「賣了就賣了嘛!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不賣你才怪,幹嗎打人家的頭,會變笨的不知道嗎?」  

  公孫玄啞口,也是,換了是他也會這麼做,怎麼對這小姑娘竟有被背叛了的感覺?唉,在人世間混久了,突然見到一隻單純無知又沒甚法力的小妖,就像他鄉遇故知一般,想當年這城裡可是有不少小妖……啐,都是那老妖婆害的!

  「行行,別叫了好不好,算我打錯了,給你一個簪子賠罪。」  

  月光下,公孫玄手中的簪子竟未被奪去本色,溫潤的簪身上隱隱流翠。清瀲猶豫,「這該不會是你放出風聲要偷的東西吧?」  

  「你說呢?這簪子可是前朝某貴妃的遺物,本應有一對,機緣巧合落在我手上。你我相逢也算有緣,給了你吧。」

  「我不要!」地府之人要這俗物做什麼。  

  公孫玄不耐煩地將簪子扔給她,「要不要隨你,反正我要折了它的。」  

  「好好的簪子,為什麼要折斷?再說你偷了一支,不就不成雙了嗎?」  

  「本少爺心思豈是你這等小妖可猜得出的?這對簪子本是世間至寶,現在沒了一支,餘下那支豈不更為珍貴,你看著吧,沒幾天玉行僅存的簪子必然身價倍增。」  

  竟用這種手段做生意!清瀲恍然大悟,「所以你假冒了一枝紅來偷簪子,借此還能提升玉行的名氣?」

  「孺子可教,」公孫玄滿意點頭,「不僅如此,我放出風聲說一枝紅年輕英俊風流倜儻,乃一代不可多得之劫富濟貧的俠盜,你瞧這段時間女客可不是多了?」  

  「你怎麼知道一枝紅年輕英俊風流倜儻?」  

  「刷!」招牌扇子又現,「我不年輕嗎,我不英俊嗎?」  

  清瀲無言瞪了他半晌,從齒縫中吐出幾個字:「奸商!又臭屁又奸商!」  

  「啪!」她頭上立時又挨了個爆栗,公孫玄收起扇子,「我是用得著你才對你推心置腹的,竟敢當面罵我!行了,快滾回去睡覺吧。」  

  「現在就要回去嗎?」清瀲有些不捨。明月當空,腳下風刮過樹林,濤聲陣陣。公孫玄與她挨得極近,綢綾袍子罩了她半身,又滑膩又溫暖。這樣的情境,她似乎回味了千百回。  

  「不然你想做甚?」  

  「再留一會吧,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夜空了,可惜沒有銀河。」  

  公孫玄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多問。  

  「要銀河是嗎,這有何難。」他結了個手印,大風突起,月下立時聚起一團濃雲,將月輝遮了大半。清瀲睜大眼,漸漸地,終於在天邊看見了那條乳白光河,於夜幕中朦朧閃爍。  

  「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公孫玄搖搖扇子,「今夜本非可見銀河的日子,擋住月華也只能看見這一點光輝。」

  清瀲靜靜地看了一會銀河,問公孫玄:「你曾說你化人前沒有進過人世間,如何又有錢置宅開玉行,還得了這麼珍貴的玉簪?」  

  「說來話長,」公孫玄語帶得意,「我本來只有兩百年的修行,一日在山澗中玩耍時不小心跌進山谷,發現了一個山洞,那株靈芝就長在洞前,我自然不客氣一口吞了它,然後跑進洞裡轉悠,又不小心被一堆死人骨頭絆了一跤,這玉簪就在死人旁邊的箱裡,連帶著一些珠寶玉石,這不就能進城開玉行了?」  

  「運氣太好了吧?」清瀲瞠目。  

  「我也覺得。」公孫玄更加得意了。  

  清瀲不由犯酸,咕噥道:「你別得意得太早,小心運氣用完了下輩子就走黴運了。」說完那酸意不減反溢,竟湧到了鼻間。她眨眨眼睛,為什麼她要說這種話呢?她不想這樣子咒他的呀,偏偏還是衝口而出。  

  心突然好痛,身邊的男子絲毫未察她的異樣,兀自說著:「不過運氣也不盡然全好,因這事我惹了個大麻煩,這就要你幫忙了。」  

  「怎麼幫?」清瀲強笑。  

  「你可聽說王小姐找媒婆上門向我這個大男人提親的事?」  

  「知道呀,」清瀲故意取笑他,「我還知道人家王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書達理、閉月羞花……總之是個大美人,你何不娶了她坐享美人恩,以你的手段,將他爹的玉行順便吞了,可不是一舉兩得?」  

  公孫玄瞇眼看她露出沒心沒肺的笑顏,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下莫名暗惱。雖說自己強留她在身邊是要對付那老妖婆,可也是存了保護之心,怕這小妮子像以前城裡那些小妖一樣被妖婆所害,對她夠好了,可這女人怎麼巴不得他趕快娶了別人的樣子?  

  怪了,我惱什麼?他冷哼一聲,心中惱意卻是不能平息,原本想解釋來龍去脈的也沒了心情。他霍地起身,「罷了,明日再說吧,我送你下去。」  

  「咦?」清瀲還未反應過來,腰上一緊,便就落了地。耳邊風聲疾響,嘩嘩嘩已上了牆頭從窗口躍進了客房,再一眨眼,公孫玄的白色衣袍在月下閃了幾閃,已然不見影蹤。  

  「趕投胎嗎,連聲再見都不說。」她嗔道,只覺這妖狐性子捉摸不定喜怒無常,好在心地並不壞。

  「至少會變銀河給我看。」她喃喃,心中一暖,回身躺上床。  

  不知電腦修好了沒?雖然這邊一日在地府只是過了翻幾頁書的時間,不過她從B棟出來也有好半天了。鬼差爺爺會不會正巧醒了呢?若被發現她私自上藏書塔,可不像以前在A棟當差時只責怪了事了。她現在是B棟的員工,說不準會連累鬼差爺爺……清瀲越想越不安,騰地翻身下床,就要集中心念返回地府。  

  最後不捨地望了窗外月光一眼,這次一走,下次不知何時才能過來玩了,公孫玄的忙她還沒幫……罷了罷了,反正這些人這些事都已成定案,跑不了的。  

  眨眼間清瀲已在寶塔拱門的光芒中現身,她將身上衣物變回原樣,拎起門釘上的眼鏡架回鼻樑上,躡手躡腳地爬下木梯。  

  門房裡仍是鼾聲如雷,鬼差爺爺鬍子上白茫茫的蛛網顯示他根本就沒醒過。清瀲放了心,也不打算叫醒鬼差爺爺,逕直出門離去。  

  地府的鬼原上仍是鬼霧茫茫,閻王殿A棟佔地廣大,一切都保持著幾千年來原始荒涼的樣子。即使調到B棟後,清瀲仍是喜歡往這邊跑,可現在獨自走在這茫茫荒野中,卻突生淒涼之感。  

  至少又跑回古代玩了一趟,她安慰自己。看到了月光,還看到了銀河,朱管事果然如記憶中那樣「肉」濤洶湧。她一直以為自己把狐妖想得太臭屁了,不過現在看來他確實很臭屁,而且這次她有些懂了他為何情緒突然變化……真笨,何必送她玉簪呢?又帶不回來。  

  「嗚……」一聲哽咽從唇間逸出。清瀲停步,用力吸氣想把驀然湧上心頭的悲切壓下,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幾隻死魂鳥從草叢中驚起,撲著翅膀驚異地看這個不知何故在荒野慟哭的小小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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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2:24

第2章(1)

  週一,地府閻王殿的例行會議。  

  這次輪到在閻王殿B棟召開,因此B棟的工作從員早早就在地下室擴建的超大會議室等候。一眼望去,會議室右邊的就席者超過八成都是女性,有巧笑倩兮像狐媚子那樣在補妝或是在塗指甲油的辦公室花瓶,有鳥窩頭依舊衣服如酸菜乾頂著黑眼圈仍對著電腦十指如飛的各部門組長,自然還有清瀲、小實習生之流資歷較淺被差使跑前跑後準備茶水的菜鳥或準菜鳥,最後一定要介紹一下這位貌似30歲其實真實年齡連自己都記不清了明明美艷無比卻硬要戴副黑框眼鏡裝嚴肅的歐巴桑——閻王殿B棟的總管司命娘娘。  

  會議室左邊的自動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大群人馬黑壓壓地闖進來,整齊劃一地在左邊座席上坐下。領頭的黑臉大叔長著張飛的刺髡鬍子,頭戴烏紗帽,一身官服穿得似模似樣,兩手間握著的碩大毛筆令他的身份呼之欲出——沒錯,他就是閻王殿A棟的總管判官大叔。  

  判官大叔帶領的這幫人馬給陰柔的B棟吹進一股陽剛之氣,其中勉強算得上是紅花的就是滿臉皺紋的孟婆。其他人一看,赫,不是長著牛頭就是套著馬面,小實習生期待能見著帥哥的芳心立馬碎了一地。沒辦法,A棟沒有B棟的現代化傳送設備,將鬼魂押送到各處的任務還需鬼差人工執行,不長得凶一點怎麼能鎮得住各路小鬼呢。  

  下面介紹一下會議流程。  

  首先,主席發言形同虛設,因為閻王是個無比熱愛人間的傢夥,多半時間都花在人間遊蕩,因此會議十有八九主席的位置是空的,而每次他出現必定是帶回了什麼樣新奇的東西。  

  其次是兩方主管發言,這是最重要的環節,往往是這樣開頭的——  

  司命娘娘冷笑一聲,「現在是什麼時代,鼠標光筆都發明出來了,還提著兩支大黑筆,嚇人還是嚇鬼呀!」

  判官大叔不甘示弱地反擊:「你再笑啊?再笑你臉上的粉就全掉光了!妝化得比牆厚就能遮住眼角皺紋了嗎?口口聲聲現代現代,你怎麼不去拉皮?」  

  司命娘娘一拍桌子,「你丫的!」  

  判官大叔把毛筆都甩過來了,「你丫挺的!」  

  ……(以下省略一萬字)。  

  這段時間兩人的手下開始交流感情,清瀲早就飛到A棟坐席上拉著孟婆嘰嘰喳喳了,順便還幫鬼差爺爺清理鬍子上的蜘蛛網;B棟狐媚子的身邊圍了不下二十個牛頭馬面,差點還因為爭搶她印著唇痕的茶杯打群架;暴力女真是太喜歡這種場面了,平日混在嬌滴滴的女生中只能猛敲鍵盤練手勁,如今這麼多粗皮厚肉的牛頭馬面,她隨便抓一個招呼:「嘿,你小子上次是不是踩過我一腳?」然後一拳過去,對方立馬口吐白沫倒地。  

  會議結束前五分鐘,雙方主管終於記起來這趟的目的,於是難得一致地大喝一聲:「安靜!」  

  霎時眾鬼作鳥獸散,不管是臉上有唇印的還是鼻青臉腫的都肅然在己地盤正襟危坐。三分鐘交代完一周事務,散會。回辦公室後,間歇性神經質發作的小組長立馬丟給清瀲一個炸彈,「清瀲,你負責帶小實習生小采……小實習生采……采小實習生……啊!反正就是那個新來的去人間實習!」  

  「咦,為什麼是我?」因為剛見到孟婆和老鬼差心情本來很好的清瀲霎時哭喪下臉。  

  「上頭的命令,大概是因為你最討厭現代,不會樂不思蜀吧。」小組長敲著鍵盤頭也不回。  

  「就是啊就是啊,不像某人上次去伊拉克出任務,當場就與美國大兵幹起架來。」狐媚子掩嘴格格一笑,長長的睫毛斜瞟向暴力女。  

  暴力女大怒,隨手抓起一樣東西就要扔,「不知是誰年度旅行時買了一大堆名牌服飾化妝品,結果塞不進地府門,害全部門的人罰洗了一個月的廁所,還好意思說我!」  

  話音未落,手上突然一空,她低頭看清瀲,「清瀲,你幹嗎?」  

  「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亂丟好不好?」一向笑臉迎人的清瀲難得發火,小心翼翼地將剛從危險人物手上搶救下來的小豬撲滿護在懷裡。  

  「清瀲,你很寶貝這個撲滿哦,我記得你剛轉來B棟就買了它,地府又沒有錢給你存,你留著它存什麼?」

  「嘿嘿。」清瀲傻笑著掩飾過去,輕手輕腳地把撲滿放回電腦旁邊。  

  認真工作的後輩實習生小采突然湊過來問:「清瀲姐,三魂六魄若是缺失了會怎樣?」  

  清瀲手一顫,差點又把小豬撲滿給摔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像刺蝟一樣豎起刺,防備地問道:「你問這個幹嗎?」

  小采手一指,電腦前小組長又再度發狂中,「啊!又來一個克隆的!天殺的,看我劈開你三魂六魄!」

  嚇我,還以為被發現了呢。清瀲拍拍胸口,重拾笑顏,「啊,那是人類無聊干的違反自然的勾當啦。因為兩個人一模一樣,而魂魄只有一個,閻王暫時找不到解決方法,就叫我們把三魂六魄分開各放進去。」  

  「不過這樣一來壽命呀福氣呀都會折損,所以克隆的東西很難存活。你想想,三魂六魄失了一樣這人都會體弱多病或者身世變得很悲慘了,況且我們是隨機切分的,要是只分到一魂或是一魄那還能活嗎?」  

  小實習生撓撓頭,「可是,不是能從靈體上抽一點下來嗎?地府鬼魂這麼多,每個抽一點不就能集成魂魄嗎?」

  「噗!」正在喝玫瑰養顏茶的狐媚子把茶都噴出來了,她連忙抽張面紙細心吸乾不掉色唇膏上的茶漬,一邊不忘嘲笑小實習生,「書獃子,那是理論啦!要從每隻鬼身下抽一縷比頭髮還細N倍的靈體物質,再集成光是一魄就有拳頭大小的靈魂,只怕你從現在干到世界末日都搜不集一半!」  

  清瀲臉上的笑容就要掛不住了,她再也聽不下去這種談話,連忙一擊掌,「啊,差點忘了,我該去準備一下到人間實習的事了!嗯,先到資料部查資料。」  

  望著她一溜煙消失的背影,狐媚子奇道:「唔!她這次怎麼這麼積極,我記得以前她自己該到人間實習時死活都不去呀。」  

  「清瀲姐沒去人間實習過嗎?」小實習生瞪大眼。  

  「嗯,說是討厭現代,連出任務都很少。所以她雖然在B棟剛建成不久就轉來了,但是因為不肯去人間,實習到最近才轉正。說真的,既然討厭現代就別努力考過來嘛,她可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從A棟跳到B棟的鬼差。」  

  小實生更驚訝了,「到B棟工作要求很高嗎?」  

  狐媚子朝暴力女努努嘴,「吶,曾在人間當過三代的大將軍,手下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指指辦公室裡唯一的雄性牛頭,「拘魂排行榜連屆冠軍,你爺爺的爺爺說不準都是他用鎖鏈綁下來的。」  

  「狐姐姐你呢?」小實習生看她的目光開始冒崇拜的星星。  

  「哦呵呵呵!」狐媚子翹起蘭花指,「我沒什麼啦,只不過顛覆過幾個朝代而已啦,不過現在人間只記得我某一世的名字妲己。」  

  「嘔嘔嘔……」  

  「清瀲姐你沒事吧?」小實習生一臉擔憂地拍著她的背。  

  「沒事……」清瀲抹抹嘴角,感覺好受了點,「我還是用不慣傳送門……小采,我的眼鏡呢?」  

  小采連忙將眼鏡遞給她,隨即被她的哀嚎嚇了一跳,「怎麼了,清瀲姐?」  

  清瀲無比沮喪地推推眼鏡,唇邊常掛的微笑變成了苦笑,「我的透妖鏡給司命娘娘換成了普通眼鏡,看來這次她不打算放水了。」  

  「……」小采腦中閃過司命娘娘的獰笑,「清瀲,你給我好好磨煉磨煉!」和那臨門一腳,只能安慰她,「沒事啦,反正透妖鏡也不是必需品。」  

  清瀲仍是苦笑,自上次回古代玩因沒戴透妖鏡認不出那妖狐後,她一直覺得來人間不戴著透妖鏡不是很保險。

  「算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校服,「我們要混進的學校就在附近,走吧。」  

  「清瀲姐,我問你哦,」小采猶豫地開口,「為什麼要選在學校裡實習呢?」  

  清瀲停步,將小實習生拉到路旁停著的一輛車前,指著車鏡裡那兩張娃娃臉,「你看這兩張臉,說我們是二十幾歲乃至幾千歲人家會信嗎?當然只有冒充學生生活了,反正現在學生心理問題那麼多,沒事跳樓割腕的一大把,所以這個實習場所絕對合適。」  

  「哦。」小實習生受教點頭,又問,「那司命娘娘為什麼這麼急把我們趕來呢,我還沒來得及看完資料呢。」

  清瀲賊笑兩聲,附嘴到她耳邊:「因為司命娘娘更年期到了,每次和老公吵完架就很想踹人,我們倆正撞在槍口上,被她踹出地府來人間實習。」  

  「她老公?」汪采靈光一閃,「該不會是……」  

  「除了開會時與她對吼的判官大叔還能有誰呢?」清瀲拍拍她的肩。  

  她們正在嘻嘻哈哈,身邊的車子突然降下車窗,一個少年探出頭來,「兩位美女,你們在別人車子面前嘰嘰喳喳這麼久了,現在總可以讓個道了吧……咦,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這,這種說話的調調,還有那雙長眼……  

  清瀲一時怔忡,任小采將她拉離路邊。直至那黑色車子揚長而去,她才喃喃:「有點像呢。」  

  「像什麼?清瀲姐,你認識他嗎?」  

  清瀲反應過來,連忙打哈哈:「怎麼可能?我不知幾百年沒來人間了。」  

  她們照著司命娘娘的指示找到那所學校,校門口已有一個男生舉著木牌候著,「歡迎姐妹學校的交換同學!」

  好詭異啊。清瀲心下直虛,但仍是壯著膽子上前搭訕,原來真是接應她們的學弟。因為該校領導人認為要讓人瞭解學校就該深入到權力核心,所以學弟的任務就是領她們這兩個「交換學生」上學生會。  

  「清瀲姐,這個學校的名字好奇怪呀!」青銅學園?這是什麼名字?  

  清瀲頓時滿臉黑線,「資料上說,這是因為該校的校長很迷《聖鬥士星矢》,所以建校時特地取了這個名字。」唔,這種無厘頭的作風,讓她想起了某人。  

  「咳咳咳!」一旁的學弟尷尬地抱拳咳了幾聲,雖然也為自己的校長感到丟臉,但榮譽感使他挺身反擊,「學姐們的學校名字——白銀學園其實也差不多呀。」  

  「呃……學弟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其實我們學校原先不是這個名字的,是當初與你們學校締結姐妹學校時,你們校長附加的要求就是把學校名字改成白銀學園。」資料上是這麼說的,她可沒有隨便編造哦。  

  小學弟頓時無地自容,把她們帶到學生會門口就落荒而逃了(嗚,我要轉學!)。  

  剛剛才放學,學生會似乎正在開會,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集中到她們身上。  

  沒見過世面的小采有些畏怯地躲到她身後,清瀲雖然有些緊張,仍是沒忘了要介紹她們在人間的身份:「大家好,我們是從白銀學園來的交換學生。」  

  「啊!」正對著她們的一個男生立即爽朗地笑,「歡迎,等你們很久了。」  

  原來這個男生就是學生會會長,當下挨個給她們介紹完畢,「副會長和體育部長不在。依校長的意思,兩位同學也要參與學生會的工作,不過可以自由選擇工作內容。大家有的是時間慢慢認識,你們從C城過來一定累了吧?稍等一下,我找人帶你們去見總務老師安排住宿。」  

  「謝謝你哦。」清瀲彎眼一笑,拉著小採出會議室等候,冷不防在門口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她反射性地低頭道歉,等了半天那人都沒有動靜。她的視線從眼前制服第二顆紐扣慢慢上移,移過那人齊肩的長髮,移過尖細的下頜,對上一雙淡淡的眼。  

  那雙眼並不狹長,而是如杏仁般又黑又大。清瀲不知為何心頭掠過淡淡失望。  

  「嗯哼!兩位要看到何時?」旁邊突然有人裝模作樣一咳。  

  清瀲偏頭一看,差點驚呼出口:狐狸眼男生!  

  站在杏仁眼身邊的正是她與小采之前遇到的黑色車子中的少年,見清瀲轉移目標直勾勾地瞪他,他捧心做惶恐狀,「美女,你怎麼總是瞪我,我欠你錢沒還嗎?」  

  似乎又不大像……  

  清瀲無言垂眸,回古代玩了一趟,突然分外留意起眼睛細長又臭屁的男生來。  

第2章(2)

  「給你們介紹一下,」爽朗的學生會長插進來,「這位沒個正經的是我們的體育部長司徒宏人,另一位是副會長籐祈。祈,宏人,你們來得正巧,她們是白銀學園來的交換學生,你們就帶人家找總務老師安排一下住宿吧。」

  等四人離開,學生會長轉身面對會議室裡等他開會的手下,臉上一直維持的爽朗笑容突然一變,仰天發出一聲狼嗥:「噢——嗚!」  

  頓時,粉筆黑板擦漫天向他飛來——  

  「去死吧,色狼!」  

  「見到可愛美眉就這副德性!」  

  「鄙視你!」  

  「裝得真好,我們都要吐了,雙面人!」  

  清瀲和小采跟著那兩人走在行政樓的走廊上,高高大大,兩手插在兜裡的體育部長司徒宏人口中哼歌率先開路,還未發過一言的副會長籐祈略略落後幾步走在清瀲前頭,連走路姿勢都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味道。  

  清瀲正對著他的及肩長髮,黑亮卻不似女子的細順,蓬蓬鬆鬆在頸間束起,讓她想到……狐狸的尾巴。唉,怎麼總是記掛著狐狸!  

  其實這個少年眼睛又黑又大,五官清秀若女孩,只是身上散發的冷靜氣息卻讓人不敢將他視為鄰家可愛的鄰家男孩。而清瀲更在意的是那個司徒宏人的狐狸相貌,真是好生眼熟,讓她想起公孫玄。  

  「好眼熟啊。」身邊的小采突然小聲嘀咕。  

  清瀲的心突地一跳,慌亂地看向小采,「你說什麼?」  

  小采偷偷指指前前頭的籐祈,低聲道:「我說那個副會長好眼熟,我好像在惡補的人間資料裡見過他。」

  清瀲暗笑自己的風聲鶴唳,她搖搖頭,「這怎麼可能,資料裡根本沒有介紹到學校裡的學生呀,你那份是什麼人間資料?」  

  「不記得了,但好像真的是在裡面見過他。」小采困惑蹙眉。  

  談話間已到總務處,負責的老師是個長得像彌勒的笑瞇瞇的歐吉桑,他樂呵呵地問她們:「白銀學園來的同學呀?歡迎歡迎,你們被安排到哪個班呀?」  

  小採用目光向她求救,清瀲立刻答:「高二(2)班!」還好熟知司命娘娘的脾氣,在她發火前搶先背熟了必需資料,否則真要像小採什麼都不知道就被踹來人間了。  

  司徒宏人吹了聲口哨,撞撞身旁的人,「祈,與我們同班呢。」  

  「高二(2)呀……」總務老師低頭翻檔案,笑瞇瞇的臉上突然多了絲困惑,「奇怪,往屆的交換學生都有只有一人,所以只留了一個床鋪,這次怎麼來了兩人呢?」  

  不妙!清瀲暗叫,雖然實習地點是她選的,但具體事務都由司命娘娘安排,偏偏娘娘最近情緒不定,沒準就弄個紕漏整她們。  

  「是這樣的,」她連忙將眼睛笑成一條縫,「這次正式的交換學生其實只是小采同學,而我是因為慕名青銅學園已久,又有個姑媽在B城,所以主動要求跟小采同學一起來,住宿方面無須麻煩學校,我就住在姑媽家。」  

  「是這樣啊!」總務老師一擊掌,「沒想到我們學校在白銀學園這麼受歡迎,我還一直以為白銀的學生都認為我們學校很奇怪呢。」  

  「怎麼會呢?」清瀲與他相視傻笑,笑得嘴巴都酸了。  

  原本站在她側方毫無動靜的籐祈突然轉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高深莫測的神情讓清瀲的笑容一僵。他、他不會看出她在胡說了吧?  

  辦完手續後她帶著小采去郵局領「人間生活必需品」包裹(誰會想到那是從地府寄來的?),又陪著她上學生宿舍放置妥當,走的時候小采眼淚汪汪地望著她,就像被獨自遺棄在狼穴的羔羊。  

  雖然不忍,清瀲也只能好言安慰幾句離開了。拖著行李走出校門,欲墜的血色夕陽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出長長一條,好不淒涼,她幾乎沒放聲高歌一句「斷腸人在天涯」。  

  突然覺得很沒勁,精瀲在路邊長椅坐下,托腮呆呆望著這個不管來多少次都有仍覺陌生的人間。地府給她們的經費足以讓她在附近租間房子,應付完整個人間實習期,所以她並不為今後的住宿擔心,可現在卻懶懶的不想去找房子。

  每次到人間都是執行完任務就走,不敢多加逗留,好似在逃避什麼,可如今要待上這麼長時間,她真的好怕啊……清瀲垂頭重重一歎,無意識地盯著一雙雙從她面前經過的行色匆匆的腳。  

  高跟鞋,大頭鞋……一輛汽車的輪子突然停在她面前,「嗨,美女。」  

  清瀲兩眼無神地擡頭,慢吞吞地打招呼:「你好,狐狸男。」  

  狐狸男?坐自家的車回去的司徒宏人頭上立時飛過一隻烏鴉,他大度地予以忽視,「你不是要去姑媽家嗎?怎麼,人家不歡迎你?要不要上我家住?」  

  「可以嗎?」清瀲反問他。  

  「……」司徒宏人縮頭駭笑,「算你厲害老大,我認輸不跟你開玩笑了,拜拜。」  

  「我不是開玩笑啊,」清瀲望著遠去的黑色車子,眸色黯淡,「若是他肯定會收留我的。」因為那隻狐狸雖然奸詐,心地卻很好。  

  她低頭繼續數鞋:大頭皮鞋,會叫的童鞋,自行車輪子飛快駛過……自行車輪子又慢慢退回來了,一旁還有只白色帆布鞋單腳撐地。  

  「你為什麼坐在這?」音色清澈的嗓音問道,竟是沒什麼表情的籐祈。  

  清瀲立時正襟危坐,「哈哈哈,籐同學也不住校嗎?又遇上了,真巧啊。」她傻笑道,手心卻有點濡濕,嗚,最怕這種看上去高深莫測的男生了。  

  「……」杏仁眼瞄瞄她,又瞄瞄她身後不足五米的校門。回家的學生都要走這條道,像她這樣呆坐在路邊碰上誰都不算巧,這女孩轉移話題的方式真拙劣,「你為什麼坐在這?」  

  「呃……啊……我本來要上姑媽家的,突然記起她這時候還沒下班,家裡沒人,所以坐著等一會。」好樣的清瀲!多無懈可擊的說辭,不愧是從A棟混到B棟的鬼差,我為你驕傲!  

  「哦。」男生淡淡應了聲,不再多問踩下腳踏。  

  終於走了,清瀲鬆了口氣,這個副會長的眼睛總讓她覺得什麼都無所遁形。她還未來得及再舒一口氣,那只白色的帆布鞋突然又去而復返地出現在視線內,她擦汗的手不由僵住了。  

  很意外地,她竟然在籐祈臉上看見類似猶豫的神情,「我說你……」  

  「是!」清瀲反射性地應道。  

  「你……」籐祈不由閉了閉眼,這女孩把他當什麼了?「根本沒有什麼在B城的姑媽對吧?」  

  看清瀲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今晚找到住處了嗎?」  

  清瀲傻傻地搖頭,然後再度目睹了籐祈的猶豫。  

  他跨在腳踏車上低頭看著她,眸光閃爍,兩人靠得有點近,風將他垂肩而下的長髮吹起幾縷,拂過她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聽見他說:「上來吧。」  

  「咦?」  

  「坐上來,我帶你去住的地方。」  

  「哦……」清瀲有些遲鈍地抱著行李坐上後座。周圍景物慢慢移動,漸漸加快最後以流暢而平穩的速度不斷後退。今天的事讓她反應不過來,她認為也許會收留她的人只是在開玩笑,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卻說要幫她找住處。  

  這個籐祈不像熱心腸的人呀!清瀲偷瞄了眼前頭男生平直的背脊,他應該不至於騙她吧?畢竟名義上她還是他們友好學校的學生。  

  不過……回眸望著那剛陷入地平線的殘陽,以及在殘陽下緩緩拉長的石板路,她突然覺得,坐他的腳踏車感覺還蠻不錯。  

  天色稍暗的時候,籐祈載著她拐入一條小巷,路線有些複雜,他們轉了好幾個彎籐祈才停下車。巷子兩邊儘是普通的民宅,這時幾乎都已亮起了燈光,隱隱還飄來笑語和飯菜的香氣。他們所在的這棟兩層房子卻一片漆黑,藉著昏暗的光線,清瀲還能看出它的面積頗大,雖然外表看來並不豪華,但就是讓人有一種「很貴」的感覺,和普通的民宅混在這樣的巷弄裡顯得有些突兀。  

  籐祈打開大門將腳踏車牽進小院裡,回頭看仍站在門外的清瀲,「不進來嗎?」  

  清瀲小心翼翼地跨進門口,「籐同學,這裡是……」  

  「我家。」  

  「哦……什麼,你家?」  

  「有問題嗎?」籐祈徑直穿過一樓大廳,走上二樓的樓梯。  

  當然有了!她哭喪著臉緊緊跟著他。就算她再缺乏人間的經驗也知道,十幾歲的男生帶初識的女同學回家十分不正常。  

  「籐、籐同學,你爸媽呢?」她好怕會突然從哪裡蹦出拿著菜刀掃帚的歐巴桑歐吉桑朝她大喝「咄你這小狐狸精,膽敢帶壞我家乖仔」!  

  籐祈上樓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下,「這裡現在只有我住。」  

  這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吧……她可不可以就此告辭呀?清瀲的臉又苦了幾分。  

  哀怨間兩人已上了二樓,籐祈摁亮客廳大燈,回眸瞥了眼清瀲皺成一團的小臉,突然有點後悔帶她回來,「你若不想住這,可以只住今晚就找房子搬出去。」  

  清瀲反倒不好意思了,「也不是……我只是覺得籐同學不必擔心我流落街頭就勉強讓我住你家。」

  「我沒那麼好心,」籐祈轉身面對她,深黑的杏仁眼裡仍是沒什麼情緒,「只是有件事覺得你或許能幫得上忙罷了。」  

  她擡眸瞪他,眼前的少年恍若成了那只細長眼眸、以扇半遮面的狐妖,「本少爺會做這種虧本生意嗎?你放心,我留你是因為用得著你。」  

  「若沒意見就去整理房間吧。」籐祈不露痕跡地避開她的目光。他不喜歡這女孩看他的眼神,彷彿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清瀲如夢初醒,用力敲敲自己的頭。她是怎麼了,每認識一個人都想到那妖狐?  

  被獨自留在那間頗為寬敞的客房想了半天,她決定住下來,部分是因為她覺得籐祈似乎是個值得去瞭解的男生,還有就是因為——這房間看起來太舒服了!有獨立浴室又有陽台,天啊,現在的小孩怎麼好似都很有錢,先是有司機接送的狐狸男,又來一個獨自住豪宅的神秘副會長。  

  夜裡籐祈洗完澡出客廳找水喝的時候,看見客房門縫下流瀉出的桔黃燈光,不由怔了一下,隨即想起這棟房子裡不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一邊擦頭髮,一邊睨著那道溫暖光線,轉身撥了個號碼,「喂,是我。沒什麼,只是突然想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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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3:23

第3章(1)

  第一天上學真是一場災難。  

  因為不想讓人知道她住在籐祈家徒添麻煩,清瀲對籐祈說她會乘公車上學。籐祈沒意見,她猜其實他比她更怕麻煩。他領她出了迷宮般的小巷,告訴她直達學校該坐哪路車後,跨上腳踏車瀟灑地走了。清瀲等了幾分鐘,運氣很好地來了一輛人不多的公車,上去後卻發現沒有零錢,於是她下車去便利店買早餐順便換零錢。足足等了十五分鐘第二輛公車才出現,這一次她有幸領略了傳聞中的人肉沙丁魚。  

  一身狼狽地下了車,清瀲解下淩亂的馬尾重新綁過,扶正被擠歪的眼鏡,安慰自己慢慢就會習慣這種生活的。這次沒人領路,她在偌大的校園裡轉了半天,終於想到找個人問路,竟碰見本應早就到了學校不知何故仍站在自行四棚前的籐祈。結果兩人踩著上課鈴聲一起進了教室,引得不少人紛紛側目。  

  更悲慘的是第一堂課竟是隨堂測試!雖然以前為了轉到閻王殿B棟她啃了不少現代的教科書,可那不知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來人間之前臨時惡補的知識哪能應付連地府都有耳聞的人間考試地獄。  

  勉強答完卷,清瀲虛脫地趴在課桌上,掏出被壓得慘不忍睹的便利店麵包味同嚼蠟地咬了幾口。小采卻很是神清氣爽,興高采烈地湊上來,「清瀲姐,我記起來上次說的見到副會長在裡頭的資料了,沒想到宿舍的同學竟然也有!」

  清瀲有氣無力地掃了一眼,竟是一本漫畫書,額頭不由掛下三條黑線,「……小采,你怎麼會去研究這種人間資料,是誰介紹給你的?「  

  「司命娘娘啊!」  

  我倒。清瀲差點暈倒不省人事,她一把抓住小實習生的手,咬牙切齒道:「小采,以後司命娘娘的話你要三思而後行。再透露給你一個在B棟人人皆知的秘密……司命娘娘是B棟年紀最大的同人女,你知道她為什麼總和老公吵架嗎?因為判官大叔不肯剃掉鬍子陪她玩Cosplay!」  

  「哦。」小采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不過清瀲姐你看嘛,真的很像!」  

  清瀲探頭看那本經典到連她都看過的漫畫,小采指的人物眼睛又黑又大,五官清秀,一頭蓬鬆的長髮讓他看起來更像女孩子,只有那微揚的眼角洩露了少許妖氣,「哪裡像了?人家藏馬可是有情有義,個性冷靜頭腦又好,微笑起來溫柔得迷死人!籐祈看起來老多了,一點都不可愛,而且你見他笑過嗎?」  

  「副會長看起來確實有點凶……」小采撓撓頭,「不過藏馬前世也很凶殘哦。」她再翻幾頁指給清瀲看。

  又是妖狐……清瀲突然覺得頭大。前世的藏馬一頭銀髮,狹長眼眸,眼角不經意流露出冷酷的氣息,相貌倒是有幾分像公孫玄,不過公孫玄表情鮮活多了。而那高深莫測的神情……她不得不承認是很像籐祈。  

  「藏馬前世今生綜合體?哈哈。」她乾笑兩聲,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還有哦,我昨晚仔細翻了翻,發現清瀲姐與這個女孩更相似呢!」小采又翻。  

  這、這個笑起來眼彎成縫的女孩、狡猾時嘴巴會變成貓咪的三瓣嘴、被飛影一瞪汗毛都豎立起來的怕惡個性……真是太像了!像到她開始懷疑這個漫畫家其實是地府的人。嗚,她確實是可憐的地府小卒子牡丹的真實寫照!  

  「清瀲姐你怎麼了,別嚇我呀!」小采被突然開始抹眼淚的清瀲弄得手忙腳亂。  

  「嗚……小采你是不會理解一個處處被欺壓的小配角的心情的……」她恨現代!她恨司命娘娘!她還恨那只總是出現在她腦中的臭狐狸!  

  放學後,清瀲正要收拾書包與小采去學生會,一人自她桌邊經過,纖長的指將一張便條輕按上她桌面。

  「搞什麼飛機?」她看著那披著狐狸尾巴的背影嘀咕,拿起那張從練習簿上撕下的紙,上面清狷的字體寫著:「到校門口等我,學生會那我已經請了假。」  

  「耶?」  

  跟小采打了聲招呼,清瀲獨自走出校門口,遠遠就看見昨日坐的長長凳前已等著一個跨坐在腳踏車上的人。那人兩手支把,側頭望著道邊的楝樹,近黃昏恍若迴光返照的陽光盡全力揮灑在他身上,將他側臉流暢的弧線勾勒得無比清晰。無風,一片錐形葉子卻靜靜落至少年面前,清瀲幾乎能清楚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輕抖。  

  籐祈突然發現了呆呆站在身後不遠處的清瀲,他沒出聲,只是移開後座的書包。清瀲會意,側身坐上後座。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緊張,她開始笑,「呵呵,籐同學有什麼事這麼神秘呢?」  

  「吱——」籐祈突然剎車,原本雙手緊抓書包的清瀲嚇了一跳,下意識騰出一隻手拉住他的校服下擺。

  「能拜託你一件事嗎?」籐祈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她,「一會不要叫籐同學,叫我名字就好。」

  「哦,好。」清瀲被他神色震懾住,忙不叠點頭。  

  他們在一棟白色建築物前停下,老實說清瀲對它並不陌生,甚至可說是相當熟悉——醫院嘛,地府的主要生意場所之一。  

  籐祈領她去探望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見到他們眼睛一亮,「兒子你來了,耶耶耶——還帶了一個可愛的女生,女朋友?」  

  清瀲差點滑倒,正要開口否認,卻聽見籐祈竟然哼笑一聲,「你說呢?」  

  她呆若木雞,似乎聽到四周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嗤笑。喂喂,同學,你有沒有搞錯,不知道醫院裡可能有一打我的同事嗎?雖然我現在是普通人看不見他們,可他們看得見我呀!你這樣語帶曖昧不否認,叫我以後回地府怎麼做鬼?

  她張嘴欲喊冤,眼角瞥見籐祈斜眼瞪她,立刻有種牡丹被飛影瞪視的毛骨悚然感(沒看過幽遊的請自行想像被蛇盯著的青蛙),臉部表情自動調整為傻笑,還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我是清瀲,阿姨好。」  

  「你也好呀。」那婦人眉開眼笑,臉頰略顯蒼白,卻很有精神,「臭小子不肯直接回答我,清瀲過來我問你。」

  能不能不要問啊!清瀲硬著頭皮在病床邊坐下,婦人卻只是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看她,笑啊笑啊,笑得清瀲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也不由柔和下來,眉眼更加彎彎。  

  婦人看起來相當年輕,很難相信她會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兒子,不知為何清瀲對她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清瀲的笑容好可愛呀,果然還是生女兒好。」婦人似乎真的很喜歡女孩子,言語又風趣,引得本來就很有長輩緣的清瀲也嘰嘰喳喳起來,兩人相談甚歡。  

  冷不防婦人突然丟出個問題:「沒想到臭小子還蠻有眼光,清瀲,是我家臭小子先追你的,還是你不小心瞄上他呀?」  

  耶耶?清瀲嘴角彎到一半就僵住了,糟了,原來是迂迴戰術。  

  一旁被自家老媽嚴重忽視的籐祈適時插口:「清瀲,我腳踏車好像忘了鎖了,能不能幫我去看一下?」

  「哦,好。」清瀲逃過一劫,連忙接過鑰匙一溜煙跑出病房。  

  室內氣氛霎時沈寂,籐媽媽仍是笑瞇瞇地望著清瀲在門口消失,突然一肘撞向旁邊正在倒茶的兒子,「臭小子,壞我好事!」  

  嘶!籐祈手上的茶差點全部孝敬到自己身上,他閉了閉眼,腰部的疼痛仍是一波波襲來。為什麼老媽的手勁還是這麼狠,她真的是病人嗎?  

  「我只是怕你太熱情嚇到人家!」他將茶遞給母親。  

  「哼,借口!」籐媽媽沒好氣地啜了口茶,「誰叫你十幾年都沒有動靜,搜你房間也找不到一本A書或A片,害我差點以為自己的兒子性向有問題,今生是沒指望有個女兒玩了呢。」  

  「……」  

  原來她偷偷搜他房間是為了這個,他還一直納悶是什麼原因。  

  茶杯空了一半,籐媽媽突然又問:「昨晚你突然狗血地打電話給我,也是因為她嗎?」  

  籐祈沈默,其實並不完全是,只是昨夜從門縫下瀉出的桔黃燈光,讓他突然記起了母親在家時,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的感覺。  

  「她現在暫時住在我們家。」鬼使神差地,他開口。  

  籐媽媽手上的茶杯霎時脫手,半晌,她喃道:「這麼說,我有希望抱到孫子了……小子,你果然是你老爸的兒子,手腳都這麼快。」  

  躲在門外偷聽的清瀲突然覺得臉有點熱,連忙用手扇扇風。周圍空氣中又傳來幾聲嗤笑,她狠狠地瞪了那些看不見的傢夥幾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清瀲提著書包慢慢走在跨坐在腳踏車上的籐祈身邊。他又恢復了不大搭理她的樣子,兩人的影子在路燈下忽明忽暗。  

  「籐同學在媽媽面前有些不一樣呢。」比平時可愛了許多,就像一個彆扭的小男生,終於讓人想起他的真實年齡。

  籐祈斜眼睨她,霎時猜到她肯定在門外偷聽了。  

  「原來籐同學說的幫忙就是讓我假裝你的女朋友啊。」早說嘛,害她在籐媽媽面前緊張兮兮的。  

  「我沒有。」  

  清瀲停步,不解地看他。  

  「我沒有讓你假裝我的女朋友。」籐祈重複。  

  「可是……」在醫院他的表現明明是這樣呀。  

  「第一,」男生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我有對我媽說你是我女朋友嗎?」  

  是沒有,但他反問的那句「你說呢」叫人不懷疑也難,而且又告訴籐媽媽她住在他們家……  

  「我媽怎麼想是她的事。其次,」第二支手指優雅跟上,「你現在難道不是住在我家嗎,我只是向她報告事實而已。」  

  「可是我在否認的時候你又瞪我……」害她被路過的鬼差嘲笑。  

  「最後,我有瞪你嗎?我只是看了你一眼而已,你理解成瞪我也沒辦法,以後你大可以向我媽否認我們有什麼密切關係。」  

  那時再否認還有用嗎?籐媽媽一定會認為她是害羞或是小兩口鬧彆扭罷了……這人真奸!  

  「那你到底要我幫什麼忙?」  

  籐祈望著清瀲有些氣惱的小臉。其實僅僅隱約有這種想法,只是見到這女孩後感覺就更強烈了,也許是因為她和媽媽一樣愛用笑容裝傻吧,這個一開始就撒拙劣的謊的女孩……他其實並不打算付諸行動的,那天無意中讓他瞥見她呆坐路邊,身影很孤寂的樣子……突然就無法忽視她不管了。  

  「請你……有空時陪我去探望我媽媽,她喜歡女孩,一直想要個女兒。」他知道她會答應他的。  

  晚上寫完作業時籐祈才突然想起,好像一直沒看到清瀲用過廚房。他打開門走出客廳,正巧看見出來打熱水的清瀲正要回房間,手上還捧著一個泡麵盒子。  

  「你在做什麼樣?」  

  「準備晚飯啊。」她舉舉手上的泡麵,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認為他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對了,你好像也沒吃飯哦,要不要也來幾碗?」  

  幾碗?她到底有多少盒泡麵?籐祈突然覺得他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答案,「泡麵吃多不好。」  

  「對啊對啊,會變成木乃伊。」會變成木乃伊的鬼差?當年她在加班時間說這個人間笑話,全部門正在吸泡麵的女鬼們都把面從鼻子裡噴了出來。  

  籐祈懶得再與她廢話,打開小冰箱問她:「最簡單的你會嗎,蛋炒飯?」看到清瀲的表情他就知道白問了。

  當晚籐家的廚房裡一直迴響著這樣的感歎詞——「哇!」、「咦?」、「天啊,你好厲害哦!」  

  籐祈一直在忍耐,為什麼他身邊的女人都是家務白癡?這女人比老媽還誇張,只是簡簡單單的蛋炒飯她有必要製造這種噪音嗎?  

  為了能耳根清淨他開口:「你喜歡宏人嗎?」她的視線常常跟著宏人打轉,那傢夥今天還特地跑來向他炫耀。

  「咦?」清瀲果然被轉移注意力,「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只是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某個我認識的人而已,個性也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她嘴裡解釋,一邊幫忙擺菜上桌(在清瀲的賣力捧場下籐祈不小心又多炒了幾樣菜)。雖然狐狸男和公孫玄一樣話多搞笑,但是狐狸男逗笑時表情誇張多了,而公孫玄一般都會耍……  

  她突然瞥見籐祈吞了幾粒圓圓的東西,不由好奇,「你吃什麼?」  

  「胃藥,」籐祈似笑非笑,「這是我第一次做菜。」  

  對了!就是這種面無表情的冷笑話!  

第3章(2)

  次日清瀲上學校時心情很好,因為昨天與籐祈確定了同在一條賊船上的關係(被謀財害命者是籐媽媽),又發現他其實並不難相處。  

  今早她睡晚了,本來還以為趕不上公車,衝出房間時竟看見籐祈還衣著整齊地坐在客廳裡看書,想當然爾她自然是搭他的順風車上學了。  

  在路上她越想越覺得巧,昨天早上在校園迷路時遇上彷彿在自行車棚等人的籐祈,今天快遲到了竟然又發現應該早已出門的他還沒走,她不禁開口:「籐同學。」  

  「嗯?」  

  「你方才是在等我嗎?」  

  沒有回答。  

  清瀲不由偷笑,故作隨意地說:「其實下次你可以敲我房門叫我起床的,不然兩人一起遲到怎麼辦?」

  兩人在校門口前一段路分開,她注意到籐祈一直垂著眼不看她,平時淡淡的眉目間隱隱有惱意。她突然就心情大好,終於明白籐媽媽為什麼愛欺負籐祈了。  

  不過她的好心情立刻就被兩件事破壞了。第一件就是昨天的測試卷已經發下來了,她低空飛過,全年級只有一個滿分,竟然是小采。  

  清瀲看著成績單冷汗涔涔,忍不住問小實習生:「小采,你是怎麼被招進閻王殿B棟的?」  

  「這個啊?」小采謙虛地撓撓頭,「其實很簡單,我前三世的IQ都是兩百,但都出生在沒有智商這個概念的亂世,從沒活到十歲過。閻王爺說讓我到人世太可惜了,要物盡其用,把我安排進B棟了。」  

  什麼物盡其用,根本是浪費人才好不好!清瀲滿臉黑線。小采若是在人間,難保就是第二個愛因斯坦了,說不準他們連外星人的靈魂生意也做上了……該不會是閻王嫌外星人太醜才故意的吧?  

  「等等,你說你IQ200哦?」她突然想到什麼,一躍而起,「小采,我記得下一節課是微機課吧?」

  「是啊……咦,清瀲姐,你要去哪?」  

  小采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清瀲一把扯起,莫名其妙地被拉進微機實驗室,一直到被按進一張椅子面對著電腦屏幕,小采仍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小采你知道嗎,青銅學園有獨立的校園網,從學生的微機教室可以聯繫到教務處這些地方。」清瀲一臉期待地盯著她,「可是要查看學生檔案需要密碼。」  

  「清瀲姐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小采一頭霧水。  

  「我要你——幫我破解密碼!我想看一下學生的籍貫,不要問為什麼,這是工作需要!」清瀲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可是我沒學過呀。」  

  「沒關係!」一坨書嘩啦啦堆到她面前,一眼掃過去,書名五花八門:《黑客快速入門》、《黑客帝國現實版》、《黑客,今夜請將我遺忘》……共同點就是「黑客」。清瀲拍手這堆小書山,「瞧,教材我都給你找來了,清瀲姐對你有信心,IQ200的人學習能力絕對沒問題!」  

  小采撈過一本翻了翻,點點頭,「好像不是很難,不過要看完這些書也要花一個星期。」  

  「已經很快了!」清瀲兩眼放光,「我本來還擔心實習結束我都查不到這些學生的祖籍呢。」  

  「祖籍?」小采聞言一愣,小心翼翼道,「清瀲姐,你知道我只做過幾十年的古代人。」  

  「嗯。」清瀲根本沒注意她在講什麼,兀自樂滋滋地沈浸在自己的想像中。  

  「而且我也只看過一點現代的人間資料而已,說錯了你別見怪。」  

  「小采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清瀲終於賞了點注意力給她。  

  「我是想說,祖籍不是記在家譜上關於祖先是哪裡哪裡人的東西嗎?但現代人在籍貫欄裡填的一般都是戶口簿上的現居地吧,那籍貫不一定是祖籍呀,除非他們世世代代都待在同一地方。」  

  清瀲霎時呆若木雞,好半晌才無力陷坐進椅中,「……我竟然忘了,嗚,小采你打碎了我一顆純潔的少女心。」

  純潔的少女心?那是什麼東西?小采抓抓頭,見到清瀲沮喪的表情,愣是不敢問。  

  兩人默默不語,在聲嘶力竭地講解著幻燈片的老師與堂下聊QQ看電影說說笑笑的學生中形成了突兀的一角。良久,清瀲長歎一聲,拉過小采面前的鍵盤,十指如飛噼裡啪啦地打出N行指令,鼠標在RUN上一點,屏幕閃了幾秒,突然「噼」一聲輕響,死寂了。  

  小采瞠目,「清瀲姐,你這麼厲害,何必還要我幫忙呢?」  

  「我只會這一個程序,還是花了一年學的。」清瀲無精打采地低頭看自己攤在鍵盤一的雙手,人間的計算機果然不中用,這個程序使地府的電腦超負荷運作了幾十年,也不過十天半月才死一次機。想想,如此多的魂靈,每個都要抽取無比精確的一點點……可是,如果找不到那個人,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可是清瀲姐,聽說你的電腦是B棟最容易死機的一台,你怎麼不學修復的程序,反而花時間學這種讓電腦死機的程序?」  

  清瀲心一突,立時忘了沮喪傻笑道:「這叫久病成醫,不,是對症下藥,我本來是想先瞭解問題所在的,後來發現我實在沒有玩程序的天分,所以就沒學下去,對,就是這樣。」總不能告訴小采電腦死機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吧!

  小采擔心地看她,「清瀲姐你說話怪怪的,是不是查不了學生的祖籍會影響工作?後果很嚴重嗎?」

  清瀲吐吐舌頭,「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啦,這不是什麼公事,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其實是我想找一個人,但只知道他的祖籍而已。不過小采你別對別人說哦,這是我的秘密。」  

  小采大為感動地猛點頭,立時覺得該為清瀲姐分憂以報答她的信任,「找人呀……不可以憑感覺找嗎?」

  感覺?清瀲沈吟,身為整日與眾多鬼魂打交道的鬼差,直覺或者說是第六感確實比人類強好幾倍,說不準小采的話真的可行。感覺的話,讓她想起那只妖狐的只有狐狸男……還有籐祈。  

  「你們怎麼還在這?」一隻手突然搭上她的椅背,司徒宏人吊兒郎當的笑臉湊過來,「下課了,走吧。」

  會是他嗎?清瀲若有所思地擡頭看他。司徒宏人察覺到她的目光,狹長的眼眸一挑,朝身後的籐祈得意地飛了一眼,意為:瞧吧,我就說她對我有意思。  

  籐祈不置可否,擡腕看表,淡道:「動作快點,會長還在等我們。」  

  「對哦,我差點忘了!」小采猛地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有什麼事嗎?」這回輪到清瀲霧煞煞了。  

  「要去採購……時間不多了,一會解釋給你聽吧,清瀲姐。」小采牽起她的手跟上司徒宏人與籐祈。

  結果,在大家都在教室裡吹空調的課外活動時間,清瀲卻得跟著學生會的三位男生和小采去人潮湧動的市中心,被人擠得忘了要問小采他們到底來幹什麼。  

  好不容易鑽出了熱鬧的城隍廟小市場,前面三個男生手中多了幾個袋子,裡面裝的都是硬紙彩筆之類的文具。

  「天啊,又不是假日,怎麼人這麼多?」清瀲一邊咕噥一邊抽出被小采緊攥的右手充當扇子扇風。好久都沒看到這種繁盛的人間景象了,她記得上一次還是在古代,她因為貪看熱鬧沒注意驛道上駛來的馬車,那時公孫玄就在身邊,及時拉她一把避過了馬車,但立即又板起臉將她罵了一通,街才逛到一半就氣沖沖地強架她回去了。呵,那傢夥真的很愛擔心人……

  「小心!」一股大力猛地將她拉到一旁,清瀲未及反應,鼻尖就重重撞上一個穿著校服的背影。  

  「清瀲姐你沒事吧?」小卡車呼嘯而過後,小采臉色發白地奔至她身邊。  

  清瀲眨眨眼,還是不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低頭一看,自己的左手正被司徒宏人抓著,他衝她一笑,「我剛剛救了你一命哦,是不是該以身相報?」  

  她沒有答他,急急又回頭,方才擋在她面前的卻是兩手都提著東西的籐祈,額前被卡車尾風吹起的頭髮仍未散落。他微偏的臉頰此刻緩緩轉過來,目光冰冷如水,可清瀲卻分明感到其中有火焰在燃燒。  

  「你是幼兒園小孩嗎?還要人教你走路要專心嗎?」他開口,語調平平,卻比聲色俱厲更令人寒噤。說罷他也不理她,逕直轉向大氣不敢出一口的小采,「接下來沒你們的事了,你和她先回去。」  

  一旁的會長連忙爽朗一笑,「何必呢,不能完全怪清瀲,剛剛那輛車也不對,車上裝著鐵架還開那麼快。我們原意是想讓交流學生多瞭解瞭解B城才將她們帶上的,不要反而嚇到人家……咦,祈,你的手?」  

  清瀲聞言望去,籐祈的手背上一片嫣紅,顯然是被方纔的卡車後面橫出的鐵架劃破了。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伸手便要拿過籐祈那隻手上提著的袋子。  

  籐祈側身避開,眼睛仍是不看她,「宏人,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只剩下一些小玩意,還有去保修一下相機。」司徒宏人饒有興趣地觀賞眼前的爭執。  

  「聽見沒有?這些事情不需要這麼多人,現在先在街邊公園休息一下,然後你們兩個先回去。」籐祈不容置疑道,率先走向不遠處的街邊公園。  

  一行人乖乖照辦,清瀲剛在公園的長凳上坐下,又跳起來,「我去藥局買紗布。」  

  籐祈又是一眼瞪來,瞪得她閉上嘴巴乖乖坐好,他才接過司徒宏人遞來的面巾紙按住手上傷口,悶不吭聲地轉頭凝視街景。  

  會長千年不變的爽朗笑臉帶了點苦意,撓頭東張西望了一會,他突然指著路邊宣傳欄笑道:「你們看,《前世不了緣》,沒想到現在還有電影院放這種老掉牙的騙人影片。」  

  「怎麼騙人了?它的名字很真實呀。」單純的小採出聲捍衛被人類視為迷信的地府實情,無意卻幫了會長的忙,化解了此時尷尬的氣氛。  

  「這麼說小采相信前世今生嘍?宏人呢,你信不信?」  

  「我家的祖訓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司徒宏人早就看穿了會長無聊的把戲,懶懶接口,「不用問祈了,用腳指頭都想得到他不會相信這種東西。」  

  「我沒說我不信。」籐祈出人意料地開口。  

  不僅司徒宏人,其餘三人都大為意外,想不到看起來理智、什麼都要有根有據的籐祈竟會相信輪迴之說。

  小采忍不住問:「副會長為什麼也信呢?」  

  籐祈頓了一下,眼光不知怎麼移向清瀲。  

  她的心跳霎時急速起來,難不成是他?司徒宏人將她拉離卡車,而籐祈的反應與公孫玄驚人的相似;司徒宏人有著公孫玄一樣的狹長眼眸,可籐祈偶爾流露的狡黠,面無表情說冷笑話的方式,現在又說他相信前世今生……是他,還是他?如果要她選擇,她可以……清瀲慢慢對上籐祈的眼睛……假設是他嗎?  

  籐祈微乎其微地皺了下眉,移開目光。又來了,他真不喜歡這女孩看他的方式,令他覺得自己是另一個的替代品,即使、即使……但那又怎樣?  

  「我也沒說我相信。」他淡道,刻意忽略清瀲有些失望的目光。  

  在回學校的公車上,小采仍是心有餘悸,「清瀲姐,副會長一下子變得好凶哦,不過我想他是在關心你啦。」

  「我知道。」清瀲垂眸,低頭看自己的手心,覺得它們也像胸口某個地方一樣,暖暖的。怎麼會不知道呢,這麼熟悉彆扭的關心人的方式。  

  她越發希望籐祈就是那個人。  

  先與小采將一部分物品送到學生會辦公室,清瀲徑直回到籐祈的家,做完作業八點多籐祈還沒回來,她想他應該是去醫院了。洗完澡,她不知不覺坐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  

  籐祈回家時,看到的便是一個歪著頭,頭髮還濕漉漉的熟睡的女孩。  

  他把她叫醒問道:「困了怎麼不回房睡?」  

  清瀲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等你呀,想看看你的手怎麼樣了。」她彎腰查看籐祈受傷的那隻手,表層的血痕已經清洗過了,上面只多了幾道細細的擦痕,她這才放了心。  

  籐祈沒說什麼,在客廳的置物櫃上翻出吹風機遞給她,在打開房門時他停了一下,回頭對她說:「你大可不必等我回來,別忘了你現在是住在這裡。」  

  清瀲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輕笑出聲。是啊,她現在住在籐祈家,今天見不著他,明天總可以見到,她和籐祈會有許多時間相處,她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證實自己的感覺,也許,還可以問問他的祖籍在哪裡。這麼想著,她伸了個懶腰,拎著吹風機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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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4:14

第4章(1)

  第二天上學,清瀲就知道自己想得太樂觀了。僅僅過了一夜,校園裡就瀰漫著不一樣的氣氛,首先是多了幾個類似募捐箱的箱子,原本沒什麼內容的佈告欄也貼了大大小小的海報,製作海報的紙張正是他們昨天買回來的,學生活動大樓更是橫幅飄揚,從上面寫的內容她終於得知了小采忘了告訴她,而她也一直不記得問小采的事——  

  她們來得不巧,正趕上一年一度的學生會改選,照規矩學生會幹部有五個競選會長的名額,現任會長很大方地給了交換學生一個。又因為那天她不在,名額自然而然地落在小采頭上,可這意味著她得助選,同樣不得閒。  

  於是清瀲剛到人間就投入到了馬不停蹄的學習與學生會工作中。考慮到自己的能力,她選了宣傳工作,負責採訪五名候選人並為他們拍照。  

  「清瀲姐,你會拍照哦?」看她擺弄著從學生會借來的新型數碼相機,小采一臉崇拜。  

  「有一段時間閻王迷上照相機,特地找人改良了製成勾魂機,每次去收魂時按一下快門就能把死者的魂魄吸進相機裡,我就是那時學會拍照的……啊,好大的嘴!」  

  「卡嚓」一聲,小實習生嚇得魂飛魄散的臉就定格在相片裡,留下了平生第一張玉照。  

  接下來要採訪的是體育部長司徒宏人,聽說是別人趁他缺席時將名額推給他的,這讓清瀲很是懷疑這個會長職位是否值得爭取,莫不會青銅學園的學生會長其實是做牛做馬的代名詞?不過她以為司徒宏人很好採訪,體育部長嘛!拍幾張踢踢籃球,打打足球的照片不就成了?而且狐狸男那麼油嘴滑舌,採訪稿肯定輕鬆搞定。  

  可是她和小采在籃球場等了半天,整場比賽他愣是沒上場,穿球衣在替補席上睡至結束哨聲響。接下來的足球比賽他倒是在最後10分鐘進場踢了,而且包辦了整場比賽的兩個進球——先是踢進對方一個球,然後調頭狂攻己方,來了一個烏龍球!簡而言之,他是牆頭草球員,高興幫哪邊就幫哪邊。至於採訪稿,司徒宏人先是問了候選人有哪些,接著甩下一句:「籐祈不參加我也不參加!」就坐上私家車揚長而去。  

  司徒宏人是怎麼當上體育部長的?帶著滿腹火氣清瀲與小采去請教學生會長,這位爽朗的學長很好為人師地回答:「宏人的體育精神體現在另一種形式上!」然後領她們去學校後頭暗巷蹲點,在那裡她們領略了會長所謂的司徒宏人「謙虛、寬容」的體育精神:一對二十多人的肉搏戰,司徒宏人全部撂倒!並且很大度地甩下治傷的錢……  

  「這是宏人他們家族的傳統,黑白通吃。」面對兩位可愛的美眉,重色輕友的學生會長「不小心」地把司徒宏人不乾淨的富商家庭背景洩了出來。  

  清瀲與小采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慶幸:還好暴力女不在這,不然兩個危險分子一碰頭,她們就甭想混了。

  這次競選最大的冷門是副會長籐祈預先就說了他不會接受候選名額,很多人都覺得少了一個看點。原本清瀲以為他是虛懷若谷,不屑追逐名利,後來才發現其實他更熱衷於在背後出謀劃策,也就是說把別人推上檯面允當炮灰,自己在背後玩個過癮。探聽之下,她得知籐祈竟是社團活動的活躍分子,一人就在幾個社團掛了名。不過都是選像模擬股市運作的經濟社之類既新奇又考驗腦子的社團,體育社團則碰都不碰。但這就足以讓清瀲大跌眼鏡了:籐祈這種外形與氣質的男生在小說中不都是應該不理凡事俗物、飄然若仙的嗎?  

  要維持優異的成績、做好學生會工作、參加社團活動,還要每天去醫院陪母親,這樣讓清瀲咋舌的繁忙生活,籐祈卻似乎樂在其中,她不得不懷疑他其實是一個內在與外表嚴重不符的愛玩的傢夥。她突然很是懷念,想起在千百年前的古代,某只狐妖曾一臉不屑地說:「成仙有何樂趣?這滾滾凡世,人心詭譎你奸我詐,方才合了本少爺胃口。」

  從清瀲口中得知學生會最近很忙,籐媽媽喝令兒子隔日才上一趟醫院,其他時候有清瀲在就行。不過籐祈陽奉陰違,輪到清瀲去探班的日子,他仍是忙完學校活動,在清瀲離開醫院後又去那逗留片刻。清瀲驀地發現他們聚少離多,即使同班但甚少交談,去醫院的日子岔開了,在學生會裡負責不同工作,回家時間不同即使看到門下燈光她也不敢貿然找他,如此算來,一天之中竟然只有上學路上短短十分鐘是單獨相處的。  

  因此得知籐祈在週日要去拉贊助後,她在莫名動機驅使下也選了這項任務。  

  週日早上準時起床,清瀲發現籐祈正穿著圍裙做兩人份的早餐,睡意惺忪的眼不由大睜。  

  「看什麼?」籐祈淡淡睨她。  

  「沒、沒什麼。」清瀲目光遊移,覺得籐祈穿上圍裙的效果實在是太震撼了,看慣了他校服齊整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心中的感受只能用兩個字形容:驚艷。  

  兩人相對坐著吃早餐,感覺有些怪異,清瀲不時停下勺子皺眉思索,終於忍不住開口:「籐同學,我問你哦。」

  「嗯?」  

  「你說我們這個樣子,像不像所謂的新婚夫婦?」尤其是韓劇中被迫式婚姻或合同結婚的男女主角新婚後早上起床,明明還很陌生卻要面對面吃早餐的樣子。  

  籐祈手中的勺子一頓,突然動作極快地取過旁邊的杯子猛灌了幾口水。  

  「我的問題很奇怪嗎?」有至於驚訝成這樣子嗎……只是因為每次在地府看韓劇看到這種曖昧場景,一邊幾世都是工作狂沒談過戀愛的小組長都會發狂,所以她才好很好奇那種感覺而已呀。  

  「不是。」籐祈冷靜地抽面紙拭去唇邊水漬。應該說是非常奇怪!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哦?」見他埋頭繼續吃早餐,好奇寶寶很有好學精神地追問。  

  「……清瀲同學,你今天沒有戴眼鏡。」  

  「咦?哦……因為本來度數就不深。」清瀲心虛傻笑,總不能說那副眼鏡其實是透妖鏡,被司命娘娘變成了平光鏡後仍是習慣地戴著,不過偶爾會忘記。  

  見她這麼容易就被轉移注意力,籐祈唇邊不由噙上笑意,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應付這女孩的方法。

  「籐同學,你是在笑嗎?」清瀲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臉上表情總是淡淡要麼故作高深莫測只會對自家老媽哼笑幾聲的籐祈同學,竟然很正常地笑了!  

  「不是……你再不趕快吃,商家都關門了。」  

  商家當然沒有關門,人們跑了學校附近幾家,收穫甚豐,不過也耗去了一個上午。  

  「累了?」籐祈看身邊的女孩,她原本白皙的皮膚已被烈日灑成粉紅,常翹著的嘴角也帶了點苦意。

  「還好。」清瀲無可奈何地笑笑,雖然她現在是普通人的體質,但是長期待在不見天日的地府,看到正午這麼大的太陽還是有些不適應。  

  籐祈在一間冷飲店前停下腳步,「我有些累了,進去坐一下吧。」  

  清瀲原本以為他只是在找借口,卻發現他的臉色確實有點泛白。她點點頭,心下疑惑:在這種烈日下竟然還會臉色發白?  

  在店裡坐定點了飲料,她看見籐祈拿出一個眼熟的藥瓶吞了幾粒藥,不由訝道:「你又吃胃藥?」

  「對,」他淡睥她一眼,「我怕吃了這家店的東西回去拉肚子,你要嗎?」  

  「誰像你一樣那麼嬌貴,又不是每家店舖的食物都不乾淨。」清瀲有了經驗,不再把他的話當真。

  「你確定?不覺得周圍很空嗎?」  

  清瀲環視一圈,發現偌大的店裡果然沒有幾桌顧客,真有幾分名聲不好客人都不敢上門的味道。眼角瞥見籐祈氣定神閒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恍然悟到又上了當:大中午的,不供應餐點的冷飲店當然沒什麼生意!  

  「又騙我!」她小聲抱怨,覺得籐祈在她心目中不苟言笑的形象已瀕臨破滅。  

  籐祈淡哂不答,轉而道:「你耐力不錯。」  

  「咦?你是說我跟著你跑了一個上午吧。」清瀲輕笑。是耶,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很能堅持,曾經是又懶又容易氣餒,到底是從何時變了呢?也許,在遇到公孫玄後,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堅持的了吧,與那件事一比……  

  轉到B棟之前,每天最希望的事情是能引領更多一點魂靈,可一天下來看見自己搜集到的不及頭髮粗的光繩,又很想哭,不知明天是否還有勇氣堅持下去;轉到B棟後,不再因為進展而煩惱,卻又時刻擔心電腦常死機會引起別人懷疑。好不容易捱到現在,竟仍不能肯定籐祈是不是他,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累,真想放棄算了。  

  鼻子驀地酸澀,清瀲眨眨眼,將那些事情驅離腦海,擡頭笑道:「說真的籐同學,我還以為你不會喜歡做跑贊助這種事呢。」他一直給她運籌帷幄的印象,至於拉贊助,來之前她實在不能想像籐祈笑臉迎人地要錢的模樣,所以已經做好了走斷腿的心理準備。現在她終於發現,其實要人掏腰包也可以不用笑的,籐祈冷靜沈穩的氣質叫人無法把他當小孩看待,就連原本想噓他們出門的店家也變得小心翼翼。清瀲有種很荒謬的感覺:跟著籐祈跑贊助就像跟著城管大叔去收錢!

  「我是不喜歡沒錯,」籐祈沒什麼表情,「但總要有人做這些事。」  

  清瀲皺皺鼻子,「我就不行了,若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無法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那你這次的特別理由是什麼?」  

  「咦?」  

  「你也不喜歡跑贊肋不是嗎?」見到長得凶一點的店家就大氣不敢出一口,叫他不注意到也難。  

  「可能是最近太少見到籐同學了,所以想與你一同行動吧。」清瀲思索著說,卻瞟見對面的籐祈神情怪異地看著她,「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什麼。」籐祈盯了她半晌,終於確定她並不全然瞭解自己的話有什麼曖昧含意。他移開目光,又喝了口果汁,突然放下杯子以手支額掩面。  

  「籐同學?」  

  「別跟我說話!」真是的,明明說奇怪的話的是她,為什麼他會覺得尷尬?  

  那晚十二時籐祈自夢中驚醒,發現客廳還亮著燈光,他開門一看,清瀲正睡眼惺忪地窩在客廳沙發上,面前還攤著一本課本。  

  「你在幹什麼?」  

  「學習呀。」清瀲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在以前學校學的東西與青銅學園的教學內容有些不一樣,目前在惡補,可是看到床我會馬上睡著,所以……」  

  高中教材都是統一的,內容會有多大不同?籐祈沒有多問,倒了杯水復又回到房間,關門時不知怎麼想起清瀲今天的話,「最近太少見到籐同學了,所以想與你在一起。」手握著門把停了半晌,他又打開門,「嗯……」  

  「嗯?」清瀲從沙發上擡頭看他,帶著睡意的臉如小孩般心無城府,清澈的目光讓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其實真的不需要那麼在意她的話的,這女孩總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缺乏常識,自己大概是被嚇到了……

  「籐同學想說什麼?」  

  「……需要我幫你補習嗎?」  

  學生會選舉進行一段時間後,清瀲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很受歡迎,原因是她手上相機裡存的寥寥幾張司徒宏人的採訪照片。  

  「清瀲,我請你吃飯,你打印幾張給我吧?」  

  「這個學期的值日我全包了,借相機給我拷到電腦裡當桌面!」  

  午間的學生會,大家都因為選舉工作沒有休息,不時有各部門的女生回大本營直奔她而來。  

  狐狸男有這麼受歡迎嗎?清瀲心下嘀咕,面上賠著笑臉都以「學生會規定選舉前不可外傳」為由擋回去了。多年在地府的辦公室經驗告訴她若答應了一人就會有更多的人來索要,她可不想惹那種麻煩。  

  誰都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眾女生只嬌言軟語來求,一時間清瀲竟莫名成了學生會男同胞嫉妒的對象。終於有一個體育部臂力驚人的女孩按捺不住一拳砸到她鍵盤上,「姑奶奶不就是要幾張照片嘛,你到底給不給?」  

  霎時鶯燕無聲,只見清瀲飛快地打印出N張照片給她,還90度禮貌鞠躬歡送女孩出門。再轉身時,是十幾位恍然大悟的女同胞們步步逼近地獰笑。  

  就在十幾雙玉掌就要齊拍下來剎那,一個聲音天籟般響起:「清瀲同學,能幫我去買三份便當嗎?」

  清瀲忙不叠衝出魔窟,「籐同學要吃什麼口味的?」  

  「照你的喜好買就行了。」籐祈塞錢給她。  

  等清瀲買回來後,他卻只拿來了一份,將剩下的推給她和小采,「你們出去找個地方吃午餐吧。」

  「清瀲姐,副會長剛剛是不是在替你解圍啊?」在一塊僻靜草坪上坐下,小采竟然問她。  

  清瀲的筷子停在了口中,是這樣嗎?「有點像耶……」  

  小採點點頭,又讚歎:「總之多虧了他我們才能偷一會閒,我一直想試一下這樣在草坪上一邊吃便當一邊聊天的感覺。」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小采放下便當從身旁書包裡翻出一本書,「你看,漫畫裡不是經常有這種場景嗎,感覺好好哦。」

  「……小采,這些漫畫都是誰給你的?」  

  「宿舍的室友。」小采將書包倒提,嘩啦啦倒出一堆,「這裡還有哦,清瀲姐要看嗎?」  

  可憐的小采,剛逃離司命娘娘的毒手又掉進同人女魔窟中,IQ200的大好青年就這樣淪喪了,唉。

  「對了清瀲姐,你上次不是說副會長現在正幫你補習功課嗎?今天我看到一本漫畫的題目很符合哦,等等……」小采跪在漫畫堆中埋頭苦翻,「找到了!」  

  清瀲一瞄,幾個大字躍然入目:《放學後的輔導課》。她全身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了:好詭異的名字,那個心型還是粉紅色的……  

  擡頭又望見她們談論的對象正遠遠走來,嚇得她手忙腳亂地把那本漫畫胡亂塞到一邊。  

第4章(2)

  「好香啊,有沒有我的份?」原本與籐祈走在一起的司徒宏人蹦過來,做垂涎三尺狀。  

  「有啊,你要嗎?」清瀲笑瞇瞇地夾起一塊被啃得乾乾淨淨的雞腿骨,成功地將他嚇退。哼,這傢夥害她今天這麼狼狽,還敢送上門來。  

  「司徒同學,你手上拿著相冊幹什麼呀?」一旁的小采好奇問。  

  「翻拍去賣,沒想到我的照片那麼搶手。」  

  兩人拿過相冊翻看,竟都是幼時的照片,連裹著尿布的都有,「這些都是你的相片?」  

  「怎麼可能,我拍過的照片十隻手指都數得完,這些是我們會長友情贊助的。」他的家庭背景不容許人留下太多照片,想偷拍的人都被擺平了,所以清瀲手上的才那麼搶手。  

  清瀲瞪他,從牙縫裡吐出兩個字:「奸詐!」和那個奸商公孫玄一模一樣。  

  「不是我哦,是我們的副會長出的主意。」  

  什麼!她與小采不約而同望向站在不遠處等司徒宏人的籐祈,似乎看見他身後伸出了一條狐狸尾巴……

  「那些女生要是知道買到的是色狼會長的照片,會哭死的。」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小采語帶同情。

  清瀲瞇眼不語,視線中籐祈正在推開司徒宏人攀上他肩頭的手,司徒宏人又黏過去,他再推開。  

  「清瀲姐,我怎麼覺得司徒同學與副會長的關係很奇怪耶?」就像黏人的哈巴狗和冷淡的主人。  

  當天晚上,在補習時籐祈突然對清瀲說:「其實你的接受能力很強。」  

  「唔?」埋頭看他給她劃的重點的清瀲詫異擡頭,「你是在稱讚我嗎?」  

  「算是吧。」她確實學得很快,只要指點幾下就能把握訣竅,不過記的知識點很奇怪,有些很基本的東西竟然都不知道,生僻的題目反而上手,他想這就是她覺得吃力的原因。  

  「不過像歷史這樣死背書的科目怎麼總學不好呢?」籐祈翻看她的歷史卷子與習題冊,「而且世界史、中國古代史都還好,就是近代史總是出錯。」  

  清瀲垂下眼睛,「因為看不下去,背的時候總是想到不好的事情。」與她討厭人間原因相同。  

  籐祈不解地看她。  

  「籐同學難道不會嗎?如果在接觸某些東西時勾起不好的回憶,就會本能地排斥它們。」  

  「如果有必要接受這些事的話,我會接受的,逃避無濟於事。」  

  清瀲呆呆地看著他,突然歎了口氣,「我一直覺得你好厲害哦,這麼多事情都能很好地應付,也不會被多餘的東西影響情緒的樣子。籐同學,你知道我很崇拜你嗎?」最後一句是帶著笑意說的。  

  「嗯。」  

  「什麼『嗯』?一般人不是都會謙虛幾句的嗎,籐同學你太臭屁了吧!」清瀲笑罵。  

  籐祈斜眼睥她,將茶杯伸過去,「崇拜我還不如去我泡杯茶。」  

  「哦。」清瀲接過茶杯蹦蹦跳跳地進了廚房。籐祈有些莞爾地望著她的背影,這女孩似乎很習慣服從別人的命令,稍微凶一點她就成了聽話寶寶。想起在學生會她苦著臉被女生圍攻的模樣,他心中閃過淡淡不悅。罷了,讓宏人親自出馬賣相片,學生會可以清靜了。  

  「上次給你那張卷子寫完沒?」他問廚房中的清瀲。  

  「在書包裡,籐同學自己拿吧。」  

  籐祈伸手拉過她的書包,一本小書突然「啪」地掉在地上。  

  「放學後的輔導課」……這是什麼?  

  他正要撿起來,剛走出廚房的清瀲突然尖叫一聲,籐祈立時被撲倒在地,手中的書也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走。  

  「籐同學看了嗎?沒有吧,沒看到什麼吧?」清瀲跪在他身上,將那本東西藏在身後,一臉緊張兮兮。

  搞什麼鬼?他揉揉被撞疼的額頭,沒好氣地開口:「你能不能先別壓著我?」  

  「啊!」又是一聲尖叫,清瀲觸電般跳起衝進了自己的房間,裡面隨即傳來紙張被狠狠撕裂的聲音。

  籐祈在客廳裡等了好久,她才從房間裡磨磨蹭蹭出來,臉上還殘留著詭異的紅暈。被他一瞪,她立即坐好,低頭盯著眼前的課本。  

  莫名其妙!他敲敲桌子,「現在可以繼續輔導……」  

  手上的筆突然停在空中,霎時了悟了什麼,籐祈不由朝清瀲望去,而她的粉頰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

  一片靜默。  

  半晌他終於受不了單手掩目,「拜託你不要臉紅了好不好?」不就是一本名字曖昧的漫畫嗎,她臉紅什麼,害他也變得奇怪起來。  

  次日,清瀲很早就起床了,偷偷將門拉開一道縫窺視,房子裡悄無聲息。  

  很好!她一溜煙閃出來,輕輕掩上房間門。正在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時,身後某扇門突然「嗒」地開了,清瀲立時僵在樓梯口。  

  籐祈衣著整齊地出現在房間門口,見了她,沒什麼表情地越過她下樓。清瀲進退維谷,他卻突然在樓梯中間停住了,轉頭問:「你不上學了嗎?」  

  清瀲如獲大赦,連忙跟著他下去。昨晚那樣的氣氛,她還以為今天再讓籐祈載她上學會很尷尬呢,沒想到籐祈這麼快就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了,人類真是厲害。  

  可話說回來,昨晚她到底緊張個啥勁呢?現在想想也覺得好丟臉,可當時一看到籐祈手裡拿著那本內容曖昧的漫畫書,身體就自己行動了,還控制不住地臉紅心跳,真是怪異。  

  以前面對公孫玄並不是這樣子的呀,只會覺得很溫暖,有點心痛酸澀。當初也是因為籐祈偶爾會讓她有很溫暖安心的感覺,所以才在司徒宏人與他之間選了他,可現在又出現了道不清的感覺,真是越來越混亂了。嗚,是誰說的鬼差的直覺比普通人強?算了算了,反正尷尬時刻已過去了。  

  危機解除,清瀲如釋重負,嘴巴又閒不住了:「籐同學。」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瞪起人來好凶啊?」沒想到可愛的杏仁眼也能用來像他那樣瞪人。  

  「……」  

  「不過,害羞起來很可愛呢。」  

  後來,後來的後來,清瀲為這句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籐祈竟然要求五位學生會長候選人的助手當天就交出助選企劃,他明明知道就只有她一個人還沒寫完!  

  結果晚上八點她還獨自留在學生會對著電腦奮戰,把鍵盤想像成籐祈的臉猛敲。  

  「叩叩。」門上突然輕響,她擡頭一看,早已離校的籐祈又去而復返。  

  「有什麼事嗎,籐同學?」雖然在心裡罵了他幾百遍,清瀲仍是不敢將不滿表現在臉上,只是用很幽怨的目光瞪他,瞪死他!  

  「我剛從醫院回來,想想你應該還在學校,過來看看。」籐祈面上波瀾不驚,可清瀲就是知道他正在暗爽。

  「還沒完成?」  

  「嗯,還要選照片和敲定巡迴演說的社團。」她無精打采答道。小采比她還膽小,要讓她站上演講檯面對幾百雙眼睛而不緊張地哭出來,恐怕得進行魔鬼訓練才行,她多半時間都花在想訓練計劃上了。  

  籐祈走到她旁邊俯身看電腦上的照片,突然道:「就選右下角那張。」  

  「哪張?」  

  他伸手移動鼠標,不經意觸到清瀲手指,讓她忽然感覺怪異。  

  「你發什麼呆?」  

  她回神,屏幕上光標指著一張放在不起眼置上的照片,可那是無意間拍下的,並未拍到小采的正面。

  「這張?」清瀲詫異擡眸,正對上籐祈近在咫尺的眼,兩人都愣了下。  

  籐祈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拾筆在社團清單上圈了幾下,「你再拍幾張類似這樣的照片,不要正面,角度越偏越好。先把照片發在校報上,一周後再開始巡迴演講,就去這些社團,還有,什麼訓練都不需要,讓小采保持原樣就好。」

  「這些社團……」清瀲狐疑,籐祈圈的都是籃球社足球社之類的很運動很陽剛的社團,她總覺得讓小采對著一大幫男生就像送羊入虎口,而且不訓練行嗎?  

  「就這樣,回去吧。」籐祈開始動手鎖門。  

  「什麼嘛……」她咕噥著尾隨他,「籐同學,你為什麼突然又回來幫我,是不是良心發現,覺得愧疚了?」

  走在前面的籐祈突然停步,害她差點一頭撞上去。他回頭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盯了她半晌,瞪瞪瞪……瞪到她毛骨悚然開始考慮奪路而逃的可能性時,他驀地哼笑一聲:「看來你永遠學不會一句話。」  

  「什、什麼話?」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討厭。」看著他的背影,清瀲輕嗔,「從以前到現在這點總沒變,還是一樣愛欺壓人。」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她連忙掩口,怎麼搞的,好像真把籐祈當成那人了,還沒有肯定呢。  

  她追上籐祈,兩人剛走出樓梯口,天邊一道亮光閃過,他們不約而同擡頭望去,恰巧捕捉到一縷冰藍的尾光。

  「流星,籐同學,是流星耶!」清瀲忘形地扯住籐祈的袖子。  

  「嗯,」籐祈淡應,「前幾天有流星雨,這大概是餘波吧。」  

  「什麼,有流星雨!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籐祈顯然認為她很小題大做,但見她似乎真的很沮喪,不由又問:「你喜歡流星?」

  應該說是喜歡所有在地府看不見的東西。清瀲無精打采地答道:「籐同學不覺得流星很漂亮嗎,就像人類一絲絲的靈魂。」那流星雨就是N縷魂體了,若是以前,想到那副景像她做夢都會笑。  

  「人類的靈魂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作為整體大多混濁不堪,而絲絲縷縷抽取出來,卻又是那麼純淨美麗。」這樣純淨的東西,真的很適合那個人呢。  

  又說奇怪的話了,籐祈哼聲:「說得像你真的見過靈魂似的。」  

  「電影裡!在電影裡見過。」清瀲傻笑,半晌又吞吞吐吐問道,「籐同學……」  

  「嗯。」  

  你的祖籍是在哪裡?  

  這個問題徘徊在她嘴邊,可是想到籐祈那個冷冷清清沒有男主人的家,她又將它吞了回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知道籐祈的爸爸到底是怎麼回事,若她的問題觸碰到了他的痛處,那可不好玩了。  

  「你要說什麼?」  

  「沒事,我只是想到你的教誨。」  

  「嗯?」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8 21:55:04

第5章(1)

  學生會的競選準備到最後階段,清瀲反而閒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小采的競選採用籐祈的「順其自然」政策。她更常往醫院跑去看籐媽媽,這時兩個女人的友誼已經發展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因此清瀲也敢在籐媽媽面前抱怨籐祈的睚眥必報。

  籐媽媽不僅笑瞇瞇地邊聽邊點頭,還不時添油加醋補充:「對啊對啊,這小子心眼比針還小,而且信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跟他爸一個德性,平時悶葫蘆一個,一開口語氣沖得要死,家教都不知去哪了。」  

  聽她把自家兒子批評得一無是處,清瀲反而心虛起來,「其……其實也還好啦。」  

  「什麼還好,一點都不聽他老媽的話,都跟他說了有了你他就可以滾蛋了,他還是每天來荼毒我的眼睛。」

  「這……這說明他有孝心。」而且神經剛強,否則一般人被自家老媽這麼一說,怕不悲憤得吐血。

  「孝心?有哪家孝順兒子會像他那樣吝於對媽媽正常地笑一下?一張臉整天陰陽怪氣的!」  

  「籐同……籐祈的個性本來就是那樣,看久了也就習慣了,若他現在對我正常地笑,我可能會嚇得魂不附體呢。」

  「我寧可多魂不附體幾回,瞧清瀲你的笑容多可愛啊。唉,偏偏生了個個性彆扭的兒子。」  

  「男孩子也有可愛的時候啦。」尤其是害羞時。  

  籐媽媽微笑了,「這樣看來,清瀲大有希望成為臭小子真正的女朋友呢。」  

  正在削蘋果的清瀲差點削到自己的手,又擺出了招牌傻笑,「籐媽媽原來知道我不是他女朋友啊?」

  「我的兒子我還不瞭解嗎?」籐媽媽撇撇嘴,「那小子也沒指望能騙過我,他大概是怕我總嘮叨吧。不過幸虧這樣我才能遇見可愛的清瀲,就放他一馬吧。」  

  「我也很喜歡籐媽媽呀。」這是大實話,不知為何待在婦人身邊就是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過臭小子沒有拿什麼要挾你吧?」  

  清瀲急急擺手,「沒有,他只是說籐媽媽一直想有個女兒,希望我多陪陪你。」  

  「呵,」籐媽媽抿嘴,「他竟然還記得。」  

  見清瀲疑惑,她解釋:「他小學時有一次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回家後就問我有沒有什麼夢想,我對他說我希望有個女兒。其實是因為我年少時曾夢想當個空姐,後來遇上他爸爸沒當成,所以若有個女兒就能讓她繼承我的夢想了。」  

  清瀲暴汗,籐媽媽不會轉移夢想到她身上,讓她去做空姐吧?  

  「不過他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的夢想早就變了呢。」籐媽媽望著窗外,臉上露出少有的溫柔神情。

  被她的神情迷惑,清瀲不禁開口問道:「籐媽媽,到底怎樣才算是夢想呢?」是什麼樣的魔力,會讓一個大咧咧、有點蠱惑(看籐媽媽經常扁兒子的手法,清瀲一直懷疑她以前在道上混過)的年輕母親散發出這樣炫目的母性光輝?

  「嗯?」籐媽媽歪歪頭,「我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耶,不過夢想給我的感覺,大概是即使你知道很難實現,但仍是不能放棄,並且放在心中很多年的吧。」  

  「是這樣嗎……」清瀲喃喃,「那我也有一個夢想呢。」  

  籐媽媽不由看她。女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雖然唇角習慣性地噙著笑意,可不知為何看起來說不出的哀傷。她心下詫異:這女孩有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夢想?  

  平日總是眉眼彎彎的女孩若是哀傷起來,會令人格外難受。籐媽媽不願再談這個話題,伸伸懶腰,「坐得骨頭都軟了,清瀲,陪我去院子裡散散步吧。」  

  清瀲回神,連忙起身執住她的手。走廊外面有些吵鬧,她們原不在意,剛走到門口一張滾動病床就從眼前飛馳而過,旁邊還緊緊跟著個慟哭的中年婦人。那婦人哭得甚是悲切,口中反反覆覆嚎著:「……小紋……醒醒啊……爸媽答應你不會分開……醒醒啊……」  

  清瀲和籐媽媽不由駐足,望著救護床衝進急救室,門「砰」地將婦人擋在外頭,她以一種絕望的姿勢攀在緊閉的門上,好半天才呆呆地顫巍巍地退回長椅上,低聲啜泣。  

  籐媽媽忍不住走過去安慰她,在婦人斷斷續續的自責中瞭解了大概,原來是她的女兒無法接受父母離婚,竟衝動地開煤氣自絕抗議。  

  「那孩子被我們捧在手心慣了……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子……我也不想離婚,可他外面都有女人了……嗚……小紋,你千萬不能出什麼事……」  

  婦人顫抖地鬆開手上緊攥著的字條,在皺巴巴的褶痕中,清瀲仍能辨認出屬於女孩子的娟秀字跡——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幸福,可是沒了你們,我無法幸福。」  

  籐媽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清瀲緊張地欲扶她回房,可籐媽媽搖頭拒絕,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撫著婦人的肩安靜地聽她訴說。  

  稍晚她們回房間時,籐媽媽沈默了許多,煞白的臉色仍是沒有好轉起來,她似是累極躺下閉上眼睛,靜了一會突然對清瀲說:「其實夢想還可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我曾有許多夢想,最希望能實現的是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明知道,也許會傷到別人……」  

  清瀲默然,直至籐媽媽的呼吸變得平穩舒緩,她才輕輕走出掩上門。她去詢問了那個女孩的情況,得到的回答是初步診斷為腦死。雖然在地府時經手了無數樁生生死死,但初次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觸生老病死,她仍是有些黯然。

  女孩的病房靜寂,悲傷的母親滿臉淚痕地伏在床邊睡著了。清瀲靜靜在床頭站了一會,垂眸望著女孩蒼白清秀的年輕臉龐,默默在心裡對她說:「希望你早日醒過來,因為我們的夢想,很相似呢。」  

  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望著地上路燈拖出的長長影子,心情又因為今日的所見所聞淒涼了幾分。一輛腳踏車在她身邊風馳電掣而過,她嘴唇微動,腳踏車卻已消失在漆黑的道路盡頭,徒餘下一陣風捲起地上一張沒有歸宿的廢紙,以及她膝上,隨風微蕩的裙擺。  

  清瀲回眸望著那片漆黑半晌,轉身低頭繼續挪動腳步。身後突然又傳來動靜,籐祈去而復返,呼吸有些急促地問她:「你要回去了?我媽還好吧?」  

  「籐媽媽沒事,已經睡下了,剛才本想喊你的。」  

  籐祈看看表,露出少見的懊惱,「今天被纏住錯過了會客時間,本以為能趕上的……」  

  清瀲微笑,擡目凝望眼前鬢髮些許淩亂的男生。  

  籐祈呼吸漸漸平息,突然問她:「怎麼了,表情怪怪的?」  

  女孩不答,仍是靜靜笑著看他。兩人的目光在夜空中交織良久,他終於遲疑地伸出手輕柔地擦過她的眼角,放低了聲音問:「哭過了?」  

  好小聲好小聲的細語,可是卻好溫柔好溫柔,清瀲終於忍不住輕輕將頭靠在滕祈的胸前,「籐同學。」

  「嗯?」  

  怦怦怦,閉眼聆聽他平穩的心跳,很溫暖很安心。  

  「籐同學。」  

  「嗯。」  

  「籐祈。」  

  男孩頓了下,仍是輕應了聲,然後一支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髮。  

  半夜裡清瀲醒轉過來,發現自己身處臥室,床橘黃的燈光流瀉出溫暖的光線。她翻個身,突然發現自己手中緊握著某樣東西。那是一個人的手指,順著手指看下去,她在床邊地板上看見了睡熟的籐祈。他似乎是不小心睡著了的,頭髮還沒解開,平日裡輕易不開的薄唇微張,看起來突然幼稚了好幾歲,終於有點鄰家弟弟的感覺了。  

  清瀲輕笑,記起自己在回來後裝瘋賣傻向籐祈撒嬌,一定要他給她講睡前故事。籐祈青白著臉坐在她床邊不發一言,忍了許久仍是沒敢甩開她的手,結果她是在自己的咕噥抱怨聲中睡著的。  

  她躺回枕頭上,手裡扔是抓著滕祈的指尖。盯著牆上斑駁的光影許久,她對著天花板說:「籐媽媽,其實你現在的夢想是希望籐祈能幸福吧?」  

  沈默一會,又自言自語:「為什麼大家的夢想都如此相似呢?」  

  蟑螂是打不死的。  

  狗改不了吃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地球還在運轉,人還是要活下去。  

  上面這些話,其實只是想說明清瀲仍是清瀲,即使是一時觸景傷情大大傷感了一把,但很快又恢復成了那個活潑愛笑欺軟怕硬亂說話的女孩,而本文,還是熱血青春校園故事。  

  學生會鬧劇般的選舉終於轟轟烈烈落下了帷幕,結果令眾人大跌眼鏡。  

  啪啪啪,鮮花掌聲歡迎我們的新任學生會長,古典柔弱沈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小采同學。  

  投票中的得力大軍是籃球社足球社那幫五大三粗的男生,他們投票的理由是:珠眸含淚,瑟瑟發抖,我見猶憐。直白一點就是說,這麼一隻可愛的羔羊,哪有野狼會不喜歡呢?  

  至於那些隨便投哪個都行的閒散人等,五名候選人中唯一沒有刊登出正面照片、始終以窈窕剪影見人的神秘美少女無疑最為吸引人。  

  但是由於小采只是逗留一個學期的交換學生,她注定是青銅學園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學生會長。  

  結果出來那天,清瀲和小采嘴巴張成「O」形,僵在公告牌前化做了兩具石像。旁邊的籐祈對著結果滿意地點點頭,轉臉對她們露出百年難得一現的正常笑容,說:「這個世界真是有趣,對吧?」  

  化作石像的清瀲當然無法回答他,這個「驚喜」讓她真正領略到了青銅學園的無厘頭,簡直和地府有得一拼。很久很久以後,清瀲在想起這件事時都會罵自己真是笨,在這時就應該早察覺到不對勁了,竟還是被人耍了一回。

  競選結束後第一件事就是歡送原任會長,歡迎新會長,因此學生會主要幹部決定來一趟遠遊,遠遊資金來自學生會三大巨頭——會長、副會長、體育部長靠賣盜名相片賺來的錢。  

  因為要過夜,清瀲和籐祈特地一起去醫院告知籐媽媽,她似乎恢復了精神,仍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與那天煞白著臉與清瀲談論夢想的脆弱婦人判若兩人。清瀲還探望了那天自絕的女孩,她的情況並沒有好轉,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沒有復甦的跡象。  

  一切似乎維持著原先的模樣,不過清瀲知道,某些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法恢復的變化。  

  黃土道上,一輛長途大客車顛簸前進。  

  車裡正是青銅學園學生會的一群幹部,此時眾人的行徑一目瞭然,有以原會長和體育部長為首打撲克的喧囂一派,有副會長籐祈這樣在此環境中竟能安之若素地睡著的「覺父」、「覺母」,當然還有如清瀲和小采的小女生集團。

  他們前往的是離B城有半天行程的一個小古城,週五午間出發,週日晚上正好回B城,十多人只用請半天假,還可在外夜宿兩晚,所以大家興致都算高昂。快到古城時,客車轉上這條黃土大道,此時已是近黃昏,碩大的紅日盡斂它張狂的光翅,懸在西邊的天空將墜不墜。道上的黃土染上暮日妖艷的紅色,瑰麗奪目,頗有感覺。古城門就在黃塵瀰漫的道路盡頭現出形來。  

  原本正在對小采進行教育——「做同人女也要有品位,怎麼能看什麼什麼輔導課那種漫畫呢!」的清瀲突然停了口,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怎麼了,清瀲姐?」打算掏出小本子的小采奇怪問道。  

  「這城門看起來好生眼熟……」  

  「會嗎,古代的城門不都是一個樣的?」小采也探頭過來,「與歷史課本上那些照片差不多嘛,不過怎麼塗了這麼一層漆,看起來好惡俗哦!」  

  清瀲也有同感,城門被翻新過,牆上的塔樓都上了顏色鮮艷的油漆,與古樸的石頭城牆格格不入,「現代人的品位真是奇怪。」她收回目光,發現小采手上的小本子,「小采,你拿出紙筆幹什麼?」  

  「嗄?這個,」小采露出標準的好孩子笑容,「我要把清瀲姐剛才的『品位同人女』教育歸納重點啊。」

  真不愧是IQ200的好好學生!清瀲頭上冒出豆大汗滴,再次咒罵起閻王的糟蹋人才來。  

  車停穩了,清瀲先把小采趕下車,待到大家都快走完時才背起自己的小背包,順手拎起小采的旅行袋,手上驀地一沈,她收勢不住向前撲去——  

  一隻手從背後伸出攔腰截住她,把她自狼狽跌地的悲慘命運中搶救出來。清瀲忙回頭對救命恩人報以感激一笑,不過救命恩人並不領情,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越過她下車了。  

  「有必要這麼酷嗎?」清瀲咕噥,回頭卻發現地上害她差點狗吃屎的罪魁禍首不見了。  

  車下小采正等著她,腳邊放著那個旅行袋。  

  「小采,你的袋子……」  

  「不知道耶,剛才副會長一言不發地放在這就走了。」  

  「裡面裝了什麼,這麼重?」害她差點摔跤。  

  「宿舍的同學怕我晚上無聊叫我帶上的。」小采拉開袋子拉鏈一角,滿袋的漫畫書赫然在目,「很重嗎?」她單手提起旅行袋蹦蹦跳跳走了幾步。  

  IQ200加怪力女!清瀲開始懷疑起自己在閻王殿B棟生存下去的意義,就連一個實習生都這麼恐怖,叫她這個普通的鬼仔怎麼活呀。  

第5章(2)

  他們入住的民宿是由老房子改建的,很多地方都保留了古老的風貌。房間一安排好眾人便分頭行動,洗澡的洗澡,逛街的逛街,新任會長小采被原會長和體育部長架去壓馬路培養感情了,清瀲覺得有點累,坐在院子裡吹了一會風,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月上梢頭,她不知道是幾時了,回屋時聽見男生房間傳來笑鬧聲,逛街的人似乎已經回來了,都聚在一起瘋玩,清瀲聽見女生清脆的笑聲中也有小采的一份。  

  看來小采蠻能適應人間嘛!她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半。施施然便回女生房間拿衣物洗澡去了。  

  浴室看起來也很古老,連水龍頭都沒有,不過倒也不是真讓人坐在大木桶裡泡澡。喏,看到牆角的小木桶和小竹勺沒?想洗澡自己到外間的仿古井汲水去吧。  

  清瀲聽到旁邊的隔間隱隱傳來水聲,也沒在意,脫了衣服勺了一大勺水就往身上澆,井水的冰冷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一個哆嗦,不由低叫出聲:「啊!」  

  另一個隔間的水聲停了,半晌,一道男聲猶豫傳來:「清瀲?」  

  「籐、滕同學。」她差點咬到舌頭,「你怎麼會在女生浴室?」  

  那邊停了一下,接著說:「誰告訴你這是女生浴室?這裡的浴室不分男女……你剛才叫什麼?」  

  「沒什麼,水太冷了。」  

  「哦。」滕祈淡道。片刻,又響起了水聲。  

  想到與籐祈在這種狀況下只隔著一道木板,清瀲感覺怪怪的,匆匆洗了個戰鬥澡穿上衣服逃了出去。

  她坐在浴室外頭面對著院子的走廊長椅上晾頭髮,沒一會兒,滕祈也擦著長髮走了出來,見清瀲呆呆地望著自己,不由有些奇怪,「你看什麼?」  

  「籐同學,你看起來……」好可口哦!平日束起來的長發現在濕漉漉地披散至腰間,被冰水刺激過的白皙肌膚微微泛紅,若身上寬大的T恤換成和服,活脫脫就是從日本古代走出來的亦男亦女的俊秀少年。清瀲敢打包票,有朝一日小采若被改造成了全然的同人女,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撲上去。  

  「籐同學,我能幫你擦頭髮嗎?」  

  籐祈直覺就要拒絕,眼光掃到清瀲冒著閃亮星星的期待眼神,到口的話不知怎的便改了:「為什麼?你自己的頭髮都沒擦乾。」  

  「我的頭髮太短了,玩起來沒意思。」清瀲得寸進尺地扯著他的衣服下擺拉他在長凳上坐下,不問自取抽過他手中的毛巾,對他的瞪視視若無睹。  

  「……」籐祈覺得清瀲似乎越來越不怕他了,以往被他淡淡掃一眼就能看到她寒毛悚立的怪趣模樣,瞧現在……嘖,亂沒成就感的。  

  她的小手隔著毛巾在他的長髮間忙忙碌碌,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似乎真的很喜歡他的頭髮的樣子。一陣過堂風穿過,院子裡葉影搖曳,沙沙之聲不絕於耳,籐祈突然覺得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眼角瞥見清瀲的茶色頭髮隨著她的動作傾過肩來,在她的上衣暈染開一片水跡,他隨口道:「既喜歡長髮,自己把頭髮蓄長點不就得了?」  

  清瀲動作一頓,嘿嘿傻笑,「我頭髮長得慢嘛!」總不能告訴他在人間她的頭髮根本就不會長長吧?到底不是真正的普通身體,況且也不能維持這副模樣太久。  

  拿過梳子梳順籐祈的半干長髮,她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好像了了一樁心願的樣子呢。」雖然不確定他是否就是那人……  

  手上毛巾突然被人抽出接著罩上她的頭,清瀲有些莫名其妙,「滕同學,你幹嗎?」  

  「禮尚往來!」一雙大手開始惡意蹂躪她的頭髮,不知為何突然看她肩上那團水跡不順眼。  

  清瀲半天才明白是什麼回事,唇角不由得上揚。有時候她覺得籐祈真是好玩,明明在大家面前一副冷靜聰明疏離有禮的優等生模樣,對籐媽媽卻像個害羞彆扭不擅表達感情的叛逆期少年,最近她越來越常見到他的這一面……這是否表明,他開始把她當成自己人看待了呢?  

  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可是籐祈畢竟是人類,一個可以很溫柔地借你肩膀,過後卻若無其事隻字不提你的情緒失控,處事成熟的人類,而且很適應人間的複雜也樂在其中。而她雖然是脫離了生老病死,百年也當彈指間的鬼差,卻有諸多缺點又排斥人間。  

  不過兩次來人間都碰上了這麼有趣的人物呢,那個情緒多變的妖狐也是,清瀲想她以後一定會很懷念這些人的。

  他們頭上昏黃的廊燈明暗不定,突然閃了幾下「啪」地熄滅了。  

  夜深清瀲回到房間後,同行的女生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卻不見小采人影,「小采呢?」她問其中一名女生。

  「還留在那邊跟男生拼酒呢。」那女生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什麼?」清瀲嚇了一跳,小采知不知道酒是什麼估計都成問題,絕不可能主動喝酒的,一定是那幫臭男生藉機捉弄她。她騰地站起來,小采不要怕,清瀲姐來救你了!  

  「刷」地拉開男生房間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清瀲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清瀲姐你來啦?」小采手上握著一罐啤酒好端端地坐著,清澈的大眼一眨一眨,而她周圍橫屍遍野。室內唯二立著的活人是籐祈,他正把一具具「死屍」拖到床上去。  

  「小采你沒事吧,他們沒灌你酒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灌我酒?沒有呀,他們要與我比賽喝飲料,我贏了。」小采指指男生那頭地板上橫七豎八的啤酒罐,還有自己身邊……小山一般的啤酒瓶,「原來這就是酒呀,味道還真不錯。」  

  清瀲說不出話,好半晌才記得指控房間裡唯一還活著的男生,「滕同學,你怎麼不阻止他們,還讓小采喝這麼多酒呢?」「我回來時他們都已經躺平了,我叫她回房休息,她說還剩一罐啤酒不喝太浪費了,要喝完再走。」滕祈心平氣和地解釋,一邊把司徒宏人像拋布袋般扔上床。  

  「……」清瀲這次是真的無言了。  

  由於男生集體宿醉,第二天近午時他們才集合去遊覽古城著名的景點。女孩子們興致不錯,一路上有說有笑,嘰嘰喳喳個不停。以原會長和司徒宏人為首的惡搞派男生精神倒也還好,不過卻一反常態地安分,隻字不提昨晚的事,也許是覺得輸給一個初次喝酒的小女生太丟臉了吧!  

  「這是大蛇坡,傳聞曾有一條大蛇盤踞城中作惡,後來一位路過的得道高人為民除害,與大蛇激戰三天三夜,終於一刀斬下蛇首。傳聞沒了頭的蛇身在這坡上痛苦扭動了一個晚上,到天明時分才斷了氣。喏,這就是巨蛇掙扎時留下的痕跡。」當地人導遊手一指。  

  「清瀲姐你沒事吧,臉色這麼差?」旁邊的小采有些擔心地問突然一臉煞白的清瀲。  

  「沒事。」她強笑,霎時變涼的指尖不自覺撫上嘴唇。原來……原來就是這裡,難怪她會覺得城門眼熟……

  「這些印子真的蠻像有巨大的蛇身翻騰過呢,」一旁在坡上觀看的女生格格直笑,「不過故事這麼老土,又是編來騙遊客的吧?」  

  「不一定哦,」沒怎麼說話的司徒宏人突然笑笑插口,「我祖上是這座古城的人氏,家譜的備註裡也提過蛇精作祟的事。」  

  清瀲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扭頭瞪他。竟……竟是他,真的是他嗎?可感覺又不太像,她原本以為也許是……但是在青銅學園、祖籍又是古城這兩點都符合了,而且眼睛的形狀,以及某些個性也……  

  「幹嗎這麼看我,現在才突然發現我原來是如此的英俊瀟灑嗎?」察覺到清瀲的目光,司徒宏人很臭屁地說。

  清瀲隱藏在鏡片後的雙目緩緩瞇起,視線下司徒宏人體內隱約浮現魂體的顏色,與她記憶中的不大相同,可是……怎麼可能會相同!因為她它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樣了,而後來的樣子她僅是驚鴻一瞥而已……不行,她一定要再回去看一眼!

  籐祈驀然睜開眼睛。  

  滿室的昏暗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揉揉眼睛,手上的濡濕感覺這才使他發現自己額頭上都是冷汗。他慢慢坐起,室內一片寂靜,僅有某個男生不時的鼾聲。  

  又做噩夢了嗎……不過這次做的夢太逼真了,他的心口至今還殘留著不適的感覺。思索片刻,籐祈從背包裡掏出某樣東西就礦泉水吞下。  

  不想再躺著,他套上鞋無聲越過幾張床鋪開門走出去。走廊裡壞掉的燈還沒修好,不過月清朗,院中躲在樹影中的山石隱約可見,他突然瞥見院門有人影一閃。  

  清瀲?她這時候出去幹什麼?  

  他隱隱有些不安,快步跟上。前方小小的人影若隱若現,走的正是他們今天下午遊覽的路線,就在快到大蛇坡時,他突然失去了清瀲的蹤跡。他停步環視茫茫夜色,赫然一隻手拍上他的肩頭,「祈,你在這裡做什麼?」  

  滕祈回身,見到司徒宏人不正經的笑臉,不由蹙眉,「你怎麼也在這?」  

  "「你還問我!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回來的時候見你走出民宿,還以為你神神秘秘的要幹什麼呢!黑燈瞎火的幹嗎來這鬼地方,別告訴我你下午還沒看夠。」"  

  竟然沒有發現這傢夥跟了出來,他太專注在清瀲身上了。籐祈遲疑一下,問他:「你有沒有看見清瀲?」

  「沒有啊,她也出來了?」司徒宏人笑道,「這附近可是有一個懸崖,不會是掉下去了吧?」月下看見籐祈神色不善,他連忙乾笑兩聲,「開玩笑的,今晚月光這麼亮。這樣吧,我們分頭找找。」  

  也只有這樣了,籐祈點點頭。因為被司徒宏人的話勾起不安,他特地跑去懸崖邊查看了下地面,沒有泥土脫落的痕跡。轉了一圈仍是一無所獲,他回到大蛇坡,正好看見司徒宏人慢慢走過來。  

  「沒有看到她?」  

  司徒宏人神色有些古怪,撓撓頭,「……沒有耶,真是奇怪,她會去哪了?」  

  「真的沒有嗎?」他睨他,宏人像是有事瞞著他的樣子。  

  「真的沒有……如果看見了,我幹嗎要瞞你?說不準在我們瞎找她的時候,她早就回去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女生嘛,心思多變得很,也許只是覺得這鬼月亮很好看出來浪漫一把。反正天快亮了,我們就不要再這喂蚊子了,天亮後再說吧。」籐祈遲疑了下,突然想到自己的夢,於是點點頭,「好吧。」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8 21:56:22

第6章(1)

  司徒宏人與籐祈仍在大蛇坡找人的時候,清瀲已偷偷溜回了地府,她快步走在閻王殿A棟的荒原上,只盼望鬼差爺爺不是醒著的。悄無聲息地潛進藏書塔,她發現門房裡竟然沒有人。她沒有細想,迅速跑上木梯。第一層,第二層……登上心心唸唸著的那一層,她動作不停取下眼鏡改了服飾投身入拱門光芒中。  

  再睜眼時已置身於熟悉的院落,牆頭外大樹古意盎然,遮住了天邊的星辰。  

  糟了,時間沒選好……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見那個濕著長髮,衣冠淩亂,一臉氣急敗壞的男子。

  「清瀲!」男子咬牙切齒,妖媚的長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跑到哪去了!」  

  「嘿嘿,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能立即找到我,跑出去藏了一會,看來你也沒有多厲害嘛!「她聽見自己說,這不是謊話,那時她確實突然想逗逗公孫玄,在地府躲了一天。  

  「……」公孫玄瞇起眼,藏起?能藏到哪裡會讓他感覺不到她的氣息?這小妮子恁地古怪,可他卻不想多問,擡手丟給她一樣東西。  

  清瀲接過一看,正是那晚公孫玄盜去的玉簪。  

  「還你,這回可給我收好了!」公孫玄沒好氣道,今早他突然失了這小妮子的氣息,趕到她房間一看,床上只剩下這支玉簪,嚇得他以為清瀲被老妖婆不知用何法擄走了,又落得之前城裡那些小妖的下場。他差點就要闖進老妖婆的地盤找她算賬,若不是冷靜下來掐算,發現清瀲是自己消失的,現在老妖婆大概已為他的自投羅網笑掉大牙了。  

  令他惱火的是即使知道此事蹊蹺,他還是忍不住明知徒然也踏遍城裡的大街小巷,希望能像昨日那樣在街頭看見清瀲。弄得一身塵土回府,他心情惡劣得只想好好泡個澡,沒想到泡到一半又突然感應到清瀲的氣息,頭髮都來不及擦就急急尋來了。  

  「你真的擔心我啊?」看他一身狼狽,清瀲略有些內疚,「對不起哦!」  

  「對不起有個屁用?」公孫玄瞪她一眼,在院中山石上坐下來,隨手變出一塊錦布,「還不如幫我擦乾頭髮賠罪。」

  清瀲心驀地一緊。答應他,答應他啊,她在心中喊,可仍是衝口而出:「你想得美,瞧我都沒趁機跑走,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真是小氣。」本只是隨便說說,公孫玄也不為意,彈個指一頭濕髮立刻乾爽如昔。  

  「哇,好好玩哦。」沒想到法術也能這樣用的清瀲見狀睜大眼睛,「再使一下。」  

  「怎麼使?頭髮都干了,再幹下去,難不成讓它著火?」  

  「你真笨,使法術讓它變濕,再變回來不就行了?」  

  「……」公孫玄額上青筋隱隱跳動,自己什麼時候淪落成街上變戲法的猴子了?  

  見他不說話,清瀲也在山石上坐下。夜風輕拂,院子裡樹影搖曳,沙沙之聲不絕於耳。聽了一會,她開口問道:「公孫玄,你到底要我幫什麼忙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今天被清瀲擺了一道,他深覺還是盡早把這事擺平為好。  

  「哦,」清瀲站起身來,「那我先回房睡覺了……你跟著我幹嗎?」  

  「我到你房裡守著你。」  

  「不是吧?」清瀲驀地停步,「你還怕我跑掉嗎?我可是很信守諾言的,瞧,我今天不是回來了嗎?」

  「不是因為這個!」公孫玄惱道。叫他怎麼對她說,難不成說他不想再感受一次今天發現她失蹤時那種心臟快要停止的恐懼?天知道他有多久沒這麼害怕過了,一向自傲的冷靜自持也差點崩潰……等等,他幹嗎突然要這麼緊張這個小妮子?他突然見鬼般瞪著清瀲,清瀲被他嚇了一跳,以為他生氣了,連忙縮頭聳肩,「好嘛好嘛,你要跟著就跟著。」

  望著她腳步加快的背影,公孫玄頭上冷汗涔涔。不會的,應該不會的,他認識這小妮子才不過一天,怎麼可能,哈哈……  

  「你真的要在這裡待一夜啊?」回到房裡,清瀲還是忍不住,把頭從被子裡伸出問坐在門前椅子上的公孫玄。

  他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繼續扇他的扇子,那神情分明是說「你有意見嗎」?  

  「這是不對的,書上不是說嗎?『男女授受不親』,怎麼能同處一室呢?」清瀲咕噥。  

  嘶,椅子上驀地不見了公孫玄的人影,清瀲擡頭一看,他不知何時飛到了窗欞上,「啪」地收起扇子,「你在屋內,我在窗外,這就不算共處一室了吧?」  

  能……能這麼解釋嗎?清瀲瞠目,半晌,突然低低笑起來。  

  「快睡!」公孫玄惱羞成怒,狠狠瞪了她一眼,負氣轉過臉去。  

  望著他腦後飄揚的頭髮,清瀲眼皮漸漸沈重,朦朧的視線中,髮梢沿上,似乎又成了籐祈身著校服背對她而坐的身影,再一會兒,又變成了狹長眼睛的司徒宏人在窗上衝她笑……  

  次日,公孫玄領了清瀲去看一間大宅。  

  「好……好大的妖氣啊。」她站在朱門石獅前,目瞪口呆地望著盤旋在宅子一空那幾乎成形的混稠妖雲,「這裡是?」  

  「王員外家。」一旁的公孫玄冷眼伸過扇子,托起她下頜將大張的口合上。小妖就是小妖,只是看一下就嚇成這樣子,那被人專程設了這妖陣來對付的他是不是應該屁滾尿流?「你可看出這妖去不尋常之處?」  

  「很大。」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不用透妖鏡也可以這麼清楚地看見妖氣。  

  「廢話!」  

  「還有就是,這妖氣竟然不會擴散。」一般情況下,這種規模的妖氣早就籠罩全城,一飛沖天,驚動各路神仙了。

  「還不算笨,」公孫玄讚許點頭,「老妖婆怕打不過我,特地設了這妖陣,又怕被哪位多管閒事的神仙發現她害人下來收了她,就把陣法只壓在王宅遮人蔽目。」  

  「老妖婆是誰?」  

  「王小姐啊……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邊走邊說。」公孫玄將她拉離。  

  「就是那個要強娶你的王小姐?」  

  什麼強娶?覺得她用詞甚為礙耳,公孫玄瞪了她一眼,「正確地說應該是附在王小姐身上的妖孽。我不是說過我在一個山洞前吞了株千年靈芝嗎,誰知那靈芝是有主的,老妖婆幾百年前就發現了它,捨了化人身的機會在它旁邊鑿了山洞守著它寸步不離,只在肚餓時爬上崖去吃幾個人。靈芝快千年時它連人都不敢去吃了,忍到肚餓難耐最後還是離開了片刻找東西吃,沒想到靈芝恰恰那時長成,更不巧的是被跌下山崖的我一口吞了。」  

第6章(2)

  「……」清瀲突然有點同情那老妖婆,「那她豈不是氣炸了?」  

  「就是啊!那傢夥竟然苦苦尋了我的蹤跡來,那時我已在城中置下玉行了,得知有個大妖怪進城也沒在意,反正人越多越好玩嘛。誰知道她會是靈芝的主人,專衝著我來的?後來和我關係較好的幾個小妖都連連失了蹤,原來是給老妖婆殺了設那陣法。她原本是用人的,大概是嫌人妖氣不夠吧,不過王府肯定已少了幾個家丁。」  

  「那她為什麼要附在王小姐身上向你求親?」這親事誰敢結呀。  

  「……因為我曾經與王員外打賭,若他能鬥垮我的玉行我就答應他一件事。老妖婆就是想讓王員外叫我娶他那寶貝女兒,引我入陣法收了靈芝的法力。」  

  「那也用不著驚世駭俗地女方向男方求親吧?」大可以只撒個嬌,「爹,女兒慕名公孫公子已久,卻未得一晤,邀他進府讓女兒看一下嘛。」  

  「……」公孫玄突然以扇掩臉,小小聲說了什麼。  

  「什麼?」  

  「……因為收取靈芝法力之法需要那洞房花燭夜!」  

  清瀲呆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噴笑出聲。  

  「笑什麼!」公孫玄惱叫,俊臉在折扇後隱隱泛紅。  

  「沒有……我不笑了。」清瀲擦掉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可這事有我幫忙的地方嗎?」別忘了,她現在只是一個沒有什麼法力的「小妖」。  

  「其實沒你也行,她不敢出陣,我也不會傻得自己跑進去,王員外想鬥垮我的玉行可不是易事,大家這麼拖下去,老妖婆總要吃人填肚子,等王府失蹤的人越來越多,被人發現有妖孽混在其中她早晚吃不了兜著走。不過我還想在這座城多玩幾年,把事情鬧大了沒意思……現在全城人大概都知道了公孫公子前日在街上對一位外地姑娘一見傾心,當夜就留她住宿府中,然後不久他們就可以喝到他的喜酒了吧。老妖婆一聽一定很急,又打聽到確實有這麼一位姑娘,我猜她過幾天一定會按捺不住冒險出陣吧。」  

  想到這座城裡的人八卦的程度,清瀲相信公孫玄放出的風聲絕對已婦孺皆知,說不準還傳到了城外,不過老妖婆著什麼急,成了親還可以再娶呀,人間的男子不是都三妻四妾的嗎?千萬別說她不想做小的,若真是這樣,老妖婆就無須費心了,因為她這位「外地姑娘」立馬會笑死——被老妖婆逗笑至死!  

  「找個普通姑娘解釋起來太麻煩,而且多半會嚇破膽,你這樣的小妖剛剛好。」只是沒想到這小妮子會玩失蹤,更沒想到他會衝動地欲自投羅網,差點功虧一簣。  

  清瀲根本沒在聽他的話,一直在想這娶親與不娶親的差別,還是得不出結果開口問公孫玄。  

  然後她看到他臉上青白交加,竟然加快腳步裝作沒聽到她的問題。她腦中靈光一閃,語帶顫抖地問:「該不會……那收回靈芝法力的方法需要的是童男吧?」  

  看公孫玄紅得快要燒起來的耳根清瀲就知道她猜對了,兩百歲的童男,哈!  

  五分鐘後,全城的老少又得到了新的談資:公孫公子急急想娶進門的準新娘竟然腦子有問題,莫名其妙就在大街上笑得打跌,而公孫公子因此羞愧得扇子都沒從臉上移開過。眾人口沫橫飛地議論完後都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唉,可憐的公孫公子!」  

  此時,可憐的公孫公子正悶悶不樂地與準新娘走在回家的路上,至一片山坡時他突然神色一變。擡頭向天邊望去,公孫玄苦笑地轉向清瀲,「我倒是算錯了一點,老妖婆竟然心急得連幾天都等不了。」  

  「咦?」清瀲原本以為他惱得今天都不會對她說話,聞言一愣,順著公孫玄的眼光看去,發現一朵黑雲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洶洶捲來。  

  「你快沿著這條路跑回公孫府,老妖婆找的是我,不會追你的。」原本是想這幾天將清瀲藏好,獨自等老妖婆出洞的,真是冤家路窄。  

  「來不及了,兩個都別想跑!」半空突然傳來喋喋怪笑,烏雲已到了他們頭頂上。晴天霹靂突起,閃電消失後,他們面前多了一條大白蛇,燈籠般的紅眼中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臭小子,別以為你吃了靈芝老娘就怕了你,惹毛了老娘一樣能把你打趴,到時還不是任我擺佈!」白蛇張口吐舌,冒出的卻是人言。  

  「既然如此你何必在陣中當縮頭烏龜,早點出來打不就省了大家麻煩?」公孫玄負手擋在清瀲面前,手上折扇輕揮,要她走。  

  清瀲也知留在原地只是負累,毫不遲疑地回頭便跑,亂石野草不及細看,冷不防腳下一空,「啊!」

  「清瀲!」公孫玄聞聲大驚,飛身過來險險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緊攀在崖上。  

  「抓好,我施法將你移上去!」他便要念那口訣。  

  「你不用——」清瀲正想告訴他她可以半空移形回地府,一個碩大蛇頭突然彈出崖邊大口一張,她雙目圓睜,看到——  

  「傻孩子,既已知道結果,何必再看呢?」一雙枯瘦老手蒙上清瀲的眼,她耳邊傳來幽幽歎息,時光之河兀地前淌。

  那雙手緩緩移開,清瀲已是站在拱門的光外,她慢慢轉身,雙眼無神地移到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

  「孟婆……」  

  她看到,蛇頭大口一張,吞了公孫玄三魂六魄中的一魄。  

  「是我害了他……」眼神又渙散,她終於軟倒。  

  「傻孩子。」撫著清瀲的發,孟婆低歎。  

  一旁的老鬼差默默地看著她們,忍不住道:「老婆子,這樣真的好嗎?」  

  孟婆手中的碗一頓,「對這孩子而言,這也許是最好的。」  

  「或許你是對的吧。」老鬼差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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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7:16

第7章(1)

  籐祈那晚接下的時間並沒有睡下,只是靠著床柱閉目養神,曙色一現便去敲女生房間的門。  

  開門的小采睡眼惺忪,「咦,副會長?」  

  「清瀲在嗎?」他淡淡問道。  

  「清瀲姐?」小采轉頭去看,「在啊,副會長找她有事?」  

  籐祈還未回答,小采便走回去拍拍床上的人,「清瀲姐,清瀲姐……清瀲姐?」  

  他立刻閃身入房,無視其他被吵醒的女生的驚詫。小采的動作已由拍改作搖,清瀲卻仍如一具毫無知覺的木偶般緊閉著眼睛。籐祈伸手去探,解面陰涼,並未發熱。  

  「清瀲,清瀲?」他低喚,輕拍她的臉頰。  

  清瀲突然動了動,蹙眉喃喃說著什麼,眼睛卻仍是閉著的。  

  他移近細聽,她翻來覆去只是說:「對不起……」  

  籐祈將她攔腰抱起果斷道:「我送她去醫院。」  

  清瀲卻突然更不安了,眼睫抖動,手臂半舉欲抓住他,「不要……醫院……」  

  他頓步,她不想去醫院?驀地想到什麼,他低頭輕聲道:「好,不去醫院,我們先回家。」  

  男聲那邊似乎也被驚動了,司徒宏人打著呵欠走出走廊,「怎麼這麼吵……咦,清瀲回來啦,她怎麼了?」

  「可能是昨晚受風寒了,」滕祈不欲多說,「你們回去睡吧,我先找車送她回家。」  

  「回家?為什麼不去醫院……」司徒宏人的話音不易覺察地一頓。  

  「她不想去醫院。」滕祈抱著清瀲腳步不停。  

  清瀲姐為什麼不想去醫院?緊跟在他身後的小采不由疑惑,驀然想起她們是地府中人,這副身體也並非與普通人全然相同。這樣的話,還是把清瀲姐送回地府比較好吧?  

  她正要開口,滕祈已攔下一輛計程車鑽了進去。未及細想,她也打開後門坐進去,不料身後跟著撞進一個人。「哎喲!」她與司徒宏人同時摀住額頭。  

  「B城?那可不是我的運營範圍,我們不出城的。」計程車司機剛想踩下腳剎,手上抱著女孩的少年驀地一眼斜過來,他立刻嚇得魂飛魄散,欲踩剎車的腳轉而去踩油門。這少年仔,眼神怎麼煞是恐怖!  

  半天的車程在司機的賣命狂飆下兩小時就到,期間小采一直想開口,籐祈臉上的神色卻讓她幾次將到口的話語又吞了進去。車子在熟悉的街道停下,籐祈扔下車資抱著清瀲欲走,突然又回頭,「小采,如果你能幫得上忙,上我家找我們。」

  清瀲住在籐祈家?被扔在車上的兩人面面相覷。  

  「你會不知道?」  

  「不知道呀,清瀲姐只告訴我她在校外找到房子住了而已。」  

  籐祈將清瀲抱回她的臥室,她的呼吸平穩,手足卻很冰涼。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將她圈在懷裡坐到床上,拿被子圍了兩人。將臉貼上清瀲涼涼的面頰,他只希望小采會打電話過來。不知過了多久,電話和門鈴都毫無動靜,懷中的女孩卻突然暖了,然後體溫節節升高,面色潮紅,額上滲出汗滴,竟似又發起了燒。他連忙扶了她躺下,進浴室擰了條手帕,搭在她額上降溫。  

  接下來的時間清瀲的體溫一直維持在39℃,不升也不降,籐祈換了好幾次手帕,一邊不停地拭去她臉部的汗。可汗卻似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沒一會清瀲的上衣就已半濕。這樣下去似乎不妥,該幫她換下濕衣服,他猶豫了一下,手伸向女孩襯衫上的紐扣,卻又在半途中停了。掙扎了半晌,他轉身打電話,「喂,是我,你能不能盡快過來一趟?」

  「真沒用,連女生的衣服都不敢脫。」籐媽媽坐回椅子上,沒好氣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我像你這麼大時,都快要有你了。唉,看來我抱孫子無望了。」  

  籐祈坐在床沿,低頭靜靜地凝望安詳睡著的女孩,半晌才拋回一句話:「老媽,你以為誰都像你那樣臉皮比牆還厚呀?」「什麼臉皮比牆厚,那叫做勇於追求幸福!」一個小茶匙淩空飛過房間,正中他的後腦勺,「放心吧,清瀲小妮子只是發燒,現在體溫也降了,呼吸也平穩了,看她這樣子今晚應該沒事,你不用像守喪那樣繃著臉。」  

  見兒子充耳不聞她不由抿嘴一笑,「等清瀲醒後我一定要告訴她,好好取笑你一番……好了,我該走了,再不走護士長就要哭著來找我了。」  

  「我送你下去,」籐祈終於有了反應,他將母親送至巷口等候的計程車前,低下頭,又慢慢擡起,「對不起,讓你這樣跑一趟。」  

  籐媽媽回身看他。兒子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長得像她個性卻與他老爸如出一轍。她微笑,「傻瓜,我是你老媽,用得著這麼客氣嗎?而且整天待在醫院,能溜出來一趟也不錯啊。不過告訴我,如果我來不了,你會怎麼做?」

  「你知道的。」  

  籐媽媽霎時笑不攏嘴,大力拍拍兒子的肩,「我突然又覺得抱孫子有望了,快點回去陪清瀲吧!」

  看著計程車絕塵而去,籐祈冒著冷汗按住肩頭,積了十幾年的怨憤終於哼了出來:「孫子還沒抱到,兒子就先給你拍死了!」  

  清瀲醒來時,窗外已微微泛著曙光,隱隱有鳥叫聲透過厚厚的窗簾傳了進來。她坐起來伸了個懶腰,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了。  

  「奇怪,怎麼這麼口渴?」她喃喃,下床去找水喝,卻差點在床邊摔了個跤。  

  「什麼東西?」她回身看地板上絆了她一下的物體,「咦,籐同學怎麼會睡在這?」  

  她蹲下,在她床邊打地鋪的籐祈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微蹙,額上還冒著細密的汗花。  

  「不會是生病了吧?」清瀲伸手欲探他額頭,手腕卻突然被緊緊抓住,嚇得她坐倒在地。籐祈驀然睜眼瞪著她,眸中飛快閃過種種神色:恐懼,驚喜,訝異,氣憤……以及許許多多清瀲無法辨認的情緒,但也就是一剎那,他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回復了清醒時的平靜深邃。  

  他坐起身,睇住清瀲的臉,「你好了?」  

  「什麼,我一直很好呀。」清瀲有些莫名,「籐同學,能不能放開我的手,有點疼耶。」  

  籐祈彷彿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緊握著她的手腕。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鬆開五指。  

  清瀲偷偷甩甩酸麻的手腕,暗暗咋舌:籐同學的手勁真大。  

  「你做噩夢了嗎?」什麼夢這麼恐怖,會令籐祈嚇出一身冷汗?  

  「嗯,」籐祈似乎不欲多言,又看她一眼,「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為什麼一直問這種問題,發生什麼事了嗎?清瀲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何處,訝道:「我很好,可我們不是還在民宿嗎,什麼時候跑回來的,我怎麼不記得?」  

  籐祈聞言凝望她,「你昨天生病了,我們坐計程車趕回來的,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嗯……」清瀲皺起眉,腦中卻一片混濁,見籐祈一直盯著她,她乾笑,「好像有這回事呢……記不大清了。」

  「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做什麼了?  

  「嗯?」  

  望著清瀲探詢的清澈雙眼,他決定放棄,「沒什麼。」不管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她沒事就好。  

  「你還是再睡一下吧。」  

  「還睡?你不是說今天是週一嗎,那我們該上學了。」  

  正要走出房間的籐祈聞言回頭,又盯了她半晌,「你確定你沒事?」  

  「我很好呀,」清瀲做了個精神百倍的動作,又不好意思道,「不過……就是肚子有點餓。」  

  「等我一下。」籐祈點點頭走出門。她不由在背後竊喜,耶,又可以嘗到籐祈的手藝了!  

  籐祈先回房間浴室洗了個臉,鏡中的少年濕漉漉地望著他,神色安然,唇色卻有些蒼白。最近狀況總不太好呢,他想,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隨身攜帶的小盒子。  

  「清瀲姐,真是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高二(2)班的微機課上,小采對坐在旁邊的清瀲說,一邊情緒激動地敲著鍵盤。  

  「還好啦,哈哈。」奇怪,為什麼每個人都一副她差點要死掉的模樣,而她自己卻沒半點印象呢。

  「我嚇得就要聯絡地府,結果你知道誰出現了嗎?孟婆耶!地府資歷N老的孟婆耶!」她與孟婆唯一的交集就是喝過她幾碗湯以及在地府會議上見過幾次面而已。她差點魂飛魄散,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事被罰重新投胎了呢!  

  「婆婆?她怎麼會來找你?」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說你會沒事的,叫我不用驚動地府的其他人,我只好照她的話等等了,今天早上看見你走進教室時真是鬆了口氣。」  

  「是嗎?還真是奇怪,回地府後一定要找婆婆問一下。」婆婆不知多少年沒離開奈何橋了,會是什麼事這麼不同尋常?見小采噼裡啪啦不停地敲著鍵盤,她好奇探頭過去,「小采,你在做什麼?」  

  「這次真是嚇到我了,我怕再有這種情況,剛剛跟組長申請過了在地府網上資料庫裡開發一個『尋醫問藥』系統,專門放置非人類身體異常的資料,我現在正寫『網上醫生』的自動診斷程序。」  

  「小采……」你好厲害呀!都已經修煉到這種境界了嗎?虧清瀲姐還一直擔心你會成為玩物喪志的同人女,相形之下……  

  清瀲回頭,剛剛在QQ上釣到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小美眉恰好發來一條信息:「地獄先生,你的名字好酷哦,長得是不是也一樣酷呢,我們視頻一下吧?」  

  她滿臉黑線地把這位「紅粉骷髏」拉進黑名單。  

  「清瀲姐,我剛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采突然又問,「地府的資料庫會不會也像人間的網絡那樣崩潰呀?」

  「放心吧,哪有說崩潰就崩潰,即使崩潰也有備份。再說了,就算B棟的網絡全部癱瘓,還有A棟的藏書塔呢,那座塔可是原子彈爆發也塌不了的。」  

  「唔?」小采頗感興趣,「我很久以前也聽說過那座塔,不過現在不是荒棄了嗎?」  

  「所以說現代的東西真是可惡,我愛死那座塔了,雖然查資料慢了點,可是過程好玩多了。你知道嗎?每一個朝代的人間百態都存在裡面,進去就像是回到過去的人間一樣。」  

  「這麼好玩?」小采瞪大眼睛。  

  清瀲道:「更好玩的是,雖然一般情況下地府的鬼差進去都像看電視那樣,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但如果他曾在那個朝代出任務到人間,那麼他就可以附身在過去的自己身上,重溫當時的情境。你想想,自己的思想可以自由活動,可是行動說話都只能照歷史去做,就像一具身不由己的木偶,那種感覺多詭異!」  

  「那清瀲姐你在A棟待了這麼久,有沒有嘗試過呢?」  

  「當然……」清瀲得意接口,卻驀地停了下來,「當然……應該有吧……」有嗎?應該是有的,雖然地府原則上禁止這種體驗,可依自己的好奇性子……但是她好少上人間,以前去查資料時似乎也刻意避開某一層……她在躲避什麼?為什麼會這麼討厭來人間?  

  見她面色迷惑,小采不由緊張兮兮起來,「清瀲姐,你不會又覺得不舒服吧?」她的「網上醫生」才建到一半而已呀!  

  「不是。」清瀲搖搖頭,奇怪,怎麼覺得腦中有個地方不對勁?  

第7章(2)

  放學後小采還是要留在機房建她的系統,清瀲獨自出來,在走廊上遇見吊兒郎當地走來的司徒宏人。

  「嗨,清瀲!」他笑嘻嘻地擡手打了個招呼。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今天她不想與他鬥嘴,只從鼻子裡應了一句:「嗯哼,司徒同學。」

  「司徒同學!」司徒宏人像見了鬼似的大喊,竟伸手欲探她的額頭,「清瀲你腦子燒壞了嗎?平時你頂多會說個『幹嗎,狐狸男』,怎麼會用上這麼噁心的稱呼?」  

  清瀲縮頭躲過他的爪子,「我幹嗎要叫你『狐狸男』?」  

  「這要問你自己呀!你自己說我的眼睛像狐狸一樣又奸又猾,你不知道我有多打擊!」這是正宗的帥哥眼好不好!沒看到流川楓的眼睛迷死了這麼多小美眉嗎,偏偏要學櫻木花道叫他狐狸男。  

  對耶,她是這樣說過。清瀲擡頭掃了一眼他的狹長雙目,不知為何竟感到噁心,不欲多看。  

  「你這是什麼眼神?清瀲同學你太傷我心了,想當年你在白蛇坡上滿眼放光無限仰慕癡癡地盯著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終於發現我的魅力了呢。」司徒宏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白蛇坡……真是令人不舒服的名字,那時她幹嗎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瞪著司徒宏人?奇怪……  

  看著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司徒宏人眸光閃爍,意味深長地低語:「清瀲,你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清瀲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搖搖頭,她不再多想,朝校門口走去。

  「清瀲。」剛出校門口,身後又有人淡淡喚她。  

  清瀲回頭,訝道:「籐同學,你今天沒有活動哦?」  

  「嗯。」籐祈走到她身邊,將她拉到人行道內側。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醫院看籐媽媽了。」  

  「不用了。」見她不解看他,籐祈解釋,「我媽交代說你病剛好,不用跑來跑去太累。」連帶他也被勒令好好守著清瀲,否則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是這樣嗎……你的腳踏車呢?」  

  「被社團學弟借走了。」兩人說著,就走到了公車站牌。  

  與籐祈並肩站著等車,清瀲的目光頻頻移到他身上,終於引得他睨她,「你在看什麼?」  

  「沒有,只是第一次和籐同學一起等車,感覺很新奇。」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僅到籐祈的肩頭,從側面看籐祈的下頜又尖又細,刀鋒般銳利的感覺,挺直的背脊也很像一把鋒芒盡斂的劍。  

  「無聊。」籐祈淡應一聲,抓起她手肘,「車到了,快上去吧。」  

  車上已沒了座位,但也不算擁擠,可是到下一站時湧上大群的下班族,車廂霎時變成沙丁魚罐頭。籐祈把清瀲推到後門欄杆旁的邊角,一手抓住吊環一手扶著欄圍出一個小小空間。  

  清瀲盯著自己與他同放在車欄上的手,注意到他指甲的形狀比普通男生的要圓潤好看,雖然關節很纖勁有力,可仍是能看到白膚下面淡青的血管。這麼說起來,籐祈的膚色確實比一般人要白,有時會給她病態的感覺,可在生活中他扮演的卻是強者的角色。並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耀眼的強者,而是不動聲色就會讓人心生依賴那種,因為他似乎從未迷茫懷疑過,總是直直地望著這個世界……  

  她微擡眸,目光移到籐祈尖細的下頜上。籐同學自己也許都沒發覺,他總是會不經意對她流露出保護的姿態,讓她很懷念很懷念,似乎在什麼時候也曾被人這樣保護過,那人的背影也很挺直。是誰呢?那種混濁的感覺又來了,有點噁心……「怎麼了?」發覺清瀲臉色異樣,籐祈警覺道,「是想吐嗎?」  

  車恰好在這時到站,他摟過清瀲迅速下車。  

  她的腳一接觸地面,立刻衝到路面乾嘔起來。嘴巴幹幹的好難受,什麼都吐不出來,可就是停不住,像是有誰在腦中尖叫:「吐啊!快吐出來——」  

  吐……什麼?她筋疲力盡,軟倒在旁邊男孩的臂彎中。  

  小巷靜謐,從兩旁窗口透出的燈光交織成一片朦朧光幕,她側頭望著牆壁上,她和籐祈的影子,有些悶悶不樂地道:「籐同學?」  

  「嗯?」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真丟臉,地府的鬼差竟然會害人類的病。  

  籐祈的腳步一頓,半晌才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不覺得嗎?我好像什麼事都做不好,又膽小怯懦,碰到麻煩的事只會裝傻。」不像小采,雖然比她還膽小,可是IQ200又怪力又千杯不醉;司徒宏人看起來是有點欠扁,不過人緣好個性搞笑幹架超恐怖,更不用說這個現在背著她的男生了……嗚,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籐祈沈默,清瀲不禁懷疑他在強忍著不說出「你現在才知道啊」這樣的話來打擊她,卻聽見他突然開口:「你是有很多事不擅長,可是不會逃避。」從她啃教科書的樣子就可看出。  

  咦?  

  「膽子很小,所以才很好玩。」他可不希望看到一個不會被他瞪得瑟瑟發抖的清瀲。  

  咦咦?  

  「至於裝傻,我媽不是說過這樣的笑容很可愛嗎?」  

  咦咦……咦?  

  籐祈側臉,神情在燈光下似笑非笑,繼續道:「……當然也包括傻笑。」  

  仍不忘損她!清瀲報復性地摟緊他的脖子,勒死他!  

  「不過籐同學,被你這麼一說,我心情好多了耶。」而且她突然記起,自己好像至少有一個優點就是堅持,至於堅持什麼,一時想不起來了,「你這種奇怪的安慰方式挺有效的。」  

  「嗯哼。」當然,要轉移這個單純女的注意力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籐同學,我怎麼好像看見你的尾巴翹起來了。」  

  玩笑話還沒說完,籐祈突然停步,清瀲感到他的肩膀似乎僵住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們的家就在面前,只是鐵門卻是敞著的,上面被人用顏色很深的漆胡亂塗畫了什麼。  

  她瞇眼細看,那六個猙獰的血紅大字是:「狐狸精,去死吧!」  

  早上清瀲睜開眼,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地府的鬼獄之中。她呆望著被畫得鮮血淋漓的牆壁半晌,才慢慢記起昨晚的事。她下床打開衣櫃,取出唯一一套沒有被撕成布條的校服換上。  

  客廳裡被掀翻的沙發、桌子都已被扶了起來,地面上的碎玻璃已被掃淨堆在牆角。她環視一圈,除了缺了玻璃的窗戶,慘不忍睹的牆壁,凹了一塊的冰箱門,成了三腳貓的圓椅外……基本上沒有留下其他被人破壞的痕跡。  

  籐祈的房門緊閉,似乎還沒醒來。昨晚他們收拾到半夜,籐祈翻出唯一一條完好的床單趕她去睡,她不知道他又獨自清理了多久,不過肯定很累了。正想著,樓梯上有了動靜,籐祈衣著整齊地走上來。  

  「籐同學,這麼早就起來了?」  

  籐祈淡應一聲,脫去口罩,神色平常。  

  該不會一夜沒睡吧?清瀲的目光跟著他移動。除了初見到鐵門上那些大字時流露出來的一剎那的異樣,在接下來的清理中籐祈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像是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對破壞者是誰也興趣缺缺。  

  等籐祈從房裡拿了書包出來,清瀲尾隨著他下樓。鐵門已重新上了漆,蓋住了那些字,她更加肯定籐祈一夜沒合眼。今早巷子裡的行人似乎有點多,而且眼光有意無意地瞄向他們。經過幾個提著菜籃的婦女身邊時,清瀲敏感地捕捉到細碎耳語——  

  「看到了嗎?就是那家……」  

  「……原來……早就說了……房子這麼大還躲在這種地方……」  

  「報應,被人家找上門了……破壞家庭……」  

  「有其母就有其子,瞧他跟那女孩……」  

  她心跳不由急促了起來,一隻手不自覺地扯上籐祈的衣袖。他身形微滯,反手慢慢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目不斜視地走過那些閃爍的眼光。直至走出巷口,他才放開她的手。清晨的公車站人寥寥無幾,他一直側臉望著公車將來的方向,僅留一個背影給她,清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我幫你找其他房子吧。」籐祈突然說。  

  「耶?」她驀地擡頭,「為什麼?」  

  話一出口清瀲便知道了答案,「嗯……那好吧,對不起,害籐同學被人誤會了……」人間現在對異性往在一起仍是抱著異樣眼光。  

  「我沒關係!」籐祈突然扭頭打斷她,神情微惱,「你不習慣被人指指點點對吧?難道還想在這裡住下去嗎?」他不想再看到清瀲今早小心翼翼的不安神色。  

  清瀲恍然,不由鬆了一口氣,笑道:「我還以為籐同學在怪我呢,今早我只是第一次碰到那種場面,有點嚇到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啦!倒是籐同學是否該報警呢,省得下次又發生這種情況。」  

  「用不著那樣做。」  

  「可是……」  

  「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籐祈直視前方,肯定地說。  

  清瀲不再堅持,「那你就更不能趕我走了,我都住出感情來了,那些閒言碎語不會維持太久的啦!」開玩笑,她好歹也是地府的鬼差,經手的鬼魂不知多少,人類的劣根性怎麼會不瞭解?  

  「……謝謝。」籐祈令人意外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又想到什麼,「請你不要告訴我媽媽這件事。」

  學校一如平常,沒有人能從籐祈的神色中得知他家昨夜曾經歷過一場浩劫,今天唯一不平常的事是司徒宏人沒來學校,但清瀲倒也不在意。一天很快過去,放學時她與籐祈一同去學生會,竟在走廊上碰到臉上帶傷、現在才來學校的司徒宏人。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既沒有上前逗她更不像往常那樣黏住籐祈,漠然地擦肩而過。  

  「清瀲,」籐祈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說,「以後離宏人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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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8:05

第8章(1)

  清瀲不知道籐祈做了什麼,不過接下來一周他們沒有再受到騷擾,毀壞的傢俱換了,窗玻璃裝上了,牆壁也粉刷一新,那晚的痕跡給清除得乾乾淨淨,每天早上坐在籐祈的腳踏車後從小巷飛快穿過,兩人都對那些三姑六婆熟視無睹,沒幾天她們就自感沒趣散了。  

  籐祈似乎更經常地與她待在一起,幾乎每天上下學都一塊走,就連週日她到醫院找籐媽媽聊天,他都從社團教室打電話來叫她等他送她回家。放下電話,清瀲看到籐媽媽一直盯著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籐媽媽今天心情很好呀。」她裝傻。  

  「因為臭小子打電話給你讓我想起一件事……清瀲你知道你生病那晚是臭小子照顧你的吧?」  

  「嗯……」事實上她沒有印象,但是可以猜得出來。  

  「我跟你說哦,你不是發燒嗎?衣服全都濕了,臭小子怕你那樣會病得更重,但是又不敢幫你換衣服,所以打了電話叫我過去。可是,你知道嗎,因為路上有點塞車,過去時你的扣子已經解開兩顆了,再晚幾分鐘臭小子大概就會硬著頭皮幫你脫衣服了。」然後第二天就會告訴清瀲他會負責,以她對兒子的瞭解他絕對會這樣的,唉,真是扼腕啊,怎麼不多塞一會車呢?  

  轟!清瀲的腦袋霎時爆炸。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都沒人告訴她?天啊,籐祈竟還能若無其事地面對她。她騰地站起來,「我去看一下那個女孩。」再讓籐媽媽笑下去,她會無地自容羞愧得想撞牆的。  

  腳步匆匆地逃到那個自殺成了植物人的女孩病房前,窘迫的心情立刻沈重下來,女孩的身體狀況看起來更糟了,兩頰深陷。她看到醫生正與掩嘴啜泣的女孩的母親說著什麼。  

  一隻手輕輕搭上她肩頭,清瀲回頭一看,籐媽媽不知何時也來了,臉上戲謔的表情盡斂。兩人默默無語地往回走,籐媽媽突然開口:「清瀲,你怎麼不問籐祈他爸爸為什麼不在呢?」  

  清瀲心一突,連忙甩甩手,「有什麼好問的,現在單親家庭多得很。啊,籐媽媽,這個茶托我沒見過,是新買的嗎?」  

  籐媽媽卻不容她轉移話題,微笑地看著她,「清瀲,你真是一個貼心的孩子……其實在我們談論夢想、那女孩被送進醫院那天,你就猜到我與籐祈的爸爸其實不是正常夫婦了吧?」  

  「……」只是有點感覺,直到最近發生房子被人破壞的事才敢肯定。  

  「我14歲就與他爸爸初識了,當時根本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與家裡不和離家出走,而我父親收留了他。他比我大幾歲,脾氣卻像個小孩子,那段日子我們一直吵嘴,可是也很快樂。後來他回家了,我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會固定給他寫寫信,偶爾想想這個人而已。我們一直沒再見面,直到四年後他突然在回信中約我去他的城市。那天是他22歲的生日,過幾個月就必須與他父母幫他選的女孩子結婚了。他心情不好,認識的人又都是跟他家扯上關係的,只有我這個意外結識的朋友能令他完全不用防備。我陪他喝酒,看著這個曾經那麼張狂如今卻成熟很多也壓抑了很多的男子突然心裡很難受。也就是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一直把他藏在心底深處,所以……很卑鄙地灌醉了他,這就有了籐祈。  

  「他並不知道籐祈的存在,我也不打算再見他,喜歡一個人和生孩子都可以是女人單方面的事情,何況我並不確定他對我是否也有我對他的感情。再見到他是我父親去世後第二年,他一直在找我,可是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又從他眼前消失了。後來,我是在報紙上知道他意外身亡的消息的,他們家的人都活不長,籐祈甚至沒見過爸爸一面。沒多久他的律師就找上我,告訴我說他私下買了保險,受益人是我。因為怕用家裡的錢會被人知道我的存在而傷害到我,他用了這種方式照顧我們。  

  「那天看到那女孩和她母親,我就想我是否也讓另一個母親哭泣了呢?雖然我和他最長的記憶僅僅是年少那段時光,但我知道他的心放在我這。而女人總是敏感的,他妻子大概也很不快樂吧。我反覆問自己當初若知道會傷害這麼多人,還會不會一意孤行,而答案是——」籐媽媽安靜地把玩手上茶杯,「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要生下籐祈。至少我知道有兩樣東西是沒錯的,我與他的感情,還有就是籐祈。」她微笑,「我的夢想從自己身上,轉變為與他有關,再轉向籐祈。看到你,我想這最後的夢想應該能實現了吧。」  

  「籐媽媽……」清瀲不知說什麼是好。  

  籐媽媽卻突然眨眨眼,「太過分了,虧我還特意講得這麼悲情,清瀲你竟然不掉幾桶淚以示感動,太不給我面子了。」  

  清瀲不由被她逗笑,傷感的氣氛一掃而空。  

  「罰你給我戴著它,不許脫下。」籐媽媽遞過來一件東西,是一個長形的香袋。  

  「這是?」  

  「籐祈的爸爸給我的,本來應該由籐祈交給你,不過等那臭小子開竅不知道要到何時。」  

  清瀲不敢貿然去接,被籐媽媽硬塞在手中,「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一種紀念品而已,不收下就太傷我心了。」  

  「哦。」她猶猶豫豫地將香袋小心地戴在脖子上,只覺得裡面好像裝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卻忽略了籐媽媽眼中一閃而過的得逞笑意。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清瀲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  

  「上次你不是說過你也有一個夢想嗎,那個夢想是什麼?」竟讓十幾歲的少女臉上出現那樣哀傷的神情。

  「……」  

  見她蹙眉不語,籐媽媽諒解地笑笑,「還不能說出來嗎?沒關係,等到願意說時再告訴我吧。」本來是想看看能不能開解她的哀傷的。  

  「不是的……」清瀲欲解釋,她不是不想說,而是突然記不起那時湧上她心頭的是什麼事情了,明明好像很重要……

  籐媽媽擺擺手,「我也有點睏了,臭小子不是說要來接你回家嗎?去看看他到了沒吧。」  

  「哦。」清瀲有些不捨,在籐媽媽身邊的感覺好像越來越舒服了。  

  她離開病房走到醫院門口,並沒有見到籐祈腳踏車的影子,不過不遠處的馬路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一群人駐足圍在那。清瀲本不覺得好奇,不知怎麼那群人上空的氣息引得她不自覺走過去,在人群外圍她聽見有人說:「……車禍……死得好慘……」  

  那他們圍著的是個死人嘍,難怪她會被吸引,到底是在地府待久了……驀地想到什麼,清瀲不可置信地掩口。

  身為地府的鬼差,死亡的氣息確實會讓她感覺舒服,難道……  

  不敢再想下去,她急急離開車禍現場,也不敢再回到醫院,只管腳步匆匆地穿梭在不知名的路上。突然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嘿,清瀲,你這是趕去哪?」  

  她回頭一看,卻是司徒宏人笑嘻嘻地望著她。  

  「是你啊,」清瀲強打起精神回答,「好幾天都沒見到你了,你怎麼都不來學校?」  

  「有事。」司徒宏人聳聳肩,故意涎著臉湊近,「怎麼,想我了?」  

  還是老樣子嘛!清瀲欲白他一眼,視線中司徒宏人的臉突然變得有點模糊,那笑容看起來怎麼越來越怪異……

  與此同時青銅學園的校長室內,籐祈正與對面的男子交談:「這次謝謝你幫忙,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小事一樁,那家集團雖然看起來很強勢,其實自主事人死後內部問題就已顯露出來了,稍加一點壓力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私人的恩怨怎麼能比得上一個家族的身家財產。」  

  籐祈並未加任何評價,擡頭望了望壁鐘,「總之謝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咦,我難得來學校一趟,你怎麼就行色匆匆的,」男子抱怨,「虧我還當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握住門把的手停了一下,籐祈轉身歎了一口氣,「能再求你一件事嗎?」  

  「嗯?」  

  「拜託你不要用那張臉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看了會想吐的。」  

  他開門離去,留下男子兀自喃喃:「好久不見,你小子倒是變得有點個性了嘛……不對,你本來就很有個性,只是一直壓著而已。不過,我看你面色不久就有無妄之災,瞧你還個性得起來!」  

  籐祈走進自行車棚正欲打開車鎖,眼角瞥見車把上綁著一張紙條。他取下一看,立時閉眼撫上額頭,「這個幼稚的小鬼!」  

  清瀲睜眼時,入目仍是司徒宏人的笑臉。  

  「你……」她坐起來,扶住有些沈重的頭,發現自己身處於陌生的小房間裡,「我剛剛是怎麼了?」

  「你剛才突然昏倒,我只好把你帶到這裡,然後通知了籐祈。」司徒宏人攤攤手,「他們應該馬上就到。」

  「籐同學?」清瀲慌了手腳,不行,她不能面對籐祈,如果他知道她與籐媽媽相處那麼融洽是因為……

  司徒宏人突然拉過一條椅子跨坐下來,正好擋住小房間的門,「不行哦,」他雙手吊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說,「籐祈來之前,你可不能跑。」  

  清瀲忽然冷靜下來,她環顧這間小房子,房間裡只是簡簡單單地放著幾張長沙發,正中還有一個小桌子,而特別的是牆角竟堆著一個大沙袋和幾雙拳擊手套。細聽之下,外面隱隱有呼喝之聲。再看看笑得很奇怪的司徒宏人,她突然想起籐祈的警告:「清瀲,以後離宏人遠一點。」  

第8章(2)

  「這裡是我家開的一間拳擊館,」見她四處張望,司徒宏人好心解釋,「本來是開來讓我鍛煉身體的,不過偶爾也會借給看某人不順眼的朋友用用,只是……這次看某人不順眼的,是我。」  

  「為什麼?」  

  「為什麼找上你們嗎?」司徒宏人仍是笑笑,「因為我看上祈很久了,他卻背叛我與你住在一起。」

  「……」清瀲頭上一隻烏鴉呱呱飛過,「你把我當白癡耍呀?」  

  「哎呀呀,被你發現了嗎?」司徒宏人誇張地做捧心狀,「其實我中意的是你,誰知道竟然被祈捷足先登,所以一定要暴打他一頓才能解恨。」  

  就知道這傢夥沒個正經!清瀲不想聽他胡言亂語下去,盯著他臉上面具般的笑容不信道:「你明明不想笑的,何必一定要裝笑呢?」看得她好累。  

  司徒宏人嘴角笑弧慢慢斂了,眼神奇異地凝望了她半晌,突然搖頭歎道:「你有時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呢。清瀲,我們其實很適合在一起,不考慮甩了祈那小子嗎?」  

  見她不置可否,他繼續道:「即使……被他發現你不是人?」  

  什麼!清瀲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瞪他,他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呢,我們家因為祖上的關係,很信奉鬼神之說。在古城的那天晚上,祈發現你偷溜出民宿,我和他分頭去找,結果被我看見你躲在一個林子裡,然後……憑空消失了。」司徒宏人攤攤手,「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正常人,不過放心,我誰都沒告訴。」  

  「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憑空消失?那天晚上她有回地府嗎,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知道你會否認,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況且我們似乎頗有淵源。清瀲,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尤其總是不自覺地盯著我的眼睛,那種眼神讓我想不懷疑我們以前沒有什麼關係都難,比如說……前世的戀人。」

  清瀲驀然掩口。  

  司徒宏人偏頭看她,「我猜對了嗎,清瀲?」外頭突然喧鬧起來,他不待清瀲回答,「哎呀呀,我等的人似乎來了呢,我出去看看我那些朋友有沒有好好招待他。」  

  清瀲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走出去的,胃緊縮得讓她不自覺地彎下腰去,額上冷汗涔涔。前世的戀人!身體怎麼會對這幾個字反應這麼大,腦中似乎有個放映機不斷運轉,破碎的畫面快得讓她幾乎無法辨清。

  細長的眼眸……  

  誰在搖著扇子說:「本少爺不英俊嗎?本少爺不瀟灑嗎?」那正是司徒宏人愛說來自吹的……  

  而她剛查到「青銅學園」和「祖籍古城」,門外司命娘娘就喝道:「清瀲,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是這樣嗎,她是在找前世的戀人,而司徒宏人就是那人嗎?  

  不是的不是的!腦中有個聲音陡然響起,清瀲終於受不住,趴在沙發上乾嘔起來。  

  他的心腸其實很好,不喜歡看到無辜的人被害死,初次見到我也硬要留在身邊保護,所以轉世之後,雖然因為身世性格變得冷淡,仍是看不得我留落街頭……那聲音說。  

  誰,你是誰?  

  還有他很喜歡玩,總是覺得混在熱鬧的人世裡與人鬥智才夠意思,後來還是這樣,認為這個世界很有趣。

  你到底是在說誰?  

  那聲音兀自說下去:他也很溫柔,會送我東西,會擔心我不見徹夜守著我,還會站到我面前保護我……

  聲音停了一下,幽幽問她:你還看不出來嗎?  

  「咣當。」什麼東西從脖子的香袋裡掉了出來,一支翠白的玉簪躍入清瀲眼簾——她口一張,吐出幾口散發著奇異藥香的黯黑液體。那味道她聞過無數次,在婆婆的奈何橋上。  

  那是……孟婆湯!  

  外間,司徒宏人走出休息室立刻發現拳擊館空空如也,他的手下都不知去向了,留下來那幾個是平時比較忠心的……但也趴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他吹了聲口哨:「差點忘了蠱惑人心是你的拿手戲,你是怎麼說服他們放過你的,用錢?不過竟然用那玩意對付剩下講義氣的哥們,未免太狡詐了吧?」  

  籐祈將手上電棒隨手一扔,淡淡道:「我對體力運動不感興趣,也不想陪幼稚的小孩玩這種遊戲。」

  「幼稚?是在說我嗎?」司徒宏人勾起嘴角,笑意卻未傳進眼眸,「原來我在你眼中一直是這種小醜形象啊。你一定很得意吧?看我被蒙在鼓裡,渾然不覺地黏著你,看一個被你搶了父親的人傻瓜似的崇拜你!你心裡一定笑翻了吧,嗯?」

  「我一直對你很冷淡的。」籐祈垂下眼睫,他知道宏人,宏人卻不知道他的存在,會與他上同一個學校實屬意外,更沒想到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會那麼喜歡他。  

  「你的意思是我活該?」「啪!」司徒宏人一腳踩碎了地上的電棒,仍是笑著歪頭瞅他,「是我一頭熱,所以最後發現被我當作兄弟的人竟真的是我兄弟,並且一直把我當傻瓜瞞著,這些都是我自找的了?」  

  籐祈不語,聽他用漫不經心的口吻繼續說:「你知道嗎?我老媽一直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她一直以為老爸只是不喜歡被父母逼迫結婚,所以對她有所牴觸,但也不至於到外面找女人。直到老爸出事病危,我媽流著淚向家索要家傳的古物——你該見過那東西吧?每一代的主事人給他們喜歡的人的定情物,然後傳給下一代——我媽當然清楚老爸不愛她,她只是想把那玉簪留給我,你知道我爸怎麼說?他說他不能給她,因為他已經把它送給了別的女人!  

  「我媽瘋了一樣找你們,可爸爸把你們藏得真好,我媽也隱瞞得真好——我一直以為自家的老媽個性本來就是喜怒無常,莫名其妙就咬牙切齒或是痛哭流涕的!這麼多年她才找出你們,我也這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你最近該碰上過不愉快的事情吧?可別小瞧嫉妒了近十年的女人的可怕。我不清楚你找了什麼人讓公司裡那幫老頭向我媽施壓,讓她放棄報復的。不過現在,」司徒宏人將指關節按得啪啪響,「我要好好揍你一頓,與我媽無關,只是索回你騙我那份。」

  「一拳,」籐祈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司徒宏人,「我只能讓你打一拳,就算是我和媽媽欠你的。」  

  司徒宏人哼笑,「一拳就夠了。」足以讓他在醫藥躺幾天。  

  拳頭在籐祈腹部擊出沈悶鈍響,他拍拍他的肩,「看你是我哥的分上給你點面子,你可以在我走後才倒下,記得帶走裡面的清瀲……」話音未落,他猛地彎下腰,咬牙切齒,「你!」  

  「我只說給你打一拳,可沒說不打回來,」緩緩收回手,籐祈臉色蒼白,「你是小弟,所以不用顧及面子了,想躺就躺下吧。」  

  「……竟忘了他是有仇必報的人……」司徒宏人背靠著拳擊台滑坐地下,望望空蕩蕩的休息室,「有異性沒人性……嘖,好痛!他真捨得下手!」  

  袋中手機突然響起,他掏出接聽:「嗯,哦,我這就回去……你又哭!別哭了好不好,你也把人家的屋子弄得夠恐怖了……媽,不就是被個死男人甩了而已嘛,你還有我呢,大不了我找幾個男人讓你甩……」  

  籐祈一手拉著清瀲大步往回走,對她略帶驚慌的叫聲置若罔聞,「籐同學,籐同學——」  

  「呀!」  

  手上突然一沈,他急急轉身,見到清瀲被石頭絆跪在地,裙擺下圓潤的膝蓋多了幾道擦痕。他火氣不知怎麼騰地就上來了,脫下髮帶蹲下幫她擦拭腿上塵土,一邊惱罵:「連路都不會走!不是叫你在醫院等我嗎?不是說過離宏人遠點嗎?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半晌清瀲都沒有動靜,一味低著頭,額前頭髮散落下來擋住了臉上的表情。莫不是被他罵哭了?籐祈又惱,這次卻是生自己的氣。  

  「嚇到了?還是摔疼了?」他壓低了聲音,擦拭傷口的動作不自覺放輕。  

  「沒有。」清瀲使勁搖頭,吸吸鼻子,「籐同學沒受傷吧?」  

  「嗯。」籐祈哼了一聲,宏人的手勁與老媽相比差遠了,再說那傢夥也不是真的要報復他,估計也是做給他母親看的。  

  一粒水珠滴在他握著髮帶的手上,他一頓,垂眸道:「別哭了。」  

  「對不起……」破碎的哽咽從跪坐在地的女孩唇中逸出,「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籐祈霎時有點無措,「關你什麼事?宏人若真想拿你威脅我,再怎麼小心也沒用,我剛剛只是……」

  「不只是這個,還有其他好多事……」他的性格改變,他的身世,他的身體狀況……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籐祈不明白她指什麼,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讓她停止哭泣,只好默默將她的頭攬至肩上。  

  天色漸晚,不知名的鳥飛過城市的天空,好奇地瞅了一眼這對少男少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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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18 21:58:49

第9章(1)

  次日,清瀲便失蹤了。  

  籐祈一早起來,突然覺得看了幾年的屋子有一種異樣的空蕩感。清瀲的房門緊閉,快到上學時間了還毫無動靜。他敲敲房門,裡面沒有人答應。想到清瀲昨天一連聲的「對不起」,他莫名不安,轉動門柄,發現竟沒有反鎖,然後他看見一個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空房間。  

  他去學校問小采,小采也是大吃一驚,顯然並不知情。僅上了一節課,小采就請假出去了,午後她回到教室,吞吞吐吐地告訴他清瀲有事回去原來學校了,她現在也要回白銀學園。連告別會和學生會的歡送會都沒有接受,小采急匆匆地收拾東西離開了青銅學園。  

  籐祈知道事有蹊蹺,放學後正打算去C城的白銀學園,在校門口被傳達室的老大爺攔下,「籐同學,你有包裹。」

  包得嚴嚴實實的正方包裹,摸上去頗有份量,裡面像是裝著機械鬧鐘或陶瓷口杯之類的東西,沒有寫寄件人,但籐祈直覺感到與清瀲有關。他先回家打開包裹,是一個小豬造型的陶瓷撲滿,粉紅的豬臉笑瞇瞇地望著他,讓他不由想起了清瀲。包裹裡還有一個U盤,他插上房間的電腦,裡面唯一的視頻文件沒有文件名,點開後黑色的屏幕出現一行字:「欲看下去,請打碎撲滿。」  

  籐祈沒在意,拖動鼠標欲跳過這段,播放器的進程顯示遊標卻總固執地跳回開頭,停留在那行字上。難不成真要打碎撲滿?他拾起小豬撲滿默默端詳了一會,鬆手讓它摔下地。「啪!」可愛的小豬立時粉身碎骨,一道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籐祈腳上鑽進他的身體。  

  那是什麼?他微詫眨眼。好像是一個拳頭大小的透明氣球,他看錯了嗎?  

  電腦屏幕卻在此時有了動靜,先是一片雪花般的亮點,然後清瀲的上身慢慢在亮點中顯現出來,「籐同學,」她在屏幕上彎起眼,「嚇一跳吧?你打碎的可是我寶貝了很久的小豬撲滿哦,不過它的意義也是為了這一天。接下來你可不要走開,因為這個文件只能插放一次。咳咳,現在清瀲姐姐要給籐祈小朋友講故事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地府的小女鬼偷偷溜到地面上玩。當時她剛當上鬼差,還沒有去人間的權限,但是這個小女鬼太喜歡人間了,便違反禁令跑了出來。在人間她遇到了一隻很善良很搞笑又很臭屁的化為人形的狐妖,狐妖那時與一條大壞蛇是死對頭,它請小鬼差幫個小忙除去壞蛇,小鬼差答應了。不過在與壞蛇打架時,狐妖為了救失足摔下懸崖的小鬼差,被壞蛇吞掉了三魂六魄中的一魄……你別小瞧這一鬼哦,沒了它的人可能會變得命途多舛、大病小病不斷……總之是沒什麼好事啦!狐妖失了這一魄,法力減弱,雖然最後還是打贏了壞蛇,但也受了重傷,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下去。不久人間爆發了一場大瘟疫,城裡的人早早就逃了,狐妖卻染上瘟疫死了。因為他沒成仙,魂魄又墜進輪迴中轉世為人。  

  「而小鬼差呢,她早在壞蛇吞下狐妖一魄時移形回了地府,卻剛好被上司逮到關了一陣子。再出來時狐妖已不知轉世到何處了,她從此變得討厭人間,因為就是自己亂跑攪亂了命盤,才害狐妖失去魂魄的,少了一魄的狐妖不管轉生成什麼,都鮮少有好的命運,不是早早死去救是一生窮困潦倒。一直想補救的小鬼差後來得知魂魄也是可以從其他鬼魂身上抽取,一點一點地聚集起來的,她便開始偷偷從自己經手的鬼魂身上抽取影響不大的一點點魂體。可是她所在的部門經手的鬼魂太少了,新部門建起後她就努力考去鬼魂又多處理速度又快的部門。過了很多年那一魄快要成形時,上司恰好命令她帶後輩去人間實習,她想剛好能趁機找到狐妖轉世的人,將他的魂魄補全。不過因為太匆忙,小鬼差僅僅找到兩條線索就跑上來了,差點就認錯人。後來還被一直很照顧她的婆婆發現,擔心她做出違反地府規定的事消去了她關於狐妖的那部分記憶。不過幸好,她最後還是找到了那人。  

  「籐同學這下知道小豬撲滿裡裝的是什麼了吧?因為線索是『青銅學園』裡『祖籍在古城』的學生,我差點把司徒宏人當成了要找的人,沒想到你和他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還要對你坦白一件事,我偷偷查了籐同學隨身帶的藥瓶,原來那並不是胃藥……籐同學心臟不太好吧?籐媽媽住在醫院原來也是因為心臟病,我一直都忘了問,真是粗心大意呢……就是這樣了,我現在已經回到地府了,以後可能都不會見面了,不過我會永遠記得籐同學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的。請幫我告訴籐媽媽,我上次忘了而沒有告訴她的夢想,那個我放在心裡好多年都沒有放棄的夢想,其實本來是能補全那個人的靈魂,讓他可以得到幸福。而這個夢想在這一世原來與籐媽媽的夢想是一樣的呢,那就是:希望籐同學幸福。」  

  屏幕上的清瀲停了一下,然後朝他綻放出很燦爛、很燦爛的笑顏,「你,一定要幸福哦。」  

  文件就在此時結束,他幾乎是撲過去拖動鼠標倒放,可再也不見清瀲人影,只有雪花般的白點,刷刷刷,刷刷刷,盤旋在屏幕上,不絕於耳。  

  「清瀲,你怎麼回來了?」見她進門,狐媚子驚訝地睜大美眸。  

  「回來取點東西。」  

  「哦。」狐媚子不再感興趣,低頭塗她的指甲油,「不小心」彈了一滴在旁邊的人臉上。  

  「你這是第幾次了?」暴力女跳起來習慣性地往手邊一抓,卻抓了個空,她奇怪地低頭一瞧,「清瀲,你的小豬撲滿呢?」「回它的主人身邊了。」她甜笑,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再過一會,保衛科大概就發現了吧?在那之前她得趕快再做一件事。  

  她點開那個在她電腦裡放了好久的文件,裡面是她一直不敢看又忍不住搜集的資料。其實她並不是討厭現代,而是討厭某一個朝代之後的所有朝代,因為它們總讓她想起,此時在人間有一個殘缺的魂魄正因為她的緣故受盡折難。

  字跡一行行地在屏幕上滾動,第一世,他轉生為一株小草,命運也如小草般凋零無主;第二世,投胎在一隻母兔肚裡,未及出世,母親便被獵人捕獲,一同成了他人腹中食物;第三世,他好不容易為人,成了富商之女,卻被利慾熏心的父親強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大官作妾,淩虐至死……一世一世看下去,光標停在這一世上:私生子,從未見過早逝的父親一面,為躲避報復一直居無定所。一年前母親因心臟病發作住院,他也遺傳了些許心臟問題……笑容一直掛在清瀲嘴邊,可鏡片後的雙眼已有淚水凝聚,模糊了眼前的字跡。  

  可是,即使是這樣,即使因為心臟的原因控制情緒不輕易波動,即使因為私生子的身份與人保持距離,他還是那只妖狐,同樣的善良,同樣是有些奸詐的聰明,同樣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中如魚得水,也同樣會挺身保護她。  

  外面響起悶雷般的腳步聲,一臉刺髡鬍子的高大判官出現在門口,「小鬼差清瀲是在這個部門吧?跟我走一趟。」

  「咣當!」狐媚子的指甲油落了一地,暴力女揪住牛頭正要開打的拳頭凝在空中,就邊小組長噼噼啪啪敲打鍵盤的聲音也戛然而止,誰都知道判官出現說這句話的意味。  

  「判官主管你是否搞錯了?清瀲只是個小小員工,能犯什麼錯誤讓你親自出馬拿她?」小組長問出大家的疑惑,語氣隱隱含護短之意,清瀲畢竟是她的手下。  

  判官也不生氣,「她私造並私運魂體進人間,這是重罪。」  

  「是這樣沒錯。」清瀲對那四雙一齊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睛笑笑,站起來關上電腦。  

  在鬼牢裡關了幾天,只有資歷最老的孟婆被獲準來探視她。慈愛地看了她半晌,孟婆一歎:「傻孩子,就忘了那件事不好嗎,為何要將孟婆湯硬吐出來?」  

  「婆婆,」清瀲微笑,「您和鬼差爺爺一直寵著我,清瀲知道你們的心意。可是我若真能忘了自己釀下的錯,就不是你們喜愛的清瀲了。我並不後悔。」終於明白了籐媽媽的心情,那義無反顧的「不後悔」。  

  大牢外,知道清瀲出事後就從人間趕回來的小采哭了幾天,情緒終於平靜了點,能不落淚地聽辦公室裡眾人談論她的事情了。  

  「我真是不能相信清瀲真能收集滿一魄,天啊,她哪來的毅力。」狐媚子歎道。  

  暴力女更是冷汗涔涔,那隻小豬撲滿幾乎已成為她用來嚇狐媚子的專用道具了,若是之前她失手真的將它摔了……不行,她不敢再想下去。  

  「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老是念叨著B棟不好卻仍要拚死拚活考進來,那個一碰到不喜歡的事就臉皺得像苦瓜一樣的清瀲,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那個靈魂的主人……唉,什麼時候能有人這樣歷經幾千年的時日為我做一件事?」  

  小采皺眉聽著狐媚子的感慨,心中也不由有些疑惑,真的是這樣嗎?清瀲姐真的是因為副會長是靈魂的主人才喜歡他的嗎,可是為什麼她覺得清瀲姐在不確定之前對副會長已經很不一樣了呢?  

  不願意再多想這些目前看起來都不重要的事,她問小組長:「清瀲姐會受到什麼懲罰嗎?  

  「這個……要等閻王回來才知道了。」  

  因為是地府史無前例的重罪,判官不敢妄下審斷,派人通知了不知在人間哪裡鬼混的閻王,請他回來定案,因此清瀲幾天後得以見到不知幾百年沒出現在地府的閻王。  

  「小清瀲,」她一被帶進判官的公堂,坐在堂上的男子便朝她招手,「好久不見,笑容還是那麼可愛,這次給閻王哥準備的驚喜我很喜歡呢。」  

  「您喜歡就好。」也只有閻王會把觸犯地府條例看成是驚喜了。頓了一下,清瀲說,「閻王大人,您這次的造型……也很特別呢。」  

  「是嗎?」穿了七個耳環,兩個鼻環,嘴唇一還吊著一個的男子聞言,得意地把它們撥弄得丁冬作響。又撩撩新燙的刺蝟頭,他向她展示木炭般的黑臂,「怎麼樣,夠酷吧?在加利福尼亞的海灘上曬的,在那裡還看到了幾套新款的比基尼,我打算就把B棟的制服設計成那樣,給A棟的男性員工加加福利。」大飽眼福,哈哈。  

  「嗯哼,」一旁的判官終於忍不住一咳,提醒得意忘形的閻王,「大人,這些可以以後再談,莫忘了眼下還有正事。」  

  男子掃興地坐回太師椅,蹺起二郎腿,「好吧,把正事說說。」  

  「小鬼差清瀲私造魂體並送到人間,照規定,應接受一百零八種刑罰,毀去形體,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那魂體並不是完整的三魂六魄,僅是一魄而已呀。」同來聽審的司命娘娘急忙插嘴。開玩笑,他判官想動她手下的人?先過老娘這關再說!  

  判官攤攤手,表示他是在秉公辦案,「所以,這樁史無先例的案子還得請大人定奪。」  

  「嗯哼,」閻王放下二郎腿,傾身向前,「我問你們,這裡誰最大?」  

  這是什麼問題?堂下眾小鬼面面相覷,不明白這與正在進行的案子有何關聯,不過他們也素知閻王無厘頭的個性,當下七嘴八舌回答——  

  「該是孟婆吧?若問年齡、資歷,她當仁不讓。「  

  「可是若論怕老婆的程度,非判官莫屬。「  

  「哈哈,依我說,狐媚子的胸部最大!」  

  不知是誰偷偷指指臉皮越來越難看的閻王,眾鬼才如夢初醒,當下不約而同抱拳作揖齊聲道:「當然是大人最大!」

  「哼,」算這幫傢夥識相,「既是我最大,清瀲犯了這麼有創意的案子送給我作驚喜,這是多大的功勞!將功折罪,這功可是還有得賞,我不但不罰她,還要賞她如願以償和心上人在一起。」  

第9章(2)

  鴉雀無聲。  

  最後,還是司命娘娘比較能進入狀況地打破沈默:「可是,清瀲就是現在轉世也來不及呀。」年齡相差太大了,到時對方說不準已有幾個孩子了。  

  「何必那麼麻煩,不是有現成的了?」閻王大手一揮。  

  「所以,清瀲又被你罵回去了?」  

  「我沒有罵她,我只是叫她在英國讀完書再回來。」籐祈一邊削蘋果一邊回答母親,頭也不擡。  

  籐媽媽偏頭不解道:「真是不明白,她的爸爸怎麼突然要她出國唸書,難不成是發現她住在我們家了?」

  「你說呢?不是每個家長都像你這般厚臉皮的。」  

  籐媽媽白了兒子一眼,但想到兒子與小女朋友分隔兩地她也有部分責任,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地沒拿茶墊丟他,「有半年沒見到她了吧,怪想她的。這孩子真有心,記得今天是中國的情人節,還寄來外國的糖果,你跟她真的沒得比。」

  「好吧,你要康乃馨還是玫瑰?」  

  「有以這種口吻問的嗎?你應該一下子從背後拿出一大捧花給女孩子一個驚喜,不管是什麼花她都會喜歡的。你再這樣沒情調下去,清瀲遲早會跟別人跑了的!」這回茶墊真的飛了過去。  

  籐祈側身避過,哼聲:「你今天精神很好嘛。」  

  「是嗎?醫生也這麼說。」籐媽媽摸摸臉,「你去哪裡?」  

  「去給你買驚喜。」籐祈走出病房,倚在不遠處牆上的司徒宏人笑嘻嘻地打個手勢。  

  「謝謝你的糖果,你母親還好嗎?」  

  「她呀,她在英國看帥哥看得樂不思蜀。若知道她的愛心禮物竟然被轉送給了過去的情敵,她一定會氣死的。話說回來,你這樣能瞞到幾時?」  

  籐祈垂下眼睛,「總不能告訴她清瀲突然消失了。」  

  「說的也是。」司徒宏人聳聳肩。  

  與他告別,籐祈越過馬路走進對面的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之後,他又要了幾枝玫瑰,老媽今天的臉色確實可以配得上這種嬌艷的花。推開玻璃門走出去瞬間,天空突然飛過一群呱呱叫的黑色大鳥,他的心不知怎的一跳:媽媽前段時間狀態都不大好,怎麼今天這麼反常地有精神?一個詞突然躍進籐祈腦中,他驀地加快腳步,在醫院門口卻與人撞了個滿懷,那幾朵玫瑰跌落地上,血紅的花瓣碎散一地。  

  「籐媽媽,籐媽媽。」  

  誰,誰在叫她?  

  「我是小采,清瀲姐拜託我來接您。」女孩秀氣的面容漸漸清晰,「清瀲姐本來是想親自接您的,但偏偏今天脫身不了。」清瀲?她不知道這與清瀲有什麼關係,腦袋昏昏沈沈的無法思考,只模模糊糊地想,希望清瀲與兒子以後能夠幸福,不要像她……  

  身體似乎在飄,她感到身邊有醫生在推著病床急奔,不知哪裡傳來驚喜的叫喚:「她睜開眼了!她睜開眼了!小紋,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清瀲姐還要我代她向您說一聲『對不起』。」原先她在籐媽媽身上感覺到的那麼舒服的氣息,原來是因為籐媽媽大限將至的緣故,換言之,鬼差其實是像烏鴉那樣的不祥之物。  

  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啊……她的眼睛微笑瞇起,恍然想起那一年……  

  十四歲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轉過巷口,今天航空公司在街上宣傳,那些面帶微笑的長腿空姐好漂亮啊!她要回去告訴爸爸她以後也要報考航空學校——  

  「咣當!」旁邊暗巷中突然飛出一個人影,狠狠地撞向她身邊的牆。  

  少女嚇了一跳,愣愣對上正擦掉嘴角血痕的十八歲少年惡狠狠的目光,「看什麼,沒看過別人打架嗎?」

  命運的齒輪就此開始了它的運轉。  

  一年後——  

  籐祈走進墓園。  

  令他意外的是,墓碑前正蹲著一個白裙女孩,背對著他,細直的長髮流瀉腰間。  

  「你是……」  

  女孩聞聲回眸,見了他,似乎有點慌張,急急站起身來,「啊,我是與籐……你母親同個醫院的,我昏迷期間我媽媽頗受她的照顧,所以醒後來看一下她。」  

  「哦。」他不再多言,這個女孩他是有點印象,清瀲和媽媽在時都很關注她,聽說是自絕成了植物人……

  眼角突然瞥見一樣物事,籐祈驀然回頭叫住正欲離開的女孩:「清瀲?」  

  「啊?」女孩吃驚轉身,全然陌生的一張臉,神情卻無比熟悉,「籐、籐同學,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真的是她!籐祈笑意不由漫上嘴角,他指指她掛在胸前的香袋。  

  「沒想到還是籐媽媽幫了忙呢……」清瀲握住胸前的香袋,「我正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籐同學,你也快畢業了吧,打算上什麼學校呢?」  

  籐祈似乎心情很愉悅,「我不準備上大學,青銅學園的校長有幾家公司,我欠他人情,想提前幾年去幫他的忙。」

  「哦。」頗符合籐祈的個性呢,校園對他而言確實小了點。清瀲突然找不出話說了,「對了,這個還你。」

  「什麼意思?」見她將香袋遞過來,籐祈笑意盡數斂去。  

  「這個玉簪不是你父親的傳家之寶嗎?籐媽媽給時我不知道是這麼貴重的東西,貿然收了。現在還你,籐同學以後把它送給喜歡的女孩吧。」雖然有點不捨,畢竟是幾千年前公孫玄送給她的東西,也偷偷想過也許籐祈也能送給她,但是在地府裡透視人間時,看見籐祈很正常地生活著,似乎並沒有多在乎她的消失。所以她想籐祈並不喜歡她吧,真的很是失落呢。因為覺得借這個身體回人間會對不起那個女孩,她一開始並不同意這麼做,後來得知女孩塵緣已了,又與她的魂魄談過之後,她還是回來了。其實想想,主要還是忍不住想再見籐祈一面。  

  睇她半晌,籐祈忍不住掩面,「連我媽都看出來了,你還看不出,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嗯?」  

  他放下手,湊近她,盯了那張陌生的臉半晌,還是放棄,「清瀲,我與這張臉初次見面。」  

  「嗯嗯?」  

  「給我時間。」  

  「籐同學,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說,」籐祈再度掩面,「如果不是不大習慣這張臉的話,我現在就會吻你。」  

  他們在一起後,清瀲才知道籐祈其實早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怎麼會呢?  

  「你住進我家後,我就會不時做同一個夢了,但很模糊,只知道裡面有你。」直到去古城遊玩,那個夢突然變得很清晰,他看見身著古代衣物的清瀲掉進懸崖,突然從他手中消失,他的手中只剩下一支玉簪。因此清瀲生病不想去醫院他也沒堅持,而是把她帶回家。  

  「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帶我趕回B城,萬一我在路上翹掉怎麼辦?」  

  籐祈面無表情地看她,「你沒看過異形或是聊齋嗎?我怎麼知道你在病中會不會露出原形變成什麼怪東西,當然是回家保險。再說了,即使你沒看過異形聊齋,言情小說你總看過吧?若女主角這麼容易就嗝屁了,作者還能混嗎,早被讀者的口水淹死了。」  

  清瀲啞口無言,悶悶不樂地生了一會氣,她突然想到:籐祈前半段話似乎是說即使她真是異形還是什麼怪東西,他也會接納她哦。  

  於是心情大好(女人心啊……)地繼續問籐祈:「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夢見我呢?」  

  因為,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就是他,不是公孫玄。就如他不是因為清瀲與前世的他有什麼關係才喜歡她一樣,他也不想她是因為過去的事情才對他有什麼特殊感情,他要清瀲喜歡上的是現在的他,純粹的籐祈。  

  「籐同學,其實,在我眼裡現在你們沒有什麼不同哦。」因為曾當過地府鬼差,現在借屍還魂的清瀲看到的,都是同一個完整的靈魂。  

  然後有些不爽的籐祈對她露出一個很假的哼笑,「清瀲同學,其實,你走後,有人告訴我你還是會回來的。」

  「耶,是誰?」  

  「待會你就知道了。」  

  這些談話是在青銅學園的畢業典禮上進行的,然後清瀲收到了她在本故事中最後的驚喜:她看到校長席上的椅子被拉開,接著上面坐下了——穿著露臍裝的閻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18 21:59:50

番外篇之——其實是這樣的

  「老朋友,你在幹什麼?」創作正遇上瓶頸的漫畫家放下筆問正在他工作室裡搗弄著什麼的男子。

  「這是我最新的發明——夢想探測器!它可以全程追蹤夢想的產生、追求、實現或是破滅的過程,並且在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只要放入一根頭髮……咦,怎麼出現這麼多隻老鼠?」  

  「你放進去的是誰的頭髮?」  

  「你家喵喵的貓毛……好吧,讓我用我從B棟的女員工衣服上偷來的頭髮再嘗試一下。嗯,畫面很破碎呢,看來儀器還不成功,不過有圖文註釋:冷靜聰明的少年……妖狐……前世今生……什麼意思?」  

  「這個好!」漫畫家頓時有了靈感,立刻刷刷刷下筆,「我的漫畫裡正需要這麼一個人物,前世是法力高強的妖狐,後世轉生為冷靜聰慧的少年,幫助同伴一同展開了熱血的少年之旅!老朋友,你這個女員工又是怎樣的人?」

  「嗯……整天笑瞇瞇的,愛裝傻,很欺軟怕惡。」  

  「這種性格啊……只能讓她當一個有點重要性的配角了。」又是刷刷刷幾筆。  

  「你會不會畫他們最後在一起呀?」  

  「開什麼玩笑!將這麼完美的少年和這種女配角安排在一起,我會被讀者殺死的!頂多我把少年的感情歸宿留空,給女配角一個機會。」  

  「這樣啊……真不好玩。」  

番外篇之——最終番外

  「少爺,城裡的人都撤光了,你也快跟我走吧!」朱管事衝進房裡,滿頭大汗地喊。  

  走?他這副破敗身體能走多遠?公孫玄倚在床頭一陣急咳,移開手,手心一片嫣紅,他一握拳。可惡,他不甘心,他還沒在人間玩夠,而且,他還沒等到她……突然想到什麼,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支玉簪。  

  那日在懸崖下他親眼見她在他手下消失,手中只餘下這支玉簪。他知她不是普通的小妖,也知她一定沒有死,可是無論他如何打聽都找不到她的下落。他不敢離城,怕有朝一日她突然回來又錯過了,沒想到這場瘟疫——  

  公孫玄攥緊手上簪子,驀地問朱管事:「朱管事,雖然你臉上胖得看不出年齡,其實還不到而立,未曾婚娶吧?」

  「……」少爺難道就不能省略前半句話嗎?  

  「這玉簪給你,以後有了心儀的姑娘,就送給她做定情信物吧。」總比隨他一起埋屍荒野好。將玉簪硬塞入朱管事的胖手中,他又咳了一陣,「朱管事,你隨了我七八年,都不覺得有何奇怪嗎?」  

  「少爺就是少爺,沒什麼奇怪的。」這幾年少爺的容貌一直保持二十幾歲的青年模樣,未見成熟,他心知有異,但少爺待他這般,無論是什麼他都認定了這個主子。  

  「咳咳……是麼?」公孫玄聲音帶笑,「你快走吧,府中貴重細軟能帶的一併帶上。」  

  「少爺你也……」  

  「快走!」他突地瞇眸喝道,「既知我非人,就該知道我總有辦法保全自己,你這麼磨磨蹭蹭反而礙我手腳!」

  「是……」朱管事含淚告別。  

  待他離開,公孫玄才又咳出強忍的一口淤血,無力軟倒在床。真的就這樣了嗎?他還未見她一面呢……真可笑,他公孫玄平生第一次在意一個姑娘,竟是相識不過幾天來歷不明的女孩,而且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又要天人永隔了。只能盼著下一世,或下一世的下一世了。若上天有德,定要安排他們見上一面,只是不知到時還能相識否……不行,他一定要記得她!  

  公孫玄驀地振作精神,咬開食指在胸前心臟的位置畫下符印,凝起最後一點法力念出咒語。就記下……他最刻骨銘心的畫面吧。  

  「以上就是爸媽媽相識的來緣去脈。」小男孩跳下桌子,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順便踢開妹妹腳邊畫著俊男美女的小書,「怎麼樣,是不是言情小說那套王子加灰姑娘,老闆和秘書,少爺並丫環要有意思多了?」她才幾歲就看這種沒營養的書?給他逮到當然要「愛的教育一番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一口咬住手上的蛋糕,拔出蛋糕裡充當叉子的東西問哥哥:「你說的玉簪,就是這個嗎?」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那……那可是他將來要送給幼兒園阿花的東西耶,竟被她用來叉蛋糕吃……嗚,上面還沾了晶晶亮的口水……  

  「哥哥,我突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以三歲「高齡」啃了上百本言情寶寶的小女孩很不恥下問地舉手,「這麼說來,我們豈不是那個『豬』管事的後代?那我們以後會不會變得像他那樣胖呢?」  

  「……」小男孩沈默了幾秒,腦中赫然躍進一個笑瞇瞇的大豬頭,「我不要呀!」幼兒園阿花會甩了他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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