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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35:10

前言:

  她可是堂堂南唐的聖女,
  亡國的恥辱她一刻也不曾忘記過,
  可這大宋的王爺是怎麼回事?
  明知他們彼此間是永遠對立的關係,
  為何還如此執著地要選擇她?
  忽冷忽熱的,讓人摸不清頭腦,
  偏生就是他那偶爾的溫柔,
  讓她情不自禁地陷了下去。
  可是在這樣的愛恨情仇中掙扎,
  卻仍舊無法抵抗隨之而來的一切,
  那麼他們之間呢?
  又是否能在這天理難容的世俗間,
  找到一個合適的出口?


楔子

  一聲嬰兒初至人世的啼哭,一下子驚醒了原本一片死寂的宮院。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后誕下一公主。」喜婆連連作揖道賀。

  「公主?」中主李瞡大喜過望。連忙向四方諸神磕頭謝恩,「真是天祐我南唐,天祐我南唐。」

  「父皇,父皇,能讓我見見八妹嗎?」年僅八歲的李從嘉扯著中主的袖子問,迫切想見到妹妹長得什麼樣兒。他上頭有五個皇兄,還有一個小皇弟,早就巴望著母后這胎能誕個皇妹才好,誰料還真夢境成真了。

  「我的六皇子,你可小心著點,別摔著小公主嘍。」宮女見中主頷首,喜滋滋將襁褓中的嬰兒遞至李從嘉手上,但口中卻不忘囑咐著。

  李從嘉細望懷中的小皇妹,她大大的眼睛也正瞧著自己呢,真逗。

  「秀挺的小鼻子,還有那張紅艷艷的小嘴唇。天吶!小公主簡直是個美人胚子。」宮女們都連稱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嬰孩。

  中主向來對下人和善,這般得了天仙一樣的女兒更是喜不自禁。見下人們說的都是誇讚的話也就由得她們嘰嘰喳喳地去品評。

  李從嘉抱著這漂亮的皇妹,心道待她長大一些,便可與自己一起去逛宮中那個漂亮苑子了。還有他要教她吟詩作對,五個皇兄都忙於政事,根本無心理會那些,七皇弟又天生不愛詩文,有了這個小妹妹那以後就不怕沒人同自己玩了。

  李從嘉以為妹妹會像他一樣,慢慢長大,越來越聰慧漂亮。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短短七天之後,皇陵內便豎起了八皇妹的靈位。

  「幼女李從穎之位」幾個金體小楷寫得清清楚楚。

  李從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當初抱著的是個那麼美麗、健康的嬰兒,怎麼才七天的光景,就逝世了?

  從穎。自那天起,他記住了這個與自己天人永隔的名字。

第1章(1)

  繁華的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流,小販的叫賣聲在和煦的陽光下幽幽傳開。這便是天下初定的北宋首都——汴京。

  龐大的宮宇,輕幔的彩紗,玲瓏的台階,正殿門前兩排宮女悄無聲息地分列左右。金雕玉砌的大殿內,所有裝飾將「華麗」兩字演繹到了極致。穿過大殿,內殿被層層的紗帳隔開,內中繁華只是隱約可見。內殿與大殿的銜接處,放著兩樽雕龍香爐,金製的香爐被輕煙繚繞,香味猶如茉莉般清新。陽光透過窗格,斜射在爐中的台階上。一切的雅靜祥和,都被一串急亂的腳步聲打破。莫昔童急急地直衝內殿,所經之處,一陣疾風。

  「哈哈哈,曹彬這小子可真有兩下子。將李煜的那群窩囊廢打得落花流水。」莫昔童在通往內殿的台階處立住,來不及跪下,便脫口而出這天大的喜訊。

  「莫昔童,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先稟告一聲?」

  一個慵懶的男聲從層層紗帳後傳來,沒有聽到任何的怒意反倒是閒散的成分居多。

  「末將是太興奮了。王爺,您不知道,這回可是南唐後主親自修的降書,連夜命使臣送入汴京的。如今皇帝已經準了後主的稱臣請求。後主不日將攜親來京。」

  莫昔童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不知何時,那紗帳已被掀起,出現在莫昔童面前的男子俊美到讓人驚歎。一雙狹長的鳳眼正戲謔地看著莫昔童,挺鼻薄唇,斧砍刀削的臉部輪廓,不著寸縷的身上只簡單地披著一件白衫,白衫的敞開處露出結實而不誇張的肌肉,有著令人羨慕的男性曲線。在紗帳徐徐垂下的瞬間,莫昔童瞥見一個容貌艷麗的女子雲鬢鬆散,俏目含情地斜倚在床旁,胸脯仍在劇烈地起伏著。莫昔童不禁伸了伸舌頭,王爺的體力一直是他望塵莫及的。看那女子滿足的表情,顯然王爺的愛慕者中又多了一位。

  「莫昔童,你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和本王講話時不走神?」俊美男子懶散地躺在竹榻上,看似遊離的眼神將一切盡收眼底。

  莫昔童才要開口,忽然從紗帳內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喚聲:「王爺,奴家有些事……」

  莫昔童朝榻上男子報以同情地聳了聳肩。榻上人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自然而優雅地輕擡了一下右手。瞬間,兩名虎背熊腰身穿鎧甲的男子出現在內殿,只見他們步履一致地向紗帳後走去。

  「啊!你們要幹什麼?且容我穿好衣裳!」

  不一會兒,兩個男人面無表情,一前一後將一個卷在被褥中的女人扛出了紗帳。那女子邊尖聲叫嚷邊不安分地掙扎著。當她看到榻上的美男時,如同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地大喊著:「王爺王爺,我是蓉姬呀!」

  「今天有些吵啊,」那位王爺邊左右運動著自己的頸部邊輕聲自語。

  那女人見榻上男子並未如自己預料般的伸出援手便開始激烈地掙扎著,眼看她要掙脫束縛。

  「錢江,張闖,讓我來幫你們。」莫昔童邊說邊捲起袖子欲幫兩人一起扛那被中的美人。

  「莫昔童!」

  榻上人出聲制止了莫昔童的摻和。兩個士兵的身影漸漸遠離。可憐的女人,不久後,她就只能躺在王爺府的後門的亂草堆上,做她的王妃美夢了。王爺的床上從來不曾有過空缺,當然,也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連著兩天填補那個空缺。雖然她們進入王府時,有的是歡天喜地,有的是羞澀期盼,有的是忿恨不平,但所有的女人,在離開時,都是留下一地的傷心碎片,含淚而去。莫昔童眼見好玩的事沒有他的分,不自禁地噘起了嘴。榻上的俊雅男子無奈地搖著頭,「莫昔童,你看看你,哪裡有護國將軍的樣子。」

  莫昔童走到男子面前,單腿跪在他榻邊,俯身輕語:「能扛得美人在肩上,這麼有趣的事,你竟然不讓我參加。不夠哥們。」

  俊雅男子側著美目,以一貫的懶散聲音道:「你喜歡,本王今晚就讓錢江扛一打給你。」

  「算了吧,我練的可是童子功。再說,那些女人只對你——趙光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兼國內第一美男子感興趣。」

  「你是在暗示本王除了那些頭銜,並無可取之處?」

  「有。體能好。」

  「哈哈!」趙光義的笑聲響徹整個殿宇,「我永遠不指望你能在說話前運用一下大腦了。」

  宮女們個個忍住笑意。只有他,這個莫大將軍,才會讓深不可測,喜怒無形的王爺縱聲大笑。莫昔童是有名的冒失兼無腦。他從來不懂得去察言觀色,去小心揣摩。就像剛才,無論換作是誰,只要打擾了王爺雅興,早就會在王爺還沒不耐煩地伸出手時,就已經身首異處。只有莫昔童,王爺對他是器重有加的。當然,莫將軍的冒失與無腦,僅限於他平時的生活中,在戰場上,他是令敵人聞名喪膽的勇士。只要有莫昔童的地方,任何敵手就不要指望會僥倖獲勝。對趙光義而言,莫昔童的用處卻不僅僅是征戰沙場。會打仗的人很多,可像莫昔童那樣,只要交給他的任務,就必定能出色完成的人,可就是萬里挑一了。

  「言歸正傳,李煜,該已經上路了吧。」趙光義邊說邊站起身來,並在空中輕擊了一下雙掌。

  宮女知趣地送上端端正正折於盤子上的華服,並熟練地服侍他穿戴。待他收拾整齊。銅鏡中映出的那張臉不再慵懶,眼神中的精光四射使得整個臉龐變得無法正視,緊抿的薄唇由先前的中性嫵媚變成了絕對的自負,無處不在的貴族氣質在那身手工精細而華貴的緞制外袍的襯托下,更顯張揚。他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滿意地微笑著。

  莫昔童翻著白眼,心知眼前這位集天地靈氣於一身,俊美無比,神勇無敵,尊貴高雅的王爺又開始自戀了。

  「莫昔童,省點力氣吧。本王有任務給你。」顯而易見,趙光義無須回頭便能料到他這個搞怪屬下又在自己背後有些什麼小動作。

  莫昔童無聊地埋伏在草堆裡。

  「啦啦啦啦」地直著嗓子唱了半天不成調的歌,這個護國大將軍歎著氣道:「要等到何時?」

  在茂盛的草堆中,莫昔童週身已露出一圈不協調的土黃色。原來,他在無所事事時,將四周的雜草全都連根拔起。被拔出的青草無辜地四處散佈著,頗有死不瞑目的荒涼。

  「蚊子!啊!該死!」

  「啊!蛐蛐?」

  「嗯?蚱蜢?再差螳螂就可以湊一桌了。」

  「趙光義!你這個不夠義氣的大混蛋!大色狼!身邊這麼多女人還不夠,還動別人的腦筋。害我在這裡陪著一群蟲子。」莫昔童實在不懂,趙光義怎麼會給他這樣的任務?雖然趙光義身邊一直是美女不斷,但那僅僅是只限於晚上的私人時間。在白天,趙光義絕對是個心思縝密,處事利落的王爺。狠、準、快。趙光義從來不在瑣事上浪費時間。就像他對那些女人一樣,無論是淑女千金,抑或是小家碧玉。他從來不強迫她們,他迷戀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那個征服的過程。一旦征服之後,他會毫不留戀地在第二天清晨就將她們處理掉。作為朋友,趙光義絕對是能夠同甘共苦的那種;作為王爺,莫昔童對趙光義的處事風格是尊敬而欣賞的;但作為一個人,趙光義不時表現出的冷血仍讓莫昔童這樣一個粗線條的人都膽戰心驚。趙光義是一隻豹,即使它優雅、溫順、慵懶得有如貓般,但你千萬不能惹惱它。因為,一口斃命,才是它的本性。

  這時,遠處有隆隆的車馬聲。二十匹左右的馬,三到四輛車。莫昔童將耳貼在地面,精確地推算出遠處的車馬數。

  「這樣浩蕩的隊伍。看來,目標出現了。」

  果然,不久後,隨著一陣塵囂,大大的寫有「南唐」的旗幟迎風招展。莫昔童望著眼前的四輛馬車。李煜與小周後絕對不可能坐在第一輛與第四輛馬車中。首尾的馬車充分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太過危險。第二輛車與第三輛車……莫昔童輕輕一運氣,右足一點地,眨眼已停在第二輛馬車頂。馬車伕只顧著一路向前,完全沒有發現車頂上已經立著一個身著一襲黃衫的俊朗男子。就在莫昔童掀開轎簾的剎那,連一向不韻女色的他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那是一個安睡著的仙子。一身淨白的素服不染一絲俗世的氣息,輕靠窗簾的臉龐寧靜而細緻,光潔的肌膚完美得如瓷器。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如靜立在花蕾上微扇翅膀的蝴蝶一般。不愧是南唐第一佳人,簡直就是完美。相比之下,趙光義曾經擁有的那些美女根本就不值一提。

  「誰?」馬伕的反應顯然是遲了,只見一抹餘光,轎中已是空空蕩蕩。

  王府的書房內,趙光義背身站在窗旁。

  莫昔童差不多已經得手了。他暗自思忖道。

  「李煜。」趙光義輕念著這個名字。

  「想在製造了那麼多麻煩後,還輕輕鬆鬆地讓大宋子民來奉養他?白日做夢!」趙光義對李煜是恨之入骨的。他,一個從來沒有失敗過的男人,竟然在李煜那裡碰了一鼻子灰。想那年,他正是急需多建功績來立威信的時候。大哥將他派作大宋的議和使臣去南唐議和,哪知李煜竟毫不重視地將他拒之門外。他不允許,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瑕疵都不允許在他——趙光義的生命發生。想到這裡,趙光義不由輕蹙劍眉。他要李煜痛苦。雖然殺了他是最直接和痛快的方式。但他不能。趙光義不希望為了一解私恨,而讓整個大宋背上「沒有容人之量」的名號。大哥如此辛苦開創的江山,趙光義對它的熱愛就如同對自己大哥的愛一般。想到大哥,趙光義臉上的線條便柔和了起來。大哥是趙光義心目中的英雄。他少年時便隨大哥征戰四方。大哥的野心、氣度和豪邁都是他趙光義望塵莫及的。既然大哥接受了李煜的降書,那他趙光義就一定會微笑著迎接李煜的到來。但是,他絕對不會讓這個可惡的男人輕輕鬆鬆地踏入汴京。所以,背地裡做一些小動作也是合乎情理的。

  「莫昔童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很瞭解莫昔童的能力。他相信,很快地,小周後就會躺在他內殿的床上。他要讓李煜的癡情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

  沒人能想到,眼前這個俊雅的王爺會將殺戮和女人視為生命中樂此不疲的兩個遊戲。不一樣的過程,卻同樣能給他帶來征服的快感。年輕時,隨著大哥走南闖北地打江山,最為豪氣的時刻,就是手握染成血色的紫霄劍同一班將士以壇為杯地爽快喝酒。從黃橋兵變後,殺戮漸漸遠離了他的生命,收斂起征戰時的霸氣,他開始尋找新的征服對像——女人。趙光義從來不缺女人,但也從來沒有相同的女人能待在身邊超過一天一夜。他從來不曾記住她們中任何一個的姓名、樣貌,就像他無法記得混戰中被自己砍殺的敵人是何長相一般。他在乎的只是那個過程,那個讓對方臣服的征服過程。

  「王妃?」趙光義對著窗外園景冷冷一笑,大宋不會有人有幸能得此封號了,因為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配做他趙光義的女人。

  李煜?那的確是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男人,他害怕血腥,不敢殺戮,他的一生都圍繞著周氏兩姐妹打圈。聽說小周後的美貌傾城傾國。趙光義的嘴邊不由泛起一個笑容。世間真有這樣的女子嗎?美麗到了讓男人只願癡情守候她一個?那只不過是南唐子民對自己國主貪戀女色的一種自圓其說而已。

  「王爺,莫將軍求見。」進來報信的家將打斷了趙光義的思緒。

  趙光義輕輕點頭,示意家將讓莫昔童進來。

  一身黃衫的莫昔童含笑邁入殿內。趙光義不待他開口,便揮手示意殿內殿外的侍衛們退下。果然,士兵剛退下,莫昔童已經嘰裡嘩啦地說開了:「李煜這小子,二十多匹馬,派頭不小。知道嗎?一共四輛馬車。」

  「她是在第二輛車還是第三輛車中?」

  趙光義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茗,配合氣氛地引出莫昔童下面的一大串。

  「我當時就想,到底是哪一輛。要不是你千叮萬囑,『一定要不著痕跡』,我也不用這麼費神了。幸虧我觀察能力和智慧都是天下第一的。我一看,第二輛馬車的馬步顯然比第三輛來得輕鬆,再加上車身晃動時,比第三輛要劇烈得多,第二輛車中,一定是坐著身輕如燕的女子。」莫昔童說完後,迫不及待地端起桌上另一杯趙光義早已為他備好的香茗。

  「很好。可惜還是有一點不妥。」

  「有嗎?」莫昔童納悶趙光義所說的不妥之處在哪裡。他確定自己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絕對是做到了乾淨利落。

  「你的觀察能力和智慧。」趙光義狹長的鳳眼側視著莫昔童。

  「什麼?」莫昔童沒大腦的病再次發作。竟然忘記了自己先前激動時說的話。

  「剛才有人自稱,觀察能力和智慧是天下第一的。」趙光義毫無表情地提醒道。

  「我這麼愚笨的人能拿天下第一,還不是王爺的栽培。再說了,這種普通人中的第一,哪是皇上和王爺會放在眼裡的。」好險!莫惜童暗自一驚。看來自己真是要改改這說話不用大腦的習慣了。幸好,自己的反應力也是天下第一的快。

  「嗯。拍馬的功夫的確是可以趕超天下第一的張公公了。」趙光義望著一臉尷尬的莫昔童,臉上含笑,「好了,我該去內殿瞧瞧了。」趙光義站起身來,欲去內殿。

  「王爺。」莫昔童叫住他。

  「嗯?」趙光義轉過身來,眉毛微微上揚。

  「沒,沒什麼。」莫昔童擺著手,一臉的傻笑。

  對於莫昔童的莫名其妙,趙光義早就習以為常。他朝莫昔童揚了揚眉,轉身徑直朝內殿走去。

  莫昔童愣愣地看著杯中裊裊升起的煙氣。他原本想說的是,請不要太為難小周後了。為什麼?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他竟然起了憐惜之情?

  遠遠就望見床上那抹白色。這與趙光義的印象不符,直覺中,那麼有心機、那麼懂得偽裝自己、藏匿自己本性的女人應該更適合於鵝黃、淺藍之類故作純情的顏色。白色,不應該是這種引誘自己的姐夫,善於耍手段的女人能夠承受的顏色。難道小周後是一個異類?一個不同於自己以往所瞭解的女人的異類?或是自己對她的瞭解完全走樣於道聽途說?趙光義對於自己從未出錯的判斷力竟然無法適用到這個女人身上而詫異。

  當靠近那抹純白後,趙光義的眼睛便再也無法從那張臉上移開。那簡直就是一朵睡蓮。沒有任何修飾的素臉近乎完美。這樣一張臉根本不需要多餘的化妝,脂粉無法使她再多美一分,只分損害了她的天生麗質。一縷幽香沁入心扉。眼前這個女子又一次讓他的判斷力喪失了用處。這種少女才會散發出的體香,以及這種小女孩的甜美睡姿。該死!她應該還是個處子。莫昔童對於女色並無涉獵,所以根本無從比較。但憑著趙光義的經驗,他強烈地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子應該說還是一塊完璧。但是,這根本不可能。小周後怎麼可能還是個處子。莫非?趙光義看著這個沈睡中的少女,莫非她不是小周後?那也不對,坐在第二輛轎中,可見身份顯貴。她的身份絕不可能是侍妾或寵妃。那她必定是小周後無疑了。趙光義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女子。

  「你尚在沈睡中,便讓本王如此頭痛。若醒來,還不知會有多少麻煩。」那如瓷器般無瑕的肌膚引得趙光義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撫她臉龐。細膩的肌膚如綢緞一般。慢慢下滑,很熟練地將手探入她衣襟內。

  床上的女子輕輕呻吟了一下,身體本能地閃躲著外來的侵略。如此敏感的身體,趙光義制住自己繼續探索的念頭。他不允許自己的自制力先於對方而崩潰。望著始終沈睡的仙子,另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莫昔童何時學會使用迷藥的?

  「這是在哪裡?」李從穎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華麗的大床,精緻的吊頂,目所能及之處皆是異常的奢糜。她的記憶仍停留在那些可怕的瞬間。滿地的屍體,到處是鮮血,耳中能聽到的除了哭泣便是哀號。南唐的子民遭受著大宋侵略者的屠殺,而身為一國之主的六皇兄卻對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李從穎輕咬下唇,盡力去拼湊著記憶中的片段——六皇兄為了停止對方瘋狂的殺戮行為,終於修書投降,願意放棄後主的封號,甘做大宋子民。可是,她明明拒絕了六皇兄讓她同赴汴京的提議。作為南唐的八公主,先皇禦選的南唐聖女,她早已決定與祖國共存亡了。她每天都祈求神靈,能保南唐國泰民安。作為聖女,她的責任就是在國君發生意外而無人繼位時,或國家遭受變故時,承擔起重造家國的重任。只要是聖女,無論與任何男子孕得的子嗣,都將是作為南唐的儲君。而在太平盛世,聖女只能長伴青燈神佛。以自己的貞潔獻佛,來祈求國家的永久安定。如果身為聖女,在國君無恙,國泰民安時孕有了子嗣,那無議會引起皇位歸屬的內亂。自然,從南唐建國起,就從未有過聖女私懷子嗣的事情發生。而她,自誕生之日起就獨居皇宮一角。那是為她特設的別院。從來沒有人知道,南唐竟然還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八公主。而父親與六皇兄因為她特殊的身份,也從來不給她任何接觸異性的機會。自然,隨著年齡的漸長,她也知道了自己身上所負的重任。可是,為什麼她會在這裡?是了!她終於想起來了。六皇兄見她執意不肯上轎,便與她共飲了一杯離別酒。難道……難道酒中混入了使人昏睡的迷藥?如果是這樣的話,毫無疑問,自己已經是身處大宋的皇宮中了。

  趙光義站在通往內殿的台階上,發現床上的女子正在咬唇尋思著什麼。早朝中,他見到了李煜和小周後。他的推理沒錯。小周後長得清秀可人,看似無辜,眼中卻閃著不安分的光芒。一身淺藍,彷彿是初涉塵世的處子般,看似無意束起的腰身,卻將上身的曲線完美呈現。這才是小周後該有的樣子。可他床上躺著的這個白衣女子會是誰呢?無論是誰,都不可否認,她是個絕色美女。為了李煜的事,趙光義已經有兩天未近女色了。這白衣女子使他忍不住想一親芳澤。嘴角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他朝床上那個仍然在苦思冥想的女人走去。

  李從穎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高度使她有些不適應,畢竟,她活到現在,所見到的男子都與六皇兄差不多身高,而眼前這個男子高大得令她感到有壓迫感。而他眼中流露出的自信與霸道也是李從穎所陌生的。自小便限於聖女的身份而很少有面對陌生異性的機會,而她所見到的那些皇親,又一律是溫文爾雅的標準南唐男子。李從穎注意到,眼前高大男子身上的銀色外袍正中竟然繡有遊龍的圖形。莫非他是大宋的重臣?這個宋人怎麼會如此明目張膽地進入到她的房間?六皇兄與六皇嫂呢?所有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她怕我?趙光義玩味著她眼中的警戒。這種防備之心,反倒激起了他征服的慾望。你逃不掉了。趙光義的笑容漸漸溢開。就在他將要觸及她的時候——

  「王爺,張公公在正殿內等候著。」

  「知道了,本王隨後就到。」接著,他看著床上雙目直直注視著自己的李從穎。想對她說什麼,可想了想,他只是邪氣地一笑,那笑容彷彿在宣告著,你是逃不了的。

  「皇上讓小的傳個話,請王爺進宮去敘敘。」張公公諂媚地笑著。是啊,這個王爺的馬屁是不得不拍的。光看皇上的口諭就能知道趙光義在皇上心目的地位。皇上既不用朕自稱,又以極平常的口吻請王爺進宮,顯然,在皇帝心目中,與這個弟弟根本沒有什麼君臣之分。

  「有勞張公公了。」趙光義含笑朝殿中的張公公徑直走去。

  「王爺您客氣了。這是奴才的分內事。」張公公笑盈盈地同趙光義向皇宮走去。

  「臣趙光義參見皇上。」禦書房正中,一身銀袍的趙光義正單膝跪地,看著正前方的眼中滿含著欽佩。

  「平身。」從豎起的卷軸後傳來一個深沈的聲音。放下手中的卷軸,魁梧的身軀一看便知是武將出身,那一身不容侵犯的高貴氣質逼得人透不過氣來。一雙威儀而冷然的虎目,因注視著殿下跪著的人而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你們退下。」龍椅上的人聲音不大,但是那種屬於王者必有的霸氣使人由心底生出顫意。

  兩旁侍衛和宮女井然有序地急速退下。

  望著龍椅上的大哥,趙光義心底滿是暖意。那個從小就敢做敢當,又對他呵護備至的大哥一直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在打江山時,大哥如猛虎般凶狠,如獵鷹般敏銳,如黠狐般多謀;而在成為一代霸主後,不但斂起了武將必須的狂放不羈,更是將外在霸氣轉為一種威而不怒的高貴。皇兄在趙光義看來是十全十美的。除了……

第1章(2)

  「光義,你也快而立之年了。」趙匡胤直視著殿下的趙光義道。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樣。趙光義幾乎落荒而逃,「皇兄,每次進宮都要以這樣的話題作為開場白嗎?」

  「又想逃避話題?你都這麼大了,還要讓母后與朕為你操心嗎?」趙匡胤的口氣純粹是長兄對不懂事的小弟的關心。

  「皇兄,我現在是王爺的身份,對於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未來的王妃,怎麼樣也要精挑細選吧。」趙光義和哥哥打起太極來。

  「借口,無非是貪玩。」

  被一語道破心機,趙光義心虛地避開兄長的探視。

  「這些瑣碎的事情還是交給母后操心吧。朕想斷也斷不清了。」

  這話中的意思……趙光義欣喜地擡起眼,大哥總算願意放自己一馬了?母后?趙光義心中暗笑,會被母后逮到,他就不用叫趙光義了。他所顧忌的,只有眼前這個大哥。

  「今天宣你過來,是有東西要賞你。因你當初力薦曹彬攻南唐有功,朕決定將西夏大使送來的美女賜你一名。」為人積極而強勢的趙匡胤對於權勢的野心一向非常強大,但對女色卻是無心。而趙光義卻慵懶而帶著遊戲的心態對一切來者不拒。也正是因為這種性格上的差異,才使得兄弟倆反而更為默契,更為互補。如果趙匡胤對弟弟少一份信任,趙光義多一點野心的話,沒有人能夠想像,這個國家會發生如何驚天動地的變化。

  「上次吐蕃送來的女人,說是美女,那姿色……害我三天食慾不振。」趙光義懶懶道。雖然有些誇張,但上次那個吐蕃女人的黑膚和黃齒實在令他反感不已。

  「怎麼?要抗旨。」趙匡胤佯怒道。

  「不敢不敢。臣領旨。謝主隆恩。」跪地謝恩的趙光義低垂的臉上露出一個淺笑。美女?現在正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美女,躺在他床上。他的確是要快些回府。要搞清楚那個美女到底是何方神聖。

  趙光義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他以為會乖乖躺在床上的美女,現已經氣定神閒地在他後院中遊逛。

  王爺?他就是大宋王爺,趙匡胤的親弟弟趙光義?那個傳說中的大宋第一俊勇男子?李從穎的嘴角浮現一抹期盼的笑容。

  「他趙光義,應該只是一介武夫吧。那遇到我李從穎可真是不幸了。」李從穎從知道趙光義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斷定自己聖女的身份並未暴露,因為她是在大宋王爺的床上醒來,而不是宋太祖的床上。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將自己抓來?莫非,是抓錯了人?那趙光義本來想抓的是誰呢?不管是誰,身份尚未暴露的自己現在至少是安全的。

  「最危險的地方也應該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李從穎擡眼環顧了一下王府,含笑從探出花圃的枝頭上摘了一朵花蕊白花。

  「小花呀小花,你可知自己下一刻的命運掌握在誰人之手?」李從穎正對花出神時,一個冒失的身影突然由於走得太急而將她重重地撞了一下。

  「好疼!」李從穎只覺得右肩一陣生痛,握花的手不由一鬆。

  「你沒事吧?」無疑,是那個冒失將軍莫昔童的聲音。

  莫昔童急急趕來,正是因為心中牽掛著那個自己擄來的嬌弱女子——他害怕趙光義不會善待她。他明知自己不該這樣惦念那個姑娘,她的身份可是敗君之妻。更何況,她還是趙光義要的,但該死的,他就是忘不了她沈睡時那副與世無爭的樣子。那麼純潔,如雪花般美麗的女子。

  當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當初擄進宮的那名女子,莫昔童一下子手忙腳亂。她怎麼會在這裡?看樣子她很好,可為什麼會面露痛狀?噢,對了,是因為適才自己撞到她了。

  「實在對不起,我冒冒失失慣了。撞得很疼嗎?讓我看看!」莫昔童想伸手扶她,但又意識到這對一個姑娘家而言,是失禮的。他又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讓我看看」,真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麼能讓他看呢?人家女孩子的肩膀豈是他這個大男人能隨隨便便要看就看的。她不會誤會自己是登徒子吧。不行,他一定要解釋清楚。

  李從穎從容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高度應該同……趙光義差不多吧。但是,他的五官卻不及趙光義來得精緻,粗線條的眉眼,眼神清澈,不似那個王爺,深得看不見底般。他是誰?

  李從穎剛才繞著王府打探了一番。前後門的守衛極其森嚴,而從門衛一點不見鬆懈的筆直站姿同侍女速度一致的步子可以看出,大宋宮廷,至少是這王爺府中,對下人的要求是嚴格到近乎苛刻的。連府中下人都有著如此良好的教養,那軍營中的士兵就更為可怕了吧?南唐會敗於大宋也是早晚之事。可眼前這個人卻完全不同於整個王府的節奏,他簡直就像是一首完美旋律中蹦出的一個奇怪雜音。這個人不是因為得到主人的另眼相看而無須計較小節,就是初入此地的大膽之徒。可在這猶如迷宮的府中卻穿行自如,看來,他與趙光義的交情匪淺。看著莫昔童不住地抓耳撓腮卻找不到恰當的用詞的狼狽樣,李從穎不禁莞爾。

  好美!莫昔童失神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原來,微笑可以這般暖人心扉的。

  「莫昔童,你怎麼會在這裡?」趙光義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來。

  「我怎麼在這裡?不管這些了,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談。」莫昔童沒頭沒腦地說著。

  「你先出去。我現在什麼事也不想聽。」

  莫昔童很委屈地扁了扁嘴,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看著莫昔童這樣一個堂堂男兒卻一副受氣包的樣子,李從穎低頭輕笑。

  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趙光義的眼睛。趙光義看了看莫昔童,突然決定了一件事。

  「莫昔童。」懶散的聲音叫道。

  莫昔童收住步子。不知道那喜怒不形於色的王爺又有什麼事,難道是又想聽自己要說什麼事情了?

  不待莫昔童轉過身,趙光義隱住笑意道:「今天皇上因本王舉薦曹彬有功賞下了珍貴之物。」趙光義一雙眼定定地停在莫昔童身上,「這曹彬原是你推薦給本王的。」

  「王爺,末將不要什麼珍寶。將能者推薦給聖上,是身為臣子該做的。」莫昔童怎麼總覺得王爺的話有些怪怪的。先前王爺還對他很生氣很不耐煩的樣子,怎麼一下子又要將皇上賜的東西轉贈給他?莫非有什麼事情已經降到他頭上了他還不自知?

  「由不得你。」

  如果莫昔童不是太急著回去看看究竟什麼可怕禮物落到自己頭上,他應該注意到的,趙光義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同時,一道冷冷的眼神射向趙光義。曹彬!這個名字李從穎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滅她國朝的劊子手。

  趙光義轉過頭,捕捉到李從穎眼中一閃即逝的……恨意!她在恨嗎?恨曹彬?是啊,她的國家因為曹彬的橫空出世而加速了滅亡。

  「你究竟是誰?」趙光義緊抓住她的雙眸,急於從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是莫名其妙被您——大宋王爺,擄進來的人呀。」她直視他那雙看似慵懶的深邃眼眸,毫無退意。

  趙光義大感意外,這個女人一反早上的驚恐之態,竟然在他的逼視下,還能好整以暇地以言語還擊自己。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對她卻仍一無所知。這一回的交鋒,顯然是自己落敗了。

  趙光義倏地露出一個壞壞的笑,用手緊捏著她微揚的下巴,「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回答我的問題!」他一字一字道。

  「你們大宋就是如此待客的嗎?先是綁架,然後是凶神惡煞地逼問?接著呢?」她皺著眉頭,趙光義捏痛她了。

  趙光義也意識到了,自己手中握著的那個驕傲的小下巴是多麼柔軟而細膩。對於這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王爺,激將法顯而易見是最有效的一招。

  「你是第一個膽敢掙脫我的女人。」他的眼中怒意陡生。

  「你也是第一個敢對我如此無禮的人!」她無視他眼中的警告,直直地將話頂了回去。

  「不懂禮教的女人!」他的情緒瀕臨失控,失聲低吼道。

  「多謝誇講了。野蠻的宋人。」李從穎毫無懼色。心中卻暗笑,別說是你趙光義了,就算我六皇兄,堂堂南唐第一才子,見到她這個聖女,不是照樣甘拜自己下風。真槍實戰或許你是萬夫莫敵,但是想打嘴仗,勸你還是躲回王府好好練練吧。

  趙光義鐵青著臉轉過身,拂袖而去。該死的女人,不管她是誰,無論她美到如何程度,她竟這樣頂撞他,簡直是自找死路。

  突然地,趙光義止住了步子。怎麼可以,他堂堂王爺,怎麼能被一個小姑娘三言兩語給激怒到幾乎無法自制。他趙光義可是一向為自己的自制力引以自豪的。趙光義忽然發現了自己在盛怒時忽略的一點。這個女人繞了半天,將他所有的怒火都挑了起來,卻仍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該死的女人,竟然同他耍起小聰明來。

  「狡猾的女人!」趙光義俊美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容。他有的是時間好好奉陪。

  李從穎不停地撫著心臟。她知道,自己先前的行為無疑是捋虎鬚般冒險。可是,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反正最壞不過是一死,身為聖女,她早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無論如何,自己的身份秘密一定不能洩露出去。剛才她用計激走了趙光義,可是,那個男人會如此愚蠢地上當嗎?

  「在想什麼?想本王嗎?」趙光義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慵懶。

  李從穎不由得一驚,這麼快就看穿了她的計謀?大宋第一俊勇男子的稱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你,究竟是誰?」趙光義懶懶地在竹榻上放直身子。他不會再輕易上這個女人的當了。

  立於榻旁的李從穎一雙美目飛快地轉動著,「呵,你真的是大宋王爺嗎?我不信。」

  趙光義半瞇著雙眼,「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了。」

  李從穎聳了聳肩,櫻唇邊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我沒有呀。只是對堂堂大宋王爺,眼光如此有失精準而感到不可置信。」

  又想用激將法?這個小美人也太輕視他了。趙光義微微擡起身,以左手支頭,「怎麼說?」

  李從穎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實,一眼就能看出,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姑娘。您卻花費如此多的時間來拷問我的身世,不是很奇怪嗎?」

  趙光義饒有興趣地半側過身,「你是嗎?」他仔細地打量著一身白裝的她,如雪中精靈般不染一絲纖塵,那種天生的美麗與氣質,絕對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會有的。不過,眼前這個小美人相當奇怪,她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美得讓人窒息。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趙王爺哪有心思陪她瞎蘑菇到現在。

  「如果不是,李後主早該大張旗鼓地尋我了。」李從穎大膽猜測六皇兄顧及她的特殊身份,斷不會貿然將自己失蹤之事洩露。而同時,她希冀能從趙光義口中得到一些兄長的消息。

  趙光義起身一攬,將立於榻旁的李從穎毫不客氣地摟進懷中,「小姑娘,我看你不是覺得我不像王爺,而是將我當成一個愚蠢好騙的王爺了吧。」

  散發著淡淡體香的柔軟身子似乎不習慣與陌生肢體的親密接觸而本能地抵抗著。趙光義很滿意地將額輕抵李從穎的頸際,警告的話語也因為略帶嘶啞的嗓音而顯得更像是在調情。

  李從穎無從掙脫,頸邊不時吹拂的溫暖氣息讓她心神不寧。縱使她再聰穎,也不知該如何去擺脫眼前的尷尬。

  趙光義非常得意於懷中女子因無經驗而顯出的尷尬。他將右臂繞過其後背,漸漸收緊,好細的腰肢。玩味著李從穎臉上浮起的紅暈,趙光義不再有繼續克制自己的耐心。

  「因為你的緣故,本王連西夏美女都捨棄了,你必須補償。」趙光義在她耳邊低語。

  李從穎慌亂地擡起眸子。心驚於他言語中的含義。

  「原來你也會有慌亂的時候。」他伸手輕撫她的櫻唇。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李從穎對於事態發展的失控而驚恐不已。到底是哪句話說錯了?為什麼他的眼中佔有的光芒突然閃現。算到一切的李從穎獨獨忽視了非常重要的一項,自己的美麗。自小便只接觸過至親的李從穎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麗是如此顛倒眾生的。被束之高閣的她,怎知自己輕輕一歎便可傾城,微微一笑即可傾國。

  李從穎,冷靜,冷靜。你身負的,是復國重任。李從穎深吸了一口氣,同時,輕吐出心中的所有慌張,理智又重新回來了。「王爺,你不可以。」她鎮定道。

  趙光義眼見著懷中之人由慌亂變為鎮定,「有何是本王不可為的?」

  「當然。你是王爺。因而,你可以不顧忌什麼的為所欲為。」李從穎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你言下之意是本王以權勢壓人?」趙光義玩味著她的話。

  「男女之事,本就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王爺現在的行為,實在是讓人失望。」李從穎強壓心底的七上八下,裝作不屑道。「是嗎?你太小覷本王了。」趙光義鬆開緊摟著李從穎的雙臂,「好,本王今天就放過你。」

  李從穎急忙站起身來,退出一段距離,「原來王爺的君子風度是以天計的。」她賭趙光義並不是個仗勢胡為之人。心中為自己沒來由的篤定而奇怪。

  「哈哈哈。」趙光義收起眼中的慵懶,站起身來,對著銅鏡整了整衣衫,看著鏡中的李從穎,雙眼閃過一絲挑釁的光芒,「本王與你打賭,一個月內一定贏得佳人芳心。」撂下賭誓,趙光義闊步離去。

  李從穎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一個月?才一天她所承受的膽戰心驚就勝過曾經十八年的總和了。

  輕撫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那上面仍殘留著趙光義靠近時留下的氣息。或許,留下並不是個好主意。

  安全嗎?她覺得自己危險到了極點。

  不僅沒有從趙光義口中套出任何有關皇兄的消息,而且自己也步步艱險。可是,想離開這守衛森嚴的王府卻難如登天。府內府外如同是兩個世界。在府內,沒有任何下人會來干涉或打擾你。府中人人都竭盡本能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從李從穎在府中閒逛了許久,也沒有家僕上前詢問便可知主人對客人是相當放心的。自然,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又能做出什麼有破壞力的事呢,但是,正後門巍然挺立的士兵卻很明顯地說明了進出的不易。

  「出去了又如何?難道外面就安全了嗎?」李從穎苦笑道,「六皇兄,你現在可好?」

  亡國,眾叛,親離,她那多愁善感又極為敏感的兄長要如何面對喪國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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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36:14

第2章(1)

  莫昔童面對著王爺賞給他的「珍貴之物」簡直是哭笑不得。王爺不是一向對美女來者不拒的嗎?為什麼將這麼一個漂亮的女人轉送給他?對於這個陰沈的王爺,他真是越來越摸不著頭腦。

  而同時,坐在桌子那邊的「珍貴之物」正肆無忌憚地注視著莫昔童。好神氣的男人,一身紫袍上繡著金色的吊睛猛虎,整個人看上去利落又灑脫。因長期日曬雨淋而造成的健康膚色,輪廓分明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可他為什麼要皺眉呢?是因為不開心吧。

  「你不開心?是因為我不好看嗎?」她可是作為族人中最美麗的寶石給選中的。

  當她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到中原時,高興得幾乎沒蹦上天。為此,她還特地跟一位年輕時因為犯了王法而從中原逃到西夏的大叔學了好多中原語。

  中原一直是她夢中的國度。聽說那裡的姑娘都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們吃細緻的食品,穿柔軟的衣服,還有各種各樣漂亮的飾品用以裝點自己。而送她們來的大使更是告訴她,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嫁到宋國大官家。

  現在,她很滿意自己未來的夫婿。一路上,她偷看到路上的大宋男子,心中有些微失望。怎麼有些比她還白淨,瘦弱?如今眼前這個男人卻是她喜歡的那種高大威猛型。但是,他為什麼對著她皺眉。於是,她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啊?」莫昔童這才注意到那個「珍貴之物」正瞪著大眼在瞧他。天吶,我該怎麼安置她?他心中暗暗叫苦。從來不用侍女的莫昔童這次算是栽在趙光義手上了。

  「我真的不好看嗎?」對面那個女孩有些心急地問道。

  「不是,不是,你很好看。」莫昔童連忙擺手,同時,心虛地端起桌上的茶杯。

  「是嗎?那你是不是會娶我?」

  「噗。」莫昔童老實不客氣地噴了那個「珍貴之物」一臉的茶水。

  「你一定討厭我。」小姑娘也不顧臉上的茶水,委屈的聲音帶有哭意。

  莫昔童急忙四處找帕子,可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有這種東西,於是便用袖子去幫她擦臉上的茶水,「不是不是,對不起。我只是有些意外。」

  此時的莫昔童的確是有些意外,他意外地發現,她的確是個美女。無意間觸到她臉上的肌膚,原來女人的肌膚是如此細膩的,近看之下,竟然如凝脂般無絲毫瑕疵。她,應該十六七歲吧。一身粗布製衣隱不去曲線的勻稱。俏麗的鼻子和小小的櫻唇透著機靈,亮亮的大眼透著純真,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可是,卻比不上另一雙似嗔似羞的眼。那一身素白早已攻陷他的情感戰場,令他時刻惦記。

  被擦乾淨的臉破涕為笑,目光瑩瑩地看著莫昔童,「你真好。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我叫莫昔童。」莫昔童對她溫柔地笑了笑,「你可以叫我莫大哥。」

  「是嗎?莫大哥?」小姑娘歡喜極了,卻忽然意識到什麼,「可是,哥哥不能娶妹妹呀。我不叫你莫大哥。」小姑娘歪頭想了想,「滋麗要叫你昔童。」

  莫昔童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這樣不好。還是叫莫大哥吧。」

  「我很喜歡你。真的希望你娶我。」滋麗癟著玫瑰色的小嘴希冀道。

  莫昔童避開那雙溢滿愛慕的眼睛,「我不能。」

  「為什麼?」小女孩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失望。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莫昔童抱歉地歎了口氣,「當然,我會安排你的一切。你不用擔心。」

  滋麗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臉上浮起了紅暈,「哦。我明白了。娘親曾經告訴過我……沒想到你長得這麼強壯卻不能……」莫昔童驚訝地張大嘴巴,這小姑娘在瞎想些什麼。轉念一想,隨她吧。就讓她誤會他「不能」吧。看著仍在那裡自說自話的滋麗,莫昔童搖頭笑著,這麼單純的女孩子,幸好是被送到他這裡。

  「好了,小傢夥。我這裡沒有侍女。餓了的話,就自己到廚房去吃東西吧。」莫昔童輕拍她的腦袋。如果自己有個這樣的妹妹那倒也不是壞事。

  「我還真是餓了呢。」滋麗揉著肚子。好體貼的男人,即使他「不能」。嫁給他也不是壞事吧。再說了,她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的區別是什麼。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房子?從客廳到廚房竟然走了整整五分鐘。

  「老劉,給這姑娘弄點吃的。」莫昔童大步邁進廚房,邊走邊道。

  「行。將軍要不要也來碗燜肉面?」一個粗啞的男聲爽快道。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莫昔童轉過身,將門邊的滋麗帶進中廳,讓她在桌邊坐下。

  不一會兒,老劉就像會變戲法般地端出一碟碟美食。

  「哇!是紅燒兔子肉!」

  「好香的糕啊!」

  面對瞬間堆滿桌子的美食,滋麗在猛嚥了三口口水之後,便毫無矜持地狼吞虎嚥起來。

  自然,在滋麗大快朵頤的同時,那個苦命的莫昔童已揚鞭驅馬,直奔某個看似懶懶的陰險傢夥。

  趙光義想不出莫昔童黑著臉的理由。被擾到清夢的是他,天下掉下佳人的是莫昔童,怎麼看都是自己比較吃虧。

  趙光義優雅地伸了個懶腰,「莫昔童,你最近很閒呀。看來要給你找點事來做才是。」

  莫昔童憤憤道:「是啊,所以送給大麻煩給我,讓我好忙碌一點。」

  趙光義搖頭歎道:「虧你跟了我這麼久,怎麼還是勇猛有餘風雅不足呢?這美人怎麼能說是麻煩呢?莫非……她並不美麗?」

  「那倒不是。美是挺美的。但是,我不需要。」莫昔童大聲道。

  趙光義瞇起鳳眼,「那你要什麼?金銀?名利?權勢?」

  「這些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莫昔童腦中又浮現一抹白色,他奮力地甩頭,想忘記那個倩影。

  「無論你要什麼都可以。」趙光義一字一句道,「唯獨她不行。」兩道精光射向莫昔童,令他無所遁形。

  莫昔童苦笑了一下,並沒否認,「我知道。她是你的,我不會有非分之想。」

  趙光義輕點了下頭,莫昔童的率直一向是他最欣賞的,「連保護她的念頭都給我打消吧。本王這點能力還是有的。」看似隨意的口吻,卻含著不容抗拒的強迫性。

  他要保護她?莫昔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從來不將女人放在心上的王爺竟然對自己的囊中之物用了「保護」這個詞?訕笑自己原本還準備到後門亂草堆去守著的荒唐念頭。

  「王爺一言九鼎,末將自當遵從。」莫昔童特地加重「一言九鼎」四個字,提醒趙光義能恪守保護她的承諾。

  趙光義瞇眼望向膽敢拿話將自己的人,「我看你是沒把本王放在眼裡。」嘴角浮起的冷笑和著冰冷的言語著實駭人。

  莫昔童連忙單膝跪地,斂眉緩聲道:「昔童惶恐。」

  哼,這小子這麼容易惶恐,就不叫莫昔童了。有些不悅地踱步到窗前,心中煩躁的似乎不僅是愛將的頂撞,更多源於瞭解到她的顛倒眾生。連不韻情愛、對自己敬重有加的莫昔童都會為她而失態,若是被更多人見到……恰巧一陣風來,窗外那株楊柳迎風微展,不知為何,凡是輕盈的事物,一草一木都讓趙光義聯想到她。

  「起來吧。」楊柳無罪,惜柳就更無罪了。他不該為區區一個女子而亂了方寸。

  莫昔童聞言起身,心中難忍自責,竟然為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傷了與王爺的情分,實屬不該,「以後她的眼前再也不會出現莫昔童這個人。」

  趙光義的視線仍停留在庭中垂柳上不願離開,眉宇間的寒意漸漸平復,「那個西夏女子,要是真的讓你覺得頭痛,就給本王送回來吧。」

  「不用了。她還是跟著我比較安全,我也正缺一個侍女。」有沒有搞錯,他才剛承諾要「保護她」的,竟然又開始動滋麗的腦筋。萬萬不行,滋麗這麼單純,趙光義從來不善待輕易到手的獵物。即使對滋麗仍有排斥,卻不能見是火坑還要推她一把。待有空時,他會好好安排這個外族小姑娘的。

  趙光義斜睨急急拒絕的莫昔童,猜測自己可能真的放過了一個絕色美女。這混小子一會兒鬧著吵著似乎要退貨,一會兒又急急護著不捨得放手,沒想到頭痛的人反而成了自己,擺了擺手道:「美人你留著,退下吧。」

  莫昔童辭別了趙光義,直往門外走去。在池塘邊,忽然看見她,那個令他牽掛的白衣女子。遠遠地,她朝莫昔童淺淺一笑。

  莫昔童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便匆匆離開。她,不再是容他所能想的。

  李從穎看著莫昔童匆匆離去,不禁輕歎了口氣。人人都忙碌著,只有她,無所事事地飄蕩著。

  一大清早,趙光義就派了兩個小婢帶她去了王府的側苑。內殿的確不是個適合居住的地方,不是榻就是床,這樣香艷的地方只能接納短暫的停留者。而趙光義,顯然是和李從穎耗上了。所以,連夜替她整理出側苑,並調遣了兩個最為機靈的小婢伺候著。

  側苑的佈置讓李從穎恍若重回南唐。那手工精細的繡品,色彩淡雅的衣衫,雕刻玲瓏的櫥櫃。壓抑不住心中不斷泛起的波動,李從穎秀拳緊纂著。趙光義,這個可怕的男人。他輕易就能捕捉到她的內心。

  「六皇兄,我該怎麼辦?」

  「從穎,不要!」一身冷汗,李煜從夢中驚醒。

  「怎麼了?從嘉?」小周後睡眼迷濛地問道。李煜仍然劇烈地喘著氣,額上的汗滴不停滲出,顯然仍未從噩夢中回神。

  「從穎她自殺了。她懸樑自縊了。」李煜將頭埋入手中,痛哭著。

  小周後輕撫著李煜的發道:「從嘉,你想太多了。」

  「不,從穎肯定出事了。至今都沒有探到消息,從穎肯定是出事了。我對不起父皇啊!」李煜的身軀微顫著。

  「從嘉!你振作一點好不好?從穎不會有事的。你只是太掛念她了。」小周後大聲道,意圖喚醒她那軟弱而多愁善感的丈夫。

  「敏,從穎不能有事的。如果她有什麼意外,我南唐就復國無望了。我已經親手喪送了南唐,如果從穎再……」

  小周後從被褥中探出身來,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挺立的雙峰圓潤而美麗,皮膚如牛乳般細膩,一雙玉臂輕輕拉過李煜,用櫻唇堵住了他所有的胡思亂想。

  「從嘉,從穎會沒事的。」嬌喘間隙,小周後輕語道。

  當李煜縱情歡愉時,忽視了身邊人眼中的敵意,李從穎,你憑什麼佔盡所有人的關愛?!

第2章(2)

  「侯爺,晉王的家僕在客廳候著,請您立刻去王府一敘。」門外的小伺顯然是再三思量,才大膽打擾侯爺的清夢。畢竟,如今李煜早已不是後主,而趙光義卻是不能得罪的王爺。

  「從嘉,不要走嘛。」小周後嬌媚的聲音響起。

  「敏,我去去就回。你乖乖休息。」李煜的眼中溢滿了對嬌妻的溺愛。為了這個枕邊人,他遭受過唾罵,為子民所不恥,但他義無反顧。選擇和周嘉敏在一起是李煜一生以來唯一一件讓他覺得自己是真正頂天立地漢子的事。

  「違命侯,您的架子可真夠大的,讓小的好等啊。」趙光義的家僕顯然根本沒有將李煜放在眼中。

  "違命侯,呵,李煜苦笑著。當初他拒絕趙光義的勸降不肯臣服於宋國,原是想寧死也不失大丈夫氣節的,可看著子民一批批為他倒下,整個南唐山河破碎,他心痛欲裂。他知道,趙匡胤不會讓他這個麻煩人物日子這麼好過的,所以到汴京的第一日,皇上便不著痕跡地給了他這個封號,讓他知道自己曾經有多麼讓人頭痛。可這一切不能擊垮他,也不能摧毀南唐,因為還有從穎。只要從穎活著,南唐的復興,指日可待。從穎沒有消息總好過傳來不好的消息。"

  有勞小哥帶路了。」李煜很謙恭地躬了躬身。

  相對於自己侯府的狹小,整個王爺府的氣勢完全鎮住了李煜。這王府甚至不輸李煜當年的皇宮。自李煜進京後,無時無刻不感受著宋國的國富民強。趙匡胤並不可怕,大宋的士兵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百姓們臉上安逸而滿足的笑容。民心,趙氏兄弟已經成功捕獲了民心。

  「侯爺,請到偏殿暫候。」一路帶著李煜的小廝伸手指了指偏殿的方向。並刻意將「休息」改為了「暫候」。李煜仍是回以感激一笑。無須跟一個小廝一般計較。

  就在李煜靜心坐下,四處觀望時,眼前出現的一抹白色讓李煜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了。李煜臉無血色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地喚出了她的名字:「從穎?」

  白裙美人同樣是一臉的震驚。可打那美人顫聲喊出「後主,您可安好」時,李煜同隱身於門外的趙光義都是一愣。

  李煜從妹妹緊皺的眉間找出了答案。是啊,自己怎麼可以這樣失控,從穎的身份可是天下最大的秘密了。李煜整了整神色道:「我已然不是什麼後主,你也不必再跟我分什麼主僕了。」

  從穎露出一個淺笑,眉間也舒展開來。清晨,那個叫小婉的侍女神色就有幾分怪異。用完早膳後,小婉果然莫名其妙地建議她去小池塘散步。而散完步,小婉索性直接將她帶到偏殿。幸好,幸好六皇兄習慣稱她「從穎」而不是皇妹。

  可精明如趙光義,僅是一個「從穎」就能讓他窺出蹊蹺了。果然,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入偏殿。

  「違命侯,一切可還習慣?」不知何時,趙光義已站在李煜面前,直直逼視著他。

  「下官一切都好,多謝王爺關心。」李煜避開趙光義的逼視。

  「是嗎?」趙光義倦怠般地坐下,雙眼卻仍炯炯地看著李煜,「把令妹弄丟了,還能安心而眠嗎?」

  「我只是後主,不,應該說是侯爺的家婢。」李從穎陳述事實般道。

  趙光義將眼神移到李從穎臉上。一觸及她那精緻的五官,趙光義便再也無法將眼移開。

  這女人,天殺的,他明明已經從李煜的臉上讀到了秘密被察覺的慌張,被她如此一打斷,李煜便與她達成某種默契般的鎮定了下來。家婢?鬼才相信。李煜分明就是對她格外信賴。當然,趙光義也總算明白了李煜沒有碰她的原因。她是李煜的妹妹,毋庸置疑。沒想到南唐竟然還藏著如此一個絕色公主。

  「李煜,既然她是你的家婢,我也就不用顧慮了。將她送給本王吧。」趙光義得意地看著李從穎。小美人顯然沒料到他這一招,驚訝地注視著她。

  「這……這……」李煜遲疑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怎麼了?本王只問你要個家婢你便為難成這樣。哼!」趙光義拂袖站起,逕直朝李煜逼去。

  李煜連連退到牆角。

  「給不給都由不得你。本王要定她了!」趙光義一轉身,將怔怔站在一旁的李從穎摟入懷中。喜歡極了擁她在懷的感覺。這個香軟的小東西。

  「就算侯爺真將我給了你,你我也有約在先。」李從穎強壓驚恐道。

  趙光義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啊,我現在有用不完的時間跟你慢慢耗了。」

  「我並未答應將從穎給你。」李煜朗聲道。妹妹是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和動力。他不敢想像從穎和趙光義。天吶!那南唐不是徹底完了。於是,李煜決心放手一搏,「從穎原是我預備獻給皇上的。你若不放了她,我只能稟明皇上。」

  六皇兄在想什麼?她怎麼可以入宮,一入宮那一切才真的完了。

  「她只是一個侍婢。我要了她已經是看得起她。她的身份怎配入宮!」趙光義的眸色漸深。

  他生氣了,李從穎可以感覺到他的肌肉慢慢繃緊。

  「她配得起天下任何男人!她……」李煜激動之下,險些將秘密脫口而出。

  「是的,我只是個侍婢,如何配入宮呢。侯爺,您就不必為奴婢操心了。王爺不會為難奴婢的。」李從穎急忙打斷李煜,要在六皇兄將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前,先將事情徹底解決。他這六皇兄,情急之下,他可能會連她的身份都說出來的。

  「你聽到了?你可以走了。」趙光義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煜憐惜地看著趙光義懷中的李從穎。可憐的妹妹,未來的路皇兄無法為你遮風擋雨了,你可要自己好自為之啊。

  明知李煜是懷中人的哥哥,趙光義仍對他眼中的關愛之情感到不適。

  「侯爺,你放心去吧。」李從穎察覺到趙光義臉上隱現的怒意,連忙暗示李煜離開。

  終於,整個偏殿只剩下趙光義和李從穎。

  「從穎?」他細撫著她的臉頰,鼻息吹起了她額旁的發。

  「你千萬不要因今天的事而對侯爺心生芥蒂。」她躲開他火熱的眼神,卻怎麼也不放心皇兄的安危。

  「是他自找的。」趙光義並不打算放過李煜。他竟然要將她獻給皇兄。她是他的。他已經這樣急急地宣告了。那個李煜竟然還要說出如此混賬的話來。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你不該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身為王爺……」

  李從穎還未說完,趙光義已然用唇印上了她的櫻口。不顧她的掙扎,霸道地印上專屬自己的印記。李從穎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如入水的棉絮便沈湎其中。好不容易有了知覺,唇被他吻得生痛,睜開眼,卻遇上他深色的眸。那眼中傳遞的信息她曾在六皇兄看六皇嫂時見到過。他愛我?李從穎一陣心慌,任憑她是再聰明的女子卻又怎能控制少女的情懷?

  「他說的是真的?」趙光義的聲音有些嘶啞。天知道,他壓抑得有多辛苦,他有多不願與她的唇分離。

  「什麼?」她眼神朦朧。

  「要將你獻給我皇兄。」趙光義第一次不再悠然,急急地問道。眼神在她的眉梢嘴角徘徊,深陷於她的絕美容顏無法自拔。

  「我……」

  「從穎,不要欺騙我。」

  他每次輕喚她的名字,她便心中一顫。為什麼?同樣是喚她從穎,這個男人的聲音彷彿會直透心底般。

  「是的。所以他才認我做義妹。只是為了在入京後,將我獻給皇上。」李從穎發現不看他時,自己還是能夠正常思考的。「你在騙我!你只能是我的!」趙光義的冷靜全失。其實,他只要詐李從穎要將她送入宮,李從穎便無法自圓其說了。這一局,趙光義又敗了。因為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先心動了。

  李煜一路狂奔回家。他需要安慰,需要有人給他定定心神。他找到從穎了,從穎沒事。還是那麼健康地活在這個世上。這原本是多讓人振奮的消息。可是……可是她卻落入了趙光義的手中。這其實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消息。李煜不敢再想下去。從穎一旦孕有的子嗣是趙光義的孩子,那也就意味著南唐的新國主同時有著一個身份——大宋未來的王爺。如果真演變成那種局面,南唐豈不是將永生永世烙上「宋之屬地」的烙印。

  「敏!敏!」李煜驚慌地叫著。他那賢惠的妻子會給他世上最溫柔的言語,會告訴他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的。可是他喚了半日,卻不見小周後的身影。

  「侯爺,小周後被皇太后召進宮去了。據來宣旨的太監說,今日要給小周後冊封一個新的封號。」

  「新的封號?是啊,我都已經不是一國之君了,我的妻又怎麼可以繼續稱後呢。」李煜深深歎了口氣,「老張,給我拿壺酒來。」

  「侯爺,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難道你也不將我的話當成一回事了?那我自己來。」李煜整個人像是失魂落魄般地歪歪扭扭站起。

  最終,老張拗不過李煜,替他拿來酒。李煜自酌自飲。漸漸明月高懸,李煜望著天上彎月,輕輕吟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風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樹作煙蘿。幾曾識干戈?」吟到這裡,想著舊時河山的壯麗,又想到現在身處的環境及從穎在趙光義處的尷尬處境,不由得酒性大發,大聲訴出心中的傷悲,「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侯爺,您自重啊!」忠僕老淚縱橫。他是看著後主長大的,自幼,後主便是一群皇嗣中最具才情、最有人緣的一位。而南唐李氏一向尊崇敬老愛幼、禮賢下士,更是讓身為南唐子民的他如沐春風。為什麼這樣的仁君卻落得一個國破家亡的下場。一輩子只知道忠心伺主的老張自然是永遠也不會想通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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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37:10

第3章(1)

  王府側苑,一位臨波仙子正端坐在正中的庭園中,桌上擺放的精緻小點與香茗似乎並未贏得佳人青睞。

  該如何才能離開這守衛森嚴的王府?李從穎雙手輕撐螓首,美目始終在觀察著四周的地形。

  「小姐,茶涼了。小媚為您換一盅吧。」立在一旁的翠衣小婢躬身道。

  從穎放下撐托的雙手,仰首沖小媚淺笑,眼中已掩去仍未想出脫身之法的焦急,「有勞小媚了。」

  小婢聽到自己的名字自這天仙一般的人兒口中被喚出,受寵若驚。據說王爺對這個特地從違命侯那裡討來的美人寵愛得不得了。孫婆婆曾經斷言,王爺在娶了正室王妃的第二天必定會納她為側王妃。小媚對孫婆婆的話深信不疑。孫婆婆年輕時可是周恭帝跟前伺候的宮女。王爺的脾性她一猜一個準。

  小姐剛進府時,孫婆婆就說她跟以往的那些女人不同,那可不是庸胭俗粉。果然,王爺竟然沒有在第二天就趕走她。據說那些排著隊想將她扛到後門的侍衛還為此傷心了好久呢。當管家到婢女房要挑兩個年輕伶俐的婢女時,孫婆婆選出她和小婉,並且告訴她,她們有機會侍候將來的側王妃了,要她們小心照顧著。她當時激動得幾乎沒抱住孫婆婆。她對那個神秘的小姐好奇許久、仰慕許久了。

  初見小姐時,小媚還真是驚得不輕。天吶!這世間還會有這麼漂亮的人?她是天仙下凡吧。否則為什麼怎麼看都覺得看不真切。眼神朦朧、唇邊含笑、週身像是會放出柔和的光亮般。她對她們好溫柔,說起話來都是客客氣氣的。那天起,小媚便打定主意要永遠照顧小姐。最希望她真的能成為側王妃,那樣的話,小媚就可以照顧她一輩子了。

  「小媚,小媚,茶滿了。」小婉輕喚著神遊的同伴。

  「啊!」小媚這才發現,自己走神得太厲害,茶水已經溢出杯沿鋪向大理石桌面。

  慌忙間,小媚連忙撂下手中的銅壺,想找抹布去擦拭,卻發現水已經往桌邊壓去,來不及去找什麼抹布了。想也不想趕忙用袖子去堵,一個甩手,手臂微微一燙,呀!銅壺被帶翻了。眼角掃到令她驚愕的可怕一幕,銅壺翻向了小姐所在的方向!小婉的失聲驚叫劃破長空,小媚心下一顫。完蛋了!

  被尖叫聲引來的一干僕眾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了。滿地的沸水仍在冒著熱氣,兩個呆若木雞的小婢正驚恐地望著伏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快!快去請鄭神醫!」孫婆婆顫抖的吩咐聲驚醒了沈浸在無措中的眾人。門衛立刻撒腿往醫館方向飛奔而去。

  孫婆婆邁開已經沒了知覺的雙腿,強壯著膽想上前扶起背對大家的白衣人兒,一個猛然出現的高大身影卻搶先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趙光義望著懷中背對自己的人,幾乎沒有面對的勇氣。她……傷得重不重?伸出手想去觸碰她,卻只看到不敢靠近的手在空中陡自驚顫。該死!有什麼可害怕的!他強迫自己將懷中人翻身面向自己。黑眸中的緊繃因觸到她仍完好無損的雪膚而漸漸鬆下。可又很快又因為她慘白的臉色同痛苦不已的眉際而重新緊張起來。她受傷了!

  「該死!」他低咒著,雙臂一緊,將她騰空抱起,大步邁向她的閨房。

  「好痛!」右腳處傳來一陣陣翻滾的燙熱幾乎要將她整個燃起。她無助地揮舞著玉指希望能抓住什麼來平息那種鑽心疼痛,在迷亂間握到了一片冰涼。想著要將那片冰涼去敷腳背的火辣,她便用力扯著,自腳底忽然又竄出的一波疼痛讓她手上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加大,在失去意識前,她隱隱感到自己終於握住了那片冰涼。

  「王爺,姑娘的傷並無大礙。我已經為她敷了上等的雲南白藥。」鄭神醫躬身報告著病情。

  始終關注著睡中人的黑眸轉到回話人身上,語氣冷森到讓人膽戰:「不會留下疤痕?」

  「不……不會。」鄭神醫顫齒賠著笑。

  「千萬別拿你鄭氏一族的性命開玩笑!」黑眸中閃過一抹殺意,轉向榻上人時,卻只剩憐愛與焦慮。

  可憐的神醫驚出一身冷汗,「臣不敢。」

  鄭神醫只覺得自己不是走出那間房而是飄出來的。長長籲了一口氣,慶幸這姑娘只是腳背小小的燙傷,若真是什麼惡疾,他這一大家子可就全完了。那漂亮姑娘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會讓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王爺如此在乎?用袖管抹了抹滿額的汗漬,不敢再多想。要賠笑、要擔心頭上腦袋還可能搭上一大家子的性格,鄭神醫暗忖著,似乎還是考慮一下要不要隱退來得比較實際。

  趙光義緊握著她捏成粉拳的素手,知道她一定很痛。她那麼嬌嫩的肌膚,如何能承受得了沸水的熾熱?恨自己為什麼要去應酬那些官吏,他該在早朝後就即刻趕回。不,他今天根本就不該去什麼混蛋早朝,他不該離開王府,他該在那壺水潑向她時替她擋開。想到她方才扯斷自己胸前紫玉蟠龍時候的痛苦表情,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她扯成了一團。

  時間久得讓他有些恐慌。為什麼她沈睡這麼久?難道除了腳上,其他地方還有未曾察覺的傷患?此念一出,他立刻趕走所有的婢女,不容有任何人見到她赤裸的樣子。親自為她檢查,待確定除了腳背上一大片的紅腫她仍是完好無缺的,他那顆高高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唔!」李從穎輕哼了一聲,意識逐漸清醒。睜開眼,便對上他那深色的眸。天!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慌忙避開他的探視。

  自己這是在哪裡?她為什麼會躺著?迷糊中,她記得自己握住了什麼。想攤開手來看,卻發現手正被他的大掌緊攥著。「感覺如何?可有哪裡不適?」熟悉的氣息拂亂了她的思緒。欲躲避他,卻駭然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寸縷。一聲低呼,那原本在腳背的滾燙爬上了臉頰耳畔。

  「你……你怎麼可以……」李從穎又羞又惱,一向的鎮定、理性蕩然無存,柔弱而無助的本性乘虛而入。

  「你似乎給本王限制了諸多的不可。」黑眸落上她臉頰的紅暈,銳利得讓李從穎無從躲閃。

  「王爺與我有約定……」晶瑩的眸子漸漸恢復理性,她不允許自己慌亂和懦弱。

  趙光義薄唇淺揚,她將那約定當作免死金牌了不成,「王爺不是神。」

  耍賴?雖然語氣是平淡的,但那明明就是想賴賬的意思。李從穎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他倒好,一副「沒錯,我就是想耍賴」的得意表情。

  「這樣的王爺……」美人無奈輕歎,斂眉垂目間,已計上心來,「反倒讓我生出好奇來。」

  「嗯?」濃眉因好奇而上挑,不知聰慧如她又生出怎樣的心思。

  「若是我所面對的是宋皇,他會否也如王爺這般言而無信。」她有意激他,他曾說過自己配不上宋皇。一個不識好歹的謾語中傷他最崇敬兄長的女人,就算不殺,也足以讓他倒盡胃口、拂袖離去了吧。李從穎深知自己根本是處在弱者地位,她不敢奢望能保自己全身而退。如果非要在失節同死亡之間做出選擇,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即使是死也不能汙了這自打出生便冠上的聖女身份。

  瞇眼強壓怒意,趙光義自問是否太過縱容她了?單憑剛才那句話,就足以將她治個「邈聖」的重罪。扳起她低垂的臉,一眼望進那泓清幽的深潭,他要看清楚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以為自己會觸到躍躍欲試地嚮往——進宮侍寢,這樣的殊榮會讓多少像她這般出生平凡的女人心心唸唸。可他為什麼自那雙倔強而決絕的眸中讀到的只是被強壓的惶恐與不安?方才被她的言語激怒,未及細想。此時讀到她眼中隱藏的信息,猛然憶起她從來不是那種口不擇言的膚淺女子。她的城府與智謀絕對不輸任何男子,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人兒,就算有入宮的打算,也絕對不會毫不掩飾地說將出來。她會這樣做的目的……豹目中閃過一絲瞭然,除了這個絕無其他可能:激怒自己!而自己方才竟然被她輕易挑起了怒火!她將自己當成是笨貓了?無論是貓也好是豹也罷,她卻只是他掌間的白鼠,任她再狡黠聰慧,終究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得到這樣的認知,怒火不禁全然散去,連心情也立刻明朗起來。

  頸上的壓迫倏地撤離了。他……他又怎麼了?李從穎眼見怒意自趙光義眼內消散,茫然地望著他嘴角隱現的笑意。

  他戲謔地望進那雙秋潭,不想放過她聽到自己接下來這句話後的每個表情,「皇兄對別人染指過的東西沒興趣。」

  李從穎詫異得無法合攏雙唇,他竟然識破她的計謀了。他話中的意思分明就是……

  來不及有所反應,已被他一把自床上拉起。緞面薄被徐徐滑落,露出一襲比絲綢更細膩三分的嫩膚。她美得簡直如玉雕一般,因驚恐而乍起的紅唇引誘著他覆上最為動情的深吻。李從穎只聽得大腦「轟」的一響,狂跳不止的心連同混亂的思緒壓得她已經想不出任何應對的招式了。只能緊緊閉上雙眼,不敢面對這難逃的劫數。大不了以死謝罪吧!這樣的念頭一出,她便也不再掙扎了。

  「本王不是神。可允諾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他強迫為她已情動不已的自己放開懷中顫抖的美人。耿耿於懷她如今視死如歸般的僵硬,而最令他無法釋懷的是方才自她眼中讀到的驚恐不安。他不要她不安。即使體內灼熱的慾望已燒痛了他,他仍無法不顧及她的感受。天下女子多得是,可她是最為特別的那一個。對那些庸野之花他都未曾搶奪過,面對仍未對自己萌動情愫的她,他更不能也不忍傷著她。

  他長長歎了口氣,「好好養傷吧。」撐起身來,他決定許她全身而退。

  被他吻得六神無主之際,卻突然聽到他的那聲長歎。待週遭風平浪靜後,她不敢相信地睜開雙眼,自己竟然真的全身而退了!他明明已經識破自己了,難道這是對自己的縱容?不,不可能。她搖首否定先前湧起的念頭。小婉曾無意透露過,他身邊的女子多如繁星,她何德何能可受這般特殊禮遇。是了,翦瞳倏地一亮,他之所以長歎是緣於她的不韻情愛。自己定是倒盡他的胃口了。為劫後餘生而大大籲了口氣,無暇細究心間那一點淡淡的失落。

  床邊不知何時已立著兩個陌生小婢。

  「可要奴婢為小姐梳洗更衣?」紫衣小婢乖巧地作揖詢問。

  李從穎連忙拉高錦被,有些不習慣生人出現在自己的閨房。

  「小婉同小媚呢?」

  兩個小婢尷尬相視,欲言又止。

  「到底怎麼了?」李從穎柔聲問著,已由小婢的形態猜出些端倪。

  「王爺賜了她們死罪。」

  果然。小婢的回答證實她的猜測。

  「死罪?」只因為自己被燙傷嗎?她不敢想像。想她溫馴孝恭的六皇兄斷然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賜死宮中的婢女。在南唐,百姓的性命就如同皇親貴冑一般的珍貴。可在這宋國……是了,她訕笑自己為何還不明瞭,南唐,早已是昨日黃花。這個天下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片溫婉天空了。

  沒有時間去憑弔已逝的,即使江山易主,可她還是李從穎,只要有她在地方,就絕對不允許有這般輕賤人命的事發生,「她們……已經死了嗎?」

  「還沒有。孫婆婆向王爺求了一炷香的時間好讓她們吃頓飽飯才上路。」

  難道小姐要救小婉和小媚?她們服侍王爺帶進府的女人已經不是一遭兩遭。一個不小心就送了性命的姐妹們不在少數。那些女人哪個不是眼見著輕怠自己的下人被罰而得意洋洋。可這個小姐為什麼一臉的焦急,難道眼前這個長得水靈靈的仙子不似先前那些個蛇蠍美人?

  「那得快些才能救下她們。」李從穎柔聲催喚著,「你們還愣著幹什麼。不想救小婉和小媚嗎?」

  兩個小婢一陣歡呼,連忙勤快地替她更衣梳洗。她們心裡明白得很,一炷香可是燒得很快吶。

  趙光義睨望由兩個小婢攙扶著的李從穎,濃眉不自覺地微擰起來。她到底想幹什麼?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傷嗎?該死!這女人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可他為什麼還要因為她而懸著一顆心呢。

  「扶她回房!」趙光義冷掃了兩個婢女一眼,她們的職責是照顧她,而不是幫著她任意枉為。

  兩個婢女面面相覷。王爺的話借一百個膽她們也斷然不敢忤逆,可是今兒這事卻牽扯了小婉與小媚兩條人命。這回還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成。

  「我不回!除非王爺答應放了小婉與小媚。」望著眼前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婢不由為那兩個仍在生死線上徘徊的人而揪心。

  小婉?小媚?趙光義不知她所指為何,卻已然為她的頂撞而臉色不善,「你這算是要挾?」

  「從穎不敢。」李從穎不亢不卑道,「只是王爺貴為晉王,如果這般草菅人命,怎能服下人、服百姓、服天下?」

  瞇眼望著眼前這個昂首傲立的小女人,她現在這般算不算是恃寵而驕?

  「那就讓你看看,本王是如何讓下人心服口服的!」

  趙光義冷哼一聲正要擊掌喚人,李從穎倉促地出聲制止:「王爺!不可!」她剛才一時心急,太忽略自己的語氣了。這幾日的接觸下來,她對眼前這王爺的脾性已有幾分瞭解。自己剛才的那番話顯然是惹惱了他,他如今必定是氣上心頭要殺小婉小媚洩恨。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將那「殺」字說出口。否則,小媚與小婉是神仙難救了。

  「不可?」他玩味著她臉上的蒼白,想到那是因為兩個無關緊要的小婢,原本心底泛出的憐惜也被硬生生壓了下去。

  「王爺,一切都是我的錯。求您放過那兩個小婢吧。」晶瑩的瞳眸中破天荒地閃現著懇求的光芒。

  趙光義細審著她精緻的面容,這女人將自己當成什麼了?她隨便耍弄的玩物嗎?有傾城之貌又如何?就可以這樣不高興的時候高昂著頭,高興了又屈意討好?而最讓他耿耿於懷的是,她為了那兩個小婢女的種種直接反應。她從來不曾為了自己而蒼白過、從來不曾為了自己而屈意懇求過。如今,只是為了兩個下人,她倒是毫不吝嗇她的關心。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人可以在乎一切,唯獨忽略自己對她的情意?

  「那好。讓本王看看你的誠意!」他甩袖,想同時甩去早已深駐心間的她,卻無法如願。平時第一次對自己感到無能為力,索性大步向外邁去,只圖眼不見為淨。

  「王爺。」那人卻不罷不休,踉蹌著追上來。

  「小姐小心!」

  兩個小婢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已被門欄給狠狠絆了一下。大家都以為王爺會出手相救的,甚至李從穎自己都沒來由地這麼篤定認為。可當她的身體重重摔到冰冷的地面上時,她才反應過來,他袖手旁觀了。痛的感受襲遍全身,她不懂為什麼只是擦傷會那麼痛,卻沒察覺那痛楚更多是源自心的方向。

  顧不得痛,望著那個背朝自己的冷峻背影,「你不能走!」

  「怎麼?還要本王扶你起來不成?」他嘲諷著。

  「王爺,若您願意赦了小婉和小媚,從穎願意在此長跪贖罪。」她吃力地強撐起身子來,真的在門外跪了起來。

  她越是這樣捨己救人,越是讓他怒火升騰,「那你就慢慢跪吧。」自牙縫冒出的話狠絕果斷,逕直走離書苑。他真的受夠了。受夠這個女人對自己感情的視若無睹了。更重要的是,他發覺自己面對她時,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與理智。這是他自己所不能容忍的。

  「趙光義,不許想!」可是為什麼,他越來越覺得她的話似乎不無道理。作為晉王,他太習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生活了。府中的婢女侍衛對他而言,他們生來便是為侍奉自己的。他曾經為了女人而責罰的婢女侍從也為數不少。這是頭一遭,有人告訴他,懲罰家奴是草菅人命。若不是她身上仍有傷,若不是她以這種近乎要挾的口吻提出質疑,若不是她將那麼多從來沒有人敢加諸在他身上的詞一下子全部都說了出來,他或許會接受她的說法。

  「呵。」不自覺地苦笑著。他還是敗給她了。他的內心竟然幫著她說服了自己。罷了,既然她都不計較那兩個小婢女的怠工之罪了,他又何必非要取兩條人命呢。

  「晉王。」管家在身後恭敬彎身喚他。

  「你來得正好。告訴孫婆,本王赦那兩個小婢無罪了。」說到這裡,不由輕搖螓首。終究,他還是向那個不安分的小東西妥協了。

  跟隨晉王多年,他對下人的處罰,向來是說一不二的。這般悔言的事,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管家心下雖滿是驚詫,但臉上卻沒露出什麼表情,「奴才知道了。」還有重要的事需馬上轉告,「晉王,張公公正在大殿候著,說是皇上有要事,讓您立刻進宮見駕。」

  他點頭表示知道,匆匆往大殿趕去。情急之下,竟然忘記了有個帶傷之人,此時此刻,仍在他書房門外長跪不起。

  子時已過,可府內為什麼仍是一派燈火通明?

  「出了什麼事?」趙光義未等門完全打開,便問向開門人。

  「這……王爺……是你書房……」

  書房?電光火石間,趙光義憶起了書房外可能發生的事——那你就慢慢跪著吧。他低咒一聲,一把推開擋在門前的人,飛奔向書房的方向。

  果然!她竟然還在那透滿夜寒的石階上跪著。而明顯體力透支,使得她不得不用雙手抵地來支撐膝蓋已無法撐起的身體。

  「為什麼不扶她回房?」淩厲的聲音打破整個院子的寧靜,同時也嚇到了陪立在旁的一干人。

  「還愣著幹什麼?快扶小姐回房呀。」一旁的孫婆婆趕忙沖兩個小婢使眼色。

  「等一下,」虛弱的聲音阻止她們的攙扶,「我有話要同王爺說。」

  「要理論要怨罵都先回房去躺下再說!」他氣惱道。恨她這般不知自憐,更恨自己竟然任憑她在這寒涼的夜中跪了三四個時辰。

  「王爺。」她仰頭,沒有血色的容顏上綻出一朵虛弱的笑來,「謝謝你放……」話未完,已是眼前一黑。暈倒的她唇上仍含笑意,只為觸到他眼底的悔意與關切時,心上那一剎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歡喜。

  望著她臉上那個慘白的笑,趙光義只覺得渾身血液也在剎那失去了顏色。望著那個躺在地上毫無生機的弱小身影,他錯愕地搖著頭,心中那個聲音卻越來越響亮,幾乎叫囂著告訴他一個事實——他動心了,而且是無可挽救地陷了進去。不可以!他是天朝王爺,他位高權重,他無所不能,他不可以為了一個不明身份的亡國小婢而患得患失,他更不能讓一個女人牽動自己全部的心緒。他不可以有弱點,更不可以讓自己的弱點是一個女人。

第3章(2)

  「小姐的額頭好燙!」

  「小姐的手腳冷涼的!」

  「小姐,醒醒,快醒醒!」

  在下人們七嘴八舌的吵嚷聲中,趙光義只聽到自己筋疲力盡的聲音冷冷地飄蕩在空中,「快去請姓鄭的來!」

  「咳咳。」

  「小姐,您大病初癒,可要當心別染上風寒。」小錦連忙為李從穎披上紫色披肩,發自內心的關愛連同披肩一起暖暖地包裹著從穎。

  李從穎含笑答謝。笑容卻有著淡淡的落寞。

  小錦同小繡互望了一眼,晉王自那日離開後已經好久沒來這側苑了。小姐失寵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實了。即使如此,全府上下的僕人卻是對小姐更為敬重了。府裡哪個人不知道,小姐不僅有著天仙般的容貌更是有著菩薩一樣的心腸。

  「小姐。」聲音伴著一聲怯生生的呼喚,一個梳著婢女髻的粉衣小婢朝李從穎做了個萬福。

  「有事嗎?」這婢女看上去頂多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應該是新進府的吧。見她一副害怕的模樣,李從穎柔聲問著。

  「回……回小姐,孫婆婆說是有急事要讓小錦同小繡去一下。暫……暫時由小桃來照顧小姐日常起居。」小桃話說得磕磕絆絆,仍為李從穎的美貌而驚為天人。

  「什麼?」小錦與小繡同時驚呼起來。這不是等於把她們調走了。為什麼不讓她們再照顧小姐了?眼前這小桃進府才幾日的工夫,哪裡能伺候得了人?

  「我們兩個人換你一個人,孫婆婆是怎麼安排的?」小錦秀眉一橫,衝著小桃就責問開了。

  「我……我不清楚。只是孫婆婆說西廂要來兩位嬌客,人手不夠……」

  嬌客!小錦小繡自小桃口中聽到這兩個字立馬噤了聲。小桃或許不懂這代表什麼。可她們卻是再清楚不過了。王爺要帶其他女人入府了。那小姐怎麼辦?

  兩雙眼同時擔憂地轉向李從穎。幸好,幸好,小姐似乎正在賞那苑中的金桂,看來是沒有注意到方才小桃所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一定明白那詞的含義吧。

  「小繡,那我們先過去吧。」她們急著要去孫婆婆那裡瞭解清楚情況。心裡都祈禱著那兩位嬌客可千萬別是王爺新看中的女人。否則……否則小姐恐怕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小姐,小繡和小錦先去孫婆婆那裡了。」兩人不忘向李從穎請辭。

  「快去吧。別耽誤了正事。」李從穎背對她們回道,一貫柔和的語調中聽不出絲毫的破綻。

  待兩個小婢走遠後,她才緩緩轉過身來,唇邊已沒了笑容。新人要來了?那她這個舊人,會被如何安排呢?是不是老天被她打動了,終於決定成全她的心願了。無須再為離不開這禁錮自己的地方而費神了。她很快就會被遣離了吧。可為什麼?她心中卻生不出些許的歡喜來呢。難道,是她已經習慣了這宋王府不成?

  來自異國的跳動旋律、不遠處兩個婀娜美艷的波斯舞孃正盡情扭動著她們魔鬼般的腰肢,充滿了邪魅的蠱惑。

  趙光義輕啜著黃籐杯中的葡萄酒,一雙眸始終緊鎖著那兩個媚人的妖精。她們有著中原女子所沒有的挺鼻深眸,那露出舞裙的肌膚甚至比白晝更為明媚幾分。美麗的女子比比皆是。他前陣子一定是太過閒悶了,才會對那個生嫩的丫頭這般上心。如今,這樣兩個絕代尤物立在他面前,這般盡力地挑逗著他,讓他再次找回了在她面前如何也找不到的對他的臣服。無論是折服於他的身份、他的容貌、還是他的智勇。他非常享受這種被女人,尤其是他感興趣的女人崇拜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是誰?她憑什麼從自己這裡索取如此多的特權卻絲毫不予付出?她的容貌的確出眾,可眼前這兩個舞孃卻也不遜她。她有才智,而眼前兩位佳人有著無與倫比的才藝。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更何況眼前兩個女人的挑逗已經讓他產生了反應。他已經傻傻地為她抵制太久了。如今,他不會再迷失了。他決定,要做回從前的趙光義。他必須回到從前,成為那個不會為女人而動心、沒有任何弱點的大宋王爺。

  霍地站起身來,大步上前,隨手摟過那個碧眼舞孃。對方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霸道,笑著迎上他伸出的臂膀。

  這舞孃竟然沒有絲毫抵抗。他微微皺了皺眉,心煩自己此時仍要去想那個總在拒絕自己的人。

  「昔童,還有一個就賜你了。」

  沒有任何回音。趙光義向主座旁的那個位置望去,發現座位竟然是空著的。

  「稟王爺,莫將軍自方才出去,到現在還未歸來。」

  摟著舞孃的臂膀不自覺地收緊著,豹眸閃過一絲冷光。

  「好痛!」

  直到被勒痛的舞孃實在忍不住呻吟出聲,趙光義才意識到自己懷中還摟著個人。冷冷看了眼這個陌生的女人。方纔還在洶湧的慾念戛然而止。一把推開懷中的艷麗女人。該死的莫昔童!

  李從穎坐在黑暗中,靜靜聆聽著東邊傳來的陣陣樂音。聽說皇上新賜了他兩個波斯舞孃。她從來未見過波斯人,卻在書上看到過關於波斯人的描述。想來那兩個舞孃必是高鼻碧眼、高挑美艷的。舞藝?這對女子,特別是欲取悅男子的女子來說,實在是太重要的一項技藝了。可自幼便被作為聖女培育的她,除了琴棋書畫之外,便是學那些治國安邦的聖賢古訓。她有著柔軟的身段和醉人的容顏,但她的生命與「取悅」二字是永世絕緣的。黯色中,她幽幽歎了口氣。

  「你不快樂?」

  突然的問話讓李從穎一驚。這男聲似曾相識。

  聲音的主人漸漸自夜色中走近,魁梧的身軀在月光下向青石地面投射出一道長而寬的背影。

  是他!那個冒失的將軍。如果沒記錯,他應該叫莫昔童吧。那個將曹彬推薦給宋皇的人!自己快樂與否,干他何事?

  自酌了一杯香茗,她冷冷道:「將軍躲在暗處偷窺已是唐突。再問這樣荒謬的問題不知意欲何為?」

  莫昔童原本只是想到側苑偷望一眼便離開的。卻被暗夜中那一聲清幽的歎息聲給留住了。她不快樂嗎?迫切想知道答案,於是便脫口問出了。沒想到卻被她冷言譏諷了一番。無言以對,他怔怔地望向黑暗中那抹脫俗的白。

  皇上今天新賜了兩個波斯舞孃給晉王。他以為晉王會拒絕的,但他卻收下了。還邀了一干大臣同來賞舞。東邊正廳上正異常熱鬧,她不該一無所知。那身為王爺上任寵兒,如今來了新人,她該怎麼辦?

  走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置於李從穎面前的石桌上,「如果受了欺負,姑娘隨時可招昔童相助。」

  李從穎瞥了眼桌上那一閃一閃的金亮之物,正欲開口,卻被一個冷沈的聲音打斷:「難道你仍認為本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王爺!」他不是正看那兩個舞孃的熱舞看得出神嗎?怎麼會移步來到這已屬於舊人的側苑?

  一雙豹眸在黑夜中熠熠閃動,「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晉王嗎?」

  「末將不敢……」聽出趙光義話語中的怒火,莫昔童立刻單膝跪地。

  「竟然不放過這片刻的時間來與我的女人私會!我看你根本是什麼都敢!」趙光義挺身上前,一把抓過桌上的物什,扔在莫昔童身前,「拿回你的金哨。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側苑看到你。否則……」豹眸中射出的寒光足以照亮夜色。

  「王爺!昔童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並不是你想的那般。」他真的只想知道她過得可還好?她可快樂嗎?畢竟,是自己親手將她交到趙光義手上的,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沒有誤了她。

  「她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你費心。」答著跪地人的話,一雙眼卻牢鎖在石桌旁始終靜坐的人身上。

  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不曾安睡?夜色這樣涼薄,那些侍候的小婢都幹什麼去了?竟然也不知道在一旁侍候著。她自上次受寒發熱後,整整躺了十日方能下榻走路,若這病未好的徹底又再犯,她這嬌弱的身子如何能抵擋得了?

  「咳咳。」她本不想打擾到他們的談話,即使談話的內容是以自己為主,卻因不小心吸入一口涼氣而又開始輕咳。

  「怎麼咳嗽還沒好?哪裡不舒服?」話音未落,人已移到她身旁,關切地注視著暗色下仍似茉莉般清美的人兒。

  「我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王爺費心了。」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把話還給他。

  他多麼流利地說出這些話來。當自己是什麼?他養在籠中的雀鳥還是供消遣解悶的貓狗?

  又來了!趙光義眉頭糾結。如果說她原先還在跟自己玩著貓鼠般的遊戲,現在她徹底就是以激怒他為樂事了。他真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踏入這裡。他要把她徹底從心底驅逐的。他要把這個佔滿他心上和腦海的絕世容顏完全自記憶中抹去。雖然現在,他還沒有辦法讓她離開。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毅然決然地放手。

  「莫昔童,帶著你的金哨,同本王回正廳賞舞去!」說時,人已回到最初的位置,遠遠睨視著她,「這天下美人多得是。本王又怎會為一個不知情識趣的女人而費心?」

  他邁開大步,幾乎快得莫昔童都跟不上。他不要再在這側苑逗留。快些回到正廳去,好好喝上幾大罈酒,將那波斯舞孃軟玉溫香地攬進懷中廝磨個夠。

  望著窗外自喧鬧的黑變成死寂的白。李從穎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眠。不知情識趣?他終於厭倦自己了。由最初時充滿探索的眼神變成了如今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那也好吧。愛恨情慾,原本就不是她所承擔得起的。

  「喂,你是誰?」

  無心用膳的李從穎閒步逛到南苑門外,卻被一個操著生硬口音的女聲喝住。

  「小姐?!」小錦與小繡一見是李從穎,也顧不上身邊的新主子,立刻歡喜地奔向李從穎。

  李從穎舉目去望,眼前這艷麗高挑的女子,就是那個波斯舞孃吧?異族女子,果然美得攝人心魄。

  「啊呀。」那舞孃突然一歪身,一副站不穩要跌倒的架勢,「快扶我一把。」

  小錦小繡不敢有閃失,連忙回身去扶她。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將身子嬌慵地倚在兩個小婢身上,一雙碧眸輕瞟著李從穎,「唉,王爺真是威猛得很,這一夜可是累壞人了。」

  話一出口,在場其餘三人玉容都是一紅。這番邦女子怎麼這般得沒羞沒臊?

  「不過說真的,你以前都怎麼伺候主子的?怎麼讓他如此飢餓?」碧眼挑釁地注視著李從穎,紅唇勾勒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眼前這一身素白的女人還真是好玩。不過同自己一樣是靠出賣姿色過活,她憑什麼裝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還有那要命的氣質,害她這有著多年舞孃經驗的人都差點看走了眼,誤以為她是什麼皇親貴冑之女呢。沒來由的,她便討厭她那身不染纖塵、更是妒忌那張精緻到讓她都為之失色的傾國之容。

  「我是自己的主子。」李從穎的聲音輕而不柔,內心卻因這舞孃方纔那番話而隱隱有火苗在燃燒。

  小錦小繡同時望向對方。在李從穎身邊那麼多日,她那溫柔輕糯的聲音她們是再熟悉不過了。這還是頭一遭,她對王爺以外的人用這樣冷硬的語氣。或許那舞孃聽不出這細微的差別,可她們卻能明顯感覺到,小姐生氣了。

  「自己的主子?」舞孃聞言,笑得花枝亂顫,「這連公主郡主的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子,管不了自己的命運,你憑什麼就做得自己的主子?」

  這舞孃好放肆。小錦小繡眼見小姐臉色煞白,幾乎是將那舞孃架離了側苑。三人已走遠,李從穎卻仍呆佇在原地。她從來不是自己的主子。無論從前、現在、還是將來,她都是奴婢,是南唐的奴婢、是命運的奴婢、是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聖女稱號的奴婢。那波斯舞孃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根本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子。心驀地疼了起來。她失去了掌握自己人生的權利,雖然自始至終她便沒有得到過這種權利,可是今天她才清楚意識到這點。好無力,她異常渴望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可以讓她暫且依靠一下。可那雙臂膀已經選擇去擁抱別人了。擁抱那個媚艷的舞孃。倏地自恍惚中醒過來。李從穎為自己方才腦海中那荒唐的意識而嚇得掩唇低呼。天吶!她怎麼可以想到他!他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王府內、哪怕是王府外,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唯獨趙光義不可以。可為什麼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了,還要去拚命地想著他。對了,定是受了波斯舞孃那番直白而讓人臉紅的話的影響。自己怎麼會去想他呢?她逃開他、避開他還來不及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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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38:13

第4章(1)

  跳躍而動感的音符漫天散落於王府的各個角落,自然也不會遺落了側苑。那原本就靜謐的苑落在喧鬧音色的襯托下顯得更為落寞。

  王爺又在看那個波斯舞孃表演了。小桃朝外張了張,自那波斯舞孃入府以來已經是整整一周了。王府夜夜笙歌,據說那舞孃很是得王爺的寵愛。小桃再轉眼去望正在挑燈夜讀的李從穎。自打她跟著小姐起,便沒見小姐笑過。據說王爺以前很是寵愛小姐的,但她卻從未在這側苑見過王爺。由此不難推斷得出,小姐是失寵了。不過說也奇怪,雖然小姐不得寵,但府中的小婢侍衛們卻對她仍是客氣有禮,完全不因為她主子的失寵而怠慢了她。小姐在王府裡仍非常受尊敬。也難怪,像小姐這樣仙女一般的人物,又知書達理,那份蘭心蕙質、那份淡然超脫,哪是那個狐媚的波斯舞孃可比的。

  見原本俯首望書的李從穎輕擡螓首,小桃連忙問:「小姐,是不是外面太吵鬧了?要不要小桃把窗關上?」

  李從穎輕擺玉手,歎氣合上書本。她根本無心於書本上所寫內容。別說這窗擋不住那陣陣樂聲,縱然擋得住,卻也擋不住她心底的煩亂。那樂聲越是跳動,她腦海中的翻騰、揣測、矛盾就越是糾纏得厲害。那雙豹一般銳利的眸子,此刻是否正帶著灼熱地注視那嬌媚的舞孃?他對她的依戀是否像下人所傳的那樣,已是如膠似漆?他……真的已經忘記自己的存在了嗎?她該高興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經被他徹底從腦中抹去,那雙眸子裡以後不會再有關切、那臂膀再也不會溫柔攬上她,她便打心底裡地難受與失落。

  曾幾何時,她竟然已對他產生了這樣曖昧的情愫?她甚至害怕聽到天際那飄揚的音律。一想到那些韻律是他有了新歡的象徵,她的心連著五臟六腑便會酸澀到她無力支撐。她不懂那是什麼原因,更不知世上有種感覺叫「吃醋」。她只是想逃,逃離那網般無邊無際的音符,逃開這個會讓她身體出現太多自己所不瞭解狀況的地方。

  「有刺客!有刺客!」

  破天的尖叫打斷了原本的仙樂飄飄,伴著樂器墜地、女婢呼救及侍衛由四方彙集的腳步聲及兵器聲。空氣頓時在空中凝結,蕭瑟的冷一點點穿透四處瀰漫的歡愉喧鬧。

  「小……小姐,怎……怎麼辦?」小桃一聽有刺客,嚇得六神無主,不安地望著李從穎。

  刺客應該是衝著趙光義而來的吧?心下驀地緊了緊,卻沒有顯露出來。

  「不用怕。」李從穎氣定神閒地挑滅了蠟台內的光亮,暗色中的秀容上沒有半分懼色。她曾經歷過比這更為可怕千萬倍的動亂,聽過比這更刺耳千萬倍的哀嚎,那種血流成河、山河破敗,豈是眼前這些所能比的。

  「嘶!」窗紙被穿透的聲音,伴著一股強大的力道,一道黑影竄入了房中。

  「唔!」小桃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覺頸間涼涼的,眼角瞥到一道寒光。是刀!眼前一暗,便嚇得昏死了過去。

  李從穎在暗色中注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他的身手好敏捷,而且頭腦也相當靈活。較之盲目地往出口逃命,倒不如先找個僻苑側館暫避。若是能有個人質在手,逃生的可能性便更大了。不過可惜得很,他到的是這「失寵」之人的安身之處。

  那刺客顯然也注意到了李從穎。即使屋子裡只有黯淡的幾絲月光,但想不注意這位白衣仙子卻仍是不能。望到她眼中的審視,刺客那黑紗下的唇不禁揚了揚。沒想到在那嬌弱的外表下,竟然是個如此有膽識的女人。不僅沒有半分怯怕之色,反而還鎮定自若地把自己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看出什麼了?」那黑衣刺客忽然生出好奇來,刻意壓低聲音問。

  「你不是漢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遼國人。」李從穎微笑著說出結論。

  刺客愣了愣,沒想到眼前這女人眼神如此銳利。正想細問,電光火石間,一把閃著青芒的劍已抵住他背心!

  好厲害的輕功!就算葉落雲動,他都可以感覺到,但身後那人的接近,他卻絲毫未曾察覺。不過顯然,身後人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手上的彎刀朝前一甩,那刀尖竟然又生出一把刀來,尖彎直指著李從穎的喉口。刺客手中握著的竟然是一把折疊的雙刃刀。

  「放開她!」簡單的三個字,字字透著壓人的威嚴。

  「今天有這麼個標緻的人兒陪葬,我也算死得值了。」刺客不慌不忙道,看似答非所問,實是根本沒將趙光義的話放在眼裡。

  「她只是區區一個棄寵。方纔那舞孃是我新寵都不能救你,你以為靠她能保住你的命?」趙光義揚唇譏諷道。

  「那我就同晉王比一比,看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刀快。」

  那個波斯舞孃死了?趙光義竟然眼看著這刺客殺了她而沒有出手相救?那眼下,他又會不會救自己呢?他的劍,即使快過刺客的刀,那也只是因為他想戰敗對手,而絕對不是因為想救自己吧?想到這裡,李從穎絕望地閉上雙眼。有一個舞孃再加一個遼國刺客,對她這亡國公主而言雖不能說是值了,但至少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沒有如預想般感覺到刀尖的冰涼,反倒是兵器在空中相碰的聲音錚錚在空氣中炸開。怎麼會有這種聲音?疑惑地睜開眼,視線觸到的,是橫在地上的長劍同斷裂開的彎刀。他竟然用劍擱開了刺客的刀!若非如此,劍和刀斷然是不會相碰的!連忙擡眼,很快就尋到了那雙熟悉的眸。

  看不清他在夜中的表情,「沒事吧。」他的詢問中似乎沒有包含太多的感情。

  「我很好。」她答著,心中卻泛起莫名的不安來。

  「能點一下燈嗎?」黑暗中那個低沈的聲音似乎有些疲倦。是因為那個刺客的緣故嗎?

  李從穎照他所說點燃了燭台。

  「從穎。」他在她背後輕喚著,聲音因無力而顯得分外溫柔。

  「嗯。」著魔般地,她應得分外順從。

  有力的雙手輕輕將她轉過身來,李從穎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煞白如紙般。他怎麼了?區區一個刺客絕對不可能嚇到他。難道是……受傷了?

  「幫我一個忙。」他蒼白的俊顏上擠出一個虛弱的笑來。

  他緩緩轉過身來,眼前的一切,驚得她花容失色!他中暗器了!後背的正中處插著一枚锃亮的暗鏢。鏢身的三分之二已經沒入身體。

  「天吶!」李從穎掩唇低呼。

  「他很聰明。竟然猜到我會用劍去擋刀。」此時,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我還真是小覷他了。」

  他真的拿劍去擋刀了。所以那刺客在逃命的同時,也不忘留了一枚鏢給他!而這一切,全是因為她。

  「他好卑鄙!」李從穎看著那釘在他背上的鏢。這樣生生地插入身體,一定很痛吧。她輕輕伸出手來,卻在剛剛觸上衣裳的碎裂處時,便猶如會被咬般害怕地縮回手來。

  「兵不厭詐。」趙光義不以為然道,「從穎,幫我把鏢拔出來。」

  拔出來?那會有多痛!她連連搖頭,「不行。我辦不到,真的辦不到。讓鄭神醫來。我不行。」

  「你必須行。」他轉過身,一雙豹目炯炯注視著她的脆弱,「我受傷的消息若是傳了出去,更多的刺客、殺手會聞風而至。」一把握過她已是冰涼的小手,知道她會本能地牴觸與害怕,雖然一萬分的不願勉強她,卻又不能不勉強,「除了你,我無法相信其他人。」

  「可是……可是……」她語不成句,心緒亂得一塌糊塗。

  「你在害怕什麼?你連面對我都不害怕,難道還害怕一枚小小的鏢不成?」握著她的手加重了一分力,「我不知道這鏢有沒有毒,如果你真是那樣厭惡我,不妨任由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自己手忙腳亂,會弄痛你,會處理不好傷口,會延誤你的傷情。」她急急地解釋著。他怎麼可以把自己想成是那種人呢?她怎麼會厭惡他,她是擔心他、是心疼他、是內疚自己帶給他這麼大的麻煩。

  「不用想這麼多。我不會痛、也不會有事。」

  他注視著她,那麼專注、眼神那麼堅定,充滿了信任。因為他的相信,她驀地有了自信。是的,必須幫他拔出鏢來!心意已定。她迎上了他灼熱的眸,眼神中閃爍著的神采讓他為之一愣。她想幹什麼?

  還未來得及細想,她已踮起腳尖來,雙手輕輕繞上他的脖際,猝不及防地,她的唇主動而熱情地貼上了他的。

  趙光義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她竟然主動地吻上了自己!沈溺在她的甜美柔軟裡,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背上的暗器、去思考她的動機,他只想就這樣,將她擁在懷裡,吻到天長地久。身體彷彿不再受控制,而完全由著這美麗的精靈帶他上天入地。正當趙光義沈浸在幸福中時,倏地,背部一陣鑽心的痛,接著便是如山洪般滾燙的火燒感。背部漸漸透出陣陣溫熱的潮濕。

  「血!好多血!」不知何時自昏死中清醒的小桃正好看到剛才的那一幕。小姐同晉王抱得好緊好緊,他們吻得那麼忘情,她正考慮著要不要離開時,只看到小姐的右手在王爺背上動了一下,血般如失控般迅速染紅了大片的衣裳。

  李從穎自趙光義懷中掙脫出來,望著被他血所染紅的右手,手中緊握的正是那枚飛鏢。

  「沒關係。」他輕點了止血的穴道,想起身卻因為方才失血過多而有些腳步不穩。

  「當心!」嬌弱的身體及時撐起了那千斤重的身軀。費力地將他攙扶著床上。

  「小桃,快去拿些金創藥來,還有,替王爺拿一套乾淨的衣服過來。」坐在床沿的她,雙手始終緊握著他的右手。天吶!這麼多血,將整件紫金色的衣裳都染成了暗紅色。她好害怕,害怕會失去他!她拚命地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絕對絕對不允許他出任何意外。

  「怎麼還不去!」看到仍立在門口手足無措的小婢,她的語氣第一次如此嚴厲。

  「可是管家若是問起,我該怎麼說……」小桃好害怕。王爺明明受了重傷呀,小姐為什麼要隱瞞著?但看來,王爺並沒有反對小姐說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怎麼會受傷?

  「就說王爺今晚在側苑過夜!」她脫口而出,沒注意到床榻上俯臥的受傷之人因這句話而露出的那抹笑容。

  待小桃離開後,屋子又恢復了原先的寂靜。自那破了窗紙的洞口,冷風陣陣吹進屋內。

  他會不會著涼?李從穎想起身為他添置一床被子,握著他的手卻被他一把反握住。他不讓她離開,片刻也不行。她也就順從地留在原地。

  「你不可以有事。你絕對不可以有事。因為你是趙光義。」微弱的蠟火下,她在心底反覆地念著這句話,認真到將它輕吟出口都未曾意識到。

  瘋了!自己一定是瘋了!李從穎輕撫著朱唇,昨晚的她嚇到自己了。她被自己的言行給嚇到了。她竟然主動去吻了他。她一定是瘋了!怎麼可以這樣不知檢點,他是宋國的王爺,是害自己國破家亡的劊子手之一。她吻了他,還握著他的手不眠不休的一個晚上。

  而更荒唐的是,她在他早晨醒來時,竟然毫無拒絕地接受了他的親吻。大腦明明告誡她不可以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坦然接受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縱然是現在,她竟然還在為他硬撐著去早朝的身體而擔心不已。為什麼越讓自己別去想,越是想得瘋狂。不行。她必須必須做一個了斷。她要離開,一刻也不能遲疑。既然擋不住心為他而沈淪,那就讓她索性將自己的心帶走,帶得遠遠的,帶到永遠也見不到他的地方去。

  「小婉,這些是他們早上漏置的東西,麻煩你跑一次市集。」李廚子將單子交給小婉。

  小婉乖巧地接過單子,「李爺您放心,小婉很快就回來。」

  至上次燙傷事件之後,已是一月有餘。回想那日種種,她仍免不了一陣心驚膽戰。眼見著一炷香即將燒至盡頭,原本以為等著她和小媚的會是黃泉之路。

  可忽然,孫婆婆一把抱住她們哭了起來。王爺竟然開恩不殺她們了。管家說,王爺從未為下人開過這個的先例。事後她才知道,那是小姐帶著傷在冰涼的石階上跪至深夜才換來的。雖然現在小媚被貶在馬房、她也到了火房,可是她還是滿心滿意地感激上蒼,更感激小姐。

  「小婉。」

  熟悉的清婉聲音讓小婉覺得有些不真切。回首去望,那個白衣仙子正立在桂樹下淺笑著。

  「小姐?」她怎麼會出現在這只有下人會在的地方?小婉連忙作揖道福。

  李從穎扶起她時觸到她指尖的粗糙,不由秀眉微蹙,「火房的差事是不是很辛苦?」

  小婉點點頭,又慌忙搖頭,「不辛苦,不辛苦。能好好端端在王府服侍主子,小婉已經滿足得不得了了。」

  李從穎螓首輕點,秀目透滿了關切。

  小婉因小姐那樣柔和的眸色而湧起一股暖意來,「小婉現在過得很好。唯一遺憾便是不能常伴小姐左右,以報小姐救命之恩。」

  「嗯,那我就安心了。」李從穎點頭,眉目間卻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

  王爺昨晚不是在小姐房裡過的夜嗎?既然那波斯舞孃已經被刺客錯殺了,小姐該是沒什麼可煩心的事了啦。無論如何,她都見不得小姐鬱鬱寡歡的。雙眸倏地一閃,想到一個或許可以討小姐開心的法子,連忙慇勤道:「小婉現下要出府去趕置些物什,小姐可要幫忙購些胭脂水粉、花簪珠釵?」

  李從穎聞言,原本寂寥的秀臉頓時溢出光芒來,「你……你要出王府?」

  「嗯。」小婉用力地點頭,巴不得能為小姐做些什麼。

  「那……你……你能不能為我捎一封書信……」李從穎的聲音因激動而略顯顫抖。自上次與六皇兄匆匆一瞥,彼此便杳無音信。她很是掛念他的安危。

  「這個……」小婉躊躇著。當初跟在小姐身邊時,就被特意囑咐過,不能讓她與王府外的人有任何聯絡。捎信的話,豈不是背地裡幫著她隱瞞了王爺。騙王爺,可是殺頭的大罪。說不定在老家的父母幼弟也會受到牽連的。

  李從穎原不想強人所難,可她卻不能不爭取小婉的幫助。她要離開這裡!她的理智與她的心搏鬥得好苦。理智拚命告訴她,離開離開;心卻不停地想著他念著他。趁著自己理智尚存,她要必須自救。所以,眼前這個小婢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無論用什麼方法,她決計要抓牢這根稻草。

  「小婉,違命侯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錦衣玉食,卻不知侯爺可安好,你讓我怎麼能放得下心來。你只消替我捎個平安信,若侯爺能給我個回信那自是最好,沒有回信,我也至少盡了本分了。」垂目之人柔聲緩緩道出的一番話,卻是字字感人,至情至理。

  想到小姐這麼顧念舊主的恩情,小婉頓時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起來。違命侯不過是個落魄的君王,對小姐的情誼再多不過是主僕關係。而小姐對自己可是有著救命之恩的。兩相一較,小婉拿定了主意。

  「小姐,我幫你!」小婉胸口熱血一湧,大膽答應了這個要求。

  李從穎激動地上前一把擁住小婉,彷彿擁住了離開的希望。他……就讓彼此都成為對方心底那抹記憶吧。他可能很快就會忘記,這世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叫李從穎的女子為他而逗留過。

第4章(2)

  綾絹上,絕世美女顧盼生輝,正對著打量自己的深眸巧笑倩兮。拿著軸桿的粗厚大掌不由自主移到畫上,輕摩著畫上美人的粉頰,觸到的只是一片冰涼。

  「皇上。」妖冶的聲音甜膩誘人,而隨後貼上的一具嬌體則更為惹火。

  舉畫細觀之人緩緩轉過頭,一張威嚴無比的臉堪稱國士無雙。即使赤身裸軀,仍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霸氣。他便是自殿前都點檢一路登上無上皇權的宋朝天國皇帝——趙匡胤。

  「你說她是南唐的聖女?」趙匡胤利目微瞇,尚在綾絹之上便如此耀目,若是真人豈非若被仙子更美上三分。

  「嗯。」似嚶嚀般地低吟。

  趙匡胤霍地轉身,雙手擎著美人瘦削的玉肩,冷冷道:「為何先前未曾聽你提起?」

  美人被他突兀的言行驚得花容失色,「皇上,賤妾也是看了她托人送到府上的書信,始知原來她的身份如此非比尋常。」微微鬆開鉗制,嘴角雖已淺揚,眼神仍是異常淩厲,「你如何肯定她目前仍逗留在光義府中?」

  「千真萬確。在收到書信之前,侯爺曾在晉王府親眼見過她。」一提到她,眼中的恨意便無法隱去。

  趙匡胤重重提起美人的下頜,「鄭國夫人,你從中能得到什麼?」

  小周後微微一顫,為什麼明明未穿衣衫已是一覽無遺,卻仍覺得他那雙肆虐的眼神能看得更深更透?

  她能得到什麼?見到信上「仍是完璧之身」這六個字時,她就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要毀了她,要讓她痛不欲生。

  「妾身……妾身要什麼,皇上難怪還不知道嗎?」冰涼的玉手貼上他滾燙的胸膛輕劃著圓圈。

  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冷靜的眸中並未因這番挑逗而產生絲毫波動,另一隻厚掌卻已經引得懷中人嬌喘喘連連,「你這個貪饜無度的女人。朕會如你所願,賜你榮華富貴。」

  小周後正想辯解,卻猛地被推倒在龍床之上,喉間言語未來得及說出口便已一聲聲喘息不止的嬌吟。

  不屑床上那個輕易就為自己瘋狂的女人,心中卻為她所透露的驚天秘密而步步謀劃。他那個自己千方百計想降服的弟弟,看來終究是只親情套不住的野豹!

  趙光義靜坐在書房內,修長有力的指沿著遼宋邊境輕劃著。耶律謹德一向處事謹慎,為何這次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主動出兵挑釁?更可笑的是,駐守邊關、以防契丹來襲為每日使命的將士竟然被他所謂的「突襲」而弄得狼狽不堪,快馬至京師請求援助。遊動的指尖停在了「霸州」。無論軍報有多可笑多荒唐,這霸州卻不是可以拿來兒戲的。皇兄拿下江山不易,為他守著這方霸業卻更是勞盡心神。雙手抵額,豹目微閉,不知為何,心內泛起些微陌生的倦意來。

  自幼便隨著皇兄四處闖蕩,皇兄說男兒當有一番作為,他便毫不猶豫隨著皇兄去尋那「作為」。為他鞍前馬後、為他帶兵陳橋、為他披上黃袍。再回首,兩人已不再是昔日草莽少年,他成皇他成王,當初那遙不可及的「作為」不知何時竟已牢牢握在手中。錦衣玉食、豪宅深院、美人珍寶,這些原本只能帶給他有限快樂的東西日異缺乏吸引力。當他獨自縱馬郊野時,格外懷念的,是曾經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兄弟兩人面對如林敵兵並肩作戰時的心照不宣。內心裡,他永遠是那個不曾長大,被大哥贊上一句便能心裡美上許久的趙匡義。

  一陣涼風自敞開的窗隙吹入,燭台上的火焰閃爍不停,趙光義自嘲地搖了搖頭,輕笑著自己的幼稚。他早已不是當年的趙匡義,他已經是大宋晉王趙光義。而大哥也不再是大哥,他是高高在上的宋皇。他們之間,仍是兄弟,卻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起身吹熄蠟火。黑暗中,繁亂的心緒仍未無法靜謐,腦海中倏地浮現出一張絕美的容顏。她,竟然能撫平他矛盾的內心。沒來由的,非常非常渴望能見她。哪怕遠遠看上一眼也好。

  原本他以為那日已經讀懂她的心事,可是早朝回來後,她竟然在躲避自己。她避得那樣狼狽,彷彿他的出現會毀了她一般。難道是那晚被嚇壞了?不會。他的從穎從來不是一個會被輕易嚇到的普通女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揣測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因為傷還未癒,接踵而至的,便是霸州的軍情告急。連日的佈置商議,最終的決定便是,他明日將領兵出征。

  夜色涼薄。趙光義遠遠便看見孤身立在庭園中的人。以為她已早早安置了,沒料到她卻立在月光下似有心事。她在想些什麼?他揣測著,希望能分享她的心事。卻知道她此時在想的斷然不會是自己。些許失落爬上眉眼。

  李從穎正低頭暗忖,六皇兄收到她的書信與王府地形圖,應該會很快就派人來救她出去吧。美目所及,這側苑的點滴都化成心上累積漸深的回憶。

  正前方桂樹下,是她最愛的一隅,微風間不經意散落的淡黃小花所挾帶的特有香馥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憶起昔日南唐家國;桂樹旁的涼亭在夜色中略顯淒涼,不似白天明媚光亮,是與他對弈的最佳場所;月光下的湖面泛著銀色光暈冷艷無比,美雖美卻及不上那些晴朗午後與他泛舟其間時灑滿金光的樣子來得溫暖寫意。現下手所觸及的那方石桌,正是小媚那個冒失丫頭打翻銅壺的地方。思緒飄至那日,手也緩緩自懷中掏出那塊紫玉蟠龍來。歷來帝王都自命真龍天子,龍,自古便是皇氏的象徵。這塊紫玉是宋朝的皇氏圖騰吧?輕拂那條修長的遊龍,像極了他。

  「思念他」已成為了每日的必修功課。從原來戰戰兢兢的揣摩,到後來為了保有清白而不得不知己知彼地觀察,直到現在,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他。她不知這份情愫是何時生根的。只知道如今這份感情已抽枝發芽,正已迅雷不及之勢不斷地壯大起來。她怕了,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無助而害怕了。

  「這麼晚還沒睡?」溫暖的男性氣息自後方迅速包裹她全身。他原本只想遠遠望著就好,沒想讓她知道自己來過。

  明天就要出征了,他實在不適合讓自己的心內有太多牽掛。可望著她一會兒對樹嗟歎、一會兒又對湖淺笑、情到忘乎所以時還咬唇囈語,他便又忍不住想靠近、想聆聽、想傾訴。他要她,尤其是那顆總似高懸半空讓他猜不透摸不著的玲瓏剔透。深知自幼在南唐長大,又受過李煜恩待的她或多或少對自己是有排斥的。那排斥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那高貴無比的王爺名號。所以他努力著,努力讓她看到那身紫金官袍背後真正的他。

  一意識到是趙光義的靠近,李從穎慌忙將手上的玉珮放回懷中。他來很久了嗎?聽到他步步邁近的沈穩腳步聲,她的心怔忡不已。

  「從穎。」他無力地輕喚著,唯有見到她,才能有片刻可稍稍忘卻那些堆積在心上的國事、家事、君臣事、同朝共事……

  他真的累了,幾乎有那麼一剎那,他衝動地想攜起她,遠遠逃離這座繁華城池,找個偏僻小鎮隱姓埋名,就此一生。可他不能。哪怕負了自己,他也不能負了皇兄。因為那是他心目中的神,不容置疑的神。

  李從穎轉身望向背後人,自他無語的回望中,詫異地發現那張俊美的臉上缺失了慣有的不羈與冷然,豹眸中更有著無心掩飾的疲憊與困惑。那個不容侵犯、高高在上的大宋王爺哪裡去了?

  面對那雙瑩亮閃爍的星眸,趙光義斂目迴避,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

  靜謐中,沙啞的聲音緩緩道:「真不捨得離開你。」

  李從穎不由一顫,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計劃了?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麼?慌亂地擡眼,卻撞上眸色漸濃的黑瞳。那雙深邃的眼似咒符般,讓她忘記了去思考,忘記了所謂的計劃,傻傻地著魔般地與那雙眸糾纏在一起,怎麼也無法移開。明知他的眼底的慾望越燃越肆虐,卻沒有絲毫的不安與忐忑,甚至有一種想不顧一切迎上去的衝動。

  「你是不是冷了?」注意到她方纔的顫抖,霸道地將她一把擁入懷中,甚至沒來得及閃躲就這樣被他覆下的唇吻個正著。

  厚雲羞澀地遮去月光,卻遮不住已然萌芽的情愛。理智迅速甦醒,她開口想抗議,卻被他的舌乘虛探入,身體先理智一步投降於他所帶來的那些陌生而悸動的親密接觸。他那雙寬厚大掌所引起的熾熱一路燃燒著,罔顧她微弱的掙扎,大掌熟練地探入她衣襟,肆無忌憚地在她禁區遊走。她嗚咽著發出低鳴,柔弱得讓他心疼。

  「從穎,別害怕。」他在她耳邊柔聲安慰,壓抑的低音直衝她心房,震得她不自主地顫抖著。由掌心引發的火熱將她整個引燃,那片火肆虐著她,似乎越燒越旺,就在將要燎原的那一刻,火勢戛然而止。

  趙光義觸到一片冰涼如雪,身體的熾熱一下子消了大半,抽出探入的手,發現握到的是那塊紫玉蟠龍。

  「你一直貼身戴著?」他特地加重「貼身」二字,波動的情緒使得聲音不穩。由這塊玉窺到的秘密使他興奮異常,激動得忘記了最為擅長的將情緒深埋。

  雙頰立刻飛紅,為心事被看破而羞澀尷尬。慢慢清醒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衣冠不整地躺在石桌之上。連忙拉攏被他扯開的衣襟,受驚般地倒退了好幾步,直到在他與自己之間留出一段安全的距離。面對他時,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了。殘存的理智早已消失殆盡。剛才若不是他突然停止。現在恐怕她已是注成了會悔恨終身的大錯了吧。她真該死!將六皇兄、將生育自己的南唐、將自己身上的責任都置於何地了?

  黑眸注意到她眼中的戒備,轉而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紫玉蟠龍。他明明對自己發過誓的,他要她心甘情願,即使對她的渴望折磨得他遍體鱗傷,他也不該這般魯莽的。心下為自己方纔的情不自禁生出愧意,主意卻已經打定,「你值得更好的。我要你做我趙光義的新娘,完完全全的新娘。」

  新娘?原本還沈浸在自己滿腹秘事中的芳心陡自一顫。他在說瘋話嗎?堂堂王爺竟然要娶一個亡國降臣的侍婢做王妃?

  「你瘋了嗎?」脫口而出的話語沒像慣常般經過深思熟慮。

  「是的,我瘋了。」趙光義點頭,眸中露出一抹含笑的溫柔,「遇到你,就注定我非瘋不可了。」

  避開他溫柔到幾乎可以溺斃她的眸色,眼睛卻不爭氣地蒙上了一層薄霧。同病相憐。為什麼不索性讓自己真的瘋了。那樣的話,她便不會這樣痛苦,這樣飽受煎熬了。

  「晉王的身份注定我不可以有弱點。明知這樣,我還是讓你成為了我的弱點。這個不受我自己控制、不受形勢控制、只受你控制的我,真的是瘋了。」

  她的心為何這般悶痛?那雙迎向自己的深眸中寫滿了期盼,但凡是世上的女人都會為這番話而義無反顧地撲入他懷中吧?可她的腳卻若鐵鑄般紋絲未動。可她不屬於這世上,她是南唐聖女、是八公主、是身負復國重望的人,她的世界裡只有南唐興衰,容不下南唐以外的其他。誰都可以感動,但她卻是注定是唯一沒有感動權利的那個人。這是她的命,卻不知是她的幸抑或是不幸。

  「從穎。」他慢慢移近由她拉開的距離,異常輕柔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不會再讓你傷心流淚了。等我這次凱旋而回,你便不會再有流淚的機會了。」

  「回來?」她茫然地自他懷中擡起螓首,因為他突然要離開的消息而露出鮮有的遲鈍。

  「皇兄派我去平北疆之亂。大軍於明日卯時出發。」他仰頭望天,夜色出奇的晴朗。明天,該是個晴天吧。多年的行軍經驗,讓他對天氣有著異常敏感而準確的判斷。

  她不語,也如他一般,仰臉去望。月,好明亮地掛在天的那邊。

  今夜,他們這樣近地立在同一處,望那同一方天、同一輪月。明天,他將北上,而她卻將迎向宿命的輪盤。從此,是不是會永遠天各一方?倏地,一陣黯然遮上她心上的月。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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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39:07

第5章(1)

  當趙光義看到房內的一幕時,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時候了。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就是大軍出發的時間,他沒有迴避的打算。為了表明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的來到,他只能對著房裡纏在一起,或者準確點說,是被女人纏著的男人冷咳了一聲。

  「王爺!」莫昔童慌忙起身並欲借勢推開貼著自己的滋麗,誰知硬要餵他吃飯的小美人不依不饒,吊著他的頸項任憑他將自己整個拉離地面。

  趙光義促狹地輕掃了一眼貼在一起的兩人,「這就叫如膠似漆吧。看來本王來的不是時候。」

  「滋麗,別鬧了。快給王爺倒茶。」莫昔童語氣微沈。

  滋麗好奇地望了望趙光義,對著已面有慍色的莫昔童吐了吐丁香小舌,識趣地鬆開了手。她可不想讓昔童討厭自己呢。

  「王爺想喝什麼茶?」滋麗大大咧咧地問。

  趙光義輕笑了一聲,「不用了。桌上不是有酒嗎?」

  「糯米甜藕不許吃!那是我特地做給昔童的!」滋麗連忙用杏眼緊盯著趙光義,生怕他會偷吃一般。

  「滋麗!你太沒規矩了!給我回房去!」莫昔童低聲吼道,實在為她的魯莽無禮而頭痛。

  滋麗委屈地癟了癟小嘴,不敢不聽話,慢吞吞地向門口移去。

  「滋麗,不如跟本王回府吧。」趙光義話是說給滋麗聽,眼卻始終注視著莫昔童,「昔童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

  「不要!」

  「我哪有?」

  委屈的拒絕聲伴著急急的申辯。趙光義若有所悟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王爺,發生什麼棘手的事了?」莫昔童長身一閃,眨眼間原本大開的房門已被關上。

  趙光義眸中閃過一絲讚許,不動聲色道:「本王只是順道拜訪,何來棘手可言。」

  「王爺少唬末將了,你可是寧願讓家丁跑斷腿,也不會無事造訪的。」莫昔童太瞭解這位王爺的「懶惰」了。朝野斡旋,朝夕萬變。表面上,趙光義從來不與任何將臣親近,與莫昔童更是刻意疏遠。江山初定,手握兵權的趙光義不想落下擁兵自重、結黨營私的話柄,全心全意只為輔佐聖上穩固天下。莫昔童一直深信,憑著王爺的才能,哪怕給他一個殘破的金陵,他也一定能攻陷汴京。只可惜王爺沒有稱霸的野心,只想著為皇上看守江山。

  「你這率直的性子,本王真是拿你沒轍。」他素知莫昔童瞭解自己,但是有些事情,是只能放在心裡,而不可直言相告的。

  「你不會怪罪末將的。」莫昔童呵呵一笑,知道自己眼前這個王爺可不比那個皇上,才不會為了心事被人說破就殺人。

  趙光義斂眉緩語,「昨夜皇上秘召本王入宮。領了一道聖旨。」

  皇上秘召王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為何王爺的臉色卻顯得特別凝重?

  「契丹在北疆突滋事端。本王領旨親征。卯時便需調齊兵馬動身。」

  莫昔童濃眉糾結,契丹滋事?為什麼駐守北疆的探子並未呈報此事?先不管這些了,看天色已是醜寅交替之時,再不收拾準備,恐怕來不及了。

  「知道了。末將這就去打點行囊。」莫昔童正欲起身,卻被趙光義重重按回。

  「副將不是你。是曹景。」趙光義自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曹景?那是誰?」聽都沒聽說過的無名小將?皇帝究竟在玩什麼?在兵馬未齊的情況下,派給未上過戰場的副將,便急急將王爺推到北疆去。難道……

  趙光義已先他一步道:「皇兄定有他的原因。」

  他不容有人誤解自己的兄長。即使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寧願相信,北疆有著駐軍難以解決的突發情況必須他親臨一趟。戎馬生涯他並不陌生,血液裡翻滾著的熾熱也讓一向冷然的他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完全發洩。只是這次與之前的千百次有所不同。因為心底陡添的那一抹情愫。有了牽掛,他便不再是那個無所顧忌、說離開就能離開的趙光義。

  「那末將能為王爺……」

  「幫我照顧她。」趙光義直言不諱。他今天來這裡,就是因為她。雖然有些荒唐,但自那次燙傷後,他這個面對千軍萬馬也無半分懼意的人遇到她的安全問題便如驚弓之鳥般惶惶然。自己這一去不知要多少時月,嬌弱如她,讓他如何能放心?恨不能帶她一起去,卻知道戰場是個最易顧此失彼的地方。老天!他為這個女人變得這般優柔寡斷、方寸全無。一個他還未曾染指,一心一意等著她能明瞭自己心意的女人。她何時才能了然這份癡情?

  莫昔童驚得幾乎從座椅上跌落,這是試探吧?王爺曾經讓他打消保護她的念頭。他打消了,很努力地打消了。哪怕想到她那雙眼、那個笑,心都會有著奇怪的悶痛,但他還是信守諾言地打消了對她所有的念頭。而去那晚的意外發生之後,他甚至強迫自己想都不許去想。

  「金哨還在吧?」趙光義問。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嘲弄的意味。

  「王爺,您不會還在為那晚的事而氣末將吧。」自那晚後,趙光義的刻意冷落是連粗枝大葉的莫昔童都可以明顯感覺到的。

  「很氣。」趙光義正色道,「所以要你將功補過。」

  「可是王爺,您曾經……」

  「若要拿她的安危做賭注,我寧可收回自己曾說過的話。」莫昔童的武藝是武官中的翹楚,只要有他的承諾,趙光義便可放心北上。

  「王爺,末將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會保她無虞。」莫昔童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誓。

  屋外窗簷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她?」藏在王府裡的她到底是什麼人?

  隆隆的馬蹄聲與槍戟摩擦聲震響著整個汴京。

  夾著頭盔凝望著榻上熟睡之人的將士知道已到了分離時分。

  「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在她耳邊許下諾言。臨行前,瞥見梳妝台上那一支雅致的金簪。這支簪是隨著她一起入府的,如今她不能隨自己一起北去,就留著簪做個念想吧。這也很好,她有了他的紫玉蟠龍,他有了她的金簪。以前看戲文中但凡男女訂情都要一個信物好在分別時睹物思人。只道那是寫戲的文人難免的酸腐之氣,只道這般婆媽的庸俗之事斷不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如今始知,從涉足愛情這樁俗到極點卻又避無可避的事兒起,他便注定要從那高貴的神壇上乖乖走下來,心甘情願地背上這「庸俗」二字。

  溺愛的眸再次深情回望榻上的玉人。為了這樣脫俗的人,再俗他也認了。終於下定決心,咬牙轉頭,戀戀不捨地跨向了晨曦。

  昏暗的閨房內,榻上靜臥之人在他轉身離去的剎那,慢慢睜開一雙清亮的眸來,緩緩坐起身,望著窗外已亮起的天色輕歎。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等到他了。在他許了自己這許多以後,她仍盤算著該如何擺脫他,這算不算是辜負?就算是,她也只能辜負他了。否則她將辜負的是南唐的數十年社稷、南唐的萬千子民。朝陽漸漸映紅窗格,沒有他的世界,她的心境可還能回復到往日的平靜無波?他的世界,在沒有她以後會不會掀起波瀾?

  李從穎茫然無措地倚窗而坐,遠眺著院內湖面,陣陣微風蕩起層層波浪。

  她原本算定六皇兄收到她的書信定會在短期內派人來救她出府。她一度認為,六皇兄之前遲遲沒有出手,是因為王府守衛實屬滴水不漏、易進難出。可在收到自己的書信與地圖之後,沒有道理至今仍未有動靜。隱隱地,李從穎心底冒出不祥的預感。

  「信我交到了。」

  當時小婉是這樣回復她的。由於小婉急著要將購置的物件送回火房,從穎並未來得及細問。現在細細一推敲,莫非小婉未將信送到?這個念頭將她驚得坐立難安,在屋內慌亂地來回踱步。信的內容機密非常。王府的地形圖若是落入別有用心之人的手上,這看似固若金湯的地方頃刻間可能就會化為廢墟。圖還是其次,那信裡的內容,於私,她將女兒家最私密的事寫在了上面,若是落入陌生人之手,讓她如何還有面目去見人。於公,暴露她聖女的身份直接危險到南唐復國大業不說,更可能害六皇兄落下一個圖謀叛逆的大罪。粉拳緊握。她真是太大意了。只想著借小婉可重獲自由,卻沒有顧及到這種種的利害關係。現在這麼一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信的確是交到侯爺府了。」小婉亮著眸子,給出了完整的回復。

  「親手交給侯爺了?」

  「差不多是。」交給侯爺夫人同交給侯爺也無甚區別吧。

  望見小姐那雙美目中的疑惑,不待她問便解釋道:「原本小婉是想親手交給侯爺的。可侯爺夫人說侯爺歇息了,非讓把信交給她。小婉尋思著,小姐寫信只想示感激之情,讓那夫人拿去了,也無大礙。而且她堂堂侯爺夫人,總不會私自拆信吧。」果然出了差子!

  「沒事了,小婉,你去忙吧。」

  是六皇嫂大意忘了將信轉交給六皇兄,還是她蓄意將信壓置。不會,她在心裡責怪自己,不可這般冤枉六皇嫂。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信被遺失了。而且遺失在侯府的可能微乎其微。侯府之內皆是六皇兄從南唐帶來的舊僕役,若是信遺失在侯府,下人撿到了自然還是會交還給六皇兄的。

  信被六皇嫂遺落在外了!得到這樣的認知,李從穎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必須離開這裡與六皇兄會合。現在的王府、自己、還有違命侯府都危險無比。

  移步至後門,正逢午飯時分,原本左右各兩名的守衛在三餐時間是二人一班輪換用餐的。可現在,為什麼只有一人立在那裡?李從穎認得那名守衛,好像是叫張闖。這張闖,她正巧在小婢們的閒聊中,瞭解到一些關於他的事。秀目一閃,淺笑著朝門口那人急步行去。

  「請問你是張闖嗎?」

  張闖轉頭,原來是王爺的那個美人相好。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她,天吶!怎麼會有這麼標緻的人兒?簡直比他的山茶妹還要好看。奇怪了,美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跟自己搭話。她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她在急什麼?

  「小姐,你怎麼認識我?」張闖左看右看,最後確定美人是在同自己說話。

  「山茶妹的夫君可是你?」李從穎不確定般地詢問。

  「小姐知道我家山茶妹?」這美人兒難道會讀心術,知道自己拿她跟山茶妹做比較不成?頓時黑黝的臉上浮出紅暈。

  「我不知道。只是方才經過正門時,看到有一壯實的婦人說是找一個叫張闖的護衛,讓他快些回去,說是他家山茶妹要生了。原本這也沒什麼,可胎兒……胎兒似乎……」

  「怎麼了?我兒子怎麼了?」張闖原本還樂得輕飄飄的,一聽這話,一下子如跌入地底般身子一重。

  「說是胎位不正。」李從穎擡眸,眸中是擔憂與焦慮。

  「什麼?」張闖的聲音幾乎震聾從穎,可見他是擔憂得不輕。

  「我必須得去看看,我必須得去看看。」他嚅囁著,腳卻像被釘住一般未移半步。

  「與你一起值差的人呢?讓他替你擋一陣吧。」李從穎替已是六神無主的張闖出主意。

  「錢江?那小子鬧肚子。這緊要關頭!」張闖鐵拳狠狠捶向背後的銅門。

  「唉,這人命攸關的大事……」李從穎輕輕歎了口氣,著重「人命攸關」四字。

  張闖聞言,虎背一顫,「不行,管不了這麼多了。小姐,你替我看一會兒吧。」

  也不顧美人面露難色,急急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錢江就來了。」

  「那……」你去吧三字尚未出口,人已不見。

  後門就這樣空了出來。李從穎知道,只要輕輕一跨,她從此便與這王府兩不相干了。可這一步,她卻是幾提幾放,最後咬著牙才踏了下去。在熟悉了王府一切的今天,她想要出府,竟然成了一樁如此簡單的事情。原來憑一己之力她便能輕易離開,囚住她的哪裡是趙光義,哪是嚴密守衛,根本是她自己裹足不前,自囚於此罷了。對匆忙離開的張闖,心底有著小小的愧疚,用假消息騙開了他,實屬情非得已。默禱上天保佑山茶妹母子平安,否則她這心永遠會背負不安。告訴自己不許回頭,一步一步向人頭躥動的大街行去。

  突然,一隻自暗處伸出的手臂擋住了她去路。心下一驚,難道是王府中人追了出來?卻看到一張姑娘家的臉。這個姑娘身形同自己差不多,只是長得實在算不上好看,粗糙的皮膚,下掛的眼角將眼睛拉成三角形,右臉頰上還有一顆顯眼的黑痣。

  醜丫頭打量了李從穎半晌,開口道:「姑娘,你可能帶我進這王府?」

  進王府?李從穎輕笑著搖頭。她好不容易才邁出了這出來的一步,怎麼可能再進去。

  醜丫頭直直望著李從穎唇邊的笑,看得有些傻了。天下竟然還有這麼漂亮的可人兒?小小的三角眼中滿是驚羨。

  「姑娘,你是不是準備去廟會湊熱鬧?」醜丫頭粘著李從穎問。

  「嗯。」從穎隨口應著,思忖著該如何才能找到六皇兄的府邸。

  「姑娘你這樣可萬萬不能去這麼熱鬧的地方。」醜丫頭雙手上下張動著,著急的樣子很是可愛。

  「為什麼我不能去?」從穎閒閒地反問。

  「姑娘長得這麼標緻,若是去廟會,被哪個紈褲的公子哥瞧上了,那可就惹禍上身了。」

  言之有理。李從穎重新審視她,覺得她雖其貌不揚,但挺聰慧,也不失為善良、熱情。

  「姑娘,戴上這個吧。」還未等李從穎反應過來,一頂黑紗斗笠護起了她絕世的容顏。

  「姑娘該如何稱呼?」李從穎對醜丫頭的好感漸生。

  「我叫莫麗。」醜丫頭衝著黑紗後的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皓齒,「你呢?」

  「你叫我從穎吧。」

  「莫麗,你可認得違命侯的府邸?」李從穎對汴京的阡陌交通,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認得。」她還真認得那麼一個府邸。不過,不是什麼侯爺府。

  「真的?」上天待她真是太寬厚了。她竟然快要見到六皇兄了!

  醜丫頭在一棵樹旁的馬車前停住了步子,「上車吧。我帶你去那個府邸。」

  李從穎思兄心切,不做多想便跟著莫麗上了車。

  「沒有抓到?」平靜無波的聲音,讓人抓不住說話人情緒的波動。趙匡胤放下手中由北疆加急送至的密報,一雙威嚴的虎目落在回話人身上。

  「稟皇上,卑職潛入王府後,將王府正側東西南北尋了個遍,可根本沒找到畫中之人。」單膝跪在大殿中央的人始終沒敢擡頭怕冒犯了天威。

  「起來回話吧。」聲音略帶深沈,卻仍是聽不出喜怒。

  「遵旨。」起身立在殿中央,擡頭看到主子的眼中並無異樣,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這次共去了幾個人?」趙匡胤緩緩問,似乎只是閒雜聊天。

  殿下人不敢多想,「四人。」

  「其餘三人可暴露行跡?」

  「沒有。他們皆是卑職貼身護衛,身手尚可。」

  「貼身護衛?很好。」趙匡胤輕點龍首,「愛卿此番辛苦了。朕該賞賜你才是。」

  他沒有聽錯吧?事情沒辦成,皇上還要賞他?連忙跪地謝恩。

  趙匡胤似乎坐得太久,微微向前欠了欠身,虎目卻驟然一暗。

  「啊!」一聲慘叫,殿上人還沒來得及弄清狀況又已經一命嗚呼。仰倒在地,胸前不知何時插入了一枚黑翎箭,因將受賞而露出的喜悅尚在臉上未曾褪盡。

  「去一個沒了王爺的王府竟然還辦不成事。哼。」陰冷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與先前的尊貴威嚴相去甚遠。

  「你可聽到了?還有三個人。殺,無赦。」由畫像他們已經見到了聖女的真容。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也難保不會被她傾世容顏迷了心志。她只能是屬於他趙匡胤的,南唐的江山將世世代代為他所屬。

  「屬下遵命。」一道黑影自梁頂而下,消失在了禦書房門外。

  趙匡胤喚入門外的侍候太監,「給朕宣鄭國夫人入宮。」

  望著急急後退離去的太監,虎眸漸漸變窄,一個詭計漸漸醞釀成形。南唐聖女,就由得你在汴京城內多自由片刻吧。你這朵清谷幽蘭終將為朕採擷。

  馬匹一陣長嘶,車漸漸停下。

  「到了!下車吧!」莫麗一聲歡呼。

  李從穎的心不由緊張起來。自上次王府一別,已是一月有餘,不知六皇兄現在會是什麼模樣,他見到自己會驚喜嗎?輕輕掀開轎簾,迎著陽光望向門楣。

  護國將軍府?門匾上紫金的大字寫得明明白白。這裡不是違命侯府!她被騙了?這莫麗用計將她騙至將軍府,到底意欲何為?

  驚訝地望向那個正蹦蹦跳跳、急著下車的人。

  「怎麼了,下車呀?」莫麗並未發現有何不妥,欲扶從穎下車,伸出的手卻被她一把擋開。

  「這……這根本不是侯府!這是護國將軍府!」李從穎指著門匾,等著莫麗給她解釋。

  莫麗的三角眼因欣喜而瑩亮,「這五個方塊塊原來是『護國將軍府』的意思?真有趣。」

  莫麗難道在和自己裝瘋賣傻不成?可看她的喜悅完全是真情流露,並無造作。莫麗一陣興奮過後,才發現車中的美人一副失望又生氣的樣子。

  「你不想進去嗎?為什麼呢?」莫麗感到好奇怪,若不是看她太好看又太需要人保護的樣子,自己才不會發善心把她帶回來呢。她原本可是要找那個「她」的。

  「我只想去侯府。這將軍府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李從穎想讓自己語氣生冷一些的,可偏偏看著莫麗一臉無辜的樣子,這口氣也變得無奈又無力。

  莫麗格格笑著,「你是因為沒進去過呀。進去了以後,你就知道了。包你比侯府好玩兒。」

第5章(2)

  一連串漸漸靠近的馬蹄聲打斷了李從穎同莫麗的對話。

  「你們是誰?怎麼把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一個凶狠的男聲嚷著,同時一隻粗糙大手一把掀開轎簾。

  「不得無禮!」清朗的男聲喝道。

  那隻大手立刻收了回去,轎簾卻未落回。

  李從穎擡眸去看那個走近的人。雙眸在空中交會,兩人同時低呼:「是你!」

  眼前這濃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那個曾在王府出現過的莫大將軍。

  莫昔童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苦尋了許久未找到的人,竟然奇跡般立在自個兒府門外。這兩天由於北疆的動盪,他每日都忙於公務,分身乏術,所以只能將照看李從穎的重任委以親信。日夜守候在王府周圍的他們,今天午時發現有異動,王府內混入了不明身份之人。快馬趕到的莫昔童吩咐部下暗盯著那些神秘人,在瞭解敵人意圖前不許打草驚蛇。他猜測著可能是敵國派來的殺手,卻發現那些神秘人只是將王府中的女眷暗查了一遍,便悄悄退走了。當他再回過神來去找李從穎時,發現王府中早沒了她的芳蹤。當時他以為神秘人用聲東擊西,已偷偷將她帶出了府。害他還自責了好一陣子。

  發現李從穎正在回望自己,莫昔童生硬地別開頭,怕被她看出了心底的秘密。瞥見轎中另一個人,皺眉納悶著,這個醜丫頭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昔童!」醜丫頭對著他甜甜地叫著。

  部下面面相覷,將軍怎麼會認識這麼一個醜丫頭?她還叫得這麼親熱。咦,一身雞皮疙瘩。

  莫昔童一聽她這聲呼喚,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滋……滋麗!」

  「你認出來了?」滋麗好得意哦。到底是她愛的昔童呢。化了這麼醜的妝,他竟然還認得出自己呢。

  莫昔童揮手打發了那些一臉好奇,等著看好戲的下屬。長手一伸,一把將滋麗自轎上拎了起來,「你又搗蛋了是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滋麗踢著腿掙扎道:「放我下來啦,放我下來啦。這個漂亮姐姐迷路了,所以我才收留她呀。」

  莫昔童將滋麗穩穩放下,詢問地看向李從穎。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她的身份萬萬不能暴露。於是她索性順著滋麗那半真半假的招供道:「王府後門不知為何沒人把守,我好奇便走出來看看的。誰知迷路了。幸好遇上她。」

  滋麗大大籲了口氣。這漂亮姐姐還真夠義氣的。沒把自己給招出來。是啦,她其實就是看這姐姐長得漂亮,想留她多陪自己幾天,讓自己看個夠。但這麼幼稚的念頭怎麼可以讓她最崇拜的昔童知道呢。

  「那……我送你回王府吧。我答應過王爺,要保你周全。」今天下午他險些失言於王爺,現在想來仍覺心驚。必須盡快將她送回王府才是。

  「王府?」滋麗擡頭去看李從穎,原來從穎就是那個「她」?難怪那個王爺提到她時,看不出表情的眼睛變得好亮好亮呢。滋麗上前一把擋在轎前,「不要,不要,不準送從穎回王府。」

  從穎?這是她的名字嗎?他在心中默念,深深記下了她的專屬。

  滋麗的話也正是李從穎心中所想。好不容易出來,她不能回去。她不敢再面對那裡,再回去,她可能就永遠沒有邁出的勇氣了。她有她的責任必須去完成。

  「你不是答應那個王爺要保護從穎嗎?你這麼忙,送她回去了,哪有時間保護的。讓從穎留在這裡吧。也方便你保護呀。」滋麗才不要這麼快就把漂亮姐姐送回去,於是掰出一堆理由來。

  莫昔童正要凶她,卻聽到那個柔和的聲音輕語:「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好棒哦。這個姐姐總是幫著自己呢。可她為什麼總是「她」啊「她」的。

  「從穎姐姐,我不叫她啦。」皺著八字眉,扁著三角眼抗議。

  「那是叫莫麗?」聰慧如從穎,自然知道那個名字是她拿來湊數的。

  「莫麗?」莫昔童望向叉腰立在那裡的醜丫頭。

  「嘻嘻,」滋麗臉上泛起紅暈,「那是我嫁給昔童以後要用的名字。嫁夫隨夫嘛。」

  咳咳。莫昔童尷尬地轉過身。

  「昔童,你怎麼咳嗽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莫麗急急追著大步逃開的人。

  李從穎幽幽跟上。手,不自主地撫上懷中的紫玉蟠龍。他在北疆可還安好?

  「從穎姐姐,你要不要吃些糕餅?」

  李從穎回頭,望見一個面容秀麗、嘴中塞滿糕點的可愛姑娘。若再容她長大一些,必會出落得更為風姿綽約。

  「滋麗?」很難將眼前的佳人同那個三角眼、媒婆痣的醜丫頭相提並論。

  「嗯。」剛才一口吞得太猛了,拚命嚼還是嚼不完。

  李從穎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喝一些水,當心別嚥著了。」

  滋麗一口將水飲盡。從穎姐姐好溫柔啊。心下一感動,差點嗆著。

  待滋麗總算是安全地嚥下食物喝下茶水,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好奇地望著自己時,從穎才得以問出心中疑惑:「滋麗,你為什麼要把我拐到將軍府來?」

  「拐?那不就是騙嗎?」滋麗拚命搖頭擺手,拐賣良家婦孺那在西夏可是砍頭的大罪,她才沒有呢,「我只是好奇嘛。從穎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奇?難不成我有地方很奇怪?」李從穎輕撫著滋麗長長的兩根髮辮,含笑柔語。

  「不是呀。你像天仙一樣好看。特別是像這樣笑起來的樣子。難怪那個王爺這麼在乎你的。」滋麗真是好羨慕從穎的笑容,為什麼她一笑,就有種花蕾在眼前綻放的喜悅感呢?自己的嘴巴也很小呀,眼睛也好亮的,怎麼就笑不出那種讓人醉醺醺的感覺。

  「王爺?」她怔怔道,臉上的笑意逐漸褪色。

  滋麗全然沒注意到她臉上的細微變化,「是啊,那個王爺說話嘴好毒的。昔童和我還被他嘲笑呢。不過他好像很喜歡你呢,提到你時,那雙總是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麼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會發光呢。」

  「是嗎?」她淡淡問,彷彿並不上心。但像她這樣一個人,又怎會為著不上心的事去開口相詢呢。開口間其實已經洩露了欲探知更多的細微心事。

  「嗯,」滋麗拚命點頭,「他說是要去很遠的地方打仗,讓昔童幫忙照顧你呀。他對你很好是不是?」如果昔童對自己這麼好,她真是死而無怨了呢。可是昔童總是對她冷冰冰的,還時不時凶她,嫌她煩人。好傷心哦。

  他對你很好是不是?她怔忡著,無言以對。心裡的答案卻是清澈如湖底的青石般明晃。

  「可他並沒有托你將我帶到這將軍府來。」她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心卻因為再次與他有牽扯而微微揪痛。曾幾何時,他竟然成了自己心上的一處痛。

  「因為很好奇那樣一個好像不把什麼人放在眼裡、笑著都讓人怕怕的王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兒。所以我才特地蹲在王爺府後門天天守著的。」滋麗看了又看,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兩塊糕餅來,一塊遞給從穎,一塊送到嘴邊猛啃。

  從穎下意識地接過,送至唇邊輕咬一小口,食不知味地放了下來。

  滋麗趕緊學著她的樣子,將猛啃改為小口輕咬,但很快發現,這樣吃好不過癮。

  咦?從穎姐姐怎麼皺著眉的?她是不是嫌糕點不好吃?

  「從穎姐姐,不喜歡吃雲片糕,吃這茯苓餅,味道可好呢。」

  「你自己吃吧。我不餓。」滿心滿腦都是揮不去的豹眸俊顏,她哪裡還有吃小食的興致。

  從穎姐姐好可憐,一定是嫌將軍府太悶了。王爺府這麼大這麼豪華這麼氣派,初到這個連婢女都沒有的地方,也難怪姐姐會不開心。就像是現在在將軍府好吃好住,要是將她再送回西夏去過苦日子,她一定也會鬱悶到極點的。怎麼才能讓姐姐露出那個好甜好甜的笑呢?

  對了!記得從穎姐姐明明是要去什麼違命侯府的。等過兩天帶姐姐玩遍了將軍府,就送姐姐去那個侯府。她到時一定會開心地給自己一個甜甜的笑。心下拿定了主意。

  違命侯府?滋麗趁著莫昔童去早朝,非吵著要帶她去個好地方。原來她是要帶自己來六皇兄這裡。鼻子一酸,連忙調整情緒,忍下因激動而差點落下的淚珠。

  「從穎姐姐,我要去集市買些布料、零嘴什麼的。我們半炷香……」想想要買許多東西,還是時間寬裕點比較好,「一炷香後還在這裡碰面。」滋麗衝著她調皮地歪了歪小腦袋,揮揮手跟她道別。

  握起門上銅環,這銅環為何如此沈重,一下一下敲擊在門上的沈悶聲如她的心情一般複雜。六皇兄,你的八妹回來了。吱呀一聲,打開的門洞正中,立著俏美的小周後。

  「從穎!」驚訝的眼中流淌抑制不住的激動,「從嘉總算把你救出來了!」

  「六皇兄?」難道六皇兄去王府救自己了?這樣說來,六皇兄是收到自己的信了。那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誤會六皇嫂了。「你沒有遇到從嘉?」小周後向她身後張望著,發現並沒有其他人,開始不安起來,「從嘉該不是有事吧?」十根玉指不自主地輕絞起來。

  李從穎輕握上小周後的雙手,「六皇嫂,皇兄不會有事的。不要擔心。」

  小周後順從地點著頭,似乎不知該怎麼辦。

  「從穎,你,你還好吧?」一雙美艷的眸子關切地看進她的翦瞳。

  「我很好。讓皇兄、皇嫂勞心了。」

  「你千萬別這麼說。你身系南唐日後興衰,從嘉和我身為你兄嫂為你奔波是自然的。」小周後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讓李從穎又是羞怯又是感激。

  「你也不用害羞。若不是你六皇兄身為男兒不便跟你談這事,他呀,恐怕至今還瞞著我呢。」艷眸望著羞紅臉的俏人,嘴邊的笑容透著隱隱的寒意。

  「原本從嘉一收到信就打算去救你脫身的。可生怕太過魯莽,反而壞了大計。恰逢此時,傳來趙光義被派去北疆的消息,從長計議之下,從嘉決定先為你定下人選,再著手營救。」

  「人選?」面對至親時,單純的眸中猜不透艷眸所包含的險惡用心。

  「傻妹妹,當然是同你一起孕育南唐未來國君的人選呀。這可等同於南唐國征招駙馬啊。」合情合理的說辭再配上真摯不過的表情,這般羞人的事由她口中說出,似乎變成了理所當然。

  「啊……這麼快?」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真的將要到來之時,她卻好慌亂。

  含笑的人艷眸斂冰,「我們現今寄人籬下,你的身份又太過危險。一旦暴露,南唐將永遠落入趙氏手中。從嘉好不容易從南唐舊部中選了這個人中之龍,再配上你這人中之鳳,相信你們的子嗣定能光復南唐盛事。」

  一道黑芒閃過,打斷了姑嫂間的對話,「末將參見夫人!」不知何時,一襲黑色鎧甲的魁梧將士已單膝跪在兩人面前。

  「怎麼只你一人?侯爺呢?」小周後秀眉微揚。

  「稟夫人,我等隨侯爺去王府救公主,誰料公主已不在王府。抓了個下人盤問,說是公主被趙光義的心腹東移至江寧了。侯爺率眾去追趕公主了。但侯爺生怕王府那下人的話不可靠,所以特地讓末帶句話給夫人,說是『若公主回了侯府,速帶公主去與那選定之人完成使命』。」黑衣人顯然不是一介莽夫,一番話說得條理得當。而每個細節又與從穎所知的事實異常吻合。只是她現在身在侯府,六皇兄去江寧豈不是白跑一遭?

  「你快去追回從嘉。告訴他六皇妹身在侯府,平安得很,好得很。我會即刻帶她去找選定之人的。」

  黑衣人一聲得令,還未等從穎反應,一道黑影已憑空消失。

  「從穎,事不宜遲。我們快些動身吧。」小周後牽起李從穎的手,只覺那手心有微涼的濕濡。唇邊綻出一抹邪魅的笑來。她何等榮幸,要親手將這聖女牽至自己為她安排好的宿命。

  僻野的獨門小戶並不打眼,可是步入門內卻是別有洞天。斗型的院子將視野打開,算不上奢侈卻仍是格調清雅,三進二出的單幢小宅,面朝園景背倚秋湖。六皇兄何時覓了這麼一處鬧中取靜的佳處。

  「從穎,人就在屋子裡。」艷目朝房裡瞟了瞟,舉臂遮笑,「為嫂也不便久留。你快些去吧。」

  門外一聲馬啼,馬車的轱轆聲漸行漸遠。李從穎呆呆地立在宅前,人就在裡面,那個會和她肌膚相親的人。她的胃突然好難受,身體也不適起來。想到一隻陌生的手會撫上自己,一陣冷戰。天吶!她後悔了。她不要。她要離開,一刻也不願再停滯。急忙轉身,欲拉開門的手卻在一番拉扯後僵硬地止住了。門,從外面被拴住了。

  「聖女都沒看在下一眼,就不滿意嗎?」渾厚的男聲透著陣陣氣勢由她背後一陣陣襲來。單單聽聲音便知是個不凡的男子。

  屬於男性的濃重氣息步步逼近,厚重的聲音自她頂上傳來:「南唐的社稷、侯爺的性命,聖女都不準備理會了嗎?」

  他……他竟然全都知道?這人究竟是誰?轉身仰望,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他好高大!她在南唐接觸的男性非常有限,只道是南唐男子都如六皇兄般身形,卻不知也有這樣壓迫人的強壯。陽光下,她觸到一對威武的虎目。心徒自一震,那雙眼咄咄逼人,聰穎大膽如她都為之心顫。好可怕!那種撲面而來的霸氣,是貴為王爺的光義都略遜一籌的。趙光義的面容太過俊美,天生的鳳目雖不怒自威,但卻少了這份凜冽的悚人感。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無上尊貴!他究竟是誰?

  巨臂驀地撐住門背,她被囚禁在門與他之間,「聖女,是想走還是完成你肩上的重任?」即使是平淡直述,聲音也足以震碎李從穎原本已混亂的思緒。

  虎目輕瞇,落在她無措的絕美容顏上。不禁為之一驚,饒是他閱女無數,又皆曾貴為帝后皇妃,卻無人能及她之萬分之一。為何她眼中似有氤,為何她那身白衣似會飄動,為何她週身仿若淡淡發光。莫非懷中之人是天女?恍惚間,不自禁地低下頭,欲吻上那張如檀如凡的唇。

  李從穎告訴自己不要拒絕的,閉上眼把這個人當成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不就行了。可當那陌生的唇要欺上時,她的身體不顧理智地強壓,本能地選擇了避開。

  「不要!」李從穎掙扎著搖動螓首。拒絕他的親密觸碰。

  虎目端詳著她細緻的五官,她的拒絕是緣於對男人的陌生吧。巨臂鬆動,門因突然少了沈重的壓力而微微晃動。李從穎為他突然的抽身而詫異擡頭,腰間卻倏地一緊。

  冷感的眸子注意到她因激動而起伏的胸口不禁慾火閃爍,沈厚的嗓音略顯嘶啞:「聖女不用驚惶。定會讓你安然完成職責。」

  說完便將她整個抱起,急步朝房內走去。她被他僵硬地抱著,僵硬地放平在床榻上。她命令自己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粗掌磨上她細膩的玉容,刺痛了她嬌嫩的肌膚。痛慢慢下延,在領口處怔了怔,「嘶」的一聲,胸口觸到了微涼了空氣與他濃重的氣息。

  「放肆!住手!」她驚喝著。趁那人微愣之際,迅速拉緊被扯壞的衣襟。

  欲潮湧動的虎眸中閃過一絲不悅,沈下的嘴角足可以駭死膽弱之人。

  「無論如何,我也是南唐公主身份。就算要完成責任,也不該這般草率吧。」

  濃眉揚了揚,為她面對自己的冷面仍能這般從容而暗讚。她果真不是凡俗女子。

  「身在異鄉,周全的禮數自然是不可能。但至少也要讓我沐浴齋戒七日,選個良辰吉日才是。」話脫口而出,說的同時,她清晰而深刻地瞭解到一件事。她正在守護著自己的清白,不是為了社稷,更不是為了什麼責任,她竟然在不自覺地為著他——宋國的王爺守護著自己的身子。

  「沐浴會有的,齋戒你要幾日都由得你,良辰吉日更是必不可少。但今天,斷無回頭可能。」他徑直宣告,根本不願也不能阻止被挑起的情慾。

  「住手!」一聲冷喝猶如天降涼水。

  立在門口的莫昔童為眼前看到的一幕幾乎咬斷一口鐵齒。右臂一伸,欲扯開壓著從穎的輕薄之徒。還未觸到他,卻感到一股蓄勢待發的勁氣。

  狂徒並無閃躲之意,緩緩地一字一頓道:「身為將軍,閨房之事不屬你管轄範圍吧。」

  那透著威嚴的聲音……莫昔童再仔看那背影,這不是……這不是,「皇上!」

  什麼?李從穎一聲低呼,這個陌生的男人難道是宋朝開國皇帝,光義最為尊敬的皇兄——趙匡胤?六皇兄和六皇嫂竟然把自己送到了趙匡胤的身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8-23 23:40:07

第6章(1)

  他回來了!

  踏著契丹人的屍體,殺出一條血路,拚死回到了汴京。雖然是傷亡最為慘烈的一役,但他終究是以勝者的姿態回來了!馬蹄始踏入汴京,他便意識到,自己又活過來了。那個只知殺戮的嗜血的趙光義又從野獸變回活生生的人了。而讓他活回來的原因不是夾道的歡呼、百姓的沸騰,只因為他又回到了有著她的都城,他又回到了被她氣息包圍的汴京了。好想念她。思念吞噬著他殘存的理智。手下意識地按住胸前,摸到那細長的簪子,一抹溫柔染上冷然的雙眸。那晚她散發的清香仍在他鼻翼幽幽綻放,這髮簪上深刻著他們彼此情潮湧動的事實。好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曹景。」勒馬喚來副將。

  「末將在。」曹景驅馬上前,靜候差遣。

  「這儀式就由你帶領眾士兵完成吧。本王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不理會曹景錯愕的表情,高揚馬鞭,急急向那個內心深處不斷呼喚著他的倩影奔去。

  她失蹤了?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大活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從他的王府中消失了?

  「小姐……小姐在王爺離開後不久就……就溜走了。」

  她竟然騙過侍衛自己逃出去了。為什麼?難道在王府遭遇了什麼委屈?還是這根本就是她蓄謀已久?不會。離開前那一晚她明明透露了對自己的渴望,她怎麼會狠心離開自己。

  坐騎的嘶嘯聲尚未平復,強行調轉馬頭,直奔將軍府興師問罪。

  莫昔童!你竟然把她給弄丟了!

  將軍府內一片蕭索。老管家認出趙光義後,一聲「王爺」才出口,已是老淚縱橫。

  「王爺,你要替莫將軍做主啊。他冤啊!」

  莫昔童竟然擅闖皇宮調戲王妃?龍顏震怒之下,這個昔日護國大將軍已是欽點在逃死囚?

  他亦消失了。如今除了從穎,竟然又憑空有個人不見了。

  短短三個月,汴京顯然經歷了一場嘩變。而他在這之前卻恰巧被人支到了北疆。莫昔童平時有些不拘小節是不錯,但這卻不表示他是愚魯之輩。貿貿然闖入後宮只為調戲他見都沒見到過的王妃?這根本不是昔童會做的事。漏洞百出的說辭、滿目的疑竇、滿耳的匪夷所思,該死的誰能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皇兄!」混沌一片中猛地找到了重點。莫昔童的失蹤皇兄一定清楚緣由。顧不得愛馬已滿身血汗,揮鞭直驅皇宮。

  「王爺,您來得不巧。皇上於今晨攜著素妃去西郊狩獵了。」狩獵?北疆的亂勢皇兄難道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未等他班師回朝便急急去了西郊?

  「素妃?」黑眸掃向張公公,不善的臉色嚇得宦官瑟瑟發抖。

  「那是皇上新納的寵妃。」

  皇兄納妃?一定又是政治聯姻。皇兄對女色想來無甚興趣,他納妃的原因無外乎牽制、穩固那些所謂的棟樑重臣、抑或是番邦盟友。

  「這素妃有何背景?」

  張公公聽趙光義問,立刻諂媚討好:「王爺,這素妃似乎沒什麼背景,是民間女子。」

  民間女子?困惑的雙眸鎖住眼前提供消息的人。

  「莫非是誰獻給聖上的?」滿朝皆知皇上不好女色,明知由臣子獻上美女以媚君主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還是希望是哪個臣子情急之中出此下策。所以這般設想,是因為內心裡竟然生出一個模糊的大膽而荒唐設想。那個模糊的念頭中赫然立著他再熟悉不過的脫俗身影。

  「好像是皇上自個兒帶進宮的。」張公公在宮內的消息網四通八達,小小一個嬪妃的身家背景、出生淵源又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不過這素妃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兒。單是那一身素白,被她穿著都猶如仙子般。」

  「轟」的一聲,趙光義只覺左胸一空。彷彿心被剜了一般的沈痛。絕色?素白?難道這素妃真的是……不會!絕對不會!踉蹌著離開皇宮,張公公的碎碎念已經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你是誰!侯爺不在!」門童稚氣未脫的聲音伴著一聲慘叫。顯然,他並未給闖入者造成多大阻礙。

  「李煜!」違命侯還沒找到聲音傳來的方向,人已被提起離地。

  那雙寒冰般的黑眸他再熟悉不過了,是趙光義。

  「你把從穎怎麼樣了?」僅是一句低沈的問話,就已經驚出李煜一身冷汗。稍稍緩過神來,才意識到事關八皇妹。

  「從穎?從穎還活著?」難道從穎尚在人間?他的八妹沒有為國殉身?這樣說來她仍是完璧之身?

  李煜臉上的喜悅不帶絲毫虛情假意,趙光義瞇起眼來,冷冷打量著他。那個叫小婉的婢女斷然不敢撒謊,「李煜,你少在本王面前做戲!數月前,從穎偷偷讓府上婢女給你捎過一封信!」

  「信?」李煜全無印象。若是從穎有信捎來,他怎麼可能沒收到?

  「啊!」先前被趙光義推倒在地的門童猛然出聲。他可是清楚記得幾個月前來過的那個小婢女。侯爺的府上向來甚少賓客,再加上那個小姑娘長得那麼水靈,他可是印象深得很呢。

  「那姑娘把信交給侯爺夫人了!」應聲傳來花盆打碎的聲音。

  趙光義身形一長,轉眼間,已提著一位嬌弱的婦人回到廳堂。

  一直在偷聽的小周後自然知道被擒的原因,卻還裝作無辜地含淚望向趙光義,「王爺,奴家是哪裡得罪於您了?您扯痛奴家了。」

  「信呢?」冷冷的聲音彷彿要凝結她渾身的血液。

  小周後睨了眼滿臉關切望著自己的李煜,看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知這敗了一個國家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索性正容收起先前的嬌弱,「信不在我身上。」

  「什麼?敏!從穎真的捎來過信?」李煜的驚呼根本無人理會。

  「把信取回來!」眼前這個男人連正眼都不願給她,而他現在這般兇惡地對待自己,這般勞累奔走竟然是為了那個賤人。小周後眼中射出妒恨到極點的冷箭,她恨她!毀了她的清白還根本不足以削減自己對她的厭惡,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方才解恨。

  被大大刺傷的小周後倏地仰天大笑起來,笑得那麼瘋癲,動作大到連頭上的珠花鬆散下來也不自知,「你們擔心了?你們心疼了?你們著急了?哈哈哈!」遊移的眼神定定地落在趙光義的濃眸上,「有本事你就自己去皇上那裡取那封信!不只是信,還有人!她現在可能正在你大哥身下曲意承歡呢!」

  所謂的素妃真的是從穎!一股熱血轟地上騰。「啪」的一聲巨響,小周後只覺眼冒金星,喉頭一熱,吐出一大口鮮血來。望著摑自己的人臉色鐵青,唇邊竟然綻放出一個詭異至極的艷魅笑容來。

  「什麼?」小周後的話猶如晴天響雷,李煜一個不穩,連連倒退了幾步。

  皇宮!難道這是宿命?是天亡我李唐?陰差陽錯之下,從穎從大宋王爺身邊被轉到了大宋皇帝身邊?

  「萬萬不可!趙匡胤不能碰從穎!」李煜撲愣一聲,跪倒在趙光義面前,「王爺,王爺,我求求你,求求你,把從穎救出來!耽擱久了,從穎只怕性命不保!」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心中仍在為小周後方纔的話而慪到幾乎吐血。恨透了近日來的不明不白。自北疆回來後,他根本身陷濃霧,什麼都看不真切。為什麼皇兄會要從穎?從穎給李煜的信又為什麼會落在皇兄手上?

  「你那寶貝從穎是南唐聖女。她擔負的是為南唐延續子嗣的重任。對於那個亡國而言,她的孩子會是未來的國君!因為是拜你們所賜,南唐成為亡國。所以你們趙家不管誰碰了她,她都只有以死殉國!」小周後將所知的秘密全盤托出,不放過趙光義眼中的震驚、了然、痛苦、絕望。

  原本散亂的片斷都被天衣無縫地穿在一起拼出了他所要的真相。那就是他會被連夜密召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他被困北疆三個月的真正原因。那就是從穎失蹤的真正原因。那……應該也是莫昔童擅闖後宮的真正原因——為了救出被困宮幃的從穎。

  瘋狂地衝出侯府,一個翻身跨上駿馬。西郊為何變得這般遙遠?似天界般難以到達?

  「從穎,你要等我!千萬要等我!」心中的聲音深切低喚。隱隱地,心底另一個聲音在自問,皇兄,你在這重重迷霧之後,又在扮演怎樣一個角色。

  「素妃娘娘,請沐浴更衣,」齊齊兩排宮女立在溫池旁,靜候著白衣美人的指示。

  「你們都給我退下!退下!」背對眾人,軟柔的聲音冷冷道。

  宮女們面面相覷,沒有挪動半步。銅鏡中,一張傾城容顏猶自梨花帶雨,一雙曾經靈動的美眸寫滿了落寞悵然。

  自鏡中望向身後熱霧裊裊的溫池,恐懼吞噬著她所有的理智與信心。如果還來得及,她好想逃走。她反悔了,不敢再繼續下去。腦海中,那張俊朗的容顏深深印刻著。此時此刻,她異常懷念他寬厚的胸懷、低沈的聲音和爽朗的笑容。

  「娘娘,吉時快到了。讓奴婢伺候您沐浴吧。」領頭的兩個宮女語氣雖是恭敬,實則分明是脅迫多於勸慰。

  僵硬地立起身來,閉上眼,任由陌生的手指扯去身上的衣衫。空氣大大咧咧地欺上她一身嬌嫩的肌膚,她就這樣緊繃著,被擡進了那潭溫水中。

  「不要弄濕我的臉。」她聽到自己顫抖著說。

  「遵命。」無數雙纖手熟練地潑上熱水、撫洗身體、輕輕拭乾。整個過程,她始終未曾睜開雙眼。不敢去看赤裸在光天化日下的自己。

  他會來救我的,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不停自我寬慰著,她不安極了,他可曾感覺到。

  一襲絲綢將她裹緊,只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對著門外喚,「吉時已到,公公們,送素妃娘娘去皇上寢殿吧。」

  趙匡胤瞇眼望著榻上美人,慾望漸漸在眸中升騰。秋郊狩獵的真正原因,只不過是想好好享用這絕世美人。

  初見她時,就連自認不會為女人這種東西而動情的他也不由內心一震。這女人,根本不似凡塵之物。她那般輕盈、飄然,彷彿渾然不知人世間有醜惡存在。輕舔了一下因慾火熾烈而乾燥的唇,若不是那個不識好歹的莫昔童,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莫昔童竟然妄想憑一己之力將她帶離他趙匡胤的身邊。呵,幼稚得可笑。

  走近榻前,美人星眸緊閉,長而翹的睫毛因不安而上下扇動著。俯頭吻上那對睫毛,她一驚,整個人劇烈地一顫。處子的清香溢滿他的唇。他徑直欺上她若寇若丹的紅唇。

  「唔。」她驚恐地望著他,觸到他蒙滿慾念的虎目,她含淚的眼中寫滿了不安與忐忑。不顧她的不安,大掌一把扯去那礙眼的絲綢。在她的一聲驚呼下,玉雕般的誘人完美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趙匡胤面前。

  唇邊浮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來。眼前這個顫抖的可憐人兒與初見時那個狡黠的小妮子還真是天壤之別。想到她仍是完璧之身,料想未經情愛的她定是被自己剛才的魯莽給嚇壞了。

  「朕會好好寵幸於你的。」趙匡胤一把扯去身上的黃袍,不顧榻上人的掙扎,逕直宣洩著自己飽滿的慾望。

  這般難以自制地要了她,令向來不失理智的他都暗自心驚。身為一國之君,他向來不缺女人,尤其是絕色美女。那些降臣敗君,哪個不是美姬成群,又有哪個美婦在降了之後不是對他曲意承歡。女人,是不需要征服便唾手可得的。

  許久,心滿意足地從榻上起身,很滿意地瞥見錦被上的那抹鮮紅。錦被中傳出輕弱的抽噎聲。想起她方纔的笨拙與無措,趙匡胤沒來由地生出憐惜之情來,順手扯下腰間象徵皇氏宗族的紫玉蟠龍,「素妃,你好好歇息吧。朕晚些再來探望你。」

  「素妃。」她空洞地重複著,從何時起,她不再有自己的姓名而變成了素妃。不再是那個單純、簡單、快樂的少女。厭惡地瞥了眼枕邊的紫玉蟠龍。從未掌握過自己命運的她終究是廉價的。一塊簡單的玉珮便是她得到的賞賜嗎?她不稀罕。

  拚命甩頭想甩走腦中那個人,心知自己已經配不上他。

  「你沒有來?你為什麼沒有來!」咬唇飲泣,那舌間腥澀的味道,亦如她失去童貞的心境。

第6章(2)

  趙光義翻身躍下圍牆。位於狩獵場後側的苑落他再熟悉不過。如今他立足之所,是只有皇氏女眷才可居住的「靜庭」。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連忙隱身到牆旁的槐樹後。一排宮女緩步前行,手中端著各色雜果、點心。

  按慣例,後面應該就是大內侍衛了。耐心等著在細碎腳步後的那些整齊步伐。待聲音漸遠後,一弓身,如遊龍般竄入靜庭深處。

  原本若隱若現的淡淡香馥因漸漸靠近本株而濃烈撲鼻。在看到那株桂花樹的同時,也見到了花瓣下那抹熟悉的純白。趙光義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已然感覺他的存在。娥眉婉轉,是那張他思念了千百遍的容顏。她沒死!他的從穎仍好好地活著!他那顆包受熬煎的心總算是有了片刻的踏實。

  他想將她攬入懷中,卻自她眼中讀到了震驚與戒備。那嬌小的身子似乎本能地避開了他的手。

  她不要他的觸碰。得到這樣的認知,心,痛地揪成了一團。停在空中的手徐徐落下。這個讓他在夢中低吟了千遍的人,如今就立在面前,卻疏遠地讓他覺得彷彿不認識一般。他,就這樣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容貌依舊,可為什麼雙眸沒有了原先的似夢似幻;白衣合體,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卻無跡可尋。短短三個月,天壤之淵竟已橫在他們中間。

  他為所有的這些找到唯一的緣由——她,已經是他的皇嫂了吧。雙手不自禁地緊握成拳。想痛揍自己心間的無力感、委屈感。

  斂眸間,無意觸及她腰間墜著的紫玉蟠龍。黯然的黑眸倏地生出光芒。熾熱地望向那雙晶瑩的星眸,卻失望於她眼中的一片茫然。

  「無論如何,你必須跟我走!」不管她還是不是原來的從穎,不管她心裡有些什麼顧忌,一把牽過她不斷退縮的手臂。

  「光義,回來了怎麼也不通知朕一聲!」平靜低沈的聲音中透著無上威嚴。趙光義尚未轉身,已由兩隊帶刀侍衛將他圍在中央。

  趙匡胤的眼神停留在趙光義緊握著她的手上,慍意蘊含在濃烈的眸色中。這只豹子,契丹的豺狼終究還是困他不住!

  自打知道他私下扣留了南唐聖女的那一刻起,趙匡胤便已做好了失去這個兄弟的準備。北疆告急原本就是他這個兄長為弟弟親自設下的陷阱。一道聖旨讓北疆那些駐守將士去捅了契丹這窩馬蜂。隨後,命他獨自去面對那一群已經紅眼候著的契丹人。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役。他不能怪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太狠,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包藏私心。當初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一路走來,佈滿艱辛。杯酒釋兵權,趕得走功臣元勳,卻不能割斷親情。所以明知他是豹,卻不得不將他豢養在身邊。為的是讓他感恩戴德,更是為了將他牢牢拴在身邊沒有任何獨自做大的機會。趙匡胤太瞭解自己這個弟弟的能耐了。拿下李煜統領的南唐不過是舉手之勞,但若給趙光義一個南唐,那大宋的京都可能早就不是汴京而是金陵了。趙光義絕對有駕馭一個國家的本事。所以無論他知不知道素妃的身份,他都罪不可赦,因為他已經犯了皇上的忌諱,而且是皇上最為忌諱的謀朝篡位。

  「皇兄?」明知兄長也在西郊,但真的面對面時,趙光義對趙匡胤長久以來的崇敬之情便不由自主地開始作祟。自己尚未做出反應,右手已然鬆開了原先緊握的纖纖玉指。

  「為兄尚未來得及為你凱旋準備洗塵宴,你倒是先來探望為兄了。」趙匡胤隨意地一擡手,侍衛手中豎起的長刀一致反手向下,不再咄咄逼人。

  「你一路車馬勞頓了。戰事遲些奏報無妨。朕命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一番話說得體貼入微,兄長對幼弟的關懷溢於言表。但最後那個「命」字卻恰到好處地顯示了說話人真正的意圖。

  「皇上,臣今日來西郊並非為北疆一役!」一雙黑眸深情地鎖定桂花樹下那個娉婷身影。

  「光義!有什麼重要之事改日再議!來人,送王爺回府!」趙匡胤大袖一擺,下了又冷又硬的逐客令。

  舉刀的侍衛雖有皇命在身,卻愣是不敢靠近昂首立在原地的趙光義。

  「這事必須現在說!」鷹瞳中閃過連自己都不曾瞭解的強勢,震到了威嚴的虎眸。

  虎眸一閉,不想讓旁人觸到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朕不想聽!」

  「皇上,臣不能沒有從穎!」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既然還知道自己的臣子身份,就該懂得為臣之道。難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趙匡胤眸光一寒,殺機浮現。

  「我今天來了,就沒打算單獨離開!」對上趙匡胤眼中的凶芒,絲毫沒有懼色。他對兄長,從來只有崇敬沒有懼怕。這世上,唯一能讓他趙光義害怕的事只有一樁,那就是失去她——李從穎。

  趙匡胤倒抽一口涼氣,平復胸中的情緒後,冷冷宣告著自己的專屬:「她已經是朕的人了!」

  「我不在乎!我要她!」他平靜地一字一頓,刻下對她最深的誓言。

  那個始終立在桂樹下置身度外的素白身影晃了晃,為他這句太過沈重的話句而震撼。因過度驚嚇而煞煞白的小臉上,生出感動後的堅定。

  他為了他的從穎,不惜這般冒犯龍顏。她,不該再為求自保而瑟縮不前了。

  「王爺!」櫻唇中囈出一聲輕喚,輕到讓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而那具原本已劍拔弩張的倜儻身軀卻因為這聲輕喚而倏地一僵。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萬分肯定自己的判斷。這聲音,這顫抖著的嬌弱聲音!不是她!

  愕然回首,樹下伊人一排貝齒幾乎咬碎下唇。她不敢正視他充滿疑惑的審視,心虛地避開雙眸。趙光義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害怕!是的,是害怕。她在害怕他,害怕他揭穿她虛假的身份!

  在肯定她不是從穎的情況下,再重新打量她。趙光義才發現,自己太過大意了。乍看之下,她與從穎是有八九分的相似,但是她沒有從穎那份超脫世外的清雅,也沒有她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他只是一心以為他的從穎是被嚇壞了,可他卻忘記了,他的從穎是不會被輕易嚇到的。既然她並非從穎,那真正的從穎又究竟在哪裡?

  她低頭等待了半晌,趙光義並未揭穿她?自雙目縫隙偷看,所有人正注視著自己。天吶!她好怕。可是,既然開口了,她就必須進行下去。她要勸走趙光義,現在有兩個正流亡天涯的人還等著他去營救呢。他,也是她僅剩的唯一希望。

  這樣一想,不知從哪裡生出勇氣來,「王爺,你喜歡吃奴家做的糯米甜藕,奴家以後會做了托宮中太監捎給你。請王爺切勿為了奴家傷了與皇上的手足情分。這天下還有許多大事等著王爺去做呢。」

  糯米甜藕?趙光義鳳眼微虛,記憶翻回到臨行前將軍府那一晚。

  「王爺想喝什麼茶?」

  「糯米甜藕不許吃!那是我特地做給昔童的!」

  那個聲音,與眼前這女子的聲音一般無二。難道,難道她是那個西夏女子。她應該是叫……她是滋麗!

  天下還有許多大事等著王爺去做……這大事,莫非是指從穎與昔童?

  無論滋麗現在以從穎身份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為何,至少可以肯定她用自己換得了從穎逃過一劫。她現在不惜暴露身份,亦是為了讓自己不要衝動。瞭解了滋麗的心意,趙光義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你真的還會為本王做糯米甜藕?」趙光義做出一副被打動的表情,看似急切地反問,彷彿他這般茲事體大真的只是為了甜藕一般。

  滋麗螓首連點,「我真的會。」繼而又疾步投向趙匡胤的懷抱,「皇上,你就答應王爺吧。」

  饒是他城府極深,也被眼前突然的峰迴路轉給蒙住了。光義這般大鬧靜庭只是為了素妃做的糯米甜藕,這未免也太過荒唐了吧。不過,這倒也解了自己心中一個極大的疑竇。他一直還在納悶,他一直派駐在光義身邊監視的密探曾說過他這個弟弟是無女不歡的。當時他便詫異為何在扣留素妃三個月裡,他卻沒要了她,反將這完璧美人留給了自己。現在看來,倒也算解釋得通。

  「光義,你北疆回來,歇也不歇,就是為了素妃的甜藕?」陰鷙的眸細望趙光義,不放過絲毫波動。

  趙光義扯唇淺笑,眸中回復了慣有的慵懶,「皇兄,否則你以為呢?難道我還為了一個毫無風情、不韻情愛的黃毛丫頭跟你爭風吃醋不成?」

  周圍侍衛都盡量忍著才能不笑出聲來。這王爺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一副與皇帝老子勢不兩立的樣子,還以為他深情款款是搶佳人來的,原來是為了搶廚子。怪不得先前皇帝說素妃已經是自己的人了,他想也沒想就說不在乎。誰會在乎廚子是不是被人開了苞。切,害他們這些大老爺們也像個小宮女似的胡亂感動了一把。

  趙匡胤強掩心中的得意,摟緊懷中的軟玉溫香,大方道:「你以後想吃糯米甜藕了,只管進宮讓素妃做給你吃就是。」

  「還不止。」趙光義眸中閃著戲謔,沒錯過兄長眼中陡生的戒備,「還要冰糖肘子。」舒展的笑漸染眉眼,發自內心的。為他的從穎還好好地完整地生活在世上。

  趙匡胤聽到「冰糖肘子」又眼見趙光義笑得那般開懷,不由仰天長笑。哈哈哈,為緊繃的情緒得以放鬆,更是為自己委實高估了這個弟弟。終究,被他趙匡胤拴在身邊的,即使是豹子,時間久了也會褪去尖牙利爪變成慵懶的大貓。

  「光義,這數月來,你為了大宋江山車馬勞頓,今日就早些回府歇息吧。改日朕必為你大擺接風洗宴,到時定會有素妃親手做的糯米甜藕與冰糖肘子。」竟然不費一兵一卒,就把這大貓給騙回籠子了。

  「也是,天色不早了。微臣就不打擾皇上的雅興了。皇兄的紫玉蟠龍找到了他的新主人。我也該去找我紫玉蟠龍的主人了。」

  滋麗自禁錮自己的臂彎間隙偷窺趙光義,看著他接過由侍衛牽來的坐騎,看著他利落地翻身上馬,舉鞭策馬而去。昔童,你最敬仰的王爺已經踏上覓你之途了。你現在可安好?我能為你做的,也僅僅只有這麼多了。

  趙光義放眼望去,一片天蒼蒼野茫茫。長歎一聲,不知心中那位佳人,正流連何方。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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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40:59

第7章(1)

  「你確定是畫上人?」雄州知府指著皇榜上的頭像問女掌櫃。

  「當然是。」女掌櫃連連點頭,她可是比對著這張畫像才認出他的。

  「他身邊還有什麼人?」一個慵懶的男聲自後堂傳來,低沈的嗓音異常悅耳。

  「還有個斯文俏書生。」原本還對著知府討好巴結的女掌櫃一聽到那抹極撼人心的男音,便著魔般地忘了知府只知直直地回答神秘人,「不過小人估計這個書生是女扮男裝的。否則兩個大男人要兩間房做什麼。逃難的人哪會這樣胡亂地用盤纏。」

  一陣珠簾相撞的清脆聲,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停在掌櫃面前,「你是說,莫昔童身邊有個女的?」

  「嗯。」女掌櫃頭如蒜搗,這男人真是忒俊了點吧。那楊樹似的挺拔身形,在這荒漠之地還真是罕有。不自主地猛嚥了口口水。

  得到肯定的答覆,俊美男子唇邊溢出一個邪魅的淺笑來。這無心的一笑,老闆娘不由得看癡了。

  是她!他無比肯定。李從穎,你讓我找得好苦。胸口的髮簪也因感染到了熱烈的心跳而微微發燙。這次,他不會再讓她逃走了。這相思的煎熬,他受夠了!

  哪有什麼逃犯和書生?觸目所及,只有昏睡在地上的小二和洞開的客房大門。趙光義濃眉糾結,竟然又與他們擦肩而過了!

  趙光義掃了一眼房內,目光停佇在木桌上那滿杯的茶水。一進屋便被誘到那不合時宜的濃馥香味,用長眸睨了眼掌櫃,「這是她要的?」

  「不是,是我命人以莫昔童的名義送的。」

  姑娘家都喜好這種花茶,這可是她的珍藏,平時自己都不捨得喝,難得泡一杯也至多放上三四個花骨朵。在汴京這茉莉花都尚屬稀罕玩意兒,更何況在這氣候惡劣的雄州。這還是去年一個終年行經南北兩地的熟客特地為她從南邊捎來的。為了能騙那喬裝的書生喝下迷藥,她可是下足血本了。

  趙光義嘴邊逸出一個淺笑,那個逃逸的俏書生果然是他的從穎。除了她,世間還有哪個女子會這般蘭心蕙質。她一身書生裝扮,掌櫃卻差人送上只有姑娘家會喜歡的花茶,她必定是由此推斷出自己的喬裝被已被識破。此地四季寒冷,茉莉花茶雖不能說是珍品但也是物以稀為貴。來這客棧落腳的不是浪人商賈便是逃難避禍的主兒,這樣珍貴的花茶絕對不可能是列在價目牌上供客人喝的日常茶水。試想價目牌上沒有的茶水莫昔童又怎麼會點給她呢?破綻雖說不明顯,但足夠心思細膩的從穎產生戒心。在為她喝彩的同時,他卻又不能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狡黠如她,讓他如何才能逮個正著呢。

  他一路從汴京追至太原、澶州,現在又來到雄州。看樣子,莫昔童正帶著從穎一路北上。他們究竟想幹什麼?難道不知道再繼續北行,便會危險異常?雄、霸兩州正與契丹雲、幽二州交壤。耶律謹德在前不久的幽霸之戰,以多敗少,輸在自己手下……幽霸,難道這兩個人是去霸州找自己不成?他們一路急趕,定是不知道自己只用三個月就平了北疆之亂!霸州,這兩個傢夥一定是去霸州了!

  三兩步跨至門外,鳳眼輕掃,選中了一匹栗色高馬。扯過馬韁,不理身後小跑跟上的隨從們,雙腿一夾,快速朝那個前不久剛被他血洗的地方趕去。這莫昔童是瘋了嗎?他不知道戰後的霸州根本是危機四伏?趙光義真不知道到底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可以停止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

  樹林中,一白一黑兩匹駿馬放蹄前行。連綿不絕的馬蹄聲映下一串串直指北方的痕跡。即使自小從未離開過皇宮,根本辨不清金陵皇苑以外的任何地方,但李從穎還是能清晰瞭解到,莫昔童正帶著自己一路北上。他到底想去哪裡?難道是……霸州?那樣的話,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的近況了?初出汴京時,街坊的傳言都說他這一役是凶多吉少。因為國內尚有戰亂待平,所以他只向皇上要了二千精兵去對抗遼國的一萬精兵。呵,什麼戰亂待平,宋皇分明就是有意不肯多給他兵力,好讓遼兵拖住他,以便趁機對自己下手。同樣是兩兄弟,同樣有著無上的權利,可為什麼一個可以活得那麼坦蕩而光明,一個卻陰暗自私到讓人不寒而慄?

  「怎麼了?不舒服嗎?」莫昔童見李從穎沒有跟上,連忙勒馬放慢行速。秋風中,一襲藍色儒衫的她有著說不盡的儒雅、秀美。她是獨一無二的。自打莫昔童第一眼望見她,便再也無法將她自心間抹去。即使他那樣深地壓抑過、強迫過自己,但只要她像現在這樣淺淺對自己勾一下唇角,他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的意義,只能癡癡望著她,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我沒事。」她淡淡地應著。對他的態度不再排斥。若不是他的突然出現,自己現在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吧。是自己連累他丟了官位,還要這樣落魄地流浪天涯。自己總是在連累別人,眼前的莫將軍是這樣,他也是……因為自己而跳入了根本宋皇精心策劃的陷阱。天知道!他背上的傷尚未痊癒。這一路走的儘是偏僻小徑,所以根本無從得知霸州的戰事如何了。他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她就算蹙眉凝神都是這般楚楚動人。莫昔童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的美,同樣沒有放過她輕擰的柳眉。

  「放心吧。他已經得勝回朝了。」算準了她揪心的原因,心下卻沒有太多的不悅。

  他竟然輕易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李從穎詫異地望著莫昔童。這個大大咧咧、毛手毛腳的將軍,為什麼越是與他接近,越是覺得他並非表面那般簡單。近一個月的接觸下來,李從穎隱隱覺得,越是往北走,莫昔童那骨子裡透出的銳利、精明就越顯鋒芒。難道過去的一切都只是假象?眼前這個他才越來越近與真實的莫昔童?

  「我們現在在哪裡?」天高地闊,偶爾甚至可以聽見鷹叫劃空而過。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北面。

  「霸州。」莫昔童微笑著給出答案。總算,已經到了霸州了。

  「果然是霸州。」空氣中仍有消散後未完全化去的硝煙味。

  李從穎從斷壁殘垣中不難測出這裡不久前有過激烈戰事。原先她認定莫昔童是帶自己去霸州,去與趙光義會合。可是,在莫昔童已經得知趙光義回朝的情況下,她猜不透莫昔童為什麼還要將自己帶來霸州?

  他笑對她眼中的疑惑,「再耐心前行兩天,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

  「再前行?那不是遼境了嗎?」莫昔童是瘋了嗎?他身為宋國將軍,又是欽命要犯,這樣的身份如何去得了遼國?

  「難道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莫昔童笑著揮鞭,策上李從穎胯下的白色駿馬。

  也是。天地之大,卻已經沒有她可以選擇的餘地了。宋國已是不能待了,西夏斷然是不會為了自己和莫昔童而與宋皇起衝突的,吐蕃別說是再調頭前往難度堪大,就算是到了吐蕃,各部落之間的連年內戰也實在不是安身立命的適合之地。遼國,是唯一的選擇。

  趙光義勒馬查看著地上深淺不依的兩排蹄印。

  「莫昔童究竟意欲何為?」深深皺起眉頭。昔童竟然帶著從穎直奔幽州而去。難道他想入契丹?自己不久前才剛剛以少勝多,殺得耶律謹德潰不成軍。此時的幽州定是草木皆兵。他一個堂堂宋國將軍,如何能平安混入敵國。若是契丹如此容易打入,那宋國哪裡還需時時防備,早就發兵移平契丹了。他單逞匹夫之勇倒也算了,可他身邊還帶著一個人。

  「荒唐!」鐵拳重重錘向身旁的那棵參天白楊。樹葉如翠雨般落英繽紛。他趙光義從來就是個不相信天命的人。天命?陳橋兵變之後,他就相信,人定勝天。布衣出生的自己不是照樣成為了天子的皇弟,身享至高的皇權嗎?天意,就是強者的意志。任憑造化如何弄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將金釵自懷中掏出,細細摩挲著。他早將自己的生生世世與她結在一起了。她是他掌中殷紅的流年,如何曲曲折折都休想逃開。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手。」豹眸微瞇著,迎著陽光,望向那無垠的、充滿了危險與希望的陌生禁土。

  李從穎設想太多到遼國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卻單單沒有想到自己會作為貴賓入住到耶律謹德的王府。

  想她當初在金陵,為了掩飾自己的獨特身份,連七皇兄李從善的王府也未曾親臨過。沒想到自己出了金陵,宋、遼兩國都是還未來得及細細遊賞,就直接被送入了王府好生照顧起來。

  莫昔童到底與耶律謹德是何關係?為什麼他一進遼國,便會被幾個契丹武士迎入王府內。而且自那幾個武士的表情來看,對莫昔童還是尊敬有加的。別說他現在將軍的頭銜如懸在空中般,就算他仍是將軍,那對遼兵而言也是敵國的將軍,何來尊重恭迎的道理?再反觀莫昔童,更是一副受之無愧的坦然。這團團迷霧在眼前越來越濃重,蒙得李從穎已看不真切真實究竟為何。

  「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勸慰自己道。在這裡,在這一刻,至少她是安全的。那就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吧。六皇嫂的背叛、聖女身份的暴露、連日的餐風露宿。她已是身心俱疲。和衣而睡,很快地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從穎,我總算是找到你了。」低沈而磁性的男音是那樣熟悉。李從穎不敢相信地睜開雙眼。一見到他的樣子,那個在心底百轉千折的名字脫口而出。他為何會如何憔悴,又為何這般的襤褸落魄?

  忽然憶起現在兩人身處的是遼國王府,他絕對不可以在這裡逗留。她不由失色地推著他道:「光義,你快走,快離開這裡!」

  趙光義卻似乎絲毫未曾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立在原處動也不動,只是那樣溫柔地注視著她,「從穎,我給你的紫玉蟠龍可還在?」

  「在,當然在。」她焦急地想讓他快些離開,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惦記著他那塊紫玉。

  「讓我看看。」他不為所動,堅持要她照著自己所說的去做。

  李從穎無奈,只得去取貼身帶著的那塊蟠龍玉,卻左找右找也找不到。

  「放到哪裡去了?」她越找越心慌,難道是在路上不慎遺失了?不會呀。她每到夜晚,只有握著這塊玉才能安心入眠的。究竟到哪裡去了?

  趙光義原本溫柔的眸因為看到她的六神無主而漸漸變冷變硬。

  「你把玉弄丟了?」嘲諷聲充滿了鄙夷。

  「我沒有。應該在的。」她的心好亂,為什麼玉會突然不見了?

  「你沒有玉,你根本不是從穎。」趙光義高高在上地下了宣判。

  「我有玉,我有玉。我是真的,我是真的。」他怎麼可以因為一塊玉就否定了自己,她是真真正正的李從穎呀。玉呢?為什麼玉不見了?

  「我的玉,我的玉呢?」她掙扎著,卻似乎怎麼也動不了。

  而趙光義則冷冷地站在那裡,睥睨著她。

  「李姑娘!李姑娘!」

  恍惚中,自正上方傳入另一個聲音,急切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李從穎擡頭想去看,只覺得眼睛酸澀無比,頭也昏昏沈沈。

  「你沒事吧?」李從穎虛弱地睜開眼,見到的是莫昔童那雙盛滿關心的眼。原來……是一場夢。

  那紫玉蟠龍呢?連忙將手探入懷中。一觸到那塊帶著溫熱的玉,不禁大大鬆了口氣。幸好,玉還在原處。

  「還好嗎?」莫昔童聽丫環說李從穎午睡了,原本想悄悄來看看她是否安好,卻沒料到一進屋,便見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口中還唸唸有詞。

  「我沒事。」仍沈浸在夢境中的她長長歎了口氣,尋思著那夢究竟蘊含著何種徵兆。無論如何,再也沒有會比夢中發生的一切更難以收拾了。該慶幸,幸好是夢。

  「沒事就好。」莫昔童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似乎輕易便懂了她的心事,「晚膳時間快到了。我特命廚子做了一些細緻的南方菜點。」

  他竟然可以命令王府的廚子!莫昔童到底與耶律謹德之間有著怎樣的關聯?

  「莫將軍,你答應過會給我答案的。」

  「會的。」他笑起來仍像在宋國時一般,可是卻再也找不回毫無城府的魯莽感。

  為什麼每個人都是如此。宋皇表裡不一,莫昔童神秘難測,六皇嫂忠奸難辨。她一向自認聰慧,在經歷種種了之後,始知人心根本不是聰慧就能摸透的。

  晚膳後,她獨自立在草原上仰望著夜色。今晚的月亦如分別前的那晚。忽然好想念他。他是唯一一個坦蕩蕩的人。他所表現的喜便是喜,怒便是怒。原本以為離開後,會漸漸淡忘他的。可是現下,他的種種好卻是越發銘記難忘了。這北國的夜好冷,莫名渴望起那暖暖的胸膛來。眼下卻只能環臂抱緊自己來取暖。她甚至開始後悔了。其實這「後悔」是自踏出晉王府那步起就已種下了。明知會悔,卻不能不離開。出生至今,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與責任產生了深深的厭倦感。

  「李姑娘。」丫環恭敬地向李從穎作了個揖,「我家主子請你去一下書房,說是有幅畫想請姑娘鑒賞一下。」

  「你家主子?」莫非是耶律謹德?她入王府這幾日來都未曾得見耶律王爺的廬山真面目。現下身為客人的她總算是能見到好客之主了。

  「是的。姑娘請隨我來。」

  丫環小心翼翼地帶著路,李從穎步步跟隨,直到丫環在一間紅磚房前停住了步。

  「姑娘請進吧。」丫環又作了揖,靜靜立在門外。顯然是沒有得到主人的允許不能擅自進入。

第7章(2)

  李從穎剛想叩門,門內已傳出了邀請:「李姑娘,請進吧。」

  莫昔童?難道他也在屋內?帶著好奇,李從穎輕輕推開了房門。房內的佈置簡潔雅致,不像王府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氈毯、獸皮,牆上的書畫大多是出自唐朝名家之手。桌椅雖是樸素的造型,但紅木的質材顯示了不菲的身價。這書房無處不透著一股濃濃的屬於江南的書卷之氣,由此可見,主人家是個飽讀詩書的好學文人。目光環顧四周後,掃向了正中的人,卻意外發現,除了含笑望著自己的莫昔童,房內並無他人。

  「你……你是這府第的主人?」李從穎一個站立不穩,生生向後倒退了幾小步。腦中混亂如麻的思緒中隱隱理出了一條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為合理的線索。莫昔童是遼國的王爺!

  「不錯。」他頷首,「姑娘不妨坐下再敘。」

  「我的確得先坐下。免得莫……不,應該是王爺吧。免得王爺再說出什麼讓我更意外的事情來。」李從穎收起散亂的心神,在最近的那張圓椅上坐下。

  「果然冰雪聰明。」莫昔童毫不吝惜讚賞之辭。

  「過獎了。」李從穎柔聲道,態度卻有難以察覺的冷淡。他是遼國的王爺,卻一直潛伏在宋國,騙取著趙光義的完全信任。出於政治立場,這也倒罷了。可是,他對滋麗……太過分了。他竟然眼睜睜任憑滋麗易容頂替自己進了皇宮,卻不加援手。這男人,根本就是冷血到了極點。

  「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莫昔童濃眉微揚,「我原名耶律童。如你所料,是遼國王爺。雲幽兩州皆歸我管轄。」

  「那耶律謹德呢?」傳說中主掌雲、幽兩州的、名如其人的耶律謹德又到哪裡去了?

  「謹德?他姓蕭。是南院大王的次子。『王爺』這身份只是用來給鄰國,特別是宋國看的。」他回答得非常流暢,並無隱瞞之意。

  「輪到你了。」見李從穎不再發問,他開口道。

  「我?」有些茫然他所指為何。

  「本王已坦誠相告了。既然是重新認識,李姑娘也該讓本王對你瞭解一下吧。」他那「本王」的稱呼,使李從穎想到了另一位王爺。與眼前這位濃眉善目的王爺不同,那個王爺俊秀而氣質超凡。他的笑從來都是帶著琢磨不透的戲謔,讓人印象深刻。

  「我?你知道的,我不過是個命運不受自己掌控的弱女子。以前是南唐後主的侍女,後來成了宋國晉王的寵侍,現在……我的命運又掌握在王爺你手裡。」說罷,她自嘲地一笑,「從穎還真是好命,來來去去,都是受著高權重之人的辟護。」

  「是嗎?」莫昔童反問著,卻並不急於得到答案,「今天請姑娘過來,是想讓姑娘幫忙鑒賞一幅畫。」

  耶律童自桌上拿起畫卷,手腕一摟,那綾絹翻滾著呈現出一個絕美的綽越身影。畫上的人不是李從穎又是誰。

  「李姑娘可看得出這畫是出自何人之手?」耶律童低頭望著畫道,「筆鋒秀麗飄逸,若單單是形似那才得五六分的功力,若形似又神似便有七八的功力,神形兼備以外還能有那呼之欲出的韻味來。作畫之人,的確有著一枝生花妙筆,功力已爐火純青。」

  「王爺看來是此中行家裡手,從穎自歎弗如。」這畫是出自六皇兄之手。六皇兄所畫的自己是怎麼到這遼國王爺手上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其實莫昔童,不,耶律童,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對了,都差點忘記了。本王還要介紹一位朋友給李姑娘認識。」說罷,耶律童朝空中擊了擊掌。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定定落在李從穎的面前。

  「八公主,別來無恙。」出現在李從穎面前的人正是那日在違命侯府見到的黑甲武士。

  「原來如此。」李從穎恍然大悟。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和震驚。

  「黑鷹,你先退下吧。」耶律童揮手示意。

  「只知道你貌可傾城,現在才知道,南唐聖女泰山崩於前時的從容鎮定更是讓鬚眉汗顏。」不可否認,單單是她的美貌就攪亂了他未曾因女人而煩亂過的心緒。但他卻從來知道,國事與私事孰輕孰重。直到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並目睹她一路走來所展現的智慧與膽識,他才下定了決心,他要她。即使她心底可能已經有了另一個人。而且那個人的優秀足以同自己媲美。他深知,自己有一項優勢是趙光義無法企及的,那就是遼國王爺的真實身份。正是因為瞭解到李從穎身上肩負的復國責任,他才會這般的志在必得。

  「耶律王爺,不妨直說你的意圖吧。」既然他已知曉自己的身份並選擇讓自己明白這一點,那就沒有再繞圈子的必要了。

  「很好。」耶律童站起身來,走至李從穎身邊,用無比輕柔的足以軟化任何事物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嫁給我吧。以你南唐八公主的身份。」

  「什麼?」他要娶自己?與遼國的王爺聯姻?

  「我已經請示過皇上。只要你我結為夫妻。大遼將立刻以南唐聖女名義發兵宋國,為你奪回南唐。而我們的子嗣,不僅僅會是遼國的王爺,更是將來南唐的新主。」他早已全盤計劃好了。前幾日的忙碌正是與遼皇商議著如何發兵之事。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從穎的首肯了。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她蒼白地答著。心,卻在拚命抵抗著這個看來再完美不過的安排。除了光義和宋皇,普天下的哪個男人都可以成為她的選擇對象。而有權有勢的遼國王爺,更是不可多得的最佳人選。委身於耶律童,總好過隨意地挑選一個陌生莽夫去完成使命。可她現在,在心完全已經被另一個人佔滿的同時,她沒有辦法去背叛自己。

  「如果為了趙光義而拒絕,那實在是非常不明智。」她方才在夢中仍心心唸唸著趙光義。耶律童對此並沒有太多介懷。她仍是完璧之身又有著特殊而尊貴的身份,相信完婚後她便會慢慢淡忘趙光義的。不過只是幾個月的感情,而且還隔著國仇家恨。他有絕對的把握贏得她的芳心。

  「三日之後,我給你答覆。」明知眼前是復國的希望,她仍需要時間來說服自己。

  「可以。遼兵已整裝待發,只要你點頭,婚宴進行之日,便是為你血洗國恥之時。」耶律童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一如當初那個在晉王府冒冒失失的將軍莫昔童。

  「耶律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已在心底盤桓多時。她必須得到他的答案,才能最終下定決心。

  得到耶律童的首肯,她擡眸問:「你還記不記得滋麗?」

  「滋麗?」耶律童愣了愣,半晌才回過神來,「噢。當然,當然記得。」

  「不知她現在生活得怎樣。」美眸始終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微的情緒波動。

  「身為皇帝寵妃,自然是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耶律童向外張望了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屋歇息吧。三日後,希望公主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覆。」

  她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垂下眼眸,緩聲道:「不用三日了。我允了。」

  方纔提到「滋麗」時,她自他眼中讀到了片刻的失神。縱然時間短到難以捕捉,但她卻下定了嫁他的決心。至少,他還不算是個無情無義之人。無論他有沒有意識到,他的本能反應已經表露了他對滋麗的感情。

  忽然止不住笑出聲來。她同他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無比牽掛的人,卻還在這裡談婚論嫁。這樣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在今後的日子裡,兩個沒法愛上對方的人可以靠思念心上人來消磨這漫漫一生。

  整個幽州乃至整個遼國都為著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一事而無比歡騰。而童王爺所管轄的雲幽兩州更是戶戶無眠、夜夜如白晝。這其中,最為高興的自然還要數那些專伺婚慶用品的商人們。而許多商販更是瞄準王府要大肆採購的機會,不遠萬里從各地調運來了各色琳琅商品。原本半月才有的集市,也因為商販的大量購貨而變為日日可見。

  「快來買哦。少見的琉璃梳子。」見別處都生意紅火,專供女子飾品的小販也賣力地吆喝起來。可惜遼國女子大多善騎能射,顯然這易碎不耐用的琉璃製品無法吸引到行人的駐足觀望。

  「請問,幽州這幾日怎麼如此熱鬧?」低沈的男聲由地攤上方傳至。

  攤主仰頭去望,立在背光處的人頭上裹著土黃的粗布,看不清容貌。生意人向來勢利,雖看不見來人長相,卻由他手中所牽栗色高馬的不凡斷定此人非富即貴。

  「這位爺,您是外鄉人吧。」攤主熱情地回著,「這耶律童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的事,可是舉國皆知啊。」

  「是嗎?」簡單兩個字卻帶著一陣徹骨的寒冷。

  「南唐不是已經被宋國給滅了嗎?」那人繼續發問。

  「滅是滅了。可這八公主是南唐的聖女。她的子嗣,有著繼承帝統的至高權利。」如果南唐公主真能與王爺早日生下個健康的娃兒,那是不是他的兒子以後就有機會去那有河有柳的江南做營生了?

  那人冷冷一笑,聲音中透著嘲諷:「王爺和公主,這身份還真是般配得很。」

  明明已是漸露寒意的深秋,可為什麼話自這位爺口中迸出愣是比這天更寒上三分。

  「小哥,你的生意似乎並不紅火。」那人繼續攀談著。

  總算提到了關鍵。什麼公主、王爺,作為商人,他真正關心的是他這攤位的生意,「那還不得靠你們來往的大爺多照應。」「琉璃的東西討不得姑娘們的歡心。我倒有一樣東西,包你能賣到手酸。」

  「真有這樣的好貨?」想到源源不斷的獸皮、人參還有白銀,攤主雙眼立刻閃出光亮來。

  「當然。而且那八公主一定也喜歡得很。」來人說時,他掏向胸口的右手泛出一點金光。似乎藏有什麼金製的物什。

  「大爺您這樣照顧小的,小的得了好處不會忘記您的。」

  不會忘記?粗布下,薄唇勾勒出一個戲謔的笑來。不僅是你終身難忘,我要叫整個遼國都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有什麼婚禮,不會有什麼聯姻,更不會有該死的子嗣。只要他存在一天,李從穎就休想嫁他以外的人!管他是龍潭還是虎穴,既然他已經闖進來了。就執意要鬧個天翻地覆。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從我生命中逃走!」粗布遮蓋下的人轉過身,面朝陽光的是一張鐵青仍俊美無比的面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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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3 23:42:32

第8章(1)

  王府內張燈結綵,映滿紅光的府宅內四處洋溢著吉祥喜色。魚貫進出的僕奴們個個也笑逐顏開,只慶幸遼國數年沒見的隆重場面讓自個兒親眼見著了。管事的奴婢們可是一點也不敢大意。今天可是最後收尾關頭了。明天,可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今個晚上一夜不睡自是不用說的。王爺的婚事,哪容得出丁點紕漏。

  可宅院內有一個人,卻似乎與這熱鬧有些格格不入。這滿目繁華意味著什麼?她真的想嫁嗎?做新娘——自小便沒有過這樣的認知,所以對通常女孩子家萬分期盼地穿著繡金嫁衣做新娘並無特殊情感。今後便要與那個叫耶律童其實還是莫昔童的人過度一生了。她願意嗎?在這與金陵完全不同的北方國度,連風刮在臉上都異常粗硬、生冷。她甚至還沒習慣這裡,就要從此扎根了?恍惚中,心底有個模糊的「不」字越來越濃。手,下意識地撫上那塊被體溫所燻熱的紫玉來。

  若是做了他的新娘,那大喜前一日,晉王府內會不會也是這般喧鬧?他這個做新郎的也會整日忙著與皇帝商量軍機大事而冷落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整整一星期嗎?他不會。李從穎知道。但耶律童卻這樣做了。確切地說,自她允婚的那日起,便再也未見過耶律童。不知是不是因為無意間提起的滋麗勾起了他心底的隱痛。不見也好,他是莫昔童時,她不曾為他動容;他是耶律童時,她仍不曾為他動容。她的所有早已留給了第一個撥動她心弦之人。

  「公主。」想得正出神,被丫環的呼喚擾亂思緒。

  想必又是有什麼新娘的配飾要她親自定奪。拿一雙溫和的眸望向問話的丫環。原本平靜寧和的雙眸在觸到丫環的瞬間倏地因驚詫而瞪圓,目光定定地落在丫環髮髻旁斜插的金簪上。這……這簪……她再熟悉不過了。這支簪是十歲壽誕時父皇送她的慶生之物。從小到大,她只得了父皇這一樣賞賜,雖只是普通的金飾,她卻一直視若珍寶。它,明明應該在趙光義手上的!那日她親眼見到他將這金簪藏入懷中的。這簪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插在這丫環的頭上。

  努力克制著聲音的顫抖,急聲追問:「你這簪是從何得來的?」

  這南唐的八公主一向溫柔緩和,現如今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丫環也被嚇到了,只道是公主責怪她一個下人竟然佩戴昂貴的金飾,慌忙解釋著:「公主,這簪是奴婢在集市地攤上買的。並不是金的。不值錢的。」

  「地攤?」自己的那支簪如何會淪為地攤貨?但若說不是,這簪與自己那支卻又十分相似。想自己那支金簪是父皇親手設計,命禦用金匠精心打造的。這地攤上的簪想仿製,沒有原簪做樣子,也不可能仿得出來呀。

  「沒錯。這簪賣得可好了。啊!」丫環突然憶起什麼似的掩唇驚呼,「我想起來了,那攤主說,這是南唐公主用過的簪……」這就是公主大驚失色的原因嗎?難道這簪真是她用過的?可地攤上明明有好多支相同的呢,誰知道哪知是公主用過的。

  「能讓我看一下你的簪嗎?」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臉色卻仍是失了紅的蒼白。為自己可能觸及到的真相而越發提心吊膽。

  接過丫環遞上的髮簪。做工雖然粗糙,但毫無疑問,是完全按照自己那支仿製的。將簪子移至窗前,不出所料,那縷空處並沒有鐫著「穎」字。

  將簪子還給丫環,卻已然沒有了食慾。

  他來了!雖然他不該也不能來,但他還是來了。而且用這樣一個巧妙的手段告訴自己。她該埋怨他的魯莽,還是折服於他的睿智?可任憑他有通天的能耐,如今是在遼國的土地上。不行!她要見他,必須說服他離開。無論如何,在耶律童沒有發現他以前,他必須離開。刻不容緩,他多留一秒,便多一分危險。

  「帶我去集市!」不理會丫環的勸攔,她一定要找出他的下落。

  「母簪?」攤主瞪大眼睛望著跟前這絕美的姑娘。難道那位神秘的大爺真會卜卦不成?他怎麼就算準了三日之內,必有佳麗來求購母簪。

  「這位姑娘,你只管回家候著。一個時辰後,自有送簪之人登門奉上。」攤主照著大爺所教,一字不漏。

  李從穎聞言,霎時臉如紙白。真的是他!難道夢中情景真會成真?她該如何阻止?她阻止得了嗎?

  「阻止?」耶律童搖頭道,「別說趙光義決定的事沒人阻止得了。本王也根本就沒想過要阻止。」

  「可是王爺……」一身黑甲的武士仍想勸說,被耶律童舉手示停。

  「我自有定奪。」說時,眼中閃過一絲渴盼。在趙光義手下做了太久的副手。每當感慨他用兵的出神入化時,內心更渴望著與他正面地交鋒一次。一想到能夠與這個叫趙光義的男人好好較量一番,他便止不住全身血液的激烈翻騰。

  「那屬下去佈置一下黑甲隊,以確保王爺明日迎娶公主無礙。」見主子心意已決,他這個做下人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銅牆鐵壁再加一個金剛罩。無論如何,不能讓宋朝的人傷了王爺分毫。

  「去吧。」耶律童頷首揮手。

  是自己太渴望還是他到了?隱隱的,耶律童嗅到空氣中隱約著他熟悉的氣息。

  「別來無恙。」低沈的男聲冷冷從門外投入。

  李從穎打了個冷戰。終於!等到他了!

  「你不該來。」她幽幽道,想抑卻仍未抑住那個唇邊的歎息。

  「是啊,我不該來打攪南唐聖女的隆重婚禮。」聲音太過冰冷,幾乎凝住了蘊含其中的怒意。

  「既然知道,你還不快點離開!」始終背對著他的人聲音也從未有過地嚴厲起來。

  他緩緩向那個魂牽夢縈的背影靠近,再靠近。幾乎都可以感覺到她緊張中的顫抖。

  「為什麼始終不敢面對我?」一直緊繃的聲音中有著不易察覺的鬆動。

  「我沒有。」虛顫的聲音盡洩她的玲瓏心事。

  「你只要喊一聲,門外的契丹兵就會將我碎屍萬段。」他給她建議。一個可以將自己置於死地的簡單建議。

  「不要!」慌忙轉過身,怕他會做蠢事。一雙眼撞到近在咫尺的那雙黑眸。久違的、令她日日思念的黑眸。她知道自己不能面對這雙眸子的,只要一遇上,她的理智便盡數潰敗。

  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長長地籲了口氣。不是夢。他的從穎總算又回到他懷中了。

  「你知道我不會走的。除非,你還我一樣東西。」他的下頜輕摩著她的發,醉心於她散發的淡淡清香。

  夢?紫玉蟠龍!她趕緊將手探入懷中。很快便觸到那塊溫軟的玉。大大鬆了口氣。幸好,現實與夢中不同。幸好,幸好。她連連默念著這兩個字。在乎他,在乎到了幾乎忘記自己的存在。

  「你真的要討回?」她仰頭,微嗔的容顏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要不回,我走不了。」再也繃不住,薄唇愉快地揚起。為她認真的反應。

  好不捨。手指輕撫著玉面的龍身。她要他走,卻不願把這蟠龍還他。早已習慣蟠龍的陪伴。睹物思人。以後的日子,若是沒了這塊紫玉,她將如何面對生活。

  「一塊紫玉而已。」脫口而出的話,引來對方不解的探望。難道……難道他要討回的不是紫玉?

  「你還貼身戴著?」眼底的點滴感動凝結成閃爍的光芒。

  「是……你究竟想討回什麼?」避開他灼人的雙眸,垂眼輕問。

  「心。趙光義的心被你掏去了。一副空殼如何回得了大宋。」他將自己的心遺落在她這兒了。所以不得不緊緊跟隨著她。天涯海角,龍潭虎穴,都沒有閃避的餘地。因為沒了她,他已無法存活於世。

  「光義……」她搖頭,不許淚水模糊自己的視線。

  「從穎,跟我回去吧!」他想握起她的纖纖玉指。誰知她卻如被電觸般驚彈了起來。

  「不!不!」不對,完全不對。她怎麼可以依偎在他懷裡和他卿卿我我。她怎麼可以讓感動的淚水盈濕眼眶。她是個待嫁新娘。明天,將有一場舉國歡慶的婚禮等著她。不遠處,南唐的復辟任重而道遠。她竟然依偎在大宋王爺的懷裡,兒女情長!

  「你快走吧。我們之間橫著的,是國仇,是家恨,是永遠無法填平的深壑。」自他懷中掙脫開來,咬唇命自己不許再鬆動。趙光義愣了愣,為她所言不假,更為那道看不見卻又著實存在的鴻溝。

  「難道你就不能……」

  還未說完便被她冷言打斷:「我不能。就像你不能拋棄你的國家,拋棄你的家人,拋棄你王爺的頭銜一般。」

  趙光義自嘲地一笑,王爺?什麼王爺。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侍衛、是百姓、是佃戶,反正別是王爺,還別是大宋的王爺就好。

  「你是嫁定莫昔童了?」苦澀的聲音問得有些艱難。

  「非遼國王爺不嫁。」她嫁的,只是一個身份,而非一個人。

  胸口如被重錘般悶痛。征戰沙場所留下的滿身傷痕全部加起來,也不及今天這痛的萬分之一。原本他的敵人只是一個國家——契丹。現在,他對面立著的,是整個世界。連她,他心底最在乎的人都放棄了自己。

  窗外忽然燈火通明,騷動不斷。他的潛入被發現了!

  「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的!」捂著心的手在胸口緊捏成拳。只要他趙光義屹立不倒,便不會放手!

  李從穎回頭,人已不見蹤影。幾乎是同時,一隊士兵破門而入。

  「放肆!」一聲怒喝自隊末傳來。士兵連忙兩邊閃開讓出一條道來。耶律童緩緩走進李從穎眼簾。

  「從穎,沒驚到你吧。」他問,眼神遊走於她眉眼。

  「你是指他們的闖入?」她擡眸,冷冷掃著那隊猖狂闖入的士兵。

  「我是說宵小。」他笑著,神情複雜得有些古怪。

  「王爺府哪是宵小可以輕易出沒的地方。」她淡淡應著。

  「是嗎?也對。我大遼的王府可是比他宋國的要來得安全。」他頓了頓,「希望今晚的事沒勾起你太多不愉快的回憶。」是他!那晚那個刺傷光義的人竟然是他!

  讀到她眼中的震驚,耶律童爽朗一笑,一派毫無城府的豁達。

  「早些安置吧。明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說完,揮手示意士兵退下。

  恐怖感自腳底漸漸蔓延全身。這個耶律童,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好可怕!

  一轉身,耶律童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趙光義,今晚本王對你已算是仁至義盡。明天,可就不會再心慈手軟了。

  莫名的,心底升起失落感來。方才聽到房內人的那番談話,他不僅沒有絲毫妒意,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個對趙光義餘情未了的女人是自己未來的妻子,曾經讓他神魂顛倒之人。為了她,自己曾經蒙面刺殺了那個波斯舞孃;為了她,他更不惜在時機未成熟時便與宋皇反目;為了她,他更是犧牲了滋麗。一想到那個明媚的人兒,失落感便如要吞噬了自己般地強烈起來。仰頭望天,眼神定在那最亮的一顆星星上。曾經也有一雙眼睛因他而那般明亮地閃爍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抓牢,卻已不能。淡淡的悔意掠過心頭。悔自己,不該輕易讓她淪為遠隔天涯的那顆星子。

  巨大的篝火堆已紮好待燃,屆時定是璀璨若白天,各色烤肉的香味直衝雲霄;而四周無垠的空闊上將滿是載歌載舞的臣民,舉天同慶這嫁娶盛事。遠處那高而大的帳篷是特為新人準備的婚房。萬事皆備,只待他們從幽州趕到這片聖土。

  風冠?霞帔?這並不是遼國婚禮中新娘該穿戴的東西。

  丫環看出了李從穎的心事,帶笑解釋著:「王爺知道公主自幼在金陵長大,特地為公主準備了這些中原的行頭。」

  中原?他有沒有回到中原回到宋國呢?

  「公主,快喝吧。」

  「喝什麼?」李從穎自恍惚中醒來。

  丫環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李從穎,「雪蛤玉露羹。」

  李從穎順她眼光望向自己的雙手,手裡不知何時已奉著一個小巧的金盅。

  「這是給公主路上墊饑的。」丫環不敢質疑失神的新娘,只得將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是這樣……」她揭開盅蓋,一股熱氣自盅中升騰而起。

  思緒被帶回熱氣更為濃烈的那日。整整一壺沸水,就這樣朝自己潑來。她也是在那時才始知,他的臂彎是那麼有力,他的胸懷是可以如此溫暖。如今,她的腳完好如初,絲毫看不出傷過的痕跡。但他那時眼中的不捨、語氣中的擔憂早已深烙她心,永世難忘了。

  「公主,該上路了。」

  上路?去哪裡?

  看到從穎眼中的迷茫,丫環幾乎沒驚愕到咬斷自己的舌頭。她……她該不會是把結婚的事都給忘了吧。

  「公主,該上路去皇室舉行婚禮的地方。」

  婚禮?對啊。今天是自己成婚的日子。她竟然把這個都給忘記了。除了他,除他以外的一切她原來這麼輕易就完全忘記了。

  馬車?望著眼前由黑色高馬領頭的馬車,李從穎彷彿又回到了離開金陵的那一日。那日六皇兄在她酒裡下了蒙汗藥,所以她才會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帶進了晉王府。今日,她卻是意識清醒,神志明晰,即便頭有些昏沈,那也是昨晚一夜無眠的原因。想著,已在丫環的攙扶下,坐入了馬車。

  馬蹄踏在黃土上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那原本遙遠的地方距離被點滴拉近。為什麼她的心如此不安?為什麼她越來越緊張?為什麼叫停的衝動幾乎脫口而出?

  突然,受驚般,一陣馬嘶後,車,急剎在原地。

  彷彿是感應到了什麼,心快速地跳動起來,驛動的聲音清晰到幾乎是在耳邊響起。是他!心,已經早自己一步認出了所屬的主人。

  「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了!」

  耶律童的聲音自車外傳入。他也在車外?李從穎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實在是太魂不守舍了。

  「是嗎?」趙光義冷眼望著眼前這個已經成為遼國王爺的昔日愛將。

第8章(2)

  「今天是本王的大婚。你若現在走,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保你不死。」雖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可當自己真正與趙光義站在敵對位置時,耶律童才深刻意識到,要與趙光義為敵,實在是生平最可怕、也最不願再經歷的一件事。這世上原來真有這樣一種人,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即使由自己率領的隊伍如此聲勢浩蕩、弓弩手的巨弓齊齊朝他拉開,他卻仍睥睨眾人、霸氣難擋。這男人難道不懼死嗎?

  「你不瞭解趙光義,莫昔童該瞭解趙光義。」他紋絲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那個正襟危坐的契丹王爺。

  耶律童的虎軀震了震。趙光義不準備退開了。那也就是表示,即使不願意,他們將無可避免地對上了。趙光義對李從穎的感情到底深厚到了怎樣一個地步?難道是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嗎?他不相信。

  「她是我的新娘。你絕無可能堂而皇之地將她帶離我大遼。」撇開國家、身份不說,單單作為一個男人,他也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被別人搶走。即使她的心早就屬於他,即使他願為她賠上一條命,即使自己對她已無甚留戀。

  「今天若帶不走她,就讓我這沒用的軀殼陪著被她偷走的心,被這方黃土埋葬吧。」趙光義說著,揚唇一笑。

  "陽光下,美得彷彿一尊天神般。在場所有的人都為那番感人肺俯的話而動容,幾個立在馬車旁候伺的丫環甚至紅了眼眶。"

  「就算能眼睜睜看著你帶走我的女人,也不可能眼睜睜讓你帶走南唐八公主。你該知道,她等於整個南唐。」擴張疆土,讓大遼子民從此不必再飽受天災與地瘠之苦,是他身為一國之王、臥薪嘗膽多載的最終目的。

  「宋能滅南唐,不是因為南唐為李煜所領導,而是因為那是大勢所趨。你想復辟,就必須穿過大片宋土,奪回南唐重整金陵。」趙光義對天下局勢瞭如指掌,「耶律王爺,以你對宋國兵力的瞭解,你真的確信,僅憑一個天下人皆不知的聖女傳說,南唐是這麼輕易可以奪回的嗎?」

  「王爺,跟他廢話什麼。先擒住這傢夥再說。」耶律童身邊的黑甲武士突然開口,並高舉右手示意弓弩手將趙光義包圍。「不要!」李從穎聽到黑甲武士的話,立刻想出聲制止。可卻只覺得頭越來越沈重,眼睛酸痛到幾乎睜不開。迷迷糊糊間,想到那盅雪蛤玉露來。難道……眼一黑,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震天的鼓樂聲和歌舞聲由四面八方湧入耳中。她這是在哪裡?李從穎虛弱地睜開雙眼。觸目所及,白茫茫一片。白虎皮、白石桌椅、身上蓋著的也是一席白狐裘被。自己怎麼會在帳篷中?

  光義!趙光義呢?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他……難道他已經……

  「公主醒了?」遠遠地,在帳篷那頭,傳來一個陌生而略顯蒼老的聲音。

  「光義?趙光義怎麼了?」李從穎勉強撐起上身,顧不得仍有些昏沈的頭痛,脫口便問。

  「公主大喜的日子,惦記王爺以外的人似乎不妥吧。」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是埋怨還是試探。

  「他到底有沒有事?」她衝著黑暗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急急地問。見對方並不回答,她微生惱意,「為什麼耶律童不自己來見我?你出去,我要見你們王爺。」

  「同他洞房嗎?」

  聲音來自先前的方向,但那語音、語調和低沈中帶著些微嘲諷的習慣……

  李從穎微微一顫,那個令她不敢相信的名字自口中輕吟而出,「光義?」

  黑暗中的人緩緩向她走近,那熟悉的氣息讓李從穎心內的忐忑徹底化作失而復得般的驚喜,「光義,真的是你?你沒事?」

  「我沒事。我說過,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的。」黑暗中,只看到他閃爍的雙眸。

  「除了你,我誰也不嫁。」經過這一次,她已深刻瞭解了自己內心對他的感情,根本沒有辦法,在愛著他的同時,卻接納另一個男人,「可是耶律童……」

  「耶律童我不瞭解,可是莫昔童我卻太瞭解了。」在她昏迷之時,兩個男人已經達成了他們的默契。一個讓出自己的新娘,一個將從皇兄那裡偷出皇妃來。同時的,他們為了愛情,暫時放下了王爺的身份,「我們必須趕快離開。幸好你穿的是中原新娘的鳳冠霞帔。」

  「你們……竟然用蓋著喜帕的丫環李代桃僵。」李從穎立刻明白了外面喧鬧的由來。那些沈浸在喜悅中的人們必定還不知道,新郎早已將真正的新娘給換走了。

  「從穎,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趙光義笑歎著,將她緊緊抱住。

  「可是光義,我們將來……怎麼辦?」她無法拒絕自己內心地接受了他,可是她卻不能這樣心安理得地去做宋國王妃,更不可能為他趙氏皇朝生育子嗣。

  「我與莫昔童約定,一月之後,帶滋麗回來換你。待我回去救出滋麗,我們找個清幽之地,結伴隱居。從此,你只是李從穎,我趙光義的妻子。我只是我,你的夫君。我們的孩子將是個平凡孩童。沒有爵位頭銜,沒有任何顯赫身份。」為了她,性命都可以不要,又何況是這些虛枉的名利。他們從此會永永遠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總算,一切的苦難都過去了。

  她仰頭,不再雲淡風輕,笑得那麼甜美而動人,「謝謝你,光義。」他送給了她一個好美好美的夢,她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從穎,這裡原該是你完婚的洞房夜。」他說著,俯身上前吻上了她的唇。這思念的味道,真是折磨人的甜美。

  「今晚,你將成為我的新娘。」喘息的間歇,他一吻一誓。雙手,纏綿地重溫著那令他神魂顛倒的每寸柔軟。

  她微笑著,順從地迎接著他的霸道。彷彿在尋覓許久之後,終於嵌上了自己命運的那個輪。

  夜,是那般短暫。轉眼,已到了天明分離之時。

  「等我。」他在她耳邊輕喃。上次一別,他們隔了那麼漫長的時間才得以相逢。這一次,又會是多久。一個月,整整三十天,她祈禱,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下雪了。」李從穎倚門而立,靜望著滿天飄雪。自光義離開已是整整兩個月了。自秋到冬,這段時間她幾乎是用了一生在等待。

  「屋裡燃了火爐,為什麼不進屋坐?」不知何時,耶律童已立在她面前。

  「哦。」她淡淡地應著,卻沒有移動。

  耶律童皺起眉來。自趙光義走後,她似乎也跟著他一起回了宋國。人還好好地在這兒,魂卻早就飛到了遠處。她不再從容、不再淡定。只是這樣失神地南望著。

  「王爺,有沒有光義的消息?」還未待耶律童坐定,她便問出那句每次必問的話來。

  該不該告訴她?耶律童遲疑著。

  「有消息了是不是?」她是何等心思細膩的人,自他的躊躇間立刻察覺出不妥來。

  「從穎……」這讓他如何開口,如何將這驚天的噩耗告訴她。

  「到底怎麼了?難道宋皇扣留了他?還是他沒帶回滋麗來?王爺,你快告訴我。」宋皇。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她便不寒而慄。那絕對會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難道光義已遭遇不測?

  「從穎,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滋麗……滋麗已經回來了。」他的滋麗回來了;但是,並不是由趙光義親手交還給自己的。

  她那焦碌的小臉上頓時洋溢起期盼的光芒來,「那光義是不是也回來了?我要去看他。我該先梳妝一下才是。」

  「趙光義沒有回來。他……」決定要告訴她事實,哪怕殘忍而難以接受,「我想他永遠也不會再踏入遼土了。他,如今已經是宋皇了!」

  「什麼?」她不怒反笑,「你在開玩笑吧。怎麼可能?」

  「從穎。這是真的。趙匡胤染上怪疾突然暴斃。遺詔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由趙光義繼位。而事實上,他在朝廷中的威望一直不輸皇上,再加上他戰功彪炳……」

  耶律童的話語已越來越模糊。她沒有辦法再平心靜氣地聽下去。怎麼可能?事情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答應過自己的。他答應過自己會拋棄名利,帶著她去清幽之地隱居的。他怎麼可以言而無信?他怎麼可以當上了宋國的國君?那她該怎麼辦?難道,她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終老一生嗎?

  心,好難受。那難受蔓延至五臟六腑,整個胃彷彿都被緊揪一般。

  「嘔。」她想吐,卻因為已經好幾日未進點滴只是空將滿腹的酸澀一吐為盡。若是就這樣死了,自己會不會瞑目?她胡思亂想著,心神漸漸恍惚。

  汴京。我又回來了。

  一襲儒衫的儒雅少年駐足街頭,凝望著滿街熙熙攘攘,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他下意識地低頭望了眼自己仍是扁平的小腹。微微歎了口氣。

  「還是先去六皇兄那裡吧。」無路可走,舉目無親的他只能投靠那個唯一的親人。

  她知道自己很不應該,竟然瞞著滋麗和耶律童偷偷溜回了汴京。可是她實在是別無選擇。她的懷孕,讓耶律童一籌莫展。掛著他妻子的頭銜,卻有了別人的孩子。那些下人詫異的眼神彷彿時時在提醒著自己的失貞敗德。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是沒有辦法去面對滋麗與耶律童的如膠似漆。隱隱地,她渴望著與孩子父親的重逢。所以這次,她決定不再被動。

  「喂!你是什麼人!」違命侯府外,兩個高壯的宋兵粗聲喝住了李從穎。

  「我……我是侯爺的門徒。特來探望於他。」李從穎連忙抱拳作揖。

  「看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會和這窩囊的侯爺有牽扯?」其中一個宋兵好奇道。

  「窩囊?此話怎講?」

  「你還不知道嗎?新皇看上了鄭國夫人,將她軟禁在皇宮中了。這違命侯倒好,還整天在家做著他的縮頭烏龜。」

  「再縮也沒用了。沒看見剛才張公公是帶著酒進去的嗎?八成是賜死的毒酒。」

  光義軟禁了六皇嫂?六皇兄被賜死?天吶!趙光義,你究竟要幹什麼?

  「小哥,小哥,你怎麼了?」兩個士兵見李從穎臉上突然沒了血色,也是一驚。

  「侯……侯爺對學生有救命之恩。兩位官爺,求你們,求你們放我進去吧。就算是為他送終。」拚命咬住唇,眼淚卻還是如斷線的珍珠般撒落。

  「你小子還挺義氣的。進去吧,進去吧。看一眼馬上給我出來。」兩人見這斯文秀氣的讀書人竟然為了個沒用沒勢的王爺熱淚滿面,只道他為人忠義,因此心一軟,放了行。

  「你也知道,鄭國夫人下藥毒殺了先皇。所以賜這酒,已是聖上隆恩了。還不快……」

  六皇嫂下藥毒殺了趙匡胤?難道她和趙匡胤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將腦中那些如何也想不通、解釋不清的殘缺線索拼湊著,李從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原來這一切,都是六皇嫂!

  可是,可是六皇兄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六皇兄枉死。

  「住手!」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李從穎出聲喝止。

  「八妹!你……你尚在人間?」手中已捧著酒杯的李煜,一見李從穎,驚喜地跌落了杯盅。

  「六皇兄。」哽咽著,千言萬語只化成一聲呼喊。

  「你是何人?」張公公老眼一瞇,冷冷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的俊秀男子。

  「你快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李煜慌忙推開李從穎想撇清關係,卻發現為時已晚。

  「違命侯此言差矣。令妹來的正是時候。」張公公嘻嘻一笑,招手喚人,「來呀,也給這位斟酒一杯。」

  「不,不,不可以。趙光義要賜死的是我。為什麼要牽扯我的妹妹?不!不!」李煜絕望地叫著,無奈被兩個身形高大的壯兵反縛雙手。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太監將那杯中的酒盡數灌入李從穎的口中。

  「六皇兄,我們黃泉路上再見了。」

  李從穎沖皇兄淺淺一笑。至少路上,她不會孤單了。有皇兄,還有腹中那個未及成形的孩兒。

  光義,若你知道,我喝下了由你賜下的毒酒,你可會為我傷心流淚?你可會在若干年後,記得這世上有過一個我?

尾聲

  開寶八年,遼通使宋廷,願修和好,太祖答書許諾。自此,遼宋之爭暫止,包守戰亂摧擾的百姓總算是過上了祥和寧靜的日子。

  「轉眼又快是中秋佳節了。」禦花園內,一個英俊挺拔的身影背手而立,正仰頭望著天上那輪明月。

  「皇上」。伴著一把柔和的女聲,一件象徵無比尊貴的金黃色披肩被輕輕披至肩上。

  回過頭來,那熟悉的亮眸瑩瑩然正望著自己。

  「皇后你早些去睡吧。朕還有奏折未批。」他輕輕拍了拍她。

  「臣妾告退。」女子柔順地彎腰作福。

  待那輕盈的腳步遠去後,他才自懷中掏出一件物什來。月光下,那物什散發著淡淡的金暈。

  「縱使富擁天下,卻也不及笑擁你在懷片刻。」他輕撫著手中的金簪,那上面仍有著只屬於她的味道。

  他好想念她。即使在納妃時,他刻意挑選與她相像的容顏。卻發現六宮粉黛,無一能及她萬分之一。方纔那位麗妃,一雙秋瞳與她有八九成的相似,卻少了她的慧黠。尹妃的身形同她頗像,卻不及她輕盈。還有鄭妃那笑起來的模樣……

  他要的不是這些散落的需他拼湊的。

  「從穎……」輕吟著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只有她,只有她是自己想要的。想見她的念頭那般強烈。恨不能立刻就飛奔至她身邊。

  「舅舅,什麼是『胭脂淚』的?」一個五官清秀的小男孩,一手抱著竹籐球,一邊指著《李後主詞集》上的那一句詞問道。

  「思義,你年紀尚小。這些詩詞待你長大一些,自然會懂的。」回答之人一臉與世無爭的淡然。容貌與當年南唐後主李煜無二。

  「我懂的,我懂的。胭脂淚,就是塗了胭脂後又哭的人。是傷心的婦人。」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解釋著。

  「六哥,你看你把思義要教壞了。小小年紀,盡讀你那些傷懷離別的東西。」說話女子雖是一身婦人打扮,卻仍掩不住身上那如夢如幻的脫俗之美。

  「才不會呢,才不會呢。娘親就常常在夜裡流胭脂淚。」

  「思義,你胡說什麼?」

  男孩子做著鬼臉,撒腿就溜。婦人連忙提起裙擺去追,卻不期然撞入一具偉岸的胸膛。

  「對不起。」微笑著仰起頭,翦瞳卻突然定住,再不能移開,「你……你怎麼來金陵了?」

  「想你了。」被撞之人微笑著,幾年的帝王生涯早已磨去了他唇邊的戲謔,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專屬的成熟與穩重。

  「我也是。」她再笑,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一年至多一到兩次的相聚。他們之間雖沒有天地之隔,卻也不比牛郎織女輕鬆多少。

  「從穎,再耐心一點。待德芳長大了,我便將皇位還給皇兄。」他一直在期盼著皇侄長大成人的一天。他深知,趙光義為人雖頂天立地,卻始終欠最心愛的人一個承諾。

  「光義,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不急。真的不急。即使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飽受著相思之苦,但至少,他們知道,彼此的心永遠緊連在一起。難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

  「可我欠你的,一生都償還不了。」他輕歎。雖能統領天下,但卻奈何不了天意的捉弄。

  她重重地搖頭。他不欠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欠了。若不是他當年想出的偷梁換柱之計。自己和六皇兄又何以能隱姓埋名,回到這金陵故土過上與世無爭的日子。

  「待一切結束後,我們找個清幽之地,結伴隱居。從此,你只是李從穎,我趙光義的妻子。我只是我,你的夫君。思義將是個平凡孩童。沒有爵位頭銜,沒有任何顯赫身份。」他一字一字重複著心上的承諾。

  她點足,深情覆上他的唇,將那承諾封印在彼此之間。是的,會有那麼一天的。她的夫君是個從來不悔言的男人。只要他說的,就一定能做到。她深信,夢想中的那一天,總會來臨。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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