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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0:53:49

前言:

  師父說她天生無情,
  不懂情為何物。
  可他卻說要讓她愛上他,
  讓她在心裡留個位置給他。
  好吧,看在他拚命保護自己,
  還說要為自己建了個醫館的分上,
  就試著去在乎他喜歡他吧!
  只是他們之間的婚事怎麼就這麼難辦啊?
  非得應了那句好事多磨嗎?
  還要磨出個第三者來?
  未娶妻先納妾?


第1章(1)

  軒轅簫來到雍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思索著入夜才去拜訪余家,而且還是首次拜訪,又是為了親事,似乎不妥。於是他便決定先到客棧住上一晚,明早再作打算。

  那女子叫什麼名字?真的記不起來了。他還只見過尚在娘胎中的她——他指腹為婚的新娘。其實若不是余家那邊再提起,他們家怕是會忘了此事。這並非軒轅家想賴賬,但自十八年前,余老爺娶了二房後,余夫人蘇氏的消息便少了,不足五年,忽地聽說已經去世了。余夫人去世後,作為閨時密友的軒轅夫人曾到過余家一趟,本是想見見那余家的小女孩。但到的時候,余老爺已經把她送走了。這一走便是十三年。開始的一兩年,軒轅夫人還會書信問其情況,但每每沒有回音,也就漸漸不問了。指腹為婚似乎也就作罷了。如果不是一個月前收到余老爺的信,告知余小姐已歸,詢問婚期之事,他軒轅簫怕是已經向泠家下了聘禮了。但既是早已約定之事,他和父母都覺得該守信。於是他在處理好一些事情,把商行交給自己的表哥杜少棠後,就來到了雍鎮。

  當然本不該他來的,但他還是來了,只為見一見那個在尚未來到世上便約定屬於他的人。另外便是拜見一下聽說病重的未來嶽父,商量一下婚事。

  其實雍鎮並不大,人也不多,很簡單,基本就是兩個族的人,而余家卻偏是這族外之人。然而余家遷到雍鎮來不夠一年,就買下了雍鎮四分之一的土地。作為雍鎮首富,雖然少了族人的依傍,但也沒受到什麼刁難。當然,其中也有著當年餘夫人蘇氏樂善好施的因素。而後來的第二任余夫人胡氏也延續了這個習慣,除了平時會建橋修路外,逢年過節也會派發米糧,每年餘老爺的壽辰也會大宴鄉人。所以雍鎮人對余家的評價還是不錯的。

  然而到了現在,雍鎮人最樂為談論的卻不再是余家的財富與善行,而是……

  「余大小姐?我不曾聽說余富仁有女兒啊,兒子倒有一個。」客棧的店小二送上酒菜的時候,軒轅簫順便打聽了一下余大小姐的事,但看來這店小二並不清楚,「可要是說三個月前來的,應該就是指那女大夫了。」說到這個女大夫店小二就來勁了,這可是本年度雍鎮最值得談論的話題啊,他索性坐到軒轅旁邊,準備細說。

  軒轅簫身旁站著的隨從見他居然如此放肆,正要開口喝止他,但軒轅簫卻伸手示意他住口。因為軒轅簫對這個余府中事也是感興趣得很。

  小二繼續說道:「要說這女神醫就不得不說余富仁余老爺的病,自從他娶第三位余夫人,也就是年不過三十的秦淮名妓水麗娘後,不到半年身體便垮了。當時啊是群醫無策,連從省城請來的名醫也只有搖頭的分。就在這大夥都以為余老爺會就此一命嗚呼的時候,這個女神醫出現了。余老爺不僅沒死,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過最重要的是這位女神醫是個大好人,她來雍鎮以後就經常給那些窮人看病,分文不收,還送藥,並且向來是藥到病除的。不過她給那些有錢人看病就會收得很貴。上個月族長的兒子跟人打架傷了找她看,她收了一百兩銀子啊。」店小二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聽說啊,這個女神醫就是那個當年非常出名的『冷面俠醫』楚天涯的唯一弟子。」

  「你是說那個大夫是個女的?」他倒是從未聽說過有女子當大夫的。

  「是啊。這女大夫不僅醫術了得,人長得又漂亮,比我們鎮上那個豆腐西施還要漂亮,連族長的兒子都想娶她呢。哦,我好像忘說了,族長兒子打架就是和另一個叔伯的兒子爭她。」店小二盡心地告訴軒轅簫自己所知道的。

  「哦,看來此人還真有些本領啊。」軒轅簫吃下最後一口菜,這雍鎮似乎還挺有趣的。

  「呵呵,是啊,但就一樣不好。她記不住人。醫好了的人,人家這邊千謝萬謝,轉個頭在街上碰到了,跑上去問候一番,可她卻不記得人了,讓人好不尷尬的。」看來這店小二就吃過這等苦。

  軒轅簫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有機會,他也想見一見這位女大夫。

  才這樣想著,忽見客棧外有一個身穿素衣,背了個藥箱的女子經過。給人感覺安安靜靜的,彷彿與這世界分開了,走著自己的路,想著自己的事,外在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似的。

  這是——

  「她就是梅姑娘,那個女神醫。」店小二告訴他。

  梅姑娘?他還以為她姓梅。可是很快他就知道她並不姓梅,她姓余,余沁梅——余家大小姐,他的未婚妻。

  見到她是在拜訪余富仁的時候,她似乎剛從外面回來,經過大廳外面被余富仁叫住了:「沁梅,快來見過軒轅公子。」余富仁向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依然是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的一身素衣,靜靜的。只是這一次,軒轅簫有機會看清她的容貌!

  江南盛產美女,美貌的女子軒轅簫自是見過不少,而他之前準備下聘的泠家千金泠姬更被稱為「蘇州第一美女」。而今見到余沁梅,只覺泠姬定然無法比擬。余沁梅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星眸微瞇,柳眉微顰,潔白如冰雪的肌膚吹彈可破,轉首間,那股優雅的氣息隨之散發。他早聽說過她母親當年是蘇杭少見的美女,本也料想余沁梅必不會差,只是見到了她,依然讓他驚艷不已。

  可余沁梅只是停在了原地,轉身向他們微微一福,便離開了。

  這讓余老爺好不尷尬啊,乾笑了兩下,道:「軒轅世侄不要見怪,她一直這樣,只記掛她的醫書和藥,不懂禮節,見笑了。」軒轅簫想的卻是,她這般反應是因為不知道「軒轅」對她的意味,還是明知而為之?

  「伯父,其實這次小侄前來除了看望你老之外,還想和你談談婚期的事。」剛才和余富仁寒暄了好一會兒,他發現余富仁似乎並無意談及婚期之事。是故意避而不談?不大可能吧,畢竟重提婚約的人是他啊。

  「說到這個嘛,賢侄啊,真對不起你啊,讓你等了那麼多年,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啊。」余富仁看來是一臉的歉意,「其實我也想早些給你們辦了,也好讓我了一樁心事,走也走得放心啊。可也不怕怪罪,現在沁梅只一心想治好我的病,短期內怕是無法過門啊。」

  軒轅簫眉頭微皺,這余富仁看起來臉色紅潤,說話也有氣有力的,看來與常人無異,這難道只是他推搪的借口?

  「你也知道,沁梅今年都十八了,算是個老姑娘了,再耽誤她,我也是於心不忍啊。可她一片孝心,我也不能不理解啊。再說她從小跟著她師父學醫,十多年未曾回家,我也希望她能留在我身邊久一點啊。你說是不,賢侄?」余富仁歎著氣,很無奈的樣子。

  「那麼這個『短期』大概是多少?」想不透余富仁在耍什麼把戲,難不成是在故意擺姿態?

  「一年,你看怎麼樣?」面對軒轅簫的追問,余富仁顯得早有準備,「當然,如果賢侄你不想再等,要解除婚約,我是很能理解的。而且內子早已仙遊多年了,那些口頭上的玩笑話,不必執著。」

  聞言,軒轅簫盯著他,一語不發,這就是狐狸尾巴嗎?想解除婚約?那又何必提起?

  余家的後院連著一座小山,山腳下是一片竹林,在竹林中有一間不太大的竹廬,那是當年餘老爺特意為喜愛竹的余夫人蘇氏建造的一座小小的休養之處。本來是一處極盡憐愛之意的地方,卻在蘇氏失寵後成為了一座冷宮,別說余老爺不再光臨,連一般的下人也不會靠近,只有體弱的蘇氏帶著尚不一歲的女兒住進此處,至死也沒再回到大宅裡。蘇氏死後,余大小姐就隨她師父楚天涯離開了余家,竹廬也就空置了。一直到余大小姐這一次回來,依然不願意住入大宅的她,重新回到這裡。

  余沁梅已經在這間竹廬住下有差不多三個月了。雖然經歷了快二十年的歲月,但因為當初建造的時候選料上乘,造工精細,到了她回來的時候,竹廬依然能住人。可是住進這裡其實並不是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樣,因為懷念亡母,怨恨生父。

  對於娘親的記憶,真的不多,只記得她常常咳。不咳的時候,娘親會微笑,看著她微笑。除此之外,她就記不得什麼了。後來,無意中從醉酒的師父口中大概瞭解了一些。然後就是這次回來後,在替一些窮人看病的時候,聽他們斷斷續續提起一些,她才瞭解了當年發生的事。

  事情很簡單,蘇氏與余富仁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場商業聯姻,用來鞏固余家與蘇家的生意上的合作關係。余富仁對美麗恬靜的蘇氏卻也愛慕了一段時間,只是後來在蘇氏懷孕期間就和蘇氏的陪嫁丫環胡氏勾搭上了。在余沁梅出生半年後,胡氏誕下一子。沒過多久,蘇老爺病逝,蘇家交到了兄嫂手中,然後兩家就因為利益上的分歧導致合作破裂,之後胡氏在余府中的地位便淩駕於蘇氏之上。失寵失勢的蘇氏就從大宅裡搬到了竹廬,隨身侍候的就只有一個陪嫁的老嬤嬤。蘇氏在竹廬裡住了將近四年,在她生命中最後的幾天,她青梅竹馬的表哥楚天涯找到了她,可一代名醫也無法挽救這即將消逝的香魂。蘇氏只在臨終前將女兒托付給了他。在蘇氏死後,楚天涯便帶走了余沁梅。

  這一走便是十三年。

  然而事實上,余沁梅並沒有想過要回來。師父已經過世兩年了,她依然留在山上,完全沒有要回家的感覺。基本上她是不認為這是她的家。可余富仁派人找到了她,就如一個病人找上了大夫,很自然地,她回來了。以一個大夫的身份,而不是余家大小姐,所以她不需要住進余家大宅。她會選擇住在竹廬其實也不是因為那曾是她和娘親居住過的地方,而是這裡上山方便,余家的後山上那些實用的草藥才是她的目的。

  可余富仁以及余家的每一個人都認定了她這樣的舉動,是因為心中對他們還心存怨恨。所以他們一方面依靠著她治好余富仁的病,一方面卻又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對他們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中,余富仁突然想起了當初曾為她指腹為婚的事,自以為為她找一個婆家可以化解她心中的恨,讓她好盡心醫治他的病。軒轅家啊,那是江南多麼顯赫的家族啊。軒轅家有兩個大房,各有各的家府,但相距甚近,大房主要在官場發展,大家長曾當過兩江巡撫,現已經告老,但還有兩個兒子在朝中;二房則在商場發展,生意涉及絲綢、古董、珠寶等等,若說他們是江南首富的話,應該也沒什麼人會反對的。余沁梅的未婚夫就是二房的獨生子。多好的婆家啊,嫁過去了,肯定就一輩子都不愁了。

  可余富仁千算萬算,怎麼也想不到重提這樁婚事,居然令余沁梅差點卷包袱走人。嚇得他連忙派人去追回那信差。最後終於追上了,就在軒轅家外,那信差剛從裡面出來。一切為時已晚,軒轅家也已經做出了反應——截回了正送往泠家的聘禮。

  見此情景,余富仁哪敢告訴軒轅家說,女兒不肯嫁,婚事作罷。要真讓人去這樣告知軒轅家的話,他余富仁恐怕還來不及病死就會被整死。

  可那又怎麼辦呢?余沁梅已經明說了,取消婚約的話,她會把他治好的;堅持婚約的話,她轉身就回山上去。進退兩難的余富仁,最終把這燙手的芋頭扔給了軒轅簫。

  軒轅簫今年已經二十五了,會一直到現在才有結婚的打算——就是先前準備向泠家下聘的事,多少有著想要遵守當年的婚約的意思,一直拖到了這歲數。只是如果還要讓他再等上一年的話,恐怕就不大願意了吧!軒轅簫的父母自然是盼著兒子早日完婚,軒轅家的大家長軒轅老太太也一定想要抱抱玄孫再進棺材,所以這種拖延法,軒轅家肯定受不了,取消婚約就最好了。而且由軒轅家主動提出來,就算是再不滿他余富仁,也不會對他報復什麼的。

  如此前思後想一番,余富仁決定就這樣辦。

  這也確實給軒轅簫出了道難題。正如余富仁所想的那樣,現在的確有不少人想讓他盡早成婚,然後好正式接管下軒轅家的生意,也為軒轅家開枝散葉。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他不願意,家裡也不會逼他。當初泠家的事,也是他親自點頭的。如果真要等多一年,他相信長輩心中會有些不滿,但也不會有什麼別的了。

  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這樣變相退婚的事,背後主謀究竟是誰。

  是她嗎?

  想起兩次見到余沁梅的情景,第一次那一種與世隔絕和第二次那種淡漠,不禁讓他懷疑,不想出嫁的,其實根本就是她。

  如果是真的,那麼他就得看看這個女子,一開始便約定成為他相伴一生的女子,是不是有著能讓他執著的東西了。

  沒有,她不想嫁,那便算了;若有,恐怕就由不得她不想了。

  看著在竹廬前來回擺弄著那些草藥的女子,軒轅簫心中有種感覺,這一定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

  余沁梅終於發現有人在接近竹廬了。當她晾好最後一箱草藥後,看見了在不遠處倚樹而立的軒轅簫,看樣子他站在那裡似乎已經很久了。

  的確,軒轅簫婉拒了余富仁讓他住入余宅的邀請,又讓自己的隨從先行回到客棧,而他一個人,卻來到了余沁梅居住的竹廬。

  「你到竹廬來有事嗎?」她聲音並不大,但相信軒轅簫可以清楚地聽到。

  「當然是來找姑娘你啦。」看著她臉上平淡的表情,看來他的到來並沒有讓她感動驚訝與興奮或是厭惡之類的感覺,彷彿他來看她來找她是很自然,卻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有點與她無關的感覺。

  「你看起來並沒有生病,請回吧,我幫不上什麼忙。」她似乎把他當成來求醫的病人了,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後便下了診斷,然後轉身便要離開。

  「我不是來找你看病。」軒轅簫忽然想起昨晚店小二對他說的話,她是不認得他了,「我們剛才見過,在大廳前面。」他走到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在下軒轅簫,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然後呢?」

  她淡淡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這個「知道」到底意味著什麼。

  「難道你的父親沒有向你提起嗎?」

  「提什麼?」

  「婚約的事。」軒轅簫解釋道,「當年令慈與我娘曾訂下婚約……」

  「我知道,那又如何?」余沁梅打斷他的話,卻沒有停下腳步,依然在她的草藥中忙碌著。

  軒轅簫跟在她身旁,聽了她的話不禁一愣,她這是什麼意思?

  「姑娘並不看重長輩的約定嗎?」其實他心裡想的是——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履行婚約,但話到了嘴邊又問不出來了。

  但他心裡明白,他的未婚妻並不如他這般對待他們之間的婚約。

  「我娘在十多年前已經去世了,而我又不認識你娘,那為什麼我要看重她們之間的約定呢?」余沁梅收拾好最後一種草藥,轉身走進竹廬。

  軒轅簫攔住她,「你為什麼不能停下來認真地和我談談?」她剛才寥寥數語讓他發現她很冷淡,無論對他,對余富仁,還是對她已經去世的娘親,她都很淡然,讓人覺得她完全不把這些往心裡放。

  為什麼會有不把娘親生前與別人的約定當一回事的人?

  「不停下來也能談啊!而且,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什麼要談的。」余沁梅繞過他,進了竹廬,過了一會兒,她背了個小竹簍出來,逕直往後山走去。

  「我只想聽你一句話,我們之間的婚約在你心中還算不算數?」軒轅簫第三次攔住了她,而且攔得徹底——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根本不讓她再走動。

第1章(2)

  余沁梅看了看他抓住自己的手,然後看著他的臉,神情認真地說道:「對我而言,不是我許下的承諾,我並沒有遵守的義務。所以你還是早日回去吧!」

  「為什麼?」軒轅簫早料到她的答案,只是一直不願意相信,非得她親口說出來才肯死心。但聽到她說了,卻又不死心地要個理由。

  「如果成了親,你會讓我行醫嗎?」余沁梅不答反問。

  軒轅簫愣了一下,這與他剛才問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你喜歡行醫?」

  「無所謂喜不喜歡的,學醫十三年,不行醫豈不浪費。」余沁梅說得平淡,看不出她對行醫有多大熱衷。

  軒轅簫想了一下,說道:「我並不是專制的人。」

  「所以——」余沁梅等著他明確的答案。

  「你若想的話,就做吧!」軒轅簫微笑地看著她,心裡忍不住想:也許她並不排斥他們的婚約。

  余沁梅嘴角略略往上一撇,道:「只怕到時候你就容不下我這般的妻子了。」

  軒轅簫一愣,什麼意思?什麼是她這般的妻子?

  可余沁梅沒有再理會他,轉身上山去了。

  余沁梅拔下余富仁身上最後一枚針,收好自己的針包。

  余富仁笑嘻嘻地看著她,用十分慈愛的腔調對她說道:「沁梅啊,我已經幫你把那個軒轅公子打發掉了,如果你不想嫁,爹一定不會勉強你的。」

  余沁梅連頭也不擡一下,淡淡地反問:「真的打發掉了嗎?」

  「當然是真——」余沁梅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就把話吞進肚子裡,不敢再多做聲了。

  余富仁真的很想狠狠地教訓這個丫頭一頓,他心裡知道,這個臭丫頭心裡根本沒把他當爹,她根本不緊張他的生死。其實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了她,本就抱著賭一把的心態,沒想到真能把她請回來。只不過不是他小心眼,但他真的有點懷疑,她是回來報仇的。雖然他自認沒做什麼對不起她跟她死去的娘的——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得很嘛!但誰知道這個自小不在自己身邊的女兒會怎麼想他這個爹?說不定她那個師父還在她耳邊說了不少他的壞話。怎麼能不防著她一點?

  所以她開的藥他一直讓府裡的家丁偷偷地先試一下才會喝下去。她剛回來那一陣子,他根本不敢讓她施針,誰知道她會不會藉機一針要了他的命?後來他的病的確有了起色,明顯地有了好轉,他才敢讓她施針,而且每次施針都得請個大夫假扮成家丁,站在一旁防著她。

  不知道是他防得嚴實還是她真沒打算報仇,三個多月來,他的身子只見好轉,也沒見到什麼意外。

  可他還是放心不下……

  余沁梅正想要離開余富仁房間的時候,一個丫環撞了進來,可見到余沁梅還在,剛叫了聲「老爺」便停住不說話了。

  余沁梅看了那丫環一眼,是水麗娘的貼身小燕。

  余富仁看到這小燕當然明白是他那娘子派來的,連忙對余沁梅說:「沁梅啊,你也累了,回去歇一會兒吧!」

  余沁梅也很爽脆地收好東西走出房間,只要最後一刻留下一句話:「想活命的話,短期內都別接近任何女人,不然就算是我師父復生也救不了你。」

  淡淡的語氣彷彿談論著天氣一般,可卻讓余富仁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的臉垮了下來,對小燕手一揮,粗聲粗氣道:「走,回去告訴她不要再來找我了。」

  小燕還想說些什麼,可余富仁瞪了她一眼,她嚇得倒退兩步,轉身就跑了,就連在迴廊處撞了余沁梅一下,卻也不停下來道個歉。

  余沁梅經過花園的時候被再一次被撞了一下,然後一陣濃郁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再接著一縷輕紗在她面前飄過。

  她定了定睛,才看清那一「團」輕紗原來竟是那個水麗娘——正擋了她的去路。

  其實余沁梅也就在剛回到余府的那天見過她一面,當時她也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紗衣,但卻未及這件。

  而她今天這一件,如果還能稱得上衣服的話,也可算作一件紗衣的。顯而易見這件「紗衣」絕不是穿給余沁梅看的,而水麗娘太過氣急敗壞了,才會衣服也忘了換就來趕了來。

  「余夫人,不知有何事?」余沁梅淡淡地問道。

  「你心裡明白。」水麗娘哼了一聲,「你有什麼冤仇要報也不該報我身上,為何要一再壞我的事?」

  「夫人指的可是我不讓你接近余富仁的事?」余沁梅心裡的確明白,這個女人能忍到今天,她已經很意外了。

  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她是那種慾望很強守不了寡的女人,沒了余富仁的寵愛,她的將來怕是無法保障的。

  「余沁梅,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回來不是先給老爺治病,而是讓人把我趕出老爺的房間,搬到離那最遠的西閣。然後不讓我接近老爺,連面也不能見。你是存心要趕絕我的。」水麗娘也顧忌不了那麼多了,她是氣極了,指著余沁梅的鼻頭,狠狠地罵道:「冤有頭債有主,我水麗娘沒欠你什麼,要欠你也是那個早就死了的胡氏,你憑什麼報復我?你別以為你會那麼些破醫術,唬得了兩下子,就能橫行了。我水麗娘不怕,你不打聽一下我是什麼人物?我會就這樣讓你整沒了?我呸!你這個沒娘教沒爹要的野人,你今天對我做的種種,我一定會還你的,會十倍還你的!」

  余沁梅一直看著她罵,心裡只覺得好笑。就如她說的,她水麗娘沒有欠她余沁梅什麼,幹嗎要報復她?這余府裡的人,想像力都好得不得了。

  那個余富仁天天防著她,以為她會謀害了他;而這個水麗娘也一心地以為自己是被整被害的人;還有那個只匆匆見過兩面的余家大少爺——原諒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實在是沒機會也沒必要知道——也彷彿把她當賊了。

  天曉得在他們找上她之前,她可是連他們的存在也忘了——當然她是不知道水麗娘這號人物。

  在余沁梅眼裡,她只是一個向她求醫的病人以及他的家人,沒別的。可誰會信?

  呵呵,如果師父在生的話,他會信,因為他說過她是——

  「你似乎沒這權利碰我的新娘!」突然一隻手抓住水麗娘想要打余沁梅的手,它的主人冷冷地道,「軒轅家的人,你還惹不起。」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是軒轅簫,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軒轅簫對她笑了笑。

  其實自那天在竹廬與余沁梅簡單地談過一次之後,他暗中跟了她三天。只是一向對周圍世界沒什麼感覺的她根本沒有發現。剛才余沁梅到余富仁房裡的時候,他就留在花園裡一邊等她,一邊看看這據說斥資十多萬白銀興建的余府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豈料卻等來了這番場面。

  在一旁靜靜看了一會兒余沁梅的反應,本還不想現身,可那水麗娘竟想打她,那可不成!

  他相中的女子,怎麼能讓人如此對待?

  水麗娘用力地甩開軒轅簫的手,憤憤地跑了。軒轅簫也由著她,反正他也看得出來,這個女人能有的伎倆也就那麼一點,用不著往心上放。

  「你的新娘?」余沁梅重複著他的話,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新娘了?

  軒轅簫笑笑地看著余沁梅略皺的眉頭,不知何故心情大好,彷彿讓她有些表情就是一件大樂事般,「當然,我等了你十八年,等你長大,等你嫁給我,你不是我的新娘誰是?」

  余沁梅不理會他,繞過他走自己的路。

  軒轅簫跟了上去,「你很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說話嗎?幹嗎不停下來好好聊?」

  「不停下來也能聊啊。而且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好聊的。」

  好熟悉的詞,軒轅簫想起來了,昨天她也說類似的話。

  「那好,我也只告訴你一句話。」軒轅簫攔住她,「我知道就算我答應余富仁等你一年,你也不一定會嫁給我,所以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會讓你自己答應嫁給我的。」

  余沁梅看著他認真的神態,突然感到一陣迷惑,真不明白他這是為了哪般。讓她自己答應?有可能嗎?

  師父說過,她是從娘胎出來就少了條筋——情筋,一個天生無情淡情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依「情」字。

  余富仁負她親娘,害得親娘鬱鬱而終,她不恨。

  親娘蘇氏的生養之情雖只有五年,但她也不記掛。

  師父將她養育成人,傳她畢生所學,她心中也無恩情。

  幸而她還有一顆良心,不然依她的個性,還真有本錢去當那些泯滅天良的大奸大惡之輩。

  想來,她這樣的人,若嫁為人妻,怕是心中也不會有夫君的。

  這樣的妻子,有人容得下嗎?

  而軒轅簫會說出這樣的話並不是一時衝動,他早就說過,如果這女子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他絕不會錯過她的。

  暗中跟了她三天,發現她真的正如余富仁所說的那樣,心裡只有她的醫書草藥。她每天的行動都與它們相關。每天一早,就會去余富仁房裡幫他把脈施針,然後回到竹廬拿些藥物,便會到鎮裡的一些貧民集中的地方,給那裡的病人診治,直到傍晚時分才忙完。

  而昨天她早了兩個時辰忙完,回來後也沒歇著,就上山採藥去了。

  她那竹廬,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有燭光——她還在看書,當然是醫書啦。

  她的生活簡直充實得沒話可說!

  可無論她在做什麼都是一個人靜靜的,即使她身邊圍了一群病人,在他眼裡,她也只是一個人而已。無論何時,她的語氣,她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她彷彿在一個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中,可他卻偏想走進她的世界。

  她吸引了他!

  為什麼不呢?

  他深信她是個聰慧而又有主見有所為的女子!

  當然他也明白拒婚絕對是她的意見,余富仁恐怕在她心中並無地位,允婚與否,只有她說了算。

  他相信,如果這個女子願意嫁他,那他的下半生,必定充滿了挑戰!

  而他所面臨的第一個挑戰,自然是要讓她點頭下嫁。

  不過他軒轅簫從來沒有討好過女人,向來都是女人來討好他的。可他卻很有信心,他一定會讓這個女子答應他的。因為他明白這個女子想要的是什麼了。

  今天早上他讓自己的隨從先行回蘇州,一來告知父母未來兒媳的一些情況,再來便是讓杜少棠多辛苦些日子,因為他要在此陪一陪自己的新娘子——直到她允婚。

  軒轅簫看著余沁梅逐漸走遠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揚,淡淡的笑意浮現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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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0:56:09

第2章(1)

  軒轅簫開始光明正大地跟在余沁梅身邊了。

  余沁梅從貧民區回來的路上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老跟著我?」

  軒轅簫笑著應道:「你太忙了,想和你說說話就得跟著你啊!你不是習慣邊走邊說話嗎?」

  「誰說的?」她習慣邊走邊說?她根本就是不習慣說話。

  軒轅簫也不理會她否認的語氣,繼續說著:「你看起來真的很喜歡行醫。」

  「學醫不行醫,又有何用?」她是不習慣說話,但她很有修養的,有人問她,她還是會回答的。余沁梅心裡這樣想著。

  「就只這樣而已嗎?」就因為學了十三年,不想浪費的話,何必一天到晚往貧民區裡跑?依她現在的醫術,想賺大錢的話是一點也不難,可她卻好像跟銀子有仇似的,專給窮人看病。跟在她身邊這些天,完全沒見過她往富人府裡跑。難不成她還真本著懸壺救世的慈悲心腸?

  看起來不像,但沒可能嗎?

  軒轅簫懷疑著,也許她淡然的面孔下,有一顆善良的心。

  「還不夠嗎?」余沁梅轉頭看著他。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行醫,在她的思想裡,一向是覺得學醫多年,不行醫也就浪費了那十多年的時光。

  軒轅簫笑了笑,也不執著,道:「你覺得夠了便夠了。」

  余沁梅沒說話,心裡卻隱隱約約埋下了一點懷疑。

  「醫好伯父之後,有什麼打算?繼續留在雍鎮嗎?」軒轅簫問道。

  余沁梅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也許回到山上,也許去遊歷四方,像當年師父那樣。」

  「來蘇州如何?」軒轅簫提議道。

  余沁梅沒有答話,她在想著蘇州這個地方。

  這是娘親與師父的故鄉,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去過。當年跟著師父四處遊歷,到處都去,隨性而行,但師父卻一直避開兩個地方。

  一是雍鎮,一是蘇州。

  在一次師父喝醉之後她才知道,師父曾發誓一生不再到這兩個地方。當初為了給娘親治病已破誓一次。師父卻認為是因為他破了誓,才救不回娘親,是老天在懲罰他。

  她那傻師父,立誓是為了一個女人,破誓也是為了這個女人。

  有時她會忍不住想,為什麼師父會深愛娘親,明明娘親已經是他人的娘子了,卻還要為了她生死不回故里?

  師父說她永遠不會懂的,因為她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情,什麼是愛!

  大概吧!

  不懂就不懂吧,也無妨,不是嗎?

  「蘇州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你去過嗎?」軒轅簫記得她的娘親與師父都是蘇州人,也許她應該聽說過不少蘇州的事,也許還到過蘇州了。

  「沒有,也未曾想過要去。」余沁梅淡淡地應了一句。

  軒轅簫一愣,回過神來正想追過去,卻突然看到前方樓閣上一盆花正往下掉,他連忙拉住余沁梅。余沁梅往後一退,接著便聽到一聲巨響,定睛一看,只見一盆已摔碎的花落在了眼前。若剛才不是軒轅簫拉住了她,恐怕她已經被花盆砸到了。軒轅簫敏銳地往樓閣上看去,只見樓閣上閃過一個人影,而他只看見了那人影的一角衣裳。

  錦衣!是相當不錯的面料!

  難道是……

  小燕領著余雄文小心地穿過迴廊樓閣,來到了余宅最西面的一個小院子,最後停在了一個房門閉鎖的房間前。

  小燕對余雄文福了福身子,道:「大少爺,夫人在裡面等你。」

  余雄文看了小燕一眼,小燕對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了,笑道:「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

  「是。」小燕聽話地退下了。

  余雄文推門進了去,卻沒看見房間裡有人。

  這房間正是水麗娘被迫搬離余富仁房間後的住處。而今天她遣小燕避人耳目地將余雄文領到她的住處,自是有一番深意。

  剛才小燕對余雄文的眼色正是一個曖昧之至的眼色,余雄文心中自然明白,他這一趟前來,怕是說不定有什麼艷福了。

  其實這個水麗娘在嫁給余富仁之前是秦淮一帶有名的妓女,年輕時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香客自是不少。但她也明白那只不過是因為她年華尚在,姿色容貌未衰,可歲月不饒人,縱然現在是傾國傾城之貌,也有老去的一天。而且秦淮是出了名的美女多,不等水麗娘老去,她就必定被取代。所以當余富仁提出為她贖身,並娶她的時候,她答應了。雖說只是個填房,可怎麼說也是個夫人,說不定等她生了個兒子後,她的兒子還能繼承家業,那她可是真的不愁了。

  可她的如意算盤全被余富仁的這場病給打亂了。

  當時的她,剛嫁入門沒多久,肚子也沒了消息,如果余富仁就這樣一命嗚呼了,她還能在這余宅裡繼續待下去嗎?

  她可不想重新回到秦淮,重新做妓女。

  那麼余富仁就不能死!

  最起碼在她懷上他的孩子之前不能死。

  可現在余富仁的確沒死,但那個余沁梅卻不斷地阻撓她,她想接近余富仁都不行。這樣的話,余富仁還倒不如死了乾脆——只要她水麗娘有另一個靠山!

  而在余宅中,可以做她靠山的,當然就是余富仁的獨生子余雄文了。而余雄文也遺傳了他爹的好色性格,才不到十八的年齡,已經有侍婢三人了。正妻倒是一直沒娶,妾也沒納,可這卻是余富仁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不過余雄文也不在意,沒有妻妾,風流也沒人約束。

  「三娘,雄文求見了。」余雄文一邊張望尋著水麗娘的身影,一邊壓著嗓門喊道。

  「雄文,進來吧!」屏風後傳來嬌媚柔弱的女聲,光聽這聲音就讓余雄文銷魂不已。

  呵!不愧曾是秦淮名妓啊!

  余雄文向屏風走去,才走兩步,卻聽見屏風後傳來水的聲音。

  水麗娘正在淋浴?

  余雄文一愣,心中一喜,原來她還有這般情趣!

  「三娘,我這就進來了。」余雄文閃身到屏風後,只見水麗娘正赤裸地躺在灑滿了花瓣的大水桶裡。

  余雄文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麗娘,只差口水沒流下來了。

  水麗娘撩水潑他,柔聲喚了句:「呆子!」

  余雄文這會兒連個魂都快被她勾去了,任憑她拉著自己一起掉入了木桶裡……

  余沁梅這天從貧民區回來後,又背起藥蔞準備上山採些藥。而軒轅簫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

  「我要上山採藥。」破天荒地余沁梅第一次停在軒轅簫面前對他說話,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但隱隱可察覺其中的一些怒意。

  是的,她有點生氣!

  這些天來,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跟在身邊,彷彿他自己就沒事可幹。其實讓他跟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礙著她就行了。

  可現在她是要上山啊,他這樣的公子哥兒,能上山走那些山路,到那些山澗懸崖的地方嗎?要是他中途出了什麼事,還真不知道救他不救。

  「看得出來。」軒轅簫一副並不退縮的樣子。

  他知道她要上山,在山上剩她一個人,如果他是敵人也知道要把握這個時機。那天的那個花盆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可她自己卻不當一回事。

  這兩天他還發現一直有人跟著他們。可能是因為他一直在身邊,那個人不好下手,才沒發生什麼事。

  現在如果讓她一個人上山,落了單,不就正好讓人有機會下手了嗎?

  「你確定你還要跟著?」余沁梅直接問他。

  「當然。」軒轅簫笑道。

  「那就隨你。」余沁梅不再理他,繼續走自己的路。

  而軒轅簫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不時觀察一下四周,提防有人下黑手。

  雖然一路上沒發生什麼事情,但軒轅簫心裡一直放心不下,有種肯定會出事的預感。可余沁梅卻絲毫不理會,專心采自己的藥。

  軒轅簫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親自採藥呢?開張方子讓他們自己去抓不就行了嗎?」

  余沁梅到那些貧民區看症的時候,一向是自己帶著草藥過去的,不開方,直接抓藥;但她給余富仁的卻只有方子,沒有藥。

  「你為什麼不給他們方子?」這件事情他好奇好久了。

  「師父以前也是這樣的。這樣也好,免得他們自己跑去抓藥。」余沁梅看到一棵自己要找的草藥,便蹲了下來,摘了一小片,嗅了嗅,確定是自己要的,就從藥蔞中拿出小藥鋤,小心地將草藥挖了起來,放進藥蔞。

  「但是你一個姑娘家在這些山邊小路上,很危險的。」軒轅簫突然明白她的用心了,她定是擔心那些窮苦人家沒錢買藥延誤了病情吧!呵,其實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可她自己卻似乎沒有發現。

  「你擔心什麼?那天花盆的事嗎?」余沁梅邊走邊留意著路邊的花草,「所以你特意跟上山來?」

  軒轅簫笑笑不說話,余沁梅知道自己說對了。

  走到半山的時候,一個樵夫迎面走來。軒轅簫警惕地看著他,樵夫的草帽壓得很低,軒轅簫一直看不清他的臉。

  敏銳的直覺讓他覺得這個樵夫有問題。他不著痕跡地走到余沁梅身邊,擋開那樵夫。

  余沁梅剛在崖邊採下一棵草藥,正要站起來,那樵夫剛好走到他們身邊。余沁梅便站著讓他先行。

  突然那樵夫的柴擔子一晃,余沁梅連忙閃開。樵夫卻用力地一甩柴擔子,意途砸到她身上。軒轅簫伸手一拉,將她拉回自己身邊,躲開了那柴擔子。

  余沁梅才鬆了口氣,那樵夫從柴堆裡抽出一把刀就向她砍來。軒轅簫眼明手快地也抽出一根木柴,格開他的刀。可那樵夫力氣太大了,軒轅簫被那勁一推,踉蹌地往後一退,便一腳踩了空,身子直往下掉。

  余沁梅見狀伸手便要拉他,可她哪裡拉得住啊,反倒被軒轅簫一拽,也隨著掉了下去。

  軒轅簫用力一拉,將她護在自己懷裡,兩人相擁著滾了下山。

  軒轅簫覺得他們滾了很久很久,一路不斷有沙石枯枝劃過皮膚,可他卻依然用力地將余沁梅擁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余沁梅本能地緊緊抱住軒轅簫,但她的腦子還是抽了一點點空閒,她不斷提醒自己,待會停下來後她要問他一個問題,一定要記得問!

  正想著她就聽到一聲慘叫——「啊!」同時的是一陣撞擊振動後,她被放開了!

  他們停下來了,是一棵大樹幫的忙——可同時也碰斷了軒轅簫的腿!

  余沁梅扶軒轅簫靠著大樹坐了起來便急忙開始檢查他的傷勢,「幸好是腿打在樹上了,如果是腦袋,恐怕你已經一命嗚呼了!」股骨折斷了,要趕快給他接好找些東西固定起來。

  余沁梅四處張望了一陣子,囑咐軒轅簫忍著點後便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她抱著幾根粗樹枝回來,蹲在軒轅簫面前,將一小截木頭交給他,吩咐道:「咬著,我替你接骨,會有點痛。」然後她便翻了翻自己的衣裳,找到一個剛才劃破的口子,用力一撕,撕出一塊布來,再將布撕成布條。

  軒轅簫聽話地咬著木頭,事實上他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從小到大,他都是被捧在手心裡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傷痛,能忍著沒要死要活地哭喊已經很不錯了。但聽余沁梅的語氣,彷彿她為他接骨的時候會更痛。

  余沁梅見他已經咬好木頭,便抱著他的腿,用力一扳,軒轅簫一聲悶哼,牙齒沒入木頭,額上冷汗直掉。余沁梅快速地用粗樹枝和布條將剛接好的地方固定住。

  她擡頭看滿臉汗的軒轅簫,幫他拿下口中的木頭,再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拭去臉上的汗,然後把剛才去找樹枝時順便採來的一些草藥在嘴裡嚼爛,敷在兩人擦傷較重的地方。

  軒轅簫看著為自己忙來忙去的她,心中忽然覺得被一些暖暖的東西塞得滿滿的。他想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種感覺的。

  「梅兒。」軒轅簫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沒有應他,也沒有停下來看他,可他知道她聽見了,「我叫你梅兒好不好?」

  他剛才忽然想起,雖然相識有些時日了,但他似乎一直只叫她「余小姐」或「姑娘」什麼的,生疏得很。剛才看著她,心裡就很想叫她的名,可卻又不想喚她「沁梅」,因為他曾聽過余富仁這樣叫她,他想有一個特別的稱呼。

  「隨你。」余沁梅並沒有反對,反正稱謂這些東西她一向不在乎。

  「呵呵,梅兒,梅兒……」軒轅簫高興地不斷低喃她的名。

  「沒事別老把我名字掛在嘴邊。」余沁梅故意用力壓了一下他的一處傷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連忙噤聲。

  一切處理完後,她坐在他面前,準備解開自己心中的疑團。反正現在天漸黑了,她可沒把握能摸黑走出這山澗。

  「你剛才是故意拉我下來的,對不對?」剛才她分明可以拉住他的,可軒轅簫卻用力拽了她。

  「沒錯。」軒轅簫也不否認,「剛才那情形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你覺得那個樵夫是有心要殺我的?」余沁梅並不是笨蛋,她也明白余宅裡有人對她不懷好意,只是用得著下殺手嗎?她一直以為那個人只是想讓她離開雍鎮而已。

  軒轅簫很想白她一眼,都帶著刀來砍人了,不是有心殺人是什麼?

第2章(2)

  「你心裡明白是誰做的吧!」軒轅簫就不相信她不知道。

  余沁梅點頭,「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在他們的想法中我一定是回來報仇或者是爭家產的呢?」

  「說句老實話,我也是這樣想的。你應該報仇,也應該爭取自己應得的東西。只要你想,我可以幫你。」觀察她這些天,他看得出來,在她心中並無仇恨,可他卻不明白,她竟是如此大度!

  「對陌生人,有必要這樣嗎?」余沁梅淡淡地說了一句。

  「陌生人?」軒轅簫一驚,難道對她而言,余宅裡的任何人跟那些路人甲沒有區別?

  「在三個月前他們上山找到我的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都沒有他們的存在,說是陌生人一點也不過分。」余沁梅說得理所當然,語氣也平靜,沒有一絲怨恨。

  「那你為什麼願意下山為余富仁治病?」如果只是陌生人的話,她用不著大老遠地趕回來為余富仁治病啊。一個陌生人的死活,用得這樣嗎?

  「有人上門求醫,我便去醫治。」余沁梅覺得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就算是你,派人上山找到了我,我也會去醫治的。」「你把我也當陌生人?」軒轅簫一時氣不知打何出。

  「你我本來就是陌生人。」余沁梅看他那緊張樣子忽然覺得好笑,他們明明才認識不過十天左右。

  「可我是你指腹為婚的夫婿啊!」軒轅簫叫道,在他心裡,他可是知道她認識她已經有十八年之久了,她卻只當他是陌生人。

  「你還想著這件事啊。」余沁梅還以為他會打消娶她的念頭呢,因為這些天雖然他一直跟在她身邊,但卻沒有再提這件事。

  軒轅簫笑了,看著她,「是啊,我還在想,還想了很多呢。」

  「我勸你還是回蘇州的好。」余沁梅就不明白為什麼這人就不懂放棄。娶她有什麼好的?

  「我會回去的,但一定是把你也帶回去。」軒轅簫很有信心地說,想到自己計劃的將來,他忍不住笑了,「梅兒,你喜歡行醫,到時我就為你建一間醫館——」

  「誰說我喜歡行醫的?」余沁梅好奇他為什麼會這樣想。

  「好,就算你不是喜歡,只是因為學了十多年,不想浪費。」軒轅簫也不再爭論這個問題,繼續說著自己的計劃,「建一間醫館,就像你現在的竹廬一樣,在一片樹林裡,一間小屋,前面可以曬些藥材,屋裡可以讓你給病人看症治病,屋後也靠近山,方便你上山採藥——當然我更希望由我直接給你提供藥材,不用你自己上山那樣危險。閒時你可以在那裡看看醫書,等我在商行忙完後就來接你一起回去。如果太忙的話我們就留在那裡過夜,我陪你,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到時候還要找幾個懂得草藥的丫環,幫你料理草藥,還有熬藥,打點起居。不要誤會,不是在我家後院。」軒轅簫見余沁梅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馬上明白她以為自己會像余富仁對那樣,「雖然也是在軒轅家的土地上,而且離軒轅家不會遠,但絕對是任何都可以經過進入的地方。我也知道把你的醫館建在我家後院的話,你就成了我們軒轅家的專用大夫了。軒轅家的後院,可不是一般人進得去的。怎麼樣,想不想看看我為你建的醫館?」

  「前提是我願意嫁你。」余沁梅潑了他一盆冷水。

  「你會的。」軒轅簫嬉笑著應道。

  余沁梅不理他,自己走到另一棵樹下,靠著樹坐了下來,打算睡上一覺。

  軒轅簫也不氣餒,他知道只要讓她知道自己並不打算困住她,反而要給更多的空間給她,甚至幫助她做她想做的事,她是不會排斥他的。而且只要肯花時間和她相處的話,就像她學了十多年的醫一樣,她也會捨不得浪費的。

  「梅兒,你就這樣睡了?」軒轅簫見她閉上眼睛,連忙叫住她。

  「又怎麼了?」余沁梅連眼睛都不睜開。

  「是不是該生一堆火,不然晚上有野獸怎麼辦?」他軒轅簫大少爺雖然是第一次露宿荒野,但還是懂點常識的,不生火,哪能睡啊。

  「你要生自己生,這裡滿地枯葉,我可不想生火把山給燒了,順便把我們也燒熟了。」余沁梅不再理他,自顧自睡了。

  軒轅簫也不再堅持了,而且現在他的腿傷了,她若不肯做的事,他自己是做不了的。

  只是他卻依然睡不著,雖然骨頭接好了,腿自然不那麼疼了,但餘下的那些疼痛感覺也已經足夠讓他清醒著了。於是他乾脆藉著月光,靜靜地看著余沁梅。這個女子,深深地吸引了他。

  第二天清晨,余沁梅首先醒過來,便自行去探了一下路,順便摘了些水果,回來的時候,軒轅簫已經醒過來了。

  他醒過來後看不到余沁梅,差點以為她拋下自己走掉了。但轉念一想,她一定不會的。他知道她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可是見到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驚喜的表情。

  「擔心我會丟下你?」余沁梅遞給他一些水果,然後坐在他對面吃起自己的水果來。

  「不是,我知道你不會的。」相處十多天下來,他已經明白,她並不像初識那樣的冰冷。她淡然的背後並不冷漠。

  軒轅簫一口咬下那果子,雖然是有些酸澀的野果,可他吃著竟覺得有絲絲甜味。

  「為什麼?」余沁梅很好奇他為什麼總是那麼有自信,無論是對於他們的婚事還是對這件事。

  「因為你不會拋下你的病人啊。」軒轅簫笑著回答,「對了,待會我怎麼走?」他現在腿傷了,沒辦法自己走,難道要她背他?

  「我是不會背你的。」余沁梅彷彿看穿他所想一般,「你傷得其實並不是很重,只要找根粗一點的樹枝當枴杖便可。」余沁梅順便跟他說了一下她剛才探路的結果,「剛才我找到了一條小溪,只要沿著小溪走的話,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出去的。」

  「梅兒,跟我到蘇州去吧,這雍鎮實在不值得你繼續留下。」軒轅簫勸說道。既然她只當余家的人是陌生人,余富仁的病治與不治也沒多大關係,反倒是她自己繼續留在這裡就會有性命之憂。

  「余富仁的病我一定會治。」當初他派人上山找到她的時候,她就答應了,她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的,「蘇州也許會去,但不是現在。」

  余沁梅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居然在擔心她。呵,他還真是多事!昨晚聽他描述著醫館的事,她當時沒什麼感覺,可後來慢慢想想,那也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她不似師父,其實她並不喜歡到處漂泊,她並不喜歡不斷地去適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不同的東西,如果在一個地方定下來也許還挺不錯。以前不就想過自己回到山上嗎?

  只是山上與蘇州比起來,也許蘇州更為吸引。

  軒轅簫驚訝地看著她,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她是不是說她會去蘇州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允婚了?

  「別誤會,我沒答應你什麼。」余沁梅又一盆冷水潑下來,軒轅簫只好無奈地撇撇嘴。

  不過沒關係,她如果願意來蘇州,他就多一線希望了!軒轅簫很樂觀地想著。

  從山澗裡走出來已經快晌午了,可余沁梅並沒有馬上去給余富仁把脈施針,反而是把軒轅簫帶回了竹廬,為他重新把固定的樹枝換成正式的木板繃帶,小心包紮好。又替他將身上擦傷的地方臨時敷的草藥細心地清洗好,換上新藥。最後又配了一副藥,並親自拿去煎。

  軒轅簫覺得自己此刻真的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原來當她的病人是件這麼好的事啊!

  只是再幸福他也忍不住生氣,因為這個女人居然——居然不許他為她報仇!那個人是想要了她的命啊!她居然說:「哪天碰到他,我會告訴他,我會把余富仁治好的。」

  什麼叫「哪天碰到他」?她居然不把這件事當回事!

  「哼,反正我不管,我是不會放過他的。」就算不是為了她,為了他自己,這斷骨之仇沒有不報的道理。他軒轅簫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他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個性。是那個人先得罪他的,有什麼下場的話,怪不得他。

  「你放不放過他我管不了,但我要提醒你,你的腿,最好躺上十天再下床。」余沁梅拿著蒲扇輕輕地扇著爐火,還是那樣淡淡口氣,卻隱隱透出了點點關心的味道。

  「在這?」她的竹廬裡?那豈不是要和她共處一室?軒轅簫想要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如果你不想的話也沒關係。」就在他揚言要她親口答應下嫁的那天,他就讓自己的隨從先回到蘇州了——她現在明白那是因為他想要留在這裡說服她而讓隨從先回去報信了。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孤身一個在雍鎮了,留他在竹廬養傷是很自然的事。

  「我當然想——」軒轅簫的話突然停住了,因為有人走進了竹廬。

  「老爺問你今天為什麼還不過去。」來人正是余富仁身邊的老管家,但聽他那口氣彷彿是面對一個丫環,而非余府的大小姐。

  「再半個時辰吧!」余沁梅頭也不擡,只照顧著爐火。

  「可——」管家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但還未出口的話語最終吞回了肚子裡,只因他看見了竹廬中的另一個人。

  「沒聽見她的話嗎?」軒轅簫冷冰冰地道。

  「是軒轅公子——」管家連忙換上一張諂媚的面孔。

  「你打擾我們了。」軒轅簫淩厲的眼神往他身上一掃,他連忙噤聲,「還不快走。」

  「是是是,小的馬上就走,還請小姐記得半個時辰後過去,老爺正等著你呢。」管家一邊哈腰一邊往後退,然後轉身踉踉蹌蹌地跑了。

  余沁梅淺笑著回頭看軒轅簫,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一面,那管家剛才一副快要倒下的樣子,看來真被軒轅簫嚇著了。

  「你在笑?」軒轅簫驚訝地看著她,聲音不再像剛才對管家那般冰冷了。

  「我就不能笑嗎?」余沁梅白了他一眼。

  軒轅簫很高興見到她越來越有正常的表情了。只是——

  「你怎麼笑得出來?他根本沒把你當余家大小姐看。」剛才那管家最後那一句「小姐」並不是因為她是余富仁的長女,而是軒轅簫的緣故。他就不信她不知道這裡面的意思。

  「我也沒把自己當余家大小姐啊。」淡淡的口氣,看不出表情的面孔——又是原來的那個余沁梅了。

  「你這種凡事都不在乎,一切都無所謂的性格會讓你吃虧,受欺負的。」那個管家和那個人放肆的行為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我也活到現在了。」余沁梅停止了扇火,「再等一刻鐘,火滅了,藥就行了。我先去收拾一下昨天的草藥,一刻鐘後再來餵你吃藥。」說完她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梅兒。」軒轅簫叫住她,「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你是指煎藥和餵你吃藥嗎?如果我不做,有人幫你做嗎?你的隨從不是早回蘇州了嗎?」這就叫對他好嗎?

  「你可以吩咐店小二,或者請個人照顧我啊!」他不死心,她一定是在關心他,一定是的。

  「喔,那我待會就去幫你找個人。」語音剛落,她從已經到了屋外了。

  「你——」軒轅簫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人,老潑他冷水,非得這樣可惡嗎?

  但更可惡的是他居然愛上了這個女人。

  不要氣,不要氣!

  軒轅簫努力壓下心中的氣,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她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她一定會在乎他,關心他的。

  一定會的!他有一輩子的時間讓她來在乎他,關心他!

  然後愛上他……

  余沁梅拔下余富仁身上最後一根銀針,問道:「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只是一過了中午精神就不太好。」余富仁穿好衣服走下床,每天早上她給他施完針後,他都可以舒爽好幾個時辰。平日倒不覺得明顯,今天她來晚了許多,他就彷彿一直沒睡醒似的,一直提不起神來。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那鬆弛的身軀說明了他是如何縱慾過度。如此慾望強盛的男人,難怪當年會受不了她那體弱多病的母親,而與那個活力過人的胡氏搞到了一塊兒。現在他那個水麗娘,更是嫵媚至極了。

  余富仁一生真是艷福不淺啊!

  只可惜他恐怕是再也無福消受了。

  以前過於放蕩的日子已經將他的身體透支了,然後他還要胡亂地吃那些鹿尾巴、牛鞭之類的強撐著,好了,終於撐不住了,一下子就什麼都垮了。

  命她是有把握替他保住,但恐怕他得從此禁慾了。

  不過她真懷疑他能不能做到。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15 11:00:04

第3章(1)

  余沁梅從貧民區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起,可有人為軒轅簫送飯?

  余府的人一向不靠近竹廬的,只是今天管家來找她的時候見到了軒轅簫,知道軒轅簫在竹廬,應該會送飯過來的。

  萬一沒有呢?

  於是經過客棧後,余沁梅手中多了兩斤牛肉和一點水酒——牛肉是買的,水酒是店家送的。

  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在竹林裡迴盪。

  哪來的笛聲?

  越走近竹廬,笛聲越是清晰響亮。是從竹廬裡傳出來的?

  余沁梅推門進去,笛聲戛然而止。

  只見軒轅簫放下手中的玉笛,對著她大大地歎了口氣:「你終於回來了。」

  余沁梅看著一副怨婦樣子的軒轅簫心中覺得好笑,有必要這樣嗎?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滿滿的精緻美食,看來管家真記得派人來送「菜」了。可軒轅簫似乎並沒有碰啊!

  「怎麼不吃?」她問道。

  「等你啊!我們一起吃吧!」軒轅簫招呼著她過來,等她走近了他才看到她手中提了東西,「你提著什麼東西?」

  「牛肉,還有酒。」余沁梅將東西往書案上一放——因為桌上已經沒地方可以放了。

  「你買給我的嗎?來來來,快拿過來,我要吃牛肉。」軒轅簫伸手要拿,卻夠不著。

  余沁梅就幫他拿了一下,然後自己坐到桌子前,吃起桌上那些精緻的食物。余富仁是個貪圖享受的人,而且他尤其愛吃江南菜,所以余府的廚子都是從江南各大酒樓挖角回來的,水準一級棒。不明白為什麼軒轅簫會選那牛肉而捨這些美食的。

  「梅兒,你真是關心我。」軒轅簫大口大口地咬著那牛肉,心裡樂滋滋的。

  余沁梅也不理會他,隨便吃了些便放下了,坐到書桌旁拿起一本醫書看了起來。

  軒轅簫見狀問道:「你怎麼不吃了,這就飽了?」

  余沁梅點了下頭,「我向來吃得少。」說完她又沈浸在書裡了。

  軒轅簫看著她認真的樣子,不禁笑了。雖然她看起醫書來認真得幾乎忽略了整個世界,但他卻有種並沒有被她排斥在外的感覺。

  剛才那個管家送菜過來的時候,帶了許多人,本想請他搬到大宅裡的,可他不肯。他承認他有私心。

  留在竹廬除了可以和他的梅兒相處的時間多一些——其實也多不到哪去,她整天在外面,但總比在余宅好。他還很自私地借此宣佈,余沁梅是他的女人。現在整個余府的人都知道他們孤男寡女地待在這竹廬裡,余沁梅她這輩子就非嫁他不可了。既然余沁梅必為軒轅家人,那個人恐怕就不敢那樣放肆了。

  這個連有人要加害於她都不放心上的女人,就由他來代為擔心吧!

  「可惡!」

  余雄文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卻馬上疼得直咧牙。

  水麗娘捉起他的手,輕輕吹著氣,「你幹嗎生氣呢,動不得那個女人就先不要動那個女人啊!」

  「你說得輕巧,那個女人還在一天,那個老鬼就能活一天。只要那老鬼活著,我就只是個空殼。」余雄文今天一回余府就收到余沁梅和軒轅簫活著回來的消息,然後又得知軒轅簫住進了竹廬,明擺著將余沁梅納入家門。如此一來,若他再動余沁梅,便是對上了整個軒轅家。不被發現還好,可只怕那軒轅簫已經懷疑到他頭上了。

  「誰說的?有那個女人在,也不一定救得了老鬼的。」水麗娘一陣嬌笑,放下余雄文的手,轉身走進了內室。

  余雄文一聽,心一動,莫不是她有什麼好法子?

  他連忙跟了進去。

  陣陣細語後,女人的嬌笑與男人的冷笑充斥了房間……

  軒轅簫看著正跪坐在他身邊替他按揉受傷的腿的女子——余沁梅。今天一早她說要開始幫他按揉一下,不然到時候有可能會影響行走,然後她就跪坐在他身邊替他按揉了近半個時辰。

  「梅兒。」輕喚她一聲,但她卻沒應答,他心裡知道她在聽他的話,「我已經修書回家,吩咐他們開始準備醫館的事了。」

  余沁梅擡頭看了他一眼,這幾天他經常向她提起醫館的事,提去蘇州的事。她隱隱約約覺得他這般並不僅僅為了讓她允婚,似乎更想讓她離開雍鎮。

  「你記得我曾說過你是沒辦法容得下我這般的妻子的嗎?」她曾經這樣問他。

  可他偏說:「不試過如何可知。這些天你白天在外行醫問診,就留我一人在竹廬我不也容得下嗎,怎知成親後就容不下了?」

  「可是如果我不僅是忙,也許根本不會喜歡你呢?」他以醫館與自由誘她,可謂對症下藥了,她是心動。只是要因此而允婚嗎?

  當初拒絕只是不想任余富仁擺佈她的生活,而且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為了別人的約定而嫁人,走進一個牢籠裡。可是如果這個牢籠並不打算把她關起來,卻還為她提供不少方便的話,那麼嫁人倒也無妨——如果軒轅簫他認為像她這樣的妻子也沒關係的話。

  軒轅簫一愣,眼光不禁冰冷了起來,「你是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卻搖頭了,「我師父曾說我是少了一條情筋,生來不懂情為何物,不懂得愛一個人,不懂得恨一個人,就連普通的喜歡與好感也不會有。這樣的妻子你也要嗎?」

  他猶豫了一會兒,笑了,道:「那就由我來愛你,由我來喜歡你好了。你只要在你心裡留一點位置給我,不要再把我放在『陌生人』之列就行了。」

  他應得倒是輕巧,可這做不做得到卻不得而知了。

  就算他做不到又如何?

  休妻?冷落?

  那又何妨?若是真是,那麼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她的生活了。倒也可算一件美事啊!

  「既然你都如此說了,我答應你。」余沁梅看了軒轅簫一陣子,才道。她這一句「答應」是答應他去蘇州,答應他嫁他,「可是我也曾答應余富仁會治好他的病,所以要等治好他之後我才會去蘇州。等你腿傷好後,就先回蘇州,三個月後,再來此接我。」

  可是這與軒轅簫的計劃根本不合。留她一人在此,必有危險,而且她若執意要治余富仁的話,那麼那個人就不可能放過她。於是他便天天說服引誘,只為了讓她早日抽身離開雍鎮。

  可她卻固執得可以,她答應過的事情,一向是堅持到底,絕不輕易放棄的。任他怎麼說也不動搖。

  就像這次,她還是如是說:「你的腿再過兩三天便可以上路了,雖不得騎馬,但坐馬車是不會有問題的。你就先回蘇州,三個月後再來。我余沁梅絕不食言。」

  他知道她的固執,答應了的事一定不會食言,可是那也得要讓她有命活到那天啊!

  不行,就算勸不走她,也得做些事情,保得她這三個月的平安。

  軒轅簫暗自盤算著!

  「你根本不需要擔心,余雄文根本不敢對我怎樣。」余沁梅起身準備去拿藥給他時道,淡淡的語氣讓軒轅簫聽來卻是把握十足。

  「此話怎講?」軒轅簫好奇地問道。

  「因為他很快就要找我替他治病。他現在尚年輕,不若余富仁那般,可恐怕也會病得不輕啊。」前兩天在給余富仁施針的時候見到了剛好在那兒的余雄文,她便留意了一下他的臉色形態,又是一個被女人害出來的病,果真是父子啊!

  余沁梅將一些曬乾了的夏枯草裝進盒子裡後,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看著軒轅簫,「雖然我說過你現在該有適當的走動,但並不代表著你需要一天到晚繞著我轉圈圈。」

  「那好,我不轉了,我就坐在這裡看你好了。」軒轅簫很「聽話」地坐了下來。

  余沁梅瞪了他一眼,繼續收拾藥材。

  「梅兒,再看我一會兒嘛,不然我們就會有三個月見不著面了。」軒轅簫提醒她。他明天一早就會啟程回蘇州,再見便是約好的三個月後了。

  「你的樣子又不會變,看不看還不都一個樣。」余沁梅不理會他的撒嬌。

  「梅兒。」他已經慢慢習慣她的淡然了,但即使她如此淡然,至少她還願意理他,與他說話,這便可讓他高興不已,「你不多看幾眼,我怕我來接你上花轎的時候,你會連我是誰都忘了。」他可記得剛來雍鎮的時候,那客棧的店小二告訴過他,她不認人。

  不過相處這些天來,他也發現,她的記性其實很好。所有她看過一次的病人,她都記得那人上次有什麼症狀,吃了什麼藥,施針沒施,施在何部位,記得絲毫不差。

  所以他曾經懷疑過那店小二說的是不是真的。

  只是之前和她走在街上,有人叫她「梅姑娘」,親親熱熱地拉著她嘮叨幾句,感謝一下她,她卻彷彿不曾見過那人似的,讓人好不尷尬。

  「只要我見過一次的人,我都記得住,你放心好了。」余沁梅收拾所有藥材,坐到軒轅簫旁邊,對他道,「把手給我。」

  噫?軒轅簫很是吃驚,那平日讓人碰釘子的她,難道只是她不願意搭理而已?依她的性子,恐怕是了!

  他聽話地將手遞給她,她把了一會兒脈,「另一隻。」又把了一會兒,道,「好了,已經好了,明天可以安心上路了。」

  「別說得我好像就要死了似的。」他嘴上抱怨著,但心裡卻很高興,她是在關心他啊!

  「你的身體少說也還能撐五十年,想死哪有那麼容易啊。」余沁梅淡淡地道。

  「梅兒。」軒轅簫叫了她一聲。

  余沁梅沒有答應。因為他經常有事沒事就叫叫她的名,她漸漸便習慣等他講了實質內容後再回答。

  只見軒轅簫從懷中取出一支白玉髮簪,走到她面前,「這是我送給你的第一份禮物,早該送了,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明天我就回蘇州了,在回來接你之前,我希望有樣東西能讓你偶爾想想我。」他將髮簪插到她的髮髻上,把她原來那根木棒取了下來,「而這個,和這個。」他又從懷中拿出一塊白色的破布,那是在山澗中她從衣服上撕下來替他固定時用的,「則留給我,讓我睹物思人吧!」

  余沁梅看著他做這一切,沒有抗拒,也沒有喜悅的表情。

  訂情信物——嗎?

  三個月後——

  軒轅簫依約來到雍鎮,本來同行的還有下聘禮的隊伍,可因為隊伍過於龐大,行動也慢了些,他等不及了,便乾脆自己先行騎馬到了雍鎮。

  到了余府大門外,軒轅簫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余府門前掛了兩個大大的白燈籠,冥錢在門外灑了一地。

  是誰的喪事?

  余富仁嗎?

  余沁梅不是說了會治好他的嗎?怎麼會突然去世了呢?

  他跳下馬,用力地拍了大門幾下,一個頭綁白巾的家丁開了門。

  「在下軒轅簫。」軒轅簫本還想說什麼,可那家丁打斷了他的話。

  「老爺已經下葬了,府內靈堂已撤,要憑弔到陵園去吧!」那家丁顯然沒認出他來,將他當作那些來憑弔的親戚了。

  「余老爺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軒轅簫想著果然是余富仁。

  「就半個月前啊!」

  「那梅姑娘呢?有梅姑娘在,余老爺怎麼會死?」她當初執意留下來不就是為了治好余富仁嗎?怎麼還會讓他死了呢?「梅姑娘又不是神仙,哪救得那麼多啊!」家丁歎了口氣。

  「那她人現在呢?」這才是軒轅簫真正關心的。

  「人都死了,她還不走,賴著幹嗎?」家丁見軒轅簫問東問西的,早就不耐煩了,他對軒轅簫揮了揮手,便要關門,「走走走,余府的事問那麼多幹嗎?」

  軒轅簫退了一步,看著余府的大門關上。

  她走了?

  她不是答應過他讓他三個月後來接她嗎?她是個守約的人,答應過的事怎麼會言而無信呢?

  軒轅簫正愣著,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著:「軒轅公子——」

  他回頭一看,是客棧的小二。今天他一到雍鎮就直奔余府了,客棧的小二怎麼會知道他來了?找他又何事?

  正想著,那小二已經到了他跟前。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軒轅簫,道:「軒轅公子,這是梅姑娘臨走前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你這幾日就到,你果然來了。」

  軒轅簫接過信,連忙拆開來看,信上內容簡單:「我先回山上了,你若依約來接我,就依下面這張圖來吧!」

  就這短短一句話,多個字也沒有,但卻附了張地圖,是她山上的住處。他仔細看了一下,是秦嶺一帶,離雍鎮不過兩三百里路,騎馬一天一夜應該便能到。

  「謝謝你了,這裡是一點銀兩,請你再幫我一個忙。」軒轅簫將銀子塞到小二手裡,「從這沿官道往南走,路上你會遇到一個軒轅家的下聘隊伍,告訴他們余府出了事,讓他們先回蘇州,說我與梅姑娘隨後趕到。」他又拿出一個玉珮,「這是我的信物,拿給他們帶頭的看,他們便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了。」說完,軒轅簫便跳上了馬,策馬而去。

  說起余富仁的死,余沁梅也十分無奈。

  她記得那天晚上她趕到余富仁房間的時候,撲鼻便是一陣肉慾橫流的糜爛氣息,衣衫扔得整個房間都是,余富仁就赤著身子在床上,雙眼瞪得大大的,嘴角有著血跡,床上也灑了些血斑。

  而水麗娘正裹著一條棉被發抖,可以看得出棉被下面,並無衣物。

  余富仁最終還是死在女人手裡了。

  然而在那之前一個多月裡,余富仁的身體已經明顯惡化了,她每日給他的藥,替他施的針彷彿都是倒進了無底洞中,一點成效也沒有。

  直到他死的那天,她才知道,他並沒有聽從她的囑咐避開女色。

  白白浪費了她近半年的心血。

  後來余雄文趕到的時候,嚇得腿都軟了,因為他與他的父親一樣,出了同樣的問題。他看著余富仁的樣子,就似乎看到了將來的自己。

  他幾乎是爬到余沁梅的跟前,求她一定要治好他。

  可余沁梅知道,余雄文比起余富仁更難治,因為他根本不會聽從自己的囑咐,他那三個侍婢,還有一個水麗娘,他不可能放得開。

  所以她沒有答應,只讓他好自為之。

  第二天,余雄文便帶著大隊人馬,將她趕出了竹廬。她本也無妨,但想起與軒轅簫的三個月之約尚未到,若如此走了,軒轅簫如何找她?

  後來她經過客棧的時候才想到了軒轅簫來雍鎮曾到客棧住家,那店小二應該認識他,於是便請小二幫了個忙。

  那小二見是梅姑娘,也就欣然答應了。

  交代清楚後,她便回到了山上。

  當年楚天涯生前居住的這座山只是秦嶺眾山中一座並不起眼的小山,離雍鎮並不遠。但楚天涯卻一生只去了一次雍鎮,就在他深愛的表妹臨終之時。

  他從小寄居中在姨媽蘇家,與表妹青梅竹馬。他心中一直就喜歡著自己那個溫婉美麗的表妹,可表妹卻是個天生清心寡慾的人,對他一直沒有超越兄妹之情。等到表妹奉父母之命嫁給余富仁後,他便離開了蘇家,開始了江湖流浪的生活。他發誓不再踏入蘇州半步,連雍鎮他也刻意避開。然而卻是注定一般,他師父卻住在離雍鎮不遠的山上。在他得知師父仙遊的消息後,上山拜祭的路上,不得不經過雍鎮,卻因此得知表妹早已失寵並就快香消玉殞。

  被江湖人稱「冷面俠醫」的他,竟偏偏救不了深愛的人。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年他阻止表妹下嫁,帶她遠走高飛,那麼表妹便不會慘死。又或者他早日來雍鎮,表妹也許還救得回。

  可一切都晚了,他後悔,卻沒有任何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表妹那個生來便不受關注的女兒帶走,傳授她畢生所學,也讓她離開這個對她沒有半點溫情的地方。

  就這樣楚天涯帶走了余沁梅。

  他們師徒倆就在楚天涯師父生前的小山上住了下來。直到余沁梅八歲後,才又開始了江湖漂泊的日子。

  然而這種日子卻在三年前結束了。

  只因在大理誤服毒草的楚天涯,身體再也挺不住,不能再過漂泊的日子,只能回到山上。即使回到了山上,不足一年,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那以後,余沁梅就一人獨居在山上,直到余家派人找到了她,才下山替余富仁治病。

  這一下山便是半年,她本還以為自己會在雍鎮等軒轅簫。可不料余富仁卻死了,余雄文惱羞成怒,趕了她。

  那也無妨,只是得讓軒轅簫多走些路了。算算日子,也就應該是這兩三天的事了。

  心想著軒轅簫沒那麼快找到來,這天清早余沁梅便背著藥蔞又到山裡頭,尋了些草藥。待傍晚回來的時候,還未到家,便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這笛聲她曾聽過一次,還在雍鎮竹廬的時候,她有次外出歸來,就聽到軒轅簫吹過。難不成他已經到了?

  余沁梅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近小屋的時候,笛聲忽然沒了,等走到小屋前,她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但明明剛才的笛聲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而且她還見到一匹馬拴在了屋前。

  可人呢?

  她四處看了一下,依然不見。

  突然她聽見身後「呼」的一聲,轉頭一看,只見軒轅簫手握笛子,從樹上跳了下來。

  她呆了一下,只看著他。

  他笑著對她說:「我來接你了,我的梅兒。」

第3章(2)

  軒轅簫本想著這一趟來雍鎮就可以定下他與余沁梅的婚事,盡快迎娶她過門。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余富仁竟在這關頭死了,看來這婚短期內是成不了了。所以他也不急著趕回蘇州,一路上與余沁梅邊走邊玩,從陸路走到了江寧,然後再乘船到了鎮江,準備在鎮江停留兩天。

  到了鎮江,軒轅簫建議上金山一遊。

  金山,就是白娘子那個金山吧!以前曾隨師父到過鎮江,但因為楚天涯一生最痛苦的就是情事,對於那個有著浪漫傳說的地方,自然是不會涉足,所以就算來過鎮江幾次,余沁梅也沒有上過金山。但她倒是知道金山的,知道那斷橋相逢、水漫金山、雷峰塔下的故事,只是她一直不能理解那個蛇妖為什麼會為了一個男人做下那驚天動地的事,與天抗衡,最終也不過落了個永世被壓在雷峰塔下,直至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人真的有那麼瘋狂的感情嗎?

  就像師父愛著娘一樣,至死不忘。她甚至懷疑過,當年楚天涯是故意吃下那毒草的,因為她已經長大,他完成了娘的托付,可以去找娘了。

  應該是有的,有人愛得瘋狂,只是那個人不會是她,她是連一般情感也沒有的人而已。

  可她還是覺得奇怪,世人不是喜歡白娘子的傳說嗎?可為何為白娘子仇家的寺廟,卻是如此香火鼎盛?

  「今天剛好是十五,來上香的人真的很多啊。」軒轅簫小心護著余沁梅在人群中穿梭。

  余沁梅邊走邊看著廟會中的各種小攤子,賣風車的,賣燈籠的,還有解籤的,還真的挺熱鬧的。

  忽然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孩撞了他們一下。軒轅簫捉住他,他不停地低頭道歉,軒轅簫讓他小心點兒便放了他了。

  那小孩便一下子沒入了人群中。

  這時軒轅簫才發現自己的懷中輕了許多,一摸,空了,錢袋沒了。

  那小孩是小偷。

  可廟會人太多了,哪裡還尋得著那小孩的影啊!

  錢沒了,軒轅簫也並不在意。軒轅家的商行在整個江南地區都有分行,他只要隨便找一間,自然就能拿到錢。而鎮江最大的藥鋪義和堂便是軒轅家的產業之一。

  可沒想到的是會在那裡意外地找到了另一個人——那個偷錢的小孩,他正在哀求掌櫃給他一棵老人參。

  余沁梅走了過去,問道:「你要人參做什麼?」

  那小孩一回頭,見是她,嚇得轉身便跑。可沒跑兩步,就被跟隨而來的軒轅簫抓住了。

  「小賊,看我還不逮到你。」軒轅簫一手拎住他的衣領。

  小孩用力地掙扎,嘴上還喊著:「放了我,快放了我。」

  掌櫃見狀連忙趕過來,見是軒轅簫連忙作揖行禮道:「少爺,有話慢慢說,不知這小孩做了什麼事,得罪了二位。但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不如先放了他,聽他解釋吧!」

  「先放了他吧。」余沁梅也走了過來,她問那小孩,「剛才見你很著急的樣子,又聽到你說要人參,你可是要救人?」

  那小孩甩開軒轅簫的手,眼見是逃不掉,乾脆就站著回答余沁梅的問話:「我要去救我爺爺,他快要死了,得用人參救命。」

  「小子啊,你算了吧,不要白費心機了,留著你的錢,以後用吧,你爺爺真的不行了。」掌櫃歎著氣道。

  「我不信,你怕我沒錢給,才不給我人參。」小孩狠狠地瞪著掌櫃。

  「你爺爺在哪?」余沁梅問他。

  小孩聞言以為余沁梅要對他爺爺做什麼,很不客氣地瞪著她。

  「就在城門外的那間破廟裡。」掌櫃代為回答,「我今天早上剛從那裡回來,那老人家病得太重,就算是用再多的人參也沒用了。他現在應該只吊著最後一口氣,等著這小子回去。」

  「可否帶我去看一看?」余沁梅又問那小孩。

  軒轅簫知道她那大夫的性子又來了,遇到那些窮苦的病人就特別愛管,「小子,你就帶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還能救你爺爺。」

  掌櫃懷疑地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突然恍然大悟地指著她道:「你是梅姑娘?」

  余沁梅並不奇怪他會認出她。畢竟鎮江她和師父來過,也曾在這藥鋪出入過,被記住了也不奇怪。

  「小子,快帶他們去吧。這位姑娘也許是世上唯一有可能救得了你爺爺的人了。」掌櫃對小孩道。

  那小孩驚訝地看著他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你們跟我來吧!」

  余沁梅與軒轅簫隨那小孩趕到城外的一間破廟,廟內的稻草堆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那小孩撲到他跟前,大聲呼喊著:「爺爺,爺爺——」

  那老人吃力地張了張嘴,但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余沁梅見狀知道這老人已是必死的了,但她還是拿出了自己隨身帶著的針包。

  「你先讓開一下。」她對那小孩說。

  小孩轉身見到她手中的針,連忙退開。

  余沁梅用銀針封住那老人的幾處大穴,然後對那老人說道:「這只能讓你暫緩一口氣,我救不了你的,你有話就趕快說吧。」

  老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想要去拉那小孩,但手只擡起來一點就落下了。

  小孩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握住他的手,「爺爺,我在這。」

  「孩子——」老人艱難地說著,「孩子,爺爺——要——走了,你——不要——難過,要——好好——好好——活著,做個好——孩子啊!」

  「爺爺,爺爺……」小孩忍不住哭了起來。

  「要做個——好人——」老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出這句話。

  「爺爺——」小孩撲在老人身上,撕心裂肺地吼著。

  軒轅簫走到余沁梅身邊,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余沁梅回過神來,看了軒轅簫一眼。

  學醫至今,在她面前斷氣的人並不多,十三年來只有兩三個。以前師父救不了的只有她的娘,後來她治不了的只有餘富仁。但只要他們還有機會下藥,真的沒有幾個會被閻王搶去的。可事實上有時就是這樣,她會比閻王晚一步。

  她知道,也明白,所以她從來不為這些事情難過,怪只怪那些人太晚遇到她了。

  可那小孩的吼聲讓她一驚。

  死了人而已,用得了這樣嗎?

  她看著娘親斷氣,看著師父離去,余富仁的屍體她也見了。那些應該可以說是她的親人,但他們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曾難過。當然,余富仁死的時候,余雄文是笑了的,水麗娘只在一旁發抖。但沒有人哭,更沒有人吼。

  「他為什麼要這麼傷心?」余沁梅問軒轅簫。

  「因為那是他爺爺,他的親人。」軒轅簫答道。

  「親人又如何?親人死了就得傷心了嗎?」余沁梅嘴角掠了掠,看起來有幾分嘲弄的感覺。

  那小孩聞言跳了起來,撲到余沁梅身上,伸手就去拽她,拉扯著,惡狠狠地瞪著她。

  軒轅簫一驚,連忙去拉開那小孩。可小孩死命地扯著余沁梅的手不放,用力在她的手臂上咬了一口。余沁梅痛得叫了出來。軒轅簫抽出身上的笛子,用力往他後腦一敲,笛子斷了,小孩暈了。

  軒轅簫扔開那半截破笛,拉起余沁梅的手,要看她的傷口。

  「怎麼樣,很疼是不是?」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樣子。

  「還好,已經沒那麼痛了。」余沁梅看著他為自己吹著傷口,「他為什麼要咬我?」

  「也許他以為是你殺了他爺爺吧!」軒轅簫不忍告訴她,是她的無情傷了那孩子的心。

  「他誤會了,我雖救不了他爺爺,但我學醫,是救人的,絕不殺人。」余沁梅低頭看了看暈倒在地的小孩,「他應該沒有大礙的,很快就會醒的。」她會告訴他,她沒有殺死他爺爺的。

  「那我們還是快走吧!」軒轅簫怕那孩子醒來還要鬧。

  余沁梅猶豫了一下,決定留下來。

  她放開軒轅簫的手,蹲了下來,用手在那孩子的人中按了按,然後是合谷。

  小孩悠悠轉醒,看見是余沁梅,果然又要動手。幸好軒轅簫早有準備,先按住了他。

  「小孩子,我沒有殺你爺爺,我們來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我施的那幾針只是助他將最後的精氣集中起來,因為他似乎有話要對你說。好了,我們現在要走了,至於你偷了我們的銀子你就自己留著吧,記住你爺爺對你說的話,做個好孩子,別再偷東西了。」余沁梅覺得她已經說完該說的話,示意軒轅簫離開。

  軒轅簫慢慢地放開那小孩,一邊和余沁梅退出破廟一邊防著那小孩再撲上來。

  終於那小孩只是憤憤地站在那裡,瞪著他們,沒有再撲上來。

  軒轅簫回到義和堂,向掌櫃支了些銀子,吩咐他找些人到城外破廟幫忙把那老人給葬了,然後便打算和余沁梅繼續遊山玩水。可恰巧藥鋪裡求診的人很多,哪一個問診大夫忙不過來,余沁梅便去幫忙了。軒轅簫也只好由得她,自己就在櫃裡查看了一些賬冊。

  傍晚時分,掌櫃從城外回來了,還帶上那小孩。

  掌櫃告訴軒轅簫:「少爺,這小孩本是孤兒,後來被破廟裡那老人收養了。現在老人死了,他又還小,我想留他在義和堂做個學徒,總比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遊蕩的好啊!」他又說道,「其實他們爺孫倆雖是三隻手,可人畢竟還小,還可以教,如果少爺不反對,我便自作主張了。」

  軒轅簫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那小孩,樣子還是倔倔的,只是眼神中透著些猶疑。他想起那老人臨終前的話,也許那小孩也希望自己能改過,能做個好孩子。

  「你是這裡的掌櫃,我今日只是路過而已,不會干涉你的決定。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軒轅簫突然停了停,「他想學醫?」

  掌櫃點了點頭,「我問過他,他挺願意的。」

  「你幫我叫他進來。」軒轅簫想了一會兒,道。

  掌櫃雖然並不明白軒轅簫想做什麼,卻還是將那小孩帶了進來。

  「你叫什麼名字?」軒轅簫問他。

  他把頭一撇,「不知道。」

  軒轅簫笑了,「你這小子,還在生氣啊。她說那些話不是有意的。她的父親從小對她不理不睬的,母親也死得很早,所以她並不知道親人的真正意義。」

  小孩轉過頭來,驚訝地看著他。

  軒轅簫又問了一次:「好了,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嗎?」

  「不知道。」小孩低聲說道,「我沒有名字,爺爺一直叫我『小子』。」

  「這樣啊,那你多大了?」

  「十三。」小孩答道。

  「那你再告訴我,想要學醫嗎?」軒轅簫又問道。

  「想。」小孩答得乾脆。

  「為什麼?」

  「若我懂醫,爺爺就不會死了。」小孩的臉上滿是悲傷。

  軒轅簫點了點頭,拍了一下他的肩,「這裡的掌櫃想讓你在這裡當學徒,我卻想讓你跟另一個師父。如果她願意收你,你便跟我們回蘇州,如何?」

  「師父?」小孩不明白他說的是誰。

  「就是剛才被你咬了一口的那個姑娘。她可是個醫術了得的人啊!」軒轅簫說出自己的打算。

  小孩猶豫地看了看正在為病人把脈的余沁梅。他也記得她最後為他爺爺施的那幾針,爺爺的精神是突然便好了許多。掌櫃的也曾說過她是世上唯一有可能醫好他爺爺的人。他心裡隱約明白,她必是個醫術高明的人。

  「她會願意收我嗎?」他想起自己曾那樣對她。

  「放心,她這個人,不記仇的。」對於這點,軒轅簫有把握得很。她連余富仁和余雄文都不記恨,這小小的孩子不過咬了她一口,她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那好,我就跟她學了。」小孩下定了決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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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1:02:16

第4章(1)

  在蘇州城內的東北角,有一條街,本來的名字已經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去,現在蘇州的百姓都稱那裡為軒轅街。只因那街上只住了兩戶人家,他們都姓軒轅,而且本是一家。

  盈春園是前兩江巡撫軒轅仲文的家宅,而靖春園則是其弟軒轅仲謀,江南首富的宅第。兩園相鄰,其中後花園有一湖泊連通。就這兩座園子,佔去了蘇州城的東北角。

  兩個軒轅家,一官一商,其勢力在蘇州乃至整個江南,無人可匹敵。想巴結他們的人,多如恆河沙數。不說別的,就說兩個軒轅家晚輩的婚事吧!當年軒轅仲文的大兒子勇奪探花之前就已經有不少官員想把自己的千金許配給他,終於在科舉後與吏部尚書的小女兒成親;而二兒子雖未參加科舉,但早年便得其師——前太師夏侯文傑舉薦,在朝當了個禮部侍郎,最後娶了其師之女;三兒子剛剛弱冠,媒婆們已經踏破了門檻,無論官商大戶,都想把握好這最後的機會。可軒轅三公子卻絲毫不緊張,因為他有一張王牌,就是至今未成婚的堂哥軒轅簫,他宣稱在軒轅簫成婚之前,他是不會不懂大小先後,跳過堂哥先娶妻的。

  然而軒轅簫的婚事最近確實備受關注。先前還聽張媒婆到處炫耀將做成這筆生意,替軒轅仲謀的獨子軒轅簫拉了紅線。事實也是看著軒轅家下聘的隊伍長長地從城的東北角往西南邊的泠家去了,可誰料還未到泠府門口,便被截住了,婚事就此作罷。然而三個月後,又一隊下聘的隊伍從軒轅家出發,往城外去了,可半個月後,又折了回來。無人知道當中出了什麼問題,直到軒轅簫的書信解答了這個疑團——他未婚妻的父親病逝了,婚事不得不延後。又過了大半個月,只見軒轅簫帶著一位絕世美女和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小孩回到蘇州。

  余沁梅看到軒轅簫領著一個約年五十神情威嚴的先生與一個徐娘半晚風韻十足的女人出現在大廳中,她站了起來,看來這就是軒轅簫的父母了。

  「梅兒,來,見過我的父母。」軒轅簫對她招了招手。

  余沁梅上前向二老行了禮,「軒轅老爺,軒轅夫人。」

  軒轅夫人見狀迎了過來,拉起余沁梅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她,說道:「這孩子,怎的就叫得這麼生疏啊!至少也叫一聲伯父伯母啊!我與你娘可是最好的朋友啊!」軒轅夫人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長得真像,像極了蘭馨啊!」然後忽然一陣傷感,軒轅夫人的眼眶都紅了,她心疼地看著余沁梅,道,「我可憐的孩子啊,以前苦了你了。」

  面對軒轅夫人的熱情,余沁梅很不習慣,她本能地想要退縮,可當軒轅夫人提到娘的閨名時,她還是忍了下來。

  軒轅簫看出她的不自在,連忙幫她解圍:「娘,你不是有東西想要給梅兒嗎?」

  「啊,是啊,你瞧我,一見到面就全忘了。」軒轅夫人從懷中拿出一個鑲了金的翡翠玉鐲,交到余沁梅手裡,「這是你娘當年與我定下婚約的時候的信物,我聽簫兒說,你當年離開雍鎮的時候並沒有帶著你娘的遺物,想是沒辦法帶的。所以我就想把這個給你,這怎麼說也是你娘曾用過的東西。」

  余沁梅接過鐲子,愣了一下,她娘生前用過的東西?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好了好了,你們別老是站著了,這孩子也就剛剛到家,讓她坐下吧!」軒轅老爺很有威嚴地說道。

  軒轅夫人睨了他一眼,還是拉著余沁梅坐到一邊。

  「我們要不也像簫兒那樣也叫你『梅兒』,如何?」軒轅老爺的話聽起來很是和藹,可樣子還是那樣的有威嚴。

  「不行。」余沁梅還沒說話,軒轅簫倒首先反對了,「那是我的特權,她答應過我只讓我這樣叫她的。」

  余沁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嗎?她什麼時候答應的?

  「就叫沁梅吧!」軒轅夫人提議道,「你是冬天裡出生的,你娘曾告訴我,那年梅花開得很美,你出生那天下了場雪,花瓣上沾著點點晶瑩剔透的雪,所以你娘給了你這個名字。」

  「沁梅啊,你和簫兒的婚事也拖了那麼久了,本來真不應該再拖了。怎料令尊卻在你們大婚前仙遊了。軒轅家一向是恪守禮節的,守孝是一定的了,本來該守孝三年,可你和我們簫兒都不小了,要不就守孝一年。守孝期滿,馬上讓你們完婚。你覺得怎麼樣?」軒轅老爺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余沁梅點了點頭。雖然她從來不認為余富仁是她爹,可事實上他們的確有著血緣,於情於理,她確實應該為他守孝。而且完婚之事可以不急在一時,她是答應了軒轅簫嫁他,早晚也沒關係,反正他是她這一生唯一會嫁的人。

  「爹,那守孝期間,不如就讓梅兒住在月影水榭吧!」軒轅簫建議道。

  「這樣不好吧,月影水榭離你的浩天樓這麼近,你們雖是未婚夫妻,但於禮也有點不合啊。」軒轅老爺不太同意,「我和你娘的意見是讓沁梅住在秋伊苑。我們已經吩咐下人打掃好了。」

  「秋伊苑?」軒轅簫低叫道。那離浩天樓可遠著呢!而且要從浩天樓過去秋伊苑必須經過軒轅老爺和軒轅夫人的祟樂院,那麼豈不是他每次去找余沁梅都要讓父母知道?

  「我想,我可以住在醫館裡。」余沁梅淡淡地道。

  廳內其餘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著她——

  楚正瑜,就是軒轅簫和余沁梅在鎮江遇上的那個小孩。他本無名無姓,拜余沁梅為師後本打算從了余姓,可余沁梅卻讓他姓楚——楚天涯的楚,名字則是余沁梅給他的。正,是希望他從此正直做人;瑜,為玉,經雕琢後必成器。

  他剛剛才幫忙把馬車上的醫書全搬下來,而幾個家丁則把書搬進山園小築裡。余沁梅從秦嶺帶來的,就只有這成車的醫書。

  余沁梅還是搬進軒轅簫為她建的醫館——山園小築了。山園小築在蘇州城的北面,背靠山,面朝湖,而這湖正是兩軒轅府中後花園那湖,所以其實這裡離靖春園真的很近,卻又在園外。山園小築模樣依雍鎮的竹廬樣式,只是大上了兩三倍,有前、中、後屋。前屋為問診看症儲藥之所,十分寬敞;中屋較小,有個小園子——園子裡有個小池塘,栽了株荷花,還有間書房,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書架,剛好用來放余沁梅帶來的那一車的書;後屋是休息之處,有三間房,軒轅簫原本打算一間是讓他和余沁梅偶爾在此過夜;一間是楚正瑜的——雖然當時並不知有他,但也打算著為余沁梅覓個學徒幫忙;最後一間是給丫環住的,他曾特別讓管家留意過,在軒轅府中找了一個略懂草藥又細心的丫環過來侍候余沁梅。

  這醫館真的是很好,只是楚正瑜心裡還是有點懷疑,「軒轅大哥,你找個這麼偏僻的地方,會有人上門看病嗎?」

  「你放心,依你師父的名聲,就連她住在山上,求醫的人也不少。」雖然心裡有些不爽,但軒轅簫還是跟著過來了。她居然要住在醫館!雖然這山園小築也是精心建造的,但比起靖春園還是差遠了。再說,雖然這裡也有湖與他的浩天樓相連,但是相當遙遠的啊!該死,那攬月湖沒事幹嗎長那麼大?

  哎,罷了,待會去船行訂一條船!

  「但是你不是說過師父她沒有來過蘇州嗎?」楚正瑜還是擔心。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他早在開始建這醫館的時候就已經放出消息,現在是整個蘇州城都知道,這醫館是「冷面俠醫」的唯一弟子「梅姑娘」的。就連在建造過程中,也陸續有人前來,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只是這樣的話,他的梅兒就忙得不行了。

  雖然並不希望她辛苦,但他還是想讓她知道,他尊重她,不會限制她,還會幫她,她要嫁他的決定絕對沒錯。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軒轅簫和楚正瑜同時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向這邊奔來,然後在他們面前停住,跳了下馬。

  「你怎麼來了?」軒轅簫笑問道。

  那白衣男子溫柔地笑著走了過來,手中的折扇讓他更顯孺生氣質,讓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誤會他是個文弱書生而已。又怎麼會想到他就是那個與軒轅簫一樣叱吒江南商場,連那些商場老狐狸都不敢小覷的杜少棠。

  他們兩個可以說是現在主宰江南商場的後生晚輩。軒轅家原本強大的財力,加上軒轅簫的自信強硬與杜少棠的溫和冷靜,這種搭配讓軒轅家的商業版圖在穩步中擴張著。也許也只有這樣的杜少棠才能配合得了軒轅簫,也只有這樣的杜少棠才能讓軒轅簫在強硬時多一份沈穩。

  杜少棠是遠嫁北方的軒轅夫人表妹的兒子,自幼體弱,不適合在寒冷的北方生活,軒轅夫人見他懂事又聰明的樣子,便讓他寄養在靖春園中,陪軒轅簫讀書玩耍。後來他在靖春園外另買房屋,接了喪夫三年的母親過來,算是在蘇州定居了。

  但向來性子溫和的他,並不打算自立門戶,便在軒轅家的商行中幫忙。是實際上的二當家——軒轅簫才是真正的決策人,軒轅老爺其實早已不管事了。軒轅老爺和夫人對他是十分信任,不僅公事上,連府中不少事也要他幫忙。所以外面的人都認為他相當於一個不住在靖春園的「軒轅少爺」。

  「來看看那梅姑娘長什麼樣子啊。聽說你可是帶了個絕色美女回來啊,指的是她嗎?」杜少棠張望了一會兒,並沒有見到有美女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人呢?」

  「還沒過來,正替爹和娘把脈施針。」就在剛才余沁梅提出要住在醫館的時候,軒轅二老才知道他們的未來兒媳正是「梅姑娘」。而余沁梅也主動要求給他們把脈施針。

  「這麼快就討好未來公婆的心了。」杜少棠調侃道。

  軒轅簫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你笑吧,就算是討好又如何。不過啊,依她的性格,應該是看出我爹娘的身體有點問題了。」

  「喔?」杜少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告訴她的?」

  「用得著嗎?別忘了她是『梅姑娘』。」軒轅簫並不擔心,其實他知道爹娘身體並不好,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一直有看大夫吃藥調理,現在余沁梅還親自看他們,他就更不用擔心了。

  「軒轅大哥,你們說的『梅姑娘』是指師父嗎?」一旁的楚正瑜終於忍不住發問了。在鎮江義和堂的時候他就聽掌櫃說過「梅姑娘」,現在又聽軒轅簫和杜少棠提起,似乎這梅姑娘指的正是余沁梅,可是余沁梅明明就是姓余嘛!

  「正是。」軒轅簫應了他一句。

  「為什麼?」楚正瑜又問道。

  軒轅簫想了想,答道:「她的名號好像是她師父生前便有了的,至於為何我也不知道。」突然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問杜少棠道,「我信上交代你的另一件事,你處理得怎麼樣?」

  杜少棠聳聳肩,答道:「沒有辦。她都還沒過門,你先把她娘家搞垮了,就不怕姨媽嫌棄她嗎?」

  軒轅簫冷冷一笑,「哼,那樣的娘家反正她也不會放在心上,你照我的計劃做就行了,其他不用擔心。」

  杜少棠沒有再說話,真不知道那個余雄文當初下手之前有沒有認真想過他將惹上什麼人。既然軒轅簫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就可憐余家積累了幾代的家業了。

  這時杜少棠輕輕撞了一下軒轅簫,示意他往東邊看,「那是她來了嗎?」

  只見一輛大馬車從靖春園的方向往竹廬來了,那是軒轅夫人的馬車。

  「應該是吧!」應該是軒轅夫人派人送她過來吧!

  馬車停在了竹廬前,一個身穿錦衣的女子下了車。

  「是她?」杜少棠驚疑道。這女子雖然面容清秀,但與絕色美女可沾不上邊啊。

  「不是,這是我給她選的丫環。」軒轅簫解釋著。

  那錦衣女子下車後便轉身扶了另一個女子下來——那正是余沁梅。只是余沁梅身上穿的依然是粗布衣,比起那錦衣女子的服飾更為簡陋,讓人看了還以為她才是那個丫環,而丫環卻是小姐。

  儘管是粗衣簡裝,脂粉不施的余沁梅,也讓人驚艷不已。那寧靜的神態,嬌媚的面容,輕柔的舉止,不愧被稱作絕色美女,絕對可以把蘇州城中號稱第一美女的泠姬比了下去。

  「怪不得你為她做這麼多事,值得。」杜少棠不禁羨慕軒轅簫的艷福。

  軒轅簫笑笑不做聲。

  他第一次見到余沁梅的時候就覺得她很美,從秦嶺一路走來,他才發現即使她是一身樸素的裝扮,也擋不住一路上其他人的注目。這也是他一直由著她如此打扮的原因之一,他怕讓她穿上華衣後,為她惹來更多的傾慕者。這可不是他所要的,最好是別人都看不到她的美,獨他一個人欣賞就好。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感慨,明明是個水靈靈的柔弱美人,卻堅強得與外表完全背道而馳。

  余沁梅走到軒轅簫身邊,問道:「就是這裡嗎?」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軒轅簫為她建的竹廬,屋前是一片竹林,其中有一塊較空的地方,放了幾個竹架,應該是曬草藥的地方,「跟雍鎮的很像。」這是她評價。

  「就這樣而已,會傷我心的。」軒轅簫對她扁了扁嘴。

  余沁梅白了他一眼,不做聲。

  杜少棠見狀微笑道:「簫,不介紹一下?」自余沁梅下車之後,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他。

  「喔,梅兒,這是我表哥杜少棠,這是我未婚妻余沁梅。」軒轅簫簡單介紹了一下。

  「在下杜少棠。」杜少棠合扇抱拳對她作輯。

  余沁梅聞言只微微一福,連話也沒一句。

  杜少棠好不尷尬地站在那裡。

  軒轅簫笑著撞了一下,「我第二次見她也就這待遇,別見怪。」

  醫館果然如軒轅簫所料的那般,求診的人讓余沁梅忙得停不下來,有些還是從別的地方特地趕來的。經常是他從商行忙完回來,她還在看診。碰到這樣的情況他就會坐在一旁看著她。他發現他很喜歡看認真的她,專心為病人治病。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就會想起當初在雍鎮他傷了腿那次,幸福的感覺就會從心底湧現出來。

  其實他來也就只是能見見她,並不能像當初打算的那樣,和她一起在月光下散步回家。但就算是這樣也無妨,他還可以逗逗她,逗到她停下手中的事情,逗到她對自己白眼,因為總在這些時候,他就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她心中的特別。她也是如她師父所說那般,生來無情,但他卻是特別的一個。這樣就夠了,足夠了。

  一個月後,雍鎮傳來消息,余雄文經營不善加上他豪賭成性,余家已經破產,他也被債主打得殘廢了,現正在府衙牢中度日子。而水麗娘回到秦淮重張艷幟,但又馬上有消息說她身患怪疾,與她有魚水之歡的人都會被吸盡陽氣而亡,余富仁則是最好的例證。門庭冷落的她,不出半個月便消失在秦淮了,這次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當余沁梅從軒轅簫口中得知這些的時候,她問了一句:「這是你做的嗎?」她記得他曾說過不會輕易放過余雄文的,沒想到他連水麗娘也對付上了。

  軒轅簫也不否認,「他想殺你,又傷了我,還把你趕出余家,完全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余沁梅也不同他爭辯什麼,反正他們對她來說不過是陌生人而已,是死是活自然與她無關。只是為什麼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尚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軒轅簫卻是如此在意呢?

  也許正常人也會像他那樣反擊吧,是她無情,不懂怨恨,是她不正常而已吧!

  有時候他會在屋外吹笛,每一次都會在她來到他身邊之前停下來。

  余沁梅很不解地問他:「你的名字明明是『簫』,為什麼你偏吹笛?」

  軒轅簫笑了,「你不也是姓余嗎,為什麼卻稱自己是『梅姑娘』?」

  「不是我稱自己的,是師父以前叫我『梅丫頭』,其他人聽了就以為我姓梅,就這樣叫了下來了。」余沁梅解釋道。

  「我啊,是因為簫吹不響,就跑去吹笛子,誰知一吹就響了,於是就學笛子了。」軒轅簫很公平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為什麼我每次靠近你就不吹了?」余沁梅又問道。

  「因為我的笛聲是用來呼喚你的,它要告訴你我在等你,你來了,我自然就停了。」軒轅簫看著她,微笑著,「等你,腿傷的時候等你回來,在山上也等你回來,現在也等你來;從小就一直等你長大,現在還是在等你,等你嫁給我。」

  余沁梅回應他的凝視,兩人對望著。

  「我答應過嫁你,我今生就只嫁你。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會嫁給別人,因為我答應過你。」依然是她淡淡的語氣,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可是軒轅簫聽得心情大好,心滿意足地輕撫了一下她的臉,「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就太晚了。」他轉身向湖邊走去,跳上一早泊在那裡的船,示意早等在那裡的家丁開船,自己則站在船頭向遠處看著他的余沁梅揮手。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發現,她以前連和他說話都不會停下來的,現在她會站在那裡目送他遠去。

第4章(2)

  這天余沁梅一如往日地在山園小築裡看診,臨近中午的時候,暫時沒有病人,她便偷了個閒,在湖邊走了一會兒。

  等她回到小築的時候,門前已經停了一輛散發著陣陣香氣的馬車,馬車上絲幔連連,隨風揚起一個個波浪,浪送來了香氣。

  走進屋內,只見一個穿著輕紗綢衣的女子坐在廳內,她身旁有一個丫環站著,那丫環發現了余沁梅,正向那坐著的姑娘報告。

  那姑娘站了起來,對余沁梅行了個禮,柔聲道:「這位便是梅姑娘吧!」

  余沁梅點了點頭,走到桌子前,示意她坐過來。

  那姑娘坐到桌前那個位置,余沁梅則坐在桌內。

  「姑娘有什麼不舒服嗎?」余沁梅見她走路時步子略有不穩,眉頭輕皺,臉上雖有裝點,但還是難掩那份黯然,必定是不舒服了。

  姑娘將手輕輕放在桌上那個小枕上,對余沁梅道:「我總覺得心口發悶,頭常疼得慌。」

  余沁梅替她把了一下脈,同時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四個月前吧!」姑娘回想了一下。

  「有無看過別的大夫,他們怎麼說?」余沁梅示意她換另一個手。

  「他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開了一大堆方子,讓我天天喝那些難喝的藥。」她回頭看了丫環一眼,丫環拿出幾張方子放到桌上。

  余沁梅拿起來看了一下,對她說:「姑娘的病是心中鬱結,疏散不開而成,簡單來說是心病。對不起,我只能告訴你,心病還需心藥醫,我治不了你的病。而且這些藥方也不用繼續了,找你的心藥吧,從你得心病的地方找就得了。」

  姑娘驚訝地看著余沁梅,忽然笑了,「果然名不虛傳啊,梅姑娘,你簡單一把脈就知道我是心病。他負了我,明明說好了的親事,卻突然反悔,讓我成了整個蘇州城的笑話。更讓我難受的是他愛上了別人,讓我好生心疼。」

  「姑娘只要放寬心,病自然就好。」余沁梅說。

  「梅姑娘可曾愛過人?愛上一個人的心,如何能輕易放寬?」那姑娘歎息著,還用絲絹輕擦眼角。

  「我不曾愛過人,幫不了你。抱歉,另請高明吧!」余沁梅明顯地要送客了。

  原本在一旁收拾藥櫃的冬雪——軒轅簫為余沁梅選的丫環連忙走了過來,對那姑娘和她的丫環福了福身,道:「這位小姐,你的病我們姑娘幫不上忙了,還請回吧!」

  那姑娘歎息著離開了山園小築。

  余沁梅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不禁覺得人心真是難以捉摸,心病正是最讓她無力的一個病。她相信不僅是她無法治心病,就算是師父,也治不了啊。

  「原來你就是軒轅簫帶回來的那個絕色美女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一個年輕男子一邊打量著余沁梅,一邊走近山園小築前那排竹架。

  余沁梅完全不理會他,只顧著整理自己的草藥。

  「少棠哥說你是個冰美人,還真不騙人啊!」那男子已走到她面前了,可她連眼都不擡一下。

  但那男子並不氣餒,也需要余沁梅回應似的,自顧自地說著:「不過軒轅簫也太過分了吧,連件像樣一點的衣服也不買給你,首飾之類的也不送你嗎?要不這樣吧,我送你好嗎?整個綾羅莊的衣服和古致齋的首飾任你選,怎麼樣?」男子笑嘻嘻地看著他,彷彿一個討賞的小狗狗,搖著尾。

  可余沁梅根本把他當透明,完全沒有反應。

  那男子疑惑了,「難道少棠哥騙人了?還是我還不夠嬉皮笑臉?」他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這時,楚正瑜和冬雪抱著些藥材從屋內走了出來。

  冬雪一見那男子就喊道:「策少爺,你幹嗎來捉弄我們姑娘?小心我告訴籍少爺,讓他罰你。」

  軒轅策連忙跳開,離余沁梅遠一些,對著冬雪嘿嘿地笑了幾聲,「冬雪啊,我哪是來捉弄未來堂嫂的,我是來看你的。我剛才去找嬸嬸,才知道堂哥把你送來這裡了。瞧,我一知道就趕過來看你了。」

  冬雪完全不吃他那套,以前她還在軒轅夫人身邊侍候的時候,這個軒轅策每來一次就捉弄她一次,直到有一次被他大哥軒轅籍撞見,狠狠地罰了他一次。那以後,他再胡來,冬雪就威脅著要告訴軒轅籍,他便再也不敢亂來了。漸漸地他不僅不敢捉弄冬雪了,甚至一見到冬雪就乖了。

  「姑娘,你不用理他的,他雖然長了二十年,但那性子,可能只有十歲。連正瑜都比不上。」冬雪走到余沁梅身邊,「姑娘,這裡就交給我吧,你進去屋裡吧,那些看病的人通常在這時辰就快來的了。」

  余沁梅收了收手,吩咐她道:「軒轅簫說今天他會讓人過來看看有什麼藥材要添的,我寫了張清單,如果那人來了,你就把清單給他就行了。」說完她便轉身回到屋裡,經過楚正瑜身邊的時候,叫上了他,「你也跟我回屋裡吧。」

  楚正瑜跟了上去,屋外就只剩冬雪和軒轅策了。

  「你幹嗎還在這兒?你不用上書塾嗎?」冬雪見軒轅策還站在那裡笑嘻嘻地看著她,問道。

  「不用上書塾了,我爹許了我,我可以跟堂哥學做生意了。」軒轅策笑著答道。

  「那你就去商行啊!」冬雪瞪了他一眼。

  「是少棠哥讓我來的。」軒轅策應得理直氣壯。

  「杜少爺讓你來幹嗎?」冬雪停了一下,恍然大悟,「他讓你來拿清單?」

  軒轅策一副答對了的表情。

  余沁梅每隔十天就會到靖春園一次,替軒轅老爺和軒轅夫人把脈施針。當她第二次出現在靖春園的時候,她見到了住在盈春園的軒轅老夫人、軒轅仲文和他的兩個妻子,他們也是聽說她會來,特地過來看看她,順便也讓她看看的。

  在那以後的每一次,余沁梅就都得分別到靖春園和盈春園替幾位老人家看看。

  雖然余沁梅總是淡淡的,嘴上也不懂得討好幾位長輩,但她細心的照顧和精湛的醫術,還是讓幾位長輩覺得她很貼心。而且她美麗的面容也讓人看了就心生憐惜,幾位長輩還是相當疼她,差人給她送了不少吃的送穿的用的,巴不得她可以早日嫁入軒轅家。

  可是最近有件事讓軒轅家的長輩們著實心煩。

  那就是泠家的事。

  泠家本是蘇州府的大老爺,而且泠家小姐被譽為蘇州第一美女,媒婆可是踏破了他們家的門檻。再說蘇州城內唯一可以和軒轅家匹配的也就只有泠家了。所以當初在完全沒有餘沁梅的消息之時,軒轅家是曾想過要與泠家結親的。可是余富仁突然來信,讓軒轅家截住了下聘的隊伍。後來更是決定應該信守承諾,於是與泠家的婚事便不再提起。誰知此事卻被一些市井中人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讓泠家小姐名聲受損。

  於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泠老爺便來求軒轅老爺,即使讓泠小姐為妾,也要讓她嫁入軒轅家,不然她的終身幸福就算是沒了。

  軒轅家的長輩們自然是不在乎軒轅簫多個妾啦,多個人,就多個機會開枝散葉嘛!

  未娶妻先納妾!

  其實也沒有關係,唯一的問題就是軒轅簫反對得緊,堅持不肯。

  於是軒轅家的長輩就想到余沁梅,也許軒轅簫就是覺得對不起她才不願意的,那麼如果她先點頭了,那麼軒轅簫也就沒什麼可反對的理由了吧!

  於是這一次余沁梅來到靖春園的時候,軒轅夫人就藉機對她說起泠家的事,當然她並沒提起泠老爺讓泠小姐嫁軒轅簫為妾的事。

  「你說,我們軒轅家是不是對不起泠家啊?」軒轅夫人歎了口氣。

  余沁梅想了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只知道如果軒轅家有允諾要娶泠家小姐的話,那沒有娶自然是軒轅家的不對。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只是有人會錯意了,那麼泠家小姐雖然被傳為笑話,但事實也不關軒轅家的事,笑她的並不是軒轅家,所以也沒什麼好覺得對不起的。

  「軒轅簫曾經說我不懂人情世故,伯母的話我不懂得回答。」余沁梅只好這樣說。

  「這——」軒轅夫人乍聽之下還以為是余沁梅的推托之辭,但看著她那平淡的表情似乎根本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她不禁懷疑,「沁梅,你喜歡我們簫兒嗎?」

  余沁梅一愣,她曾經很直接地告訴軒轅簫,也許她一輩子都無法喜歡上他。那麼這話能對軒轅夫人說嗎?

  軒轅夫人見她遲遲不做聲,又看不出她是不是害羞了,心裡很是不安。

  「沁梅,你在乎我們簫兒嗎?」軒轅夫人又問道,「或者我這樣問你,如果簫兒要納妾,你會難過嗎?」

  「納妾?」但她都還沒嫁入門,那豈不是未娶妻先納妾?

  「你反對?」軒轅夫人有點擔心地看著她。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自然,他要納妾也是正常,沒什麼好難過的。」余富仁有三個夫人,余雄文也有三個侍婢,軒轅仲文有兩個妻子,軒轅仲謀之前也有一個妾,但據說因為多年無所出,上吊自盡了。以前和師父到處遊歷的時候,也見不少大戶人家,沒有哪個是守著一個妻子的。

  軒轅夫人拉起她的手,輕拍著道:「簫兒能有你這樣的妻真是他的福氣啊!沁梅,女人有時候真應該大度些。你能這樣想,我也很放心。不過你也可以放心,泠家小姐嫁過來也只是個妾,你才是將來軒轅家真正主母,沒人能威脅你的地位。而且那泠小姐是個大家閨秀,性子很溫婉,你們姐妹倆一定能和睦相處的。」

  余沁梅靜靜地聽著軒轅夫人的話,心中漸漸明白到,軒轅簫要納妾,未娶妻先納妾。

  心頭閃過一絲疼痛,余沁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脈搏,平穩有力,沒事的。

  余沁梅怎麼也沒想到,和軒轅夫人簡短的談話會引起軒轅簫那麼大的反應。那天晚上,軒轅簫騎著馬從靖春園向山園小築狂奔而來。事實他在一個時辰之前才乘船離開山園小築。

  當時余沁梅和冬雪以及楚正瑜一起將屋前的藥材收拾好。軒轅簫跳下馬便將她拽到一邊,喘著粗氣地瞪著她。

  「怎麼了?」余沁梅很自然地用衣袖替他擦去額上的汗,就像他腿傷了的時候那樣。

  軒轅簫抓住她的手,很用力,讓余沁梅痛得直咬牙。

  「你要我娶泠姬?」語氣冰冷得嚇人。

  「你可以先放手嗎?」余沁梅的語氣卻依然淡淡的。

  「不放,你先回答我。」軒轅簫拒絕得乾脆。

  余沁梅一愣,她還以為她認識的軒轅簫是個喜歡嬉皮笑臉的人,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他堅持不放手,她也不強求,淡淡地說道:「如果你是說你要納妾事,我只能告訴你,我並不反對。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我沒理由反對。」

  「不是我要納妾,是你要我納妾。是啊,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我幹嗎要死命反對,你都不在乎了,我幹嗎要在乎多個美女侍候我?他們怎麼逼我,我都不願意,我是為了誰?呵,原來你根本不在乎。好,你讓我納妾,那我就納妾好了。反正你根本不在乎我會不會被別的女人分去了心,分去了身。反正這些你都不在乎,不想要。」軒轅簫憤憤地甩開她的手,跳上了馬,用力地甩馬鞭,便如風一般急馳而去了。

  余沁梅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馬蹄揚起的塵埃,依然瀰漫在空中,他的身影卻已經沒入了黑夜中。

  冬雪和楚正瑜也被這急風暴雨般來了又去的軒轅簫嚇了一跳,還是冬雪先回過神來。她連忙跑到余沁梅身邊,緊張地看著她。

  「姑娘,你真的要少爺納妾?」冬雪問道。

  余沁梅一邊回到竹架前,一邊應道:「男人納妾是正常事,我沒理由反對。」

  冬雪更急了,「可是姑娘,少爺納了妾,就是多了個人跟你分少爺了,你就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在乎呢?」余沁梅反問道。她本來就沒想過要軒轅簫的什麼啊,就算被分去了又如何?再說,這世上有她在乎的東西嗎?她可是少條情筋的人啊,本就不知道喜歡在乎為何物!

  冬雪氣得一跺腳,別說少爺被氣成那個樣子了,連她一個丫環都看不過眼了。虧少爺還把姑娘當珍寶似的供著,小心對待。她不禁替少爺覺得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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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1:04:24

第5章(1)

  第二天一早,余沁梅便起來了。她一向習慣早起,起來後會在湖邊走動一下,吸收清新的空氣,讓頭腦清醒些,而且漫步對健康有益。

  可是今天早上,她走了好一陣子,腦海中依然平靜不下來。

  昨夜軒轅簫突然失控的舉動,冬雪也氣她,楚正瑜倒是沒說什麼,可也看得出來他也在擔心。這些都讓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真的錯了?

  她問自己,自己在乎軒轅簫嗎?

  軒轅簫說過只要她不把他當陌生人看就行了,她做到了,她沒再把他當陌生人。在她心裡,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會嫁給這個人,他是那個將與自己生活一輩子的人。所以她嘗試著去把他放在心上,就像他說的那樣,在心裡為他留一點位置。所有有關他的事,她都嘗試放在心上。

  昨夜他生氣了,她也放心上了,會去想為什麼他要生氣。但她想不通,納妾,對男人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他幹嗎要生氣,而且又與她何干?

  這些問題讓她想了一個晚上,就算是睡夢間也在昏昏沈沈地想著。

  忽然她聽見一陣笛聲,是軒轅簫!

  余沁梅打開門,只見軒轅簫遠遠地站在那裡,倚著竹。

  她走了過去,他看見她了,便放下了笛子。

  她想起他說過,他的笛聲是在呼喚她。

  軒轅簫看了她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最後,他先走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小心地察看著自己昨天衝動之下是否傷了她。

  「昨晚用了些藥熱敷過,淤青已經散了。」余沁梅知道他在看什麼。

  「對不起,昨晚我太用力了。」在他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傷了她是最讓他痛苦的一件事,比起她讓他納妾更折磨自己,「可是當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納不納妾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我以為這些月來,我在你心裡已經有些地位了,你應該有些在乎我了,沒想到我還是太過天真了。不過沒關係,我還有時間,我還有一輩子,讓你慢慢地去在乎我,喜歡我。」

  「如果我一輩子也做不到呢?」余沁梅突然問道。她對自己真沒信心,如果能的話,為什麼相處十餘年的師父至死也未能讓她在乎或喜歡呢?她記得他死的時候,她甚至連哭也沒有,哪有像楚正瑜那樣在他爺爺的屍體上痛哭啊。

  軒轅簫歎了口氣,道:「如果真的做不到,我也不會勉強你。反正今生有你為妻,足矣。」

  余沁梅搖了搖頭,「不,你會像昨晚那樣生氣,你不會快樂的。」

  軒轅簫扶著她的頭,不讓她搖,「不,我會冷靜的。只要我冷靜下來以後,我就會知道,你雖然不喜歡我,但我卻是你生命中特別的一個。我會滿足的,就像現在這樣。」

  余沁梅沒有反駁他,畢竟感情的事,他比她懂得多。

  「我答應你,我會試著去在乎你,喜歡你。」余沁梅淡淡地說出自己對他的第二個承諾。

  軒轅簫有點動容地看著她,她願意這樣想這樣做,他已經很高興,甚至已經是幸福的了。

  「還有,我想收回昨晚的話。就算你許了,我也不要納妾。」軒轅簫想起今天來這裡要告訴她的另一件事。

  余沁梅想了一下,其實她想說他納不納妾與她並沒有關係,但是想起昨天他和冬雪他們的反應,她覺得她不應該這樣說。可是她也想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曾經答應過會娶她?」如果不是為什麼會下聘?

  「那是因為我們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或者放棄了我們之間的婚約才……」軒轅簫連忙解釋。他知道她是重承諾的人,覺得答應過的事就得做的人。

  余沁梅阻止他繼續辯下去,因為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如果你曾經答應過你和她之間的婚事,那也就應該信守承諾。」果然是余沁梅的思考模式。

  軒轅簫有點挫敗地看著她,「你真是要我納妾?」

  「你本該娶她為妻的,但算我自私,我答應過做你的妻子,如果你娶了她,我便嫁不了你。可如果是納妾,倒也不礙著我答應你的事。」余沁梅覺得自己也是有那麼一點私心的。

  軒轅簫忽然覺得有點恐懼,如果他不曾得到她親口答應,那是不是她就算來了蘇州,也會把他當陌生人看待?

  他是不是該慶幸她答應過他,還是……

  軒轅簫最終還是納了泠姬為妾。

  泠姬過門那天,軒轅夫人有叫余沁梅過去,但她沒有,因為她不覺得她有必要去。

  那天午夜,余沁梅在山園小築裡聽到湖上傳來了笛聲,可她到了湖邊卻沒有見到軒轅簫,只隱隱約約地看到湖上有點點火光。

  過了三天,那輛曾經出現過在山園小築前的滿是紗縵的馬車又來了

  那姑娘卻換了一身少婦打扮,見了余沁梅首先便行了個禮,喊道:「姐姐。泠姬來給你請安了。」

  余沁梅一愣,而原本在為她磨墨的冬雪更是差點把墨汁濺了出來。

  「冬雪。」

  余沁梅看了冬雪一眼,冬雪馬上會意,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泠姬面前,行了禮道:「姨太太,要不先到園子休息一下,等我們姑娘看完診了再和姨太太說話吧!」

  跟在泠姬身邊的丫環聽了,尖著聲道:「這滿屋子的病人要看到什麼時候,是不是要我們小姐等到天黑啊?」

  「小雲。」泠姬低斥道。

  「姨太太莫要見怪,就算是少爺來了,姑娘也會先看完診的。」冬雪在軒轅夫人身邊待了三年,這種陣仗她是見過的,如果不是主子授了意,做下人的說話哪敢這麼放肆。

  看來這位姨太太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樣柔弱溫婉,說不定會是個厲害的角色。

  泠姬看了冬雪一眼,冬雪不亢不卑地回視她。

  「小雲,我們到園子裡等姐姐吧!」泠姬不著痕跡地向小雲使了個眼色。

  只見小雲憤憤地瞪了冬雪一眼,「你還不去泡壺茶,拿些糕點來?茶我們小姐只喝碧螺春的,糕點可以簡單些,桂花糕梅花餅之類的也行。我們小姐經不得風,拿個屏風來,沒有的話絲幔也行,就像我們馬車上的那樣。」

  冬雪沒好氣地回道:「對不起,山園小築裡物品簡陋,沒有姨太太要的東西。」

  小雲環看了竹廬一下,從鼻孔中哼出幾個字:「真是寒磣,窮鬼!」

  「小雲,你放肆!」泠姬喝道。

  「可是——」小雲還想說什麼,泠姬瞪了她一眼,她連忙閉嘴。

  「姐姐,都是我管教無方,我這就帶她到外面去,我在馬車裡等姐姐。等姐姐閒了,我們再進來。」泠姬對余沁梅福了福身子,帶著小雲出去了。

  冬雪氣得說不出話來,只站回余沁梅身邊,用力地磨墨,要把剛才受的氣全發洩出來似的。

  「墨濺出來了。」余沁梅提醒她。

  「姑娘,你就不氣嗎?她們這樣說你。」冬雪很佩服她還能心平氣和地繼續看診。

  就連余沁梅正在看的病人也忍不住說道:「姑娘,就算我不大知道怎麼回事,但也看得出來,她們是有心要欺姑娘的。」

  「陌生人的話,何須在意。」余沁梅將寫好的方子遞給病人,「你過去吧,把方子給櫃裡的人抓藥就行了。」

  「謝謝姑娘。」病人感激地退了出去。

  「下一個。」余沁梅示意冬雪喚道。

  反正姑娘向來是病人最大,那個姨太太就讓她等等吧!

  等余沁梅閒下來已經是午飯時間了。冬雪這才去叫泠姬兩主僕進來。

  「姐姐。」泠姬狀似親熱地叫道。

  「姑娘可有什麼事?」余沁梅淡淡地問道。

  余沁梅記得上一次來,這位姑娘得的是心病,原來她的心藥居然是軒轅簫。現在嫁入了軒轅家,病應是已好,但她看了看她的神色,還有她走路的步態,似乎還沒好。怕是還有什麼事放不開吧!

  「姐姐,叫我妹妹就行了。」泠姬坐到她旁邊,「其實這次來找姐姐一是為了給姐姐請安。雖然我先姐姐入門,但姐姐為妻我為妾,來給姐姐請安是應該的。二是為了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寬宏大量,容妹妹我入門,讓我的心病得以醫治,姐姐不愧是神醫的徒弟。三是來向姐姐求藥的。」

  「求藥?」余沁梅疑惑地看著她,剛才泠姬說的那一堆客套話,她都自動略過了,但說到求藥,她卻記得她說過心病需心藥,為何到她這來求藥?

  「這藥不是為妹妹我求我,而是相公。最近相公商行的事很忙,我怕他熬壞了身子,想讓姐姐為他開個方子,好讓妹妹替他補一補。」泠姬解釋道。

  「有這樣的事?」軒轅簫最近幾日都照常來山園小築,並未見他有疲憊之態啊。

  「是啊,相公這幾天都要在書房忙到半夜,妹妹我真是擔心啊!」泠姬輕歎口氣。

  「好吧,等見著軒轅簫,我就給他把把脈。」余沁梅答應道。

  「那方子?」也就是說方子現在不會給她了,泠姬沒想到余沁梅會這樣。

  「抱歉,我不懂得為未把過脈的人開方子。」余沁梅自問沒有師父楚天涯那樣的本領,光看那人一眼便可下筆開方。她一向是望聞問切做完了才開藥方的。

  「那就麻煩姐姐了。」泠姬也沒多說什麼就起來告辭了,「那我就不打擾姐姐了。」泠姬剛站起來便覺頭暈乎乎的,一下子沒站穩,差點摔了。幸好小雲扶得快,連忙讓她又坐下了。

  「你把手給我。」余沁梅對她道。

  泠姬把手遞給她,她把了一會兒脈,提筆寫了些字,然後把方子給了楚正瑜,讓他去配藥。

  余沁梅吩咐泠姬道:「這些藥你每個月葵水來之前十天開始吃,每天吃一劑,對你的氣血不足有所幫助。」

  泠姬連忙道謝,讓小雲拿了藥便告辭了。

  等到泠姬的馬車駛出了山園小築的範圍,小雲才著急地問道:「小姐,現在如何是好?」

  泠姬冷笑一下,「這豈不更好。」

  就算余沁梅給軒轅簫的藥是親自放到他手上的,但若她咬死給她的藥材是催情藥物的話,余沁梅也無法說個清楚啊!

  當軒轅簫聽說泠姬今天來過山園小築的時候,嚇了一跳。

  「她來做什麼?」他沈著聲問。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這樣的他讓她覺得陌生。

  「她來向我要藥。她說你最近比較忙,怕你忙壞身子,讓我給你開個方子補一補。」余沁梅淡淡地說。

  「就這樣?」軒轅簫不太相信,忽然他神色一變,「梅兒,你可別想歪了,我是在書房裡忙而已啊!」

  「不是在湖上嗎?」余沁梅拿起他的手,將自己左手的三個手指放在他右手的寸關尺位,開始留心他的脈搏。

  噫?好像漏了一下!

  她擡頭看他,只見他神情窘迫。

  「你知道?」他這幾天的確天天都在船上過,有時候他會把船駛近山園小築,卻還是在一定的範圍以外。

  「你的笛聲。」脈搏又正常了,剛才那下應該不是什麼問題,然後她換了另一隻手。

  「這麼遠都聽到?」軒轅簫心裡很高興,她聽到他的呼喚了。

  「為什麼還不圓房?」余沁梅放下他的手,問道。

  他的脈象和神色都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圓房。泠姬過門也好幾天了,放著這麼個大美女獨守空房,真想不明白。

  「你想讓我跟她圓房?」軒轅簫聽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讓他遵守承諾,納泠姬為妾就已經夠了,連圓不圓房都要管?他和別的女人做那事會讓她高興不成?

  「隨口問問而已,我不相信男人可以禁慾。想那余富仁,明知女人會要了他的命,還不是離不開女人。」余沁梅深知,慾望是男人的正常需要。就連她那終身未娶的師父,心裡愛著她娘,可身邊也有不少紅顏知己啊。

  「男人不一定可以禁慾,但我軒轅簫只要我想要的,其他不在我眼裡。」軒轅簫認真地看著她,「讓她進門,是因為你說過答應過的事要做到,也因為在道義上我的確該負些責任。但這不等於我會要她,我要的人只有你。」

  「有區別嗎?不都是女人嗎?」余沁梅不太懂,明明身體上是一樣的結構,為什麼軒轅簫會說不要泠姬只要她呢?

  軒轅簫挫敗地看著她,決定不和她討論這個話題了。

  「反正你知道我只要你就行了。」草草結束後他連忙轉移話題,嬉笑著問道,「怎麼樣,是不是要吃些什麼長白山人參、天山雪蓮的?我還想活到娶你過門的那天呢。」

  「亂來。就算是名貴藥材也不能亂吃的。」余沁梅白了他一眼,「我說過你要再活個五十年也沒關係。」

  「那就不用吃藥了。」軒轅簫有點得意的樣子。

  「不是,你這幾天都這麼晚才睡,有點肝火,給你些藥下火吧!」余沁梅走到藥櫃前配藥。

  「正瑜這小子最近學得怎麼樣?」軒轅簫沒有跟過去,反正藥的事他也不懂什麼,她才是行家,交給她就行了。他便坐了下來,這才發現楚正瑜並沒有在小築裡,「他人呢?」

  「他和冬雪一起到藥行了。他本不識字,讓他學了百家姓三字經,教了他認藥材,現在已經可以抓藥了。」余沁梅覺得這個孩子當真用功,有時候她睡下了,還見他房間的燈還亮著。

  「怎麼樣,我替你收了個高徒,怎麼謝我?」軒轅簫一副討賞的樣子。

  余沁梅搖了搖頭,「他很努力,但還沒那慧根。」

  「喔,那要不要換一個?」軒轅簫建議道。

  「不用了,我答應好好教他的。」余沁梅拒絕了。

  又是答應了,軒轅簫苦笑著。她答應過的事,一向不改變,因為她答應了。

  泠姬推門走進了軒轅簫的房,軒轅簫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自己的事了。

  泠姬見他冷淡的反應也面不改色,依然嬌笑著走到他身邊,對他說道:「相公,姐姐開的藥我已經叫小雲煎好了,這就拿過來給,你就趁熱喝了吧!」

  剛回到靖春園,泠姬便站在門口等著他。她知道余沁梅會給他藥,於是便特意等著讓小雲拿去煎了。

  軒轅簫知道她是在討好他,只是現在他的心裡只有餘沁梅,對於泠姬,雖然納了她,卻也只能對不起她了。而她的刻意討好,他實在不忍多說什麼,默默地接受著。

  軒轅簫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小雲,她手上的確有碗藥。想到那是余沁梅的藥,他心中不禁覺得溫暖,便毫不猶豫地捧起來喝了。

  他把空碗交還給小雲,小雲便退了出去。可泠姬卻沒有一同離開,還站在那裡。

  「你也先回去吧。」軒轅簫連看也不看她。

  「不,我還是留下來幫相公的忙吧!」柔柔的嗓音從她那特別裝點過的艷唇中吐出來。泠姬俯身拿起硯棒,開始磨起墨來。

  軒轅簫只覺一陣香風襲來,忽然有點口乾,身子也不由得燥熱起來。

  他不禁皺起眉頭來,怎麼會這樣?

  泠姬見狀拿出自己的絲絹,輕輕地擦著他的額,道:「相公,你怎麼出汗了,莫非是剛才的藥太熱了?」有意無意間,泠姬豐腴的胸部輕輕地擦過軒轅簫的手臂。

  軒轅簫更是覺得下體開始有幾分脹痛,渾身的熾熱開始侵蝕他的意識,他只看得見泠姬那雙在他眼前晃動的玉臂……

  等到軒轅簫的意識漸漸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

  他首先意識到的一件事是,自己赤裸著身子。他嚇了一跳,連忙拉過一旁的被子,這才發現身邊躺著同樣赤裸的泠姬。這是怎麼回事?

  軒轅簫嚇得坐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大,連帶驚醒了泠姬。

  「相公,你怎麼了?」嬌柔的嗓音帶了幾分懶散,顯得格外撩人。

  可此刻的軒轅簫卻完全無心於此。他只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和泠姬赤裸著身體躺在床上。他不會天真地以為他們只是在睡覺,什麼也沒做,脫了衣服只是為了透涼。

  事實上床上那點點血跡也說明了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不斷地從腦海中搜索相關的記憶。他只記得從山園小築回來後,他便回到書房,然後大約一個時辰後泠姬和她的丫環便來了,然後他喝了一碗藥,然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藥?

  不可能的!軒轅簫馬上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但他也知道他是被下了催情的藥物,不然絕對不會對這種男女之事都沒了記憶。

  只是那藥物是什麼時候下的,誰下的?

第5章(2)

  軒轅簫目光淩厲地看著泠姬,泠姬嚇得往後縮了縮。

  「你下的藥?」

  冰冷的聲音讓泠姬以為自己是在冰天雪地的冰窖裡,但她還是強打著精神,故作鎮定地說:「什麼藥,我不知道。」

  「你以為我真的就不知道了嗎?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你以為圓了房你就是真正的軒轅少夫人了嗎?」軒轅簫冷哼一聲。

  泠姬含淚搖著頭,哽咽著說:「我只知道自己嫁進了軒轅家,便生是軒轅家的人,死是軒轅家的鬼。無論相公要泠姬做什麼,泠姬都不會反抗的。相公要泠姬的身子,泠姬自然是要給。泠姬知道自己是妾,從來沒有妄想過要當夫人。泠姬只想留在相公身邊,別無他求。」

  軒轅簫看著她的淚,不覺地心軟起來。他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怒氣,盡量地將聲音放柔些:「算了,事情也發生了。當初是我對不起你,讓你一個官小姐做我軒轅簫的妾也是委屈。但真的對不起,我軒轅簫保證絕對會讓你好好過日子,衣食無憂,富貴榮華。可是只有一樣我給不了你,我的心裡只有梅兒,今天的事我估且不論,但我會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你還是靜靜地過你的日子吧!」軒轅簫說完便起床將衣裳穿上。

  「不,藥是姐姐給我。」泠姬見他要走,情急之下喊了出來,「她讓我混在她開你給的藥中,讓你喝下去的。」

  軒轅簫一愣,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看著她。

  只見泠姬的淚如斷珠,不斷地劃過臉頰。

  「昨日我去找姐姐,姐姐看了我兩眼就問我為什麼不圓房。我說相公心中只有她,無心於我。姐姐便說,只要圓了房,相公心中自然有我,而且還說可以幫我。她說藥直接給你怕你會不肯,所以她才特意開了些別的藥給你,再讓我給你煎藥的時候把催情的藥物混到裡面。」泠姬直直地看著軒轅簫,沒有半點畏懼的樣子,而且話語真誠,完全看不出一絲作假,「我本不信,哪有女人要自己的相公與別的女人相好的。可是姐姐說她只一心在醫館上,有我幫忙照顧相公,她才放心地經營醫館。她還說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將來遇到合適的人,她還會讓相公……」

  「行了!」軒轅簫一聲巨吼,衣袖一甩,疾步走出房間。

  泠姬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伸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然後看著自己閃著點點光亮的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軒轅簫用盡全身地力氣拍打著山園小築的門,彷彿要把山園小築給拆了似的。

  過了一會兒,冬雪急急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一看是軒轅簫,就忍不住道:「少爺,再急的事也用不著天還沒亮透就過來——」

  她剛打開一點門,軒轅簫便用力一推,也不理是不是把冬雪推倒了,便衝了進屋裡。

  「少爺,少爺——」冬雪連忙爬起來,跟了上去,「姑娘還沒起來啊!」

  軒轅簫衝到余沁梅的房間前,剛要拍門,門便開了。余沁梅披著衣裳站在門內,看著他。

  這一次比起上一次納妾的事的怒氣更讓人驚恐。

  但余沁梅卻淡淡地站在那裡。

  也許是因為上次太突然,而這次已經有了前車之鑒,她便有點處變不驚了。只是還不明白他這次的怒氣又打從而來。

  「藥是不是你給的?」軒轅簫問道。他本以為自己會像上次那樣,冷著一副嗓子問她,豈料話一出口,聽起來竟有幾分害怕。

  「什麼藥,昨晚給你的藥嗎?」他不是親眼看著她抓的嗎?還是他自己拿回去的。這算什麼問題啊?

  「你給泠姬的。」軒轅簫盯著她,目光裡透著些寒意。

  她在裝糊塗嗎?

  「喔,你說那一劑啊。」余沁梅恍然大悟,「我看她有這需要,就給了她。再說這樣到時她懷孩子的時候——」

  余沁梅想起昨天給泠姬把脈的時候,發現她有些氣血不足,這樣的體質,對將來懷孩子很是不利,說不定會保不住孩子。於是她便開了些藥,讓她現在開始調理,應該會有幫助的。

  只是軒轅簫怎麼會問起這件事?而且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地方嗎?

  「真的是你?」軒轅簫打斷她的話,不想再聽下去了,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為什麼?」

  「泠姬她總得為軒轅家留後的,這樣做不對嗎?」余沁梅想著的依然是那劑調理氣血的藥,完全沒想到她的話在軒轅簫耳裡已經演變成另一種意思了。

  「你就這麼想我和別的女人好嗎?這樣可以減輕你的負擔,好讓你專心你的醫館嗎?」軒轅簫覺得他的心已經開始結冰了,「嫁給我是你的負擔嗎?你一開始就只想要這醫館,而不是我吧!」

  「軒轅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一大早地跑來這裡。醫館是你說要開的,我本就可只來蘇州,而不嫁你。但我答應過你,我就會嫁給你。而且我也說過,你會容不下這樣的妻子,是你堅持的。如果你現在後悔的話,就當我沒答應過你任何事情。醫館我也可以不要,離開蘇州也行。只要你告訴我,你不要娶我了。」余沁梅的語氣本是淡淡的,說到後來便不覺地加重了兩分。

  站在一旁的冬雪,和剛剛聽到聲音也起來了的楚正瑜相對而視,難道余沁梅生氣了?

  他們可從來沒見過她會生氣啊!她一直是那樣淡淡的,只有對著軒轅簫的時候,雖然也是淡,卻隱約有點人的感覺。其餘時候,雖不是杜少棠說的那樣冰美人,但絕對是淡然無味的,察覺不出一絲情感。

  「後悔的是你吧!」軒轅簫聽了她的話,原本的懼意一下子被怒氣蓋過了,「你根本就後悔答應了嫁給我,可你卻因為答應了而不得不待在這裡。所以一有機會你才會那樣積極地把我往別的女人懷裡在推吧?那好啊,你根本不用管什麼答應沒答應的,要走你就走啊!」

  「我答應過嫁給你,但前提是你要娶我,如果你不娶我,我自然走。」語氣恢復平淡了。

  冬雪和楚正瑜又相視,剛才他們聽錯了不成?

  「好,這是你說的。我一輩子不說不娶你,你就得給我待要這裡,哪也不能去。這是你自己答應過的。」軒轅簫狠狠地說,「余沁梅,你就給我一輩子待在這竹廬裡吧,就像你娘那樣,老死病死也好,都在這竹廬裡吧!」

  軒轅簫說完轉身便走,他只知道自己被這個女人傷得體無完膚。他捧著自己的心到她跟前,只希望她能夠給自己一點點感情。可是她根本不要他,不在乎他,甚至把他當負累一般扔給別人。他受夠了,他不要再讓自己這樣愚蠢下去了。他的心不是用來給她踐踏的,他也會痛的!

  是啊,他會痛,余沁梅卻不會!

  她是個沒有情感的怪物!

  冬雪和楚正瑜擔心地看著余沁梅。

  自剛才軒轅簫走了以後,她就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過。

  忽然余沁梅摀住自己的胸口。

  痛!

  余沁梅深吸一口氣,疼痛慢慢消去。

  他剛才說要讓她像她娘那樣,在竹廬裡老死病死!

  呵呵!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

  娘遇上的余富仁,和她遇上的軒轅簫都是一樣的。

  說什麼不在乎她是否會喜歡上他,不在乎她是否會太忙陪不了他。什麼都是假的,說說而已。哪有人像自己,說出口的話絕不改?

  也罷,當初不也想到這樣的結果了嗎?

  反正她也不會在乎的,不是嗎?

  泠姬看著軒轅簫從竹廬裡衝了出來,跳上馬,疾馳而去。她便知道,她成功了!

  她本來還擔心如果余沁梅不給她藥的話,會很容易就被識破。豈料天也在幫她,竟讓她在余沁梅面前出現頭暈症狀,輕易拿到另一劑藥。不然軒轅簫就不會那麼容易騙了。

  余沁梅,你果然不是我的對手!

  妾又如何?

  只要正妻一日不過門,她就是真正的軒轅夫人。而且只要有她泠姬在,余沁梅這個正妻是永遠也沒辦法過門的!

  關於這點,她泠姬有把握得很!

  看著吧,軒轅家的夫人,軒轅家的主母,最終都會是她泠姬的。當然還有軒轅簫。

  七個月後——

  杜少棠看著正在收拾包袱的軒轅簫,還是忍不住說:「其實你可以不去,也不是什麼大事,採辦些貨物而已,隨便派個人去也可以,要不我去也行啊!」

  「你啊。」軒轅簫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在家裡陪著嫂子吧,孕婦最大!你現在跑了,小心她要家法伺侯。」軒轅簫眼裡儘是嘲弄的神情。

  杜少棠三個月前成的親,而現在妻子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也是余沁梅診出來的。目前他那過於好動的妻子正被他娘要求著不許出家門,小心養胎。於是他只好每天一做完手上的工作便回去陪她,好紓解一下她的悶氣了。

  杜少棠瞪了他了一眼,他自己家中不也有個孕婦嗎?

  「還有你的婚期將近,不該好好準備嗎?」杜少棠提醒他另一件事。

  「誰說我婚期將近的?」軒轅簫頭也不擡。

  「梅姑娘守孝期滿,你們不是該成婚了嗎?」他自然知道軒轅簫是在迴避這個問題。如果換作大半年前,軒轅簫一定會雀躍不已。可現在卻似乎毫不關心似的。這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軒轅簫一直不說而已。至於那個余沁梅,更不可能會說。

  「我現在沒這工夫考慮這些事,等我回來了再說。」軒轅簫收好了包袱便走了出去。

  杜少棠跟在後面,對著他的背景喊道:「喂,姨媽那邊我要怎麼交代啊?」

  「隨便你啦!」軒轅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馬鞭一甩,揚長而去了。

  後面的隨從也跟著上了各自的馬,隨軒轅簫尾追了上去。

  隨便他?軒轅簫說得倒容易。

  在這種緊要關頭,還讓他出差辦事,軒轅夫人和那個泠姬怕是會恨死他了。

  軒轅簫騎在馬上,慢慢地走在官道上。

  剛才聽杜少棠提起婚期的時候,他也明白,是該娶她過門的時候了。

  只是想起半年前那件事,她對他的無情,讓他心痛。他不是曾說過不會在乎的嗎?

  不,他在乎!

  愛她越深就越想要她的回應,可她卻完全不把他當回事,完全不曾珍惜他。

  這半年來,他是幾乎每天都要掙扎一番。去不去山園小築呢?要不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依然天天去見她?

  開始的時候,是自己的氣還沒有消,倔強地不願主動踏足她的地方。一個女人,怎麼能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身上推呢?還用催情藥!這對他來說,不僅是傷害,更是一種侮辱啊!

  到了後來,氣漸漸消了,但每次無意中與她相遇,完全不見她有受到任何影響,哪怕是她眉間有一絲落寞,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到她身邊,告訴她,他已經不在意當初的事了。可她依然活得很好,有沒有他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他不是要讓她傷心。她難過,他自己也會難受。可他還是想知道她心裡有沒有他啊,在不在意他的舉動。因為他的心裡完全沒有底,對自己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可她卻什麼也沒有!

  這讓他更肯定她的心裡根本沒有他!

  好,氣消了,只是心恐怕也跟著死了。

  這樣也好,不是嗎?

  於她,他可有可無;於他,她卻是永遠放不下。

  娶她,她不會拒絕,因為她「答應」過。她會嫁給他,因為她答應過,她答應過的事情,向來會做到。

  可如果只是因為「答應」而嫁他,即使娶了她,也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她的心。也許有時候,看著她在身邊,也是提醒著他,她並不愛他。這樣的煎熬,他怕他承受不了。

  也許就像現在這樣,她自由,他也可以遠遠地看著她,或許更好!

  忽然座下馬嘶叫一聲,躍了起來。

  軒轅簫連忙抓緊韁繩,同時環視四周,一定是出了狀況,不然他的馬不會突然受驚的。

  只聽見一陣吶喊從官道旁的山林裡傳來。接著一幫蒙著臉的人,手握大刀向他們衝了過來。

  「少爺,快跑啊!我們碰上山賊了!」一個隨從喊道。

  軒轅簫馬鞭一甩,可沒跑兩步,他的馬便停了下來——一個手持弓箭的蒙面人正拉滿了弓,站在前方,攔道而向——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15 11:08:50

第6章(1)

  春去春又來,不覺已是一個寒暑。

  冬雪若有所思地看著湖岸那邊那片粉紅的桃花。去年桃花開的時候,她被軒轅少爺選中來侍候梅姑娘。當時少爺對姑娘是如此這般的好,她是看在眼裡的;可大半年前那一天早上以後,少爺再也沒來過山園小築,她也是看著的。

  現在一年的守孝期已過,少爺還會來迎娶姑娘嗎?

  哎,姑娘也是的,少爺不來找她,她就不懂得去找少爺?

  靖春園和盈春園,姑娘倒還是每隔十天便去一次,但卻只見老爺夫人,從未聽她提起過見到少爺。

  也許姑娘真的不在意吧!

  這大半年來,姑娘依然行醫濟世,早已有名氣的她,現在更是厲害,每天求診的人多得讓她和正瑜喘不過氣來。後來只好讓先看看症狀輕重,能緩一緩,或者普通一點的情況,就讓他們去看別的大夫。

  最麻煩的是那些達官貴人們,有幾次還有特地從京城趕來的官員,來了就完全不理會有多少病人在等著,硬是要插隊。對於這些人,姑娘都不會理會。可是她和正瑜看著卻是連心都快跳出來了。雖然這山園小築有軒轅家撐著,但有些人得罪不得啊!

  幸虧那些官人們最後見了姑娘的容貌都能把氣給忍下,讓下人們在屋外添茶送點心的,優哉遊哉地品起茶來,還能透過窗子賞著美人。

  其實在她看來,那些官人們並沒什麼大病,但姑娘每次都會開點特別貴的藥物給他們,每個來一次,百來兩銀子絕對少不了——姑娘一般給其他人看病都特別便宜。可那些人還要三番四次地來,越來越熟悉,茶啊,點心啊!有次那個京官還帶了樂師來呢!

  冬雪忍不住會想,如果不是還給了軒轅家兩分薄面,怕是有人搶了姑娘去當姨太太呢!

  說到姨太太,冬雪就想起了泠姬。

  她懷孕了!

  算來也有六七個月了!還是姑娘診出來的呢,連安胎藥也是向姑娘要的!真不知道那是安的什麼心!

  冬雪想起泠姬那前擁後簇和那個小雲趾高氣揚的架勢就覺得氣!一氣之下就在地上抓了塊石頭,用力扔了出去!

  「哎呀——」一聲大叫傳來,冬雪才發現自己打著人了。

  只見軒轅策捂著頭走了過來。

  「冬雪,你要是恨我也用不著用這麼大塊的石頭扔我吧!下次我都不敢再來山園小築了。」軒轅策扁著嘴,無辜地看著冬雪。

  「活該,我扔石頭你幹嗎走到石頭下去啊!」冬雪不理他。

  「哎,我又哪裡得罪你了?」軒轅策不明白他又做錯了什麼事,為何得受這般氣。

  「好了,打到哪了,給我看看。」冬雪自知不該把氣撒在他頭上。

  軒轅策連忙低下頭,指著頭頂,道:「這裡。」

  冬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忽地用力一打,嘴上罵道:「你騙人啊,根本沒打到你,不然你頭早出血了。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只會騙人。」

  軒轅策本來還笑嘻嘻的,聽了她最後一句話,臉色一變,「你被哪個男人騙了?」

  「不是我,是我們姑娘。你那個好堂哥——」冬雪突然住了嘴,她怎麼說也還是軒轅家的丫環,怎麼能說主人家的壞話呢?

  「堂哥?」軒轅策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

  其實這兩天他也有所聽聞,奶奶和嬸嬸似乎都在催堂哥快點娶梅姑娘過門,但堂哥一直推托著,瞧,這不還要跑到外地去了嗎?雖不知是幹什麼,可明顯有要躲開奶奶和嬸嬸的嫌疑。

  軒轅策望向屋內,余沁梅和楚正瑜正在藥櫃前說著什麼。

  她和堂哥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呢?

  余沁梅替軒轅夫人揉著腿,因為早年生軒轅簫的時候難產,雖然後來是順利生了下來,但自那以後軒轅夫人的大腿內側便經常覺得無力,感覺也特別遲鈍。

  余沁梅發現這個問題之後,每次過來靖春園都會替她按揉施針,這些月下來,倒也好了不少。

  軒轅夫人看著專心致志的余沁梅,歎了口氣。一年的相處下來,她也漸漸明白了這孩子的一些脾性,但也說不出是好還是壞。

  沁梅這孩子人很細心,對他們這些長輩也照顧周到,可卻怎麼也覺得少了些什麼。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來——

  少了些感情!

  余沁梅似乎對每個人都很好,不曾發過脾氣,也不曾給過什麼人臉色,對他們身上的病痛更是盡心盡力。可是就是少了些感情,雖然相處有一年了,卻也不覺親密。

  是不是簫兒也發現了,才一再推托婚期?

  想到這裡,軒轅夫人就忍不住說:「沁梅啊,你說我們女人一生是不是就求一個如意郎君?嫁得好啊,就一生無憂,嫁得不好,可能這一輩子就毀了。但有些時候,好不好還得由自己決定。女人有女人該盡的本分,做女人的也要懂得討好丈夫,你說是不是?」

  「也許吧!」余沁梅沒有停下動作,繼續給軒轅夫人揉著腿。

  軒轅夫人不悅地皺了皺眉,這算什麼回答?

  「沁梅,你給我說實話。你和簫兒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軒轅夫人擔心地問道。

  余沁梅搖搖頭,「沒有。」

  軒轅夫人暗暗歎了口氣。怎麼會沒有呢,就連她都知道軒轅簫已經有半年沒去過山園小築了。那次余沁梅來的時候,軒轅簫正好也在,兩人也沒說什麼話。要說沒發生什麼事,她倒是不信。

  有時候軒轅夫人會忍不住想,或許余沁梅根本就不適合做軒轅家的主母,倒是那個泠姬,處事八面玲瓏,人也溫柔懂事,還爭氣得很,才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軒轅家的骨肉。

  也許就連她的簫兒也是這樣想的吧!

  這可如何是好?

  她並不想違背與蘇蘭馨的約定,也不想沒了余沁梅這樣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但也不想讓軒轅家多個沒用的主母啊!

  有沒有可以兩全的辦法呢?

  就在這時,一個家丁衝了進來,還撞倒了一個花案。

  「大膽,這裡可是你莽撞的地方?」軒轅夫人怒喝道。

  「夫人——」那家丁擡起驚恐的臉龐,「少爺出事了!」

  軒轅夫人一聽到軒轅簫遇了山賊受了傷便嚇得六神無主,倒是余沁梅還保持著鎮定。

  「你們少爺現在在哪?」她問道。

  「剛才在門口,少爺的馬把少爺背回來了。」家丁喘著氣回答道。

  「快帶我去。」余沁梅用最快的速度收好藥箱,吩咐道。

  「是,姑娘,這邊。」家丁也不等軒轅夫人的指示了,梅姑娘是名醫,帶她去絕對不會錯的。

  「快快,快扶我過去。」軒轅夫人連忙招來丫環,也一同跟了過去。

  余沁梅趕到大廳的時候,只見軒轅簫由兩個家丁攙扶著走了進來。她連忙迎了過去。

  「你傷著哪裡了?」她看著他那蒼白的臉和幾乎無力撐起的身躺,心裡不禁有幾分著急。

  軒轅簫慢慢地擡起頭,看見是她,便掙開兩人的攙扶,試途走向余沁梅,可步子才邁出來,腳就不由得軟了下去。

  余沁梅連忙伸手一接,將他接到自己的懷中。

  軒轅簫擡頭衝她虛弱地一笑,低喚了聲:「梅兒——」便合上了雙眼。

  余沁梅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滿是鮮血……

  「快把我的藥箱拿下來。」余沁梅喊道,「馬上燒水,準備大量乾淨的布,還有酒,度數越高越好,派人到山園小築找冬雪和楚正瑜,把麻沸散和刀傷藥拿來。」

  喊完了話,她再也撐不住了,扶著軒轅簫沈重的身體,一同跌坐在地上。

  接下來的三天時候,余沁梅幾乎是不眠不休。

  軒轅簫身上全是傷,大多是擦傷,並不嚴重。而最嚴重的是背上一條幾乎有三十厘米長的刀傷,傷口深可見骨,余沁梅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血給止住。而且因為這些傷口,他一直昏迷,還發著高燒,到了第四天才見退了些。

  除了照顧軒轅簫之外,還有軒轅夫人和軒轅老夫人,她們兩個都擔心過度昏倒過。另外還有泠姬,為了這件事差點動了胎氣。

  余沁梅帶著冬雪和楚正瑜一直忙到第四天,才稍稍有了喘氣的機會。

  冬雪輕輕地幫余沁梅披上一件薄衣,剛趴下一會兒的余沁梅馬上醒了過來。她轉頭看是冬雪,便吩咐道:「你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姑娘,這句應該我說才對。你已經三天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姑娘不如先去隔壁書房休息一下,少爺這裡由我來看著,他要是醒了我就去告訴姑娘。」冬雪扶起余沁梅,推著她走。

  「好,等他醒過來就過來叫我。」余沁梅也不推辭,因為她知道,她還需要更多體力。

  余沁梅剛要走出房間,忽然聽到床上傳來一聲低啞的哼聲。她回頭一看,床上卻什麼動靜也沒有,軒轅簫依然一動也不動地趴在那裡。

  看來她真的是累了。

  余沁梅感覺自己才剛剛閉上眼,就有人把她吵醒了。

  她睜開眼睛一看,外面天氣已漸暗。

  「姑娘,少爺醒了。」冬雪急急地說。

  余沁梅馬上穿好鞋子就跑了過去,剛一進房間就見到軒轅簫正試圖要翻身。

  「別動,給我好好趴著。」余沁梅連忙喝止,這傢夥就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傷嗎?

  軒轅簫見是她先是一愣,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清楚過來。他記得自己最後的意識中,是她擔心的臉。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做夢,她向來沒有感情,怎麼會擔心人呢?

  現在又聽到她突然一聲大喝。她說話不是向來淡淡的嗎?就算以前故意惹她了,她頂多給他一個白眼,再也沒別的了。可現在他居然看到她跑向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的。

  但是背上傳來的痛楚卻是那麼的真實。

  「啊!」軒轅簫悶哼一聲,然後倒抽了一口冷氣。

  天啊,他的背怎麼這麼痛啊?

  像火燒一般,又像是刀切,又像是硬生生被撕裂了一樣!

  「叫你不要動了。」余沁梅連忙掀開他的被子,被子下的他只穿了條褲子,因為這樣方便換藥,「冬雪,把藥膏給我拿來,還有剪子和布條。」吩咐完以後她才對軒轅簫說道,「換了藥就會沒那麼痛了。」

  軒轅簫還想轉過頭看她,想要確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是她。

  可余沁梅卻淡淡地道:「你最好乖乖地趴著。」

  軒轅簫又聽到她平淡的語氣才確信真的是她,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一開口卻只覺得口乾得厲害。

  余沁梅將一杯清茶遞到他面前,小心地餵他喝了下去。

  「我還以為我在做夢。」一杯水滑過乾涸的喉嚨,人也覺得舒服了些。

  「你已經夢了三天了,還想繼續嗎?」余沁梅放好茶杯。

  這時冬雪已經把東西都準備好了,余沁梅便不再說話,開始幫他換藥。她將原來纏在軒轅簫身上的布條剪斷,再用蘸了烈酒的布細細地將他傷口上的舊藥掃下來,將傷口清理乾淨後才把新的藥敷上去。

  然後她吩咐冬雪道:「叫個家丁過來幫忙。」

  冬雪連忙領命出去,她又吩咐道:「你自己不要動,這幾天傷口還沒有癒合,你自己不能使力,有什麼事都得找人,不然傷口裂開就麻煩了。」

  這時冬雪領著個家丁進了房間,那家丁很熟悉地走到軒轅簫床頭,輕輕抱著他的上半身。余沁梅拿過冬雪遞過來的布條,仔細地幫軒轅簫包紮起來,邊包紮邊說道:「再過兩天,等你的傷口基本穩定了,就可以自己坐起來,不用別人抱著來包紮了。」

  那些新藥一塗上傷口,軒轅簫便覺得一陣清涼,剛才的灼熱感頓時消失了,疼痛也自然減輕不少。

  包紮好後,那家丁就把軒轅簫放了下來,余沁梅拿過他的手,把了一會兒脈,道:「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刀傷雖然深,但不是致命,而且高燒已退,算是穩定了下來。至於失血過多,也只有慢慢來,急不在一時,慢慢補補就行。」

  站在一旁的冬雪聽了,臉上不由得露出喜色,「那就好了,姑娘,你就可以回小築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余沁梅聽了點了下頭,「也好,那你就留下來,待會藥好了,餵了他喝下後便讓他睡吧。我明天再過來看看。」

  軒轅簫見余沁梅轉身要走,正想叫她,冬雪便對他說:「少爺,我們姑娘已經三天沒睡了,剛才也只是在隔壁書房閉了閉眼。你好歹也要讓我們姑娘休息一下,不然讓我們姑娘怎麼活啊?你不能轉過頭來,沒仔細看,你不知道我們姑娘現在看起來有多憔悴,你就放過我們姑娘吧!」

  軒轅簫一愣,又想轉過頭去看她,可冬雪輕按住他的頭,又道:「才換的藥,又不老實了?」

  「冬雪,你別欺負他了,要不你也跟我回去,我讓他們找個人來就行了。」余沁梅本已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冬雪兩句。

  「姑娘,我這不是欺負他。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就安心休息一下吧!」冬雪連忙解釋道。

  余沁梅看了她一眼,冬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還伸出手指,一副想要立誓的樣子。余沁梅無奈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離開了。

  聽到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軒轅簫才有點不太敢相信地問道:「冬雪,你剛才說梅兒三天沒睡,一直守在我身邊嗎?」

  「當然不是啦!」冬雪一口否定,「你以為現在軒轅府中就你一個人?老夫人聽說你受了傷,當場就昏了。夫人看到你身上的血的時候,也昏倒了。還有姨太太,知道你受了傷之後,就動了胎氣。姑娘幫你止好血以後,就四個地方輪著忙。後來你又一直在發燒,姑娘每隔幾個時辰就要給你把脈開藥。一開始的時候正瑜還能幫忙,後來他也實在太累了,就連藥也是姑娘親自熬的。」

  「那你怎麼不幫幫她呢?」軒轅簫聽了一陣心疼,雖然他看不見她的樣子,但也可以想像到她有多累。

  「少爺以為冬雪是這種會偷懶,不理姑娘的人嗎?」冬雪一聽,氣得不知打哪出,「我也是昨晚半夜才睡著的。倒是那個誰誰誰,在床上躺了三天,什麼忙也幫不上。」

  軒轅簫一時間不明白她指的是誰,便脫口問道:「你說的是誰啊?」

  冬雪冷哼一聲:「主子們的壞話,我可不敢說。」

  軒轅簫覺得好笑,她不說出姓名來,就不算說了嗎?

  不過他也覺得奇怪,他記得以前在靖春園裡,冬雪並不是個多話的丫環,可如今彷彿什麼也敢說了,牙尖嘴利得很。

  「冬雪啊,其實也真怪,你明明是跟了個話不多的主子,為什麼卻變得這樣多話呢?」軒轅簫忍不住問她。

  「就因為姑娘什麼都不說,所以我才得說。」冬雪又哼了一聲,懶得再理他,「我去看看藥好了沒。」說完便出去了。

  軒轅簫也不叫她,只想著她剛才的話。真沒想到,現在的冬雪,眼裡似乎只有餘沁梅這個主子了。這樣不很好嗎?他讓冬雪到她身邊,還有讓她收楚正瑜為徒,不都是為了能有個人能護著她,能為她出頭嗎?

  不然她那什麼也無所謂的性格,會在軒轅家這種宅第中被欺負的。

  想到余沁梅,他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笑意。

  她心中,其實是在乎他的吧!

  一想到她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心裡除了心痛她之外,還有一絲竊喜!

  而那顆本以為已經冰涼死去的心,彷彿一下子便活了過來,又重新期盼起來。

  冬雪剛拿了藥回來,泠姬和小雲就出現在浩天樓了。

  泠姬一進房間就朝軒轅簫跑了過去,伏在他床邊,激動地道:「相公,你終於醒了,你不知道泠姬多為你擔心啊!」

  冬雪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泠姬的眼淚彷彿有開關似的,忽地便擰開了,嘩啦嘩啦地往外流。

  「姨太太,冬雪要喂少爺吃藥了。」冬雪淡淡地提醒道,這說話的語氣與余沁梅竟有三分相像。

  泠姬轉身看見冬雪手上的藥,連忙站起來,伸手要去接,「我來喂吧!」

  冬雪手一縮,道:「不敢勞煩姨太太,我們姑娘吩咐我的事,我一定要做的。姨太太還是好好安胎吧!」

  泠姬聞言對冬雪一笑,「冬雪,姐姐她剛才已經過去給我把過脈了,她說胎兒已經安穩下來了,我可以下床走動了。」

  冬雪不做聲,只端著藥繞過泠姬,走到軒轅簫床頭,蹲了下來,慢慢地餵他喝下了藥汁。

  泠姬站在一旁,看到冬雪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眼裡閃過一道寒光。這對主僕,都是那麼讓人討厭,礙人眼。她泠姬如果讓她們好好地留在靖春園就不叫泠姬了。

  冬雪才喂軒轅簫喝了沒幾口,又有人來到了浩天樓——軒轅夫人。

  軒轅夫人由她的貼身丫環攙扶著,急步走向軒轅簫,泠姬見狀連忙閃開讓路。

  「簫兒,你總算醒了。」軒轅夫人見軒轅簫已醒,激動得不禁流下了眼淚。

  「夫人,不要太激動,姑娘說了你要小心身體。」冬雪見狀提醒道。

  「說得對,說得對,我要好好小心自己的身子,沁梅這些天當是照顧簫兒就夠辛苦的了,不能再給她添亂了。」軒轅夫人點著頭道,語畢,她終於發現泠姬也在房間了,臉色稍稍一暗,「怎麼不好好在床上安胎啊,跑來這幹什麼?」

  「娘,姐姐說我可以下床了,我擔心相公,又聽姐姐說他醒了,便來看他了。」泠姬連忙解釋道。

  「現在看過簫兒了,回月影水榭去好生休息吧!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要是又不小心動了胎氣就麻煩了。」軒轅夫人樣似和藹地道,但暗裡卻是不容反駁的命令,「小雲,扶你小姐回去吧,好生照顧著。」

  「是,夫人。」小雲領命只好照做。

  泠姬暗暗咬牙,但還是笑著向軒轅簫道:「相公,那泠姬遲些再來看你。娘,泠姬這就回去了。」

第6章(2)

  「簫兒啊,你可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的這些天,都擔心死娘了。」軒轅夫人坐在床沿,輕輕地撫著軒轅簫的頭。

  軒轅簫趁著冬雪舀藥的空隙,問道:「娘,剛才聽冬雪說你也昏倒了,兒子真是罪過,讓娘擔心了。」

  「你不用擔心為娘,沁梅剛剛給我把過脈,已經沒事了。倒是你,好好養傷。」軒轅夫人依然心滿意足地撫著他的頭,可是當觸到那厚厚的布條的時候,眼淚一下子又開始掉了,「我的簫兒啊,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要受這樣的折磨。不過放心,親家老爺已經說了,一定會把那幫山賊全部抓回來的。」

  「對了,娘,那些隨從怎麼樣?」軒轅簫想起那天當那賊人的箭要射向他的時候,他只能冒險從馬背上躍下,然後用力抽了馬兒一下,馬兒的狂奔衝散了那擋路的人。在一陣混亂中有個隨從替他擋住了那一箭,大家都把他護在身後,可還是讓賊人窺得了漏洞,他的背挨了一刀。根本無力還擊的他只能賭一場,跳下了山坡。而那些拚死保護他的隨從們,不知他們可有全身而退。

  軒轅夫人歎了口氣,道:「簫兒,人各有命,他們對我們軒轅家的大恩,我們絕不會待薄他們的家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壯烈犧牲了。

  軒轅簫聽了不由得黯淡了下去。他早該猜到的了,只是聽到的時候還是很難接受。蘇州城郊什麼時候出現這麼凶殘的山賊的?

  就在這時,又一個人踉踉蹌蹌地由丫環扶著走進了房間,軒轅夫人扭頭一看,竟是老夫人。她連忙迎上去,扶著老夫人坐到床邊。

  「我可憐的簫兒啊,你這是想要了姥姥的命啊!」軒轅老夫人一坐下來便是一陣哭。

  「姥姥,孫兒沒事。」軒轅簫連忙安慰道。

  「娘,你怎麼也來了,這兩天身子可有好些?」軒轅夫人令丫環倒了杯茶,她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抹了抹眼淚,接過茶,啜了一口,道:「孫媳婦剛才來看過我,告訴我簫兒醒了,我要過來看,她便給我把了脈,說是可以了我才敢來。我是答應了孫媳婦的,你可別告訴她我又哭了,不然她會不高興的。」軒轅老夫人口中的「孫媳婦」指的便是余沁梅,比起軒轅夫人的猶豫,老夫人對余沁梅倒是一早便認定了,人前人後都直接稱她為「孫媳婦」。

  冬雪聽完這些女人們的話後,不由感慨,那梅姑娘,讓她回小築休息,她還要靖春園盈春園了繞一圈。

  軒轅簫聽到她的嘀咕,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便是他認識的余沁梅,不是嗎?

  想起那天,軒轅簫還以為自己會沒命的。

  在跳下山坡後,幸虧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一條軟籐。他不敢往上爬,也沒力氣往上爬,只能慢慢地順著軟籐滑下山坡。

  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時,他雙手已經磨破了皮,背上的血流不斷,神志已經開始有點模糊了。

  然而奇跡般地,他的坐騎竟然找到了他,他爬上它的背,聽天由命地由它駝著跑。沒想到它竟把他帶回了靖春園。

  其實不僅僅是他以為自己會沒命,當時見到他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活不過來了——包括余沁梅在內。

  她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活著的,頭一天晚上,她一直守在他床邊,害怕她一閉眼,他就會斷氣。因為她實在太清楚,他的情況有多危險。

  讓她感到欣慰的是,他挺過來了。

  在替軒轅簫重新換上新藥又把完脈後,余沁梅起身打算離開。

  「梅兒。」軒轅簫連忙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等待他的話。一旁的冬雪識相地退了出去,還順手把門給掩上。

  「坐過來我身邊好嗎?」軒轅簫懇求道。

  余沁梅很聽話地坐到了床邊。

  軒轅簫摸著想要抓住她的手,余沁梅明白他想幹什麼,主動抓住他胡亂摸索的手。

  軒轅簫心滿意足地笑了,「梅兒,你不生我氣了?」

  「我什麼時候生過你氣?」余沁梅理不出個頭緒來。

  軒轅簫一聽便知道她完全沒有把這半年的冷落放在心裡。他輕歎口氣,告訴自己,她向來是這樣的人,不要介意。

  「梅兒,你知道我昏迷前最後見到的是什麼嗎?」軒轅簫又問道。

  「知道。」是她最後扶著他的,當然知道他看到了誰啦。

  「不是,你不知道。」軒轅簫搖了搖頭,「我看到你為我擔心了,我一直還以為我是做夢了。」

  「我是擔心了,你不知道自己當初成了什麼樣子。」她永遠記得那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臉,還有她接住他那一刻的震撼。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擔心。

  死亡不是她經常面對的嗎?

  雖然在她手上死的病人並不多,但那些她來不及救的人還是有的,就像楚正瑜的爺爺那樣。

  她並不怕病人死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盡力了,沒什麼好遺憾的。她也並不怕親人的死去,娘、師父、爹,幾乎都是在她面前死去的。然而第一次,當她看到染滿了他鮮血的雙手,心中有一種恐懼,她怕自己救不活這個人,怕他就這樣死去。

  她答應過要嫁他為妻,答應過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嘗試在乎他喜歡他,她嘗試著將他與別人分開對待。但半年前他在山園小築發了次脾氣後,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小築,她也照樣過得好好的。就算是在靖春園碰到面,即使他不大理會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還以為自己依然將他當作一個普通人,這一次的意外卻讓她明白,她早已將他放在心上了。

  雖然不知道這種區別與他所希望的在乎與喜歡到底差了多遠,但卻是她第一次有了特別的人。

  「為什麼擔心?」軒轅簫很想轉過身來,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師父說過,醫者忌與病人投入感情,他說我天生無情,卻還有顆良心,正適合行醫。比你更重的病人,我見過;更無力醫治的人,我見過,只是第一次感到害怕會救不活一個人。要知道你當時真的已經有半個身子過了鬼門關了。」余沁梅現在想起他那似斷還續的脈搏,幾乎只差一點點便是無脈了,想到這些,她的心裡還是有些擔心。雖然他已經醒了,但每天清醒的時間並不長,三兩個時辰,精神狀態也很勉強,但慶幸的是生命已無憂。

  「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我。」軒轅簫有點幽怨地道,「不要又跟我說因為我是病人而已,我不要聽這樣的話。」他知道她對她的病人很好,可是人是越來越貪婪的,現在如果她還是只將他當成普通的病人的話,他會受不了的。

  「不是,你不僅僅是我的病人,還是我承諾過要喜歡要嫁的人。我說過要試著在乎你,也許我不會為你哭,不會為你昏倒,但無情似我,也會擔心,我想應該就是在乎了。」余沁梅搖了搖頭,她從來不會否認一些事情。她也知道她的擔心絕不是出於對一個普通病人的擔心。

  「現在這樣就夠了,但我相信將來一定會有更多。梅兒,我現在要讓自己相信,你心裡有我,可以嗎?」軒轅簫雖然覺得此刻說這些話實在不夠浪漫——他趴在床上,完全看不到她的樣子,只能感覺到手中的溫度。他覺得這樣的話,應該是他深情地看著她的眼說的。只是現在,他卻還是說了。因為他太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這些事情我並不是很懂,如果會為你擔心,會將你當成特別的人,這便是心裡有你。那麼,我心裡有你。」余沁梅語氣依然是淡淡的,但軒轅簫聽來卻是動聽得很。

  「梅兒,我想抱一下你。」只可惜余沁梅不讓他起來。

  聞言,余沁梅沒有說話,卻俯身貼向他的背,輕輕攬著他的肩,但又不敢用力,怕會壓到他的傷口。

  雖然感覺不是很真實,但軒轅簫還是覺得很幸福。他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梅兒,記得我第一次抱你嗎?」軒轅簫忽然問道。

  「滾下山崖那次。」余沁梅在他背上應道。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為了不讓自己受傷,用力地把她抱在懷裡,結果他的腿斷了,她卻完好無損。她一直沒有告訴他,那也是她會答應嫁他的原因之一。

  「似乎總是要我受了傷後,你才會緊張我。」軒轅簫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但我並不希望你再考驗我的醫術。」余沁梅道。

  軒轅簫笑了。

  也許以後他還是會不時地病上一病,當她的病人,很幸福!

  過了一會兒,余沁梅從他背上起來,放開他的手,囑咐道:「好好休息吧,我要過去看看老夫人了。」

  軒轅簫剛聽到她那些話,心中正是激動,自然不想她這麼快就走,還要去拉她的手,這時,房門「唧」的一聲被推開了,泠姬走了進來,正好看到軒轅簫要去拉余沁梅的手。

  她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笑著對余沁梅問道:「姐姐,今日相公情況如何?」

  「比昨天好很多了。你可有覺得不舒服?」余沁梅本想著等給老夫人和軒轅夫人把過脈後再去看看她和胎兒的情況,沒料到她卻到浩天樓來了,「正好,我給你把把脈。」余沁梅將軒轅簫的手放回床上,領著泠姬到了桌前。

  余沁梅把了一會兒脈,道:「安胎藥再吃兩劑,別擔心,沒事了。」

  「那我想在這裡陪陪相公,不知道可不可以呢?」泠姬連忙問道。

  「可以。等會我讓冬雪把藥煎好後,拿過來讓軒轅簫喝了以後,他就該休息了。在那之前你想陪他就陪吧!」余沁梅收好藥箱,準備走了,卻又忽然對軒轅簫道:「我明天再來給你換藥。」

  軒轅簫悶不作聲。

  才說著在乎他,卻又毫不在意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還大方地讓她留下來。她什麼時候才學會吃一點點醋啊?

  泠姬見此情形,心中不禁覺得好笑。

  余沁梅啊余沁梅,你也太不懂男人了吧!半年前不懂,現在還是不懂!這樣的對手,好對付!只要這男人再碰幾次壁,肯定會清醒的。現在趕在她進門之前,讓軒轅簫看清楚這個女人有多不在意他就行了。

  她辦得到的!

  再說,她還有肚子中這個好幫手呢!

  泠姬微笑著撫著自己的肚子。

  余沁梅一出房門,冬雪便迎了上去。

  「姑娘,姨太太剛才進去了。」姑娘怎麼這麼不爭氣,竟讓姨太太單獨和少爺相處?

  「是啊,我給她把過脈了,她沒事的。」余沁梅完全不瞭解冬雪的苦心,只吩咐道,「軒轅簫的藥方還按昨天的,再加上一顆活血去淤丸,讓他吃完藥後就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讓姨太太離開?」冬雪眼前一亮。

  余沁梅點了一下頭,「我跟她說了,到時候她會離開的。」

  「那好,我馬上去煎藥。」冬雪連忙跑向廚房。

  余沁梅看著她的背影,真不明白她那乍憂乍喜的為哪般。

  也許這就是正常人的感情吧!

  恐怕她是一輩子都不會懂這種感情吧!

  能去在乎一個人,對她而言,已經不易了。

  她輕撫了一下臉頰,剛才她伏在軒轅簫的背上,雖然上面全是布條,但她卻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體溫。

  明明是不可能的,但感覺卻是那樣的真實。

  余沁梅放下手中的醫書,對已經在門口猶豫很久的冬雪道:「進來吧!」

  冬雪暗暗吐了吐舌頭,捧著一個瓷盅走了進來。

  「姑娘,這是夫人讓我給你做的人參燉烏雞。」這幾日餘沁梅在靖春園忙得完全顧不上自己,軒轅夫人害怕她會撐不住,便讓冬雪每天給余沁梅燉了些補品。

  「你吃了吧!」余沁梅並沒有要吃的打算。

  雖然是補品,但她向來不喜歡亂吃有藥材的東西。

  冬雪也知道余沁梅的習慣,也不多說,坐到一旁,吃了起來。

  她邊吃還不忘道:「姑娘,你覺不覺得現在軒轅家的人對你都很好啊!」其實似乎每次軒轅家有什麼人病了或傷了的時候,他們就會對余沁梅特別好,吃的、穿的,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會送過來小築。

  余沁梅沒有說話。應該是吧,不過她感覺不大。

  「可是姑娘啊,有時候我真的忍不住說,你是不是也太寬容了?之前那大半年,少爺對你是不理不睬的,現在你居然沒兩下子就原諒他了,是不是也太輕易了?」冬雪也知道余沁梅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就算剛被人罵完,也會盡心盡力地去醫治那個人。更何況是軒轅簫,她的未婚夫,她更是沒有理由不照顧他。只是冬雪還是覺得應該給他一點教訓,免得他以為姑娘她好欺負。

  原諒?

  余沁梅愣了一下,軒轅簫有什麼需要她原諒的嗎?之前軒轅簫也問她還生不生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就如現在,不明白有什麼要原諒的。

  冬雪看了她有點迷茫的表情,就猜到了她的懷疑。

  果然,只見余沁梅淡淡開口道:「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不來小築也是自然。」

  哎!換作別的女人,如果被一個男人扔下這麼長時間不理會,現在又要自己照顧,是無論如何也會做做姿態,好讓那男人不敢再輕易地將自己拋於腦後。只是余沁梅卻一點也不在乎,彷彿有沒有軒轅簫都沒有關係似的。

  自然的事!

  冬雪忽然可以明白少爺當初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了,以至於大半年不來山園小築。

  冬雪又歎了口氣,這梅姑娘啊,怎麼說她呢!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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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1:13:13

第7章(1)

  又過了六日,軒轅簫已可以坐起來了,現在余沁梅更是批準他可以下床活動了。

  這日,余沁梅扶著他在浩天樓前的小花園裡走了一會兒。

  「從你這兩天的情況來看,你恢復得很快。這幾天每天都要出來走動一下,時間不用很長,半個時辰就可以了。」余沁梅吩咐道,「還有,不能有大動作,不能搬東西,因為你的傷口還有裂開的危險。」

  「抱你算不算大動作啊?」軒轅簫突然問道。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點頭,「算,這樣會拉動背部肌肉。」

  軒轅簫失望地低下頭,前些天他剛可以坐起來的時候,就想過要趁余沁梅幫他換藥的時候,抱她一下。可是一個不小心,差點讓傷口裂開了,余沁梅訓了他一頓,還特地開了些很苦的藥,讓他難受了一整天。

  「再過五天,基本上應該很多動作都可以做了。」余沁梅淡淡地道。

  軒轅簫一聽,高興地笑了。他伸手捉住余沁梅的手,握在手裡,小心翼翼的樣子,「梅兒,你會喜歡上我的。一定會的。」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已經喜歡上自己了,而且一定會愛上自己的。可是又怕這樣說會嚇著她。

  感情的事她的確要讓他來提醒,但他相信,她絕對不是她師父說的那樣,天生無情。

  余沁梅看著他握緊的手,也由他握著。

  也許他說得對,她也許會喜歡上他的。她答應要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不是嗎?

  春天繁花盛開的浩天樓裡,陣陣微風吹來,略有點潮濕的春風拂著臉龐。然而幸福的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一雙仇恨的眼……

  小雲端了碗藥,走到泠姬面前。

  她有點擔心地看著泠姬,「小姐,真的要喝嗎?」

  泠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把藥放下。

  小雲將藥放到她面前,最後禁不住抖了一下,藥汁灑了一些出來。

  「對不起,小姐。」小雲連忙用手絹把藥汁擦乾淨,然後便將手絹搭在了水盆架上。

  泠姬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小心點,待會我喝下藥後,記得要快去找夫人,然後讓夫人給我找華大夫來。記得,是華大夫!」

  「是的。」小雲緊張地應道。

  泠姬拿起藥碗,冷笑著說道:「余沁梅,這次我就要看你還怎麼在軒轅家待下去。」

  余沁梅剛回到山園小築,靖春園的人就追來了。等她趕到月影水榭的時候,軒轅夫人已經在泠姬房裡了。

  軒轅夫人一見到她,馬上就拉著她往泠姬床前跑,「姬兒,不要怕,沁梅來了,她會治好你的。」

  余沁梅看見泠姬在床上不停地輾轉反側,捂著肚子呻吟著,額上頸項全是汗濕。正想著要給她把脈,看個究竟。

  但泠姬一見余沁梅,立即驚恐地往床角縮,嘴裡還喊著:「不要,不要過來,不要啊——」

  軒轅夫人見狀馬上喚來小云:「快,快把姬兒按住,讓沁梅給她看看。」

  怎料小雲一下子跪到軒轅夫人腳下,哭喊著:「夫人,你不能把小姐往死裡推啊!」

  「你這是什麼話,我讓沁梅給她看怎麼會是把她往死裡推?」軒轅夫人覺得莫名奇妙,伸手便要推開小雲。

  可小雲硬是不讓開,繼續說道:「夫人,小姐就是喝了她的藥才變成這樣的。夫人啊,她是想要了小姐和未出世的小少爺的命啊!」

  軒轅夫人一驚,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你胡說什麼,沁梅怎麼可能會——」

  「夫人,我們整個蘇州都知道她是名醫。自從她來了,軒轅府上,無論是靖春園還是盈春園都再沒找過別的大夫。我們小姐自然不會找別的大夫,一直用的安胎藥都是她開的。昨天我去山園小築取藥,發現有幾味藥不同了,但她說是我們小姐的情況不同了。我不疑有他,自然是熬了藥給小姐服下。可才服下沒多久,小姐就成這樣了。」小雲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是她,她容不下我們小姐和肚中的小少爺啊!」

  軒轅夫人一聽,馬上轉頭盯著余沁梅,「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確實是一直在吃我開的藥,我昨天確實加了味藥,但我的藥絕對不會傷害到她和她肚中胎兒的。」余沁梅平靜而自信地說道。

  「小姐只吃過你的藥,不是你下的手,還有誰?」小雲衝上前,用力地推了余沁梅一下,「你別再靠近我們小姐,我不會讓你再害她的。」

  「小雲——」泠姬在床角氣若遊絲地喚著小雲。

  小雲聽到了,馬上跑到床邊,扶泠姬躺下。

  「小雲,幫我求夫人,找大夫救救我和孩子!」泠姬有氣無力地吩咐著。

  軒轅夫人聽了連忙說道:「姬兒,你不讓沁梅看,我們馬上找別的大夫。來人啊,快去找大夫來。」

  一個丫環領命出去了。

  余沁梅站在那裡,看著床上的那三個女人,她第一次有了生氣的感覺,也是第一次有人這樣侮蔑她的醫術。她覺得她應該不和她們計較的,應該先救人的。可第一次,她有了不想救這個不講理的人的想法。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從來不會對一個病人有什麼想法的。一直以來只要是病人,她都會盡心盡力的。可為什麼她現在會有這樣的想法?

  余沁梅簡直不敢相信。

  她恍恍惚惚地看著床上不停呻吟的泠姬,竟一動也沒動,就站在那裡看著——

  軒轅簫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余沁梅已經離開了靖春園。

  他趕到月影水榭的時候,已經有另一個姓華的大夫來為泠姬診治了。

  華大夫把完脈後,對他們說:「少夫人的確是誤服了藥物,但幸好量不多,我開幾劑藥讓她喝下,應該便沒事了。」

  「胎兒呢?」軒轅夫人緊張地問道。

  「尚平安,夫人莫要擔心。」華大夫道。

  「她誤服了什麼藥物?」軒轅簫問道。

  華大夫遲疑了一下,稍稍擡頭看了一下站在他對面的小雲,只見小雲正盯著他,他一下子又低下了頭,支吾了一下子,道:「我也不知道,要見過藥渣子才敢說。」

  「小雲。」軒轅簫叫道,「藥渣子呢?」

  小雲嚇了一跳,連忙應道:「回少爺,扔了。」

  「扔了?梅兒應該不止開了一劑,其他的呢?」軒轅簫追問道。

  「沒有,最近梅姑娘經常過來,所以藥也是每天開的,只一劑。」小雲答道。

  「簫兒,你要藥渣子幹嗎?我們軒轅府上下都只吃過她的藥,不是她還有誰?」軒轅夫人忍不住開口了。在她心裡已經認定余沁梅就是那個要謀害她孫子的人,看她到時候要怎麼收拾她。

  「娘,兒子只是想搞清楚事情而已。」軒轅簫是根本不相信余沁梅會毒害泠姬腹中的孩子。因為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余沁梅為人善良,就算平時對別人都是淡淡的,但他卻很清楚,她的心恐怕是天下最善良、最不記仇、最不懂算計的了。再說,泠姬這肚子本來就是拜她開的藥所賜的,她又怎麼會下這樣的毒手?

  但現在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余沁梅絕不是那個下毒的人呢?

  軒轅簫不動聲色地環看了一下房間,希望可以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忽然他眼角瞄到水盆架上有一張沾染了一片褐色的手絹,於是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地放入懷中。

  似乎有人推了余沁梅一下,她便像從沈睡中醒了過來,一下子又有了知覺。

  「孫媳婦,你沒事吧?」軒轅老夫人關切地看著她。

  「老夫人,我沒事。」余沁梅看了看四周,這裡是——

  彷彿看穿了她的迷惑一般,老夫人笑著回答她:「是盈春園,你剛才從靖春園走過來的。」

  余沁梅想起來了,在月影水榭的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那裡和盈春園是相通的。

  「聽說泠姬已經沒事了,孫媳婦你不用擔心。」軒轅老夫人笑呵呵地拉著她到涼亭裡坐下。

  「老夫人知道?」余沁梅覺得奇怪,他們整個軒轅府不是都認為是她下的毒手,想要除掉泠姬和那胎兒嗎?

  「知道什麼?」軒轅老夫人問道,接著又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孫媳婦不是那種人,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看上去像是個受害者,但誰知道呢?我老了,怎麼也活了個七十多年了,不是白活的,什麼該見的,什麼不該見的,總見過不少,什麼該做的,什麼不該做的,也都做過。大宅子裡的女人都這樣過來的,等到我這歲數了,什麼都看化了,也看透了,自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余沁梅聽著軒轅老夫人的話,似乎亂七八糟的,牛頭不對馬嘴,可又彷彿說了些什麼,只是她不懂。

  她不懂的,在這世上,恐怕最為「情」一字了。

  無論親情,愛情,人情,她都不懂,也許老夫人說的正是其中之一,而她卻完全不懂,但她又彷彿懂了些,「老夫人你相信我?」

  「呵呵。」軒轅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我的好孫媳婦啊,也許我那媳婦還是說對了,你不適合做簫兒的妻啊,特別是他還有一個妾啊。」

  余沁梅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們什麼時候說到這事上了?

  「老夫人,我答應過軒轅簫,會嫁他為妻的。我還答應過他,會喜歡他在乎他的。答應過的事,我向來要做的。」余沁梅雖然聽不懂老夫人的話,但說到嫁給軒轅簫的問題,她倒還是堅持得很。

  「喔?」軒轅老夫人聞言一愣,但又想了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就不問了。她拍了拍余沁梅的手,道:「孫媳婦,今天就別回山園小築了,在盈春園裡陪陪我這老婆子吧!」

  余沁梅聽了搖頭,道:「不,我得回去,現在應該還有病人在等呢。我想我得回去了。老夫人,再見了。」才剛說完,正準備起來,她又想到什麼似的,拿過老夫人的手,「今早冬雪來給老夫人送過藥後回來告訴我說老夫人這兩天有些眼花,我幫你看看。」

  軒轅老夫人微笑地看著她。

  說這孩子會害人性命,她怎麼會信呢?呵,她已經好久好久沒這樣相信過一個人了!

  余沁梅送走最後一個等在山園小築的病人的時候,天早已黑全了。

  冬雪端出已經涼了的飯菜,道:「姑娘,快吃飯吧,別把身子忙壞了。」

  余沁梅也招呼她和楚正瑜坐下一同吃。

  三個人才坐下沒多久,忽然一陣笛聲傳來。余沁梅一聽便知,是軒轅簫。只是怎麼會這個時候來?

  「姑娘,先別理他,我們先吃飯吧!」冬雪也知道是軒轅簫,可料想這種時候來,不會是什麼好事,說不定是為那個泠姬來找姑娘麻煩呢!

  「你們先吃著吧,我去去就來。」余沁梅還是站了起來。

  她尋著笛聲走出去,來到湖邊,只見軒轅簫的船漸漸向她這邊駛來。船泊到岸邊,軒轅簫站在船頭,見到了她,便收起了笛子。

  「要不要上來,我備了酒菜。」軒轅簫微笑著對她說。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你不該喝酒。」

  「那就換成茶吧!」軒轅簫倒是無所謂,伸手要去拉她。

  余沁梅躲開他的手,道:「你的傷口還用不上力,我自己上來就行了。」說完就上了船。

  軒轅簫笑著拉她坐下,「一直沒發現你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菜,所以就讓下人做了幾個我喜歡的,你試試看。」

  余沁梅拿起筷子,隨便夾了個菜就吃,「不在浩天樓養傷,跑到湖上來幹嗎?」

  「來看你啊!」軒轅簫笑嘻嘻地夾了塊牛肉給她。

  「不問泠姬的事嗎?」余沁梅淡淡地說道。

  「沒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不是你。」軒轅簫給她倒了杯酒,「你的性子我還算瞭解。」

  余沁梅聽了不禁停下了手。

  「你瞭解,我倒突然不瞭解自己了。」她想起今天的事,「今天,我並不想救她。」

  軒轅簫笑笑道:「你吃醋啦?」

  余沁梅搖了搖頭,道:「不是因為你。第一次有人懷疑我的醫術。明明與我無關,她們卻一口咬定是我的藥吃壞了人,我居然生氣了,腦海裡冒出了一個想法,既然她們不相信我,那我又何必救她呢?」余沁梅看著自己的雙手,「師父說我無情,我也以為我無情,但一個真正無情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別人對自己怎麼樣呢?她信與不信,本不關我的事。可我卻因此而第一次產生了抗拒病人的情緒。我以為我不會有這些情感的。」

  軒轅簫靜靜地聽著她說,心裡卻一點也不平靜。

  他本來就相信泠姬的事不是她做的,因為她不會這樣做,也沒有理由讓她這樣做——他份量還不夠。而且今天在泠姬房間偷偷帶走的手絹,經過軒轅家的藥行掌櫃看過,那褐色的東西是藥汁,裡面含有西藏紅花。而這種藥山園小築裡根本沒有。因為山園小築的藥材全部是余沁梅寫下清單後由軒轅家的藥行供應的,每一次的藥物進出都有記錄,掌櫃翻查過後的結果是山園小築從來沒有用過西藏紅花。

  那麼下藥的定另有其人,但會是誰呢?

  能接觸到泠姬的藥的人不多,可能是軒轅家的一些下人,也可能是小雲。只是無論是誰都沒有這個動機。

  只是當所有矛頭都指向余沁梅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那個下藥的人目標根本不是泠姬,而是余沁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有一個人就完全有這樣的動機了!

  當他懷疑到她身上的時候,大半年前那一次催情藥的事也值得懷疑了!

  所以他又讓掌櫃翻查山園小築的進藥記錄中可有催情的藥物,結論依然是從來沒有。

  那麼他的猜想,恐怕便是真的了。

  只是證據呢?

  那一方已經乾涸的手絹,可以讓爹娘相信嗎?就算相信了,也不能證明是泠姬自己動的手啊!

  軒轅簫就是心裡一時間想不到合適的方法,卻又擔心她,所以才會這樣跑來找她的。

  但剛才聽到她說自己不想救泠姬的時候,他還是驚訝的。余富仁她尚且如此用心地救治,泠姬其實並沒有對不起她什麼——除非她心裡已經知道真相了,她卻萌生不救的念頭。原因只是泠姬侮蔑了她的醫術。也許對於她在乎的事情,她還是很認真的,認真到不惜推翻自己一直的原則。只是,她在乎的東西裡面,有他嗎?

  「梅兒。」軒轅簫坐到她身邊,從她身側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余沁梅嚇了一跳,想要掙扎,但終究沒動,只擔心地問道:「傷口有沒有拉著了?」

  軒轅簫搖頭,其實他覺得自己復原得很好,只是她似乎一直當他是瓷娃娃,擔心他一碰就散架似的。

  她是擔心他的,在乎他的。

  「梅兒,知道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軒轅簫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余沁梅沒有做聲,便是不知道的意思。

  「我後悔聽你的話納了泠姬。」軒轅簫把臉埋進她的頸,「我不該納她的,不該讓她一個官千金受這種委屈,更不該把她看成了單純的官千金。梅兒,我也許替你帶來了極大的危險。梅兒啊,要是我保護不了你的話,怎麼辦呢?」

第7章(2)

  余沁梅有點聽不懂他的話,確切來說是沒把他的話連在一起。他開始不是說著泠姬的事嗎?為什麼接著又說她有危險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盈春園軒轅老夫人說的那些話。

  難道?

  她腦海裡冒出一個想法。

  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呢?

  「難道藥是她自己換的?」余沁梅還是將自己的猜測提了出來。

  軒轅簫有點詫異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說?」他都還沒有提這件事,她自己就想到了?

  余沁梅把軒轅老夫人的話告訴了他。

  軒轅簫沈默了一會兒,道:「還是姥姥厲害,這麼快就看出來了。我根本不相信你會下毒害人,便試著找些證據,但沒有想到有可能是她自己下的藥,恐怕半年前也是這樣。」

  「半年多前?」余沁梅想了一下,「你突然不來小築的那時候?」

  軒轅簫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余沁梅,「原來你也知道我不來小築有這麼久了?怎麼之前就不來問問我呢?那也不用到現在才想明白啊!」

  其實現在看來,泠姬的把戲簡單得很,只是她的對手也確實簡單得很。泠姬定是瞭解過余沁梅的個性才放心地嫁進來的。也就只有當對手是余沁梅,她的謊話才能那麼輕易地成功。因為余沁梅是個從來就不追問原因,就算被冷落了也不會在乎,更不會有這樣複雜的心機的。

  「知道為什麼泠姬會有身孕嗎?」軒轅簫突然問道。

  余沁梅覺得他問得莫名奇妙,她是學醫的,自然知道。而且這種事情也明顯得很啊!

  「她是你的妾,她會懷上你的孩子是很正常的事啊。」余沁梅淡淡地道。

  軒轅簫搖頭了,「不,我只和她行過一次房。而那一次,我被下了藥。」

  余沁梅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他。

  「我以為藥是你給的,主意是你出的,所以才有了那次我們的大吵,所以我才負氣,半年多沒找你,沒理你。」軒轅簫繼續說道,「但現在看來,應該也是她自己將你開的藥換了。」

  余沁梅想了想道:「我的確沒有開過催情藥。」對這些師父向來不屑,也不教她,她在醫書上見過,但卻從來沒有開過這種方子。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卻晚了那麼多。我早該清楚,就算你看起來是多麼冷淡,多麼不在乎我,其實對你而言,我還是特別的,是不?」軒轅簫再一次將頭埋入她的頸,吸取她的溫度,而她則無言地放縱著他。

  他們現在這過於親密的行為,是不合禮教的,儘管他們是未婚夫妻——但畢竟不是夫妻,本不該有著這樣的行為。可他還是做了,因為他心中她早已是他的妻;她也沒有阻止,向來不在乎禮教的她,卻只接受過娘與軒轅簫的親密接觸。

  「我沒有對你冷淡,也沒有不在乎你。」余沁梅還是淡淡地說著,「我向來是這樣的人,你剛認識我就知道了。你卻是唯一一個我心甘情願要嫁,決定相伴一生的人。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一個人,但我擔心過你。也許還不是喜歡你,但我知道,我在乎你。」余沁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白過自己的感覺,她在乎軒轅簫,如果不是這次他受傷,她也許都不會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這麼在乎他了。

  軒轅簫捉住她的手,十指交纏著,「梅兒,我想快點娶你進門。」

  「等你傷好了吧!」想起他的傷,余沁梅突然想到一樣東西,「泠姬現在怎麼樣了?」

  軒轅簫沒想到她會問起泠姬,愣了一下,然後才答道:「有個他們泠家相熟的大夫來看過,好像好很多了。」

  沒想到泠姬連未出生的孩子都要利用,這種狠毒的女人跟她柔弱的外表可是一點都不配啊!他居然將一個這樣的危險引進了軒轅家!

  「我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吃了些許西藏紅花,量應該很少,不會有大問題,只要及時醫治,她和胎兒都會平安的。」余沁梅道。

  「聽小雲說,沒讓你把脈,你怎麼知道的?」軒轅簫覺得奇怪,不是拒絕她的醫治了嗎?

  「望、聞、問、切,把脈只是最後一個『切』而已,不一定要把脈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把脈可以更精準。」其實在這方面她還遠不及她的師父楚天涯,同醫術伴行的還有經驗,她的經驗還不足。

  「梅兒,也許以後會發生一些事情,也許會讓你難堪,你不要介意,我會想辦法擺平的。你不要以為你現在還是以前那樣一個人,你還有我,要相信我,好不好?」軒轅簫忽然很認真地說道。

  會發生什麼事?

  余沁梅不知道,但她還是點頭了。

  她決定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相信這個人,就如他所說的,她現在還有他。

  軒轅簫料到了會出事,但他沒想到會這麼快。他以為他還有時間,因為畢竟他身上還有傷,軒轅夫人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對余沁梅下手的。

  但他猜錯了!

  泠姬那件事後的第二天早上,余沁梅給軒轅簫換完藥後,軒轅夫人就來到浩天樓,還和軒轅簫一起在浩天樓前面的花園走了半個時辰,然後也沒有說什麼就走了。

  怎料當天傍晚,軒轅策便來找他了。

  軒轅策一進浩天樓便大聲喊著軒轅簫的名字。

  「軒轅簫,你快起來!」軒轅策推開房門,氣沖沖地走向軒轅簫的床。

  軒轅簫被吵醒了,還沒張開眼的時候,軒轅策便用力一拉他。背後一陣疼痛,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裂開了。

  「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急不可待的軒轅策沒有看到軒轅簫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楚,還是拉著他要跑。

  「發生了什麼事?你得等我穿好衣服啊!」軒轅簫不和他較力,但他還是要軒轅策放手。

  軒轅簫一邊穿衣服一邊聽他說:「我剛才從你們管家那裡聽說,冬雪提前替自己贖身了。」

  軒轅簫愣了一下,冬雪贖身?

  難道?

  軒轅策繼續說道:「一問之下才知道,冬雪為了要跟著梅姑娘走,竟然求嬸嬸讓她贖身。等我趕到山園小築的時候,竹廬只剩下一片狼藉,亂七八糟的,一個人也沒有了。」

  軒轅簫的心猛地一跳,失聲叫道:「什麼,一個人都沒有?」

  「是的,好像是走了有一陣子了,我已經叫人分別從東南西北門去追了,他們找到人會發信號的。我們快點去啊,堂哥,只有你能把他們留下來啊!」軒轅策拉著剛穿好衣服的軒轅簫直奔大門,「我剛才已經叫人把園子裡最好的馬備好了。」因為軒轅簫的坐騎在上一次把軒轅簫送了回來之後,就不支倒地了,現在還沒有復原,所以只能另找馬匹。

  沒想到軒轅策這個急躁的小毛頭,這次突然會把事情處理得這樣仔細周密。但當時的軒轅簫根本沒心思去細想當中的緣故。

  軒轅簫和軒轅策很利索地上了馬。

  軒轅簫問道:「現在有消息了沒?」

  軒轅策留意著四周的天空,過了一會兒,西邊的天空升起了一個信號彈,軒轅策道:「西邊。」

  話音未落,軒轅簫已經狠狠一甩馬鞭,往西邊奔去。

  在蘇州城外西邊的官道上,楚正瑜防備地看著眼前的人。他認得這打扮,是軒轅府的人,但他分不清是靖春園還是盈春園。不過沒關係,反正都不是好人。楚正瑜將余沁梅和冬雪護在身後。

  但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護著兩個比他高的女子,樣子實在是有些好笑。

  「姑娘莫要怕,是策少爺讓我追來的。他吩咐了,我們只是攔你們的路,不能傷害你們。所以請姑娘放心。」這位攔路的老兄見到楚正瑜這副樣子,實在不忍嚇他。而且他的家人曾受過梅姑娘的恩惠,他對梅姑娘也很是敬佩,自然不會對她做什麼過分的事。

  「軒轅策派你們來的?」余沁梅還沒做聲,冬雪倒先說話了。

  攔跑老兄見她直呼軒轅策的名字,不禁皺了皺眉,但還是回答道:「是的。」

  冬雪聽了便笑了,她扶著余沁梅的手臂,高興地道:「姑娘,不用怕,軒轅策跟靖春園的人不同,他不會為難我們的。」

  「那麼請問軒轅策何故攔我們路?」余沁梅也不是害怕,只是她已經決定離開蘇州了,不懂為什麼會有人要攔她的路。是軒轅簫也許還能理解,但卻是軒轅策。

  「小的不敢過問少爺的決定,但請姑娘少安毋躁,在此歇一歇吧!」攔路老兄不亢不卑地道。

  「只是天已快黑,我們再在這裡等下去的話,恐怕今晚就得露宿山頭了。」余沁梅提醒道。

  「請姑娘放心,不會的。」攔路老兄依然沒放他們過的打算。

  「梅兒——」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冬雪眼明手快地連忙拉著余沁梅和楚正瑜閃到一邊。

  「籲——」軒轅簫拉住韁繩,馬兒在余沁梅他們前不遠處停了下來,他跳下馬,奔向余沁梅。

  余沁梅亦向他走了過來。

  軒轅簫一把狠狠地抱住她,差點讓余沁梅透不過氣來。

  「小心你的傷口。」她本來就是想走過來看看他的傷口有沒有事的。

  「管他什麼傷口呢!你昨晚明明答應過我,要相信我的,今天居然就給我逃跑?」軒轅簫推開她,但手還放在她的肩上,口氣有點狠地質問道。

  隨後的軒轅策也趕到了,他的馬停在了冬雪身邊。

  「對啊,你居然也跟著逃跑?」他質問的對象是冬雪。

  冬雪看了他一眼,沒理他,繼續看著軒轅簫和余沁梅。

  「我沒有逃跑啊!」余沁梅應道。

  「那現在算什麼?」軒轅簫氣呼呼地指著她背上的包袱。

  「包袱啊。」余沁梅覺得這個問題很明顯。

  一旁看的人聽了,差點摔倒。

  軒轅簫更是哭笑不得。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就是這個樣子,明明一個聰明得很的女子,卻有時笨得可愛。

  於是他也不糾纏這個問題了,拉住余沁梅便往他的馬走,「我們回去。」

  「回去?」余沁梅不明白。

  「你總不會願意這樣不明不白地背著個罪名走吧!」軒轅簫要抱她上馬,她順從地上了馬,然後他自己也跳上馬。

  「阿六,你帶著這小孩,冬雪,上我的馬吧!」軒轅策分配了一下剩下的人。

  余沁梅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回到靖春園了。今天早上,軒轅夫人帶著一幫人來到山園小築,讓她離開。她也沒想什麼,這是軒轅家的地方,他們讓自己離開就離開吧!

  可冬雪和楚正瑜不服氣,和軒轅夫人理論了幾句。軒轅夫人便向她帶來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便開始砸了小築,連曬藥的竹架都打翻了,藥材灑了滿地,還有煎藥的藥罐子,全砸碎了。

  軒轅夫人讓她馬上離開蘇州,永遠不許再回來。

  余沁梅卻道:「不行,我答應過軒轅簫,我會嫁給他的。他在蘇州,我不能永遠不回來。」

  「你還指望簫兒會娶你這種惡毒的女人嗎?」軒轅夫人冷冷地道。現在在她眼裡的余沁梅不是那個亡友遺孤,不是細心體貼的大夫,只是一個毒殺她未出世孫子的罪人。

  想動軒轅家的人,沒門!

  「夫人,其中一定有誤會,姑娘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冬雪跪倒在軒轅夫人腳下。

  「夫人,藥是我親手抓的,跟之前的相比只多了一味龍眼肉啊,不可能會讓姨太太出事的。」楚正瑜也跪下了。

  余沁梅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淡淡地道:「我自然沒有做過,藥是她自己換的,軒轅簫也知道。你要趕我走,我走便是。但我話是說了,信不信由你。」她對冬雪和楚正瑜道,「起來吧。楚正瑜,我的師父曾經帶著我到處遊歷,現在我也帶你遊歷一番。」說完,余沁梅便轉身走進了竹廬,到自己的房間收拾細軟。

  冬雪連忙跟在她身後。

  「冬雪,你是軒轅府的丫環,不能跟著我們的。」余沁梅對她道。

  冬雪一愣,看了看余沁梅和楚正瑜,又回頭看了看軒轅夫人,忽然她轉身又身軒轅夫人跪下,「夫人,冬雪服侍姑娘一年多,姑娘待冬雪就如親人一般,冬雪不能扔下姑娘不理。冬雪簽的不是終身契,本來還有一年,但冬雪現在想要贖身。求夫人成全!」

  軒轅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本還想讓你繼續留在園子裡的,既然你對她這般忠心,留你也是個禍害,要贖身就隨你。」軒轅夫人吩咐身邊的人道,「你們要看著他們走。」語罷,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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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15 11:14:07

第8章

  可是在余沁梅離開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又回來了。軒轅簫還堅持要帶她去見軒轅夫人,她不禁猜想著軒轅夫人的表情。

  忽然她發現拉著她的手似乎有點涼,她擡頭看著軒轅簫,只覺他的臉色不若剛剛在官道上時那般,蒼白了許多。她連忙拉起他的手,把起脈來。

  「你的傷口是不是裂了?」她退後一步,想要看看他的背,衣服上沒看到血跡。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流血了。

  「也許吧!」軒轅簫不太在乎地道。

  「快回浩天樓,我幫你看看。」余沁梅拉著他往另浩天樓的方向走去。

  「可是——」

  「處理完傷口再去。」余沁梅的口氣完全沒得商量。

  軒轅簫任她拉著,心裡卻是狂喜。

  這是不緊張不在乎他?

  傷口處理好,這時的軒轅夫人已經聽到消息,親自來浩天樓了,這次,連軒轅老爺也一起來了。

  軒轅夫人板著臉看著剛給軒轅簫包紮好的余沁梅,「不是讓你離開嗎?非要我報官不可嗎?」

  「我離開了,但軒轅簫讓我回來。」余沁梅淡淡地說,「他認為我不該背著個不明不白的罪名走。」她本來是無所謂的,但軒轅簫告訴她,如果她不去證明這件事與她無關的話,那麼她可能就沒辦法嫁入軒轅家了。

  「你這什麼意思,說我們冤枉你了?」軒轅夫人冷哼一聲。

  「你們的確冤枉我了,我學的是醫術,不是毒,我不會害人。」余沁梅坐到桌子前,拿起筆寫下一張方子,「這是我當初給泠姬的方子,與她以前的只有一點不同,就是加了一味龍眼肉,因為她自從軒轅簫受傷以來便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加上她本來就有點血虛。而加了這味藥後,那藥汁喝起來應該是甜的,如果她真的喝過,只要她再喝,便知道是我開的藥。如果她不知道,便可以推斷她並沒有真的喝過我的藥。」

  「話隨便你講,我怎麼能信你?再說,萬一你的藥真有問題,豈不再害我那孫子一次?」軒轅夫人不肯接過方子。

  軒轅老爺卻把方子接了過來,他看了一下,道:「這似乎確實是平常的安胎藥物。」

  「誰知道這是不是她之前開的那一個。」軒轅夫人依然不信,這事關孫子性命,情願錯怪余沁梅,也不要錯信她。

  「師父之前開的方子在這裡。」楚正瑜打開自己的包袱,從裡面拿出一疊方子,翻了一會兒,翻出一張遞給軒轅老爺。余沁梅開的每一張方子他都要收起來研讀,這是他每天的功課之一。這幾天因為軒轅簫的事忙得他都沒有太多時間去研讀方子,所以兩天前的這張方子他還留著。

  軒轅老爺拿著兩張方子對照了一下,道:「果然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其中楚正瑜拿出來那一張上面還有另一個人的字跡寫著「靖春園姨太太」,看來的確是之前開給泠姬的。

  「另外,你們沒有告訴泠姬藥是梅兒開的,如果泠姬喝後平安無事,問題自然不在梅兒身上。」軒轅簫看得出軒轅夫人已經有點動搖了,「娘,就如我昨晚和你說的那樣,不要小看了泠姬,她不是表面上那樣簡單的。」

  「但怎麼可能呢?那弄不好會要了她的命的。」軒轅夫人眉頭緊皺著。昨夜軒轅簫與她談過,她不願意相信這件事是泠姬自編自演的戲,畢竟這是關乎性命的事啊!

  「是不是,試過便知。」軒轅簫道。

  軒轅夫人領著丫環走進月影水榭,泠姬見了本欲起床迎接。軒轅夫人連忙阻止她:「好好躺著休息。小雲,快扶你家小姐躺下。」

  軒轅夫人微笑地看著泠姬,「姬兒啊,真是辛苦你了。為我們軒轅家懷孩子,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那個沁梅,虧我疼她,竟做出這樣的事。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趕她走了,我們軒轅家不要這樣的媳婦。」

  「娘,也許姐姐也是一時想不開而已——」泠姬似乎想為余沁梅說些好話,但軒轅夫人打斷了她。

  「別說了,我們不提她了。」軒轅夫人轉身示意丫環把手上的藥給小雲,「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安胎,到時候替簫兒生個大胖小子。然後我做主讓簫兒扶正你,你本來就應該是我們軒轅家的媳婦,軒轅家未來的主母。」她招手讓小雲過來,「來,這是我懷簫兒的時候就喝的,是我娘傳我的秘方,說是能生出個健康聰明寶寶。你瞧,我生的簫兒,還行吧!之前一直有她在,我才沒拿這藥出來,現在試試看如何?」

  泠姬乖巧地點了下頭,小雲便餵她喝下那藥汁。

  「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軒轅夫人笑容可掬地問道。

  泠姬點頭道:「甜甜的,挺好喝的。」

  「是啊,我就喜歡它甜。」軒轅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著道,「好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明天再來看你吧!」說完,軒轅夫人就領著人出去了。

  泠姬看著軒轅夫人離開月影水榭才叫來小云:「你真看見那女人走了?」

  小雲點頭,「小姐,我還悄悄讓人去山園小築看去,那人說是一片狼藉。後來好像是軒轅少爺把她帶了回來,夫人知道了就去了浩天樓。剛才我去浩天樓看了一下,沒見到她,估計又被趕走了。」

  「那相公呢?他在哪?」泠姬又問道。

  「少爺在浩天樓,好像是去追回余沁梅的時候傷口裂了,在休息。」小雲把自己打聽到的都說了出來。

  泠姬默不作聲。

  難道竟是這樣容易就將那個女人打發了?

  似乎也太容易了吧!

  泠姬輕輕撫了撫肚子。

  兒啊兒,娘就要做正室了,一定會的,那麼你就會是軒轅家未來的繼承人了,你要爭氣啊!

  這天,軒轅簫陪泠姬在花園裡散步。

  泠姬扶著他的手,心滿意足地伏在他身旁,「相公,我們以後也經常來花園散步吧!」

  軒轅簫笑笑看著她,道:「你這幾日身子可好些?」

  泠姬點頭道:「娘的秘方很有效,比李大夫的藥還好,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現在的她覺得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果然,只要那個女人一消失,軒轅簫就會回到她身邊,還有她肚中的孩兒,更能為她贏得全家的寵愛。現在全家上下,沒有一個不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的。不僅軒轅夫人和老爺經常來看她,還有蘇州城裡不少的老爺商人都送來了賀禮。各種各樣的補品、珍品,還有些小孩子的玩意,這幾天是不斷地送來月影水榭。怕是那些人知道余沁梅被趕走了,她這個妾就要扶正,自然是來討好她。

  哼,她早就知道,余沁梅那個什麼也不懂,只會點醫術的女人,怎麼可能贏得了她?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軒轅簫意味深長地說著。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步入了盈春園範圍了。

  「相公,我們好像到盈春園裡了。」泠姬看了看四周的景物,她印象中這是盈春園的景了。

  「是啊,那我們就乾脆去給姥姥請安吧!」軒轅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於是一行人就往軒轅老夫人的住處去了。

  才到老夫人的院子門口,泠姬就看見院外多了些丫環家丁,一看,竟是軒轅夫人和軒轅老爺院裡的——軒轅老夫人不喜歡太多人在她屋裡,所以每次有人來看她,都會讓隨行人員在院裡候著。

  難不成他們也在?

  一進院子,軒轅簫便喊道:「姥姥,我和泠姬來看你了。」

  「那就快進來吧!」屋裡傳來老夫人的聲音。

  軒轅簫扶著泠姬進了屋,而身後那一行隨行人員便留在了屋外,連小雲也沒有跟著進去。

  泠姬才坐下,一個丫環便端了茶上來。

  「姨太太,請用茶。」

  泠姬一愣,這聲音——她猛擡起頭,居然是冬雪!

  「你怎麼在這?」她不禁問出了聲。

  她不是跟著余沁梅一起走了嗎?

  「老夫人留我們姑娘在這玩幾日,我自然在這。」冬雪應道。

  泠姬驚訝地擡頭看向軒轅夫人。她不是說余沁梅已經被她趕走了嗎?

  軒轅夫人卻不理會她的目光,只對老夫人道:「娘,前幾日,沁梅開的方子,讓姬兒險些沒了孩子。第二天我便要趕她走,可簫兒卻把她帶了回來,還送到你這。你說這事我如何處理好?」

  老夫人聽了,想了一會兒,道:「你說沁梅害泠姬肚中孩兒,可有證據?」

  「泠姬說她只喝過沁梅的藥。」軒轅夫人道。

  「她不是一直在喝嗎?」老夫人問道。

  「那天喝的不一樣,說是加了別的藥。」軒轅夫人應道。

  「加了什麼?」老夫人又問道。

  「龍眼肉。」軒轅夫人答道。

  「龍眼肉能害肚中孩子?」老夫人繼續問道。

  「不能。」軒轅夫人答道。

  「你如何知道?」老夫人問。

  「因為泠姬喝了三天,卻只見她日益好轉,沒有任何異樣。」軒轅夫人答道。

  泠姬聽著她們兩個一問一答,越聽越不對,到了最後,軒轅夫人的話更是嚇她一跳。她喝了三天?什麼時候的事?

  軒轅夫人走向她,道:「你這三天喝的並不是我的什麼秘方,而是你當初說喝了差點沒了孩子的那一劑藥。其實當初你根本沒喝沁梅開的藥,所以我給你藥的時候,你才會不知道你應該喝過這藥。你居然為了當上正妻,不擇手段到想用我孫子的命來賭?」說到最後,軒轅夫人的口氣裡透著一股怨恨。

  「不是的,你聽我說——」泠姬嚇得冷汗濕了額頭,她想要解釋。

  軒轅簫卻沒打算再給她機會,「當初你把梅兒給我的藥換成催情藥,現在你把梅兒給你的藥換成毒藥,換藥的事,你怎麼就這麼熱衷呢?」

  「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泠姬突然撲到軒轅簫身上,抓住他的衣裳,「相公,我沒有。」

  軒轅簫拉開她的手,「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了,你還不承認?」

  「不是啊,我沒有……」泠姬又要去拉軒轅簫,可他卻閃開了。她一下撲了空,話也停住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忽然呵呵地笑了。她說:「是啊,是我讓小雲換的藥,無論是你的藥還是我的藥,是我換的,怎麼樣?我就不要讓那個女人進門,就不要讓她做軒轅夫人。那本來是我的位置,是她搶了的。」

  軒轅簫看著她,有幾分愧疚,卻堅定地道:「泠姬,負了你是我不對,但當初我聘禮未下,你我之間尚不算有婚約。是梅兒,她說我答應過的事要做到,她讓我納你。我知道讓你為妾是委屈你,但——」

  「不。」泠姬忽然吼道,「為妾不是委屈,委屈的是你根本不要我。我哪裡比她差了,為什麼你納了我卻碰都不碰我?」泠姬直直地盯著他,彷彿硬要個答案。

  「對不起,對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感情沒有辦法勉強,我能做的只是對你好些,照顧你的生活,讓你衣食無憂。」軒轅簫說得很誠懇,對泠姬,他一直心存內疚,在對余沁梅「死心」的那段日子裡,他也曾經試過去對她好些,去喜歡她,但到頭來,他還是做不到,「就算現在你做出這樣的事,我和靖春園還會養你一輩子,只是希望你能安分地待在月影水榭,安分地做你的姨太太,不要再弄什麼詭計來害人。」

  泠姬呵呵地笑了幾聲,「我要這些幹嗎?你以為我泠家就不能養我一輩子嗎?」她的目光從軒轅老夫人到軒轅夫人、軒轅老爺,還有軒轅簫和冬雪身上一個一個地掃過,大叫道:「讓她進門,就乾脆讓我帶著我的孩兒死去吧!」

  說完,她轉身衝向牆,挺著肚子,看來有想讓肚子先撞牆的打算。

  軒轅簫一驚,連忙抓住她。冬雪也跑過來幫忙,想要拉住她。可泠姬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甩開了冬雪。冬雪被摔到了地上,而軒轅簫一個人拉著泠姬,也被她用力一拽,背上傳來一陣痛。眼看軒轅簫就要拉不住她了,軒轅老爺還沒來得及過去幫忙,泠姬的肚子一下便撞到了牆上。她「啊」的一聲大叫,卻還想要繼續去撞。忽然一個人影從內屋閃了出來,不一會兒,泠姬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梅兒,你這是?」軒轅簫看著倒在地上的泠姬,不解地問道。

  余沁梅拿著銀針,又在泠姬耳旁插了幾針,道:「讓她安靜下來,她現在太激動了,會影響胎兒的。」

  她拿起泠姬的手,把了一會兒脈,眉頭卻越收越緊。

  「她怎麼樣了?」軒轅夫人見她神色不對,有點緊張。

  「她的胎經過上次,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很不穩。今天又突然這樣激動,肚子還撞了一下牆,恐怕會保不住。」余沁梅又拿著銀針幫她插了幾處穴位。

  「那可怎麼辦啊,難不成我這孫子和我們真的沒那緣分?」軒轅夫人是緊張得很了。她可以不在乎泠姬生死,但她的孫子卻不能有事。

  「現在我只能幫她催產。胎兒已經有八個多月了,只要順利產下,還是能活下來。」余沁梅轉頭吩咐冬雪,「快去燒水。正瑜,拿我的藥箱來。」她朝屋內喊了一聲,「軒轅簫,快,把她抱到床上去。」她又對老夫人道,「老夫人,委屈你了,借你床一用。」

  老夫人看著她鎮定地安排著搶救這個想要害她的人,心中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對她的欣賞。她對余沁梅點了點頭,表示隨她意思。

  余沁梅把泠姬耳後的銀針拔了出來,又在她人中壓了幾下,泠姬便幽幽醒來。

  「現在我要幫你催產,不然你和孩子都可能有性命之憂。為了你和孩子,希望你現在保持冷靜,配合我,把孩子先生下來再說。」余沁梅對她說道。

  泠姬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腹部的疼痛一下子揪起她的意識,如果她不配合,她和孩子都會死?

  十個時辰後,漆黑的夜空中,一聲響亮的啼哭劃過。

  那孩子終於願意不再折磨這一群大人了,離開了母親的肚子,來到這新鮮的世界,並以那響亮的聲音告示著世界,他來了!

  泠姬還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昏了過去,余沁梅自然是全力救治著。而軒轅夫人則在抱起自己可愛的孩子後,便不再看泠姬,抱著自己第一個孫子,到屋外炫耀去了。

  「梅兒呢?」軒轅簫連忙迎上來,彷彿剛才生產的是余沁梅一般。

  「泠姬昏了,她還在裡面看著。」軒轅夫人看著自己懷中嬰兒粉嫩的小臉,高興地道,「跟簫兒小的時候好像啊,快來看看。」

  軒轅簫看了一眼,心裡很是複雜。這是他的孩子,雖然軒轅簫不愛他的母親,但他身上流的依然是軒轅家的血,可是他卻連一點抱他的衝動也沒有。

  倒是軒轅老夫人和軒轅老爺圍了上來,開心地看著這孩子。

  過了一會兒,余沁梅出來了。

  軒轅簫跑過去握著她的手,道:「你終於出來了,沒事吧?」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又不是我在生孩子,你緊張什麼啊?」

  軒轅簫歎了口氣,道:「泠姬她是不對,可我也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和孩子我都會好好對待的,只是我的心裡眼裡都只有你,我真擔心她又利用機會再陷害你一次。」

  余沁梅搖頭道:「沒有,她的全部力氣都給了這孩子,剛才還昏過去了,不過沒事的,她只是累了,應該很快就會醒的。」

  這時軒轅夫人抱著孩子過來,她讓余沁梅看看孩子,「沁梅啊,你看這孩子多可愛啊!長得跟簫兒小時候是一模一樣啊,什麼時候你也給簫兒生一個?」聽她的話彷彿一直就盼著余沁梅過門,完全忘了自己前幾天趕她走的事,也忘了自己之前覺得她不適合軒轅家主母的想法。

  當然啦,明眼的都看得出軒轅簫對余沁梅是情根深種了的,說不定這輩子也就不會再要別的女人,那麼余沁梅不過門,她還指望誰替她生孫子?

  「明年。」軒轅簫答道,「她答應我傷好以後就嫁我,明年你就又能抱孫子了。」他拉了拉身邊的余沁梅,悄悄將她納入懷中。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著,沒有說話。

  「真的?那就太好了,你們的婚事也拖太久了。明天我就吩咐少棠幫忙準備,這次我們軒轅家娶媳婦,自然要大事鋪張,有很多東西要準備的。等準備好了,簫兒的傷也就好了,你們就可以成婚了。快點成婚,快點給軒轅家再添一個胖小子。」軒轅夫人說得很高興,彷彿都看見兒孫滿堂的情景了。

  「是啊,沁梅快嫁過來,讓靖春園人口也多點,熱鬧些。」軒轅老爺也很高興的樣子。

  余沁梅沒什麼意見地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計劃。反正都是要嫁的,至於其他問題,就交給他們去弄吧!

  他們的婚事也拖得真是久啊!

  從她還沒出生,到現在,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有一個人,一直等著她,要她來做他的新娘。而她其實也等了很久了,一年多,對她來說,等一個人,其實真的已經很久了。

  她知道這個牽著她手的人愛著她,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是愛,愛是什麼感覺,卻堅定地明白,如果她要愛上一個人,那麼這個人絕對是他了。

  一個到現在為止她唯一一個在乎過的人。

  師父說她天生無情,他說她不是。細想自己將近二十年的生命中,也許她不是無情,只是從來沒有遇到過情,親情,友情,師徒之情,她都沒有遇到過。因為該給她這些的人,都沒有教會她這些。而軒轅簫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愛著她,他的愛是這種樣子的。

  於是她心裡漸漸地有了愛,也就漸漸地想要去愛。

  在她愛上他之前,她知道他已經住進她的心裡了。

  在心裡留一點位置給他。這是他當初的要求,她答應了,她也做到了。

  那麼喜歡他,愛了,應該也不難吧!

  在出嫁之前,余沁梅還是回到山園小築了。除了每天到靖春園給軒轅簫和泠姬看病之外,其他時間依然在小築裡看診。

  可很快她即將大婚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蘇州城。雖然城裡的人前幾天才聽說她被趕走了,泠姬要扶正了,但沒兩下子,又聽說她回來了,還是嫁軒轅簫為妻。那些之前巴結過泠姬的人,馬上又跑到山園小築了,禮是一個送得比一個大,幾乎把整個山園小築都堆滿了。加上那些平日受她恩惠的人,即使家中窮,拿不出那些珍寶,卻也拿了不少自己的「土東西」來祝賀余沁梅。

  余沁梅不明白自己嫁給軒轅簫與他們有什麼關係,更不懂得去應酬這些事情。於是所有的都交給冬雪處理了。

  而過於熱鬧的山園小築也不宜看診,余沁梅乾脆便帶著楚正瑜到湖上,教他習醫書。軒轅簫自然是陪在身邊。有時候到了吃飯時間,他們會到靖春園去,與軒轅老爺和夫人,以及那嬰兒一同用膳。

  軒轅老爺給那孩子取了個名叫「楠」,而字「悛非」。軒轅夫人不是很喜歡,總覺得「悛非」二字彷彿說著這小嬰兒有著什麼錯一般。可軒轅老夫人卻覺得很好,於是便算了。

  至於泠姬,自生下軒轅楠後,便回到了月影水榭。軒轅夫人讓她在月影水榭好好坐月子兼閉門思過,只有小雲陪在身邊。

  後來小雲去找了泠老爺,泠家便提出讓泠姬回娘家坐月子。軒轅老爺和軒轅夫人也沒有反對,就由得泠姬回去了。

  而軒轅簫和余沁梅的婚禮則在杜少棠的操持下,緊密地籌辦中。

  一切的和諧與幸福,看在有些人眼裡卻是如此的悲涼。

  軒轅簫與余沁梅這場讓人期待已久的婚禮終於要舉行了。婚禮前一夜,山園小築張燈結綵,紅紅的燈籠和蠟燭將整個竹廬照得燈火通明。可竹廬卻靜靜的,幾個老媽子和冬雪在幫余沁梅上完發後,余沁梅便讓她們先行睡下了。而她自己則看了一會兒書後,也躺下了。

  大約是四更時分,一場熊熊大火在山園小築四周燃了起來——

  軒轅老爺指揮著一隊隊的家丁從湖邊提了水出來救火,而杜少棠和軒轅夫人則努力地拉著那兩個快要發瘋了的男人,害怕一下子拉不住,他們便會衝進了火場。

  因為整個竹廬都是竹子建造的,火燒得毫無顧忌,而且前屋和後屋都著了火,只有中間不知情況如何。呼呼的風將火苗吹得越發高漲,竹子燃燒的氣味中夾著藥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忽然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從夜中的傳來,顯得異常鬼魅。隱隱約約地好像是一個女人在說話:「我說過我死也不會讓她進門的——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然後一聲慘叫傳來,接著又是一陣笑聲,最後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所有的心裡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軒轅簫掙開軒轅夫人的手,搶過一個經過的家丁手中的桶,「嘩」一下子將自己淋了個透,然後便衝進了火場。一旁的軒轅夫人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又聽到另一聲「嘩」,接著軒轅策也衝進了火場。杜少棠見狀,不能由他們兩人去,也拿了桶水,淋了自己一身,跟著進去了。

  「簫兒——策兒——少棠——」軒轅夫人看著三個人的身影沒入火焰中,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天啊,這場大火是怎麼回事啊!

尾聲

  那一場大火幾乎把山園小築夷為平地。

  除那些燒焦了的竹子和書本之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也燒焦了,模樣完全不能辨認,只在它們身上的一些燒剩的東西大約可以看出是軒轅家的下人。

  只是余沁梅他們本來就打扮樸素,身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也許燒焦後就和這些下人沒什麼區別。

  可軒轅簫卻不願意相信,依然不停地在找著。

  忽然「嘩啦」一聲響從竹廬中的那個小池塘傳來,三個人從水裡冒了出來。

  眾人聽到聲響趕過來的時候,只見——

  楚正瑜將手中的小竹筒扔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還有瀰漫著焦味的空氣。

  冬雪也將手中竹筒扔到了水裡,用力地呼吸著。

  余沁梅則只是靜靜地將竹筒收到懷中,環看了一下焦黑一片的竹廬。

  眾人看著奇跡般出現的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倒是軒轅策首先回過神來,一下子跳進池裡,本來就已經擠的小池塘更擠了。

  楚正瑜見狀連忙爬上岸。然後正要轉身拉余沁梅的時候,軒轅簫搶了他的活,把余沁梅拉了上來,把小池塘留給那兩個人。

  上了岸後,軒轅簫完全不顧余沁梅滿身的水和泥巴,一把抱住她。余沁梅也由得他抱著,安靜地伏在他肩上,伸手也抱住他的背。

  這叫不叫經歷了一番生離死別?剛才在池塘的水中時,隱約地看到通紅的火,她腦海閃過一絲遺憾,她或者終不能成為他的妻,終不能和他牽著手一同在月光下漫步。

  逃過一死後,她看到了他,激動的他,什麼話也沒說,就抱住了她。

  也許他不來抱她,她也會去抱住他的。

  余沁梅有點迷迷糊糊地想著——

  她似乎感到他的肩膀在顫抖——

  那天晚上,火燒起來的時候,余沁梅還沒有睡著。所以一開始她便發現了,只是竹廬四周都像澆了油,火一下子就圍住了小築。她只來得及叫醒冬雪和楚正瑜,那幾個老媽子所在的前屋就已經被火焰吞噬了。

  沒有辦法逃出去,唯一的生路便是那個小池塘。他們三人一直潛在水裡,以一支小竹筒呼吸著外面熾熱的空氣。實在不行的時候就仰起臉透透氣,居然就這樣一直撐到了火被撲滅。

  等他們平安後,軒轅家的人在清理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那幾具屍體中,其中有兩具肚子上插了各一把匕首,也找不到人認領。

  還有一樣找不到的,就是泠姬和她的丫環小雲。那一場子大火後,她們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可那廢墟堆裡,找到了一些不屬於余沁梅和冬雪,也不是軒轅家聘禮的珠寶首飾。

  有個眼尖的家丁說,那東西好像是泠姬曾經戴過的。

  至此,軒轅夫人下令停止追查此事。在軒轅家的壓力下,官府也無法繼續追究,只以意外事故處理。

  但軒轅家上下乃至泠家,心裡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大火半個月後,泠姬的父親被調任至北方。

  軒轅簫和余沁梅那好事多磨的婚事,終於在那年的夏天完成了。

  婚後,軒轅簫在山園小築的原址上重新建造了一座院子,只是這次不再用竹了。院中栽了許多梅花,也有一個池塘,比以前那個更大,名為「梅軒」。

  軒轅簫牽著余沁梅的手,走在從梅軒到靖春園的路上。平常他們就像當初所構想的那樣,白天余沁梅在梅軒看診,軒轅簫在商行忙。待到傍晚,他便來梅軒接她回去。經常地他們乘船直接回到浩天樓,可今天他們放棄了坐船,因為「有人」在強烈抗議中——

  軒轅簫的目光從余沁梅的臉上移至她還平坦的小腹。三個月的身孕讓她經常害喜,吐得一塌糊塗。向來沒什麼強烈感情的余沁梅沒抱怨什麼,學醫的她知道這是正常反應。但這可急壞了軒轅家上下,雖然之前已經有一個軒轅楠,但這一次可是靖春園的繼承人,軒轅家的長輩自然是更為緊張。

  軒轅簫就更不用說了,才發現有身孕就要求余沁梅放下梅軒,安心養胎。結果自然是受了余沁梅一記白眼,道一句:「大驚小怪!」然後依然天天到梅軒來看診。

  軒轅簫也只能由著她,反正她是大夫,他不是。只要能讓他每天和她在一起,就算她陪他的時間不多,也無所謂了。反正現在他是知道的,她心裡有他,也只有他,足夠了!

  天邊那一彎微紅的新月彷彿是天空的笑臉,而星星則是一雙雙頑皮的眼睛,偷偷地看著幸福的他們。

  一陣風吹來,梅軒中剛盛開的梅花的幽香傳來,沁人心神——

  「梅兒——」軒轅簫輕喚著她的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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