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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8-27 12:05:38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8-27 12:06 編輯

前言:


  他懶得記女人的名字,
  一律用花來稱呼覺得既簡單又省事,
  那她又是他的哪朵花?
  理不清與他算是青梅竹馬還是仇人,
  也理不清他倆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他花了快十年的時間來恨她,
  她卻默默守在他身邊,
  甚至不惜對方設法嫁給他,
  一切只是為了將他完整地還給別的女人嗎?
  她叫無花,卻不是他口中的「花」,
  「無花」是她為自己取的名字……


楔子

  「深呼吸!使勁,再使勁!」  

  汗,視線模糊。她眨掉一滴,清晰的是痛,撕心裂肺。隔壁女人的慘嚎聲驚天動地。她咬緊牙,堵回奔到喉際的嘶叫,不想讓生命到來得如此淒厲。使勁,筋疲力盡的肉體只剩靈魂在使勁。  

  白晃晃的臉,白晃晃的屁股波浪般顫動。她站在窗外,五歲的臉龐有五十歲的淡漠。「賤人!騷貨!」踹門聲後是熟悉的打鬥與杯盤四射。煙灰缸飛向窗戶,玻璃碎裂。熱的液體滑下她的額。她轉頭,慢慢走出院子,穿過指指點點的人群走向街頭。  

  「啊,看到頭了!再加把勁馬上就出來啦!」  

  再加把勁。啊——她瞪大眼,有白光閃耀。吸氣,堵塞;呼氣,堵塞。她張開嘴,感覺有點窒息。

  我要一個孩子。她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走進陌生的醫院。冰冷的器械穿透處女膜之前醫生再次詢問「確定」?就像一個過於負責的計算機程序,在結束前總要一遍又一遍地詢問。她最後一次點擊確定,終結那張無用的膜,開始另一個嶄新的程序。  

  「太小了!剪刀,再剪開一些!」  

  紅光星星點點飛散,旋轉,化作七彩的虹。有勁的拉力讓血肉剝離。吸,推,擠壓,緩慢緩慢。她忽地挺身拚命往後仰頭,暴突的眼珠迸散生的悲涼。  

  「想要什麼樣的種?」那位醫生倒直白得很。  

  「身體最棒智商最低。」她說。聰明可有一絲一毫的好處沒有?聰明意味著思索。思索背後是一條深到永遠填不滿的溝塹,名字叫做慾望。一切痛苦的根源都來自於它。知足是幸福,傻人才會知足,她情願孩子是個傻子。她注視著試管裡的液體。一個細胞,一個胚胎,一個尚未成型便已注定是另一粒無花果的生命。她笑了,如花樣燦爛。  

  「不好,她休克了!快,趕快輸氧!」  

  她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休克,那麼清晰地感受著肉體的分裂。暖熱的液體攜裹著愛與悲哀奔湧,將生命推離黑暗甬道,接觸人世間的光明。  

  第一線光明是橙子給她的,「我是寶寶媽媽,明明哥是寶寶爸爸!」這是橙子最愛說的一句話。她沒有橙子那麼幸運,她只玩過一次過家家。「我把明明哥借給你當寶寶爸爸。只一下下哦,你要趕快還給我!」橙子說。真的只有一下下,儘管明明哥滿臉不情願,儘管明明哥嘟噥著「醜八怪」也不知是說她還是她的破布娃娃,她仍幸福得全身發抖。

  「出來了出來了!乖乖,終於出來了!」  

  空了。盛放生命的袋子完全掏空。縹緲,迴旋,俯視。有血淋淋的手拎起血淋淋的小身體在小屁股上拍一巴掌。響亮的啼哭穿透蒼穹,劃破夜空。天明。  

  她以為天再也不會明。一直走一直走,血自額上滴下糊在睫上結痂。眼睛睜不開,好黑好黑;腳擡不動,好累好累。她靠著牆慢慢滑坐到地上。有小心翼翼的腳步接近,怯怯的小手伸過來在她腳邊放下一個圓圓的東西,「這個給你。」她擡頭,接觸到兩點燦若寒星的眸,然而含著怯意,只匆匆一瞥便飛速奔離。她便撿起那軟軟光滑的果子,撕開,吃下甜美青澀的果漿。  

  一粒無花果。  

第1章(1)

  玉典綜合醫院。  

  天才外科醫生玉玨明是全院最有價值的鑽石王老五。  

  「嗨,牽牛花,今晚有沒有空?」玉玨明斜倚在他那輛騷包到極點的藍紫色跑車上向年輕女醫生拋媚眼。他懶得記女人們的名字,用花來稱呼,簡單又省事。  

  「有空有空!」牽牛花的頭點得幾乎要掉下來。  

  「那今晚幫我值一下班,多謝啦!」他拋一個飛吻,動作利落地一個優美旋身躍進駕駛座,揚長而去。

  車子開出停車場,迎面走來一個白色身影。他扭轉方向盤,急拐,遠遠繞過她,匯入擁擠的車流。

  後視鏡裡閃過她纖瘦的身影。他皺眉撇嘴,厭惡地冷哼。一個女人非學什麼男科,還千方百計坐上男性疾病防治中心主任的位置,一天到晚接觸男人,豈不讓人厭惡?而且,她的名字也跟人一樣古怪——無花。  

  無花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淡淡的眉眼下點綴著幾粒淡淡雀斑,略挺的鼻薄薄的唇加上消瘦的臉型,若非額上一道蜈蚣般的疤長長爬入髮際,這根本只是一張平凡得過目即忘的臉。  

  她繞過電梯走向樓梯間。雖然辦公室在十樓,但除非必要她是決不坐電梯的。爬樓是鍛煉身體的最佳途徑。她是母親,她的孩子只有她這母親,所以她必須有屹立不倒的強健體魄。  

  手機響了,是家中的號碼。她貼到耳邊,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明明,對不起,今天晚上你一個人睡好不好?」明明是她的兒子,無明。  

  「哪天晚上不是我一個人睡的?」六歲的明明說話已很有個性,「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我就掛了!」兒子很酷,且極聰明,完全違背了她當初簡單的意願。但她愛他,掏心掏肺愛入骨髓。  

  「還有就是,媽媽真的好愛你!」  

  「知道了!每天都說煩不煩?」明明掛了電話,好像很煩的樣子。但她知道假如哪天忘了說這句話他一定會失落得睡不著覺,不然的話他就不會主動打電話來卻又不說話只等她先開口。六歲的小男生,已經學會了彆扭。  

  自己六歲時是怎樣呢?回憶閃電般掠過,一絲苦澀緩緩淌過心頭。閉上眼甩甩頭,這是她的習慣,似乎閉上眼就看不見往事,甩甩頭就能甩掉過去。  

  十樓,主任辦公室。無花翻開桌上厚厚的卷宗。兩個人的病歷,一男一女,玉典綜合醫院第一例男女性別互換手術要在下週五進行。  

  說到生殖器官,在這所醫院,無花自認還沒人比她瞭解得更透徹。但若論執刀,她卻不得不承認還有一個人淩駕於她之上。在這起手術中,必須兩把主刀同時進行——無花,玉玨明。  

  「老頭子一定是瘋了才會讓我跟她合作!」野人吧,迷離的燈光下玉玨明向老友周丹臣發牢騷,「我看到她就不對勁,萬一到時出了婁子豈不是聲譽掃地?」  

  周丹臣抿一口白蘭地,淡淡說:「順其自然吧!」  

  「說得容易!你都不知她有多煩,從小學到初中到大學非要跟我一起不可,我都說我不會喜歡她了,她還陰魂不散!最可恨的是居然還跟到玉典!哼哼,要不是因為家族事業甩不掉我早就飛國外去了!」他仰頭喝一大口酒狠狠嚥下去。敞開的衣領下喉結起伏,在燈光與音樂下發散著性感的張力。  

  一雙妖媚的手撫上來,隨即嬌得滴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帥哥,你想去哪裡?讓我陪你好不好?」

  周丹臣朝突然冒出的美女挑挑眉,微笑道:「只要是看不到那個女人的地方哪怕難民營對他來說都是天堂!」

  「哦?」美女感興趣地貼上來,「帥哥,告訴我那個讓你不爽的女人是誰?我找人幫你除掉她好不好?」

  玉玨明朝她眨眼,英俊的臉上是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美女,你真是一朵解語花!既然你都寧願為我鋌而走險,那麼陪我過夜這種小事自然更不在話下了對吧?」  

  美女瞪大眼,「哇,好直接!」隨即整個人黏進他懷裡,「我喜歡!」  

  看著兩個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周丹臣舉杯祝願:「精蟲,希望你明天還能活著來見我!」  

  玉玨明回過頭朝他神氣地挑眉,「那當然,難道你不知道我是本世紀最神勇的一尾遊龍嗎?」  

  周若有所思地皺眉,忽地兩眼放光喜道:「好,下期雜誌就以這個作主題——誰是本年度最神勇一尾蟲蟲?」

  玉典私立綜合醫院,十樓,手術室。  

  兩群人圍著兩張手術台,兩把刀在飛快地運作。無影燈下戴著口罩的臉只露出一雙雙專注的眼。角落的音響正放著CD,《Murder  Ballads》——  

  Nick  Cave,黑暗頹廢的搖滾詩人,每一支歌裡都殺死一名美麗的情人。  

  最後一天我帶她到野玫瑰生長的地方,  

  她躺在河堤上,風兒輕飄如絲,  

  美的歸宿終將死亡,我與她吻別,  

  然後種一朵玫瑰在她唇間……  

  病態的歌聲裡,兩人托著各自切下的器官交換手術台,在對方視若無睹的目光中一掠而過。他耳尖地聽到她略略紊亂的呼吸。他在口罩的遮掩下得意地冷笑。他知道她已被他影響。  

  氣氛相當詭異,助手們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吱聲。低啞的死亡之聲與淡淡逼人的血腥瀰漫在鼻端耳裡。

  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整整九個小時,雖然兩位主刀未進行過任何交流,手術依然非常完美。脫下血淋淋的手套扔進垃圾筒,無花定了定因過度疲勞而發暈的腦袋,最後一個走出手術室。迎面是院長慈祥的笑臉。  

  「辛苦你了!」院長拍拍她的肩以示讚賞,「趕緊回去休息吧!另外,」他臉色一正這才進入主題,「你也知道這手術有很多人關注,大門外有不少記者等著採訪。關於兩位主刀不和的謠傳對我們醫院造成不少負面影響,這次你們一定要澄清一下事實。等會跟玨明一起出去好好表現,啊?」  

  鎂光燈的不斷閃爍下,玉典醫院兩位明星醫生並肩跨出氣勢宏偉的大門。  

  一堆話筒圍過來,尖銳的嗓音問道:「這例換性手術由兩位鼎鼎大名的大夫主刀照理說應該沒問題,但外面盛傳兩位關係極端惡劣,請問會不會因此造成情緒不佳影響到手術質量?」  

  「笑話!」玉玨明咧開嘴,照例綻開他那招牌笑容道,「我跟無花從小青梅竹馬到現在是整整二十三年的知交好友,怎麼可能會關係惡劣呢?」  

  他伸手攬住無花的肩,輕柔似水地問:「你說對不對,花兒?」  

  花兒?無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居然連這麼噁心的稱呼都叫得出口!「當然!」她巧笑倩兮地把小小頭顱擱上他的肩,「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目成仇,我跟玨明也不可能不和!」  

  「所以,你們就放心地等待兩位病人的完美新生吧!」院長大人的及時出現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讓兩人得以脫身。

  相攜走入停車場,回頭一看無人跟蹤,兩個人立即像甩開燙手山芋般忙不疊跳離對方身邊,相背走向自己的車。

  玉玨明腿長,先坐上跑車「咻」一聲躥出去。無花頓一下,不著痕跡地略側身,眼角餘光掃過那道藍紫色車影。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媽媽!」  

  她一驚,猛回頭。柱子後轉出一個小小身影,大眼睛哀怨地盯住她。  

  「明明?」她忙奔過去抱起兒子,心疼地撫上他疲倦的臉蛋,「你怎麼會在這?」  

  無明噘起紅嘟嘟的小嘴不滿地申訴:「媽媽不講信用!」  

  「我怎麼了?」  

  「你答應我今天去開家長會的!全班就只你一個沒去,老師肯定再也不喜歡我了!」  

  無花十分委屈,「我不知道呀!」  

  「還說不知道!」無明扁著嘴,氣憤的淚水迅速湧入眼眶,「你明明昨晚上在電話裡答應我了!」

  呀,無花這才想起昨晚在辦公室接到過兒子的電話。當時她滿腦袋想著第二天的手術,嘴裡不停好好好其實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唉,世上怎麼會有她這麼不負責任的母親?自從三年前升上主任後,連陪兒子一起吃飯的時間都屈指可數。深夜回家他已睡著,早上起床時他又已上學去了。一日三餐都自己去餐館解決,而她這媽媽所起的唯一作用就是月底去餐館結賬。  

  「對不起是媽媽的錯!」她把兒子哭泣的小臉按入胸懷,「我說過要用我所有的愛給你開一朵全世界最美的花,可是媽媽卻食言了!」  

第1章(2)

  無明擦乾淚,擡頭親親母親的臉說:「算了,媽媽,這朵花還是讓我來開給你好了!」閉上眼,他彷彿看見一座繽紛的花園,花叢中有母親溫柔的笑也有一張男性陽剛的臉。他幸福地微笑,任困意席捲而來將他托入雲端。  

  無花走向自己的車將兒子輕輕放入後座。忽地無明動了一下,努力撐開迷濛的眼說:「媽媽,我又考了第一名。」話音未落便又墜入夢鄉。一張天真的睡臉下掩著的是一顆多麼早熟體貼的心呵!  

  無花默默看著兒子,一陣心疼幾乎落下淚來。低下頭,她輕輕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謝謝你,兒子,是你給媽媽帶來一朵世上最美的花。我愛你,明明!」  

  無明給自己擬定了一個偉大的計劃。  

  陽光下,他站定,擡頭指著懸在頂上的招牌一字一頓念:「愛心雜誌社!」然後堅定地點頭,「沒錯,就是這裡!」他整整衣衫,邁開標準的紳士步伐,昂首闊步走進大廳。  

  「喲,來了一個小帥哥!」兩位前台接待一見身著海軍服帥氣又神氣的無明,立即爭先恐後跑過來獻慇勤,「小帥哥,你來找誰啊?要不要姐姐幫忙?」  

  「我來找我爸爸!」  

  「你爸爸是誰?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兩名小姐面面相覷,「那怎麼找啊?」  

  「我可以在你們的雜誌登一個廣告嗎?」無明眨著大眼脆生生地問。  

  「登廣告?在我們雜誌?」小姐們瞪大眼怪叫。  

  這時主編室走出一名男子,揚聲問:「什麼事?」  

  「我要登廣告!」無明朝他露出酒窩甜甜地笑,手中揚起一塊鋼蹦,「我有一塊錢!」  

  《愛心》三月號扉頁——  

  找爸爸  

  我是六歲小帥哥無明,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可是我沒有爸爸。你是三十歲到三十五歲之間嗎?你會講故事嗎?你會做飯嗎?最重要的是,你喜歡無花果嗎?如果是,請報名當我的爸爸。報名電話:*******。

  野人吧。玉玨明靠在吧台上神色怪異地瞪著手中的《愛心》雜誌,然後又擡眼瞟瞟身旁的周丹臣,「你有病啊?誰不知道你這本雜誌向來掛羊頭賣狗肉——名為愛心實是愛性的色情雜誌!你以為你真是愛心天使啊?」  

  周丹臣瞪著他的眼更是怪異萬分,左瞧右瞧上瞧下瞧忽地一拍大腿恍然道:「啊呀,怪不得我一看那小孩就覺得親切,糊里糊塗一塊錢賣了他整版廣告。搞了半天原來是像你啊!喂喂,你給我老實交代,你那些流落在外的精蟲是不是有哪條已經修煉成人形了?」  

  「去!」玉玨明翻翻白眼懶得理這損友,隨手翻開雜誌的下一頁。定睛一瞧之下,嚇得差點沒從高腳椅上跌下去。

  超級蟲蟲榜中榜!七個斗大的金字,勾魂攝魄。而緊跟其下的三個紅字「玉玨明」更是刺目驚心得很。

  「你變態!搞這種東西居然還讓我名列榜首?」玉玨明怒髮衝冠,當下就要跟老友翻臉。  

  「息怒息怒!」周丹臣忙按住暴跳的他,「這可不是我排的名,而是本市百位名門淑女經過公平投票選舉出來的!也只有你玉大少才能擔此殊榮,別人想要還沒資格呢!」  

  這馬屁拍得卓有成效,當即便讓玉大少眉開眼笑,「說得倒也是!像我這樣神勇的蟲蟲若不廣為傳播,豈不是對不起天下蒼生?」  

  「那是那是!」周涎著臉猛點其頭。  

  「還敢說是!」玉玨明把雜誌捲成筒敲他的頭,「這次就看在老交情上饒你一命,下回再敢這麼胡作非為不把你開膛破肚我就不姓玉!」  

  周丹臣瑟縮著脖子,睨他一眼不滿地嘟噥:「做都做了,為什麼還不準別人說?如果是擔心敗壞你們玉家門風的話,勸你還是省省吧!地球人都知道在你若干年的不懈努力下玉家早就沒有門風了!」  

  玉玨明撇撇嘴,端起面前的「馬丁尼」一飲而盡。忽地鈴聲響起,他拿出手機,剛聽一句便皺起眉,斜眼瞪著周丹臣上下打量。  

  「怎麼了?」  

  「好,知道了,明天就去看你!」玉玨明合上手機剛要說話鈴聲又響了。他接通,這回看周的眼神已變為驚詫莫名。

  周丹臣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尋思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悄悄滑下高腳椅就準備開溜。  

  「妖孽哪裡逃?」玉玨明一伸手就逮住他按回到椅上,哼哼冷笑到他全身毛骨悚然。  

  「我又哪裡衝撞到你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想我征戰情場十餘年向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靠的就是防範工作極其嚴格從沒一個女人大著肚子來找我麻煩。但是你,」玉玨明把《愛心》雜誌抵到他鼻子前,「你一登這見鬼的榜中榜,立刻就有兩個女人找上門來,你說你是不是妖孽?」  

  周丹臣做了個大肚子的動作,「都有啦?哈哈,哪兩朵花啊?」  

  玉玨明挑挑眉,不在意地道:「玫瑰與小百合。」  

  「哦!」周丹臣點點頭,「原來是牆上的蚊子血與桌上的白飯粒。」  

  「俗氣!」玉玨明斜眼睨他,「怪不得你總是孤家寡人摘不到一朵花!」  

  周丹臣一點不羨慕他,「那是因為我生命中的唯一還沒有出現!」  

  「得了,搞色情雜誌的居然在這大談純情,說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你懂什麼?這叫出淤泥而不染!」周對自己的純情驕傲得很,「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打算怎麼辦?」

  玉玨明不置可否,反問個不相干的問題:「你幹嗎把那小孩家的電話登在廣告裡?不怕不懷好意的傢夥去騷擾他母親嗎?」  

  「咦?奇怪了,你剛得知自己要做爸爸,不關心自己孩子的媽反倒關心起別人的媽來了,是不是有點神經短路?」周丹臣說著伸手探向他的額,一接觸到他殺人的目光又趕緊轉而指向雜誌,「關於這電話,我登的是我們社裡的號碼,由我這總編大人親自給她過濾壞人。這下你該放心了吧?嘖嘖,沒想到向來視女人為玩物的玉大少也有憐香惜玉的時候!」

  玉玨明盯著廣告沈思,「無明?怎會有人給孩子起這麼奇怪的名字?無花果?難道是她?」忽地一轉身死死瞪住周丹臣,森然道,「不要告訴我這小孩的母親恰好名叫無花!」  

  「你怎麼會知道?」周丹臣詫異地瞪大眼,「你認識她?」  

  玉玨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提起來,怒喝:「姓周的,你竟敢幫她的忙?我要跟你絕交!」  

  一道靈光閃過,周丹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個無花就是那個破壞你的感情攪亂你的生活糾纏不休陰魂不散讓你恨了九年的女人!」  

  「我要你馬上撤掉這條廣告!」  

  「你在說什麼胡話?雜誌都已經賣出去了還怎麼撤得掉?」  

  「那就給她找一個世上最爛的男人讓她生不如死!」玉玨明失去理智地惡咒,「是她一手毀掉我的幸福,我也不能讓她得到幸福!」  

  「沒必要吧?」周丹臣目瞪口呆,「喂,老兄,那女人到底做過什麼壞事讓你恨之入骨?我還真想見識一下她是何方神聖?」「哼,那女人,何方神聖也不是,只不過是個恩將仇報卑鄙無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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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7 12:07:47

第2章

  橙子,他的摯愛。玉玨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她靈動的雙眼嬌美的笑容。  

  兒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這句詩裡的甜蜜。  

  「明明哥,我們來過家家,我做寶寶媽媽你當寶寶爸爸好不好?」天真的童稚飄入耳中如天籟般醉人心脾。是誰說小孩子不懂愛情?他可以發誓,當五歲的橙子說這句話時,七歲的玉玨明就深深愛上她了。  

  如果沒有另一張煞風景的黑瘦小臉,那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畫。  

  「明明哥,無花找不到寶寶爸爸好可憐,你就給她當一下下好不好?就只一下下!」  

  好,一下下就一下下。他怎麼可以拂逆橙子的意願?  

  可是這一下下究竟有多久?久到地老天荒嗎?  

  「明明哥你快來,無花暈倒了!我們把她送到醫院去好不好?」十二歲的橙子有少女纖柔的體態和天使般的笑容,這樣的組合讓十四歲的青澀少年玉玨明甘心為之肝腦塗地,何況是背一個瘦弱病號上醫院這等小事?  

  「無花好可憐,全身都是傷。醫生說她長期被人虐待!」橙子的翦水秋瞳淚光盈盈,揪痛他的心,「我們幫幫她好不好?」「好!」他一口便應了下來。橙子要他做的事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甘之若飴。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件事確也不比上刀山下火海簡單。無花的父親是個性格狂暴的惡人,一言不合便拳腳相向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後來父母出面讓那惡徒受到懲戒,結果卻反讓無花墜入地獄更深十層。  

  「明明哥,無花快要死了!怎麼辦啊?」橙子的聲聲哭泣如劍一般深深刺進他那顆不想再管閒事的心。為了不再讓橙子流淚,十六歲的玉玨明鉚足全力槓上惡人。  

  惡人進了監獄,無花終於由地獄返回人間。一切撥雲見日,橙子臉上也露出欣喜的笑容。  

  「明明哥你好棒哦,你居然能說服無花站出來告她父親!你是怎麼辦到的啊?」橙子的眼裡充滿崇拜,讓他暈陶陶的。忽然間有了大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終於可以不再有無花的攙和,一切都是值得的。從此便是完完全全的兩人世界。

  「明明哥,我們這樣算不算一對戀人?」十七歲的橙子美得讓他目不轉睛,讓他每多看一分便多愛一分。

  新年之夜,花園寒風拂面卻溫暖如春,因為他與橙子的初吻是如此甜蜜到神魂俱醉,醉到沒有發現突然而至的片片大雪是天對他的嫉妒。  

  於是他奔跑,旋轉,牽著橙子的小手,任銀鈴般的笑聲灑落一路。  

  幸福那麼那麼多,多到讓他無法承載多到整夜無法入睡。燈下,他寫著一首又一首情詩,編著一個又一個美夢。

  橙子,他全部的愛。  

  「明明哥,無花生病住院了,我去醫院照顧她!」無花,又是無花!接到橙子的電話他立即沒來由地心驚肉跳起來。他想要阻止她不要去卻又覺得荒謬而嚥下到嘴的話。於是橙子去了。  

  結局來得那麼突然又那麼莫名其妙。  

  無花無花!他早該知道她是他命裡的煞星。有她無我,有我無她!  

  橙子去醫院陪了無花一天一夜,然後便像中邪似的回家閉關一周誰也不見。  

  「我要思考,請給我安靜的空間!」  

  好吧,他給她安靜,他不打擾她,雖然他心急如焚生不如死。熬熬煎煎的七天,每一天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

  橙子終於出關召見他了。他卑微感恩痛哭流涕如受恩賜的奴隸覲見女皇般狂喜而去,然而橙子的話卻讓他從天堂直墜入地獄。  

  「明明哥,我想了很久很久,想像你離我而去,想像你愛上別人,想像你對我視若無睹。我以為我會悲痛欲絕以為我會心若死灰,但是我沒有。一夢初醒,心跳依然沈穩有力,思想依舊清晰如昨。推開窗,我能輕鬆感受晨風的清爽,能夠微笑聆聽鳥兒的歡唱。世界在我眼裡依然那麼可愛,而我的心也依然可以愛與被愛。  

  「明明哥,我想明白了,如果世界上真有生死相許的唯一,那不是我和你。我們之間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兄妹。我依賴你敬佩你崇拜你,我以為這就是愛,然而現在我知道這其實是對兄長的仰慕。十幾年來我習慣於你的保護而你習慣於保護我,我們都錯把這種習慣當成了愛。  

  「明明哥,我相信這世上有一種感覺,能夠讓我用全部的生命與靈魂去追尋,讓我付出所有,讓我生死相隨。讓我喜他所喜,樂他所樂,悲他所悲,愛他所愛。愛,就是剎那不惑,永恆不變,絲毫不悔!  

  「明明哥,我要走了,我要去尋找我夢中的愛情。祝福我好嗎?」  

  他呆了傻了愣了癡了,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心中的痛。他看到橙子臉上綻放著一種前所未見的熱忱,光芒四射。她的眼望著他遙遠的身後,跳動著殷殷期盼的焰。  

  他閉上眼,心碎成千萬片。他知道,從此,玉玨明再也不是橙子的終點。  

  橙子走出他的生命,終結了他十三年來的癡迷愛戀。  

  沒有哭沒有淚沒有哀求沒有挽留,一切都在沈默中靜靜流逝,也靜靜地讓星星之火燃成燎原。  

  無花!一切只因無花!  

  這是她處心積慮的陰謀!一定是她給橙子下了妖邪的蠱才會讓橙子莫名其妙地離開他。因為她愛他,她想獨佔他!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從第一次他被橙子借給無花當寶寶爸爸時他就從她的眼裡看出她那強烈到讓人心悸的企圖!所以她用盡一切手段擠進他與橙子之間,裝暈裝病裝可憐博取橙子的同情。她是一個心機如此深沈的女子,一直陰魂不散地守在旁邊伺機破壞他與橙子的感情。而單純的橙子竟如此輕易地落入她的圈套而將他拱手讓出!  

  他恨,他好恨!他一定要讓她明白惹惱他的後果!  

  「那麼,在她生病那天到底對橙子說過或做過什麼?」周丹臣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  

  「不知道?」周丹臣瞪大不敢置信的眼,「天哪,你花了快十年去恨一個女人,結果你連她做過什麼都不知道?玉玨明你真是個白癡!」他起身向外走去,「嗯,沒想到無明那小子的媽還有這樣的故事,有意思!我得去見識見識,順便幫你問問清楚!」玉玨明冷哼,「你問不出來的!我曾經逼問了兩年差點連她的命都問掉了都沒問出什麼名堂來!」

  「差點連她的命都問掉了?」周丹臣停下腳步回頭彷彿看陌生人般盯著這位至交好友,「你也做得出來?玉玨明,我可真要好好地重新認識你!」他走近玉玨明伸手揪住他的領口,「聽著,我對你跟橙子的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相反,那個叫無花的女人才真正讓我感到不同一般。我相信,一個有著如此陰暗童年然而卻能養出無明那麼可愛兒子的女人絕不是什麼奸惡之徒!」  

  「不準你替她說話!」玉玨明也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領,狂吼,「否則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  

  「是嗎?」周丹臣眼裡是一派平靜,「等著瞧,總有一天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後悔莫及!」  

  「我只為我小時候幫助過她而後悔莫及!」玉玨明直著脖子大喊。  

  周丹臣撥開他的手冷冷道:「你不再是我的朋友!」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誰也不要回來!」玉玨明捶著吧台吼叫,「再給我來一瓶酒!」  

  吧生戰戰兢兢地走來輕聲道:「先生,我們要打烊了……」  

  玉玨明忽地一傾身揪住面無人色的吧生拖到面前,一字一頓地問:「酒吧可以打烊,感情也可以打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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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7 12:09:15

第3章(1)

  玉玨明被逼婚了。  

  逼他結婚的一定是那兩名不小心懷孕的女孩吧?錯了!  

  「乖孫,你今年有三十了吧?該結婚啦!奶奶老了,黃土已經埋到脖子,就想抓緊時間看看曾孫,你不想讓奶奶抱憾而終吧?」玉奶奶八十高齡而玉家又三代單傳只得玉玨明這一個寶貝乖孫,你說能不急嗎?  

  玉玨明目光冷冷,只有遊戲人間的無謂。  

  「好,結婚吧!」  

  他答應得爽快倒讓玉奶奶嚇了一跳,以至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那、那,奶奶這就找人給你安排相親!」

  相親就相親。玉玨明前所未有的合作態度讓這一場門當戶對的相親進行得相當順利。對方是湘天集團董事的獨生女,名叫蘇恬,人如其名甜美溫柔。  

  「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啦,只是他以前的風流韻事那麼多,還成了什麼榜中榜的冠軍。所以,只要他出具一張詳細的健康證明,那我就真的沒一點意見了!」蘇恬說。  

  「那是應該的!」玉媽媽堆著滿臉笑趕緊用手肘抵抵無動於衷的兒子。  

  收到暗號,玉玨明立馬表態:「行,我明天上班時就順便做體檢。」  

  「不行!」誰知乖乖女卻有意見,「你家的醫院還不是你說了算?除非——」她豎起一根食指。玉玨明心裡咯噔一下,立即全身戒備。  

  「在你們醫院我只信任一位醫生,那就是無花!除了她,其他任何人開出的證明都無效!」  

  「荒謬!」玉玨明喝道,一拍桌子就要站起來,慌得玉夫人趕緊撲上前一手勒住他脖子一手死死摀住他嘴,賠笑道,「好好,就這麼辦就這麼辦!」兩手使力把兒子拚命往外拉。  

  蘇恬根本不讓他有半分生機,追著又加上一句:「發這麼大脾氣幹嗎?難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敢讓她查?」

  好一招激將法,玉玨明立即中計,拉開母親的手回頭怒吼:「難言之隱?簡直放屁!小丫頭給我聽著,明天我會讓你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生龍活虎!」  

  一場相親宴就此不歡而散。蘇爸爸蘇媽媽都一頭霧水,只有蘇恬滿臉詭計得逞的奸笑。卻說她為何如此熱衷於健康檢查?嘿嘿,她才不想嫁給那花心大蘿蔔哩!她自己早有一名相親相愛卻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友,也是學醫的,正在無花手下實習。她的如意算盤就是借這層關係讓玉玨明通不過檢查,那這場聯姻自然也就告吹啦,還可以乘機讓這名女性公害名譽受損,好好為那些被他摘過的花兒們出一口惡氣,正是一舉數得!  

  週五是無花作專家門診的日子,混亂的一天。  

  下午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來看病,長得倒是高大挺拔儀表堂堂,說起話來卻彆扭得很:「這個,我到這裡是為了……」  

  對於這種羞於啟齒的毛病,任何人都會有點心理障礙的,無花可見得多了,於是溫和地微笑道:「我知道。你感覺不適有多久了?」一邊翻看他的病歷本。周丹臣,29歲,無記錄。原來是第一次跨進這門檻,怪不得如此羞赧。

  「周先生,不要緊張,這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生理毛病,只要以平常心來對待其實也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周丹臣實在也不想這樣彆扭,尤其像他這色情雜誌主編,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沒見過?但奇怪的是往無花面前一站,他就止不住地思維混亂起來。  

  這女人不美,五官淡淡然,眼窩深陷,估計是長期超負荷工作的結果。頭髮全部往後梳,扎一個簡單的馬尾,毫不掩飾地露出額上一道由左眉直爬入髮際的疤痕。一雙微微狹長的眼蘊著神秘的幽然之光,仿若能洞悉一切般讓人無法遁形。

  「這個,我……」他忽地覺得自己抱著別樣心思出現簡直是對她的一種褻瀆。  

  無花瞭然地點頭,「如果你仍不方便講述病情,那就躺到屏風後的檯子上讓我檢查吧!」她說著站起身走向豎在一旁的屏風。  

  「我我我,我不是……」周丹臣趕緊雙手亂擺。  

  無花臉色一正,「請不要浪費時間,你後面還有很多病人在排隊!」  

  唉,這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周丹臣逼不得已只好躺上檢查台,眼看她戴上口罩一步步走過來,驚慌之下大聲道:「慢!你是女人,每天看男人的這、這……難道不會害臊嗎?」  

  「身體好比是一台機器,而包括生殖器官在內的所有器官都不過是機器上的零件而已。你問這個問題就像問我面對洗衣機的渦輪會不會害臊一樣荒謬可笑!」  

  好!周丹臣喝一聲彩,又問:「那當你面對心愛之人時,會不會覺得沒有神秘感和吸引力?」  

  無花皺起眉,對這個人的來意產生懷疑,「先生,如果你不是來看病的那麼請離開!」  

  「只要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就讓你檢查!」周丹臣耍無賴。  

  無花撇開眼,沒好氣地答:「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他瞪大迷惑的眼。  

  「我沒經驗當然不知道了!」無花不顧形象地翻白眼。  

  「沒經驗?」周丹臣一驚之下跳起來大叫,「你連兒子生了怎麼可能沒經驗?」  

  無花火冒三丈,這下可確定這傢夥是來搗亂的。她一擡手指著門口厲喝:「馬上給我出去!」  

  「呃?」周丹臣自知失言,忙摀住多事的嘴灰溜溜地往外走。  

  無花跌坐在椅上,胸中一陣波濤起伏。你連兒子都都生了怎麼可能沒經驗?往事陣陣湧來擊碎她脆弱的防線。

  刺耳的鈴聲響起。她忽地心中一凜,我這是在幹什麼?都過去了多少年,我怎麼仍被如煙舊事左右了心緒?她深深吸氣,給自己一個微笑,接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我是玉玨明。」  

  只一句話便又讓她頭暈目眩招架不住。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擠出四個字:「有何貴幹?」  

  「清一下場,五分鐘後我到你那邊做一個檢查。」他的聲音如千年寒冰般冷入骨髓,瞬間就凍醒了她。

  「對不起,在你之前至少還有二十位病人。請你排隊!」她的嗓音也絲毫不比他更有溫度。  

  玉玨明頓了一下,抑著怒意問:「什麼時候?」  

  「下午四點。」  

  「行。」他立即掛斷電話,一個字也不想跟她多說。  

  她長籲一口氣,只覺兩腿發軟。搖頭苦笑一聲慢慢將話筒掛上。七年了,這是七年來兩個人第一次正式對話。而下午,下午她竟要親自給他做檢查?!天!  

  她忽地大力甩頭,甩去滿腦袋胡思亂想,揚聲朝外喊:「下一個!」  

  下午四點。  

  玉玨明實在不想踏進這間診室。要不是那見鬼的小丫頭,就算有人拿槍抵著他的頭,他也不會去。但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說出口怎能食言?更嚴重的是豈不讓人誤會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病痛?士可殺不可辱,頭可低名聲卻不得不顧。

  無花低頭坐在椅上,心臟「撲通」亂跳,彷彿要跳出喉嚨讓舌尖的顫動將埋藏深處的心事吐露。  

  她知道自己太不爭氣,但付出的心又怎能說收回就收回?  

  門輕輕一響。她回頭,接觸到他嫌惡厭棄的冷酷目光,忽地就像吃了定心丸般平靜下來。  

  「你來得很準時!」她瞅瞅牆上的掛鐘,分秒不差。精準是他行事的一貫風格,就如同外科手術每一次下刀都精準到微毫不差。這正是她最欣賞他的一點。不,他身上的每一點都是她最欣賞的,包括他曾經的狂暴郁躁,現在的冷酷淡漠,甚至他的風流花心,都讓她刻骨銘心。  

  「我要做全身檢查,馬上開始!」他真的是半句廢話也不多言。  

  她暗暗歎氣,站起身勇敢地迎視他冰冷的眼,「你知道我這裡只檢查一個系統。」  

  玉玨明別開頭看向窗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好吧,馬上開始!」她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向屏風,瞟瞟那張不知曾躺過多少人的檢查台,她忽地頓住腳步,回身從桌上拿一個玻璃瓶遞給他,「拿著,去那間房裡取一些精液來給我!」她指指側邊一扇門,「裡面有色情雜誌和影碟。祝你順利!」看著他大步進入隔壁房間「咚」一聲甩上門,她不由苦澀一笑。在看過那麼多無法計數形形色色的病人後,面對他仍然會讓她緊張到手腳顫抖乃至根本提不起勇氣只好可恥地逃避。周丹臣的話在耳邊迴響,神秘感?吸引力?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玉玨明卻覺自己極窩囊簡直像個傻子般可笑。一腔怒意無處發洩,手中的玻璃瓶幾乎被捏爆。  

  房間裡十分簡單,一張沙發一張茶幾一台電視機一堆色情雜誌和盤片。他冷哼,斜眼瞪著那張貌似清潔的沙發,一想到不知曾有多少男人坐在那上面過就忍不住怒從中來,擡腳狠狠踢了過去。「咚」一聲悶響,沈重的橡木沙發被踢翻,而他的腳也幾乎翻了個邊,「嗷嗚——」他一聲怪叫,捧住腳原地亂跳。疼痛終於讓他的腦袋稍微清醒一點。隨即目光便被茶幾上一本雜誌吸引,很面熟!咦,不就是三月號的《愛心》嗎?翻開的那頁還正好是無明找爸爸的廣告,如此醒目,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轟!烈焰狂燃。他一伸手抄起雜誌,回頭,如地獄使者般走向門口,已渾然忘了腳痛。  

  無花詫異地望著他出來,瞟瞟掛鐘才過去一分鐘,「這麼快就好了?看來你確實有必要檢查一下!」

第3章(2)

  玉玨明立在辦公桌前,瞇眼用足以凍傷一切的目光俯視著她。  

  她心中一窒,忙撇開眼小心斟酌著用詞,「我知道了,是裡面的東西對你不起作用是吧?沒關係,你明天早上再帶來給我好了。」  

  一本雜誌重重地摔上她的臉,玉玨明如火山爆發般吼叫:「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還把廣告做到醫院裡來,你是嫌只看一下不夠滿足還想把病人弄到你床上去吧?你知不知道世上還有『羞恥』二字?」說完再也不看她大步離去,一反手使盡全力摔上身後的門,整棟樓幾乎都聽到地震般的轟然巨響。  

  無花傻傻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待他腳步聲去得遠了這才回過神拿起桌上的雜誌。這類雜誌向來是由實習醫生和護士們準備,她自己從來不碰的,今天這還是頭一次看呢。結果一看之下臉就黑了一半。  

  天哪,明明,你怎麼會做這種事?就算想登廣告也不要找上這裡呀!這下叫我以後怎麼做人?她哀歎著雙手摀住臉。

  可最初的無地自容一過去,繼之而起的卻是酸楚和苦澀,「對不起明明,媽媽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迫切地需要父愛。媽媽只是媽媽,永遠也替代不了父親在孩子心中的地位!」  

  門忽地被推開,一張嬌俏的臉鬼鬼祟祟探進來,「無花姐,你在幹嗎?」  

  她回頭,見是實習醫生杜飛的女朋友蘇恬。這女孩活潑可愛十分討喜,她以前曾見過幾次。  

  「是這樣的!」蘇恬笑瞇瞇地蹭到她身邊,悄聲問,「那個玉玨明有沒有來找你做檢查?」  

  無花疑惑地皺眉,「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蘇恬聳聳眉,「是我叫他來的嘛!那個花心大蘿蔔妄想跟我結婚呢!你也知道我已經有杜飛了怎麼會嫁他?所以,無花姐,拜託你在檢查時動點手腳,給報告上填這個那個毛病讓他沒法結婚好不好?」  

  他要結婚了?乍聽這消息幾乎讓她窒息。他要結婚?「不!」她忽地跳起來,「他怎麼可以結婚?」那她十年的守護怎麼辦?在天那一方的她又怎麼辦?  

  「無花姐?」蘇恬退後一步吃驚地瞪她。  

  「哦!」無花回神,搖搖頭,「不行。我是醫生,怎麼可以做這種違背醫德的事?」  

  「拜託拜託,求求你了無花姐,我可不能嫁給他呀!」蘇恬苦著臉哀求,「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家族聯姻如果找不到正當理由很難拒絕的!如果真嫁他的話我就死定了!」  

  無花沈下臉,「總之不行就是不行,這種事怎麼能開玩笑?就算我幫你撒這個謊又能瞞多久?西洋鏡一拆穿你不照樣死定嗎?」  

  「無花姐!」蘇恬拖長鼻音使勁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終於眨下幾滴淚來,「難道你真忍心拆散我跟杜飛嗎?沒有他我會死的!你真忍心見死不救嗎?」  

  無花頭疼地撫額,「你先回去,這事再想想辦法。」  

  「謝謝你無花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蘇恬立即喜笑顏開,「啵」地在她臉上親一口,轉身蹦跳著出去。

  無花忙喊:「喂,我還沒答應你呢!」但她已去得遠了。  

  醫生值班室,高大帥氣的杜飛張開雙臂迎接女友,「怎麼樣?」  

  「一切搞定!」  

  夕陽斜照,年輕的戀人甜蜜地牽手走出醫院大門。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呼喚:「阿飛!」  

  一名柔美女子慢慢從柱子後走出,神情哀怨地問:「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令人側目的是她小腹微突,顯是已經懷孕。  

  「這是怎麼回事?」蘇恬瞪大眼,聲音都變了調。  

  「我也不知道啊!」杜飛眼睜睜地看那孕婦一步步走向自己,驚得手足無措,「我不認識她呀!」

  「阿飛,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女人頓時聲淚俱下,「枉我一心一意跟了你四年什麼都不要,可你現在找上個富家千金就打算把我一腳踢開嗎?做人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說著又轉向蘇恬,「我知道你是湘天董事的獨生女,任何男人娶了你都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可你知不知道他一邊追求你的時候一邊還去我那裡過夜?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愛你,只不過是看上你的錢而已!」  

  杜飛氣得滿臉通紅,「你少在這血口噴……」  

  「啪!」一個巴掌打斷他的話,蘇恬尖聲怒罵:「混蛋你去死吧!」轉身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恬恬!」杜飛拔腿去追,卻被那女人拖住袖子。他擡手一甩,女人立即跌倒在地摀住肚子尖叫,「救命啊,一屍兩命啊!」杜飛聽到她的嚎叫,只得硬生生煞住腳步回頭。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害我?」  

  無花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跟周丹臣一起共進晚餐。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受到那份廣告刺激的她決定按時下班回家好好給兒子做一頓愛心大餐當做彌補。誰知匆匆買了菜一進家門就看到那張刺眼的臉,更過分的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姓周的倒先發制人了。  

  「你這母親實在太失職,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放心讓他一個人上學?你知不知道今天放學時差點出車禍?要不是我恰好路過你就等著哭死吧!」  

  「啊?」無花大驚失色趕緊摟住兒子左看右看,「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嚇到?天哪!你如果有事媽媽怎麼辦啊?」

  無明便回摟母親安慰她:「我沒事,周叔叔會保護我的!媽媽你知不知道周叔叔好好哦,只收一塊錢就讓我登廣告!雜誌社的阿姨告訴我如果是別人的話要收好多錢呢!」  

  說起這個無花就來氣,冷著眼上下打量周丹臣,沈聲問:「你就是《愛心》的總編?」  

  「正是在下!」他大大方方地點頭。  

  無花立即板起臉,「你怎麼可以把我兒子的廣告登在那種雜誌上?你知不知道那會造成什麼影響?告訴我那廣告要多少錢?我現在付給你,請你以後不要再跟我兒子接觸!」  

  「媽媽你為什麼生氣?」無明扯扯她的衣袖,不明所以。  

  「是,媽媽很生氣。因為這個周叔叔不是好人,他的雜誌專門教壞小朋友!」  

  周丹臣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怒上心頭,「無花醫生,我這不過也只是一種職業,就像你當醫生為治病我辦雜誌同樣也是為治病,不同的是你治生理上的病而我醫心理上的病。為什麼你面對洗衣機的渦輪時不會害臊卻反要問我害不害臊?如果你不能以平常心面對別人的職業又如何指望別人以平常心來面對你的職業?」  

  無花頓時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心下有些愧疚。於是在他以自尊心受損為由要求一餐晚飯作為補償時她只好無奈地答應了,計劃裡好好的一頓母子愛心大餐便多了這個不速之客。  

  玉玨明的那兩名女友玫瑰與小百合可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不約而同去找男人攤牌,看他究竟要她還是要我!

  玉玨明說:「來吧,到我的公寓來,大家開誠佈公好好談一談!」  

  這是他在玉宅之外單獨購置的公寓,三居室的套間,面積不小空間卻顯得相當擁擠。原因是他實在生活糜爛得很,滿地酒瓶煙蒂,髒衣服臭襪子隨處亂扔,報紙雜誌東一堆西一堆,連電腦都七零八落歪倒在地。  

  「我的媽,這裡是難民營嗎?」兩個女人雖然自一見面起就吹鬍子瞪眼,這回倒異口同聲起來。  

  玉玨明不理她們,隨手撥開沙發上的衣服側身倒下去,挑挑眉說:「想嫁給我就必須接受這些事實。別看我平時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其實本質不堪入目!」  

  兩個女人再次異口同聲:「我接受!我馬上收拾!」手下不停立即分頭忙活起來,絲毫不顧自己有孕在身。瞧,為了能嫁入豪門,女人多麼能忍辱負重啊!  

  玉玨明冷笑道:「光這樣是不夠的!現在給你們一道題目,我家的大人們要逼我結婚,蘇家的千金又想要嫁我。你們中間只要誰能搞定這兩批人讓我自由的話我就娶誰!」這明顯就是空頭支票,想要自由又怎會娶誰呢?偏偏就有人相信他。

  「我去我去!」兩個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計爭先恐後地出門,這回是分工合作各奔一方。  

  結果如何?適得其反。  

  因杜飛之事而大受打擊痛不欲生的蘇恬看到耀武揚威的玫瑰後反而振奮起來。  

  「原來天下男子都是一般花心風流!好,你不想我嫁他嗎?那我還非嫁不可!與其嫁一個我愛的人讓他折磨我不如嫁一個我不愛的人來折磨他。而且我還可以順便成為那杜飛那混賬的老闆夫人,哼,我一定要狠狠地報復他!」

  玉家。玉奶奶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一句話便定了乾坤:「孩子生下來再來跟我論價!」接著便打電話給孫子,「馬上給我乖乖娶蘇家的閨女,等結了婚隨你在外面養幾個生幾個都無妨!」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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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8-27 12:10:27

第4章(1)

  無花果然一大早就收到玉玨明送來的新鮮樣品。  

  「不準送到化驗室!」丟下一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言下之意自然是讓無花親自檢驗。  

  結果很快出來。玉玨明接到電話時正在公寓蹺起腿冷眼看小百合把房間收拾得煥然一新。  

  「玉玨明,我是無花。你確定你送來的樣品是你自己的嗎?」  

  他覺得那女人簡直不可理喻,「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這東西也找別人收集嗎?」  

  「如果你確定的話,那麼請你再來做一次複查。」  

  玉玨明不耐地打斷她的話:「少�嗦,有什麼話就直說!」  

  「呃,就是你的精子濃度——」她小心斟酌著用詞,「不算太高,但死亡率卻不算低,所以……」

  他的聲音冷凝起來:「意思就是,我無法讓女人懷孕?」  

  「是!」  

  「放屁!」他勃然大怒,「現在已經有兩個女人大著肚子來找我,你說我能不能讓女人懷孕?」  

  無花愣了一下,不緊不慢道:「根據檢驗結果分析,你的情況並非是短期內形成的,所以……」  

  「住口!」他大吼,把手機甩得老遠撞到牆上,頓時四分五裂。  

  小百合聽到聲響匆匆奔來焦急地問:「怎麼了?」  

  玉玨明緩緩擡頭,目光冰冷,「說,你肚子裡是誰的種?」  

  小百合大驚,足下打個趔趄,「當、當然是你的呀!」  

  「是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逼向她,「你沒騙我?你真的沒騙我?」  

  「我我我……」小百合驚恐地往後退,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已壯烈捐軀的手機,「你你是不是請人調查我?」

  這豈不是不打自招?玉玨明愣住,忽地回身狠狠一拳擊向茶幾,「嘩!」玻璃幾面碎了一地。  

  「滾!」他嘶聲厲吼,「滾出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我我我也是沒辦法啊!」小百合淚流滿面,「你每次都防範得那麼嚴我一點空也鑽不到,實在是無奈才會出此下策的呀!可我是真的愛你,我馬上就打掉它好不好?」  

  玉玨明不再跟她廢話,上前捉住她的肩推出去,「砰」一聲重重關上門,轉身無力地倒向沙發。怔怔呆了半晌,忽又抓起旁邊的電話打給玫瑰。  

  接電話的是個年輕的男聲:「喂,誰呀?」  

  玉玨明愣了五秒才深吸一口氣用最平淡的語調說:「Rose呢?」  

  「她在洗澡!」男聲似乎十分愉快,「有什麼事我可以轉告。」  

  「你是她男朋友嗎?」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  

  「哈哈什麼男朋友?大家出來混的還不都圖個快活?何必這麼老土?」  

  「哈哈!」他也笑,「我確實夠老土!」丟下話筒,他跌跌撞撞衝進廚房,從冰箱翻出一堆啤酒就地喝了起來。

  傷心絕望憤怒一股腦湧上來伴隨著酒精將他淹沒。傷心的是自己喪失了最重要的一項功能;絕望的是玉家一脈單傳到自己要斷後了;憤怒倒並非因為兩個女人的背叛,而是為自己成為天下最諷刺的笑話,自以為在玩弄著別人的同時也在被狠狠玩弄著。  

  他哈哈笑,躺倒在地張大嘴接著傾倒而下的酒液。  

  酒精嗆進喉管,頓時一陣劇烈咳嗽,咳到全身蜷成一團咳到兩行清淚悄悄滑下。  

  也好也好!這才是上天給我安排的最佳結局!橙子,天最知道我的心,沒有了你當寶寶媽媽,我即使擁有別人生的孩子又有什麼意義?橙子橙子,你在哪裡?你找到你所要的愛了嗎?你可知道,當你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愛的力量?  

  無花被玉玨明摔了電話,心下對他的狂躁有些不安,猶豫再三還是給院長玉開誠打了個電話告知他兒子的情況。玉開誠倒是冷靜得很,只花三秒便消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勁爆消息,並慎而重之地叮囑:「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隨便告訴其他人。」  

  「我明白,但我擔心以他的個性恐怕不會好好配合治療,希望院長能說服他……」  

  「我懶得去說服,我只會直接把他五花大綁到你那裡去治療!」  

  玉開誠辦事素來雷厲風行,掛了電話立即就找來老婆一起去兒子的公寓抓人。  

  按了半天門鈴沒人應,打電話又打不進,無奈之下只得找來鎖匠。結果被管理員阻攔,又是審查登記又是交納保證金等到開門進去時天已黑了。而躺在廚房地板上的玉玨明早已醉到不省人事。  

  「唉,每天都喝這麼多酒,怪不得落下這種病!」  

  兩個人合力把他弄上床,這才發現高大的兒子其實並不算重。玉夫人瞅著他愁眉深鎖的消瘦面龐,滿心愧疚地感歎:「我們作為父母,實在是太失職了!」確實,她跟丈夫一個是院長一個是主任醫師,兩人工作都忙,忙到甚至都沒空過問兒子的生活,就連上次陪他去相親也是在老夫人的逼迫下才好不容易抽出的半天空。唉,兒子弄成今天這樣,有一半應該算是他們這對父母的責任。  

  鈴聲忽在這時響起,玉夫人掏出手機來聽,「喂?啊……啊,嗯!」她神色古怪地合上手機,瞠目結舌半天都做不得聲。  

  「怎麼了?」玉開誠問,「誰打來的?」  

  「蘇太太!」玉夫人苦著臉看向丈夫,「她說她女兒對玨明極有好感,希望能盡快嫁過來!」  

  玉院長雷厲風行的工作效率再次體現出來,半個小時後他們夫妻就出現在蘇家的客廳。  

  三百瓦水晶吊燈的照耀下,玉開誠的臉油光發亮。是汗水,因為話實在是不好出口啊!「這個,我說蘇夫人……」

  「還叫什麼蘇夫人這麼見外?應該喊親家母啦!」  

  「啊啊……哈哈是是!」他伸手抹了抹額,心裡直發虛,擡眼偷瞟了瞟老婆,誰知她比自己抹額抹得更勤。

  「咦?兩位親家怎麼這麼熱?是不是暖氣開得太大?恬恬啊,你快去把暖氣關小一點!」玉夫人趕緊吩咐懶懶坐在一旁的女兒做事,以便給未來公婆留下一個好印象。  

  「嗯哼,這個,」玉夫人咳嗽一聲,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你們家恬恬真是個好女孩,玨明能娶到她是福氣,可就怕委屈了她!」  

  「怎麼會委屈呢?親家太客氣了!」  

  「確實是委屈,而且恐怕不止一點。」  

  「這話怎麼說?」  

  「我們家玨明今天去體檢,查出一點小問題。當然完全是可以治好的,只是需要一段時間。」  

  「什麼問題?」蘇夫人眼珠轉轉,忽地驚呼一聲,「哎呀,你們玨明以前那麼愛玩,該不會染上什麼不乾淨的病吧?」  

  「不是不是!」玉氏夫婦雙手亂搖,「只不過是暫時沒辦法生育,一點小毛病而已!」  

  「不孕?」蘇夫人驚得跳起來,「這還算小毛病?」  

  「能治好能治好!」玉夫人一萬個保證,「只要一年半載的,頂多不超過三年!」  

  「哦!」蘇夫人考慮著,「兩三年不生小孩?好像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反正現在的小夫妻都時興過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這下玉夫人額上的汗冒得更凶了,「呵呵那倒也是。只不過,不過呢,這個病在治療過程中那個那個,嗯,可能要節制一點。」  

  「什麼?」蘇夫人不由尖叫起來,「你是說我女兒一嫁過去就先給他守幾年活寡?不行不行!這門婚事告吹,當我什麼都沒提過!」  

  玉氏夫妻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第4章(2)

  忽地蘇恬冷冷道:「那是假的,他根本就沒病!」  

  「沒病?」三個人都大惑不解。  

  「是我叫無花姐那麼幹的!」  

  「是你?」玉開誠愕然問,「為什麼?」  

  「一開始我根本不想嫁他,所以就想了這麼個辦法,可是現在我又覺得其實嫁他還不錯,」她撇撇嘴,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所以就改變主意了!」  

  玉開誠沈下臉,氣不打一處來,「婚姻大事怎能當成兒戲?這種事能亂開玩笑嗎?」  

  「你以為我想嗎?我也是沒辦法啊!」蘇恬無奈地聳聳眉,轉身上樓去了。  

  玉開誠冷哼,轉頭與妻子對視了一眼。先不管兒子的病是真是假,這個任性的兒媳婦卻是萬萬要不得的!

  走出蘇家大門,玉開誠立即打電話給無花,「你怎麼可以罔顧醫德給我兒子打假報告?」  

  無花頓了兩秒才答:「那就麻煩院長大人親自選信得過的手下為貴公子複查吧!到時我一定請假迴避!」

  「不用了,複查還是由你來操作,只不過我會全程參與!」無花是醫院最優秀最冷靜也最有原則的醫生,向來深得院長信任。但此事事關重大卻不得不謹慎一些。  

  「那好吧!」無花輕歎一口氣,續道,「複查前請他好好休息一周,不要再……」她頓住了無法往下說。

  「不要再出去風流是吧!」玉開誠一臉痛心,「那是當然!我會好好監督!」  

  無花掛上電話,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面前的書桌上,正攤著一本書:《男性不孕病例大典》。

  「蘇恬讓無花作假?」乍從母親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玉玨明震驚得無以復加,隨即便被狂湧而上的怒氣淹沒,「那個該死的女人,她怎麼可以?我要找她算賬!」  

  玉夫人趕緊拖住他,「不用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只要拒絕這樁婚事不娶她就夠啦!」  

  「娶她?」玉玨明怪叫,「簡直做夢,我就算娶一頭豬也不可能娶她!」  

  「呃?」玉夫人縮縮脖子,「不用說得這麼難聽吧?好好,既然你討厭她我這就打電話給蘇太太拒絕她的提親!」

  玉玨明頓住往外衝的腳步,疑惑地回頭,「蘇太太?媽,你說的是誰呀?」  

  「蘇恬啊!你不是討厭她嗎?」  

  他頓時啼笑皆非,「錯啦,我說的是無花!蘇恬那小丫頭我才懶得管她!」  

  「那跟她的婚事,我們是不是回絕了?」玉夫人很期待地問。  

  玉玨明冷笑,「奶奶要的不就是給玉家傳宗接代嗎?只要她能生,娶哪個女人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差別?」

  望著兒子匆匆離去的背影,玉夫人苦惱地歎:「難道在我兒子眼裡,女人就只是會下崽的母豬嗎?嘖,我的教育怎麼這麼失敗?」  

  玉玨明怒沖沖地撞進無花的辦公室,然而沒人。他回身捉住一名路過的護士問:「她去哪了?」  

  「無花主任正在給上次做變性手術的女人,噢不,現在應該說是男人,正給他做複診!」  

  「男人男人!」他暴怒地低吼,「她一天不見男人會死嗎?」  

  「對不起,玉醫生,請讓我提醒你一句,見男人是我不可推卸的工作!」無花忽從走廊轉出,冷冷道。

  「你!」玉玨明被堵得無話,氣得滿臉通紅。  

  無花不理他,逕自進了辦公室。  

  玉玨明大步跟進來問:「你為什麼那樣做?」  

  「我怎樣做?」  

  「為什麼血口噴人說我不孕?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企圖!你破壞了我跟橙子還不夠,還想一次接一次破壞下去讓我娶不到任何女人!你以為這樣我就別無選擇只好來垂青於你嗎?你做夢!」  

  無花搖頭微笑,拿起桌上兒子的相框充滿愛意地輕撫,「你錯了!自從七年前的那一夜,我就不再對你抱有任何幻想。現在兒子才是我的一切。」  

  她笑笑,續道:「另外,我還要提醒你一句,長達十年的抽煙酗酒熬夜縱慾是極有可能造成不孕的,相信這點常識你還有吧?現在,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請你離開,我要收拾東西下班了。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我得陪他去玩!」

  無明很快樂。下午有周叔叔和媽媽一起牽著他逛動物園,三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其樂融融。

  夜深,睡夢中的無明仍帶著甜蜜的笑容。今晚,在生日蠟燭前他許下了一個世上最美的願望。  

  無花在兒子圓嘟嘟的臉蛋上印下一吻,滿足微笑著輕輕退出房間。  

  周臣丹仍坐在客廳。接觸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愣了一下,訕訕道:「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怪她貪看兒子的睡臉看得太久以至都忘了還有這麼一位客人。  

  「你在下逐客令嗎?」周丹臣笑道。  

  「沒有。謝謝你幫我照顧明明。」她是真心感謝他。  

  「我有預謀的!」周丹臣站起身走向她,「因為我對他的母親有企圖!」  

  「呃?」無花顯然受到驚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周忙停步舉手聲明,「請放心,保證不是不良企圖。」他像變魔術般從身後拿出一枝康乃馨,「孩子的生日也就是母親的受難日,獻給堅強勇敢不畏疼痛的母親!」  

  「謝謝!」她接過花輕輕嗅了一下它的清香,一時間百感交集竟兩眼模糊起來。  

  「我知道,那所有的疼痛對你來說都不算什麼,因為你心裡埋著更深的痛!」他牽著她的手引到沙發邊,「我的肩膀夠寬也夠厚,只是閒置得太久怕它生�,希望你能仁慈地分一些痛來讓它承擔。」  

  他點上一支蠟燭放在茶幾上,「讓我們效仿古人秉燭夜談完全地敝開心門好不好?」他走到門邊,一手按著牆上的燈開關一手握住門把,「如果你說好,我熄燈。如果說不好,我馬上離開。」  

  許久,久到他幾乎以為時間停止轉動時終於聽到一聲極輕微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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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39:26

第5章(1)

  你會從五歲開始愛一個永遠不可能愛你的人,而且除了他你再也不會愛上別人嗎?  

  不,你不會。因為你不是傻子。  

  無花是傻子。  

  「這個給你。」這是他對無花說的第一句話。他匆匆丟下一顆小小的青澀綿軟的無花果便轉身落荒而逃。無花知道他害怕,因為她臉上鮮血淋漓。一寸多長的口子,幾乎把所有湧上頭頂的鮮血漏光,讓她昏眩、無力。她以為她看到的是天使,她滿心歡喜幸福洋溢,於是微笑墜入最甜美的夢境。  

  然後她就見到了他,還有橙子。他是橙子的明明哥。橙子美麗善良是另一個天使,她把明明哥借給無花當寶寶爸爸。無花好高興,幸福得快要暈過去,幸福得晚上回到家即使被皮帶重重地抽在腿上也仍然在微笑。無花又多了一點更美麗的回憶,生活開始變得色彩斑斕起來。  

  在學校,無花跟橙子同班,明明哥比她們高一級。無花愛橙子,也愛她的明明哥。每天無花跟在他們身後上學放學,聽他們說話歡笑,然後她便歡笑,世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童年嗎?迎著朝陽披著夕陽無花好希望這樣的路一直走下去永遠也不要停。  

  然後有一天上學的路上她暈倒了。她真的不想暈,她一直在聽他們說話一直努力在笑,她咬牙支撐了好久可是終於再也撐不下去倒在學校門口。那天是無花月經初潮之日,她起床稍微晚了一點,手忙腳亂之下把早飯燒糊了。她的肚子上挨了好重一腳。她實在是太過虛弱。  

  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學校醫院,橙子告訴她是明明哥把她背進來的。她狂喜得心簡直快要爆炸,甚至幻想天天暈倒天天讓他背著去醫院。可她怎麼可以這樣想?他是橙子的明明哥呀!那一刻無花覺得自己好壞,她狠狠地罵自己,然後朝橙子感激地笑,卻看到她眼裡的嚴肅。她盯著無花一言不發,好久。  

  無花慌恐,心跳如雷,以為她已發現自己那罪惡的心思。無花說:「我再也不會暈了,我保證這輩子永遠也不會了!」  

  但她一把握住無花的手說:「你爸爸是不是天天打你?你說,你告訴我!」  

  怎麼可以告訴她?無花只有逃。她跳下病床奪門而出有生以來第一次曠課,而且是一整天,四處遊蕩直到晚上才回家。無花錯了!她犯了一個極嚴重的錯誤,讓她後悔莫及痛不欲生。  

  為了幫無花討回公道,玉玨明跑到無花家,結果在一頓兇猛的拳腳之下進了醫院,肋骨斷了兩根。無花狂奔去看他,他仍昏迷不醒。無花好恨,恨自己為什麼不回家?恨自己為什麼沒能幫他擋住拳腳?恨自己竟給他帶來這樣的痛!更恨自己在發生這樣的事後卻全然無能為力。無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開他,避開橙子,遠遠地把自己藏起來不再讓他們得知自己的情況。  

  那件事的結果是他的父母把那個傷害他的人也就是無花的父親告上法庭,可後來考慮到他還有無花這個未成年女兒要撫養又撤銷了起訴。  

  生活進入到一種單一的狀態。上學時無花故意提前一刻鐘,放學時她又故意推遲一刻鐘,甚至期末考試她故意每門不及格以便留一級不再與橙子同班。她疏遠與每個人的距離,不再微笑極少說話,同學感到她怪異老師覺得她孤僻,她築起一座封閉的空間隔絕與外界的交流,只有這樣才不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她從樓上跌下幾乎死去。她好痛,好想兩眼一閉就此人事不知,可她想起當年的承諾,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暈的!她手腳並用爬出家門一直那麼清醒。她眼睜睜地看著正好路過的橙子大驚失色地朝自己奔來,她好想躲開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那一刻她恐懼得渾身戰慄。  

  橙子哭著給明明哥打電話。他來了,只對無花說了一句話:「上一次你讓我斷掉兩根肋骨,這一次你想讓我斷命嗎?」  

  無花知道,這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庭作證把她的父親送進監獄。你說,這不是罪惡是什麼?  

  父親死在牢裡,死於自殺,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但他留下的財產倒足夠供無花上到大學。  

  橙子替她感到慶幸,說她終於脫離地獄開始新的生命。而她自己是不是也該慶幸父親的死?如果是的話她豈非禽獸不如?可是她又怎能昧著良心說自己寧願回到從前的日子?矛盾中她只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橙子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必再為她而奔波了。這倒確實值得慶幸,不是嗎?  

  高中三年是平靜而忙碌的。她專注於課本拒絕橙子的任何邀她出遊的提議,她不能再夾在兩人中間,因為在他的眼裡她察覺到厭煩,他不想她打擾他與橙子的相聚。他愛橙子愛得那麼深,就如同無花愛他一般。既然愛他,又怎麼可以讓他不開心?所以無花必須躲得遠遠的。遠遠地只要看見他臉上有笑容她便快樂便感到割捨橙子的友誼是值得的。他們是天使,是最般配的一對,而她這醜惡的俗人只要悄悄仰望著天使的幸福便夠了。  

  仰望中,他考到外地的醫學院,一年後橙子也考去那裡的商學院。讀高三的無花再也不能每天見到那兩張陽光般的笑臉,只有用緊張到毫無間隙的學習來充塞逼人欲狂的空虛。  

  放寒假,終於又見到兩個人的雙雙儷影。無花笑了,空空的心一下就被填滿。她看到他凝望橙子的目光比百年醇醪還要濃烈,她看到橙子燦爛的笑容比牡丹花還要嬌艷。她快樂,因為他們快樂。  

  除夕之夜,她走出家門迎著爆竹聲聲在街上漫步。又是一年春節來到,在新的一年裡她該做些什麼?答案完全未經思考就浮現腦海——考上他所在的醫學院。  

  她被自己這樣厚顏的想法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一看,才知道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他家的樓下。她趕緊轉身,慌慌張張逃到對面的公園,彷彿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按捺著狂跳不已的心跳,她手腳發軟地在一棵小樹旁坐下,羞愧讓她把臉緊緊埋在雙膝間不敢擡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花圃另一邊傳來嬌柔的嗓音:「明明哥,我們這樣算不算一對戀人?」  

  天哪!那一刻嚇到無花動都不敢動。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全身神經如滿張的弓弦般繃緊。好害怕他們會發現她,害怕他用厭惡的眼神責備她破壞花前月下的浪漫。  

  她慢慢把身子蜷成更小一團,恨不能化作地上的泥土。然而耳朵卻豎得高高的,清晰地聽著他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句話語。  

  他說:「如果不是戀人那會是什麼?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那麼愛你嗎?從七歲時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橙子便笑,「七歲?怎麼可能?你也未免太早熟了吧?」  

  「我只對你早熟好不好,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他說。然後便是長久的沈默。接著喘息,又是沈默。

  他們在接吻,熱烈的纏綿的深吻。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然後橙子驚喜地輕呼:「呀,下雪了!」  

  歌聲與笑聲中,兩個人的腳步蹦跳著歡快遠去,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息。  

  無花緩緩地擡頭。果然,下雪了,潔白的一片一片悠然飄落。她伸手接住一片,然而只一下下便化成水。她站起來又接住一片更大的,卻依然在眨眼間消失。這怎麼可以?她伸出雙手旋轉,跳躍,接住每一朵最大最美的雪花,一定要讓它停留在自己的掌心,長長久久。  

  然後突然間無花跌倒了,跌在雪地上,那麼柔軟溫暖,好舒服。  

  最後一片雪花兜兜轉轉飄落停在她的掌心,果然長長久久。她緩緩閉上眼。她睡著了。  

  睜開眼時又躺在醫院。唉,為什麼跟醫院總是有不解之緣?橙子焦慮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你為什麼會暈倒在雪地時裡?難道這回又有誰虐待你嗎?」她說。  

  無花張開嘴,想告訴她自己不是暈倒而是睡著,可喉嚨卻嘶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唉,」她歎氣,「你得了肺炎,就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吧!你家的鑰匙呢?我去幫你拿一些洗漱用具和衣物來!」  

  她走後不久無花開始劇烈咳嗽,肺部痛得不能自已。醫生往她的點滴裡加入份量不少的鎮靜劑讓她沈沈睡去。再度醒來時已是次日天明。  

  橙子坐在床邊,神色恍惚面色憔悴眼裡佈滿紅絲,顯是守候一夜未睡的結果。  

  無花的肺已不痛,然而心痛。橙子待她如此,而她竟還不知羞恥地偷偷愛慕妄想著橙子的男友,這叫她情何以堪?是否該一死以謝罪?  

  凝視著她迷惘的眼,無花幾乎掉下淚來。忽地一驚,橙子在迷惑著什麼苦惱著什麼?如果她能解開這份煩惱也算是為橙子做了一點事啊!於是無花用沙啞的聲音問:「在想什麼?」  

  她望著無花,很久很久才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愛情是什麼?」  

  無花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她的靈魂被抽走在空中飄蕩。為什麼她問的偏偏是這樣一個問題?  

  她站起身慢慢踱來踱去,似是自言自語地輕喃:「愛情是付出還是獲得?愛情是佔有還是奉獻?愛情是全世界僅有的唯一還是時時需要更新?愛情是刻骨銘心生死相許還是習慣使然依賴成性?愛情是得不到就放棄的識時務還是守望一生永不言悔的癡傻?誰能告訴我,愛情究竟是什麼?」  

  她忽地轉頭直直瞪著無花顫聲道:「你說,我跟他,是不是真正的愛情?」  

  罪惡的種子在心底發芽,無花想要大聲告訴她不,那不是愛情趕快離開他吧!她猛地坐直身體,張開嘴,提著氣,心臟跳到喉嚨口。沙啞難聽的聲音從心底嘶出:「不,不要懷疑!愛情就是不惑,認定了,永遠也不要疑惑!」

  有那麼一段時間的寂靜,靜得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她的屏息中停止轉動。  

  然後橙子笑了,無花也笑了,世界便又在模糊中轉動起來。橙子說:「對不起,我想回去休息一下。」她的嗓音有些顫抖有些哽咽,無花想是因為撥雲見日的欣慰吧。  

  她走了,病房只剩無花一個人。她擡頭看著才換過的點滴瓶,看著透明的藥液一滴一滴流入血管。

  聽說只要往血管裡注入十毫升的空氣就能導致死亡。當腦海裡產生這樣的念頭時,她的手已經拔掉點滴上的塑料蓋,注視著空氣進入軟管,然後蓋上蓋讓藥液把氣柱慢慢壓下。就在空氣即將被身體吸收的那一剎那她忽地大叫一聲扯掉針頭,鮮血迸了出來灑到雪白的床單上滲成一朵朵艷紅的花。  

  護士聽到叫聲衝進來,見到無花的狀況一個個都驚慌不已。她想她當時的神情一定十分駭人,因為連自己也被駭住了。  

  老天!她在幹什麼?她怎麼可以尋死呢?她想用死來證明什麼?是為了向橙子謝罪,還是為了得不到所愛才想用死亡來給他們兩人的愛情加上陰影?因為她是那麼清楚地知道橙子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她的心!原來她竟是這麼卑鄙的一個人,竟想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來拆散那美好的一對。她駭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可怕的人。  

  她慶幸著自己及時拔掉針頭沒有導致大錯的釀成。  

  兩天後無花出院這才發現鑰匙仍在橙子那裡,於是上她家去拿。  

  無花看到了玉玨明。他坐在橙子房間外的地板上,目光狂亂而又呆滯。無花心痛如絞心亂如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橙子把門拉開一條縫給無花鑰匙卻不願見玉玨明。無花替他敲門拚命哀求,橙子卻說:「給我空間讓我安靜地思考!」  

第5章(2)

  無花不知道那幾天是怎樣度過的。那是煎熬是折磨,無花想替橙子安慰明明哥,然而那根本只是遙遙無期的奢望。哦,甚至連奢望也算不上,因為只要她一產生這種可恥的念頭,馬上就拼了命地打壓下去。無花告訴自己她只擔心橙子而不是他,不是!  

  橙子終於走出房間,陽光明媚笑容滿面地告訴每一個人她想通了。然而想通的結果卻是好大一個晴天霹靂,她放棄這段愛情,離開家鄉踏上出國遊學之路,翻開她人生的另一頁。無花可以想像明明哥是多麼的傷心欲絕正如自己的傷心欲絕一樣。她哭著求橙子留下來,然而橙子頭也不回走得如此決然只留給無花一句話:「替我照顧他!」  

  有了這句話,無花明白了。橙子只是短暫地離開,她還會回來的,回到最愛他的明明哥身邊。而無花的任務是在這段時間裡替她照顧他。  

  「多久?」她問,私心地希望橙子給自己久一點時間。  

  果然,橙子說:「十年。」雖然比一生短那麼多,但夠久了,無花已很滿足。別怪她心底的竊喜,她真的是控制不住啊!  

  遙遙對著升上天空的飛機,她發誓她一定會全心全意把明明哥照料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等橙子回來。

  世事真的有這麼簡單嗎?或者應該說,明明哥真的願意讓無花照料嗎?不!他恨無花,是恨入骨髓的恨。他認為無花用下流的詭計讓橙子離開他。他傷心絕望憤怒發狂,任無花怎樣保證橙子會回來他都不信。那一夜他醉了,在對無花一頓驚人咆哮後醉倒在無花家地板上。她去扶他,他卻摟住她輕輕喚橙子。她想離開,可是她捨不得呀,她真的捨不得那溫暖得讓她心痛的懷抱!她也醉了,醉在美夢裡再也不願醒。  

  無花是被他一掌打醒的。天亮了,一個耳光落在臉上。她睜開眼,看到他烈焰狂燃的臉。他罵她卑鄙無恥下賤,叫她滾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讓他看見。罵完了他才發現是在她家,只好暴跳如雷地自己衝出去。是不是很好笑?那個時候無花居然還笑得出來,她一邊前俯後仰一邊眼淚滾滾而下。  

  但她卻不能不見他。高三的下半年是她有生以來最勤奮的時期,她必須考上他所在的那所名牌醫科大學,這樣才能就近照顧他。  

  當一個人下定決心要達成某事時,爆發力是驚人的。她如願以償以全校最高分考進那所醫科大學。雖然從小就目睹自己傷痕纍纍醜陋身體的她是如此厭惡醫院。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有點變態,因為他就總說她變態。  

  「如果你們想研究女性心理變態的話,儘管找她好了!」玉玨明是這樣把無花這個同鄉學妹介紹給他的同學的,「我這位親愛的學妹啊,別的愛好沒有,就是喜歡做兩件變態事,一是拆散情侶二是倒貼男人!」當無花那羞於啟齒的專業不得不公開的時候,他更是滿臉得意,用狂肆的嘲笑向大家證明無花是不折不扣的心理變態。  

  開學第一周,新生迎接晚會無花就這樣成為所有人的笑柄。但是沒有關係,她是不會退縮的,她說要照看他就一定要看好他!  

  當然也包括看牢他不讓他被別的女人搶去以便等橙子回來。所以她每天都在他的宿舍樓下守候到深夜等到遠遠看他回來她才回去睡覺。雖然他有時也帶女孩回來但她發現女孩從來不是固定一個,她便放心了。她知道他的花心濫情只是因為受到刺激,而他的一顆真心仍牢牢附在橙子身上。她放心,真的。而且只要有空她就會去他的公寓幫他打掃洗衣做飯,因為她是他的免費保姆。玉玨明生日那天在公寓請同學PARTY時又是這樣介紹無花的。  

  當時他一手搭在無花肩上姿勢有些親暱,雖然眼裡仍有不屑但至少沒有大肆嘲笑,她已經很幸福很滿足了。她想自己臉上的笑一定是嬌羞乃至有些動人吧,因為當時就有一位學長表示對她有興趣並且挺身而出把她拉到身後與玉玨明怒目相向。無花知道好心的學長是想保護她,但他卻不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保護呀!無論得到任何對待或者說是懲罰,那全都是她應得的。  

  學長氣憤罵她不識好歹罵她自我作踐,把她辛苦做的生日蛋糕砸個稀爛後轉身離去。一場生日PARTY就這樣不歡而散,大家都默默地走了,房間裡只剩下她和玉玨明。  

  無花凝望著地上的蛋糕,慚愧得不敢擡頭,她知道他一定在怨她恨她。然而她卻聽到他的笑聲,是那種輕柔如沐春風的笑。她愕然擡頭接觸到他的眼,一時間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因為她竟然在他的眼裡看到柔情。從來就只展露在橙子面前的柔情啊竟然會灑向她?他甚至捧起她的臉,俯下頭用灼熱的唇貼住她低喃:「有人為你出頭讓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的聲音是那麼醉人啊,讓她全身像抽去骨架般軟了酥了靠在他的懷裡戰慄,讓他輕輕地吻她。哦,錯了,那不是輕輕地吻,而是重重地咬,咬得她雙唇腫脹破裂滲出腥甜的血絲。  

  然後他擡起頭,目光森然冰冷。  

  「你以為你騙走了橙子就可以取代她嗎?」他說,「你做夢!」這回他終於站在自己的房間讓無花滾了。她是被拎出去的,就像拎一隻無人認領的狗。門在身後「咚」一聲合上,震碎了她那泡沫般的美夢。  

  以後的日子玉玨明變本加厲地遊戲人間也變本加厲地奴役無花。有時他帶女伴回來時還電話召她過去為他們做宵夜。當著她的面,他一邊吻著女伴一邊說:「幸虧世上有你這樣的尤物,如果都長成她那樣只怕人類早絕種了!」

  無花不在乎他怎樣羞辱自己,但她必須代橙子提醒他:「夜夜笙歌是很容易傷身的,請你自重!」

  聽到這句話他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自重?」他說,「真沒想到你居然還知道世上有自重兩字,我以為你媽從來沒教過你呢!」  

  這句話打擊到她。在家鄉那條街上,誰都知道無花的親生母親是個與「自重」二字沾不上邊的女人。她淚流滿面地狂奔而出,撲倒在蚊蟲繚繞的路燈下,她第一次後悔自己在那一次為什麼沒將自殺的行為進行到底?  

  如果有來生,她祈禱上天不要再讓她做人。  

  轉眼間,又到了他的生日,無花再度提著親手制的蛋糕登門。他瞅著她冷笑,說:「你可真是打不死的蟑螂!」是嗎?她真是一隻蟑螂?不,她不是!她只是履行承諾而已呀?這樣想著,她便舒坦多了,即便心裡像吞了一隻蟑螂般難受也無所謂。那夜她仍是擔任保姆的職責,被他呼來喝去伺候一群漂亮的女友們。去年那位打抱不平的學長不見了,有的只是尖酸刻薄的評頭論足。她充耳不聞做著他指派的每一件事,夜深了,賓客散盡,房間又只剩他和她兩個人。她默默把一切收拾好便轉身出門。他忽說:「我送你!」呀,那一刻她的心立即飛上天堂。  

  靜寂的路上,他走在她身邊。兩個人,單調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卻讓她如在雲端般飄飄然。  

  經過花園時,他指指裡邊竹林說:「我們去那裡坐坐!」呀,又是一個讓她幸福得顫抖的提議。她點頭如搗蒜,就連耳邊飛過的小蟲也能感受到她等待這一刻等得有多急切。  

  清幽的竹林,向來是校內公認的浪漫據點。無花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和他一起在此漫步。小徑深處,他停下步回頭盯住她說:「最後一次問你,你究竟是用什麼手段讓橙子離開我?」  

  她一怔,立即把心由夢境抽離,慌急地解釋:「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真的嗎?」他冷聲問。  

  「真的!」她舉雙手發誓。  

  他靜下來不再追問,忽地淡淡一笑,說:「算了!其實也沒什麼,走了就走了,再換一個也不錯。比如你就很不錯!」他慢慢靠近伸臂環住她,頭朝她俯下來,呼吸相聞。  

  這是真正的親吻與愛撫。她呼吸頓止心跳狂亂腦筋化作糨糊身體化作一攤水,還未反應過來人便已躺在草地上。襯衫被撕裂,內衣被扯破,他灼熱的吮吸和狂亂的手指讓她著了魔般向他展開全部的一切。  

  忽地他停住,慢慢擡起頭。她不解地睜眼看他,立即如墜冰窟。他的眼裡不再有以往的不屑,只有憐憫,全然的憐憫。  

  「你在歡迎我抱你嗎?」他說,極輕極輕如耳語一般,「可惜我寧願抱一頭豬也不願抱你!」說完站起身,整整衣服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她躺在原地一動不動,衣衫破碎赤身露體。淚已干,心成灰。  

  不知過了多久,巡夜的保安發現了她。第二天,男性疾病專科唯一的女生無花同學在竹林內被不知名色魔非禮的消息便傳遍整個校園。  

  無花當了一個星期的行屍走肉,然後班主任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放你兩個月假,你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

  於是她離開學校,但沒有回家,而是隨便坐上一輛列車任它把她載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陽光明媚和風習習,天氣好得不得了,然而她的心情卻像那夜的竹林一般幽暗無光。她毫無方向感地走著,走得累了,便在路邊的椅上坐下來。一隻紅色皮球滾到腳邊,她彎腰撿起,一擡頭看到個剛學步的小嬰孩搖搖晃晃走過來抱住她的小腿「格格」笑。她把球遞給他,然而他不接卻伸出肥胖的小手要她抱。抱起他的那一刻,彷彿被雷擊中,她知道她心中的某一角塌了,正在慢慢溶化。她笑了,也哭了,眼淚模糊地看手中小孩被他的父母抱去,一家人恩愛地慢慢而行。

  一個決定突在腦海中成型。那絕不是衝動,而是感動。一小時後無花出現在最近一家醫院的產科,她對醫生說:「我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我只想要一個孩子!」  

  你能想像醫生當時的表情嗎?唔,很好笑。但她沒笑,她只是重複著自己的決定。  

  一個星期後醫生問她:「你想要什麼樣的孩子?」  

  她說:「身體最棒智商最低的!」醫生再度出現同樣的表情,好笑,她仍沒笑。  

  於是醫生去精子庫中尋找數據挑了一份智能測驗在80以下堪稱弱智的記錄給她。她說:「太好了,正是我要的!」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醫生當時說的就是這句話。  

  後來無花回學校,大著肚子上課做實驗。每個人都以為她的肚子是那夜被強暴的結果,每個人都要她把肚子裡的孽種打掉。但那怎麼可能?她當然要生下孩子,她要用她的孩子向他證明: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幻想,因為孩子才是我的一切!但那時他已回到家裡所開的玉典醫院實習,等她也考入玉典時他又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她,讓她始終沒有機會親口告訴他。不過也沒關係,只要聽到她兒子的名字他就會明白她的意思。  

  「無明!」她瞅著那段已燃到盡頭的蠟燭,輕聲道,「就是我的生命裡面再也無他,玉玨明。」  

  周丹臣眨眨眼,忽地說:「錯了!」  

  「錯了?」她凝眉。  

  「無明,這個名字可大有學問,無就是沒有,就是空。只有先空才會後有。就像一個房間,如果堆滿雜物,就有很多光線照不到的陰影。只有空空如也才會讓光明到達每一個角落。所以,事實上無明並非無明,而是無處不明!」

  隨著她倒吸一口涼氣,燭光熄滅,頓時房間陷入一片黑暗。沈默,任兩道呼吸一濁一重此消彼長。

  「啪!」壁燈亮起,半夜起床上廁所的無明站在燈下,迷濛的目光掃過泥塑木雕般愣在沙發上的兩人,「媽咪,周叔叔?黑漆漆的你們為什麼不開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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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0:27

第6章(1)

  在玉開誠的嚴密監督下,無花給玉玨明做了複查。  

  「很遺憾!」她把檢查結果遞給院長,「如果您還有疑問的話,可考慮帶他去別的醫院檢查!」  

  玉開誠半晌沒法吭聲。  

  無花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放心,這不是絕症。假以時日您還是能抱到孫子的!」  

  「假以時日是多久?」  

  「樂觀的話一兩年,或許三五年。」  

  玉開誠的苦瓜臉更苦了,「那不樂觀呢?」  

  玉玨明面色凝重地走出手術室,擡手抹去額上冒的冷汗。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不過是一個小手術,他居然心不在焉差點釀成大錯,好在發現得早,及時挽救回來,否則他這玉典第一刀的聲譽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怎會這樣?不過是老爹逼他從此要奉那女人的話為圭臬半句不得違抗而已,有必要心亂至此嗎?不,他煩什麼?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玉醫師,」甜美的護士正向他微笑,「你的朋友周先生在辦公室等你!」  

  他愣了愣,周丹臣?不是說要跟我絕交嗎?怎麼又跑來?看來我這朋友在他心中的地位蠻重要的嘛!總算撥開一絲陰霾,他笑著走進辦公室,朝立在桌前熟悉的背影重重拍一掌,「臭小子,你怎麼還在人世呀?」  

  周丹臣猛地回頭,眼裡充滿濃濃的怒意。  

  「喂,幹嗎擺這種臉色?我沒欠你錢吧?」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周丹臣彷彿和他有深仇大恨,一伸手揪住他的領口怒吼,「你怎麼可以那樣糟蹋她?」

  「我糟蹋誰了?」玉玨明莫名其妙。  

  「無花!」周丹臣揪住他的脖子使勁搖晃,幾乎把他勒斃,「你怎麼可以把她當成奴隸般使喚?她是人,她有尊嚴你知不知道?尤其最可怕的是你居然半夜就那樣把她丟在竹林裡,你有沒有責任心?你是不是男人?」  

  玉玨明終於明白他的怒火因何而來,一使勁掙脫他的手退後一步,也是暴跳如雷地吼:「我對她要有什麼責任心?她的小孩根本與我無關!」  

  周丹臣更氣得頭頂冒煙,「你怎麼知道與你無關?如果她那晚真的被強暴了你也說與你無關嗎?」

  玉玨明拍著桌子吼得更大聲:「我當然知道!我那晚一直守在竹林外等巡邏隊發現她了才離開,她根本不可能被任何人強暴!我不知道她小孩從哪來的,總之想要栽贓給我就是做夢!」  

  周丹臣一聽這話倒安靜下來,側頭咀嚼著他的話:「你守在竹林外等巡邏隊來了再走?這麼說你還有心保護她嘍?看來你還算不上禽獸不如!」  

  玉玨明側開頭,面上出現一絲難得的尷尬,「什麼保護?我哪有閒心保護她?我不過是不想給她機會找我麻煩罷了!」  

  周丹臣大方地擺了手,「算了,不管是保護還是出於其他什麼目的,總之,你還不算無藥可救!」

  「什麼意思?」玉玨明疑惑地皺起眉。忽然電話鈴響,他瞪了滿臉詭異的周丹臣一眼,伸手抓起電話,「喂?」

  周丹臣耳尖地聽到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是無花的,立即湊過頭來聽。  

  「你如果有空的話請過來一下,我幫你開了些藥!」  

  玉玨明推開周丹臣討厭的大腦袋,冷冰冰地拒絕:「我沒空!」  

  「那我叫護士送去給你!」  

  叫人送的話豈非全院都知道他的毛病了?「不用!」他趕緊大叫,「先放你那,我自己會去拿!」

  「什麼藥?這麼神秘?」周丹臣大感興趣。  

  「跟你無關!」玉玨明放下電話怒瞪他,「沒事就快滾!」  

  「跟我無關?」他轉轉眼球,「那就跟她有關嘍?我問她去!」轉身就往外走。  

  「不準!」玉玨明跳起來勒住他的脖子,「你敢再去找她問東問西我就殺人滅口!」  

  「老朋友,不想我去問東問西那就自己跟我招供!」  

  「唉!」他歎一口氣鬆開手撐住桌子。這事雖然難以啟齒,但老朋友之間又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哈哈?」沒想到周丹臣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聽了之後竟是這種反應,「天哪!枉我還把你捧為超級蟲蟲冠軍,可沒想到你居然這樣塌我的台!嗚嗚,我苦心創辦的《愛心》這下背上胡編亂造欺騙讀者的罪名豈不是要倒閉了?」

  玉家。  

  爸爸媽媽跟兒子一天到晚不回家,奶奶獨守空屋守了三天,終於動怒了,「兒子和兒媳婦到底怎麼回事?上星期還跟我一起著急催乖孫結婚,這幾天怎麼就不見動靜了?還一個兩個躲著我都在搞什麼鬼?不行,現在就打電話召他們回來,我老太婆今晚非得發發威不可,不然等進棺材那天都抱不到重孫!」  

  說發威就發威,簡直是地動山搖風雲變色。於是在好不容易哄奶奶入睡後,玉氏夫婦拖著兒子進書房召開緊急會議。

  「怎麼辦?」玉開誠愁眉苦臉向老婆求救。  

  「我怎麼知道?」玉夫人瞅瞅斜靠在窗台一臉事不關己的兒子,「你該問他才對!」  

  玉玨明只覺可笑,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就只是給玉家傳宗接代嗎?世界上的人口已經夠多的了,可為什麼老人家還要給苟延殘喘的地球增加負擔?爸媽也真是的,生不了就生不了,領養幾個不就得了?還順便做了好事。幹嗎非得擺出一副如喪考妣的臉?  

  「兒子,你倒是給句話呀!」玉夫人不滿地道。  

  「奶奶不就是想要個小孩嗎?」他滿不在乎地撇撇嘴,「孤兒院多的是!」  

  「不是隨便哪個小孩就能作數,奶奶只想要咱們玉家血統的親生骨肉!」  

  玉玨明皺眉不語,許久忽地腦中靈光一閃,「呀,我想起來了!當年讀大二時,醫大附屬醫院組織部分男生去捐精,我也有份。如果幸運的話,」他想起周丹臣曾說過的話,不由扯扯嘴角諷刺地笑,「說不定某條流落在外的精蟲已經修煉成人形了!」  

  「真的?」玉夫人立即兩眼放光地跳了起來,「太好了!我們趕緊去查,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找到那孩子!」

  「不過,」玉玨明又冷下臉潑涼水,「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當年捐精時除了要檢查身體外還做了智商測驗,我抱著惡作劇的心理故意給了一個弱智分數。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小孩太蠢吧?所以,」他聳聳肩,「那份精子可能早被醫院給處理掉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玉開誠聞言氣急敗壞。  

  玉夫人倒仍舊信心十足,「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們就不能放棄!明天我親自出發去找我們的親孫子!」

  玉玨明冷笑著搖頭,根本不對這事抱任何希望。  

  尋孫之路是艱辛的。根據精子庫的規定,捐精者的身份必須嚴格保密。但這難不倒玉夫人,出示一張由玉典醫院院長蓋章的公文,資料便輕鬆到手。然而根據另一條規定,為避免出現近親通婚的情況,凡本地人所捐精子必須與外地醫院進行庫存交換,於是玉夫人又馬不停蹄地坐上飛機趕往遙遠的海濱之城。  

  第三天,玉開誠在辦公室接到夫人激動得語無倫次的電話,「我的天哪,簡直不敢相信!你猜猜是誰?」

  「什麼是誰?」  

  「我孫子啊!不是不是,是我孫子的媽呀!你快猜是誰?」  

  「你找到了?找到孫子了?」這下輪到玉開誠語無倫次,「天哪!太好了!你見到他沒有?是男孩女孩?幾歲了?長得漂亮不?在哪裡?」  

  「停!」玉夫人大喝一聲制止老公大串的發問,然後便神神秘秘地詭笑起來,「我告訴你,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呵呵!」  

  十樓,男性疾病防治中心。  

  院長十分溫柔地敲開主任辦公室的門,笑容可掬地朝內招呼:「無花啊,真是辛苦你了!」  

  晴天霹靂,無花震驚得無以復加,「什麼?玉玨明是我兒子的親生父親?」  

  「千真萬確!」玉開誠把老婆傳真過來的數據拿給她看,「這是不是當年醫生拿給你的隱去身份的資料?」

  無花仔細看了看,「沒錯!」身高體重健康狀況等等這些都算了,但那超低的智商決不會出現在另一份數據上。

  「再看這個!」玉開誠又拿出另一份印有捐精者身份的完整數據。姓名一欄赫然填著「玉玨明」三字。

  「還有疑問嗎?」  

  一陣昏眩襲來,無花兩眼發黑搖搖欲墜。定了定神,她輕聲問:「為什麼他的智商分數會這麼低?」

  「玨明說這是個惡作劇。」玉開誠搓著手心虛地解釋。  

  無花閉上眼,輕輕搖頭,「不,這不是惡作劇,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想橙子以外的任何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而她卻偏偏是個異數。  

  忽地她圓瞪雙目,仿若猛然驚醒,厲聲喝問:「你想幹什麼?」  

  一見那母雞護小雞的眼神,玉開誠嚇得兩手亂擺,「冷靜冷靜,我不是來跟你搶孩子的,坐下來坐下來,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她把他往外推,渾然忘了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您請回吧!」  

  玉開誠趕緊大喊:「我可以答應任何條件!」「轟」的一聲,門在身後大力合上。  

  無花閉上眼,靠著門慢慢滑坐到地,仍未從震驚中清醒。無明,她的兒子,她全部的一切,竟然會是他的骨肉?老天究竟在開什麼玩笑?不,這不可能!世上怎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巧合?這是個笑話!呵呵!  

  她慢慢站起身,拚命咧著嘴傻笑,目光落在那份資料上,「玉玨明」三個字觸目驚心,「哈哈!」她笑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趕快一把抓起資料「刷刷」扯成碎片往身後的廢紙簍一丟。好了,這下眼不見為淨。  

  她無力地跌坐椅中,慢慢讓僵硬的嘴角回復正常。  

  天!這是為什麼?難道又是另一場噩夢?  

  她忽地抓起電話,「周丹臣,你現在有沒有空?」  

  「如果你請喝酒的話,我隨時有空!」周丹臣開著玩笑。  

  「好,請你喝酒!」  

  聽出她的認真,周丹臣愣了一下,隨即斂去笑聲,「一個六歲男孩的母親邀男人喝酒似乎不是件好事,你會帶壞明明的!」  

  她苦苦地道:「只怕過不了幾天,我就再沒有機會做他的母親了!」  

  野人吧。  

  周丹臣給無花叫了一杯杜松子酒。  

  「好苦!」她放下杯子,整張臉都皺成一團。  

  「再苦也不比你的心苦。」他接過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說吧!」  

  「他出現了,他來搶明明瞭,他一定會不擇手段把明明從我身邊帶走、把我打回一無所有的原形!你說,我該怎麼辦?」她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第6章(2)

  周丹臣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碎紙堆到他面前,「這是明明的親生父親!」  

  「是誰?」他好奇地瞪大眼。  

  「你自己看。」  

  周丹臣的下巴掉到桌上,瞅瞅無花慘無人色的臉,只得認命地玩起拼圖遊戲。他運氣好,拿起的第一張紙片上就有「玉玨」兩個字,於是遊戲立馬通關。  

  「明明是那混蛋的兒子?」他的下巴再次狠狠地摔到桌上,「天天天哪!這難道只是巧合嗎?太太太不可思議了!噢,我要冷靜一下!」他灌下一口酒壓驚,忽地又笑起來,「咦,我還很有先見之明呢!記得剛見到明明第一眼時我就覺得他面熟,還特別就此事問過那個混蛋!」  

  無花皺眉狐疑地瞟他一眼,「認識你這麼久我今天才知道你跟他是熟人。」  

  周丹臣淡淡一笑,「我跟他是多年酒友。九年前橙子離開的那一天他跑來這裡喝酒,恰好碰上我那一天失戀。我倆酒逢知己千杯少喝了個酩酊大醉。後來每一次失意他都會找我出來喝酒,而每一次讓他失意的話題都是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無花挑挑眉。  

  「那個陰魂不散趕不走嚇不跑的女人!」  

  她怔了怔,緩緩道:「是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一種什麼意念讓他對你的恨持續近十年無一天消減甚至越來越濃烈?」他皺著眉思索,「很傷腦筋。你知道嗎?」他緊盯她雙眼。  

  她側頭避開他不經意間便刺入心底的目光,「因為橙子。只要橙子一天沒回到他身邊他就會永遠恨下去!」

  「是嗎?」周丹臣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他對橙子的愛真的深到這種地步?即使永遠不見面不聯繫也能讓這愛如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燒下去?」  

  她垂頭,兩手緊緊握拳,全身顫抖。許久忽地擡頭目光如炬瞪住他,「是的!如果不是,那我這十年的守護又有什麼意義?」  

  他怔住,怎樣也沒料到會聽到這種答案。良久,一絲微笑慢慢浮上來,「懂了!」他點頭,喃喃自語,「原來你們兩個人都陷進這份自以為是的癡情裡不能自拔!」  

  她凝眉,「你說什麼?」  

  他搖搖頭,「給你提個建議,玉家不是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嗎?叫玉玨明娶你,否則一切免談!」

  「不行!」無花驚得跳起來,「我怎麼可以跟他結婚?他是屬於橙子的啊!」  

  「難道你就不會為自己考慮一下嗎?」周丹臣發怒了,「現在玉家弄到這步田地,對明明自然是勢在必得。而依你的性格難道會極力爭奪弄到兩敗俱傷嗎?不,你當然不會!你只會拱手相讓,並且讓得心甘情願理所當然!」

  「不!」她大叫,「我不會!」  

  「你怎麼不會?為了他你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而明明,就是你的命!」他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自我保護的殼。  

  雙肩無力地垮下,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根本無法遁形。燈光下她慘淡地笑,「那就讓他把我的命拿去吧!」

  「我不知道你這麼殘忍,為了那份縹緲無期的承諾,你難道忍心讓明明失去母親?」  

  她輕輕搖頭,「他們全家人會給明明最完善的照顧和愛,是我這個失職的母親所不能企及的。」  

  周丹臣失望地歎氣,擡手叫侍者又送到一杯杜松子酒擱在她面前,冷然道:「有了明明還可以為你的生活增添一份甜蜜。失去他,這一杯苦酒你就獨自慢慢品嚐到老吧!」他站起來,傾身在她耳邊留下最後一句話,「悲哀的是,你的苦根本不會給別人帶來任何幸福!」  

  「明明,」回到家,無花把兒子摟進懷裡小心翼翼地問,「你想不想要一個爸爸?」  

  「想啊、想啊!」明明快樂地拍手又蹦又跳,「你找到我爸爸了?是不是周叔叔?」  

  她一愣,沒想到兒子已把周丹臣當做父親,「不是,而是另一個你沒見過的陌生人。」  

  明明眼裡湧現出失望,疑惑地問:「媽咪,為什麼你要跟陌生人結婚?」隨即又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吧,如果你喜歡的話,那我也喜歡好了,誰叫我是你兒子呢?」  

  醫院。  

  開給玉玨明的藥仍放在無花的抽屜裡,他一直沒來拿。  

  「喂,如果你還想治病的話,請把藥拿走!」壓住內心的不安,她給他打去電話。  

  玉玨明冷哼著道:「不是已經有兒子了嗎,還治什麼?多此一舉!」電話「啪」一聲掛斷。  

  無花瞪著手中的話筒,許久才慢慢放回去。剛鬆手尖銳鈴聲又刺耳地響起,是周丹臣打過來的,「無花,還有更好的一條路。嫁給我,由我來保護你跟明明!」  

  無花微怔一下,然後便吃吃笑起來。  

  「笑什麼?」  

  「你來遲了,我才剛決定要嫁他!」  

  周丹臣歎一口氣,也不知是輕鬆還是失落,「你終於學會為自己考慮了嗎?」  

  她不置可否,「我嫁他,只有一個目的。」  

  晚上,玉開誠夫婦一齊到無花家登門拜訪,一為看看親孫子,二來給無花施加壓力。  

  「好漂亮的孩子,跟玨明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啊!」無明迅速擄獲兩老的心,「來,告訴爺爺奶奶你叫什麼名字?」

  無明謹慎地打量著突然冒出的爺爺奶奶,雖然心生疑惑還是很爽快地報上大名:「我叫無明。」  

  「無明?」玉開誠皺起眉:「這個名字不好,到了我家,你要改名!」  

  「我不改!」無明板起漂亮的小臉勇敢維護自己的權利,「周叔叔說我的名字大有學問,無就是沒有就是空,有空才有容,就像一間屋子,如果堆滿東西就肯定有許多光線照不到的陰影。只有一間空屋才能讓光明到達每一個角落。所以無明其實不是無明,而是無處不明!」  

  呀!無花暗驚,沒想到兒子竟把周丹臣那夜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全記下了。  

  玉開誠則笑逐顏開大點其頭,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立在旁邊一言不發的無花。  

  玉夫人拍著她的肩贊,「把兒子帶得這麼好,真是莫大的功勞啊!你有什麼條件只管開口!」  

  「我只有一個條件,但必須由他親口答應!」  

  「娶我!」  

  醫院辦公室冰冷肅穆的氣氛怎可用來談論婚姻大事?尤其兩個人僵硬的面孔更把這種冰冷推向極致。

  「你說什麼?」玉玨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重複一遍,如果你想得到兒子就必須娶我!」她拉開抽屜取出開給他的藥面無表情地把玩著,借此掩飾狂濤翻湧的心。  

  「你!」玉玨明怔怔地看她半晌,忽地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你的預謀!怪不得當年學校放你假時你不回家卻直奔海濱榕城而去,原來是衝我捐的那份精而去!這八年來你陰魂不散地跟在我身邊冷眼看我日夜顛倒毫無規律地生活,你連做夢都在想著這一天快點到來吧?現在你終於如願以償了,是不是很得意?」他慢慢走近她,擡手捏住她的下巴面朝自己,「無花,我真沒想到你竟然處心積慮到這種地步!」  

  她閉著眼,任他的話一點一點淩遲自己的心,「娶不娶全由你決定,你可以選擇不!」  

  玉玨明捏緊兩指把她的下巴掐出深深的痕跡。他不以為厚顏如她也會感覺到痛,「放心,我一定會娶你,一定讓你如願當上玉太太!」  

  他灼熱的呼吸噴上她的臉,卻讓她覺得冰冷,把她的靈魂凍結成塊,輕輕一顫便碎了一地。  

  她忽地睜開眼,目光如電射向他,「結婚後你必須時刻謹記你已為人丈夫的身份,必須守身如玉決不能再拈花惹草四處留情!」  

  他鬆手,如蒼蠅般嫌惡地甩開,撇開頭冷冷道:「我可以給你身為玉太太最起碼的面子,但是你別指望我會在你身上履行丈夫的職責!」  

  她忽地笑了,「即便你想,我還不會要呢!」她把手中的藥瓶擱在桌上,「另外,你必須無條件完全配合我的治療,我說一你就不能二!否則我隨時可以撤銷我的決定!」  

  玉玨明大怒,「你不要太過分!你以為我非得娶你才能得到兒子嗎?必要時我也可以不擇手段!」

  她冷笑道:「我跟兒子相依為命七年,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何況他已七歲,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見識。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如果我執意離開的話,你憑什麼手段能留得住他?」  

  玉玨明無言以對。這是一場豪賭,他輸得徹底。在他手中根本沒有任何籌碼可以放手一搏!  

  「既然這樣,越早結婚越好!三天之內把該辦的都辦好,你帶兒子住進我家。如果你想要有什麼豪華婚禮的話,那恐怕要失望了!」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什麼都不要。」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8 13:41:31

第7章(1)

  無花以為自己厚顏無恥的要求會遭到玉家的反對,沒想到玉開誠夫婦想都沒想便一口應允。玉奶奶先是強烈反對,但一見到無明便笑得合不攏嘴。儘管對孫媳婦的職業仍有微辭,但對曾孫卻是滿心接納了。倒是蘇恬給她帶來了一點小麻煩。

  「無花姐,」一大早蘇恬便匆匆跑到辦公室問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如果那麼想嫁他,一開始就跟我講嘛,我讓給你就是了,又不會跟你搶!可是現在我都答應嫁他了,半路又冒出一個你,不是讓我很沒面子?」  

  無花疑惑地看她,「你不是杜飛的女朋友非他不嫁嗎?為什麼現在又要嫁給玉玨明?」  

  「我,」蘇恬臉上有一絲羞惱,「我想嫁他不行嗎?」  

  無花頓了頓,輕聲問:「因為愛他才想嫁他嗎?」  

  「我才……」蘇恬正要衝口而出「不愛」,忙生生剎住,轉轉眼珠道,「對啊,他是個名醫,長得帥又有錢,帶出去超級有面子,我為什麼不愛他?」  

  無花搖頭輕歎,又問:「那你以前為什麼愛杜飛?他家並沒有錢啊!」  

  「他也高大英俊,又溫柔體貼還浪漫得不得了,我當然愛他了!」蘇恬眼裡仍有深深的眷戀。  

  「後來又是為什麼不愛?」  

  她憤憤道:「他腳踏兩條船玩弄我的感情,根本就不愛我而是貪圖我家的錢,我恨死他了!」  

  「因為他不愛你,所以你就不愛他了對嗎?」  

  「那當然,」蘇恬撇撇嘴賭氣道,「我又不是傻子!」  

  無花苦笑,「我是傻子!」  

  「什麼意思?」  

  「我愛他。即使明知他永遠不可能愛我我也依然愛他!」  

  蘇恬愕然,「為什麼?」  

  「我不知道。如果愛說得清為什麼,那還叫愛嗎?」  

  「是啊,如果愛說得清為什麼,那還叫愛嗎?」忽地一人推開門沈聲接道。蘇恬驀地回頭,目光與一雙日思夜想的眼撞個正著,立即便膠著一處無法分離。  

  杜飛慢慢走向她,含著相思與埋怨一字一頓道:「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你這個刁蠻任性自以為是愛發小脾氣除了長得還能見人渾身上下就沒一絲優點的千金大小姐?」  

  他每講一個字蘇恬的臉色就陰沈一分,終於忍不住火山爆發,「混蛋!你去找你的老情人呀,我可沒叫你來愛我!我早就已經不要你了!」她握緊拳不住往他身上捶去。  

  杜飛也急了,吼道:「難道你就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嗎?我哪有什麼老情人?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

  「我不信!那天我明明就看到……」  

  「那是假的!」杜飛打斷她,解釋道,「是你母親為了拆散我們特地請她來演一場戲的!你不信可以問無花姐!」

  「無花姐?」蘇恬疑惑地轉頭看向無花。  

  她點點頭。  

  「可是你怎麼會知道?」  

  無花說:「那天你們走後,我也有事下樓,正好看到杜飛跟一個女人在大門口拉拉扯扯,就過去看看怎麼回事。結果發現那女人有點面熟,似乎是我去年一個病人的妻子,可是問她,她又一口咬定不是。後來我就回辦公室翻出那個病人的資料給他打電話,杜飛還特地上他家去拜訪,問了很久他妻子才終於說出實情。唉!」說到這裡她歎了一口氣,有些內疚地續道,「說起來真是對不起我那位病人,他先前根本就不知道妻子為了家庭生計而接下這樣的活,結果我冒冒失失打電話去問,不但傷了他的自尊心,連夫妻關係都大受影響。唉!」  

  「啊?竟然是這樣?」蘇恬怔住,良久忽然憤憤嚷,「我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她親生女兒啊,她怎麼可以這樣?」  

  無花輕歎,「正因為你是她親生女兒她才會這樣處心積慮為你打算啊!我連做夢都想要有這樣一位愛我的母親。」

  蘇恬咬著唇垂下頭,半晌,囁嚅道:「那、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害我傷心憤怒這麼久,還差一點就嫁了那個討厭的花心鬼!」  

  杜飛趕緊捏了她一把,蘇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口中那個「討厭的花心鬼」正是無花要嫁的人,趕緊雙手亂搖解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說他!」伸出手指點著杜飛說,「我說的是他!」嗨,真是越解釋越亂。  

  無花淡淡一笑說:「我應該早點跟你把這事說清楚的,只是這幾天事情一多就忘了。對不起!」  

  「不不不!」蘇恬有些不好意思,「你道什麼歉啊?該道歉的是他!」說著回頭拍了杜飛一巴掌,惡狠狠地質問,「說,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解釋?」  

  「誰說我沒有?」杜飛十分委屈,「打你手機一直關機,打你家電話又是你媽媽接的,唉!」他搖搖頭,閉上嘴,不想在背後道長短。  

  「我媽說什麼了?」蘇恬追問。  

  「呃,」杜飛沈吟著說,「總之就是類似於門當戶對的話了。語氣雖有點重,不過也確實有道理,所以我就回家冷靜地思考了幾天,今天終於想通了,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怕什麼?對不對?」  

  「對什麼對?」蘇恬狠狠地捶他,「還思考幾天呢,都半個多月了!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嫁給那……呃,那個誰嗎?」  

  「不怕!」杜飛眼裡閃著狡猾的笑意,「無花姐跟我保證過了,你是絕對不可能嫁給他的!」  

  三天後,婚禮如期舉行,無花母子搬進了玉宅。  

  在無明的強烈堅持下,他並未給冠上玉姓。玉開城反倒十分欣賞這點,「小小年紀便頗有主見,將來必成大器,比起其父要強得多了!」也因為這主見,使得無明看自己的父親極不順眼,無論如何也喊不出「爸爸」兩個字。

  「你不喜歡我媽媽,我也不喜歡你!」小傢夥眼光頗利,一眼就看出這半路殺出的父親與母親不和。

  根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原理,玉玨明對兒子自然也是相當感冒,「臭小子,我才不喜歡你呢!」兩張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臉第一天相見即大眼瞪小眼針鋒相對。看來這日子是有得熱鬧了。  

  新房設在玉玨明原來的臥室,被玉夫人意思意思地貼了幾張大紅喜字。然而新婚第一夜玉玨明便打算一個人回到外面的公寓度過,不想被母親察覺了這企圖,死拉活扯非把他跟無花一起塞進新房不可。然後玉夫人拖了滿臉憤憤不平的無明去睡覺,並命令全家人都不得打擾這對新人。  

  玉開誠可奇怪了,悄聲問:「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兒子正在治療期間不能行房,還把他們關在一起幹什麼?想破壞成果啊?」  

  玉夫人拍拍老公不開竅的腦袋嗔道:「無花是什麼人?是咱兒子的主治醫生啊!現下他們成了夫妻,有些事要關起門來才做得更順利!」  

  「那就好!」玉開誠點點頭,忽地疑惑地皺眉,「我總覺得有點怪。你說無花巴巴地非要嫁咱們兒子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新房裡是怎樣的狀況?劍拔弩張還是相對如冰?都不是。無花忙得很,忙著從牆角一堆碼得整整齊齊的嫁妝底下拖出一個大紙箱,拆開,搬出一個形狀古怪的大不�鋼盆,又「吭哧吭哧」拖進浴室,洗洗刷刷注滿熱水,這才探出頭來喊直愣愣坐在床頭發呆的玉玨明:「喂,你過來!」  

  玉玨明把頭撇到一邊,根本不理她。  

  「別忘了我說過的話!」她冷冷地拋出殺手鑭,於是玉玨明只好滿臉不情願地走進浴室。  

  「你搞什麼鬼?」  

  無花指著地上裝滿熱水並且水面不停「咕嘟咕嘟」翻滾的不�鋼盆說:「這是我托人從日本空運來的水流按摩坐浴盆。它的形狀是根據人體特別設計的,坐下去你會感到非常舒服。而且底座有幾個循環噴水孔,可針對人體幾個特殊穴位產生一定強度的刺激,促進新陳代謝。來,現在你……」她朝他做了幾個手勢。  

  他張口結舌,「你要我脫了褲子坐到這見鬼的盆子裡面?」  

  「對!」她點頭,「你還猶豫什麼?」  

  「不可能!」他瞪大眼,「這種女人幹的事我才不會幹!」  

  她失笑,搖著頭道:「這盆可是專為男人設計的!」  

  「我說不干就是不幹!」他一張臉板得像千年寒冰。  

  無花失去耐心,兩手叉腰沈下臉,「別忘了……」  

  「你的威脅是吧?」他憤憤地打斷她,「算了吧,那個沒禮貌的死小子我才不稀罕!」  

  「我知道你不稀罕,」無花冷冷道,「但是奶奶和公公婆婆可稀罕得很!」她轉身向外走去,知道他已妥協,「半個小時!它保證會讓你感覺很舒適甚至都不想出來!」浴室門在身後合上。她微笑,傾聽著裡邊傳來輕聲水響和舒適中夾雜著不滿的咕噥。  

  還有得忙呢!她馬不停蹄地又翻出一個大號煲鍋和一包中草藥,抱著準備去廚房。誰知臥室門竟從外被反鎖了!一定是玉夫人做的好事。她歎了口氣,只得轉回身瞅著浴室門,猶豫了兩秒鐘便推門進去。  

  「刷!」玉玨明眼疾手快迅速拉上中間的隔簾,氣急敗壞地嚷,「你不知道我正泡澡嗎?跑進來幹什麼?」

  「不好意思,我進來接水。」無花忍不住揚起嘴角,忙咬住唇把溢到喉間的笑聲嚥下去。  

  「你不會敲門啊?」  

  「下回一定注意!」她接了水趕緊退出去,不經意瞟到牆上的鏡子,驚覺自己眼角眉梢止不住的滿是春意。

  呀,怎麼可以?她忙甩甩頭甩去滿腦袋遐思,把電煲插上電,紅著臉坐在一旁靜靜地等。  

  半個小時後她端起煎好的藥汁走進浴室,卻仍忘了敲門。  

  玉玨明剛從浴盆裡站起身拉開簾子,一見她進來,嚇得大叫一聲又跌回盆中,頓時水花四濺。他手忙腳亂地扯過浴巾蓋住自己,一邊怒吼:「我不是說過要敲門嗎?」  

  無花瞟他一眼,淡淡道:「遮什麼遮?你忘了我是幹什麼吃的嗎?男人我早已不知看過幾千幾萬個,還會在乎多看你這一個?」  

  哼哼,幾千幾萬?他咬著牙,心裡翻江倒海極不是滋味,「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可不想讓你看!」

  她挑挑眉,「我可不稀罕!你起來,讓我把藥倒進去你再接著泡!」  

  「還泡?」他瞪大眼怪叫,「我已經泡了半個鐘頭皮都泡掉一層,再泡會死人的!」  

  「剛剛不過是試用期,現在加上藥才算開始正式治療!」  

  「咚!」玉玨明大受打擊,腦袋撞到牆上,「你為什麼不早說?」他橫眉豎目,「嘩」的一聲站起來,「要泡你自己泡!」把浴巾往腰上一裹就往外走。  

  無花自顧往盆裡傾倒藥汁,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想背上不孝的罪名那就儘管走吧!」  

  她成功地阻住他的腳步。他回頭,恨恨地瞪她。如果目光是火,她早已被燒成灰燼。  

  「請!」她朝浴盆比個手勢,提著空鍋與他擦肩而過。  

  「該死該死!」他氣得暴跳如雷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她卻又探身進門說:「如果枯坐一個小時覺得無聊的話,我可以提供幾本雜誌給你解悶。順便提醒一句,這浴盆的說明書有提到,如果患者處於興奮狀態的話,療效將更為顯著!」說著幾本雜誌被擱上洗臉台。  

  他冷哼,眼角餘光瞟到那竟全是色情雜誌!  

  「該死!」他火冒三丈,抓起雜誌狠狠砸向玻璃門。「咚咚!」書掉到地上翻開,兩名裸體女人大咧咧地朝他咧著嘴,似在冷冷譏諷;而門外恰又傳來她的大笑。  

  「咚!」他的腦袋又撞到牆,這回可是真的氣到暈過去了。  

  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這才剛剛開始呢!  

  「這個內服這個外敷。」她端來兩碗黑糊糊的中藥,「一日三餐不得有誤!」  

  「拿走拿走!」他嫌惡地揮手,「我最討厭中藥!」  

  她不由微笑,「果然是父子,明明也最討厭喝中藥!」忽又沈下臉道,「別忘了……」  

  「夠了夠了別念了!」他皺著眉仿若有深仇大恨般死死瞪著那兩隻碗。  

  她微笑,知道他又妥協,「廚房還在熬藥,我去看著,你把這……」  

  「�嗦什麼?走吧!」他像趕蒼蠅般趕走她。  

  她於是離開,半個小時後又端著坐浴的藥汁回來,看看桌上的兩隻碗,不錯,一個空了,一個還剩一半。

  「咦?這個為什麼還剩半碗?」  

  他不耐地翻翻白眼,「你不是說一個內服一個外敷嗎?外敷哪裡用得了一整碗?」  

  「啊?」她的下巴掉到地上,「你、你弄反啦!天哪,藥效該不會也反了吧?」  

  呃?!可憐的玉玨明受驚過度,再度暈倒。  

  「這是我給你制定的詳細治療計劃!」她列出一張單子給他。  

  玉玨明接過一看,每晚坐浴一個鐘,一月為一療程。四個療程後進行全面檢查。如效果不明顯則有必要採取每月一次的管道導通術。半年後如仍無效的話那就要動手術了。  

  「見鬼!」他把單子摔回給她,「你休想拿我的身體當試驗品!」  

  「試驗品?」她冷笑道,「就算你想當也太遲了。在你之前我不知做過幾千幾萬次早已爛熟於胸!」

第7章(2)

  「夠了!」他拍著桌子大叫,「幾千幾萬?哼哼,見過這麼多男人讓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到底還有沒有羞恥心?」

  無花輕輕搖頭,「沒想到身為醫生的你也有這種偏見,真是叫人失望!」  

  玉玨明咬牙瞪著雪白的牆,沈悶濁重的呼吸起起伏伏,讓他心頭一把火越燒越旺。再也忍受不了她緊迫逼人的眼,他要出去透透氣好好發洩一下。  

  他站起來一聲不吭就往外衝。  

  「你要去哪裡?」  

  「你管不著!」他拉開門,腳下不停。  

  「誰說我管不著?」她亦步亦趨追到客廳,「在法律上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權利過問你的行蹤!」

  他不理她,逕自走到玄關換鞋。她跟過去,也拿出一雙球鞋換上。  

  「你到底想怎樣?」他再也忍不住朝她大吼。  

  她也不發怒,只用平靜無波的嗓音淡淡道:「如果你想跑給我追的話就儘管試試。我每天都在醫院上下十樓鍛煉身體,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你!」玉玨明氣得根根頭髮都在冒煙,「你這瘋女人!我情願跑給……」  

  她冷冷打斷他的話:「別說你情願跑給豬追也不願給我追,我會當真的!如果你那麼喜歡豬的話我明天就買一頭來給你拴在褲腰帶上!」  

  他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於是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門口互瞪。  

  終於他撐不下去舉了白旗,「咚咚」甩掉皮鞋轉身往回走。一擡頭,樓上每間臥室門口都探出個腦袋饒有興趣地看熱鬧,接觸到他殺人的目光又立馬縮回去。只有不怕死的無明還朝他吐舌做了個鬼臉,氣死他了!他一拳砸向樓梯扶手洩憤。早知道結個婚一切都會亂套連出門找老友喝酒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就算拼著背上不孝子的罪名也不會讓那該死的女人進門!  

  女人尚在身後冷嘲熱諷:「唉,你發脾氣的樣子真的跟明明很像,只不過你的自制力比他更差!」

  無明?提到那小子他就一肚子火,「你怎麼會給他起這種名字?」他沒好氣地問,兩道濃眉打了死結般擰在一起,「簡直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老爸居然還不讓我改,見鬼!」  

  她幽幽地歎:「難道你真一點也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嗎?」跟著他進了臥室,她從櫃子裡搬出打地鋪用的被褥,「很晚了,睡吧!」  

  一個睡床一個睡地,這便是一個月來這對夫妻度過每個夜晚的方式。  

  夜深人靜,他忽自床上坐起,側身輕喊:「喂、喂!」毫無動靜,只有舒緩的呼吸一起一伏。清冷月光下,她的身形掩在薄被裡,只是一條修長靜默的影。  

  目光閃動中他掀被下了床,不敢經過她,只得從另一邊走上陽台,順著水管悄悄溜下去。  

  好夢正酣的周丹臣接到一個緊急電話,「限你十分鐘內趕到我家門外的馬路上來接我,否則……」

  「否則怎樣?」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十分鐘後周丹臣的車到達玉宅外。車燈照射下,向來風流倜儻的玉玨明竟身著睡衣腳趿拖鞋狼狽立在路邊。

  不枉我投胎般一路狂飆,好,值回票價!周丹臣笑瞇瞇地接他上車,問:「你小子這麼久不來找我喝酒,是不是新婚燕爾讓你樂不思蜀啊?」  

  玉玨明擡手指向前,「野人吧,不醉不歸!」  

  燈紅酒綠,他一進門就喊:「十杯威士忌!」  

  酒很快上來,不過倒有大半進了周丹臣的肚子。玉玨明怒目而視,「你為什麼搶我酒喝?」  

  「你的身體不能喝酒!」周丹臣斜睨著他,「你已經喝了三杯,夠了!」  

  「誰說我不能喝?」他瞇著眼打酒嗝。  

  「你老婆!」  

  他火大地拍著桌子嚷:「我恨她!」  

  「我知道!」周丹臣不動如山。  

  「你知道個屁!」  

  「我就是知道你愛放屁所以才會在這裡陪你喝酒!」  

  「你什麼意思?」玉玨明危險地瞇起眼。  

  「醉眼看世界,會比較香一點!」  

  他咧嘴笑,「你醉了,滿嘴胡話!眼睛怎麼能看見香氣?」  

  「有花就有香。」周丹臣眼底蘊含深意。  

  玉玨明「嘿嘿」笑,忽「咚」的一聲倒在桌上,含糊喃道:「可是根本就無花!」隨即鼾聲響起。

  十分鐘後,玉宅大門。周丹臣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玉玨明交到候在外邊的無花和玉開誠夫婦手中,說:「三杯威士忌,兩粒安眠藥,夠他睡到天亮!」  

  玉夫人不滿地埋怨:「為什麼還讓他喝酒?」  

  周丹臣笑道:「這一招是欲擒故縱。伯母儘管放心,您兒媳熟讀兵法,遲早要請他入甕!」  

  無花搖頭輕歎,「甕卻是別家的,我充其量不過是個守甕人而已!」  

  玉夫人糊塗了,「你們倆在打什麼啞謎?」  

  啞謎?無花凝視床上昏睡不醒的英俊面孔陷入沈思。愛情本身豈不就是個最大的謎?  

  不知不覺身後的人悄悄退出,留給她與他獨處的空間。她伸指如撫摩珍品般極輕極柔一遍一遍撫過他消瘦的頰、挺直的鼻、長而翹的睫,和夢中仍緊緊糾結的眉,然後劃過一道弧線,緩緩落向他緊抿的如刀刻的薄唇。  

  忽地打住,觸電般縮回。我這是幹什麼?他是別人的啊!她瞪著自己犯了罪的手指,溫溫熱熱的,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餘溫。接著便滾燙起來,烈焰炙燒般灼痛連指的心。  

  痛楚地喘息。她轉身,抓起梳妝台上一粒周丹臣送她的無花果,戰慄著撕開皮咬一口綿軟的果肉。霎時甘甜繚繞舌尖,青澀溢滿唇齒。  

  多麼奇妙的果子啊,明明已經熟透,卻仍固執地保留著原味的童貞。是因為癡?還是傻?  

  她微笑,忽然就平靜下來,如止水無波。  

  下午,玉玨明輪休,被母親派去接無明放學。進了學校,他才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聰明,智力超前的無明連跳兩級已經就讀三年級。當班主任讚不絕口牽著兒子的小手交到他手裡時,霎時為人父的驕傲便如熱氣球般膨脹起來。但那無禮的小子偏不給他牽,讓他這父親在年輕漂亮的女老師面前失盡面子。於是才剛吹起的驕傲又「砰」一聲破裂。

  他斜眼瞅著兒子大搖大擺走在前頭的背影,滿心都是不憤。嘖,有什麼了不起?  

  一個小女孩蹦跳著跑來,拍拍無明的肩問:「那個叔叔是誰呀?」  

  無明撇撇嘴,不起勁地答:「我爸爸。」  

  呀!玉玨明耳尖聽到,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這還是那小子第一次承認他這個爸爸呢!雖然不是當面稱呼,但已夠讓人振奮了。他咧開大嘴,忍不住傻笑起來。  

  接下來小姑娘的話卻讓他嚇一大跳,「無明,你爸爸好帥哦!我長大後要嫁給你爸爸!」  

  呃?玉玨明正在考慮該怎樣委婉拒絕這檔求婚才不會傷害弱小的心靈,兒子出面幫他忙了。  

  無明兩手叉腰一臉凶相如母雞護小雞般捍衛著父親的清白,「才不要!只有我媽媽才可以嫁給我爸爸,你又不是我媽媽!」  

  女娃大受打擊,委屈地扁著嘴,淚盈於睫,為當不成無明的媽媽而傷心離去。  

  玉玨明凝視著兒子小小倔強的背影,不經意間便讓絲絲暖意盈滿心間。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說牽起無明的手,說:「兒子,咱們回家!」  

  無明立即仰起小臉嚴正申明:「告訴你,我不是要喊你爸爸哦!我只是不想有那麼小的一個媽媽,好丟臉!」

  玉玨明贊成地點點頭,「我明白,我也不想!」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迎著夕陽走出校門。這回無明再也沒有甩開牽著他的大手。  

  晚餐。  

  原來一家大小圍在一桌和和美美吃飯竟是如此溫馨,玉玨明幾乎愛上這感覺,如果不是無花突然拿出一樣東西的話。

  「這個給你。」她把一個小紙袋放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提起紙袋一倒,「叮!」一個粉紅色小豬鑰匙墜跌落桌面。他當即就變了臉,「這是什麼?」

  她頭也不擡,淡淡說:「你不是說寧願跑給豬追也不願給我追嗎?昨夜你出門而我沒追,為了實現你的誓言所以這隻豬是必不可少的!請你把它拴在褲腰帶上以免食言而肥。」  

  「荒唐!」他在眾人愕然又好笑的眼神中一怒拍桌而起,「你到底想幹什麼?」  

  無花這才擡起頭冷冷地與他對視,「做人要重承諾,言出必行!請你給兒子樹立一個好榜樣!」  

  他暴跳如雷,「該死的!那句話是你說的,我根本就沒有說出口!」  

  「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你能否認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嗎?」  

  「你、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差點被狂燃的怒焰燒死。  

  偏玉夫人還在一旁幫腔:「是呀兒子,你可不能帶壞了明明!」  

  他環視餐桌,每個人都殷殷盯住他和那隻小豬,尤以無明的眼瞪得最大最圓最亮。眾望所歸之下,粉紅小豬終於與他的鑰匙串一起被拴上褲腰帶。  

  但飯卻是再也吃不下了。他衝上樓把自己關進書房,滿心都是爆炸般的憤怒還夾著一絲恥辱。  

  無花也放下碗,「我吃飽了。」默默起身進了臥室。  

  玉夫人眨了眨眼湊到丈夫耳邊嘀咕:「呀,沒想到無花還有這樣一套哩!」  

  玉開誠倒像一切都在意料中般點點頭,「不然你以為她年紀輕輕憑什麼當上主任?」  

  無明咧開嘴樂,「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棒的媽媽!」  

  一桌人只有玉奶奶的臉色沈沈的,很為乖孫受欺而不平,「這個孫媳怎麼這麼惡?」  

  老人家不明瞭的是,孫媳若不惡,如何治得了乖孫的病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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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2:30

第8章(1)

  是到了該驗收成果的日子了。呃,場面似乎有些尷尬。  

  診療室。玉玨明坐在檢查台,無花站在旁邊身著白大褂面戴白口罩,一聲喝令:「脫!」然而臉蛋有些熱熱,底氣十分不足,無法威懾敵軍,於是該脫的仍然不脫。  

  「算了算了!」她指著側邊那扇門,「還是先進裡邊取些樣品吧!」  

  他皺眉,「你知道我對裡面那些東西根本就沒反應。除非——」他拖長語調,面上浮現一絲邪惡,「你親自動手!」

  「什麼?」無花嚇了一跳,一張臉迅速燒得通紅,口罩都遮不住。  

  忽然門被推開,一護士探進頭來喊:「主任快來,那邊有個急症!」  

  一句話解了圍,無花火燒屁股般急奔而去,丟下他一人。沒關係,他不急。  

  一會來了一名男子,怯怯地問:「請問無花醫生在嗎?」  

  他皺眉,語氣不善地問:「找她幹什麼?」  

  男子不好意思地搔頭,「看、看病!」  

  看病?玉玨明轉轉眼珠,忽把男子推出門外,一臉誠懇地勸道:「你還是找別人看吧!實話告訴你,這個無花只是個招搖撞騙的大夫,根本治不好病!」  

  「真的嗎?」男子疑惑地看他。  

  「當然!我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還不知道內情嗎?」  

  這下男子深信不疑,稱謝而去。玉玨明接著又對另幾名上門求醫的病人說了同樣的話。望著他們相繼離去的背影,他得意地「嘿嘿」冷笑,「幾千幾萬?哼哼,我叫你以後一個也看不著!」  

  檢查的結果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沒關係,無花金石淬煉百毒不侵再嚴重的打擊也禁得起。玉玨明可不同。「還治什麼治?不是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嗎?夠了!」電話裡他的語氣極其不耐。  

  「我知道你忍受不了這種清心寡慾的生活。」她說,透過電話線到達他耳裡的聲音冷冷淡淡,但如果他在她面前的話,就會發現其實她眼裡沈沈的是痛,「我也知道你那些美麗性感的女友們從來就沒放棄過找你,雖然你已經結婚,但在這場婚姻裡我從來不是什麼妻子。我不會阻止你,你想去哪裡仍有你的自由。但繼續縱慾會造成什麼後果我想你應該清楚得很!」  

  她掛斷電話,輕輕的「滴答」聲撞入他的耳膜,雷一般震動。她說什麼?在這段婚姻裡她從來不是妻子?那我又是什麼?他憤憤摔下話筒,心中揪著一把莫名的火。然後便笑,諷刺的。  

  縱慾的後果?他當然知道。但他豈會在乎?自從失去橙子,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在乎?  

  日薄西山。無花走出電梯,腳步虛浮。一整天門診,不停歇的幾十個病人看下來讓她累到幾乎虛脫。

  鈴聲忽地響起,很意外接到蘇恬打來的電話,「無花姐,我現在香格里拉酒店吃飯。你猜我看到誰了?」

  無花懶懶地問:「誰?」  

  「你丈夫啊!那個花心大蘿蔔,他剛才跟一個女人有說有笑吃完飯,現在已經上樓開房間去啦!我幫你在這裡看著,你趕緊過來捉姦,決不能便宜了這個色鬼!」  

  「哦!」她語調淡淡地聽不出絲毫起伏。  

  「喂,」蘇恬直跳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快點來呀,遲了他就吃乾抹淨不認賬啦!」  

  「是嗎?」  

  「咦?」蘇恬愕然,「你到底是不是他老婆?聽到自己丈夫出軌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不是說你愛他嗎?難道你不生氣不傷心不憤怒?我可真懷疑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嫁他了!」  

  無花抿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傷心,也許,如果她還有心可傷的話。憤怒,有嗎?八年前那樣的夜晚都未曾使她憤怒又何況而今這種小事?捉姦?她有這個資格嗎?不是才說過在這場婚姻裡她從未把自己當成妻子現在又憑什麼去捉姦?她僅僅只是一個醫生而已!  

  呀!她忽地瞪大眼。為什麼沒資格?她是醫生呀!  

  「等著我,」她告訴蘇恬,「我馬上就來!」  

  香格里拉酒店,蘇恬興奮地迎出門,「快,他們在8018號房間。已經進去一刻鐘,現在應該正好進入狀況。我們給他來個破門而入抓個正著,哈哈,看他往哪裡逃!」敢情她把這事當成一出猴把戲哪!  

  8018,無花站在門前,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想像中的鏡頭如果真的出現在眼前她該如何反應?是火山爆發般憤怒還是南極冰川般寒冷?要不乾脆拿個瓶子給他,「喂,順便取點新鮮樣品吧!」呵呵,她為自己荒誕的想法而發笑。

  「敲門啊!」蘇恬一臉怪異地瞅著她,「居然還在笑?真搞不懂你!」  

  好吧,敲門。「咚咚咚」,不輕不重節奏均勻的三下。  

  「天哪!」蘇恬簡直要瘋了,「我們這是來捉姦不是串門,你有點氣勢好不好?」  

  門拉開,玉玨明衣冠楚楚出現在面前。看到她,眼裡閃過微詫隨即便冷下來,「你來幹什麼?」  

  蘇恬跨前一步兩手叉腰瞪著他質問:「這句話應該我們問你才是。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是誰呀?」房裡傳來女子柔媚似水的嗓音。  

  無花忽地瞠目結舌渾身劇震。橙子!裡面的居然是橙子?頭暈腿軟呼吸困難。她想進去見久違的朋友,也想立刻轉身遠遠地逃開,但雙腳卻生了根般無法移動一分。  

  「咱們進去!」蘇恬拖著無花氣勢洶洶地闖進去,彷彿她才是女主人。  

  「這位是玉玨明的老婆!」她瞪著立在房中的溫和柔美的女子,「你又是誰?」  

  不是橙子!無花霎時便呼吸順暢耳清目明。雖然不應該,但她真的忍不住大鬆了一口氣。不是橙子,只不過是個聲線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女人。  

  無花淡淡微笑,甚至點頭向女人打招呼:「你好!」  

  天!蘇恬再度發瘋,「我說無花姐,你怎麼搞不清楚狀況?這女人是勾引你丈夫的狐狸精啊,拜託你凶一點點好不好?」「你們誤會了!」女人慌忙解釋,「我叫李麗,是玉玨明的大學同學。大家很久沒見面,今天在路上巧遇,所以就一起吃個飯敘敘舊。」  

  「騙誰?」蘇恬不屑地嗤鼻,「敘舊用得著開房間嗎?」  

  「我這段時間到這裡出差,房間是我開的,已經住了三天了。」李麗繼續解釋道。  

  「是嗎?」蘇恬依然懷疑地四處張望想找點蛛絲馬跡證明這兩人是姦夫淫婦,「就算這樣也沒必要非跑房間來不可啊,孤男寡女的誰知道會幹些什麼?」  

  「因為我先生也是他的同學,所以他特地上來看我們全家的照片。」李麗說著從沙發上拿起一本翻開的相冊指著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給蘇恬看。  

  「你出差還帶著相冊跑嗎?」蘇恬睨著她冷哼。  

  「是啊,這是我的習慣,不論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全家福。」李麗甜蜜微笑,確是幸福中的女人,「對了,」她忽轉向無花,「玉玨明說你們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真是太好了!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見見他?」幸福的人啊,總以為天下的人都跟她一樣幸福。  

  無花輕輕點頭,「歡迎你來做客!」  

  這時一直靠在門邊冷眼作壁上觀的玉玨明忽道:「你鬧夠了沒有?如果夠了就馬上離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以後也請你不要再到我的朋友面前丟人現眼!」  

  無花轉身定定地看著他,「你放心,這種事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次!」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等等我!」蘇恬趕緊追上去,還不忘狠狠瞪了玉玨明一眼。  

  李麗見狀,搖頭歎道:「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太太?」  

  「我這樣對待她?你怎麼不問問她怎麼對待我?她死死糾纏我二十幾年卑鄙無恥破壞我的感情讓我愛的女人離開我還挖空心思地懷上我的孩子。好,現在我如她所願娶了她,結果你猜她說什麼?」他憤憤捶一下門低吼,「她竟然說在這段婚姻裡從來沒把自己當我的妻子!」說著又捶一下門,「不當就不當,她以為我會在乎嗎?可她又偏偏跑來干涉我的私事,擺出一副妒婦嘴臉!我真是受夠她了!」  

  「是嗎?她難道會做出那樣的事?」李麗疑惑地皺起眉,「我看不像啊!她氣質淡雅語調溫和應該是個很明事理的人。說到妒婦那就更不像了,你說她從進門到離開有沒表現過半絲嫉妒?倒是另外那個女孩子……」  

  「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愛我!」他怒道,「你以為她做出那些事是因為愛我才想佔有我嗎?根本不是!她只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幸福巴不得世上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樣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獄裡,那樣她就興奮滿足了,她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李麗瞪大眼,發誓見到他翕張的鼻孔裡噴出青煙,忽地就抓到一絲端倪,「玉,到底她的哪一點讓你更生氣?是因為她曾經所做過的那些事,還是僅僅因為她不愛你這個事實?我看後者才是讓你無法原諒她的真正原因吧?」

  「胡說!」玉玨明瞠目大吼,氣得滿臉通紅,「我怎麼會在乎她愛不愛我?我巴不得她不愛我滾得越遠越好!」

  「好吧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李麗趕緊識時務地點頭,「我相信你就是了,用不著把眼睛瞪那麼大吧?」有些事還是讓當事人自己去發現最好,外人無須置喙太多,不是嗎?  

  事情來得那麼突然,讓人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入夜的河堤清風拂面,朗月繁星下一對對情侶悠然漫步,只有無花孤零零一人。  

  她坐在岸邊的石頭上,脫下鞋把腳伸進水裡。沁涼。  

  她閉上眼,讓涼意一絲絲蔓延而上清醒了亂如麻的腦,然後微笑。  

  橙子,我真的不辱使命呢!十年的守護是有價值的,他仍如當年般深愛著你!我知道,他去李麗的房間哪裡是為看老同學的照片?他根本是貪戀那把跟你一模一樣的嗓音啊!  

  眼眶有些熱,她持續微笑。  

  橙子,你現在也仍如他愛你一般愛著他嗎?如果是,請不要急著回來,再等一等,等一等。  

  她忽地仰頭睜大眼,讓風把潮濕的眼吹涼風乾。月光如銀,溫柔地灑遍她全身,無處不明。  

  該回家了,她站起身。回去還得擬出新的治療計劃。  

  她提著鞋赤腳踩過河灘、赤腳踏上馬路。一粒碎石磕疼她的腳,啊!她皺眉輕呼,彎腰檢視腳掌。

  馬路那頭,一輛汽車酒醉般歪歪斜斜搖搖晃晃然而極快速地駛來。  

第8章(2)

  玉開誠接到電話時已是深夜。他放下話筒回頭面色凝重地告訴妻子:「無花出了車禍,非常嚴重,可能有性命之憂!」  

  玉夫人立刻起床穿衣,「那還等什麼?馬上去醫院!」  

  剛拉開門,就見身著睡衣的無明「咚咚」跑來一把撲在她懷裡,「奶奶,我做了噩夢,夢見媽媽不見了!嗚,我好怕!」傷心的小臉上掛滿晶瑩的淚珠。  

  玉夫人和丈夫對視一眼,心酸地感歎真是母子連心啊!  

  「明明,你乖乖地去睡覺,爺爺跟奶奶去幫你把媽媽找回來好不好?」她輕聲哄著。  

  「不!」無明倔強地搖頭,「我也要去找媽媽!」  

  「明明!」玉夫人沈下臉,「小孩子要聽話!」  

  「讓他去吧!」玉開誠忽地插道,「他有見母親的權利!」  

  玉典醫院,一群人急得團團亂轉。到處都找不到玉玨明,不在家不在公寓,手機關機,打給所有熟悉的同學同事朋友都說不知道,整個人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似的。  

  「混賬東西!」玉開誠氣得破口大罵,「我生這個兒子到底有什麼用?整天吊兒郎當恃才傲物,真正需要他的時候又給我玩失蹤!等我找到他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周丹臣匆匆趕來,焦急地望著緊閉的手術室門,「她怎麼樣了?」  

  玉夫人歎一口氣道:「盆骨和三根肋骨骨折,顱內淤血,其他傷勢還在檢查中。」  

  周丹臣倒抽一口涼氣,「這麼嚴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玉夫人更重地歎氣,「還不確定!」  

  「那個該死的司機呢?」  

  「是個酗酒成性的醉鬼,已經被警員帶走了!」  

  周丹臣頹然跌坐椅上,突然發現自己竟緊張得手腳顫抖,不光是焦慮甚至還有恐懼,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纖瘦挺拔的影,害怕再也看不到她沈靜溫和的眼。  

  呀!突如其來的認知擊潰他心底的防線。他忽地擡頭目光灼灼地盯住玉開誠,「伯父,我想問一個問題,在您心裡真的把無花當成兒媳嗎?」  

  「你什麼意思?」玉開誠沈下臉喝,「她既然進了我家的門,當然是我玉家的兒媳婦!」  

  「可是您兒子卻未必把她當成妻子!」  

  一句話說得玉開誠啞口無言。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深夜獨自在外徘徊,也不知道為什麼玉玨明那小子會不見人影?我只知道如果那小子不想要這段婚姻的話,不妨讓我來對無花將來的人生負責!」  

  玉氏夫婦面面相覷,「你、你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愛上她很奇怪嗎?如果你們瞭解她,就會知道愛上她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  

  玉玨明第二天早上才精神奕奕地來上班,身上仍是昨天那套衣服,看樣子又在哪裡廝混了一夜,而且廝混得還不錯。瞧他那副笑嘻嘻跟小護士們打招呼的德性!  

  然而他得到的是一片無法苟同的異樣目光。  

  「怎麼了?」  

  「無花出了車禍你居然笑得這麼開心?」一護士撇嘴鄙夷道。  

  另一護士接道:「虧我以前還妄想得到玉醫生的青睞,現在想想都後怕!」  

  兩護士交頭接耳走遠,他呆呆怔在原地動也無法動。他為何會笑得這麼開心?那是因為每當宿醉醒來他都必須展露最燦爛的笑,否則便不足以掩飾那顆腐敗透爛的心,可是她們剛剛說誰出了車禍?  

  無花?這個名字緩緩穿透骨髓冒出來,強猛如雷擊中他的心臟。止不住地戰慄,忽地拔腿狂奔,衝上三樓他所屬的外科。八年來因為這裡是他的地盤,無花從未踏進過一步。現在終於進來了,卻是以這種方式。  

  加護病房外,他對上一雙又一雙埋怨的眼,但他無暇顧及。透過玻璃,病床上全身打滿石膏的人影直直撞入視線,讓他兩眼乾澀刺痛。  

  一隻手重重搭上他的肩。他回頭,周丹臣仇人般狠狠瞪著他。他立即捉住他的手,「為什麼會這樣?」

  回答他的是一記轟上左眼的重拳。他砰然倒地,搖晃著發暈的腦袋正在掙扎著站起來。「砰!」又是一拳轟上右眼,於是再度倒地。  

  「不管昨晚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消失你都不可原諒!」周丹臣揮著拳頭又朝他擊來。  

  玉玨明不再傻傻地等著挨打,一擡手握住他的拳,森然道:「她為什麼會這樣?」  

  「你現在才問,遲了!」周丹臣揪著他的領子提起來,玉玨明自然不甘示弱,也伸手揪著他的領口。兩個人就像斗獅般相互死瞪著噴火。  

  一直跟丈夫靠在一起袖手旁觀的玉夫人這時才上來拉開兩人,責備地望著兒子,「你現在才來確實不像話,連明明都在這陪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勸回去睡覺!」  

  玉玨明簡直耐心喪盡,抑著怒意一字一頓地問:「她為什麼會這樣?」  

  「一個酒鬼開車撞倒她,就這樣!」周丹臣沒好氣道,「別告訴我她獨自在外徘徊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玉玨明張大嘴,再也說不出話。被酒鬼撞到?昨夜他豈非也是個酒鬼?也駕車在路上狂飆!雖然人不是他撞的,但又與他撞的何異?他慢慢垂下頭盯著那雙為使自己看來神清氣爽而擦得锃亮的皮鞋。忽地「呵」一聲笑起來。他懂了,她為何深夜獨自在外徘徊?  

  李麗那道跟橙子一般柔美的聲線在耳邊迴響:「她難道會是這樣的人嗎?」是的,她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讓他對橙子斷念甚至與橙子相似的聲音都不能聽,她竟不惜拿自己的身體當籌碼!她一向就懂得利用自己的身體,從五歲起到現在,為的就是讓他同情讓他內疚讓他負責讓他窮其一生也擺脫不了她!哦,還包括無明,那根本就是個天下最大的籌碼讓她穩贏不輸!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非把自己整成這副鬼模樣?她到底還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啪!」玉夫人揚起手一巴掌打去他面露猙獰的笑。從聽到周丹臣講敘的無花的故事到現在親眼目睹兒子對無花的無情,讓她對自己徹底失敗的教育已由失望到絕望,「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玉開誠忽地上來扶著妻子的肩向外走去,「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歎一口氣又回頭交代周丹臣,「你就辛苦一下在這幫忙照顧。這二十四小時是她的危險期,有什麼情況立即通知我。危險期一過就要施行開顱手術取出淤血!」「放心吧!」周丹臣鄭重地點頭,「我一定好好照顧她,把她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他忽地感覺一道殺人的目光由玉玨明的方向箭似的射來,可擡眼瞟去時,玉玨明卻面無表情地盯著白牆,彷彿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你也走吧,別杵在這裡礙眼!」他冷冷道,「相信無花也不想看到你!」  

  玉玨明果然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拐個彎,他叫住一名護士:「小綠,幫我做一件事,把無花的驗傷報告和顱腔透視照片拿到我辦公室來!」  

  小綠瞅他一眼,忽道:「玉醫師,你昨晚……」  

  「閉嘴!」玉玨明沈下臉喝,「又是這句話,我不想再聽!」  

  小綠扁扁嘴委屈道:「我只是想告訴你給無花做手術的趙大夫說……」  

  「說什麼?」  

  「他說他的縫合技術不如你,勢必要給無花身上留下許多疤。還說,」她說著擡頭怯怯地看他一眼,「無花身上的疤已經夠多了!」那目光畏懼中又含著一絲責怨,彷彿在說那些疤是他造成的。  

  他握緊拳咬著牙道:「那些疤跟我無關!」  

  小綠不由後退一步,「知道跟你無關,那已經是很久……」  

  「�嗦什麼?」他不耐地打斷她,「還不快去辦事?」  

  小綠很快地把他要的東西送來,往桌上一放便立即退出去,避他如瘟神。  

  一夜之間,他在眾護士心中的魅力瞬間大跌,全都拜無花所賜。他不悅地抿嘴,伸手抽出X光膠片,貼在燈箱上。

  電話忽地響起,是李麗打來的,「我出完公差現在就要走了,你昨天不是答應過我要來送我的嗎?」

  他瞇著眼不發一語,恍惚中又回到十年前。他遠遠站在機場外,看著載有橙子的飛機升上天空,越飛越遠直到離開視線,將他的靈魂一併抽離軀體。橙子!他閉上眼,眼眶發熱。  

  電話裡與橙子一樣柔媚的聲音輕輕道:「如果沒空的話就算了,我一個人走也沒關係。」  

  唉,橙子為什麼總是這樣善解人意?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掛上電話一擡頭,燈箱上的膠片立即映入眼簾。淤血情況十分嚴重,擠壓著小腦,密密麻麻的神經中樞遍佈周圍。他知道這手術的難度有多大,稍不小心便會造成癱瘓失明或是其他什麼殘障。  

  他忽地大力握緊雙拳,然後舒展,慢慢活動那修長靈巧如鋼琴家般的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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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3:36

第9章(1)

  痛!好痛!想要輾轉反側卻動也不能動。  

  她好想哭。久違的感覺如潮般湧上來。  

  她有多久未曾哭過了?縱然痛到暈過去她也從未掉過一滴淚。最後一次暈倒是十四歲那年,她是爬著出去的,艱難地一寸一寸挪動,直到遇上橙子。橙子一見她即哭著打電話,「明明哥,快來呀!」於是她便微笑放心地昏睡。他來了,便能為她處理一切,她一直都是如此地信任他啊!連生命也無怨無悔地交到他手裡。  

  只是,他根本就不要!  

  終於有一滴淚再也盛不住。  

  「呀,媽媽醒了、媽媽醒了!」無明驚喜的歡呼聲在耳邊響起。  

  她睜開眼,看到一屋子人。  

  「太好了!」玉夫人欣慰地笑,眼裡似也有淚花閃爍。  

  玉開誠笑得慈祥。她從來不知精明的院長也有這樣溫暖的一面。  

  周丹臣沒有笑,瞅著她的眼深邃悠遠別有含義。她不想費神去探究,忙把目光掉開,落到興奮地躥上躥下的無明身上。「媽媽你終於醒了,我好高興!」他跳到床邊想要伸手抱她卻又怕碰痛她的傷,只得轉身抱住周丹臣的胳膊蹦來蹦去,讓心中的快樂四處滿溢。  

  「無花,你想不想喝點水?」玉夫人溫柔地問。  

  她張開唇,吐出沙啞晦澀的聲音:「好。」  

  玉夫人先用棉花棒潤濕她的唇,然後才把吸管放進她嘴裡。  

  她微笑,又一滴淚滑下來。  

  「慢慢喝,別嗆到了!」為什麼她的眼神那麼暖、聲音那麼柔?  

  無花果然就嗆到了,不住地咳。玉夫人忙抽出吸管,輕輕撫她的胸口,「輕點咳,別震到傷口!」

  她終於忍不住,哽咽地喚:「媽!」幾乎已被遺忘的稱呼衝口而出,伴著決堤般的淚。  

  玉夫人也止不住淚水漣漣。無花自結婚後這還是第一次開口喚她媽,以前都只禮貌而生疏地喊婆婆。她知道這一次在兒媳的心中她已不再僅是婆婆,而是升到了母親的地位。想到無花曾經的遭遇,母性便輕易地潮湧而上,「好好,你只管把我當你親生的媽!」她一邊點頭一邊擦著不斷滾下的淚,又伸手擦無花的淚,一時間手忙腳亂卻又溫馨萬分,讓在旁的兩大一小三個男人都不由得淚眼模糊起來。  

  「好好的哭什麼?」玉開誠走上來拍拍妻子的肩勸道,「不要影響無花養傷!」  

  無花又喚:「爸爸!」  

  「好好!」玉開誠笑容滿面,「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聲等了多久?」以前在家她也稱呼他院長,像個外人似的。這次才終於感到成了一家人。  

  無花深深吸氣,平靜一下起伏的心才輕聲道:「我害怕你們不喜歡我,只是為了明明才不得不接受,其實心裡根本瞧不起我。」  

  「傻孩子,怎麼會呢?」  

  周丹臣忽道:「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沒人會瞧不起你!你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才把自己弄得這麼孤獨!」

  是嗎?她微怔。一絲酸澀慢慢在心底蔓延。不,她並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她從來就只在乎一個人啊!

  可是這個人連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玉玨明正坐在辦公室把腿蹺在桌上吞雲吐霧。  

  小綠忽地進來報告:「無花醒了!」  

  他吐一個煙圈,面無表情地「唔」一聲。  

  小綠使勁在鼻子前扇,想要扇去嗆人的煙味,「玉醫師,既然你這麼關心無花,為什麼不親自去看她?」

  他臉一沈,「誰說我關心她?」  

  小綠撇撇嘴,顯然不信他的說辭,「不關心幹嗎叫我十分鐘進來報告一次她的狀況?」  

  「我是她的主治大夫,我關心的只是我的醫術!」玉玨明說得理直氣壯。  

  「好吧好吧,關心醫術!」小綠無話可說。  

  「回去繼續觀察!」他揮揮手。  

  小綠退出去合上門,不滿地嘟囔:「從這到病房才幾步?自己不去非得叫我跑來跑去!還說不關心,假仙!」

  夜深人靜,加護病房外,玉玨明悄悄佇立,透過玻璃看裡面沈睡的人兒。  

  彷彿有感應似的,她忽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朝這邊望來與他碰個正著。  

  他的心一窒,似在行竊時被發現的小偷,慌慌地轉過頭就往回走。忽又頓住。咦?我慌什麼?我又沒幹壞事!作為醫生,來看看自己病人的狀況不是很平常也很光明正大的嗎?於是又轉回身,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挺直著背脊走進去。

  「你感覺怎樣?」他吐出的句子硬邦邦不帶一絲感情。  

  她不答,卻問:「聽說我的開顱手術由你親自操刀?」  

  「是!」  

  她微微笑一下,笑容虛弱得就像一朵水蓮花,「謝謝!」  

  「這是我的職責!」他別開頭,嗓音依然沒有溫度。  

  「是啊,職責。」她點點頭,「我也有我的職責,只是現在……」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歎氣,「我把你的病轉給別的醫生接手好不好?」  

  「不行!」他一口回絕。  

  「要知道你的治療不能間斷。」  

  他沈下臉,「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麼?」她疑惑地問。  

  「既然由你開頭就該由你結束。我不是貨物,不想在別人手裡轉來轉去!」  

  她怔住,任一絲奇怪的暖意緩緩在心底蔓延。許久,輕聲說:「那好,我現在開一張方子給你。拿紙筆,我念你記。」  

  夜半,玉宅。  

  玉夫人從樓上下來取水喝,忽嗅到空氣中飄著一股藥味。她皺皺眉尋到廚房,瓦斯爐上正煎著一罐中藥,黑暗中的餐桌旁,一點火星忽明忽滅。她開燈,才發現是兒子靠在牆邊抽煙,瞇著眼盯住藥罐不知在想什麼。  

  玉夫人喜道:「你在給無花煎藥嗎?」  

  玉玨明怪異地瞟她一眼彷彿她說的是外星話,「給我自己的。」  

  「原來是你自己的!」玉夫人撇撇嘴,失望地上樓去了。  

  一周後的清晨,玉玨明來給無花拆線。  

  一片沈默,包括護士和助理醫生,異樣氣氛在病房瀰漫。  

  玉玨明動作輕柔利落,沒有讓她感覺一絲疼痛。除後腦外,身上四處的傷都不是他縫合的。  

  水平確實比我差,他想。四條大蜈蚣彎彎曲曲爬在她身上爬進他的心。心門慢慢打開,遙遠的記憶在腦海迴盪。

  「醜八怪!不要來找我!我才不要跟醜八怪玩!」  

  呀,兒時的他曾用這些傷人的話羞辱過她多少次啊?!縱使她生他的氣、向他報復那也是他罪有應得。

  他瞟向她的臉。額上那道曾被他排拒的疤痕下是舒展的細眉微閉的雙目,悠然恬靜的平緩呼吸,那麼淡淡然仿若超脫於塵仿若從未受到過傷害。  

  腦中突如其來浮現八年前的那夜,竹林裡,她衣衫半解星眸微張,在他的撫摩和親吻下喘息呻吟。他不由戰慄,忽地就燥熱起來,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下也不受控制地加重力道。  

  她吃痛,「絲」一聲睜開眼,清冷的目光射向他。  

  他竟心跳一窒,仿若被當場捉到行竊般窘迫,忙撇開視線迅速為她敷上藥便轉身大步離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無花凝視他飛快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眼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他仍是這樣迫不及待地逃開,彷彿我是瘟疫。忽又微笑起來,也好,這樣我才會走得無牽無掛。  

  秋高氣爽。  

  她扶著牆慢慢拉開窗簾,讓金色陽光灑進病房。  

  一隻鳥兒從窗外飛過,自由地衝向天空。她瞇著眼,凝神看鳥兒振翅翺翔,直至消失在視野外。她忽地把窗戶打開,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飛吧飛吧!飛得遠遠,遠離這逼人欲狂的桎梏再也不要回來。  

  她昂頭,全力舒展雙臂。飛吧!  

  忽然一雙強壯的手抱住她的腰猛力往後一拖,「撲通」跌倒在地。她坐在一雙腿上。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是他,玉玨明。她緩緩回頭,接觸到他眼裡狂怒的火焰,熊熊炙烤著她。奇怪的是,她心裡只有一派平靜,竟沒有為他燃燒。  

  「我只想吹吹風。」她輕聲說。  

  「你傻啊?」他火冒三丈,「吹風用得著把整個身子伸出去嗎?還做那種白癡動作,你以為你是鳥啊?」

  她微笑起來,忽地發現他的怒火再不會讓自己瑟縮。這是一個好現象,她的心終於開始長出翅膀了。目光縹緲如夢,緩緩穿透他到達遙遠的某處。  

  「如果有來生,我願是一隻鳥。」  

  他凝眉,呼吸急促起來,隨即冷笑道:「別做夢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來生!」她以為變成鳥就可以飛離一切,留他一人在這冰冷的地獄受煎熬嗎?不可能!他咬牙,緊緊握住她雙臂。不,他絕不可能放她獨自逍遙!是她親手釀成的苦果,就算死他也要拖她一起品嚐!  

  「爸爸媽媽,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呀?」門口傳來無明清脆的嗓音,兩人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令人尷尬的狀況。兩個人仍保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無花甚至還坐在玉玨明腿上,兩臂被他握著,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他懷裡,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刷!」滿臉紅霞狂燒。她忙不叠掙開他的手一使力就要站起來,結果動作過猛牽動剛癒合的傷,「呀」的一聲失去平衡又往下跌去。  

  玉玨明眼疾手快,一雙大手立即往上一托。誰知不偏不倚剛好就托住她豐潤的臀部。  

第9章(2)

  「呀!」這回是兩個人同時驚呼出聲。仿若觸電般,他迅速縮回手。於是,「撲通!」無花重重跌回他懷中,幾乎把他撞成殘廢。  

  「媽媽,你有沒有摔到?」無明跑上前幫忙扶起窘到無地自容的母親,又回頭瞧瞧痛得面無人色話都說不出來的父親,「爸爸,你怎麼啦?」  

  無花正準備鑽進被窩躲起來,聽到這話忙回頭問:「你怎麼樣?有沒有撞到哪裡?」  

  玉玨明身子蜷成一團,使勁吸著氣好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撞、撞到重要部位!」  

  「什麼?」無花大吃一驚,腦中迅速計算這一撞的重量,不由嚇得面色煞白,趕緊衝到他身邊,「快,躺到床上去讓我檢查一下!」  

  「呃?」玉玨明還沒來得及反應倒是無明嚇得倒抽一口涼氣,「不會吧?我還在這裡耶!媽媽,我會長針眼的!」

  玉玨明被這句話逗得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當下疼痛也減輕不少。他彎著腰站起,搖頭說:「不用,我想應該沒事。」

  「你想沒事就沒事嗎?」無花沈下臉,「我才是權威!你那裡本來就功能不全,現又這樣撞一下豈不是雪上加霜?」

  玉玨明忍不住猛翻白眼,「你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老圍著我那個部位講好不好?」  

  無明趕緊舉雙手申明:「我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誰知卻遭到父母同聲斥罵,「閉嘴!你這滑頭!」

  「嗚!」無明好委屈,扁著嘴從門口提進個籃子重重放在地上,「我本來是給媽媽送飯來的,沒想到得到這種待遇!哼,我要去跟奶奶告狀!」一轉身「咚咚咚」跑出去,留下屋內兩個人訕訕的大眼瞪小眼。  

  許久,無花咳嗽一聲打破令人尷尬的沈默,「你確定用不著檢查?」  

  「嗯哼!」玉玨明也清了清喉嚨道,「真的不用!」  

  「那——」她點點頭,「也好!」  

  「什麼也好?」他不解地挑起一邊眉。  

  「我是說不檢查也好!」  

  「哦!」他點點頭,發現已沒什麼話好說,於是又是一陣沈默。  

  「咳!」忽地兩人同時咳嗽並擡起一隻手,發現對方的姿勢,又同時出聲,「你先說!」  

  「呃?」兩片紅雲同時飄上兩張臉,兩雙眼相互錯開,一個盯住門一個看著窗。  

  「那個,我是想問你,」無花囁嚅著問,「我上回開給你的那張單子你都照做了沒有?」  

  「做了!」  

  「那就好,你剛剛要說什麼?」  

  「我是想告訴你現在還在復原期間,沒事就不要下床到處跑,以免出現重複骨折!」  

  她輕喃:「我只是想多運動以便快點好起來!」  

  「你是白癡啊?」他翻白眼,「有誰運動是像你那樣整個身子伸到窗戶外面的嗎?」  

  她趕緊低頭認錯,「下回再也不會了!」  

  「這還差不多!」他寬宏大量地點頭,頓了頓,卻再也找不到新的話題,只好說,「那我走了,你吃飯吧!」

  「好!」難得兩個人談話的氣氛竟這樣接近正常,一時間她有些怔忡彷彿那不是真的。直到病房門在他身後合上她才回過神,自嘲地笑,「不過是醫生跟病人之間的普通問候而已,你發什麼癡?」  

  玉玨明快步回到辦公室,反身靠在門上長籲一口氣,「真是,我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居然還會緊張,神經!」他擡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無花出院那天,玉家特地為她擺了大餐接風。周丹臣、蘇恬和杜飛都跑來湊熱鬧,只有玉玨明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玉夫人對兒子一肚子的火,「這死小子又鬧什麼彆扭?」  

  無花扯扯嘴角勉強地笑,「出院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在不在都沒關係。」  

  「哎呀,我想起來了!」無明一臉興奮地報告軍情,「中午我接到一個自稱是橙子的阿姨打來的電話,還跟我問東問西問了好多才說要找爸爸。後來爸爸接了電話好像很難過的樣子跑出去了,一直都沒有回來!」  

  一聽到橙子的大名,滿桌人臉色都變了變,又趕緊低頭吃菜當什麼沒聽到,只不時拿眼偷瞟無花。

  無花愣了許久,終於用空空的單調嗓音問:「橙子阿姨問你什麼?」  

  「問我爸爸是誰、媽媽是誰、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什麼的!」  

  無花面色乍紅乍白,突地「呀」一聲輕呼衝到電話旁翻看來電顯示,果然有一個意大利打來的號碼。她用顫抖的手提起話筒,按下回撥鍵。  

  鈴聲只響了兩下即被接起,輕柔嬌美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傳來,是她一輩子也學不會的風情萬種。

  「喂,明明哥嗎?這麼快就打電話來,想我了吧?我已經訂好明天的機票,再過三十個小時你就可以見到我啦!」

  橙子要回來了?橙子要回來了!無花張大嘴,忽地嘶聲尖叫:「不要!」  

  電話那頭足足靜默了一分鐘才傳來疑惑的聲音:「無花?你已經出院了嗎?」  

  無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竭力用正常的語調答:「是,今天下午。咦,你怎麼知道我住院?」  

  「我今天打電話回家,家裡人告訴我你出車禍,所以我就趕緊打給明明哥問你的情況,還訂了明天的機票準備飛回去看你!怎樣,感動吧?」  

  天哪!我該怎麼辦?無花緊張得渾身發抖,握住話筒的手冷汗直冒,「橙子,拜託你,不要回來好不好?」

  「為什麼?」  

  「噢不,你應該要回來的!」無花又慌又急,激動得語無倫次,「可是不要現在,千萬不要現在回來!」

  橙子愣了好久才試探地問:「是不是怪我沒早點回去看你?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懶,幾個月難得打一次電話回家……」

  「不是不是!」無花拚命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

  「好,我不回去!」橙子善解人意地笑道,「你不用急著跟我解釋。對了,你們家的無明很可愛哦!可不可以寄張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樣!」無花突地大叫。  

  「什麼?」  

  「明明不是你想的那樣!」無花的嗓音已帶哽咽,「將來,適當的時候我會向你解釋一切,但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雖然一頭霧水,但橙子聰明地選擇緘默,「好,我什麼都不問。」  

  「對不起!」  

  「其實,你根本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橙子頓了一下,歎息著道,「再見。」  

  輕輕的「喀嚓」聲撞入她的心,立即便碎了一地。無花放下話筒,失魂落魄地上樓把自己關進臥室,撇下一桌人面面相覷。  

  「媽媽怎麼了?」無明首先提出疑問,可是沒人能回答他。  

  「這對無花太不公平了!」蘇恬皺著小臉抱屈,「難道他們夫妻真的一點挽回的餘地也沒有嗎?」

  周丹臣撇撇嘴,「根本就從來沒有過開始,還談什麼挽回?」但他心裡其實一點也不覺得可惜,甚至還巴不得早日把玉玨明跟橙子做一堆,那麼他便可如願以償地跟無花……咦?這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的卑鄙?不,愛是沒有錯的!就像無花愛玉玨明能得到大家的支持,他愛無花也一定能等到理解。呵呵,想到這裡他面上便露出幸福的傻笑。  

  「你怎麼笑成這副德性?」蘇恬怪異地瞅他一眼。  

  「哦,沒有!」他趕緊抹一把臉,「我是想說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那小子那麼恨無花,我們也沒必要非把他們……」

  「不對!」玉開誠忽地打斷他的話,「我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有什麼蹊蹺?」玉夫人最感興趣。  

  「老婆,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玨明醫學院快畢業都已經在實習的時候突然說他要輟學不讀了?」  

  「記得呀,當時還把我們全家都嚇了一跳呢!」  

  「我那晚找他談話,追問很久他才告訴我學校太不人道,竟然強迫受孕女生墮胎否則就開除,這已違背救死扶傷的起碼醫德,他以身為該校學生為恥。我聽了也認為學校確實不應該,第二天一早就打去電話質問。好在校長跟我是老同學,立即就撤銷開除受孕女生的決定,這才讓玨明重返學校順利畢業!只可惜當時忘了問那女生到底是誰,現在看來莫非就是無花?」  

  周丹臣大手一揮,「不用懷疑,就是無花!」話一出口又恨不得咬掉自己多事的舌頭,「呃,那小子幹嗎要那麼做?該不會是有什麼不良企圖吧?」  

  「我看你才有不良企圖呢!」蘇恬不滿地橫他一眼,「這一招叫英雄救美懂不懂?英雄救美是不需要任何企圖的!」

  「什麼沒企圖?美人最後還不都以身相許?」周丹臣翻著白眼。最叫他不爽的就是這一點,只恨自己沒有先見之明早一步去當救美的英雄。  

  「對了!」玉夫人忽地雙眼一亮,「我也想起一件事來!當年跟無花一起分到我們醫院的實習醫生總共有十幾名,但是只有三個轉正名額。最後面試的那天玨明是主考官,當時我也在場。我記得無花是倒數第三個,輪到她時玨明忽然有事走開了一下,由副考官代他主考。你們想啊,如果玨明真那麼討厭無花,直接刷下她不就得了,又何必故作姿態地迴避呢?」

  「所以說,這裡面一定有貓膩!」蘇恬聳著眉賊兮兮地說。  

  一直不做聲的杜飛也得出結論:「我看其實玉老師並不像表面那麼討厭無花主任,只不過心裡有個結一直解不開!」

  「什麼啊?」周丹臣不以為然地撇嘴。他要等著看這群熱心過度的三姑六婆怎樣碰釘子,然後就輪到自己……

  「啪!」蘇恬毫不留情一筷子敲碎他的美夢,「姓周的,我知道你對無花姐有非分之想!警告你,不準在他們夫妻之間搞破壞!」  

  周丹臣冷哼。愛情無邊界,是誰規定愛上有夫之婦就是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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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4:41

第10章(1)

  此時,話題的男主角在哪裡?正在山頂喝酒吹風呢!  

  夜幕西垂,寒星高掛天穹,冷漠嘲諷庸人自擾的塵世。  

  心亂如麻。橙子要回來了!他的橙子,十年暌違,終於又要回到他身邊!不,橙子已經不再是他的橙子了!

  「無明就是你跟無花的小孩?哇,好可愛,機靈鬼一個!」電話裡,橙子的聲音仍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還含著別樣興奮,似乎得知他與無花結婚的消息特別使她開心。  

  「喂,你們結婚怎麼不通知我?我好包一個大紅包呀!」  

  他滿心都是苦澀,「你當年走的時候那麼決絕地命令我不準去找你不準打探你任何消息,我又怎麼敢拿這點小事去打擾你?」  

  「小事?」橙子怪叫,「結婚怎麼算是小事呢?」  

  「對我而言就是!」  

  橙子歎一口氣,「明明哥,你應該對無花好一點,你都不知道她……」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他大叫,「她那點心思我哪點不知道?我唯一不知道的只有當年她對你做過什麼讓你非離開我不可!」  

  橙子靜默良久才幽幽道:「原來你還是什麼都不明白!看來有些事非得當面說清楚不可。我現在去訂機票,一來看看無花,二來離家十年也該回去一趟了!」  

  他仰頭灌一大口烈酒,想讓酒精麻痺痛楚不堪的神經。誰知痛楚卻越來越清晰。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過,橙子無花,無花橙子。他只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只想要一份簡單的愛情,可是老天為什麼要如此刁難他?這一道三角習題究竟要怎樣才能解開?  

  他又灌下一口酒,忽然傻傻地笑起來。不管怎樣,橙子終於是要回來了。不能擁有她,能看看她也是好的!

  他歎著氣撥通她的電話,「橙子,機票訂好了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呃,」橙子遲疑了一會才說,「我不回去了。無花都已經出院了我還回去幹什麼?」  

  「你怎麼知道她出院了?」  

  「我剛接到你家的電話,是無花打來的。」  

  他立即冷下臉,「是她叫你別回來的嗎?」  

  「她什麼都沒說!」  

  他大吼:「我知道她什麼都沒說,她只不過拚命大叫不要回來、不要回來對不對?」  

  橙子雖然有心為無花開脫,卻也忍不住駭然而笑,「明明哥,你還真是瞭解她,怎麼就像你在現場一樣?」

  「我當然瞭解她!」玉玨明狂亂地揮著手,「從小到大她哪一次不是在你面前裝可憐、裝弱小博取你的同情?然後一切就都垂手可得!」  

  「明明哥,你真的誤會她了!」  

  「對她,我從來就沒有過誤會!」這句話從心底吼出,幾乎是聲嘶力竭。  

  又是一路狂飆,玉玨明不要命般飛車回家。  

  接風宴仍未結束,只不過少了接風的正主兒。玉玨明環視一周,殺氣騰騰地問:「她呢?」  

  考慮到無花的生命安全,所有人都保持緘默,只有沈不住氣的蘇恬目光飄向樓上。  

  立即一陣狂風捲上樓,「咚!」臥室門被他大力踢開。  

  「你出來!」  

  無花從陽台上轉身慢慢走向他,臉上一派沈靜。剛剛看到他的車疾馳而回她就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什麼。她已做好了一切準備。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瘋了般捉住她的肩拚命搖晃,想要晃掉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具露出她卑鄙狡猾的真面目,「為什麼?」  

  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她皺眉掙開他的手退後一步,「你喝酒了?」  

  他立即逼近一步,彷彿地獄來的復仇之魔,森然道:「我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擡頭冷冷與他對視,「我問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暴喝:「是!又怎麼樣?」  

  「你難道不知道酒精會影響治療效果嗎?」  

  「讓那該死的治療見鬼去吧!就算醉死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在乎嗎?」  

  「啪!」一個巴掌重重落在臉上,打得他頭一偏,頰上迅速浮現五指紅印。  

  他愕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挨打!慢慢轉過頭,他危險地瞪視面前不怕死的女人,「你居然還有臉打我?」咬牙切齒地高高揚起巴掌,他得給她致命的還擊。  

  她昂頭,絲毫無懼,閉上眼靜靜等待他的巴掌落下。  

  樓下的人聽到響聲以為是無花挨打,各自爭先恐後搶上來,周丹臣甚至還高呼著「掌下留人」沖在第一個準備英雄救美。誰知衝進門卻看到左頰紅腫的玉玨明狠狠一拳擊在身旁的穿衣鏡上。  

  「嘩啦!」鏡子碎了一地,也讓救美的人們愣了一片。  

  無花睜開眼,愕然望著他心碎神傷的臉和受傷流血的手。世界彷彿在剎那靜止,連心臟也停止跳動。輕輕吸氣,她戰慄著問:「為什麼?」  

  為什麼?他比她更想問自己為什麼?看著她冷凝的臉,他的掌竟打不下去,心仿若撕裂般絞痛。為什麼?他僵硬地搖頭,轉身不再看她,分開眾人走向門口。  

  「等等!」無花叫住他,「我明天開始上班,你下午到我那裡去做導通術!」  

  「我不會去!」他冷冷地答,頭也不回。  

  「你會去的!」她是如此篤定,「去了,有朝一日你總會知道我對橙子做過什麼。不去,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玉玨明目光閃爍,終於什麼也沒說,大步離去。  

  周丹臣左望右望,接到玉夫人使來的眼色,忙大呼小叫地追出去:「喂,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野人吧,不醉不歸!」這回是玉玨明開車,周丹臣手指前方大聲念這句台詞。  

  「十杯威士忌!」一進門他就自作主張替玉玨明叫酒。誰知玉玨明毫不領情,只是無力地靠在吧台上說,「一杯苦丁茶。」「什麼啊?搞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周丹臣撇撇嘴,只得一人獨飲。  

  一杯苦茶下肚,玉玨明竟「撲通」一聲撲倒在吧台上動也不動。周丹臣嚇一跳,「奇了,茶也會醉人的嗎?」拿過他的杯子嘗了一點殘汁,立馬「呸呸呸」吐出來,「真夠苦的!難為他一口氣吞下去,怪不得動彈不了!」只好認命地扶起他再次當起搬運工。  

  「車鑰匙呢?」從他褲兜裡摸出鑰匙串,周丹臣不由一聲怪叫,「哎呀,認識你這麼久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怪癖,一個大男人居然隨身掛著一隻粉紅豬!嘖,夠噁心的!」  

  車剛開動,玉玨明忽地睜開眼,目光灼灼,「去你家!收留我一晚,我現在不想回家!」  

  「就算不想回家你自己也還有公寓呀!兩個大男人同居一室像什麼話?」說是這麼說,周丹臣還是邊嘮叨邊駛向自己家。  

  玉玨明忽歎一口氣輕聲問:「我是不是不該娶她?」  

  周丹臣瞟他一眼,壞心眼地答:「是,你確實不該娶她!」  

  玉玨明皺眉思索一會,又問:「可我為什麼會娶她呢?」  

  周丹臣這回相信他是真的醉了,「你是上當受了騙!趕快跟她離婚吧,孩子就留給你養好了我不跟你爭,將來我跟她再另外生一個,嘿嘿!」說著就傻笑著做起了美夢。  

  「咚!」突地一記凶狠的鐵拳直轟上他滴口水的臉,打得他身子一側,方向盤打滑,「嘎——」車子向路邊的護欄直撞過去,驚得他狂踩剎車,「吱——」坐在車內都看得到車輪刮過路面濺起的火星。  

  周丹臣嚇得手腳發顫,回過頭便吼:「你瘋了?我在開車知不知道?你是不是……」  

  玉玨明卻一伸手卡住他脖子,陰森森地問:「你剛才說什麼?你要跟她再另外生一個?」  

  周毫不避諱,扯下他的手挑釁道:「是,那又怎樣?我可告訴你,從見到無花第一眼起我就愛上她了,只要她點頭我馬上帶她離開你這混蛋!」  

  玉玨明暴怒,咬牙握緊拳又朝他面門轟去。  

  周丹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森然道:「聽著玉玨明,我看你不爽已經很久了,早就想狠狠揍你!車裡空間小我們到外面去分個勝負!」  

  於是人來人往的馬路邊,只見兩個大男人四目噴火地扭在一起殊死搏鬥。  

  幾分鐘後,「嗚嗚——」警車呼嘯而來把這對仇人一窩端上車又呼嘯而去。  

  玉開誠夫婦匆匆趕到警局時那兩傢夥蹲在角落還兀自如斗獅般互瞪呢!  

  「玉院長啊,」警長是認識他們的,「拜託你好好教育一下令公子吧!都三十歲的人了還在大街上爭風吃醋為了一個女人打架,像什麼話?」  

  玉玨明聞言暴跳如雷,「放屁,我才不是為女人打架!」  

  「啪!」玉開誠重重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混蛋,怎麼跟警長說話的?」  

  交了保釋金領著兩個大男人出門,玉氏夫妻都垂著頭面上無光。周丹臣道過謝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玉玨明也想開溜,卻被一把拖住。  

  「不準走,給我乖乖回家!」  

  「我真的不想回去!」他為難地皺眉。  

  玉夫人歎著氣道:「放心吧,無花不在家。聽到你打架的消息她就收拾東西回去她以前的房子住了,她說你回去可能不想看到她,所以……」  

  玉開誠實在看不下去,惱火地拍了兒子後腦一掌,「臭小子,你究竟要無花為你做到什麼程度才會滿意?」

  玉玨明答不出,也不想答。每個人都怪他,可又有誰明白他心裡的苦楚?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坐進父親的車,雙手摀住臉。忽地指間便落下淚來,止都止不住。  

  是誰說女人認真時最美?他一點也不喜歡看她認真的樣子,戴著白口罩全神貫注地在他身上工作。當他是什麼?一台機器?一堆零件?  

  他動也不動地躺在手術台上,極其不爽這種感覺。不應該是這樣的,而應該是那樣、那樣,再那樣……

  無花忽地擡頭奇怪地瞟他一眼,「你想到什麼居然會興奮起來?」  

  他沒好氣地翻白眼,「你這樣弄來弄去我當然會興奮!」  

  「不,你已經麻醉了不應該興奮!」  

  身體雖然麻醉,心可沒有麻醉!他想反駁,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又是一年的春天來到。  

  鐘聲敲響時,無明便按以往跟母親住的慣例站到椅上大聲宣佈新年計劃:「我要拿所有的第一名!」這不難,他本來就是第一名,「還要媽媽爺爺奶奶太奶奶每天都快樂,嗯,還有爸爸。」這可有點難度,「還要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叫我哥哥!」這個難度就未免太高了,因為每個同學都比他大。  

  玉夫人樂得合不攏嘴,「無花,你把明明帶得真好!」  

  無花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瞟玉玨明一眼。他卻面無表情地舉著一張報紙在看,似乎身邊人全不關他的事。

  有誰知道其實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心中翻翻滾滾不知是何滋味。一個男人像他這樣本也該知足了吧?有乖巧的兒子、有成功的事業、有車有房子,還有這樣一位……妻子。他的目光斜斜掠過報紙邊沿偷瞟無花一眼。她正望著兒子滿臉俱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她從未這樣看過我!他忽地皺眉,不悅地把目光調回報紙。她對著我時總是冷冰冰,甚至遠不及面對周丹臣時的親切,似乎根本就厭惡我得很。既如此那為什麼還非嫁我不可?她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吐出一口氣,不耐地把報紙翻弄得嘩嘩作響。  

  夜深,無花緩緩躑躅在街心公園。走到一棵樟樹前她停下輕輕撫摩樹幹,彈指間便是十年,小樹都已長成大樹了呵!想當初,她便是躲在這棵樹下,本無意偷聽,上天偏把情人間的喁喁蜜語送到她耳裡。那天下了雪,把她的一顆心層層掩埋。今天也會下雪嗎?  

  她擡頭望望滿天星斗,晴朗得連風都沒有一絲,讓人察覺不到冬的寒意。她靠著樹幹慢慢滑坐在地,鼻端立即嗅到草地的芬芳。已經枯萎的和在冬陽下發出新芽的草交織成一張柔軟的毯,撫上去滿手都是溫馨。草是世上最頑強的生命,記憶中的那個酷寒的冬天,她曾在一方牆角見過冰封的碧草,雪後陽光下晶瑩燦亮。再沒有比那更美的生命了。

第10章(2)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她面前停下。  

  「大冷天的,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玉玨明不耐的嗓音飄進耳裡。  

  她擡頭接觸到兩點寒星,不由微笑,「冷?我一點也不覺得。」  

  「雖然無風無雨,但現在氣溫只有三度,你不冷是因為你已經麻木。起來回家去,我可不想再送你進醫院!」

  送她進醫院?這又是多少年前的記憶?她眨眨眼,忽道:「問你一個問題,你相信世界上有完全不求回報的愛嗎?」

  「不信!」他立即回答。  

  「為什麼?」  

  「不管你愛得有多深,如果你愛的人根本沒放你在眼裡,你會不會傷心失落?當然會!為什麼?就因為得不到回報!」他覺得她的腦筋簡直有問題,這樣理所當然的事還用得著考慮嗎?  

  「如果得不到,是否就不該再愛?」  

  「當然,這才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  

  她忽地站起身道:「回去吧!」走了幾步又回頭嫣然一笑,「謝謝!」  

  月光下這笑容美得驚人,讓他的心在胸腔裡猛地撞擊一個來回。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怪不得狼人總在月圓之夜變身,原來月亮果真有蠱惑人的力量。  

  今晚是無花自那回搬出去後第一次回來住。兩人同處一室突然地就有些尷尬起來。  

  她自壁櫃搬出被褥鋪好在地上,一回頭他竟仍站在身後動也不動,「你怎麼了?」  

  他忽地上前捲起她的被子往床上一拋,又把自己的被子扯下來,「你睡床我睡地板!」  

  無花愣了愣,囁嚅道:「那,我還是去睡客房好了。」  

  「�嗦什麼?叫你睡就睡!」他不悅地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倒頭就睡。  

  她呆呆怔了半晌才慢慢躺下。枕頭上有他淡淡清爽的味道,溫柔撫觸她的頰。  

  許久,她輕聲說:「有個好消息,前天給你做檢查,情況已有明顯好轉。這幾天忙著過年都忘了說。」是真的忘了還是藏在心底捨不得說?  

  「哦。」黑暗中傳來他不置可否的聲音。  

  過完年一切恢復原樣,無花仍舊搬出玉宅只每晚過來吃飯與兒子聚聚。玉夫人實在搞不懂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就算不願跟玨明同處一室也還有客房可以住嘛,為何非要來回奔波?  

  她不懂沒關係,玉玨明一定懂的。無花想。眼見不能愛便只有離得越遠越好,這才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是他親口說的。  

  她錯了,玉玨明也同樣不明白。  

  無花一進辦公室就見到他那張郁躁的臉。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非讓每個人都誤會我你才會高興?現在媽媽每天問我又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爸爸跟無明也橫眉冷對,就連奶奶看到我都歎氣。你自己說我又有哪裡對不起你了?」  

  「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回家去住!」  

  家?那很快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她淡淡地搖頭。  

  「你到底在彆扭些什麼?」他火冒三丈,「你弄得這個家不像家,人人都不開心,可你又什麼都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  

  玉玨明氣結,再不多說轉頭摔門而去,結果走廊上碰到冤家對頭周丹臣。兩個人都把頭一撇裝作沒看到對方,就此擦肩而過。  

  拐個彎,玉玨明忽狐疑地停下腳步。那小子跑來幹什麼?上班時間找她難道是看病來的?哼哼!他越想越不對勁,一轉身就往回走探身看向走廊那頭。果然,就見那小子直直地進了無花的辦公室。該死的居然還把門給關上?該死該死!

  當下他怒火中燒,拔腿就衝過去。到了門口卻又生生地剎住。不行,就這樣撞進去倘若那兩人什麼事都沒有豈不丟人現眼?還是先偵察一下情況再說。左右張望兩眼,一閃身進了斜對面的洗手間。哼哼,他就在這等著看死小子什麼時候出來!周丹臣一見無花就滿臉掩不住的笑意,「今天我生日請你吃飯,拜託賞個臉!」  

  無花為難地道:「這,我得去看明明……」  

  「遲早得讓他習慣沒有你的日子吧?」他打斷她的話。  

  無花詫異地瞪大眼,他怎麼會知道?  

  「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沒有!」她沈吟一會,忽下定決心般一點頭,「好,我接受你的邀請!」  

  周丹臣可憐兮兮地歎,「這年頭,請客吃飯還得看人臉色!唉,做人難啊!」  

  無花失笑,「那要不要我免費給你做個檢查當生日禮物?」  

  「免啦,我可無福消受!」  

  周丹臣離開辦公室已是半個小時後,臉上掛著快樂的笑容,跟身後洗手間門口某位仁兄憤怒的大便臉可真是鮮明的對比。  

  殘陽如血,玉玨明生平第一次玩起跟蹤遊戲。前面那輛車似在兜風,不快不慢遊車河,害他也只好不慍不火地跟著,心裡一把火卻越燒越旺。  

  目標終於停下來,兩個人下了車有說有笑地走進一家裝飾典雅的西餐廳。瞧瞧門口廣告寫著什麼?「浪漫一生又何妨」!哼哼,孤男寡女跑這種地方吃飯豈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也得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把那死混賬捏成人干!於是以最快速度跑到路邊攤買了四個燒餅坐在車上大力撕咬,當成是那混蛋的肉嚼得吱吱作響。  

  這一頓飯吃得可久,足足三個小時有餘,害他先後三次光顧燒餅攤嚼掉九個大燒餅。酷刑啊!當不知不覺中最後一個燒餅漫到喉嚨口時,他發誓有朝一日非往周丹臣那廝的喉嚨裡捅進十個大燒餅不可,就不信撐不死他!  

  接著又去茶莊。周丹臣好茶道,於是無花便買套茶具送他。這小子一興奮便叫店員沏上茶當場表演起來,一折騰又過去兩小時。等到送無花回家已是深夜。  

  可憐的玉玨明差點沒被胸中那把烈焰給活活燒死,也幸虧他控制力不錯沒上去把那對姦夫什麼婦的給當場撕成碎片,而是不動如山地坐在車裡等著。  

  那姓周的無恥之徒,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曖昧時分竟然堂而皇之地進了無花的閨房?這意味著什麼?哼,那個混賬!

  卻說周丹臣到底是不是無恥之徒?嘿嘿,他根本就是故意為之。玉玨明的跟蹤技術實在不太高明,一開始就被他從後視鏡發現那輛騷包的跑車,於是故意兜兜轉轉一整個晚上,看不折騰死他!哈,從茶莊出來看見那車仍隱在街角時他差點狂笑出聲,費了老大的勁才忍下去。真是大快人心啊!  

  當然,既然氣那小子就得氣個徹底。到了無花樓下原是沒什麼理由再上去了,但他卻說:「內急,能不能借下洗手間?」  

  借完洗手間他還不走,無花便下逐客令:「很晚了,你路上小心一點!」  

  周丹臣卻不樂意,「以前我們不是經常聊到很晚嗎?」  

  以前不同,有明明在家。況且兩人之間坦蕩蕩,今時今日卻已多一分說不清的曖昧。無花知他對自己的心思,可惜無福也無力消受。人就是這樣奇怪,送到手中的不要,得不到的卻癡心不已。  

  「口渴了喝杯水總行吧?」他似乎已忘記十分鐘前還在茶道來著。  

  喝完水看看又過去半小時,他這才心滿意足地拍拍屁股起身告辭。呵呵,人生若此夫復何求啊?  

  他一臉得意地哼著歌下樓,剛跨出大門,「砰!」迎面就是雷霆萬鈞的一記重拳。他早有準備,一側頭閃過,拳風掃過面門辣辣作痛。嘖,若被打中這張帥臉豈不要當場報銷?  

  玉玨明一言不發,回身又是一記掃堂腿,拚命的架勢簡直要把他殺人滅口。  

  「喂喂喂!」周丹臣狼狽地左躲右閃,冷不防挨了好幾下,趕緊大聲求饒,「你發什麼瘋啊?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簡直是火上澆油,連男女關係都來了還能純潔到哪裡去?  

  玉玨明也不吭氣,咬著牙招招直奔要害而來。周丹臣一個不留神被打倒在地,眼看今日就要命喪於此,急中生智趕緊丟出一重磅炸彈,「混蛋,你愛上她啦!」  

  果然就見那廝如被蠍子蜇到般跳起老高,「放你的狗屁!我怎麼會愛她?」  

  「不愛就別跟我吃醋打架!」周丹臣迅速接過話茬,氣定神閒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人家孤單了二十幾年也該有人慰藉了!我就做好事替你接收她,不用謝了啊!」說完再不停留以最快速度逃逸,留下玉玨明傻瓜般愣在夜風裡。

  是的,她需要慰藉。慰藉!這兩個字如利刃般深深扎進他的心窩,劇痛夾雜烈焰滔天騰起。如果說之前是憤怒,那現在就已是失去理智的瘋狂了。他轉頭,陰著臉一步一步踏上樓。  

  無花剛換上睡衣便聽到門鈴聲。  

  「誰呀?」  

  「是我!」玉玨明的聲音冷靜得聽不出一絲火氣。  

  「你?」無花相當意外,「你這麼晚跑來找我?呀,會不會是明明……」想到兒子就亂了心跳,她不假思索地拉開門,「明明怎麼了?」  

  「他沒有怎麼!」他跨進門冷哼道,「怎麼了的是你!」他的手緩緩爬上她脖子,「怪不得你非搬出來住不可,原來是尋找慰藉來了!你說,你到底跟他暗渡陳倉了多久?」  

  她掙開他的手退後一步不敢置信地瞪住他,「你半夜三更跑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你是發什麼瘋?」

  「我發什麼瘋?」玉玨明冷笑,「嘖嘖,你們還真是有默契,連說的話都是一樣!」  

  無花再不多話,直接把門拉開喝道:「出去!」  

  哼哼,見到周丹臣那混蛋就言笑晏晏地陪一晚上,而自己這名正言順的丈夫卻反倒要趕出去!眼見受到這等差別的待遇,玉玨明哪裡還按捺得住?當下一擡腳把門重重踢上,捉住她往肩上一扛就大步走進臥室。  

  「放開我,你這混蛋!」無花捶著他的背狂亂掙扎。  

  混蛋立即把她往床上一拋隨即便野獸般撲上來抓住她的睡衣,「嗤!」撕成兩半。  

  「你要的不就是慰藉嗎?我又不是不能給你,你又何必去找別人?」  

  撕裂的痛楚讓眼淚激迸而出,「啊!」她尖叫著拚命推拒,「走開!」  

  然而她的掙扎卻只讓他更興奮,如噬血的餓狼般吸吮啃舔,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塊塊觸目驚心的淤青。

  「他也給過你這樣的刺激嗎?」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睜開迷濛的淚眼,「給我好好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才是你的丈夫!」夜風歎息著輕輕拂過窗紗,月兒也無奈地躲進雲層背後。待一切止息,剩下的用什麼可以面對?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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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5:46

第11章(1)

  無法面對,所以放逐。  

  失魂落魄中他連車也忘了開就這樣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亂走。一輛夜班車停在面前,他便上去。離開離開,離得越遠越好,把一切都遠遠拋開。他顫抖地握著扶手,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敢去想。  

  然而很快就到了終點站,司機把他趕下車。孤獨的街燈下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通向哪裡?他不知道,也無須知道。

  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快,最後竟奔跑起來彷彿身後有厲鬼在追。  

  奔到天明,太陽升起照得厲鬼無處遁形。呀,原來鬼就藏在他心裡,陽光下赤辣辣地灼痛到窒息。前面鐵路上停著一節空空的貨車廂,他慌忙跳上去隱身在晦暗的角落,這才開始大口喘氣。虛脫的疲累迅速湧上來讓他昏昏沈睡。

  「你是畜生你是禽獸!不,你禽獸不如!」形形色色扭曲的面孔交替來去,每張嘴都朝他吐著唾沫吼著同一句話。他沒命奔逃,然而躲不過雨點般砸到身上頭上的棍棒交加。痛!很好,就在痛楚中死去吧!  

  一隻大腳狠狠踹上他的腰,「喂,你給我起來!」  

  他皺眉,呻吟著睜開茫然的眼,結果正對上一張豬嘴和一雙饒有興趣的小眼睛。  

  呵!他嚇一跳趕緊坐起,這才發現滿車廂都是豬,哼哼唧唧擠來擠去,臭氣撲鼻。而他面前則立著一雙人腿,厲聲的質問雷鳴般灌進耳朵:「你是誰?從哪裡來的?」  

  他慢慢擡頭,看到一身著制服的彪形大漢,胸口掛著疫檢的牌子。  

  「馬上給我滾下去!」  

  他站起,低眉順目地答:「是!」撥開豬群往車門走去。身上腿上一陣陣抽痛,西裝上滿是豬糞草屑和豬蹄印。呵!他傻傻地咧嘴笑。原來夢裡那些痛毆都是真的,是這些正義的豬們在教訓他。他感激地拍拍豬頭便一躍下車。擡頭四望,晚霞映著陌生的站牌。一夢醒來,列車已把他拖到遙遠的小鎮。  

  很好,終於離家更遠一些了。痛楚忽如潮湧讓他一陣戰慄,他咬牙拚命甩頭,不想不想什麼都不想!

  「等等!」身後的人叫住他,「跟那些豬一起檢疫過了才準出站!」  

  跟豬一起檢疫?從沒聽過比這更好笑的笑話。但他一點也笑不出。做過那種事,豈不跟豬也差不多嗎?不,他比豬還不如!  

  無花靜靜地蜷縮著身子,不記得一切怎樣開始、怎樣結束,也不記得他何時離開。全身都冷得發抖,不,是痛得發抖。自麻木中甦醒,痛覺便一點一點蔓延上來直至整個將她吞沒。但除了純粹的痛以外,沒有傷心沒有憤怒卻只有全然的惶惑。  

  為什麼會這樣?她怎樣也料不到竟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她與他的第一次。為什麼?難道他在嫉妒在吃醋?不不不,這太荒謬了!他怎麼可能會為她吃醋?這只是個錯誤,是不應該發生的,應該馬上把它忘掉,全部忘掉!  

  她歎一口氣掀開被子。咦?他是何時給自己蓋上被子的?搖搖頭,不記得了。起身移動著兩條虛軟如麵條的腿慢慢走向浴室,忽又停下來,定定看向梳妝台上的紙。那是昨天的檢查報告,她原打算明天就交給他的,極好極好的消息。

  是的,真的是好消息,他聽了一定會很高興。她傻傻地笑,一滴淚便悄無聲息地滑落。  

  陌生的小鎮陌生的街角,他抱著膝靠牆蹲坐在地上。滿身惡臭,路人都掩鼻側目而過,他自己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只是呆呆傻傻地眼看夕陽西下、行人匆匆、夜幕降臨,忽地就害怕起來。  

  看不見陽光,夜的幽靈立即托起雪白的胴體,木木然如死去般躺著,甚至看不到呼吸似乎整個生命都被掠奪乾淨。他用顫抖的手拉起被子遮掩她,他看到床單上一攤鮮紅。是他弄傷她,那樣的狂暴殘猛野蠻,那樣的不顧一切。

  他恨恨地捶了自己一拳,「該死!」  

  「這個給你!」清脆的嗓音伴著小巧的步伐跑來,「叮噹」一聲,一塊硬幣掉到他腳下。  

  他擡頭,看到一個小女孩憐憫又害怕地退開,牽住母親的手。  

  一塊硬幣!小姑娘居然把他當成乞丐?他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如鐵釘刮過沙鍋般粗嘎難聽,忽地就再也笑不出。是的,乞丐。他難道不正是一名情感上的乞丐?從來就不知付出,卻理所當然地享受別人的給予還不感恩。他的感情一無所有貧瘠得就像一塊沙漠,他把橙子當成唯一的綠洲任她的離開給自己帶來堂而皇之當乞丐的正當借口。他同情自己可憐自己給自己找一件玩世不恭的丐衣,在人群裡穿梭來去恣意索取,卻從沒有償還過別人哪怕是一絲溫情。他根本就是一個卑鄙齷齪下流無恥自私自利的討厭鬼!  

  他慢慢撿起硬幣用兩手捧著,彷彿有千鈞重,只能一點一點艱難地托起。忽地就失聲痛哭,眼淚如雨而下。

  小女孩已走遠,聽到哭聲好奇地回頭,「媽媽,那個乞丐叔叔好可憐,給他一塊錢就哭得這麼大聲!他是不是從來沒有討到過錢?」  

  乞丐叔叔?這個稱呼給了他信心,雖然是乞丐但畢竟也是叔叔。他把硬幣貼身收好,胡亂抹一把臉,站起身朝小女孩笑笑,然後直直走向對面的旅館。  

  「我要一間房,有熱水食物,還要一套乾淨的衣服!」  

  服務員掩著鼻子嫌惡地問:「你有錢嗎?」  

  他把手伸進口袋半天沒有掏出來,「那麼就請問一下老闆,你們店裡要請人嗎?我可以干最髒最累的活,還能伺候最刁難的客人。」  

  一個月。玉玨明如人間蒸發般整整消失一個月。大小報紙尋人啟事滿天飛仍找不到一點線索,玉夫人都快急出病來,玉開誠也愁眉苦臉;無明嘴上雖不說,心裡也還是記掛的;而玉奶奶則被蒙在鼓裡只當乖孫去外地出差了。

  只有無花從頭到尾無動於衷。失蹤?本是應該我失蹤的,怎麼反倒被他給搶了先?心裡偶爾泛起一絲苦一絲澀,但她竭力把它忘記。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私下裡,她這樣安慰玉夫人,「這段日子過去自然就會回來。」  

  玉夫人捉住她的手問:「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  

  她立即搖頭,「沒有!」  

  「有,一定有!因為你變了。」玉夫人眼光頗利,「以前你雖然不快樂,但好歹還有精神有活力。而現在,簡直是心如止水!告訴我,他又對你做過什麼?」  

  無花歎了一口氣,這事如何能夠啟齒?正被追問不休時,電話忽地響起。  

  自從兒子失蹤,玉夫人對一切來電都十分敏感,立即飛身撲過去接,「喂,是不是玨明?」  

  「是我。」電話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卻又含著一絲陌生的沙啞與沈著。  

  「兒子啊,你終於想起這個家了!」玉夫人不由老淚縱橫。  

  「對不起媽媽,讓您擔心了!」  

  「呃?」玉夫人嚇得眼淚「咻」一聲縮回去,「你、你是不是我兒子?」  

  「千真萬確!」  

  「不會吧?我兒子怎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還是我剛才聽錯了?」  

  玉玨明深深歎氣,為自己從前做人失敗而大受打擊,「對不起,是我不好。」  

  「咦?」玉夫人愣了足足有一分鐘,忽地沈下臉厲聲喝,「你到底是誰?打這個電話來是什麼意思?」

  「麻煩您把我的護照寄來給我。」他說了一個地址,「請記下來。」  

  「你要護照幹什麼?失蹤一個月不夠還想出國環遊世界啊?」  

  「我只想去確定一件事。完了我就回來,再也不會離開。」  

  「不行,誰知你這一跑又是多久?要就自己回來拿!」  

  無花忽在一旁懇求道:「媽媽,拜託您答應他吧!」  

  玉夫人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給你寄。對了無花也在這裡,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玉玨明立即心頭抽痛起來,喉結上下滾動,半晌,哽咽著吐出兩個字:「再見。」輕輕掛上了電話。

  「死小子居然掛我電話!」玉夫人氣得暴跳如雷狠狠摔下話筒,一轉頭卻又笑起來,「也好,至少我可以確定那混蛋就是我兒子沒錯!無花你不要生他的氣,等他回來我狠狠罵他!無花?」她拍拍身邊失魂落魄的兒媳。  

  無花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想去哪裡。」  

  橙子,十年了,我終於可以把他完整無缺地還給你!  

  羅馬。  

  橙子已是知名服裝設計師。站在機場大廳的她是一道亮麗風景,東西方文化在她身上交織糅合成渾然天成的獨特風韻。她微笑走向已等候多時的玉玨明,土耳其長裙波動如浪吸引著大大小小的眼球。  

  「怎麼突然就跑過來?也不事先給個電話好讓我做點準備!」  

  久違的面孔仍是如此雅致美麗,十年光陰似乎只是笑眼裡一道波光輕輕閃過未曾給她留下任何痕跡。她是上天眷顧的寵兒啊,沒有他也照樣多姿多彩。  

  「橙子,你好嗎?」話出口才發現是如此乾澀。  

  「嘖,眼前這位真是我的明明哥嗎?想當初你可是一臉不羈、滿嘴狂妄、全身都意氣風發,現在怎麼像個半老頭除了滄桑還是滄桑啊?」她上下打量他,「你到底受過什麼非人待遇?」看他黯然的神色忽地腦中一閃猜道,「或者說,你給過別人什麼非人待遇?」  

  「你有一雙洞察秋毫的眼。」他點點頭毫不隱瞞,「我做了一件禽獸不如的事!」  

  「呃?」橙子嚇一跳,趕緊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注意他們,「回去再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怕什麼?這裡又沒人聽得懂中文。」他根本不在乎。  

  「看樣子這件事給你的打擊挺大的。」她把他塞進自己的車裡,「說吧!」  

  「我強暴了她!」  

  「啊?」橙子駭笑,「你說的是無花?她她她不是你老婆嗎?你幹嗎……」  

  「我以為她跟別人有染。」  

  「她跟別人有染?真是笑話!就算全天下的貞潔烈婦都會,她也不會跟別人有染,明明哥你真是太不瞭解她了!」橙子翻著白眼搖搖頭再不理他,逕自發動車子駛向位於康多蒂大街的工作室兼住宅。  

  一杯咖啡一片吐司重重擱在他面前。  

  「這就是你的晚餐。別抱怨,你只配得到這個!」橙子橫眉怒目,顯然已把他當成犯人。  

第11章(2)

  玉玨明淡淡搖頭,「吃不下。橙子,你曾經愛過我嗎?」  

  她一愣,「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只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非走不可?」  

  「天哪,十年!」橙子驚歎,「為什麼十年過去你還在孜孜不倦地糾纏這個問題?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怎麼可能?這是我心裡的一個死結,解不開它我無法安心地面對一切。」  

  「唉!」橙子深深歎氣,「一說起來我就必須坦白我的罪行了。你知道嗎?無花額上那道疤是我造成的。是,每個人都以為那是她父母打架失手弄的,連她自己也那樣說,但我知道我才是罪魁禍首。父母給她的傷在心裡,太深太重,所以她便借這疤把傷轉到肉體以便減輕那痛。」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多麼強烈的嫉妒?誰也不會明白。五歲的橙子瘋狂嫉妒無花,因為她的母親搶走橙子的父親。那個女人甚至在橙子母親面前耀武揚威,然而一轉眼她又甩掉橙子的父親跟了別的男人而且到處散播橙子父親的壞話。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恥辱?或許有人會說五歲的小孩懂什麼?是的,橙子不懂,所以她把恨意轉到同樣是五歲小孩的無花身上,打她罵她吐她唾沫叫其他小朋友都不跟她玩,看到無花又氣又傷心橙子就高興。  

  然而這樣還不解恨。橙子永遠記得那一天,無花面無表情孤獨地從家門口經過,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橙子一眼。這樣的孤傲惹怒了她,橙子衝上前對她的背就是猛力一推。「咚」的一聲,無花重重撲倒在地,額頭磕到台階上。橙子得意地笑,看她許久都不爬起來又有一絲害怕,於是走過去用腳碰她,「喂,你別裝死,起來!」  

  無花便聽話地站起來,滿臉都是血,然而仍是面無表情看也不看橙子一眼,就這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橙子駭得呆住了,張大嘴看她漸漸遠去。直到今天她也無法忘記籠罩著那小小背影的巨大悲愴。  

  無花為什麼是無花?一花一世界,無花無世界,無是大境界,就像佛的出世是為了普度眾生,無花的出世則是為了承擔過錯,承擔她父親的過錯、母親的過錯,和橙子的過錯。  

  (玉玨明聽到這裡,啞聲歎息,「還有我。」)  

  那一刻橙子深深地震撼了,為自己的罪行而害怕得全身發抖。她躲進房間不敢出門,直到確信沒人發現自己幹的壞事。  

  為了彌補過失,她開始對無花好起來。而無花根本就忘了她曾做過的那些事,或者應該說在她眼裡那些細枝末節的傷害根本就算不上傷害,反而只要給她一絲溫情便立刻全心全意地感動起來。無花給橙子全然的愛與信任把她當成天使般崇拜,橙子便在這崇拜裡獲得滿足,由最開始的彌補歉意到後來真心實意地照顧起無花來。  

  人都說是她幫無花,只有她知道事實上是無花在幫她。因為在照顧無花的過程中她得到助人的快樂,心態漸漸由幼時的自私暴戾轉變得溫和。如果沒有無花,學生時期的橙子不過是個憤世嫉俗的叛逆少女,長到現在也必然是個一事無成的庸俗婦人。只因有無花一切才變得不同。  

  而明明哥,在橙子跟無花之間是個最關鍵的人物。當然這不是世俗的三角關係,從來就不是。一開始橙子就知道無花喜歡他而他喜歡的只是橙子,可橙子是不是也愛他呢?橙子不知道似乎也沒必要知道,她只是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無花的崇拜和明明哥的呵護,在這樣的幸福裡度過一年又一年。  

  無花雖然受到那樣的虐待卻從來沒想過要告她父親,然而那次卻被橙子逼得沒有辦法非常彷徨不安。橙子說:「不要怕,沒有那個惡人有我來照顧你。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就連明明哥我也可以送給你!」  

  誰知無花聽了卻發好大脾氣,那麼溫柔怯懦的無花竟然也會生氣?!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趕快收回你的話,我再也不要聽!」  

  橙子很奇怪地問:「你不是喜歡他嗎?」  

  她彷彿受了極大驚嚇,尖聲嚷:「不!我一點也不喜歡!」說完就飛快地跑了。  

  橙子當時非常沮喪,因為她的勸說算是失敗了,可後來無花還是勇敢地走上法庭。橙子立即想到是明明哥的功勞。

  「明明哥,你還記得曾對她說過什麼嗎?」  

  玉玨明輕輕搖頭,「我當初說的應該都是些氣話,早就忘了。」  

  橙子歎道:「你呀,什麼時候不說氣話來著?你從小就這樣狂躁易怒,不顧後果。你這副脾氣就像一把雙刃劍,兩面都傷人。而我呢?多數時也固執得像塊石頭。我們倆相碰除了兩敗俱傷還能有什麼好結果?所以我及時抽離把你留給無花這柄最適合你的劍鞘!」  

  玉玨明呆呆沈吟半晌,忽咧嘴笑道:「這比喻有些曖昧!」  

  橙子臉微紅不悅地擡手打他的頭,「喂,我跟你講這麼感性的話你居然和我不正經?想找死吧?」

  他幽幽歎息,「我打岔也只為緩一口氣,不至於讓心痛把我窒息。你繼續。」  

  為了向橙子證明真的不需要明明哥,以後的日子無花是拚命地迴避著他們,就算不得不碰面也會在經過玉玨明的時候做出嫌惡的表情給橙子看。有一度橙子還真以為她不在意明明哥。  

  剛進大學那段時間橙子非常空虛,因為失去了那種時時被人需要等待去拯救的救世主般的虛榮感覺。偶爾她甚至會罪惡地期望無花又傷痛交加地倒在她面前向她求助。所以在那個大雪的新年,她一聽說無花又住進醫院便立即飛奔過去照顧。看到病床上蒼白無助的瘦弱身體,她心裡居然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欣慰。  

  她無微不至地伺候無花,在旁人的一片讚美聲飄飄然。然後又慇勤地拿了她的鑰匙幫她去取洗漱用品。如果目的只是那麼簡單地取了東西就走那什麼都不會發生,但她不是,她想要窺探無花的秘密。  

  橙子知道無花有記日記的習慣,一年一本,全都擱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她卑鄙地想要知道在無花心目中她這個救世主到底佔有多麼偉大無可取代的地位!  

  她拉開抽屜,一個個本子碼得整整齊齊。無花全部的秘密呵!她興奮得發抖,趕緊拿起一本翻開。她以為滿紙都是歌功頌德,然而卻失望地發現,不是!出現最多的是明明哥的名字,還有「花兒」,一個幻想中可以分擔她全部心事的朋友。無花真的好孤獨,雖然有橙子,可是橙子除了站得高高地俯視她外何曾真正瞭解過她的內心?  

  「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哦,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發現明明哥真的好帥喲,跟漂亮的橙子站在一起就像畫一樣。這是不是就是大人們說的般配?唉,如果我是橙子就好了。」  

  「花兒,我好難過。明明哥把橙子送給他的鋼筆弄丟在草叢裡,他急得快哭了,可是我要回家做飯不能幫他找怎麼辦?你說我現在打手電筒去找好不好?反正爸爸已經睡著了不會發現我偷跑出去的!」  

  「花兒,我今天好開心哦!我趁明明哥他們班上體育課的時候偷偷跑進教室把鋼筆放進他的抽屜。下課的時候我躲在外面看,呀,明明哥發現鋼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放光,真的不騙你!雖然找了一晚鋼筆沒睡覺,早上爸爸又因為我煮麵不好吃發好大脾氣,可我還是開心得像要飛起來。」  

  看到這裡橙子心裡有些不滿於是換另一本。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個早該遺忘的日子。花兒,你看到我身上恥辱的烙印嗎?一個野種。早上爸爸怒火滔天,他記得這個日子,因為我的出生讓他成為世上最大的笑話!我是爬著出門的。明明哥不知第幾次背我進醫院。不知不覺他已長成高大少年,肩背如此寬厚散發出大男孩乾淨清爽的氣息,我竟想永遠倚在上面再不下來。但怎麼可以?我不過是一根最卑賤的狗尾巴草,只有橙子才是最甜美的果實啊!」  

  「花兒,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是你,迎著朝陽雨露綻放在群花環繞中,幽香襲人吸引蝶兒翩翩曼舞。蝶是明明哥的笑靨,那樣溫柔地輕輕拂過花瓣一遍又一遍,可是突然就醒來再也返不回夢境。我知道這是個錯誤,我不該對橙子的明明哥有非分之想。可是,上天,請賜給我做夢的權利好嗎?」  

  把日記本合上時橙子發覺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她知道不應該再窺探下去,可是卻又忍不住拿起下一本。

  「我終於出庭了。律師問我恨不恨父親。恨?不,我只深深地可憐他。他沒有一開始就拋棄我而把我養這麼大供我吃穿唸書,我怎麼可能恨他?人要知道感恩,然而今時今日我卻必須要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花兒,你告訴我還有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空空寂寂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哦不,還有你,花兒,你是無處不在的。橙子和明明哥已越走越遠,我只剩你了。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你看這個傻得可笑的女子是不是就是我?遊坦之挖出眼睛給阿紫時是不是也這樣笑得像白癡?不過最癡的應該是胡逸之,韋小寶卻說他武功這麼了得怎麼不把陳圓圓一把抱了便走?那個俗物,他哪裡懂得相思無望的絕美?便是遠遠地看著也是了不得的幸福呵。唉,花兒你又在問為什麼。愛哪裡有為什麼呢?」  

  夜幕西沈,橙子再也看不清紙上的字。沒開燈,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黑暗裡發呆。  

  一直以來,她都把無花當成依附於她而生存的蔓籐,從不知無花還有自己的思想與愛。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她在那種畸形的環境下長大竟還擁有如此深沈的愛?  

  月亮攀到窗邊一點一點照著橙子的心,她看得如此清晰,那正是一塊俗物。歎著氣,她遊魂似的慢慢走回醫院。凝視著無花蒼白祥和的睡容,整夜她都在思索著愛情究竟是什麼?  

  無花醒過來,斬釘截鐵地給她答案,兩個字:不惑!  

  剎那間橙子如遭電擊,為這兩字的重逾千斤而呼吸困難。  

  她記得自己曾問過明明哥,我們這樣算不算一對戀人?她連算不算都無法確定呵!她感到心很痛,甚至有些嫉妒,嫉妒無花能夠這樣執著熱烈地愛著。  

  女人是一種為愛而生的動物,一輩子如果沒有刻骨銘心地愛一回,生命就是虛度。  

  在極度的彷徨與失落中橙子把自己隔離,靜靜地苦悶地回憶和分析著過往的一切,把三個人的關係徹底地重新定位。

  終於,那天早上,她豁然開朗,知道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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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8 13:46:50

第12章(1)

  「你是豁然開朗了,卻把我,」玉玨明頓一下,嘶啞地補充,「還有她都推進了萬丈深淵!」  

  橙子搖搖頭苦笑道:「當初我還以為自己很崇高呢!我把你留給無花,還怕她心存愧疚而煞費苦心地訂下十年之約拜託她照顧你。我以為經過十年接觸你一定會愛上她的溫柔善良。你是百煉鋼她是繞指柔,在飛機上我甚至為自己幻想的畫面而感動得不得了。唉,年少時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卻沒想到結果會弄成這樣!」  

  玉玨明垂下頭淒然說:「你沒有錯,錯的是我!」  

  「明明哥問你一個問題,你愛無花嗎?」  

  他沈吟許久,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你,十年來我把這份絕望的癡情當成墮落的借口,尤其,當成恨她的借口。我同形形色色的女人交往用花來稱呼她們,我沈淪在花的海洋裡不想自拔。因為我恨她,我恨無花。十年裡我用這個借口做盡了傷害她的事,我踐踏她的靈魂侮辱她的身體把她的愛當成垃圾擲回到她臉上。你說,這樣的我還怎麼能夠愛她?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去愛她?」他嘶聲問,淚如雨下,心痛處不住把頭用力撞著桌角,一下下都是劇烈的悔恨。

  橙子輕輕歎息,忽伸手拉起他,「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真實之口廣場。  

  廣場上的Santa  Maria  in  Cosmedin教堂廊柱左側,有一個仿海神特裡頓面孔製造的「真實之口」浮雕。據說,說謊者的手若放入「真實之口」中,會立刻被咬住不放。  

  「來,把手放進去!」橙子捉住他的手擱進真實之口。邊沿都已經平滑如鏡,想來不知曾有多少遊客把手放進這張嘴裡。難道誠實對於人類來說竟是如此難得的特質,一定要依靠海神特裡頓的檢測來證實嗎?  

  「真誠地面對你的心,不能有絲毫退縮與隱瞞,要知道這可是世上最靈驗的測謊儀!」橙子神情嚴肅地望著他,沈聲問,「玉玨明,你愛無花嗎?」  

  他閉上眼,往事如煙就像一場泛黃的舊電影,一格一格跳過,張張都散著讓人心痛的氣息。  

  無花說:世上有完全不求回報的愛嗎?無花說:在這段婚姻裡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你的妻。無花又說:別說你寧願跑給豬追也不願給我追,我會當真的!  

  他喉頭翻滾呼吸急促,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橙子退後幾步,大聲問:「玉玨明,你愛無花嗎?」  

  無花。她的身體是那樣的柔軟,她的呼吸是如此的甜蜜,她的心跳貼合著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是癡心愛戀啊!他的無花!  

  淚水滾落。他張開嘴,可是卻只發出哽咽的氣聲。  

  橙子再退到十步開外,用手圈合在嘴邊高喊:「玉玨明,你愛無花嗎?」  

  一波波回聲在碩大的廣場激起漣漪,蕩漾出自遙遠的時空圈來將他密密圍繞。  

  無花眼裡滿溢的是愴然悲苦,「你放心,他再也不會傷害你了,明天我一定出庭。」無花眼裡波動著盈盈淚光,「對不起,都怪我讓你受傷!」無花眼裡跳躍著幸福的光芒,「明明哥,謝謝你當我的寶寶爸爸!」  

  他仰望夜空繁星點點。似有模糊的小小身影從銀河那端飄來,慢慢接近慢慢清晰。是一個受傷的小女孩,孤獨地坐在街燈下讓血在臉上結痂,「這個給你!」小小的無花果放在腳邊。女孩擡頭,點漆雙瞳如浩瀚海洋般深幽,霎時將他吸吞深陷無法自拔。  

  「啊!」他受驚地呼喊,如夢初醒大汗淋漓。無花,他的無花啊,他怎麼可能不愛她?  

  他張大嘴深深吸氣,用盡整個生命嘶吼而出:「無花,我愛你——」  

  橙子終於笑了,熱淚盈眶。  

  「你瞧!」他拿出完好的手給她看,「我說的是真話!生平第一次我完完全全沒有絲毫遮掩地剖開我的靈魂我的心。是的,我愛無花,我愛她,甚至比我想像的還要深還要久!」他張開雙臂大步走近她,「謝謝你橙子。如果不是你,我到現在仍走失在迷障裡!」  

  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哽咽著道:「謝謝!」  

  橙子也感動地回抱他,忽詫異地問:「你怎麼在發抖?」懷抱中他整個身體都在劇烈戰慄。  

  「是的,我在發抖,因為我發現我愛她!」他忽地用力握住她雙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她?我,我的心,我整個人都被這愛漲得滿滿,幾乎快要爆炸你知不知道?」  

  「哎,你捏痛我了!」  

  「對不起!」他放開她,茫然地回身走了幾步,忽地轉身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橙子,送我去機場。我要馬上回去,飛到她身邊告訴她我愛她,未來的日子我要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愛她!快,橙子,馬上!」他又忘形地捉住她搖晃。

  「喂喂,別這麼激動好不好?」橙子雖為無花欣慰卻也忍不住有一絲吃味。想當初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何曾愛到這樣魂飛魄散過?  

  「你冷靜一下,現在沒有回去的飛機,最早也得等到明天上午。」她拿出手機撥通機場電話,訂了兩張回國的機票。

  「你也一起走嗎?」他驚喜地問。  

  「是啊!我怕你在路上等不及做出傻事,所以跟緊點看住你!」她開玩笑。  

  他籲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了,一來就猛說我的事,忘了問你怎麼樣了。你找到你想要的愛情沒有?」

  「嘖,不簡單,玉大少終於記起我的事來!」橙子揶揄他,然後點點頭,「我有!」  

  「那個幸運的混蛋是誰?為什麼沒見到他?」  

  「他是個冒險家,視冒險為生命。」她的笑容裡浮現一絲夾著微酸的甜蜜,「我正在等他回來。」

  「你,」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你的等待也是一種冒險嗎?」  

  「是啊!人世間每一種付出不都是冒險嗎?有誰能保證一定能獲得回報?但,只要有愛,所有的冒險都是幸福!」

  玉宅。  

  黃昏時分,兩個人風塵僕僕地趕進家門。  

  玉夫人、玉奶奶、無明,還有周丹臣、蘇恬等一眾人都圍坐在客廳,個個面色頹喪,看見他們也只微露詫異隨即便被埋怨代替。但興奮過度的玉玨明根本注意不到這些,只管揚聲問:「媽,無花呢?」  

  玉夫人一言不發,只淡淡地擡手朝樓上一指。  

  她在臥室!玉玨明一獲知這個信息立即笑逐顏開,三步並作兩步跳上樓一把推開門,「無花,我回來了!」

  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媽,她在哪裡?」他著急地喊。  

  「在桌上,自己看吧!」  

  細心的橙子早已看出不對勁,不無擔憂地跟上來。床頭櫃上一串鑰匙壓著兩封信,信封上分別寫著她與玉玨明的名字。  

  「在這裡!」她把他的信遞給他,然後忐忑地拆開自己那封。  

  橙子,你終於回來了。整整十年,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把明明哥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交還給你。還記得上次我失態地大叫不要你回來嗎?那是因為他有一點小病尚未治癒。而今,我終於可以不辱使命地離去。還有我的兒子無明,因為老人家已離不開他,我也一併交給你。有你這樣天使般的母親是他的幸福。  

  橙子,無論如何,謝謝你把他借給我十年。十年,已足夠回味一生。我走了,真心祝福你們永遠幸福快樂。遙遠的某處,有我與你們同喜同樂。  

  無花謹上  

  玉玨明接了信封,心裡已有不祥的預感,顫抖著抽出來一看,不由面色大變,「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信封裡只有兩張紙,一份健康檢查報告和一紙已簽好名的離婚證,除此外再無隻言片語。  

  他搖著頭,不敢相信在自己終於發現對她噴薄而出的狂熱愛戀時,她竟不聲不響地離去,連一句話也捨不得留給他。

  「不!」他忽地大叫一聲,狂亂地把離婚證撕成碎片,似乎這樣她就不會消失不見,「無花,你回來!」他跌坐在地,心痛地呼喚。  

  一隻溫柔的手撫上他的肩。  

  「無花!」他一震,猛回頭捉住那隻手,卻又失望地放開,「橙子,是你。」  

  「明明哥,你不要這樣!」  

  他頹然垂下頭,心碎地低喃:「她走了,她不要我了!我知道她恨我,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不,她不恨你!」橙子把信舉到他面前,「你看,她甚至祝福我們!」她搖著頭苦笑,「我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啊!」  

  玉玨明呆呆看了半晌,忽地就淌下淚來,「原來,她真的什麼都不要!」  

  「唉!」玉夫人倚在門口瞅著兒子,目光酸楚,「你這孩子,為什麼非要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呢?早些對她好哪裡會有今日?」「不!」橙子輕輕地搖頭,「即使早知如此,今天她也依然會走。是我的錯,當年說得不清不楚,我以為她跟別人一樣也會有佔有的私慾。誰知她不是別人,而是無花啊!」  

  周丹臣忽地跨進來一把揪住玉玨明的領口揚起鐵拳凶狠地問:「說,你對她做過什麼讓她非走不可?你說!」

  玉玨明失魂落魄,只喃喃道:「你打吧,狠狠地打吧,我實在是該死!」  

  拳頭舉在空中半晌,終於沒有落下去。周丹臣頹然放開他,歎道:「本來我確實是想狠狠地揍你一頓,但現在,唉,算了!」轉頭再不看他大步離去。  

  「唉!」橙子歎息,忽問,「伯母,無花去了哪裡?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玉夫人茫然搖頭。  

  玉玨明慘笑道:「不用問了。既然她走,就一定走得徹底,不會讓任何人找到她!」  

  漫無目的,一個月便茫茫然滑過。  

  榕城。  

  人潮如流,今日的榕城似乎特別熱鬧。但一切都在身外,與她無關。  

  無花不知自己怎會來到這個地方。多少年前,她曾在這裡陰差陽錯地得到他的孩子。遙遠的記憶湧上,清晰如昨。幸福伴隨著痛楚降臨,將嶄新的生命送到她手中。無明,真的是無處不明呵!寄托著她全部的執著與愛戀。如今他好嗎?新媽媽的到來也許會讓他有些不適應,但過一段時間他一定會像他父親一樣愛上橙子的。橙子有一顆天使的心,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一直以來她都是在這顆心的呵護下長大的啊!  

  為了橙子,她可以放棄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甚至愛情。她微笑,合掌祈禱上天保佑橙子,保佑她的明明哥,保佑無明,保佑他們全家永遠幸福快樂。  

  她歎一口氣,回首身邊行人,這才注意到大家都在奔走相告。是什麼讓他們如此興奮?  

  「三生樹開花了,我們快去看吧!」  

  遙遠的海濱有一棵三生樹,碩大的枝幹碩大的葉,濤濤岸邊遮天蔽日。傳說三生樹三百年開一次花。花開時若有情人到樹下許願,則會三生結緣不離不棄。  

  而今又是一個三百年輪迴,恰逢花開時節。各地慕名而來的情侶們絡繹不絕,紛紛樹下緣定三生。

  無花默默夾在人群中走著,孤獨落寞與週遭的甜蜜似乎格格不入。不明白為何會來到這裡,和誰緣定三生?她只有一個人啊!就只看看吧,看一眼也是好的。  

  遠遠望去滿樹潔白,春風揚起,片片花瓣飄灑如雪花曼舞,仿若人間仙境。  

  樹下有小販在兜售許願簽。一個錦囊一支竹籤,在簽上寫下願望放進錦囊裡,另一頭用絲線拴一顆小石子,拋上樹去願望就能實現。  

  「小姐,許個願吧!」小販走過來向她推銷。  

  「謝謝,」她輕輕搖頭,「我沒有願望。」  

  「那就抽個簽算個命!」小販搖身一變又成了算命先生,從兜裡抓出一把古舊的竹籤,「測測命運走勢,算算吉凶禍福。小姐,不準不要錢啊!」看來小販對這趟生意勢在必得。  

  無花只得隨手抽了一簽。  

  「上上籤、上上籤!」小販堆起恭維的笑接過竹籤念,「無花無葉無菩提,我相非相。」頓時笑容僵住,「咦?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小姐竟然跟佛結了緣?」  

  無花心中一動,忽道:「給我一個錦囊。」  

  竹籤裝進錦囊,她用力一拋穩穩掛在枝頭。小販愕然張大嘴,「小姐,那支籤、那支籤……」  

  無花掏出錢塞到他手中,「請問附近哪裡有庵廟?」  

第12章(2)

  機場。  

  飛機上鬧哄哄地走下花裡胡哨一大幫人。領頭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是蘇恬與杜飛,緊跟在後的是周丹臣,再來便是橙子與無明,後面玉夫人姿態優雅地款款而行,最後懶洋洋吊在隊伍尾端的則是面容憔悴的玉玨明。  

  提議來榕城度假的是蘇恬,她一聽到三生樹的傳說立即興致勃勃地跑去遊說玉夫人:「帶玨明哥一起去吧。聽說三生樹下許願是最靈的,說不定上天憐他就讓無花姐回來了呢!」  

  玉夫人一聽也好,死馬當做活馬醫。連日來到處尋不到無花的消息,玉玨明整個人簡直像行屍走肉一般,這次就當做散心吧,於是大夥就上路了。  

  蘇恬自然是為了與杜飛情定三生;橙子一半是為陪伴玉玨明一半也是為自己的愛情許願;無明則為尋母而來;玉夫人呢雖然主要為陪伴兒子,但心底也還是有小小憧憬的;只是周丹臣那傢夥也陰魂不散地跟了來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企圖!

  三生樹下,小販又慇勤地跑來兜售許願簽,拿出一把空白的竹籤和軟筆,「來來,隨便挑,把願望寫在上面,神靈就會保佑你!」  

  橙子拋上一個錦囊,回頭喊:「明明哥,你也來許個願吧!」  

  玉玨明卻恍若未聞,一個人站得遠遠的,閉著眼,手裡不知握著一個什麼東西柔情萬種地在唇邊摩挲。橙子走過去一看,原來是那只粉紅色小豬鑰匙墜。這個月來玉玨明時時旁若無人地對著這隻小豬睹物思人,簡直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唉!」她歎一口氣,不由心下惻然,「明明哥,來,許願吧!」她牽著他的手走到樹下,小販立即迎上前。

  「無花,我只要無花!」他輕喃,隨手拿起一支籤。  

  「咦?這上面怎麼有字?」小販奇道,「不好意思弄錯了,換一支吧!」  

  玉玨明搖頭,「就這支!」  

  簽上行雲流水提著一行小字:有情有愛有因果,塵緣即緣。  

  「無花!」他笑了,把簽合在掌心許願,「如果有緣,請你回到我身邊,讓我愛你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  

  許願錦囊被拋上樹,忽然「嗒」一聲輕響,竟把另一個錦囊撞下地來。  

  「呀!」小販當即就變了臉色,「哎呀,這下怎麼辦?」  

  「怎麼了?」橙子問。  

  「錦囊掉下來就意味著願望落空,這是不祥的兆頭。你們一定要找到這個擲錦囊的人請他回來再親手把它拋上樹,否則的話,願望非但實現不了還會反向而行啊!」  

  「好,我一定找到這個人!」玉玨明點頭允諾。  

  無明跑上前撿起那錦囊,抽出裡面的竹籤念道:「無花無葉無菩提,我相非相。咦?爸爸,這簽好怪呀,一開頭就是媽媽的名字呢!」  

  玉玨明頓時心頭劇震,急急搶過竹籤細看,顫聲問:「抽這簽的人是誰?」  

  小販想了想,「是一個女人,失魂落魄的,還問我哪裡有廟宇。」  

  干明庵。  

  無花跪在大殿之中,「師太,請讓我出家吧!」  

  一面容清癯的老尼走過她身旁,淡淡搖頭,「施主塵緣未斷,怎麼可以出家?請回吧。」  

  無花執意跪在原地動也不動,跪到日落又跪到日出。  

  「師太,我意已決,請為我落發吧。」  

  師太不語,盤腿而坐閉目頌經。頌畢看一眼無花,忽見她淡淡身形竟籠著一層慈和之光,不由暗暗稱奇:莫非是我看錯,難道此女真有佛緣?  

  正午吉時,拜過佛祖,端來清水剃具,師太準備為無花落髮。執起一縷柔絲,她輕聲道:「從此以後,施主便是方外之人。」「是的。」無花微笑,長長籲了一口氣。忽地一陣頭暈眼花不支倒地,昏了過去。  

  悠悠醒轉,無花發現自己躺在師太的禪房,長髮仍是一絲未落。  

  師太坐在身旁微微笑道:「果然是塵緣未斷啊!」  

  「為什麼?」無花著急地握住她的手。  

  「你已經懷孕,怎麼能出家?」師太沒有看錯,那層慈光原來是慈母之光啊!  

  懷孕?無花心中大慟,那瘋狂的一夜竟讓她又結珠胎?她是醫生,怎可如此疏忽自己身體的變化?

  一個孩子,又一個她與玉玨明的孩子。這回是真真切切由他親自種到她身體裡的孩子!  

  她閉上眼,心中翻翻滾滾,也不知是酸是澀是甜是苦。  

  忽地門外傳來爭執聲。師太說:「我去看一下。」  

  幾分鐘後,師太帶回一個人,「進去吧!」  

  無花擡頭,頓時如遭電擊。是他!竟是他來了!難道是做夢嗎?  

  兩雙眼剎那間膠著,世界便在這膠著裡凝固,連心跳也似乎停止了。  

  玉玨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她,呼吸著與她同樣的空氣,心痛著與她同樣的癡傻,每一步接近都似折磨。呀,這不是夢吧?會不會像這一月來的每個夜晚癡纏到天明可是一睜開眼她就不見?他不敢呼氣不敢眨眼,生怕她就此消失。

  終於接近到能夠感受到她的氣息她的體溫。他伸出手不敢置信地輕觸她的頰,她的眉眼她的發,還有額上那道長長的疤。是的,是她,是他的無花啊!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擁她入懷,低下頭貪婪地吮住那兩瓣微顫的唇。花一般的甜蜜醉人呵!他深深地沈淪,淚水止不住地滑下,濕濕熱熱滴落至她腮邊。  

  她忽地一震,恍自夢中驚醒,伸手推拒著他,「不,你怎麼……」  

  「噓,」他貼著她的唇呢喃,捨不得離開分毫,「不要說話,讓我好好吻你!」原來唇齒相依的感覺是這樣美麗,仿若置身天堂,有仙子在頭頂飛旋灑下片片花瓣,仙樂中翩翩起舞。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笑。呀!無花徹底驚醒,猛地掙開他,惶惑地低嚷:「不,這是不對的!我怎麼可以?你是橙子的啊!」「好,那就讓橙子來跟你說個明白吧!」玉玨明深深吸氣,揚聲喊,「橙子!」  

  「有!」橙子朗聲答應,笑瞇瞇地從門外蹦進來,身後還拖著老老少少一長串人,個個眼含曖昧,想是都已躲在外邊偷看良久。  

  「橙子!」無花一見她即面色發白,「我、我不是……」  

  「不用解釋!」橙子趕緊伸手攔阻她,「什麼也不用解釋,聽我說!在我心裡明明哥始終只是哥哥,我從來沒想過要來收回他。十年之約只是我跟你之間的約定,約好十年後我回來分享你的幸福而不是奪走你的幸福,你明白嗎?」她微笑著執起無花的手,「從今天開始我要叫你明明嫂了,你喜不喜歡這個稱呼?」  

  「不喜歡,好噁心!」無明代母回答,「爸爸都年紀一大把了,怎麼還可以叫這個名字?聽起來跟我一樣,真彆扭!」為增強效果他還齜牙咧嘴以示非常不屑。  

  「我也不喜歡!」周丹臣壞心眼地挑撥離間,「無花,我支持你把離婚進行到底!」  

  「喂,姓周的!」蘇恬跳起來給他老大一個爆栗,「你怎麼可以這樣?人家都是勸合不勸離,就你這黃鼠狼不安好心!」說著蹭到無花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無花姐,我也支持你!別輕易原諒他,拿出點魄力來讓他知道咱們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哼哼!」  

  無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弄得暈頭轉向幾乎無力招架,「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玨明忽地變魔術般取出一束雪白的三生花捧到她面前,「意思就是……」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我愛你!」

  「噓!」無明立即掏掏耳朵扭扭小屁股,「真噁心!」  

  玉夫人趕緊伸手摀住孫子殺風景的小嘴,一邊熱淚盈眶地感歎:「唉,兒子,你終於出息了!」  

  「可是、可是我,」無花仍是反應不過來,「我已經在三生樹下許願長伴佛燈了啊!」  

  「你說的是這個嗎?」玉玨明從口袋裡拿出那支竹籤,「當我的許願簽拋上去時,你的願望就掉下來了。這意味著它非但實現不了,還要反向而行。所以,你不但不能長伴佛燈,還要和我永墜紅塵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幸福一點一點化開,佛門淨地裡,溢滿了人間春意。  

  淚眼迷濛中,她感到腹中新生命充滿活力地滋長著。她知道,經過愛情之花的滋潤,她將結出一顆最甜美的果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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