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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22 12:00:53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9-30 11:02 編輯

前言:

並且專一多情,把她當作寶,寵愛有加……
還沒出去,美麗任性的她就已被人預訂
她在夫家長大,未來翁姑視她如親生,
而她稱為「哥哥」的男子,原來就是她的情郎……
他們像童話中的公主和王子,
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是,在她回到「娘家」之後,
怪事就出現了:她老是莫名其妙生怪病;
蕩鞦韆時,又差點摔下來;
甚至,還被人推下海,九死一生……
撥開迷霧,幕後黑手居然是她的——


楔子

  方慕淩。  

  這個名字代表美麗、財富、權勢及地位,與一段逐漸湮滅了的傳奇……  

  因為有了這位女主人,方宅的花園得以名揚香江。出身於本城望族的慕淩,是天之驕女。她貌美絕倫,而且才情橫溢,更是龐大家族產業的惟一繼承人。擁有諸多與其同為上流社會名媛的仕女們也羨妒不已的優勢。有足夠條件自傲的慕淩,個性卻極謙和,品格端莊,全無半點豪門千金的驕奢習氣,純淨如一池碧水,幽雅又似雪地梅蕊,見之令人忘俗。這位美麗的女子喜愛大自然,通曉園藝,蒔花弄草甚有心得,素有「花神」盛譽。未出閣時,把家中幾處宅第的花園打理得繽紛多彩;及至嫁為人婦,丈夫方思遠正式替她接下打理娘家生意的重任後,慕淩更是一門心思全用在自己的興趣上,把方家的祖宅變成了花之海洋,更培育出數十種珍稀名卉。興致來時,便邀三五知己一同賞評,或與其中同好者互換心得,視此為人生一大樂事。  

  今日,方慕淩最知心的女友傅鄺佳儀攜子造訪。  

  正在花園松土的女主人驚喜不已:「佳儀!」  

  傅鄺佳儀快步上前扶住她,責備:「瞧你,都有七個多月的身孕了,還這麼不小心。」  

  方慕淩輕輕捶捶腰,笑道:「適量的運動對生產有益,你也生過兒子,難道會不知?」  

  「更重要是注意休息!我扶你到那邊亭子坐一會吧。」  

  方宅的後花園為古典式設計,有小橋流水,精雅亭閣。傅鄺佳儀扶方慕淩到兩人平日常坐的「清風明月」,方慕淩的近身女僕隨即把茶捧上,然後退到後面侍候著。  

  傅鄺佳儀回頭笑道:「亞三,我替你守著你們少奶,你可以去做別的事了。」  

  亞三看向主子,見方慕淩頷首,她才退下。  

  方慕淩笑向女友道:「思遠叫她看牢我,她就如奉了聖旨般,不敢有一絲差池。」  

  傅鄺佳儀微撇嘴,似有不滿。  

  她身材高挑,體態微豐,肌膚白得發亮。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片性感豐滿的彤唇,唇紅輪廓分明,唇色天然的鮮澤亮麗,這份嬌媚冷得她目光中的威儀不致太懾人。她的華貴端重乃是與生俱來,但此刻似孩童的表情及那撇嘴的小動作,令方慕淩失笑。  

  她憶起傅鄺佳儀的丈夫曾說過,他對妻子一見鍾情的原因是她有張適宜接吻的嘴。而她則深知傅鄺佳儀的嘴是最愛說教的,因此不等對方發話便問道:「小瀚呢?」  

  「與小傑在一起。他著魔了,一天到晚纏著我要妹妹,真把我煩透了。等會兒見了你,必定又要問起這事,你打發他吧。」  

  方慕淩由衷笑了,撫著隆起的腹部,一臉幸福。她已經廿五歲了,結婚八年,有個七歲的兒子,如今正懷著與丈夫同盼已久的第二個小生命。  

  較之少女時代,她的美貌增添了更為豐蘊的內涵,愈發動人:鳳眼含情,櫻唇嫣然含笑,光滑雪白的肌膚瑩潤如玉,真令人不禁伸手欲觸,出色至極的容貌,世所罕見。  

  傅鄺佳儀的獨生愛子傅東瀚,極其愛慕這位美麗非凡的嬸嬸。自從方慕淩懷孕後,他就一廂情願的認定自己將有一個「像嬸嬸一樣的妹妹」。小孩子最沒耐性,他幾乎每天都纏著母親問有關「妹妹」的諸般問題,最關心的,當然是究竟還要再等多久才能得到他的「新玩具」。  

  他的精靈趣致,常令兩位作母親的窮於應付,又忍俊不禁。  

  年方四歲的他長得異常俊秀,深褐色微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眸明亮靈活,小小年紀就已極具帥哥風範。

  相比之下,稍嫌沈默的方傑人就不如東瀚那般引人注目。他已經懂一些事了,因為感到即將出生的小妹妹已分薄了母親對他的鍾愛,故此他分外依戀母親,只和東瀚在鞦韆架下玩了一會,他就叫照看他們的管家帶他們去找母親。

  一刻都不能安靜的東瀚一見到方慕淩就撲過去,「嬸嬸,我要妹妹!」  

  方慕淩小心翼翼的,把東瀚抱到膝上,笑問道:「媽咪沒有告訴小瀚嗎?還得再等兩個月,妹妹才會來。」

  「媽咪說過了,可是小瀚等不及呀。嬸嬸,媽咪還說,只要我乖乖的,就把妹妹給我。」小男生滿臉驕傲的炫耀:「她是我的新玩具!」  

  方慕淩嗔怪的瞪住女友,「你教的好兒子,聽他說的什麼話!」  

  傅鄺佳儀含笑看著兒子,「說真的,小淩,你這個女兒,我極想要。就許了我們小瀚吧?」  

  東瀚也趁機哀求:「給我嘛,嬸嬸!」  

  天知道,他想要這個世上最美麗的「玩具」都快想瘋了!  

  方慕淩被這母子倆逗笑了。「豈有此理,佳儀,你簡直是在逼婚。」  

  「那又如何?」傅鄺佳儀強勢的命令:「人是要給我兒子的,就這樣決定了!」  

  方慕淩並無拒絕的意思,不過她仍說道:「未來會如何,誰也都無法預料,依著我,還是順其自然罷。」

  傅鄺佳儀惡霸了:「小淩,不許你推托!」  

  方慕淩微笑著搖頭,對眨巴著眼睛等候佳儀回音的小男生說道:「媽咪是強盜呢。好罷,妹妹就給你,可是小瀚,你一定要好好愛她,知道麼?」  

  東瀚舉起手,極其認真的發誓:「小瀚定會好好的愛護妹妹!」  

  兩位母親相識一笑,心中均覺無限欣喜。  

  傑兒扯扯傅鄺佳儀的裙擺,仰頭問道:「伯母,妹妹給了小瀚,那我呢?」  

  人小鬼大的東瀚早就考慮過這個非常之棘手的問題,並已找到一個自認非常公平合理的解決方法。此刻他搶著獻計:「以後我媽咪生了BB女也給你。傑哥,你不能跟我爭這一個。」  

  傑人高高揚起臉,傲慢又不屑。  

  「哼,我才不稀罕她哪。」  

  其實他正竊喜不已呢,那表情實在令人發噱。傅鄺佳儀又是笑、又是感慨:「小傑的性情,跟方思遠可是一點都不像!提到他——不是我說,你都這麼大的肚子了,他居然還出遠門,真是不像話!」  

  方慕淩笑道:「你太誇張。台灣有多遠?事情一辦完他就會回來的。佳儀,你別總是對他有偏見。」她眼底儘是溫暖的情意,顯見得對丈夫十分愛戀。  傅鄺佳儀輕啐:「他本就不該去。」  

  「事發突然嘛。」  

  傅鄺佳儀不以為然,「小淩,你我是多年姐妹,有些話我一定要說的——你真的不覺得奇怪嗎?車禍前你從不知他和俞志浩是朋友,現在人沒了,他匆匆忙忙趕去,把你丟下不管,什麼意思?」  

  至於她,倒是對這位於數日前因車禍不幸身亡的俞志浩略知一二。身為台灣紡織業鉅子俞天的兒子,俞志浩算得是個公眾人物。而鄺氏企業與俞氏織造曾有過生意上的來往,出於瞭解對手的需要,傅鄺佳儀的幕僚團收集了許多有關俞氏家族企業的資料,她因此對該家族的一些內幕知之甚詳。惟獨對被俞天逐出家門的庶子俞志浩,她未投以太多注意,但知他被逐的原因是娶了一名不為家族接受的女子為妻而已。  

  台灣媒體競相報道這位落魄少爺因車禍喪生的事件,這件陳年舊事也被無孔不入的狗仔隊挖了出來。一時間,他的遺孀弱女成為廣受關注的人物。然而,關心、憐憫是一回事,看到方思遠拋下待產的妻子、十萬火急的趕去保護那對母女,傅鄺佳儀極為震怒。  

  她看過俞氏遺孀被登在報上的大幅照片,的確是位足以令男人為之拋棄一切的俏佳人。若是早知其夫與方思遠是朋友,那麼這對夫婦會是俞氏家族中,最被她「關注」的人物。  

  方慕淩天性諄善,除了家人,傅鄺佳儀最關心的便是這位自少相識的摯友,她認為自己有責任保護對方。

  方慕淩因女友的忿然而微笑。「佳儀,我明白你的擔心,但我也相信思遠。」  

  「小淩,你這種個性,總有一天要吃虧。我問你,你叫方思遠帶那對母女回來又是什麼意思?」

  「她們太可憐了。夫家不能進,娘家又沒人,若是任由她們被人欺負,流離無依,思遠怎麼對得起朋友?她們母女來了,不但我們,小傑小瀚也多個伴兒,不好麼?」  

  「別叫外人說閒話才好!小淩,有時候我真是不懂你。」  

  方慕淩含笑凝視女友:「佳儀,你在商場久了,變得有點兒冷酷。」  

  「怕了?」  

  方慕淩但笑不語。她哪裡會怕這個情同姐妹的知己?適才所言亦只是說笑罷了。傅鄺佳儀的好處,她再明白不過。  

  正如對方知她甚深。  

  兩個小男生聽不懂母親們的談話,安靜待了這麼久,再也忍不下去的東瀚,捉住機會又提問。

  「嬸嬸!傑哥和小瀚都有名字,妹妹叫什麼?」  

  傅鄺佳儀聽了笑道:「正是,我們該為BB女取個名字了。」  

  方慕淩撫撫東瀚的頭髮,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我已想好了。《詩繪·蒹葭篇》上有一句詩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們姓方,叫伊人最好了,古雅又富詩意,且與她哥哥同一排行。」  

  傅鄺佳儀有點驚訝,「你想讓女兒也姓方?」  

  「是啊,若她以後真的與小瀚有緣,『傅方伊人』可比『傅慕伊人』好聽多了。」  

  傅鄺佳儀知她是說笑。「可是如此一來,你家的傳統……」  

  方慕淩笑得有些傷感:「還有誰來反對呢?佳儀,我已決定。」  

  傅鄺佳儀看向兒子,「小瀚,你記好了,你發誓要一生愛護的妹妹,是傅方伊人!」  

  台北。  

  一棟小小的日式公寓裡,因站立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而更顯狹窄。房間一角跪坐著一名年輕女子,正輕輕搖晃著身旁的嬰兒床,目光凝滯,動作持續、單調。  

  這男人正是方慕淩的丈夫方思遠。終於,他打破沈默,面對那女子,以不容反對的命令語氣道:「曉楠,不要再考慮了,跟我回去。」  

  俞陳曉楠擡起頭,哀傷而幽怨的看著站立在她左前方的方思遠,低聲道:「志浩屍骨未寒,我怎忍心離去?思遠,請你別再迫我。」  

  方思遠心疼的打量她,「你不適合在這裡生活。回去吧,我和你大嫂會好好照顧你母女們。」

  俞陳曉楠側臉凝視自己的女兒,身軀微顫。  

  「我若跟你走,志浩在天都會不安。」  

  方思遠走到她身邊,蹲下,伸手碰觸孩子的嫩頰。這小女孩兒睡得正香,無憂無慮,全不知曉母親的愁苦。

  「曉楠,我與志浩也是朋友,我們一直都有聯繫,他知道我關心你。」  

  俞陳曉楠大吃一驚,「你……你們?」  

  方思遠誠懇道:「是的。承他錯愛,尊我如兄。曉楠,你我自幼相識,如今你更是我的弟妹,我怎能辜負他的情誼,不管你們母女?跟我回去吧。」  

  「不!」  

  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俞陳曉楠復又低頭。「我不想依賴任何人。我會出去做事,把百合帶大。」

  「別說傻話了。百合才這麼一點點大,你怎能放心出去做事?而如果我讓你這樣做的話,你大嫂會怪罪於我。」

  他們見面已經好幾天了,方思遠還是初次提起他的妻子,俞陳曉楠驚疑的看著他,「大嫂?」

  「是啊,我太太希望你能到舍下小住。她快生產了,或許你會樂意照顧她。」方思遠注視對方,目光清澈磊落,「她美麗仁慈,你一定會喜歡她,你們會成為好朋友,而我今生都只愛她一人,至死不會改變。」  

  方思遠流下熱淚,不知是傷心,自憐或是欣慰,但她知道,她可以信任眼前這男人。  

  「我跟你回去,思遠。」  

  方思遠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們明天就回去。」  

  香港。  

  早上九點,方慕淩準時起床,管家伺侍她梳洗更衣完畢,扶她進了書房。  

  亞三捧上一盅雪耳燕窩後退出。  

  管家等女主人吃畢,才勸道:「小姐,今天就不要辦公了吧?姑爺不是說今天會回來?」  

  這客家珍嫂,是方慕淩從娘家帶來的忠僕。  

  方慕淩搖搖頭,伸手取了一份文件細閱。  

  珍嫂不死心的說道:「這些東西交給佳儀小姐處理就好,小姐你身子這麼重,千萬別累著。」

  方慕淩笑笑,並不在意,「我希望多學點東西,以後可以幫幫思遠。如此沈重的擔子讓他扛了這許久,也甚難為他。」  

  珍嫂有感而發:「小姐這麼好,姑爺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氣。想當初他還不肯——」  

  方慕淩截斷話頭,溫和道:「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如今他是真心待我,我相信他。」  

  珍嫂訕訕的低頭,「對不起,小姐,我不該說姑爺。」  

  方慕淩親熱的擁她一下,「你是維護我嘛。好了,我自己會小心的,你不要再盯著我。」  

  「那我出去做事了,小姐。」  

  方慕淩頷首。「佳儀小姐若來,請她到這裡。」  

  「是。」珍嫂退出,轉身掩上房門。  

  方慕淩望著書檯上一楨丈夫與自己的合照,出了一會神,不期然憶起昨日與女友的一席談話。

  她與思遠這對夫妻,性格、志趣全不相同,不似傅氏夫婦,同心協力征戰商場,馳聘自如,攜手闖出廣闊天地。

  傅鄺佳儀的瑞士籍丈夫雷恩,因與之有過一次生意上的交手,慘遭失敗,但他卻從此深為對方美麗自信的風采所迷,傾心不已。經過一番苦苦追求,終於娶得美人歸。此後夫婦同心,共創未來。  

  方慕淩一直很歆羨女友的戀愛經歷,因她自己的婚姻系由長輩作主,沒有享受過被追求的滋味便成為方思遠的妻子。  

  雖然如此,她依然深愛丈夫。縱是婚後才正式認識思遠,她卻對他一見鍾情。而思遠,待她總是非常客氣,疏而有禮。她懷了傑人後,他更是再不親近她,理由是讓她好生保養。  

  以她的聰慧,焉能不知有問題?但是卻不去理會。  

  辨不清從何時開始,思遠開始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也不知道,是她的仁慈和質樸純真為她贏得了愛情。她只記得,他們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至今已有六年了。腹中的骨肉,正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曾經有過惟一的一次,方慕淩問過丈夫,婚後為何待她冷淡。  

  那是在兒子滿兩歲後不久,兩人剛成為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有一天,夫妻倆帶著兒子在海邊散步。小傑人在前方跑啊跳啊,恩遠緊摟妻子的纖腰,在後緩步而行,此情此景,溫馨醉人。  

  「思遠,」方慕淩突兀的問:「之前,為何那樣待我?」  

  腰上的手臂立僵,方慕淩偷眼望去,見丈夫嘴唇緊抿,她立時就後悔了。  

  又行了一段路,方思遠才出聲:「小淩,原諒我的懦弱。我心中確實有件往事,令我困擾,但是……」停下腳步,他深深凝視愛妻,「我愛你,相信我。」  

  以一個充滿激情的熱吻,他向妻子鄭重證明了他的感情。  

  方慕淩信任丈夫,此後果真未再問及。她愛他,亦尊重他的隱私。  

  她明白傅鄺佳儀的暗示,但那並未動搖她對丈夫的信任——從他們互表心跡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要求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賴丈夫。  

  此刻更是想念他,想念他扎人的短鬚,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煙味……他就快回來了,小別勝似新婚……驀的,她俏臉生霞,情迷心悸。無心再看報告,她轉而觀賞丈夫書房的擺設,藉以衝散心中的思念。  

  這間書房是方思遠辦公專用,結婚數年,方慕淩只在這幾日才涉足此處。入眼第一印象,是莊重、整潔大方。她的目光,很快為東牆的一個大書櫥吸引,於是起身近前,隨手欲拿下一本看來頗為厚重的書冊,怎知整排書擺放太過緊密,一時難以抽取,她遂用力一拉,人便是退後好幾步,幾本書亦隨之掉落。她失笑,小心的護住腹部拾起書後,坐回椅子,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冊,拍拍塵,打開。  

  這是一本手工編訂的詩集。看得出精美的製作極費心思。其中所錄,全是熾熱的愛情宣言,每一頁的擡頭處都寫著「給曉楠」,那所有的字跡……依稀有思遠的影子!  

  方慕淩愈看愈慌,呼吸變得急促,再翻得幾頁,一張照片赫然出現在眼前,她不敢看,然而顫抖的手指卻彷彿自有意識般,將之拈起。  

  果然,是她所不願見的。  

  照片上,她的丈夫擁抱著一個笑容甜美的漂亮女孩,二人神情親密,一望即知是對情侶。這女孩好眼熟,方慕淩略略定神,便認出她是那「俞氏遺孀」!「啊!」  

  她腦中轟然一響,震得整顆心都碎了。  

  「原來如此……」  

  憶及思遠乍聞俞氏身亡的慌亂及焦迫,以及連夜飛往台灣的舉動,方慕淩心痛神傷,喃喃道:「原來是為了她。我……如此信任你,你卻……」她全身劇顫,使勁捏住那張照片,推開椅子霍然起身,急憤之下不曾留心,高隆的腹部被書檯角重重撞到,一陣巨痛襲來,令她抱住腹部不停發抖、冷汗直冒。不知過了多久,那疼痛依然不散,方知大事不妙,極力忍住了,慢慢挪步出去,剛至樓梯口,又一陣巨大強烈的痛楚閃電般擊中腹部。  

  是我的伊人,她驚惶的喘息,感覺到腿間溫熱的液體:老天,別奪走我的伊人!  

  然後一團黑暗包圍了她,軟弱的身子如玉山傾倒,直滾而下。  

  「少奶!」正要上去看看女主人的亞三發現昏倒在地的方慕淩,幾乎也被嚇昏。「快來人哪!」她尖叫,撲上去扶起主子。  

  「別動小姐!」聞聲而至的珍嫂一眼便見地毯染血,駭得面孔發青,「亞三快去搖電話,請傅太太和王醫生、叫救護車!」  

  一刻鐘後,傅鄺佳儀到,驚見慘狀,她腳軟得幾乎無法站立。「快送醫院!」  

  救護車呼嘯而至。  

  在車上,傅鄺佳儀從方慕淩手中摸到那張照片,它已被捏皺,她展平,看看。  

  「方思遠,你這混球!」  

  被傅鄺佳儀咬牙切齒地詛咒的男人,在方慕淩被送入急救室時,正帶同俞氏母女回至方宅。  

  氣氛有異!  

  他才入大門便覺不對勁:特別指派服侍妻子的女僕亞三,神色慌張的與守門大將軍古伯在交談,一見他的車,亞三激烈的揮動手臂,他降下車窗,「什麼——」  

  「少爺!少奶摔下樓梯,傅……傅太太送少奶去瑪麗醫院!」  

  方思遠一聽,心臟差點停止跳動!顧不得多問,他立即調轉車頭,飛快駛往醫院。  

  當他大汗沐漓,飛一般奔到急救室外時,傅鄺佳儀劈面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混球!是你害了她!」  

  「小淩呢?」憂心如熾的他只惦念妻子,根本不去想挨這一耳光的緣由。  

  傅鄺佳儀憤怒的把照片摔向他。  

  方思遠只掃了一眼那禍根,便雙手合十,祈道:「小淩,你千萬別有事!天上諸神,請保佑她!」

  傅鄺佳儀只是冷笑。「別裝模作樣了!」  

  此時,俞陳曉楠抱著女兒也趕到了——方思遠心繫妻子,全然忘了她的存在,把車子連同她一塊扔在停車場,他的人便離弦箭似的不見了。  

  她急切的問:「思遠,大嫂怎樣了?」  

  方思遠恍若不聞,毫無反應。  

  傅鄺佳儀直視這一襲黑裙,鬢簪白花的年輕寡婦,目光不知不覺染上憎惡的色彩。她極度痛恨這個秀雅非常,有一雙溫柔含情的大大眼睛的女人,恨自己居然在女友生死未卜之際,竟仍覺得這女人楚楚可憐,我見猶惜!

  她很清楚這女人的身份。「是你!」  

  俞陳曉楠打個寒顫,直覺的害怕這位極具威儀的美貌女子,她感覺得到對方的鄙視。  

  這麼說……思遠的太太情況不妙!  

  俞陳曉楠的心開始往下沈。  

  難熬的時間一分分過去,「度秒如年」猶不足以形容這三人的焦慮。手術室外的紅燈閃亮,照得人心愈亂。

  忽然,燈滅了。  

  方思遠陡然一顫:他好怕!這輩子,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恐懼!  

  「方先生……」  

  步出手術室的醫生顯然認識方思遠,想跟他說話,但傅鄺佳儀顧不上禮貌,急問道:「醫生,方太太好嗎?」

  方思遠則粗魯的一把抓住醫生的手臂,命令道:「我要見她!」  

  醫生冷靜自持的面孔浮上一絲憐憫,令人心生涼意。方思遠的手抖得好厲害,不祥的預感愈見強烈。

  「對不起……我們已盡了最大努力。」  

  惡兆當頭,方思遠終於失去最後一點自制,猛的推開醫生,箭步衝入急救室。  

  俞陳曉楠欲跟上,被傅鄺佳儀擋住。「你是什麼人,不許進去!」  

  俞陳曉楠囁囁不敢說話:「我、我……」  

  傅鄺佳儀哪裡還理她,早走入急救室了。  

  俞陳曉楠猶豫一下,終是未敢跟入。  

  方慕淩躺在床上,面色猶比床單更白。在看到思遠和傅鄺佳儀時,她無神的眼睛閃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又黯下去。  

  醫生及護士們相繼離開。與方思遠相熟的院長則留了下來——他是一位勳爵,萬一病人有甚遺言,他可作證。

  他低聲交代:「方兄,嫂夫人的時間不多了,請盡量——」  

  方思遠視如不見的越過他,至妻子床前半跪,「小淩……」  

  方慕淩卻把臉別向另一邊——一名護士抱著新生的BB在那兒站著。BB哭聲細弱,護士正設法令她哭得更響亮。  

  方慕淩飄忽一笑,虛弱至極。「佳儀,你抱BB過來……我……我想看看她。」  

  傅鄺佳儀再堅強,此際亦不覺含淚。把BB抱到方慕淩眼前,彎下腰以便讓女友看得更清楚。

  方慕淩充滿愛憐的目光在小女兒通紅的臉蛋上戀戀的流連,卻無力去摸一摸。  

  「我的女兒……佳儀,我要走了……你、你,我……」她吃力的撐著想把話說完:「我把女兒交給你!佳儀……你答應我……好好……待她,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給……我可憐的小女兒!」  

  傅鄺佳儀淚落不止,泣不成聲。  

  「小淩!別這樣!你……會好的!」  

  「佳儀……」方慕淩懇求的:「答應我……」  

  「我答應你!小淩,我答應你!」  

  方慕淩微微一笑,似乎安心了。  

  方思遠在旁,心魂俱散。他握住妻子的手,那手冰冰涼涼,直沁到他的心底。他能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從妻子體內離開。  

  「小淩,」他悲慟欲絕,「小淩!」  

  方慕淩只是定定看住小女兒,目光逐漸渙散。  

  「我的伊人……你好可憐……」  

  方思遠但覺千萬把利刃同時刺入身體,肝膽盡裂,苦痛難當。  

  「小淩,我愛你!你相信我,我愛的只有你!」  

  方慕淩的意識緩緩飄遠,她只看到一片寧靜的白色,「思遠我——」  

  沒有人知道,永遠都不知道,方慕淩究竟要說什麼。  

  她死了,永不再受生事紛擾。  

  「不!」方思遠無法接受這事實,如受傷的野獸般哀嚎,「不、不!」  

  他的小女兒受驚,哇哇大哭起來。她彷彿感知母親的離去,聲聲啼哭撕心裂肺,如針錐狠狠刺在她父親的心上。

  這個一貫堅強的男人,終於失聲痛哭。  

  由於是早產,BB的身體極弱,不得不在保溫箱中住了兩個月。出院後,方思遠毫無異議,讓傅鄺佳儀把他的女兒帶離他的生命。  

  三年後,方宅有了新的女主人,方陳曉楠。  

第1章(1)

  光陰荏冉,一轉眼十三年又匆匆過去。  

  當年那渴盼新玩具的小男生,如今已長成帥氣挺拔的英俊男兒。依舊是濃密的微曲褐髮,琥珀雙眸深邃迷人。

  備受他寵愛的小妹妹伊人,最愛的便是他這雙漂亮的眼眸,常常纏著他,嬌滴滴的央求:「哥哥,哥哥,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嬌美活潑的伊人,是傅東瀚最最心愛的寶貝,今生來世,他都不能沒有她。  

  上了一天課,回家卻不見妹子蹤影,是最令東瀚惱火的一件事。  

  「野丫頭,叫她別亂跑,她總是不聽!」想念欲狂的他,對母親大發脾氣。  

  傅鄺佳儀笑看兒子,「你姨媽派了松立來接她,我怎好拒絕?姨媽那麼疼她,你也不是不知。」

  「哼。」東瀚滿不是滋味,悻悻道:「還有人比我更疼妹子嗎?她是我的,我這就去把她要回來!」

  傅鄺佳儀大笑,「去吧。我正擔心,沒有你看著,她會淘氣。」  

  她只生東瀚一個,她姐姐江鄺敏儀則育有三子二女,家裡自是比傅宅熱鬧多了,伊人每次去玩,總捨不得離開,莫怪東瀚一聽她在江家便發急。  

  才踏入江家客廳,東瀚就被表妹 立拖往後花園。 立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邊走邊說:「謝天謝地,表哥你終於來了!」  

  東瀚的第一反應是:「她又怎麼了?」  

  「你那小猴兒爬到樹上去了!」 立笑道:「誰都哄不下來。我三哥急得直冒汗——哎,表哥快看!」

  東瀚往前方一望,不免又急又氣:表妹說的「你那小猴兒」果真如猴兒一般倒掛在樹枝上身子懸空,長長的烏髮如瀑布傾瀉,映著夕陽,猶自閃閃發亮。  

  三表兄松立,正對了樹上大聲叫喊:「別怕,放手吧,我能接住你!」  

  小丫頭或許是怕極了,笑語中帶了哭腔:「不要,你接不住!我害怕,我要哥哥!」  

  松立竭立勸慰:「別怕,不會有事的,花王很快就拿梯子來了。」  

  她只是哭:「我怕!我就要哥哥嘛!」  

  她不斷鬧,也不知能再堅持多久?  

  東瀚氣極而笑,聽得她一疊連聲的怕,他又心軟,走到樹下,他仰頭喚道:「伊人!好孩子,別怕,我來了。」

  「哥哥!」得獲救星,方伊人驚喜交集,也不問他是否準備好便放手,「哥哥接住我啊!」  

  東瀚伸出雙臂穩穩接住,「沒事吧?」  

  他的妹妹搖頭,向他展眉而笑。  

  他厲聲斥:「你又淘氣!我不來時,看你怎麼辦?」  

  立取笑道:「當然是繼續哭 ,看看有無水漫金山的本事。」  

  伊人不理表姐,攀住哥哥的脖了笑語盈盈:「我哪有哭!表姐亂講,哥哥不要信她。」  

  東瀚忍笑點了點頭。  

  立可不肯放過捉弄伊人的好機會,「表哥早來了,你的狼狽樣,全被他看光!」  

  伊人惱羞成怒,氣唬唬揪住東瀚的衣領,瞪視他他,「哥哥!你好壞,存心看我出糗!我要告訴媽咪!」

  「誰叫你爬樹!你倒也瞧一瞧,這樹有多高?傻孩子!」  

  伊人目測一下高度,亦覺後怕,舉手發誓道:「下次不敢了。」  

  東瀚扳著臉:「再有下次,定不饒你!」  

  立呶呶嘴。「算了吧,表哥。伊人如此頑皮,誰還不知是你給慣的?你哪裡又捨得不饒她?」

  伊人伸長了手欲打她,「表姐,你又說我壞話!」  

  立躲到三哥身後,拿他當盾牌,「來呀!」  

  松立陰沈著臉,不耐的撞開妹妹的手。  

  東瀚早抱緊了伊人不讓她動彈,「別鬧了,不然,又怪我縱你行兇。請你給我留點面子罷。」

  伊人這才肯罷手。不經意又看見松立神情有異,驚詫問道:「三表哥,你怎麼了?」  

  松立勉強對她笑笑,卻不說話。他妹妹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把伊人惹笑,也就不管松立了。他癡癡地看她甜美的笑靨,看她勾著東瀚的脖子,不肯下地的賴皮模樣,魂早飛了。  

  他對伊人的愛慕,在江傅兩家是個公開的秘密,只除了伊人不知。若說她年紀尚小,還未解得情事,松立非常願意給她時間,陪在她身邊耐心守候,哪怕要等上一輩子,他都覺得值。可是,她分明又像情竇已開,戀慕的眼光,總是投注在東瀚身上。  

  為此松立氣忿不平:一樣陪著伊人成長,給她同樣多的愛,為何偏是自己枉費了心意?  

  他心裡有數:東瀚也愛著伊人,而且情意深濃,不亞於他。  

  因為伊人,兩表兄弟面和心不和,都想打敗對方,獨佔佳人。  

  與松立一樣,東瀚也在等待,等待伊人長大,並接受他藏在心內已許久的愛情。  

  那日,從松立癡望伊人的眼神,他已意識到這一天已然到來,更清楚的悟到這一點,是在數日後的一個清晨。

  一大早,剛從外面回來的東瀚如平日那樣,去敲伊人的睡房門。門是虛掩的,他進去卻未見人,只在化妝台上找到一張用象牙梳壓住的字條,上寫:我在花園。  

  端秀的筆跡令他會心一笑:伊人寫的是他剛開始學習的西班牙文。  

  他很快找到她,並為眼前所見而心動。  

  伊人獨自悠閒的坐於鞦韆上,一身綠色的晨運服,長髮用淺綠絲巾鬆鬆綰就,俏若林間精靈。她在晨風中瞇起眼,享受這拂面的清爽涼意。  

  東瀚悄悄走近,靜靜凝望。  

  微風吹起她的束髮絲中,上下翻飛宛若靈動的蝴蝶。滑軟的衣料服順的貼住她嬌軀,顯露出胸前優美的曲線。

  如此的曼妙動人,東瀚不覺喉間一窒,不由自主的低喚她的名字。  

  「伊人!」聲音瘖啞,把他自己嚇一跳。  

  伊人也嚇了一跳,睜眼看見東瀚,她笑靨頓生,歡喜無極,「哥哥!」一雙雪臂摟住他的腰,她仰面笑問:「你從哪裡來?」  

  東瀚動情之際,哪曾留意她在問話?只感覺她嬌小柔軟的身子貼住他時,那種不曾有過的極致愉悅是如此的令他陶醉。他有點迷眩,身體開始發熱,手臂更用力圈住她,似要把她揉入自己體內。  

  他的反常,令伊人手足無措,又喜又羞。  

  以前,東瀚的擁抱總是很溫柔,守禮自持,是兄妹間友好的碰觸。而此刻,他的手臂如此有力,令她差點透不過氣。更有他的大掌,不斷親暱撫觸她的粉背,令她全身戰 ,面燙如火。雖然她早就盼望東瀚能像現在這樣擁抱她,但夢想成真時,她又大感駭怕:怎麼會是這種感覺呢?酥麻綿軟的身體好像已不屬於自己,而變成了他的!  

  雖然喜歡,伊人還是掙出東瀚的懷抱。  

  「我覺得熱……哥哥,真的好熱。」  

  東瀚很滿意她的反應,他笑笑,輕柔的撫過她頰上未褪的潮紅,俯身在那上面親吻。  

  「伊人,你是我寶貝的小人兒,你是屬於我的!」  

  伊人開心的咯咯直笑,熱切答道:「哦,我是!」  

  他坐在她身旁,然後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問她:「你怎起得這麼早呢?」  

  她嘟起嘴:「人家昨晚睡得早啊。」  

  「對不起,我想早點回來的,可是他們鬧了整整一夜。剛才我去你房裡,看見字條,我就立刻來找你了。」

  伊人摸摸他襯衫上的酒漬,不予置同的搖搖頭:「我猜是宇哥灌你喝酒。你說過,他最野蠻了。」

  她猜得真準,東瀚不禁吃醋:王大宇確是他的好兄弟,可是伊人怎麼可以如此了解除他以外的男子?她甚至都沒見過大宇!  

  他昨晚參加大宇的生日派對,因記掛著伊人,魂不守舍的。一干兄弟,同學見他如此,更是使壞,不肯放他早退。  

  幸而伊人雖年輕,卻也明白事理。她不曾因為東瀚沒時間陪她而生氣,令他欣慰之餘,愈發憐愛她。

  指尖撫觸東瀚俊美的面孔,伊人忽然想到一件切切關心的要事。「哥哥!昨晚的派對,女生多不多啊?」

  東瀚誠實的回答不知道。他根本就從未注意過伊人以外的任何女子。  

  伊人開心的笑了,「哥哥真好!」  

  東瀚喜歡她不自知的醋意,故意逗弄:「可是大宇的妹妹很漂亮唷。」  

  伊人果然不悅,高高翹起小嘴。東瀚點點她的俏鼻,笑道:「騙你呢,你又信了,真傻!」  

  對她,他真是無比寵愛。  

  伊人自覺難為情,垂首裝作研究腳上的新款跑鞋。東瀚出其不意,把她打橫抱起,引得她抗議連連:「放我下來嘛,上次被珍嫂看到,她取笑我!」  

  東瀚返身走回主屋,一邊笑著制止伊人的掙扎。  

  「你再動,掉下來我可不負責啊。」  

  傅鄺佳儀站在睡房的落地長窗前,正好看見兩兄妹一路笑鬧的經過,不由長長歎息一聲。  

  「唉!」  

  「怎麼了?」一雙健臂從背後擁住她,而那關注的詢問令傅鄺佳儀備感安心,她回眸對丈夫報以一笑。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小瀚和伊人的事。」  

  雷恩瞭解的輕撫妻子的手臂。  

  「不用擔心,他們的感情極好。」他說一口純正流暢的廣東話,憑口音,絕對聽不出他是外國人。

  雷恩中文名為傅文洛,「傅」取自嶽母姓氏,以示對妻子娘家的敬重。他崇尚中國文化,這種崇拜的極至,便是娶鄺佳儀為妻,從此定居香港。結婚二十餘載,夫妻恩愛如初,太太的心事,雷恩自是瞭解得十分透徹。  

  傅鄺佳儀面露憂色:「我擔心他們只是兄妹情深,而非我所希望的兒女情長。我想讓他們訂婚,你意下如何?」

  雷恩表示不贊成:「儀,孩子們的事不需我們插手,何況他兄妹都年輕。你不用替兒子擔心,我想他自有主意。」  

  傅鄺佳儀仍是憂慮重重,「可是伊人很快就要念大學了。她長得如此出色,定會成為眾人追求的對象!小瀚到現在還沈得住氣,我可急壞了。」  

  「兒子是你生的,對他要有信心!除了他,還有誰能配得上伊人?」  

  傅鄺佳儀笑了笑,「兒子你也有一份,這樣誇他,你還真不避嫌。」  

  雷恩認真道:「儀,你真看不出來嗎?小瀚對伊人的縱容,及伊人對他的依賴,其實就是愛啊。很深厚、發自心底的那種自然產生的感情,如同你我。唔,我該這樣說,小瀚對伊人,就如我對你——這樣你懂了嗎?」  

  傅鄺佳儀轉身面對丈夫,笑臉微紅。年過五十的雷恩依然如初相識的英偉瀟灑,穩重睿智,是她永遠不變的歸宿。  

  「你如何及得上兒子?當年你若有他待伊人一半的細心體貼,求婚時就容易多了。」  

  雷恩執起妻子的手背深情細吻。  

  「你終於承認那時候是有意為難我。多虧小淩幫忙,我才能如願以償。」  

  憶及逝去多年的故友,傅鄺佳儀悵然喟歎:「她若能親眼目睹伊人的成長,不知該有多開心。伊人……真像她。我答應小淩要好好照顧她的女兒,可是小瀚做得比較好。」  

  「這不是更好?我相信這才是小淩真正的心願。」雷恩疼愛伊人的心跟妻子是一樣的,為了伊人,他們夫婦倆沒有再要孩子,聰明乖巧又活潑的伊人令他們無遺憾。  

  傅鄺佳儀點點頭。「你說的是。過來,我替你著裝,該下去吃早餐了。」  

  幫丈夫換上襯衫長褲、打好領帶,夫婦二人從這平凡的日常小事中,體會到幸福的真諦。  

  而住在三樓的兩兄妹,猶在笑鬧不停呢。  

  東瀚把伊人抱入她的睡房,自己也不出去了。他的睡房就在對面,走幾步就到,但他極少走這幾步路,大多數時間,是待在伊人這邊。  

  這間睡房極寬敞,陳設並不多,但每樣都價值連城。一個大花樽,是莊嚴高貴的埃及女神伊西絲的造型,約有伊人那麼高,女神手捧的圓樽,才是插花用的;四面牆上都繪有古埃及建築物上常見的壁畫般的圖案,內容為法老王莊重宏大的婚禮場面,色彩古樸又絢麗,人物栩栩如生。初至此處的人,會以為身在數千年前的文明古國呢。  

  這該算是東瀚送給妹子的一份大禮。伊人向來對燦爛的古埃及文明有著濃厚的興趣,一向體恤她心意的東瀚索性把她的睡房重新設計成如今這式樣。他與設計師、工人一起埋頭苦幹,煞費心思才把一切做得盡善盡美。  

  那年只有十八歲的東瀚,在看到伊人因他的禮物而欣喜欲狂時,真切的感覺到甘心付出的快樂:為了她,叫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站在鏡前,東瀚用心梳理伊人那把因適才的嬉鬧而淩亂的烏髮。黑亮柔滑的髮絲極富質感,令他如觸絲緞,久久不忍放手。  

  偶爾,兩人的視線會在鏡中相遇,東瀚臉上癡迷的神情令伊人開心,她笑:「哥哥,你看我都看呆了呢。」

  他也笑。「我在想你以前的醜模樣!」  

  「哥哥!」作妹妹的不依了。  

  「是真的。」憶起初見伊人時的情形,東瀚倍覺親切,此刻卻存心逗她:「那時你真的好醜啊!我第一眼見到你,還以為是只瘦貓咪!我一定要媽咪把你扔掉,結果被媽咪用家法伺候,那一頓打,至今難忘。」  

  「什麼?你要把我扔了?」  

  伊人信以為真,惱了。搶過東瀚手上的梳子,追著他要打。可是東瀚腿長,她哪裡追得上?到後來,只有倒在沙發上喘氣的份。  

  東瀚也不逃了,在她身旁坐下,把她嬌軀摟入懷中,柔聲笑道:「開玩笑的,你又認真了。你呀,就是傻!」

  「那你幹麼騙我呀!」  

  「想逗你開心嘛。我喜歡看你笑,伊人,你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小東西,是我最完美的天使。」東瀚眼裡閃著亮光,專注而又溫柔的神情是只有在面對伊人時才有的。  

  伊人臉上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心上人盛讚自己的容貌,她自是歡喜,臉上紅暈更深。  

  引得東瀚情不自禁,低頭在她粉嫩的玉頰上吻了又吻。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聽了這話,倒教伊人想起先前的事,好奇的追問:「媽咪真的打過你麼,哥哥?」  

  「當然。」東瀚說著就忍不住笑,告訴她自己在她還是BB時,餵水給她喝卻差點把她嗆死的舊事。

  當年他為此被母親狠打一頓,長大後,每次想起那次莽撞的舉動,他都會冒出一身冷汗。此時雖是以玩笑的口吻提及,內心仍是後悔,只是不肯叫伊人知道罷了。  

  而伊人則是無從體會他的心情。她對自己在嬰兒時期所發生的大小事件,根本就不可能有印象。每每東瀚向她說起時,她都覺得像是在聽故事。  

  「哥哥,好多年前的事,你為什麼記得如此清楚?」  

  「傻孩子,你的事,我哪有不記得的。」東瀚說得平淡,蘊藏於心底的萬千情意卻早已昭然若揭。與伊人在一起那麼久,他很肯定自己對她的感覺是愛。這份深情,至今還未以言語向年少的她表明,但他於最細微處表現出的體貼和愛護,已可說明一切。  

  很希望伊人能領會!  

  他是顧及她的年紀,卻沒有想過他的態度會令她辨不清他對她所懷的究竟是哪種感情?  

  但伊人懂得惜福,她知道自己幸運,有一位全心全意待她的好哥哥,他伴她成長,給她無盡的歡欣快樂。

  他給她的已經夠多了,她很滿足。  

  仰起小臉,她向他嫣然一笑:「哥哥!我——我永遠都不要你離開我。」  

  璀璨的笑顏,晶亮的星眸令東瀚怦然心動,情難自禁的用溫熱的手掌觸摸這張鏤刻在他心版上的至美嬌容,低頭在她耳畔許下一生的承諾。  

  「我怎麼離得開你啊,伊人。我永不離開你!」  

  傅氏夫婦的早餐用到一半,東瀚兄妹進來了。跑在前面的伊人,見了父母便站住,規規矩矩的請安。

  「爹地,媽咪,早晨!」  

  傅鄺佳儀看女兒面上紅撲撲,額上滲汗,問道:「怎麼又亂跑?叫你哥哥擔心。」  

  伊人頑皮的皺著鼻子笑。  

  傅鄺佳儀轉向兒子,責備他。「你是怎麼做哥哥的?妹子任性,你也不管。」  

  東瀚笑道:「媽咪,她又不是瓷娃娃,沒事的。」順手拉開椅子,讓伊人坐下,自己隨後在她旁邊坐下。

  「你別不經心……」傅鄺佳儀有點惱,女兒的健康是她最關心的。只因伊人生下時並不足月,先天不足,稟氣怯弱。幼時多病,令父母擔足了心事。傅鄺佳儀請名醫開了幾張固本培元、益神補氣的方子,又特置了一套煎煮中藥的器具,按時按量熬了藥,命女兒服用。幾年下來,倒也頗見成效。  

  只是苦了伊人,吃藥吃到怕。見哥哥受了責備,深恐接下來吃「苦」的會是她,忙道。「媽咪,別這麼說嘛,哥哥他好疼我!」  

  傅鄺佳儀瞪她一眼,「你的意思,是爹和媽不疼你?」  

  伊人撒嬌的笑:「媽咪啊,您最惡毒了!仗著爹爹疼您,欺負小輩!爹只會幫著媽咪,惟有哥哥好,哥哥才是真心疼我!」  

  東瀚喜笑開懷,讚道:「妹子好乖!」  

  雖然在他心裡,早已視伊人為未來的妻子,但他總是愛喚她「妹子」多於喚她的名。因為這是只屬於他的叫法,代表一種無法言喻的親密,就如伊人喚他「哥哥」一樣,是暱稱。  

  傅鄺佳儀聽了,又觸動心病,只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雷恩笑道:「別把媽咪說得像個毒婦。你在姨媽家幹的好事,媽咪都知道,她沒罵你,你倒說她?」

  伊人又驚又笑:「爹地!媽咪!你們怎麼知道的?大家都答應保密,我才爬的!」  

  「你還想做女泰山,被人家賣了都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你哥哥告的狀,怎麼樣呢?」  

  傅鄺佳儀存心要看女兒的反應,但見她決然不信,急不可耐的拉了東瀚起來,嘴上不假思索的回道:「才不會呢!我曉得了,一定是表姐,每次都出賣我,她壞透了!哥哥替我教訓她嘛!」  

  「——噯,傻瓜!你不吃早餐,可是我要吃啊……你真煩……」  

  聽著兒子漸去漸遠的抱怨,傅鄺佳儀又是傷感又是欣慰,「你瞧她,時時刻刻只記得哥哥。以前是什麼事都要找媽咪,如今——女大不中留啊。」  

  雷恩笑妻子的悵然若失:「你又吃兒子的醋了。就算她嫁了小瀚,也還是我們的寶貝女兒,你又何必傷懷呢?」

  其實,他的心情也和妻子差不多!伊人是他夫婦倆的開心果,而今卻勢必得把她拱手讓人——雖說那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嫁女兒的不捨和感傷,與那些面臨同樣情況的父母相比,也是一般無二啊。  

  惟有他才知道,被外人認為冷酷無情的妻子,其實是多麼的柔情善感。而他,是妻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柱。  

  「儀,別難過了。把小瀚讓給伊人,你還有我啊,我總是你的。」  

  傅鄺佳儀笑了,「我捨不得的哪是小瀚,是我女兒啊。」  

  雷恩何嘗不知?「你又傻了。捨不得,她是我們的女兒;捨得,她便是我們的媳婦。無論怎樣,我們都會是一家人。」  

  「你說的是。」  

第1章(2)

  一家人……多麼美妙的感覺!  

  東瀚不知自己竟被母親視為掠奪者,這也不能怪他遲鈍:在傅家,父子兩個主權分明。傅鄺佳儀屬於雷恩,伊人則完全歸東瀚所有,雙方互不干涉內政。因此就算得知母親可笑的想法,東瀚也會嗤之以鼻,不加理會。  

  他一如既往的愛著伊人,深深為她著迷。  

  伊人已考過大學入學試,開始放大假了。她沒有訂旅行計劃,專心在家中等候大學的錄取通知。說是專心,其實是做樣子給家人看,她心中另有打算,並不太在乎香港的大學有無學位給她,因此也無常人那種引頸企盼的心態每天悠閒度日。若她嫌家裡悶,而東瀚又有時間陪她時,兩兄妹就會出門閒逛。  

  大多數時候,是去逛書店。  

  伊人喜歡閱讀,她的興趣廣泛,博覽大千。雖然私人藏書數量驚人,又有豐富的網上資訊,仍不能滿足她旺盛的求知慾。  

  與電腦相比,伊人更喜歡捧著書本的真實感。為她的健康著想,東瀚其實並不樂見她如此好學不倦。但他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盡量的配合,把自己大部分的空餘時間留給她。  

  她喜歡凡事有他陪伴,而他,則從來都不肯教她失望。  

  下午沒有課,東瀚婉拒了同學的邀約,第一時間趕回家。  

  伊人迎上來。「哥哥!若還等不到你,我就先出去了。」  

  他接過她手上的凍檸檬茶,一飲而盡,「這麼急?」  

  伊人心急,是因為她常去的那家書店打電話告知有新書到貨,請她過去看看。她恨不能飛了去呢。

  東瀚把空杯交給傭人,摟著伊人上樓。  

  「讓我沖了涼再去吧。放心好了,你的寶貝不會長腿逃跑的。」  

  兩人各自回房。東瀚沖了涼,換上米色襯衫、淺黑色休閒式長褲,顯得更俊朗,更神采奕奕。

  去找伊人,她正坐在化妝台前。她的米色褲裝,令他會心微笑。  

  再走近,發現她手上拿著一個織錦長方盒。  

  「這是什麼?」  

  「媽咪給我的。她說是我親媽媽留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伊人沒打開看過,不知裡面是什麼?

  東瀚就著她手上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放著兩隻光滑漂亮的銀手鐲,一根線條優美的項鏈及一對優雅細緻的耳環,亦是銀質。  

  幾件飾物雖然別緻,但若論及「珍貴」,卻是萬萬談不上。當然,對伊人而言,生母的每件遺物卻很珍貴,但要說到一個「貴」字,這幾件銀飾連邊都挨不上!  

  伊人記得,去年聖誕節時,母親送給她的禮物是一顆重約六十克拉的粉紅鑽石。當日母親把那寶石放在她手中時,只說「這東西還算有點意思,拿去玩吧」。而這幾件不值錢的飾物,母親交給她時,卻是鄭重其事,還一再叮嚀她務必珍惜。  

  這便令她費解了,於是她把自己的疑慮告訴東瀚。  

  東瀚想了想,「或許是這幾件首飾對嬸嬸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吧?耳環很好看,來,我幫你戴上。」

  伊人微側了臉,好讓東瀚看清環眼。  

  他彎腰,臉離她那麼久,溫熱的氣息不斷吹拂她的領項,癢得她縮著頸直笑。  

  「不要了,讓我自己來!」  

  「別動,再一下就好了。」東瀚說著,卻笨拙的總也穿不進。  

  引得伊人直笑怨:「哥哥你扯得我好痛!耳朵都讓你拉長了。」  

  「對不起!」東瀚趕快放手,對著她的耳垂輕呵氣,「還痛嗎?」  

  她搖頭,取過耳環,自己很快就弄好了。  

  「好看麼?」從不戴首飾的伊人自己感覺很怪,把頭轉左又轉右,拉著東瀚叫他看。  

  他注視眼前明媚嬌美的少女,情動難抑。不聽大腦命令的雙手輕輕捧起她的小臉,拇指不住描摩那嬌嫩若嬰兒,瓷般細緻完潔的無瑕雪膚,眷戀難捨。  

  「你好美麗……」  

  伴著喃喃低語,東瀚珍愛的、貪戀的密密細吻他撫過的每一寸肌膚,熱燙的雙唇,最後落在伊人微啟的朱唇上,輾轉吮吸。  

  兩唇相觸時,伊人驚得差點跳起來。這是他初次對她做出如此親暱、如情人般的舉止,她內心的慌亂不亞於喜悅,緊張得全身繃硬,以至沒能好好體會初吻的甜蜜與美好。  

  她的滋味一如東瀚夢想中的那般甘美……他捨不得放開!  

  但伊人終是讓慌亂佔了上風,她用力推開他。  

  「哥哥!你這樣……你為什麼這樣親我呀!」  

  東瀚一怔。「你不喜歡?」  

  伊人遲疑片刻,才道:「喜歡。可是——」  

  「我也喜歡。以後我會常常親你的,你很快就會習慣了!」東瀚笑著又偷了一個吻,然後拉她起來。

  「走吧——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要的,我喜歡哥哥抱我!」  

  東瀚笑了,把她抱起。「你真會享受,一點也不傻了呢。」  

  走了幾家書店,兩兄妹各自買了一堆的書,打電話叫司機來搬回家後,他二人又過海去吃有名的沙田乳鴿。

  不料,在那裡碰上了伊人最憎恨的一對母女。  

  兩兄妹的外形實在太耀眼出色,方陳曉楠與女兒百合一踏入餐廳,便看見了他們。她想了想,走過去。

  「小瀚,伊人。」  

  親切溫柔的微笑,換來的是伊人的憎惡,她理都不理站在身邊的女人。  

  東瀚起身請母女二人落座。  

  方陳曉楠選了伊人身旁的座位。  

  「伊人,多時不見了,你好嗎?你父親和大哥都念著你呢。」她的關懷發自內心,可惜伊人不領情。

  她怒道:「不準你喚我的名字!」  

  「伊人!」東瀚低喝:「不許無禮。」  

  「哼!」  

  方陳曉楠雖是慣受伊人冷落,卻仍未能做到以平常心待之,每次,她都會非常難過。」伊人……」她再喚,低聲下氣的。  

  伊人大怒,小姐脾氣立時就要發作。  

  東瀚適時按住她的手:「別生氣!」  

  她好任性:「我討厭她們,不要看見她們!」  

  東瀚沈下臉:「伊人,不要這樣。」  

  她怒視他:「不要你管!」  

  東瀚簡直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對母女,因她們總會惹得他寶貝妹妹生氣。然而心地善良的他,目睹這些年來方陳曉楠所做的諸般努力及委屈求全,不免也心生憐憫。且她畢竟是位長輩,是傑人的繼母,故此他待她仍是禮數周全。

  「亞姨,伊人生來就是這脾氣,請別介意。」  

  方陳曉楠忍住淚水,勉強一笑:「怎麼會呢。她父親也曾說過——」  

  伊人更怒到極點:「不許說我爹爹!」  

  方陳曉楠指的其實是丈夫方思遠,無奈伊人只認雷恩是父親,她可不允許這女人胡言亂語。  

  對方難堪的不知該如何解釋。  

  一直默不作聲的百合,此時說道:「媽咪,日久才見人心,您何必急於一時。我想傅小姐也是明理之人,總有一天會理解您和爸爸。」  

  東瀚聞言,十分反感。  

  百合確實沒說錯,可是伊人或許不在乎方思遠做了誰的丈夫、誰的父親,但絕不允許有人在她面前提及此人!百合此舉,脫不掉挑釁嫌疑。  

  他的笑,淡得幾乎看不出來:「說的好,惟有真心付出,才能得到真心回報。」  

  伊人不耐煩了。「哥哥,別理她了,叫她們走!」  

  方陳曉楠無奈,只得站起。不敢看伊人,只對東瀚說:「小瀚。請代我們全家問候令尊令堂;伊——大小姐,你……」  

  伊人把臉別過一邊。  

  方陳曉楠訕訕住口,與女兒一同離開。  

  伊人餘怒未息,面上一片燦若桃花的紅霞,卻是虛火上升造成的。  

  「回家好不好?哥哥,我想回家!」  

  東瀚招來侍者買單,攜她快速離開。  

  家與愛人的懷抱,永遠是最安全的避風港。  

  回到屬於他們的私人天地,在東瀚柔情的撫慰下,伊人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不快,像講笑話般,把這件事告訴照顧她多年的珍嫂。  

  因東瀚在場,老婦人面無表情的把話題扯開。  

  「你又弄了一堆的書回來。伊人,我可警告你,若再不知愛惜身體,我也不管你了。」  

  伊人笑瞇瞇的挨近她,「也不要您管,哥哥自然會擔心。」  

  「你還說!都是他把你寵得無法無天!」  

  「珍嫂!人家又不是尼姑,怎麼會無『發』!您亂講話,我會生氣的哦。」  

  「啊呀,你這壞孩子,真是被你哥哥慣壞了!」  

  東瀚不悅:「伊人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  

  伊人得意的對珍嫂擡高下頷,「您聽!」  

  珍嫂嗔道:「瀚少爺,你又護著她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東瀚羞惱:「伊人是我的寶貝,她哪裡又不好了?珍嫂,只要她不胡鬧,你就別太操心吧。」

  珍嫂洩了氣,心知再說也是無益,東瀚分明是溺愛著伊人,聽不進良言相勸。好在伊人除了任性,倒也無甚大缺點,而且……她早晚都是東瀚的人。看到他那麼疼惜她,兩個人情投意合的,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小姐真沒看錯人……珍嫂忍不住老淚縱橫。  

  「珍嫂!珍嫂!」伊人惶惑不安:「您怎麼啦?」  

  「我是替你高興啊,你看瀚少爺多疼你。」  

  「高興也會哭麼?」  

  「會的。」珍嫂抹抹淚,忙把話題岔開:「你們爹媽晚上有應酬,已經出門了。今晚我下廚,你們想吃什麼菜?」  

  她善治庖,可是不輕易下廚。伊人聽她這樣一問,開心極了。  

  「我不挑嘴,只要是珍嫂煮的我都愛吃,哥哥也是!」  

  「你唷!」珍嫂疼愛的在伊人頰上輕擰,「這張嘴抹了蜜似的,莫怪你哥哥疼你!」  

  東瀚最見不得除他之外,還有人與伊人如此親近,吃醋的急催珍嫂離開。  

  關上房門,他迫不及待的擁住伊人親吻。「真的好甜。」長吻結束後,他滿足的緊抱住她,「你是個多麼神奇的小東西呀!我真不敢相信,我可以擁有你!」  

  「我……真有那麼好嗎?」伊人心裡喜孜孜的,有點羞怯,更多的是愉悅。她從不曾懷疑過東瀚的話,會這麼問——實在是因為聽不夠他的甜言蜜語呀!  

  「你是最好的,」東瀚熱切的吻著她,「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啊!」  

  左手握有東瀚予她濃烈熾愛,右手握有傅氏夫婦給予的深厚親情,有一個溫暖、充滿愛的家,所有想要的,父母兄長都給了她。伊人異常珍惜自己擁有的幸福,快樂如林間小鳥,盡情享受生命中的陽光和雨露。  

  除了生母早逝的遺憾,她對命運女神的安排滿懷感激。  

  她從未把真正的家和父兄放在心上。  

  她姓方,可是喜歡別人叫她傅小姐。不知內情的人,也都以為她是傅氏夫婦的掌上明珠。而她自己也早已習慣這個身份,雖然與傅家並無血緣關係,但伊人對父母兄長的熱愛,已令她心上再無多餘的位置存放生父、胞兄,沒有他們,她一樣活得開心。  

  非是她無情,只因感情,發自人的真心,與血緣不盡相干啊!  

  方思遠從未怪責過女兒。父女走至今日形同陌路的地步,全是他咎由自取。  

  永遠忘不了,深愛的妻子臨終前含恨托孤的情形,那一幕烙印在他腦海中,一再提醒他,妻子至死都未曾原諒他的殘酷事實。  

  他沒辦法坦然面對女兒,她那如嫩柳扶風的嬌姿,及春花初綻般的美麗,無一不像極他的亡妻。即便是遠遠望見,他都會恍然衍生妻子復生的錯覺。那種交織著慘痛與自責的欣喜,是他生命之不能承受之重。  

  令他欣慰的是,女兒在傅家過得幸福快樂,而他身邊,則有一個優秀的兒子。  

  傑人是父親的驕傲。他的樣貌承襲亡母,氣質則與父親較為接近,斯文俊雅,沈穩中自有一種天生的貴氣。比東瀚,他還是少了一份充滿陽光氣息的帥氣,但他出色的外表,同樣極其引人注目。兩個人沿續兒時的情誼,仍是好朋友、好兄弟——而這,正是伊人願意接受他的原因。  

  身為長兄,傑人自也關心、疼愛幼妹。方思遠對女兒的瞭解,大多自傑人處得來。  

  早上,父子同乘一輛銀影勞斯萊斯去公司。方思遠照例提醒兒子:「小傑,今天該去看你妹妹了。」

  「下班就去。」傑人簡單答罷,又看文件。  

  「別忘了替你媽媽和百合道歉。」  

  「爸爸!」傑人不願偏袒嬌蠻的胞妹,「沒必要吧?是伊人無理取鬧。」  

  「別這麼說。她還小,理當讓著她些。」  

  「她不會領情的,爸爸!」  

  「我們盡到心意就好了。」女兒似鏡花水月,可望不可及,方思遠不奢求全家團圓,但也不希望與女兒的關係愈鬧愈僵。  

  「大家都太寵她了,這會害了她。」  

  傑人為人正直,他最看不過胞妹驕橫的行徑,倘她待百合母女太過分,他都會毫不留情的指責,不過,由於東瀚極力維護伊人,傑人的責備根本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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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2 12:01:56

第2章(1)

  下班後,傑人直接去了傅宅。  

  看見他,珍嫂好開心,親手把茶捧上,笑道:「大少爺,我等你好久了。」  

  「珍嫂,只有您才想著我來不來。」  

  「胡說,」珍嫂笑斥:「你明知這個家沒人把你當外人。」  

  傑人笑笑,問誰在家?  

  珍嫂不住搖頭,「都出去了。」  

  傑人問起胞妹,「伊人不是放假了嗎?」  

  「就是放假才不在家。瀚少爺整天都有課,江家三少爺來接她出去了。」  

  此時從廳外傳來幾聲極有規律的喇叭聲,傑人知道,這是東瀚在通知伊人他已回來的信號。  

  若伊人在家,聽到這聲音是要飛出去的。  

  過一會,東瀚進來了,向傑人點點頭。  

  問過珍嫂、得知伊人是跟江松立出去後,東瀚的臉色有點難看,遷怒傑人。  

  「一定是因為你要來,伊人才跑出去!」  

  「你這麼大個人,怎麼也像伊人一樣不講道理?」  

  「你又給伊人安罪名。她是我的寶,你卻把她當根草!」  

  傑人聽了一愣,跟著就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人吵架!」  

  「跟我吵沒關係,」東瀚看看表,心不在焉的回答:「別惹伊人生氣就行了。」  

  話音方落,一個急撲而入的粉綠心影猛烈撞上他,兩個人一齊跌入沙發。  

  「哥哥!」伊人趴在東瀚身上,興奮的叫嚷:「看這個!」她從頸下拉出一條細金鏈,送到他眼前。

  東瀚摸摸被撞得發痛的肩,「你先讓我起來,好不好?」  

  「對不起!」伊人吐吐舌,忙坐好了,又把哥哥扶起來。「人家想讓你看樣東西嘛。你快看啊,好不好看?」

  原來金鏈下端系有一個鷹形飾物,造型宛如古法老王掛在胸前的護身符。大展雙翼、睥睨四方的雄鷹威風凜凜,黑珍珠鑲嵌而成的眼睛奕奕有神,非常精巧漂亮。  

  「三表哥送我的。」  

  東瀚瞄一眼隨後進來的松立,心想這傢夥倒是很懂得投伊人所好,他可不能輕敵。「很好看,交給珍嫂替你收著吧。」  

  松立急了。伊人一整天都歡歡喜喜,全是為著這鷹飾的緣故,他還指望她看見它就會想起他,怎能任東瀚一句話,就要教他的苦心付之東流。  

  「伊人,你不是說很喜歡?戴著好了。」  

  珍嫂插話:「小姐,你還是聽你哥哥的話吧。那翅膀的尖角怕會劃傷肌膚呢。」  

  「喔。」伊人摘下項鏈,遞給珍嫂,「那您幫我放好。」  

  松立恨恨的瞪了珍嫂一眼,他知伊人極尊重這老婦人,也不好說什麼。  

  珍嫂趨前接過,不經意的,看見了伊人耳上的銀耳環,臉色陡然大變,「伊人小姐!這耳環——你從哪裡得到的?」  

  「媽咪給我的。」伊人驚詫的注視對方,「有什麼不對嗎,珍嫂?」  

  「我——伊人小姐,這是你母親的……」  

  「我曉得,是我親媽媽留給我的。」  

  「可是,小姐!你母親留給你的首飾多的是,你為何偏挑中這對耳環?」  

  珍嫂看起來像是恨不能立即扯下她的耳環似的,伊人不免疑慮,摸上耳垂,說:「您不喜歡麼?可是哥哥和爹媽都說很好看啊。」  

  「小姐!」珍嫂捏緊拳頭,「既然是你喜歡,我珍嫂就無話可說了!」  

  「珍嫂!」伊人愕然大叫,欲喚回憤然返身疾行的老婦人。  

  東瀚示意不必。  

  「哥哥,珍嫂為什麼要生氣呢?是我做錯事了麼?」伊人可憐兮兮的望住東瀚,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他憐愛的傾身親吻她光潔的額,溫柔笑道:「乖孩子,你怎會做錯事。是珍嫂睹物思人,太過分傷心才會失態。」  

  「真的不是生我氣?」伊人猶半信半疑。她從小跟著珍嫂,感情非同一般,且珍嫂向來嚴肅,伊人對她,是有幾分懼怕的。  

  「連我的話都不信?」東瀚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  

  「是喔,我該相信哥哥的。」伊人笑了,確定自己沒有惹珍嫂生氣後,她開始嘰嘰喳喳不停,向東瀚報告自己今天外出的所見所聞。  

  他含笑傾聽,不時問一兩個小問題,眼裡閃現著柔情燦光,覺得和這心愛人兒在一起,每分每秒都是幸福。

  傑人靜聽兩兄妹的對話,對伊人如此在意珍嫂的感受,他深覺意外。一向都認為胞妹是個被慣壞了的刁蠻女,恃寵而驕,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更不會替別人設想。但此刻,他才發現,其實是自己不瞭解胞妹,對她有諸多偏見,且過於苛刻。  

  他不禁汗顏。自己是大哥,卻不具備應有的長兄風範,難怪胞妹不肯親近他。他連擔待幼妹都做不到,又怎能反過來要求她對他的尊重?反觀東瀚,他能贏得伊人的信任,靠的可不是那張俊美的面孔啊。  

  松立不堪冷落,悄悄走掉了。傑人想,不知自己會被那對兄妹忽視多久?  

  好不容易,伊人終於注意到胞兄的存在。  

  「咦?傑哥在這裡,三表哥呢?」  

  「他早走了,而我也不是剛剛才來的。」  

  伊人很不客氣的問:「你來做什麼?」  

  「伊人,」東瀚笑斥:「不許這樣跟小傑說話。」  

  她回答:「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人家傑哥可從未管過我呢。」  

  傑人苦笑。「我是管不著你。」  

  伊人竟點頭,「說的也對喔,誰教你認賊作父呢?」  

  東瀚急喝:「不要胡說!」  

  「本來就是嘛,」伊人很是執拗,「我哪有說錯!」  

  「伊人,」傑人溫和的開口:「他是我們的父親,這是你無法否認的事實。」  

  一個「我們的」可把伊人惹惱了,氣憤的怒視胞兄,「不是、不是!我的爹爹,是哥哥和我——」她靠入東瀚懷抱——「是『我們』的爹,與你沒有關係!」  

  「你姓方。」傑人笑一笑,覺得胞妹實在幼稚。  

  伊人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偏又無話可駁,誰教她的確姓方呢?  

  東瀚惟恐氣壞她,忙安撫道:「別生氣!誰不知你是我們傅家的大小姐……好了,別理他……」

  他像哄小孩似的,把她抱到膝上,輕輕搖著,溫柔的撫摩她的背部。  

  伊人本有些倦,加上不願再看傑人的臉,便闔上雙目。東瀚輕柔細心的照拂,令她很快沈沈睡去。

  東瀚非常非常溫柔,如蝴蝶淺掠般輕輕吻一下她扇般的羽睫。  

  傑人震於他那自然流露的深情。就他所知,東瀚雖然對伊人百般的寵愛,可是親密有間,並不曾逾越兄妹之分。

  不若此時。  

  一舉手、一投足,乃至眼神、微笑,無不蘊藏著真切的情意。如此之濃,如此之烈,有如陳年佳釀,醇香自溢,薰人欲醉。  

  時光的車輪行至今時今日,傑人始信姻緣天定。東瀚終是愛上了四歲時就誓言珍愛一生的小妹妹。

  他的思緒停留在多年前那個暖暖的夏日午後,憂傷的眼光,靜靜停駐於胞妹那張恬適的睡顏,內心百味雜陳,竟有種流淚的衝動。  

  他輕歎:「你待她如此真心,先母泉下有知,亦當欣慰。」  

  東瀚輕撫伊人的髮絲,「我只這一個妹妹啊。」  

  「如你所願,她果然是你一個人的。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傑人的語氣不同往日,他眼中的悲哀,更是東瀚所不曾見。  

  他和傑人必是憶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滿園花開的美景,溫柔美麗的兩位母親,兩個小孩無憂無慮的歡樂童年,以及一個眾人殷殷期盼的小生命。  

  只是這些,都已成為生命中的痕跡。方宅不再有花落花開,絕色的麗人也已香消玉殞,空留遺憾與嗟歎,所有難忘的一切,似乎都已成為回憶。  

  然,生命的延續不斷。因為有伊人,東瀚的生活充滿陽光。  

  「記得當年,你說你不稀罕。」而他則拾到了寶,伊人的存在,對他最為重要。  

  東瀚初時驚訝,繼而失笑,「你錯了,不是『終究』。我一直愛著伊人,從未改變——不對,有改變的,變得愈來愈深。」  

  傑人為胞妹感到高興,「她知道嗎?」  

  「我沒對她明說。不過,」東瀚吻吻伊人的發,笑道:「連你都看出來了,她親身感受,若還不知就太過分了,我不能饒她。」  

  傑人笑著,捺下心頭澀澀的酸楚,送上他最誠摯的祝福。  

  翌日,傑人歸家,意外的看見足有一年未見面的大伯父,與面色凝重的父親,在客廳對坐。  

  「伯父,您何時到的,怎麼不提前通知我們?」  

  伯父一家早已移民美國,但伯父每年都會抽空返港,探視親友。重視家族傳統的伯父,很多觀念依然遁舊遵規。

  他向侄兒笑笑:「中午到的,你祖母說你上班,不便打擾。小傑,我看你瘦了很多,一肩扛起你母親留下的重任,真是難為你了。」  

  「很快就會有人接手了。」  

  方慕淩名下近千億的財產,將來都要由伊人繼承。傑人雖是目前的管理人,卻也只是在為妹妹作嫁衣。

  方思遠兄弟同時一驚。  

  「小傑,你是說……?」  

  「爸爸,小瀚會娶伊人的,他們相愛!」  

  「當真?」方思遠喜動顏色,傅氏夫婦待伊人之好自不必說,東瀚對伊人的疼寵更是有目共睹,如果伊人能真正成為傅家人,那他對亡妻也就有所交代了!  

  不同於弟弟的欣慰,方致遠憤然不平:「傅家竟是人財兩得了,傅鄺佳儀果然精明!」  

  「大哥,話不能這麼說。把伊人交給小瀚,我很放心。」  

  「那麼接伊人回家的事……」  

  「接伊人回家?」傑人詫異極了,問伯父:「誰說要接伊人回家?」  

  「是你祖母的意思。她這次是特意為這件事回來的。」  

  「那怎麼行!傅世伯和伯母,小瀚決不會答應!而且,」傑人望向兩位長輩,「祖母一向不喜歡伊人,沒理由這麼做。」  

  「你妹妹終究是我們方家的子孫。」生怯保守的方致遠,十六年前就不贊成把伊人交由傅鄺佳儀撫養。

  他的母親也認為伊人只住傅家令方家失了面子,成為上流社會的笑柄,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滿身反骨的孫女兒。

  「不管怎麼說,也得伊人願意,我們不能強迫她。」  

  「這是自然。先不說這個,小傑,你去見見祖母吧,老人家很掛念你。」  

  方夫人在三樓的起居室,與孫女百合閒談。傑人進去先向祖母問好,又對一見他進來便站起的百合笑了笑。

  方夫人看到孫子,好開心。招手道:「小傑快過來,挨著祖母坐。」  

  百合笑道:「祖母偏心。哥哥一來,我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你也挨著祖母坐。」方夫人一手拉一個,慈愛溢於言表。  

  方陳曉楠母女都很得方夫人歡心,而對嫡親的孫女兒伊人,方夫人從來都不聞不問。  

  不過,這次有了例外。  

  「小傑,聽說你小妹妹已考了大學入學試?」  

  「是。傅伯母說她考得很好,小瀚說她會是今年的女狀元!」  

  方夫人淡淡道:「怪不得她那麼驕傲。她現在是傅家大小姐,我做祖母的想見她,是否得上傅家去?」

  「不是我當著哥哥的面說,祖母肯屈尊,只怕……」百合欲言又止:「只怕傅小姐……」  

  「未必賞面?」方夫人冷笑,替孫女把話說完。  

  傑人詫異的看了百合一眼。兩位妹妹中,他較為偏疼與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百合,也十分欣賞她恬淡的個性。沒想到,她也會有鋒芒。  

  「不會的。」他謹慎作答:「祖母若要見伊人,我可請小瀚代為安排。」  

  「既如此,你叫她到家裡來。也不知你親媽是怎麼想的,有夫有子,卻把女兒送給外人!你爸爸也糊塗,怎麼就依了她?」  

  方夫人的外型,絕對是位標準的豪門貴婦。臉上適宜的淡妝化得無懈可擊,服飾端莊優雅。雖已年過七旬,無論坐立行走,背脊總是挺得筆直。可想而知,這樣一位貴夫人,是絕不允許有人挑戰她的威嚴與地位。  

  但傑人也不容許祖母傷及已去世的生母。  

  「祖母,且不論對錯,固然是逝者先為尊。請不要再怪責我母親。」  

  「媽,請尊重小淩的遺願。」不知何時,方思遠也進來了。他無法諒解母親對亡妻的敵意,清冷的語氣透出微怒。  

  方夫人面無表情,交疊平放於膝上的雙手,開始用力交握。百合恐祖母難以下台,忙伸手去扶她。

  「祖母,我們去看看您的臥室收拾得怎樣了,若有您不滿意的,也好及時更換。」  

  方夫人順勢搭著百合的手臂站起,卻又說:「不用看了,你媽咪做事穩重,我很放心。」  

  「那就當是去慰勞我媽咪嘛!」百合半撒嬌半強迫的,把祖母拉走。  

  她真是個乖巧的女孩子。  

  留下方氏父子沈默以對。  

  親人相見,本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為何會變得如此尷尬?  

  「爸爸,我能否跟您談談?」  

  「小傑,你母親溫柔慈藹,敬長憐幼。雖然你祖母對她有成見,但這決不是你母親的錯!」  

  方思遠很久很久沒有過激動的情緒了。事實上,自方慕淩過世,他就變了個人,沈默寡言,不復往日豪情,也不再有對幸福的渴望。  

  失去妻子,他的人生索然無味,他早已厭倦這日復一日的平淡。  

  「爸爸!」傑人不安,因為看見父親內心深沈的痛苦。  

  他美麗的生母,因早產性難產,故去已十六年了。這許多年來,給予他母愛的,是另外一位溫柔貞靜的女人。繼母撫慰了他渴望母愛的幼小心靈,像親生母親那樣疼愛他,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傑人似乎未曾感受過失去母親的傷痛。

  在他心裡,生母、繼母的地位同樣重要。生母已逝,那是無可挽回的了,他希望溫柔的繼母也能撫慰父親的心。

  但繼母顯然做不到。因為,父親的眼中沒有神采,沒有從前與生母在一起時,那種充滿了喜悅和幸福的生命之光。  

  父親依然念念不忘生母,傑人沒有體會過永失所愛的痛苦,他以為時間能平復所有的傷痛,能令一個人重新振作。  

  但是他錯了,時間並不能化解父親的悲痛。他想幫助父親,而眼下,似乎有個好機會。  

  盡領母親神韻的伊人,將是成事的關鍵所在。  

  方致遠聽從小侄兒建議,約見傅氏夫婦,委婉轉述方夫人急欲見孫女一面的要求,態度誠懇,言辭也甚謙恭,令雷恩為之感動。  

  但素有「鐵腕」之稱的傅鄺佳儀毫不心軟,她領教過方夫人的乖戾,怎肯讓寶貝女兒涉險?方致遠再三請求,她也只答應回去後會對女兒說明情況,讓女兒自己決定。  

  另一方面,東瀚則答應了傑人。  

  傅鄺佳儀得知後,暗生悶氣;伊人則是大發脾氣。  

  她強烈反對東瀚的決定,又猜測從未謀面的祖母會不會長得像母夜叉,把東瀚弄得啼笑皆非。

  他費盡口舌勸說,伊人才百般不情願的答應赴這場鴻門宴。  

第2章(2)

  下午六點正,東瀚的黑色保時捷駛入方宅大門,迎候多時的傭人忙不叠的入客廳報告。  

  「小姐和傅少爺到了!」  

  方思遠坐直身子;方陳曉楠緊張的撫撫整齊高雅的髮髻,她不像要見晚輩,倒像等著翁姑召見的新婦;方夫人端坐於上位,微閉雙眼,對傭人的報告宛若不聞;百合卻似有一絲期待,一雙美目頻頻看向玄關;與侄兒交談的方致遠,也是極盼望東瀚兄妹的出現。  

  幾分鐘後,一對璧人的身影映入眾人眼底。  

  幾乎所有人都覺眼前一亮,驚訝、妒忌及讚歎各存於心。  

  兩兄妹在人前並肩而立,相映生輝,端的是金童玉女臨凡,掠盡人間風采。  

  方夫人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定定停留在伊人臉上。  

  面對睽睽眾目,伊人不由得往哥哥身上靠去。他握緊她的手,向她鼓勵的笑笑。  

  他向眾人一一問好,伊人則只叫聲「傑哥」就不肯再開口。  

  「我們方家的人,你只認得你哥哥嗎?」  

  方夫人的眼睛寒光森然,饒是伊人這般膽大頑皮之人,對上祖母的目光也覺懼怕。  

  東瀚感覺到,她的手心都出汗了。他何曾見過她怕別人?心裡自是十分憐惜。  

  「怎麼了,快叫祖母呀。」他柔聲勸。  

  「祖母在瑞士!她是傑哥的祖母,我叫她婆婆好了。婆婆。」  

  方夫人微微冷笑,點點頭,算是答應。  

  方致遠很喜歡這個長相絕似方慕淩的美麗小侄女,向她親切的笑笑,說:「你認得我嗎?伊人,我是你大伯父。」  

  伊人脫口便道:「凱瑞伯父才是我的大伯父!」  

  方致遠愕然:「你說什麼?我是你爸爸的大哥,當然是你大伯父。」  

  伊人搖搖頭,「凱瑞伯父才是我爹爹的大哥。」  

  方致遠被弄糊塗了,望望弟弟思遠,卻見他呆呆注視女兒,神情迷亂而痛楚。  

  「伊人,你是否弄錯?」方致遠拭探的問,並告訴她,自己的英文名是戴維。  

  伊人欲開口,東瀚趕快摀住她的嘴,向方致遠說明凱瑞其實是他的伯父,而伊人一向都是跟著他叫人。

  東瀚說罷即鬆開手,伊人立刻道:「哥哥,我們去給親媽媽請安、上香!」  

  方夫人看著孫女。「你還知道自己的媽是誰,總算是沒忘本。既然明白自己姓方,伊人,明天起你必須搬回家住。」  

  「不!」兩兄妹同聲拒絕,東瀚更說道:「伊人是我妹妹,我不會讓她離開傅家!」  

  方夫人冷冰冰的:「小瀚,你說這話之前,得先問問傑人!」  

  「不必!」東瀚被方夫人激怒,態度強硬的把伊人攬到身前,「伊人是我的,誰都不能奪走!」

  方陳曉楠恐生衝突,忙笑對家姑道:「奶奶,您瞧瞧,他們還站著呢,有什麼事,先請他們坐下再說。」

  「哥哥,我們走!」伊人一刻都不想再留。  

  「站住!」方夫人厲聲喝:「我不許你在長輩面前如此放肆。傅家既然教不好你,那就由我親自來管教!」

  伊人長了這麼大,還沒受過半句重話呢。又是一向只服哥哥管束,連父母的話都不大聽的,她哪裡忍得有人用這種語氣說話?  

  有東瀚支持,她也很狂。「我不會來你家的,你也休想管我!」  

  方夫人氣得打顫,對她而言,被晚輩當面衝撞真是件想都沒想過的事。  

  方陳曉楠試著緩和氣氛,笑對家姑道:「奶奶,小瀚很疼伊人,若是您肯讓他繼續照顧伊人,非但您放心,他也會感激您的。」  

  媳婦竟然幫著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方夫人不禁發怒。  

  「二嫂,你雖是繼母,也有教養之責,怎可把責任統統推給外人?」  

  「奶奶!是我說錯了,對不起。」方陳曉楠與家姑情若母女,一旦家姑稱她「二嫂」而不叫她名字,就表示非常生她的氣,她不敢再多言。  

  方夫人滿意的看到媳婦低首無語,轉而狠狠數落伊人:「伊人,虧你還是個千金小姐,瞧瞧你全身上下,哪有一點小姐的修養和氣質!這倒也不全怪你,傅鄺佳儀本就不知禮數,又嫁了個洋人,她能把你教得多好?若還指望她,再過一百年你都不會有長進!」  

  竟然辱及她的父母!伊人氣壞了,比自己挨罵更覺惱恨難平。  

  這時東瀚開始著急,倒不為著方夫人指責他家沒家教,卻是擔心伊人被氣壞!  

  這種心態,應該就是他把伊人慣得蠻不講理的主因了!他聽她拉著他的手告狀:「哥哥,她侮辱媽咪!」

  她雖蠻,卻是外強中乾,完全不會跟人吵架,只好求助於東瀚。  

  方夫人殘酷至極:「媽咪?你媽早死了!你沒規矩,隨隨便便就把別的女人叫媽,真是丟盡了家聲!」

  她眼裡藏著怨毒,任誰見了都要發怵。  

  伊人憤怒的握起拳頭,若非東瀚緊拉住她,只怕她就要衝上去動武了。  

  「奶奶!」方陳曉楠又驚又怕,家姑的咄咄逼人令她想起前夫的母親對她的嫌惡和挑剔。她明白,惟有深恨對方,才會有如此殘忍的傷害!家姑與伊人,乃是親祖孫啊!何況伊人年紀只盈盈十六,縱然有過錯,也不該承受來自祖母的羞辱!  

  怎麼沒人出面勸解?方陳曉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聽伊人不甘示弱的回擊。  

  「侮辱我媽咪,你才不要臉!」  

  方夫人怒極,面色鐵青。她緩緩立起,手向上揚——  

  「啪!」  

  一個響徹雲霄的巴掌,打得伊人差點跌倒,而方夫人因用力過強失去平衡,也是差點往前栽倒。

  眾人都呆若木雞。  

  伊人摀住熱辣辣的面頰,不敢置信:「打我……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東瀚心疼得忘了憤怒。他拉開伊人遮住左頰的手,看見上面印著五道鮮明指痕,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伊人……」  

  他珍愛的,捧在手心呵護的寶貝,竟然當著她的面叫人給打了!  

  「婆婆!我敬您是長輩,但您所為,自貶身份!」  

  方夫人不屑冷笑一聲。「我管教孫女,何需他人置喙!」  

  「媽,」方思遠開口了,聲音不大,可是沈重無比:「請您看清楚,她是伊人,不是小淩!」

  方夫人一怔,氣息頓黯。  

  百合默默扶祖母坐下。  

  方陳曉楠接過傭人自廚房取來的凍牛肉塊,要給伊人敷上。焦灼的她動作急切,怎知手才觸到伊人的肩頭,對方便如避瘟疫的躲開。她又尷尬又無措,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要回家,哥哥我們回家!」  

  伊人揪緊東瀚的衣襟,揪得他心都痛了。  

  「好,回家!」兩個人就這麼大模大樣,頭也不回的離去。  

  方夫人本就餘怒未息,看見這樣的情形更是火上加油。「囂狂無禮、目中無人,兩兄妹都一個樣!把女兒交給他們,思遠,虧你放心!」  

  思遠冷冷看著母親。  

  「不放心又如何?若伊人跟著我們,您未必就肯善待她。」  

  方夫人臉色一變。思遠沒理會,只對兒子說:「小傑,跟我到書房。」  

  「好的。」傑人也有滿腹疑問待解。  

  方致遠對今次的會面深感失望,傑人父子離開後,他也尋了借口,避離情緒不穩的母親。  

  管家上前低聲向女主人請示何時開晚餐?  

  方陳曉楠猶豫一下,吩咐延後一小時。  

  「奶奶,讓百合扶您上樓休息一下?」  

  方夫人頷首,並把手伸給孫女。  

  百合卻失神的視而不見,清麗秀雅的面容佈滿濃濃的落寞和……妒忌。  

  方夫人等了一會,不見孫女有回應,詫異的望過去——  

  只一眼,她就看穿孫女的心事。  

  「百合?」方夫人不動聲色的喚。  

  「嗯?」百合茫然漫應,根本不知是誰喚的她。  

  方陳曉楠忙責備女兒,方夫人止住媳婦:「曉楠,你去忙你的。百合,跟祖母上樓好嗎?」  

  百合垂下眼簾:「好啊,祖母。」  

  二樓書房,傑人父子對面而坐。  

  思遠問兒子,東瀚與伊人是否已訂婚?  

  「不會。若有此事,傅伯母理當知會我們。不過,他們應該算訂過婚了,媽咪——」  

  傑兒倏然停住,擔心看一眼父親。  

  「我知道,你媽咪已經把伊人許給小瀚了。」方思遠伸手拿過亡妻的遺照細看,語氣中流露深深的懷念。

  由方纔的情形看來,傑兒確信祖母深恨伊人其實另有原因,而父親則是知情者。  

  「爸爸,我想知道,伊人不在我們家的真正原因。」  

  過了這麼多年,傑人早已習慣與繼母、百合在一起的生活。他只想知道真相,並不要求伊人回到他們身邊。

  方思遠久久的凝視亡妻……她沒有機會聽他解釋……是他沒有給她機會。  

  「你媽咪嫁給我的時候,正像伊人現在的年紀,也像伊人一樣美麗——見到你媽咪之前,我從未想過人世間居然會有如此出色的女子!」  

  無需他過多描述,只看自己那小小年紀便擁有非凡美貌的胞妹,傑人便可料知當年的母親是如何的令父親驚艷。

  「但是……我雖然娶得如花美眷,卻不曾好好珍惜。」  

  方思遠告訴兒子,他只送了幾件銀飾給新婚妻子。作為結婚禮物,這實在過於孤寒。  

  傑人想起了珍嫂看到伊人戴那副耳環時,所表現的憤慨。  

  「我故意的,想要給你媽咪難堪。可是她始終把那幾件不值錢的東西當寶貝一樣珍視。我一直很內疚,枉自虛長幾歲,卻不如一名小女孩有氣度。」  

  回憶當年,方思遠悲喜交集。  

  「我們是奉長輩之命成婚。你祖父希望我娶你媽咪,你的祖母則中意曉楠——她現是你的繼母了。我和她……自幼即相識,但最終我娶了你媽咪。」自幼即相識……父親說得含蓄,但傑人什麼都明白了。難怪祖母會憎惡生母,而繼母又如此的深得祖母喜愛。  

  一時間,傑人無法接受。他不相信童年時所見那些父母恩愛的景象全是虛假的。  

  「你愛誰?」他粗魯、直接的問。  

  雖然兒子無禮,方思遠仍毫不猶豫的回答:「小傑!我或許曾迷惑過、掙扎過,但我對你媽咪的感情,始終如一!」  

  「我懂了。」沈默片刻,傑人輕聲應。  

  「曉楠是你繼母,她只是你的繼母而已。」  

  「我明白。」  

  原來,父親是兩出愛情悲劇的主角。  

  「不,小傑,你不明白!我愛你媽咪,當初向她隱瞞我和曉楠的那段過往,是因為——」  

  「爸爸,您不需對我解釋!媽咪那麼美好,我相信,您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方思遠不敢相信,兒子竟能一語道破自己當年的心情;深受慕淩吸引,卻又難以擺脫對曉楠的負疚……  

  最終,還是害了他摯愛的妻!  

  撫摸照片上,亡妻燦笑粲然的面容,方思遠陷入悔恨之中……  

  傑人見狀,悄悄起身離開。  

  在三樓的樓梯拐角處,他遇上妹妹。  

  「哥哥,」百合神情不安,欲言又止:「我——」  

  「什麼事?」他溫和的笑了笑,問。  

  百合像得了鼓勵,衝口道:「你恨不恨我和媽咪?」  

  恨嗎?傑人捫心自問,生母才去世,這對母女就進了方家門。以前不曾因此聯想過什麼,但現在,知道繼母先於生母與父親有情,傑人的心緒,十分煩亂。  

  但,不管腦中有多少種念頭閃過,他對妹妹依然如往日平和。  

  「為什麼問這個,百合?」  

  百合垂首,「想說要接傅小姐回來,我怕我們與她相處不好。到那時,你會怪我和媽咪。」  

  傑人看她微微掀起的長睫,忽生一股衝動,想要像東瀚常對伊人做的那樣,把她攬入懷中。但,手才伸出便又收回了。  

  「別擔心這個。伊人孩子氣重,小瀚又寵壞她。他疼她,自然任她胡鬧,但我不會。百合,你也是我妹妹,我不會讓伊人欺負你的。說起來你是姐姐,希望你大度些,多多包容伊人。對了,剛才你叫她什麼——『傅小姐』?」

  百合漲紅了臉,「我……我不敢叫她的名字,她會生氣。而且別人都是這樣叫她!」  

  傑人不覺笑了,「都怪小瀚太縱容她。別人亂叫,他從不糾正。」  

  「是——是這樣嗎?」  

  百合的心又痛了。她怎麼可能對伊人毫無芥蒂!伊人擁有一份她渴久的深情至愛,那出色的男孩對伊人的柔情和珍愛,令百合妒忌得發狂!她是校花,多少男生對她的美貌崇拜得五體投地,可是……她惟一在意的,那俊美的、有一雙燦亮的琥珀眼眸的男子卻從不多看她一眼,他心裡裝的,竟是那任性、難以取悅的方伊人!  

  強烈的恨與妒,使百合看不清自己身邊的愛,看不清傑兒眼底蘊藏的深刻感情。  

  或許,還是羅曼描寫得最精確:他們都覺得這世界沒有安排好。愛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愛,被人家愛的偏不愛人家,彼此相愛的又早晚得分離……你自己痛苦,你亦教人痛苦,而最不幸的人不一定是自己痛苦的人……  

  做繭自縛啊!所有情場失意的人,大概都覺得這段話說到自己心坎上了!  

  百合很痛苦,她真的覺得她的世界沒有安排好。一心癡戀東瀚卻注定無望,明知無望卻又更想得到他的愛……她覺得自己不幸,好想教伊人也痛苦、也不幸。  

  她真的好恨!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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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2 12:03:07

第3章(1)

  且說東瀚,因恐伊人面上的瘀腫惹起母親震怒,帶她去醫院做了冷敷。為了補償她所受的痛,他還買了一個漂亮的椰菜娃娃送她,附贈深吻數個,令伊人心花怒放之餘,竟覺這一耳光挨的值得。  

  玩到將近半夜,兩人才回家。  

  不料傅鄺佳儀記掛女兒,生怕她在方家受委屈,耐心的坐在客廳等候兒女歸來,好細問究竟。

  東瀚知道瞞不過,只好把在方家發生的事一一說明。  

  傅鄺佳儀大怒。「你怎麼不打還她一巴掌!妹子受了氣,你竟然不心疼?」  

  「媽!對方是伊人的祖母。」傅鄺佳儀傲然道:「我管她是誰!敢欺負我女兒,就必須付出代價!」

  她是個不讓鬚眉的奇女子,敢愛敢恨,敢做敢當。令雷恩深深著迷的,便是她這極其自信的個性。伊人雖非她生,卻是她養,那份任性,有一半是哥哥給寵的,另一半不折不扣,是承自母親。只因年少,母親的自信,到女兒身上便成了一份率性而為的天真。  

  相較傅鄺佳儀的霸氣,方陳曉楠的個性就偏於柔弱了,加上她細緻、楚楚動人的容貌,極易激起大男子主義的男人們的疼惜與保護之心。她應是可以很平順的過完一生,若有一個憐惜她的丈夫,與孝順的兒女,她就會覺得此生不但平順、而且幸福了,富貴與否,她一點都不在意。  

  然而,雖然丈夫憐她,兒女亦極孝順,但她渴望的幸福,卻沒有隨之而降臨。  

  她畢生愛著的男人,心裡沒有她。  

  方思遠離開書房時,已是淩晨三點。  

  推門睡房的門,他意外的發現妻子在房內。滿室幽暗中,只見暗紅的小光點忽閃忽滅。  

  「曉楠?你怎麼不開燈」」  

  方思遠按下開關,頓時光華大放。他看見妻子滿面淚痕,手邊的煙灰缸盛滿煙幕。  

  「吸煙不好,你答應過戒掉了。」  

  他不問她為何流淚、為何破戒……方陳曉楠更覺心頭刺痛。舉起一隻手捂在眼前,看到遮住燈光,實是不願讓他看見她急速湧出的淚。  

  「關燈,好嗎?請你把燈關了。」  

  房間復又黑暗,彷彿給了方陳曉楠一層保護罩。她幽幽長歎:「我……我抱歉。所有的不幸都因我而起,我……」  

  她終是忍不住,失聲痛哭:「我對不起你!」  

  「別這麼說。」方思遠咬牙不去理會突襲心頭的劇痛,安慰傷心欲絕的繼室:「完全與你無關。」

  「你果真不恨我嗎?思遠,不恨我、不怪我?」  

  方陳曉楠淚如泉湧,藉著黑暗給她的勇氣,投入丈夫懷中,緊緊摟住他,喊道:「別趕我走!若你真不恨我就別趕我出去!我怕夢見大嫂,思遠,請你陪陪我!」  

  方思遠的雙手直直垂放在身側。  

  方陳曉楠的心冷透了!思遠竟連一點小小的安慰和溫情都吝於施捨……剎那間,她清楚的聽到絕望的心碎成一片片的聲音。  

  「你留下吧,」方思遠無視她的悲慟,把繞在腰間的手鬆開,「去休息。我去露台吹吹風,有事就叫我。」

  方陳曉楠凝望丈夫依然挺拔的身軀,月光把他週身鍍上一層銀輝,看起來是如此的不真實,如此的遙遠。她不覺再度淚眼模糊。  

  思遠……曾是那麼溫柔多情的人哪!如今他全變了,非但無情,而且無心。  

  他是如此的摯愛亡妻,把一顆心也用作了亡妻的陪葬。  

  她不該妒忌方慕淩的,可她多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個!被珍視、被懷念,永遠活在丈夫心中。

  誰能相信,十數年的夫妻,在外人眼裡極相配的一對情侶,私下相處竟如此冷淡,甚至,不曾有過夫妻之實。

  人說,緣隨願而生。他們有緣,惜乎思遠無願,以至一段良緣,終成虛化。  

  怕珍嫂擔心,伊人沒有把自己被祖母掌摑之事告訴她,只說那日的會面不太愉快。  

  珍嫂對方夫人本有戒心,但接下來的幾日平安無事,她繃緊的心弦漸又放鬆。她的侄子恰在此時,專程來請姑母回鄉下參加他的婚禮。因為一直照顧伊人,珍嫂已有十多年未回老家了,侄兒的到來勾起她的思鄉之心,加上伊人極力慫恿她跟侄兒回去,她終於下定決心回一趟老家。  

  臨行前,珍嫂再三叮囑,要伊人務必當心。  

  伊人是巴不得珍嫂離開的,自然滿口應承,至於珍嫂要她當心什麼,她根本連問都不問。  

  別誤會,她不是想把盡心服侍她多年的忠僕一腳踢開,實在是珍嫂管得她太嚴了。而她已長大,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珍嫂,她希望讓這位把青春歲月全奉獻給慕家的老婦人安享晚年,不用再為她操勞。  

  父母上班,哥哥上學,惟有伊人是個閒人。  

  這日下午,悶得發慌的她走入珍嫂禁止她涉足的廚房,跟廚子學做蛋糕。  

  在廚子的指點下,她抱著攪拌器奮力攪拌一團粘呼呼的濕麵粉,不熟練的動作,讓她臉頰和鼻子均沾上不少白色小點,看起來十分滑稽。  

  正玩得興起,她的貼身女僕亞貝氣喘籲籲跑入,報告說方夫人祖孫到訪。  

  伊人嚇了一跳,既驚且怒。「我不見,叫她們走!」  

  「不要怕,小姐,少爺很快就會回來的。」  

  伊人被亞貝無意中一激,好勝心頓起。把攪拌器往旁邊一丟,站起來:「我才不怕!」  

  她解下圍裙,擦擦手便往外走,亞貝連忙跟上。  

  方夫人和百合站在窗前,伊人進客廳時,只看見她們的背影。  

  管家看見她出來,頓鬆一口氣。  

  「小姐!方老太太、俞小姐,我們小姐來了。」  

  窗前的人回過身。  

  方夫人冷眼盯住伊人,一臉嫌惡。  

  「看看你這張臉!像個小醜!」  

  伊人憶起一掌之仇,怒道:「這是我的家,你不樂意,可以不要來!」  

  方夫人不怒反笑:「說得好,你跟我回去,我就不必來了。」  

  伊人後退數步,「我媽咪不會答應的,我也絕不跟你走!」  

  方夫人沈下臉,厲聲說:「由不得你!」  

  「方老太太!」管家沈著應戰:「小姐不管事,您有事不妨等我們傅奶奶回來再談!」  

  「鳳姑!」伊人緊緊抓住管家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媽咪還要過多久才回來?」

  管家低聲道:「小姐別擔心,我給公司打了電話,太太應該很快就到家了。」  

  方夫人逼近伊人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媽早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她為生下你而死,你是兇手!」

  「不是,我不是!」  

  伊人煞白了臉,銳聲否認。  

  「你是。」方夫人緩緩道,語氣不重,卻更有效的勾起伊人深藏心底的罪惡感。  

  她搖搖欲墜。  

  「別忘了你姓方,伊人。我一定會把你要回來。」  

  撂下一句話,方夫人達到了此行的目的,滿意的離去。  

  伊人軟軟的,像失去所有的知覺,往日熠熠生輝的明瞳此刻毫無光采。  

  她看來了無生氣。  

  「小姐、小姐!」當她毫無預警的暈過去時,亞貝嚇得驚惶大叫。  

  傅氏夫婦和兒子相繼回家,各人反應不一。  

  最焦急憤怒的,莫過於傅鄺佳儀,如非丈夫攔阻,她早衝到方家揍人了。  

  最理智的,是寬厚沈穩的雷恩,他忙著安撫狂怒的妻子,及自責不已的兒子。  

  最內疚恐慌的當數東瀚,他恨自己粗心大意,明知方夫人不懷好意,卻不加防範,任她傷害了自己心愛的女孩。

  雖然家庭醫生來過,給伊人打了一針,並說她很快就會醒來,但這並不能讓東瀚的心好過一點。

  他沒有照顧好伊人,雖然她回到了身邊。  

  到今天,他與伊人真正朝夕相處的日子,其實只有六年,這是件令他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憾事。

  十歲以前,伊人是隨東瀚的祖父母生活的。  

  老夫婦居住在風光秀麗、景色怡人的日內瓦湖畔,當初選擇把伊人送到此處,一方面是為她的健康著想;另一方面,傅鄺佳儀要把方氏父女分離。考慮再三,她毅然決然,忍痛把才滿週歲的小女兒送到翁姑處。  

  兩位老人家非常喜愛這個小孫女,從伊人三歲時,就開始帶她四處旅行,到如今,伊人的足跡幾乎遍及世界的每個角落。  

  因為少年時的豐富人生,伊人眼界頗廣,學識淵博。  

  在日本,她喜歡上插花,學了只一個月,已盡得精髓;在伊朗,她迷上色彩絢爛的美麗的地毯,若非她是外國人,以她對色調、圖案的鑒賞力,及手工的細緻,巴赫塔蘭的名工匠定會把看家本領傳給她;其他如琴棋書畫,她亦盡得名師指點,造詣不凡,另外,她還擁有罕見的語言天分……  

  這些走馬觀花式的學習,對伊人而言,不僅是興趣,更是良好的薰陶。  

  隨著見識的增長,她對古代文明產生了濃厚持久的興趣,眾多歷史悠久的文明古跡令她深深為之著迷。八歲時,在埃及首都開羅,她認識了祖父的好友,著名的考古學者歐文教授。教授對她小小年紀即顯山露水的才華大為激賞,決意好好栽培這株奇葩。  

  她帶伊人去王家之谷、盧卡索神廟、阿蒙神廟等著名古跡參觀,告訴她尼羅河的傳說,金字塔的奧妙及古代王者的赫赫戰績……神秘美麗的埃及,就這樣成為她夢想中的聖地。  

  她從那時起便發誓要成為一名出色的埃及學學者。  

  後來,母親把她接回香港,哥哥細膩的寵愛與無微不至的關懷,把她的心繫住。她捨不得再次離開,可也不願放棄理想。  

  東瀚知道,她會再去那聖地,可是他自私的不想放手任她飛!  

  把伊人的小手密密包合在他掌中,他像掌握住了她的心一般呵護著。傅氏夫婦體貼的,不打擾這對小情人。

  久等不到伊人醒來,東瀚衝動的把她抱入懷中。她的嬌軀溫軟,氣息淺緩均勻,他吻她的唇,希望她像睡美人一樣的睜開眼眸。  

  伊人迷迷糊糊之中,覺得十分熱,身體不知被什麼包圍著,無法動彈。她反抗的扭動著,耳畔聽見熟悉的叫喚。

  「伊人,伊人?」東瀚又驚又喜:「你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東瀚緊緊的抱住,怪不得會熱……  

  「伊人,你教我好擔心!」  

  她怔怔的,「我?」  

  「你暈倒了,還記得嗎?」  

  「暈倒?」  

  東瀚看她一片茫然,反不欲說了,「現在好了,沒事了。」  

  「啊!」伊人記起來了,叫道:「傑哥的祖母來過,她罵我,說我害死親媽媽,她還要我跟她走!」

  「哥哥,哥哥!」她傷心地哭了:「我不要離開你和爹爹媽咪啊!」  

  「巫婆!」東瀚憤怒地罵:「她胡說!」  

  伊人緊摟住他的脖子,哽咽著,「我不要跟她走……」  

  兩個人的面頰相貼,東瀚輕輕磨蹭著屬於伊人的那一片粉嫩細緻,心中氣憤已被柔情取代。他無法再忍耐了,就在此刻,他要向他表白在內心澎湃已久的情意。  

  「伊人,我絕不會讓你離開的,我愛你。」  

  她止住淚水,呆呆望住他,神色驚疑不定。  

  「你——愛我?」  

  「傻孩子,我當然愛你呀。我要娶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溫柔的、帶著無限的情意,輕輕在伊人唇上吻了一下,「我愛你!」  

  伊人真的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東瀚柔聲問道:「怎麼了,為何這樣看著我?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曉得,我深愛著你嗎?伊人……你竟這樣傻!」  

  伊人流下快樂的淚水,「你從來都不說,從來都不肯告訴我!我這麼的笨,這麼的傻,又怎麼會曉得呢?」

  狂喜佔領了東瀚的心。「告訴我,你一直在等我說嗎?」  

  「嗯。」伊人不斷點頭,含淚哭了。  

  東瀚再不需克制,盡情掬飲著這已完全屬於他的美麗。熾熱的眼神,令伊人陡然臉紅,更見麗容無儔,動人至極。  

  東瀚目不轉睛。這美人兒現在是他的了,幸福是如此真實的存在。  

  「我愛你。」吻她之前,他再次誠摯的傾訴心語:「我愛你好久好久了,伊人,這輩子我只愛你!」

  伊人緩緩合上那雙燦比寒星的美麗瞳眸,用心、用靈魂去感受東瀚用唇舌表達的情意。  

  兩情繾綣的感覺如此美妙……莫怪人間自古多風月!  

  與此同時,方夫人正由孫女陪著,在後花園漫步。  

  「祖母,為什麼定要叫傅小姐回來?」  

  百合很害怕伊人真的回到方家,那勢必會分薄父兄對她的愛。她不想失去已擁有了十六年的親情,不想把父兄還給伊人。  

  她認為伊人擁有的愛已經太多了,不該再來爭奪她所僅有的。祖母的奇怪要求,令她既惶恐又不解。

  方夫人看出外孫女的想法,拍拍她的手臂,叫她別擔心。  

  百合仗著祖母的寵愛,追問道:「祖母,難道是因為……因為她是您的親孫女?」  

  方夫人忽然停住,厭惡的撥開一叢從旁斜伸,擋在她眼前的玫瑰。這叢玫瑰,乃是方慕淩生前親手所植,高大茂盛,香氣濃郁。  

  「我沒有這個孫女,她的媽也不是我的媳婦,她長得像她外——她媽咪,我見了就討厭!當年若非你祖父強作主……算了,不提這個。百合,其實祖母是想幫你。」  

  「幫我?」  

  方夫人銳利的目光射向百合,她侷促不安地低下頭。  

  「你喜歡傅家的兒子,是不是?」  

  「不……不,祖母,我……」百合驚慌的矢口否認,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心事不為人知,怎料會被祖母一語道破,這一嚇可不輕。  

  「別不承認,百合。你看著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真、真的?」百合花容失色:難道所有人都發現了她的秘密?!  

  「別擔心,只有祖母知道。百合,跟祖母說實話,你喜歡他嗎?」  

  「嗯。」百合黯然承認,「可是,他喜歡傅小姐,他喜歡的是她!」  

  不願意用「愛」字形容東瀚對伊人的感情,僅是「喜歡」已夠令她心痛。  

  可恨的伊人,擁有她所企望的一切。  

  「可是能得到他的未必就是伊人,百合,你也有機會,祖母會幫你的。」  

  「怎麼可能?他真的很喜歡——傅小姐。每個人都知道的。」  

  方夫人生氣了,「百合,你怎麼如此懦弱!男人都是貪圖新鮮、喜新厭舊的饞貓,論容貌你雖遜於伊人,但你溫柔嫵媚,只要有一點勝過她,你就有取勝的機會!」  

  百合更見黯然了。她以為自己惟一能與伊人相抗衡的,只有這過人的美貌,沒想到祖母竟給她最沈重的一擊。

  彷彿洞悉她的內心,方夫人放緩語氣,盡量溫和的勸道:「不要妄想在容貌上勝過伊人,沒有用的。而且美麗的外表並不是贏得愛情的惟一條件,我相信你也明白這個道理。百合,你想得到東瀚,就必須另出奇招,趁他們名分未定,搶先一步奪得他的心。」  

  百合被說服了。她單戀東瀚已久,若不放手一搏,她會後悔一輩子。如祖母所言,她也有她的優點,未必就會輸給伊人。退一步說,縱然爭不過,能破壞他們的感情,令伊人痛苦,也能解恨。  

  他看得發癡,直到伊人扮出鬼臉,他才輕笑出聲,張臂向她。  

  「快過來這裡,伊人。」  

  「哥哥!」  

  伊人綻開笑靨,真如乳燕投懷,飛撲入那向她敞開的懷抱。  

  她興奮的笑容,臉上煥發的神采來自於內心深處,那份對他深濃的感情。她好愛他,從小到大,她惟一執著的信念便是與他永生相愛!  

  東瀚捧起她的臉,唇瓣輕輕刷過那光潔滑嫩的肌膚。  

  「你好美,每天都有令我驚喜的變化……一天更比一天動人……」  

  每說一句,他便吻她一下,探入她衣內肆意遊撫的雙手大膽得令她臉熱心跳。待他終於放開她時,她雙眼迷濛如霧,酡紅的雙頰燦似三月桃花,說不盡嬌媚,令他好一陣心醉。  

  「愛我嗎?告訴我,伊人!」  

  「偏不告訴你!」伊人咯咯笑著推開他,跑下樓。  

  一如往日,傅氏夫婦已先至飯廳了。  

  「爹地,媽咪!」  

  乍聞女兒嬌脆的聲音,兩夫妻不禁相顧愕然。  

  「是你呀,伊人。」  

  伊人跑到父母身邊,各在他們面頰上響亮的親了一下,對他們的吃驚感到好笑。  

  「當然是我啊。難道爹和媽咪還有另外一個女兒嗎?」  

  傅鄺佳儀嗔道:「別胡說。幾天不見,你更頑皮了。」  

  兒子獨霸了伊人好幾天,令傅鄺佳儀大為不滿。此刻看到女兒面色紅潤,朝氣蓬勃,她又甚感欣慰。

  「媽咪看看……真漂亮,難怪你哥可不要命的愛你。」  

  東瀚聽後不悅。「媽咪,您說什麼?我愛的就只是妹子那張臉嗎?」  

  「誰知道?」傅鄺佳儀刻意奚落:「你若不是我兒子,休想如此輕易便深得伊人的歡心。」  

  「媽咪,我是您兒子,憑這我還配不上伊人?」  

  「配不上的地方多了,我都不敢說!」傅鄺佳儀不買兒子的帳,回頭看看伏在她背上的女兒,問道:「告訴媽咪,這幾天哥哥把你關在樓上做什麼?」  

  伊人驀的臉紅,嬌羞不語。  

  作父親的也來湊熱鬧,笑說妻子因擔心伊人被哥哥欺負,愁得茶飯不思。  

  「爹爹!」伊人被父親的揶揄所激,忍不住為東瀚辯護:「哥哥哪有欺負我,他——」  

  「不準說!」  

  東瀚大聲喝止,真怕也把兩人之間的親暱公諸於眾。  

  「你疼我,這也不能說嗎?」伊人不解地反問。  

  「……」東瀚瞠目結舌,臉紅似關公,原來是他想歪了!  

  傅氏夫婦及侍候的傭人們都笑了。  

  方夫人帶來的陰霾並未影響到這個家,夏日的清晨總是陽光明媚,照得人心澄淨。  

第3章(2)

  用過早餐,東瀚帶伊人去他就讀的大學。  

  八時半,兩兄妹已身在校園內。  

  東瀚介紹自己的幾位好友大宇、朱濤、俞俊等與伊人認識。  

  幾個男生直直盯住伊人,眼睛發亮,驚艷而失魂——  

  這名年紀小小的女生,竟然如此的美麗不可方物!稚氣濃濃的面孔有如濕潤的美玉琢就,肌膚勝雪,發如烏木,明亮的雙瞳似子夜寒星,晶燦有神,波光流轉之際,光彩懾人。更有那動細矜貴的手足,自然流露的不俗氣質,及隱含於嬌俏端雅中的一段嫵媚,在在令人驚歎。她就像個發光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卻又不敢逼視。

  無論多華麗的詞藻,都不能精確道盡她的完美,這少女,竟是他們生平僅見的絕色。  

  伊人被看得極不自在,淡淡暈紅漾滿玉頰,更見嬌美無雙。  

  東瀚眉頭緊皺。雖然他非常以伊人的美貌為傲,可是這幾位好友的眼光實在太肆無忌憚,就如餓了多時的惡狼,眼中閃著幽幽綠光,似乎隨時都會撲過來,把他的寶貝一口吞噬。  

  他趕緊表明伊人的身份,「各位,伊人是我未婚妻。」  

  幾個男生如夢初醒,紛紛回神,贊伊人又漂亮又可愛,正是東瀚良配。  

  幾個人都是校籃球隊隊員,打完今天這場系隊友誼賽,就開始正式放假。  

  十點,比賽開始,東瀚把伊人托給身為啦啦隊長的表妹?立照顧。  

  比賽十分精彩,場上場下的氣氛都極熱烈。對體育不太感興趣的伊人,也看得入迷。  

  她喜歡看東瀚打球時的樣子,那絕對是種享受。他的動作靈活優雅,敏捷如豹,每一個灌籃的姿勢,都是與美的完美結合。神乎其技的表現,搏得陣陣掌聲與喝彩,令伊人深感與有榮焉。  

  美麗的她,也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一名公開表示過要追求東瀚的大膽女生,甚至還公然來向她挑釁。  

  不巧的,她們還沾親帶故,這個瘋狂迷戀東瀚的女生名叫安妮,是?立的大哥柏立的的準小姨。她剛從英國回來念大學,還不太清楚伊人與傅家的淵源。只以為是個以美色迷住東瀚的小狐狸。  

  她出言羞辱伊人,?立當然不會坐視,兩人言語不合,安妮爭不過伶牙利齒的?立,惱羞成怒之下居然動粗,推了伊人一把,令她的膝蓋被石階擦傷,皮破血流。  

  周圍有人出聲譴責安妮言行過分,她才悻悻而去。  

  伊人這奇怪的傢夥,因為與準大表嫂安琪一向投緣,她一點都不計較安妮的所作所為。  

  當東瀚問起她膝上的傷口時,她還說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東瀚後來自?立處得知伊人說謊,很生氣,卻又被她的柔軟善良打動。  

  賽後,王大宇邀請好友們去他家舉行慶功宴——他們所在的商學院得勝,順便慶祝長假的來臨,眾人玩到深夜才散。  

  在回家的路上,伊人告訴東瀚,她發現了表姐?立的秘密。  

  「哦?說來聽聽。」東瀚觀察前方路況,一邊漫不經心的回應。  

  伊人用興奮的口吻說:「剛才在宇哥家裡,我看見表姐偷偷看了俊哥好多次!」  

  她說的是東瀚的好友俞俊,一個來自台北的男孩。  

  東瀚斜瞥她一眼。不是他多疑,他倒覺得俞俊的目光,時時有意無意的落到伊人身上!  

  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會對伊人說的,只是閒扯些有的沒的。  

  說說笑笑,很快就到家了。東瀚按下車內的遙控器,古樸沈重的大鐵門緩緩滑開,他把車駛入,停在台階下。

  那裡還停了一輛黑色閃亮的平治。  

  東瀚先下車,然後小心的把已顯倦態的伊人抱出來。「你啊,叫你早點回來,偏又不聽。」  

  她揉揉眼,看見那輛平治。  

  「誰呀,」她嬌嫩的隨口問了問:「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東瀚不答,腳下往花園方向移動。  

  「去哪?」伊人好奇的問。  

  「花園。」  

  「我想睡了!」伊人以為哥哥發神經。  

  「沒關係,在我懷裡睡好了。」  

  凝視這張令自己鍾愛入骨的熟悉容顏,東瀚心情沈重。  

  那輛平治,是方陳曉楠的座駕。如果她人也在這裡,東瀚不想讓伊人與她碰面。  

  他有預感,方陳曉楠的到來必與伊人有關。  

  胡亂逛了幾圈,確定伊人已熟睡,東瀚才步入客廳。果不其然,父母與方氏夫婦俱在,發覺他們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他臂彎中的小傢夥,他微微冷笑。  

  「小瀚!」傅鄺佳儀喚兒子:「你叔叔有事想與你談談。」  

  「媽,我先送妹子回房。」  

  他大步上樓,進了伊人的睡房。  

  輕輕把她放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他猶恐驚動了她,不敢立時就把手臂抽出。她淡雅清明的處子香澤環繞著他,若有若無,直沁入他的心底。  

  可是他沒有感受到慣有的喜悅和安寧。  

  當伊人天使般清靈無邪的容顏也無法令他的心平靜時,他終於明白,沒有人,沒有人能夠一生都快樂無憂。

  伴隨成長而至的,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煩惱憂愁,種種的困難和挫折,未經歷過這一切便不算完整的一生。

  攜手共經患難,一同走出黑暗,迎接黎明,能夠這樣做的一對愛侶,才可以相守一生。  

  然而私心作祟者,東瀚不要伊人經歷那些磨難,他願意做棵大樹,為她遮擋風雨。他希望自己的力量夠強大,能承擔所有的考驗。  

  「安心睡吧,我的公主,」他在她唇上淺印一個輕如羽毛的吻,「我會保護你!」  

  返回客廳,聆聽方思遠道明來意,東瀚十分冷靜。  

  「恕我直言,叔叔,我不認為這樣做會有用。」  

  「小瀚,我只要求一個月,與你擁有的一輩子相比,這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方思遠希望東瀚兄妹能回方家祖屋居住,一個月後,若伊人仍無法接受生父,她可以離開,從此再也不會有她不樂意見的任何一個方姓人去干擾她的生活。  

  換言之,這將是方思遠的最後一次努力,他想得回女兒,全看此舉。  

  然而出此下策並非他本意,只因母親方夫人曾對他言,若孫女不孝,她也不介意讓天下人知道方慕淩生了個什麼樣的女兒。  

  她的律師也對傅鄺佳儀說過相同內容的話。  

  傅鄺佳儀可以不理會方夫人的威脅,但是方思遠萬萬不肯教已故愛妻再受任何傷害。  

  也不願意讓女兒受辱。  

  但他沒對東瀚提及苦衷,只盼拳拳父愛能夠感動這深愛他女兒的男子。  

  只是,他到底還是小覷了東瀚。  

  「我想知道婆婆煞費苦心,非要把伊人請回去的原因。」  

  「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方思遠誠懇道:「你也應該清楚伊人祖母的脾氣,我實在難以揣測她的用意。」

  「那麼叔叔您的用意為何?這可是孤注一擲的法子。」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與伊人的母親相見時,能夠無愧於她。小瀚,骨肉親緣是割不斷的啊!倘若伊人不以我為父,將來我有何面目去見她母親!」  

  傅鄺佳儀惻然不忍,正想為他說幾句好話,還未開口,方陳曉楠忽然站起,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又直直跪在東瀚面前。  

  「求求你,小瀚,求你幫幫你叔叔!」  

  傅鄺佳儀喝道:「曉楠,你這是幹什麼!小瀚,快把你亞姨扶起來。」  

  「不。」方陳曉楠極力抵抗那股把她向上拉的力量。「小瀚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東瀚討厭這種近乎強迫的方式,立時就放開她,冷然道:「如果這樣做有用,亞姨不如去求伊人。」

  傅鄺佳儀見狀,起身上前扶起那可憐的女人。「曉楠,你太激動了。」  她又看向兒子:「伊人最聽你的話,小瀚,你就想個辦法勸伊人答應吧。」  

  「媽咪,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為何要給妹子壓力?你們不怕適得其反?」  

  兒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傅鄺佳儀沈吟片刻,對方思遠道:「思遠,你把事實告訴小瀚,他會理解的。」

  然,這對方思遠而言,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太殘忍也太痛,他或方陳曉楠,都無法受得起。

  「我不能,佳儀。至少,不能當著曉楠的面說,這不公平。沒有理由要她為我所犯的錯誤承擔責任。」

  方陳曉楠含淚微笑,「謝謝你,思遠,你為我所做的實在太多了。」  

  她再次跪下,清清楚楚說:「我會帶百合走的,只要你們肯回來,我發誓會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

  「曉楠!」  

  方思遠震驚,雖然他一直鼓勵她去追尋真正的幸福,但她從不曾萌生去意。跟著他,她受了太多委屈,但他無法彌補,因為他無法勉強自己愛上她。  

  她奉獻的真心,他不曾領受。離開他,她或許會很痛苦,卻也會得到解脫。因此他支持她追尋真愛,但她選擇了默默忍受他的無情。如今她終於下堂求去,為的也是他。  

  該怎麼辦?沒有多加思索,方思遠幾乎是立刻下了決定——  

  為了深深摯愛的亡妻,他不得不再次傷害曉楠。  

  「曉楠,我——」話才出口,他又狠不下心說下去,她雖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但卻是傑人的好母親,他怎能如此殘忍,讓她走,而不顧兒子的感受?  

  因他的躊躇,方陳曉楠誤以為丈夫欲挽留她,一時間百感交集,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思遠,你別說了。奶奶那裡,我自己會解釋。我……我們當初就不該結婚……」  

  她失控的伏地痛哭,那份淒涼真是無可描述。  

  傅鄺佳儀揉揉脹痛的太陽穴,歎道:「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思遠,快扶她起來。」  

  東瀚只覺得看了出鬧劇,忍耐至此時已是極限。  

  「爹,媽咪,我上去看看妹子。」  

  「去吧。」  

  本應急著上樓的東瀚,才擡腳就呆住了。  

  「伊人!」  

  他像做了壞事、被當場拿住般的慌亂,心差點跳出胸膛:伊人筆直的站在樓梯頂層,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也似她的那般蒼白!  

  他傻傻地看著她拾級而下,在他能夠反應之前,她已越過他,走到傅鄺佳儀身旁。  

  「媽咪。」她輕聲喚,把雙手交疊著平放於母親的右肩。  

  透過輕軟的布料,傅鄺佳儀感覺到肩上傳來的沁涼。她不知女兒看到、聽到了多少,但有預感,女兒的平靜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怎麼了?睡不著要找哥哥嗎?」  

  「媽咪,我好怕,我做惡夢了。」  

  伊人訝異自己能夠如此鎮定。她的確做了惡夢,被驚醒後發覺東瀚不在身邊,就即刻翻身下床去尋他,結果……

  夢境竟如此真實,太可怕了。  

  東瀚過來,把她摟入懷中,「伊人!」  

  「哥哥!」伊人緊抱住他的腰,「媽咪不要我了,你千萬別也不要我!」  

  有一剎那,東瀚感到無比輕鬆:他剛才真擔心伊人誤會他與父母合謀出賣她!  

  「不會,伊人。無論如何,我都要你。」  

  她開始哭鬧:「我不信、我不信嘛!」  

  他耐心的撫慰她,溫柔的撫著她的髮絲,親吻她的眉心,直至她的哭聲漸漸低緩。  

  方陳曉楠本已收了淚,然而目睹東瀚待愛侶諸般包容和深情,一時觸動心腸,悲從中來:沒有辦法騙自己了,思遠確確實實不曾愛過她,即便在她懷念的,兩人感情最深的那段時日,他都未曾用如此柔和多情的目光看過她!

  所謂愛情,不過是段惟有她才在乎的美麗童話罷了!  

  悲切的低泣聲聲斷腸,連伊人也不禁為之動容。她忽然覺得方陳曉楠很可憐,跪伏在地上哭得那麼傷心,身為丈夫的方思遠居然無動於衷!  

  她想,若自己也是這般哭法,哥哥不知該怎樣的著急,怎樣的心疼呢。因自己的幸福,她不由自主地對方陳曉楠起了憐憫之心,如鬼使神差般,過去扶起她最最痛恨的女人。  

  「別哭了,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我家了。」  

  方陳曉楠容顏慘淡,「大小姐——」  

  伊人站起,「我不想聽你說話,你走!」  

  「伊人,」傅鄺佳儀責備女兒:「方太是爹和媽咪的客人,你不可無禮。」  

  「爹!」伊人生著媽咪的氣,使性子道:「爹爹叫他們走!」  

  「傻孩子。」雷恩失笑。  

  「爹呀!」她跺腳,過去摟住父親的脖子撒嬌:「叫他們走嘛,我不喜歡看見他們!」  

  東瀚吃醋的跟著過來,想把她從父親身上抱起:「你別胡鬧了,我們上樓吧。」  

  伊人既聰明,又異常敏感,僅憑她所聽到的幾句話,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擔心自己走掉後母親會背著她答應「方先生」的要求,急忙摟緊父親,「不要!」  

  「快放手,別纏著爹!」  

  一陣拉扯之後,東瀚勝利了,雷恩的昂貴休閒襯衫也不復先前的優雅得體。伊人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瞄瞄無辜的父親,再望望橫眉豎目的哥哥,吐吐舌頭。  

  「哥哥!你要陪爹爹一件襯衫。」  

  「憑什麼?又不是我弄的。」  

  「怎麼不是?誰教你要過來搶我,當然得怪你了。」  

  「搶?」東瀚不敢置信的反問:「搞清楚,爹地有拉住你不放嗎?倒是你,章魚似的,纏住爹不放!」

  「不管!反正是你欺負我!」伊人蠻橫的指住他的鼻,向傅鄺佳儀告狀:「媽咪,哥哥好壞啊!」

  她的脾氣來得急去得快,傅鄺佳儀眼見一陣風波就此平息,只覺慶幸,笑笑道:「他若不壞,你就該惱了。」

  說得兩兄妹臉俱紅透,落荒而逃。  

  不曾看過伊人對雷恩的熱愛之前,方思遠以為自己可以習慣女兒的漠視,但此時的心痛告訴他,他有多想聽伊人叫他一聲「爸爸」。  

  傅鄺佳儀沒有忽視他的悲痛。  

  「思遠,伊人跟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我當她是親生的女兒。雖然捨不得,但我還是願意把她還給你,這是我欠你的。」  

  「佳儀,我要多謝你悉心照顧她這麼多年,」方思遠衷心道:「還有小瀚和雷恩,謝謝你們。」

  「說到小瀚,他和伊人在一起,你沒意見吧?」  

  就算不為著完成亡妻的遺願,方思遠都會贊成伊人嫁入傅家,又怎會反對?  

  女兒總是給父母以新的希望,談到一對小情人的婚事,氣氛總算輕鬆了一點。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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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2 12:04:08

第4章(1)

  送走方氏夫婦,傅鄺佳儀振作精神,準備去面對自己的女兒。  

  雷恩其實認為凡事應順其自然,不過造成今天的局面,傅鄺佳儀多少該負一點責任,他理解妻子爭於彌補過錯的心情,惟有默默支持。  

  當傅鄺佳儀小心斟酌言辭,對女兒說明方氏夫婦的來意後,又表示除非伊人願意,否則她不會強迫她。

  伊人出奇的冷靜。  

  「媽咪,我哪裡做錯了?您為什麼不要我?」  

  「傻孩子,是媽咪以前做了錯事,現在想要補救。如果不是因為媽咪的偏見,你和你親生父親的關係決不會如此冷淡。  

  「媽咪!」伊人眼中流露出恨意,「珍嬸說過您也恨他的,為什麼又原諒他?他欺負我親媽媽,不遵守神聖的婚誓,我寧可死,也不會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伊人……」傅鄺佳儀歎道:「你比當年的我還要偏激。珍嫂不該把這些事告訴你的。你要相信你的親媽媽,如果思遠真是那麼差勁的男人,她又怎會愛他至深?」  

  伊人從未想過這一點,聽母親一說,不由怔怔的,發起呆來。  

  「你好好想一想。」傅鄺佳儀憐愛地撫撫女兒的髮絲,「要不要給思遠一個機會全由你決定,媽咪希望你能慎重考慮。」  

  「媽咪……」伊人茫然的,不知該怎麼辦?  

  望向東瀚,她發現自己從未如此的需要他!  

  想知道生母究竟有無愛錯人,經過整夜的輾轉思慮,伊人作了決定。  

  她要回方家。  

  東瀚自然是支持她的,傅鄺佳儀也對女兒的懂事大感欣慰。  

  兄妹倆離家之前,她把自己佩戴了幾十年的一方翡翠小牌送給女兒。  

  「它是漢朝一位皇后的陪葬品,極名貴的靈物,會保佑你平平安安。」  

  「謝謝媽咪!」  

  東瀚幫妹妹把玉牌掛在胸前,又吻了她一下。  

  傅鄺佳儀笑笑道:「等你們回來,就讓你們兩個訂婚。小瀚,伊人可是交給你了,你別忘記對嬸嬸發的誓。」

  東瀚緊緊握住伊人的手。「您放心,我記在心裡!」  

  羞怯的彤暈在伊人臉上漾開,嬌顏盡皆染灩。這一刻,她感到非常幸福。即將面臨的一切,對她而言,已變得不重要。  

  請守護你的女兒,小淩。傅鄺佳儀默默祈求著,在心裡為所有的人祝福。  

  在台階上等了一個多小時,仍未見女兒到來,方思遠漸漸失去信心,以為女兒反悔了。  

  其實他根本不敢相信伊人真的會回家,當接到傅鄺佳儀的電話,告知伊人的決定時,他的反應就如沙漠中渴極累極的旅人,忽然發現綠洲,卻疑是海市蜃樓,愣怔之餘,只以為那是傅鄺佳儀一廂情願的說辭。  

  再次擡腕看表,方思遠澀澀苦笑:驕蠻成性的女兒怎麼肯讓他如願?  

  沒有希望,因此失望不是很深,但痛苦卻真實而強烈的存在。  

  老天最善捉弄人,在他完全放棄之際,東瀚的黑色保時捷出現在他視線內。幾分鐘後駛近,停住,車門打開。

  出來的是東瀚,神采奕奕,燦爛的笑容似陽光。落到左邊,他為伊人打開車門,讓她扶住他的手臂站出來。

  至此,方思遠才鬆了一口氣,覺得胸口熱辣辣的痛。原來,他屏息太久了。  

  「叔叔!我們來了。」  

  伊人不知該怎麼稱呼生父,索性就像平常一樣,視他如無形。  

  「請進,大家都在等你們。」  

  入了客廳,原本端坐的方夫人見了傅氏兄妹,緩緩站起,和善的面容透出一分歡喜。  

  「小瀚,伊人,你們終於來了。」  

  東瀚見她如此親切,反起了防範之心。  

  「婆婆您快請坐,否則我們當不起。」  

  方夫人不動,「伊人不理我,是否還記著之前的不愉快?對不起,我的確有些過分,你能原諒我嗎?」

  伊人不由自主的摸摸臉頰,另一手緊緊抱住東瀚的右臂。  

  百合因見她露怯,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笑。  

  「伊人也有不是之處,若要道歉我們也自傷。」東瀚看了伊人一眼說道。  

  方陳曉楠過去扶家姑,「奶奶,您先坐了,他們才好坐呀。」  

  「不——除非伊人肯原諒我。」  

  東瀚又看一眼伊人,目光中含著命令。她不得已,只好叫了一聲婆婆。  

  「你能原諒我這個老太婆嗎?」  

  伊人望望東瀚,「你問我哥哥吧,我聽他的。」  

  「小瀚?」  

  「婆婆,事情已經過去,別提了。您請坐罷。」  

  「好,好。你們也坐。」  

  伊人沒動,東瀚以為她鬧彆扭,正要說她,卻見她神情肅穆。「怎麼了?」  

  「哥哥,我們還沒見過親媽媽!」  

  唉,他怎麼就忘了?東瀚不覺汗顏:「對啊。」  

  「去給你媽咪上香,」方夫人吩咐:「也給祖先叩個頭。」  

  「我帶你們去。」方思遠既是欣慰,又是傷悲:女兒對亡母摯愛之濃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們卻緣慳一面!

  而這,當歸咎於他。  

  方慕淩的牌位設在佛堂,東瀚兄妹都對它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其他人則各上了三柱香。  

  此外,方陳曉楠另有驚人舉動。  

  她抽出發上的玉簪,對亡魂起誓:若這根簪子掉地斷為兩段,她就帶百合離開。  

  方思遠沒想到她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表示決心,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離開他了。這樣也好,他想,如此一來母親便不能指責他薄情寡義,而她,將獲得新生。  

  在眾人的注目下,簪子清脆落地。  

  沒斷!  

  方慕淩她——居然不要曉楠離開?  

  方思遠心頭襲上一陣失落:她還是不肯相信他的真心。以為他愛曉楠,因此才不願讓曉楠走。

  天作證,他的心早已隨她而去!  

  回到客廳,東瀚兄妹與眾人分賓主入座,飲過一杯茶,就無話可說了。  

  伊人不耐悶坐,叫東瀚帶她去看久聞盛名的花園。  

  「去玩吧,小傑和百合也去。」方夫人微笑說:「已給你們安排好房間,回頭叫他兄妹兩個帶你們去瞧瞧是否合意?」  

  方陳曉楠忙問:「不知大小姐和小瀚喜歡吃什麼?請吩咐了,我好叫廚房準備午飯。」  

  東瀚回答說伊人喜歡吃粥。  

  方慕淩生前也最嗜食粥,常被丈夫笑話說是個大粥桶。沒想到她連這個都遺傳給了女兒。  

  望著女兒亭亭玉立的背影,方思遠對亡妻的思念更甚!  

  「哥哥,這裡……」參觀了半個花園,伊人無法隱藏自己的失望,「這裡不像你描述的那般美麗!」

  不只哥哥,父母亦極口稱讚這座花園的美麗。但眼前平凡的景色並不像他們向她提及多次,由生母親手築造的繽紛天堂啊!  

  東瀚環視四周,「草木也有情感。或許是嬸嬸已不在的緣故。」  

  「對不起,」傑人驚覺自己愧為人子,對生母的記憶和懷念竟都不及東瀚清晰。「我忘了自己的責任。」

  伊人覺得他怪怪的,莫名其妙道歉。  

  「傑哥,不如你帶哥哥和我去看看房間吧。」  

  東瀚笑道:「你這麼急,莫非也知道他們準備一份驚喜送給你?」  

  伊人不懂他的意思:「什麼驚喜?」  

  「去看看就知道了!」東瀚牽起她的手,「走吧。」  

  為伊人準備的房間是她生母方慕淩生前所居,位於二樓的主人房,有極大的的露台,采光良好,視野極佳。主色調是生命的原色——綠。草綠色的地毯織有一簇簇絢麗多姿的花朵,落地長窗旁錯落有致的放置綠色植物、桌椅等物,線條流暢、簡潔高雅、凝重大方的風格體現主人不凡的口味。而淺綠的掛毯、粉綠的幔,一個綠綠通體透亮的碧玉花樽……深深淺淺的綠,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伊人還聞到一陣清清的花香,極細極細的一縷縷香氣彷彿把她遍體環住。  

  旁中或大或小的幾個造型優美的名貴花樽,無一例外地插著玫瑰,香氣便自此來。  

  伊人立時就愛上了這間房,心裡好感激對方如此善體人意的安排。  

  傑人告訴妹妹,房間的一應陳設全是母親在生時的原樣,那些吐露芬芳的新鮮花朵,全是父親親手剪、親手插。他還說,除了自己和父親,這間房無人能擅入。  

  若在從前,伊人怎肯相信胞兄?現在雖也是將信將疑,但畢竟是有幾分信了。不知為何,站在這裡她就覺得對生父的厭惡淡了許多。  

  凝望掛在床頭上方的巨幅婚照,光彩照人的生母笑得那樣美麗,眉梢眼角,無處不被幸福點染。雖然身邊男人的姿勢及表情都稍嫌僵硬,但伊人不得不承認,父母看起來是那麼的相配。  

  在她心中,生母猶如天人一般,雖不曾有過片刻相處,她依然摯愛給了她生命的生母。她不明白方思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擁有她所渴求的生母的愛,卻如此不知珍惜、甚至踐踏!  

  東瀚明瞭她的傷悲,無言的擁住她。  

  「小瀚的房間在三樓。」傑人正想問他們要不要去看一下,便見伊人跳了起來。  

  「我哥哥不睡這裡嗎?」  

  傑人一驚,面色驟然轉紅:原來東瀚與胞妹已經……  

  一直默默跟著的百合也是猛然被刺一下,一時間不只妒恨,更又添了一段傷心!  

  擡眼望向伊人,她正被東瀚憐愛的擁著,嘟著嘴兒微怏的神情由不得人不心疼。  

  「傻孩子,」東瀚輕撫妹子黑亮的髮絲,「這又不是在我們家裡。」  

  「我不管啊!」伊人慌得發脾氣:「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嬌疾無邪的純真意態,令東瀚愛煞,柔聲道:「不可以,我們還沒結婚。」  

  背對傑人,他向她眨眨眼,暗示他在做戲,要她配合。  

  伊人怒氣頓消,欲笑又忍,「可是,沒有你我會怕的嘛,哥哥。」  

  「你真傻。」東瀚低頭親親她的眉際,融入了深深感情的親暱模樣美好得可入畫。  

  他們的相親相愛撫亂了傑人的心湖,令他興起對愛情的渴望及無奈。  

  他的意中人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東瀚待伊人如此耐心十足,憐惜忍讓……百合忿然心傷,無法接受他在極度鍾愛伊人的同時,視她如草芥!

  妒忌驅使她傷害伊人。  

  「傅小姐,你無需害怕。祖母就住你隔壁,她老人家福澤綿長,必會——」  

  「住口。」東瀚冷冽的掃了百合一眼。接觸了幾次,他便覺出她對伊人深懷敵意,既然她存心挑釁,他也毋需對她客氣。  

  明知伊人忌諱方夫人,她竟敢大咧咧的提起?  

  傑人皺皺英挺的眉:「你怎麼這樣?」  

  「你聽不出來?」東瀚毫不容情的指出:「令妹有意激怒伊人。」  

  「你——不可理喻!」傑人看到百合低垂了頭,香肩微微抽動,顯然是在飲泣,不覺動氣。「百合不是那樣的人。」  

  「哥哥!」伊人忽喚。  

  「怎麼?」東瀚險些嚇一跳,「什麼事?」  

  她慍怒的指住房門。「別跟他說了,叫他們出去!」  

  傑人直視胞妹:「你不要事事都依賴小瀚。要我出去可以,但需是你親口說出!」  

  「你!」伊人轉指向百合,怒道:「你騙我,說除了你與你爹地外再無人可進入我們親媽媽的房間,那她為什麼又站在這裡?我以後都不相信你了!」  

  傑人被胞妹指責得無言以對。百合的確是初次踏入此處,但他知道無論怎樣解釋都不會有用。

  百合默默往外走,傑人大步跟上。  

  伊人哼了一聲,逐漸氣平。  

  看到這樣的情形,東瀚開始擔心未來的一個月。  

  頭一天,與家人相處不歡;第二天,伊人失蹤了。  

  「還是找不到?」  

  看東瀚放下電話,方陳曉楠關心地問。  

  東瀚搖頭,心裡很生氣。  

  方夫人喝著參茶,不緊不慢地笑道:「你們別擔心,我看江家三少很疼伊人,跟他在一起,伊人應該很開心。瞧她,連去哪裡都忘了交代,枉你這麼掛著她。」  

  江松立一大早跑來接伊人時,東瀚正好不在場,等他拿齊東西下樓,方夫人卻告訴他,伊人跟他的表哥出去了。

  東瀚不理會方夫人的挑撥,「沒事,我去上班了。」  

  父母為避免伊人思家,倉促決定出國巡視業務,身為公司常董的東瀚,必須鎮守江山。  

  他走後,方夫人對媳婦說:「曉楠,你不是早就說要為百合挑個如意郎君,傅家少爺可中你的意?」

  方陳曉楠吃驚不已:「奶奶,他是伊人的未婚夫!」  

  「無名無分,什麼未婚夫。而且伊人除了漂亮,一無是處!她哪裡配得上小瀚,我們百合知書識禮,長相又出色,和小瀚正是天生一對。」  

  方陳曉楠不知家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惶恐不安地說:「伊人和小瀚才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百合她……沒有這個福分。」  

  方夫人怪媳婦妄自菲薄,又指媳婦粗心:「曉楠,不是我說你,百合的心事,你做媽咪的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奶奶!」方陳曉楠腦中轟然作響,頓時方寸大亂,「您是說,百合——喜歡小瀚?!」  

  方夫人默認。  

  「這怎麼可以?」一向嫻雅,說話輕聲細語的方陳曉楠失控叫道:「小瀚深愛伊人,若百合對他有妄想,一定會受傷!」  

  方夫人怫然不悅:「什麼妄想,百合難道連喜歡的權利都沒有?」  

  方陳曉楠流淚道:「奶奶……愛之本身並沒錯……但百合絕不可以愛上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我不希望她走我的舊路……」  

  憶起十餘年,自己內心所受的諸般折磨,及不為人知的苦楚,方陳曉楠熱淚盈眶。人心是如此的難以滿足,她已嫁了摯愛的男人為妻,卻仍然感覺不到生命的完整及幸福的存在——只為自己所付出的,注定得不到回報。

  內心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愚蠢的女人,癡心的等待一個沒了心的男子,無怨無悔的付出青春。到如今,年華已逝,她依然孤寂。  

  女兒百合可以說是她在世上的惟一所有,她愛女兒,不願女兒受傷,更不願女兒傷害到伊人!

  伊人的世界單純而寶貴,她快樂而幸福的一生不應有任何陰影!不論是否抱有贖罪和想法,方陳曉楠都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試圖染指伊人所擁有的那份感情。  

  情之一字,重若泰山,提起放下,都非易事。有幾個人能做到「得之,我幸;  得,我命」灑脫?倘若百合陷得已深,她這個作母親的,能強迫女兒去做連她自己都無法做到的事嗎?  

  幾十年了,她依然看不開,依然癡心守候又怎麼能要求女兒揮慧劍,斬情絲?  

  「我只是看見她走過我身邊,但是我愛她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這兩句詩,是描述一個令人難忘的女人,而如此令人難忘的女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方慕淩。

  方陳曉楠對丈夫前妻的認識,只限於對方那教人折服的美貌。然而從丈夫死心塌地的愛戀、刻骨銘心的懷念,她早已明白,那已逝去的女人是多麼令人仰慕。  

  她,方慕淩,永恆的活在丈夫心中;而她,方陳曉楠,永遠走不進丈夫封閉的心門。這一切……多麼的令人心碎!  

  晚上十點,倦鳥終於歸巢。  

  在客廳等了足足兩個小時的東瀚,在看見妹子興高采烈的模樣後,滿腹不快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去哪裡了?」摟住投入懷中的柔軀,他笑問。  

  「哥哥,外婆和三表哥回來了!三表哥買了好多禮物送我,他還說這次回來要住一個月!」  

  雖然很興奮,但伊人沒忘記見到哥哥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道歉,「哥哥對不起!早上——」  

  卻被東瀚制止:「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話未說完送伊人回來的松立沈不住氣,挑釁般說:「那你是有意怪責我了?」  

  東瀚失笑:「不敢。你讓她如此開心,我該謝你才是。」  

  「哥哥!」伊人纏著他,報告今天的見聞。  

  看見他們兄妹那麼親密,松立氣餒地告辭。  

第4章(2)

  「以後少跟他在一起。」回房後,東瀚才醋意十足的命令。  

  「誰啊?」剛從浴室出來的伊人不明所以,隨口問了問,便坐到鏡前擦拭濕發。  

  東瀚拿起吹發器,很快的幫她吹乾頭髮。  

  伊人本已困極,他輕柔的動作又令她如斯舒適,等他放下吹發器,她也差不多快睡著了。  

  東瀚壞心的扯扯她一縷髮絲,「醒醒,伊人,我有話對你說。」  

  「幹什麼啊。」伊人撫著發痛的頭肌,嘟著嘴抱怨。  

  他看她,眉目如畫,或嗔或喜的神情自然動人,怎不令江松立如癡如醉,難捨難放!  

  他不覺道:「伊人,你知道嗎?你並非只在我眼裡才是最美麗。」  

  「哥哥,外表是最膚淺的。」  

  「我明白,但你實在生得太完美了!知道嗎?江松立對你的感情非同一般,他愛你!」  

  不知把這件事告訴伊人是否明智,但東瀚發覺潛在的威脅愈來愈多,如不加以防範,他擔心會失去伊人。

  「我不信,」伊人搖頭,認真地說:「不會有人像你這樣,待我這麼好,這麼的愛我。」  

  東瀚動容,「伊人……我何嘗不希望只有我一人愛你,但這是不可能的。」  

  伊人極少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嚴肅的表情,不禁愀然不樂,「那我要怎麼辦?以後都不理三表哥嗎?」

  「若不怪我自私,我的確希望你這麼做。」頓了頓,看著伊人為難的樣子,他笑起來:「傻瓜!」

  伊人如釋重負,軟軟的靠回他的懷抱:「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哥哥,你想個辦法嘛。」  

  東瀚吻她一下,「聽我說,除了回報給松立同樣的感情,你無需刻意迴避什麼。」  

  「噢。」伊人無意識的漫應,很簡單嘛,她哪有可能回報給松立——  

  「哥哥!」她倏地大叫,圓睜的雙眸閃著憤怒的火花:「你好壞,不信任我!」愈說愈氣,她握緊了拳頭使勁捶打東瀚。  

  他一手抱住她,一手忙著捕捉飛舞不定的小拳頭,「別鬧——我沒有不信任你。」  

  「那你幹麼叫我不要愛上三表哥!我會愛他嗎?他……他又不是你?」含著委屈的淚水,伊人氣極了。

  東瀚又愧又喜:「伊人,我……」  

  戀愛中人總有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愈愛得深就愈是害怕失去。雖然知道伊人與自己是兩情相悅,而且已相處了那麼久,她的為人也只有他最清楚,但這樣又如何呢?愈是知道她的好,他就愈是忍不住要擔心。  

  伊人也沒有生氣多久,拉起東瀚的手掌,就著他的手掌抹去淚水,抽泣也漸緩,靜靜伏在他胸膛上,聽那急促的心跳。  

  「我永遠都只愛你,哥哥。你不要以為我年紀小,說話便不算數。」  

  擡頭平視東瀚,伊人的目光澄澈若水。  

  他吻她的眉心和眼睫,心是從未有過的踏實,覺得自己的力量,足以面對全世界。  

  天地眾神為證:他是多麼愛她呀!  

  他反身壓在她身上,烈焰迅即在眼底燃起,那藏在溫柔下的狂野,伊人是領教過多次的,她笑著,不斷掙扎,試圖擺脫他的壓制。  

  「不要麼……哥哥!」  

  他搔她的癢處,更令她笑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你、你……」  

  「剛才你說了愛我,你第一次對我這樣說!伊人,再說一次好不好?再說一次你愛我!」  

  伊人喘息未定,明眸帶笑,望進上方那雙灼亮的琥珀雙眸。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情人之間的話語啊,如斯甜蜜!縱然笑鬧時依然不脫孩子習氣,可那份愛,卻是不容置疑!  

  東瀚歡喜至極,再也無力自制,熱燙的雙唇牢牢鎖住她的,雙手滑入她衣內,欲探知她美麗的嬌胴的所有秘密。

  無法再遏制對她的渴欲,愛了那麼多年,真正兩情相悅的日子卻不長。縱然兩小無猜,竹馬青梅,卻又怎及得此際銷魂!  

  伊人不甚解得情事,然而非常喜歡這樣的膚觸,喜歡被他火熱的雙手碰觸、撫摸……無意識的抱緊他,她想要更多。  

  東瀚因她的回應,愈發情熱如火,掀開睡衣,他吻她玲瓏嬌挺的雙峰,她的甜美氣息,令他迷醉不已,只想永遠的沈淪其中。  

  伊人喃喃輕吟:「哥哥……」  

  因她的嬌喚,東瀚神智稍復:她還小!  

  他用力甩頭,希望能像往常那樣,在這時候停下來,但他發現自己可能無法辦到!  

  「伊人,怎麼辦?我可能停不下來了!」  

  伊人不知他因何每次都滿頭大汗,好像強忍著巨大痛苦的樣子,教她好心疼,好想撫慰他,就像每次她傷心或煩躁時,他都會溫柔的撫慰她一樣。  

  「我不曉得你想做什麼……可是我喜歡這樣,不要停,好不好?」  

  那純潔美麗的面容上,羞赧而堅定勇敢的神情令東瀚著迷又感動,捨不得拒絕,但不忍教年少的她承受無可避免的疼痛。  

  「我要你以處子之身嫁與我,」他因極力克制,全身都繃緊了,「我要你是我最完美無瑕的新娘!」

  伊人虔誠的允諾:「我會努力的,哥哥。」  

  他露出苦笑:「是我要努力……」  

  看來,他得盡早娶她為妻!  

  環著他的臂,伊人很快入睡。他就淒慘了些,不敢再碰她,她卻偏要挨著他,真令他渾身燥熱難當。不得已,待她沈睡,他逃般離開。  

  夢中的伊人全然不知已是獨自一人,睡顏酣恬。  

  不知何時,她的床邊佇立著一個人影。  

  那人深深看了床上人兒一眼,悄然遁出。  

  如同來時般悄無聲息,暗門緩緩合上。  

  翌日,出門前,東瀚告訴胞兄,自己的外婆與二表哥回來的消息,並轉達二表哥 立對胞兄的問候。

  外婆便是東瀚的外婆,前政界名流未亡人,早在丈夫去世後就移民澳洲,這次是特意返港看望兒孫, 立因為要回國述職,便與外婆結伴同行。  

  傑人與江氏兄妹都極熟,尤與氣質與他相近的蒳立最為投契。蒳立調往法國後,兩個人就很少見面了,聽說他回來,傑人很開心。  

  「外婆請我們飲早茶。」東瀚提議:「一起去吧,小傑。」  

  自覺是外人,不便參與別人的家庭聚會,傑人婉拒:「謝謝,不過我今天要開早會。請轉告蒳立,改天我請吃飯。」  

  與家人一道用早餐,蒳立把東瀚兄妹缺席的原因說了一遍。  

  方夫人道:「我們家的兩位親家奶奶都去世得早,沒見著外孫們。小傑和百合我知道,都是極孝順的。伊人……她把自己當傅家人了,不認我沒關係,大約,她也不知道親外婆是誰吧?」  

  傑人沒有見過自己的外婆,方思遠也沒有見過這位嶽母,且都是初次聽方夫人提及這位先人,倒是方陳曉楠對她陌生。  

  「記得小時候,先祖母曾多次對我們說過慕氏的傳奇故事。據傳慕氏的幾代女性都是風華絕代的麗人,德才兼備。奶奶是識得小傑的外婆的,而我雖只見過伊人和……過世的大姐姐也知道傳聞不假了。」  

  言罷,以眼角瞧見丈夫果然面色劇變,握杯的手亦微微發抖,方陳曉楠不覺黯然垂首,自悔出言不慎。

  「曉楠,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慕氏的後人都短壽,沒一個能活過三十歲。」  

  「那哥哥——」百合好擔心。  

  「他是方家的後人,而且他是男丁,」方夫人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佛祖保佑,小傑必是有福的,一定長命百歲。」  

  「祖母,您也會活到一百歲。」  

  「乖孫。」方夫人笑笑,又歎道:「你小妹妹可就難說了。但凡女子,只要生在慕家,都逃不過——怎麼說呢,是惡運吧。」  

  「奶奶,這些不都是傳聞?」  

  「即便是,你剛才也說了,傳聞不假。你道慕氏為何特別看重女兒,先夫二嫂為何把身家全留給伊人?」環視眾人,方夫人露出遺憾的表情:「那是不得已而為之。人家世代單傳,好歹也還有男丁可傳,惟有慕氏,傳的是女兒。慕家祖制,女兒要隨母姓,便是這個道理。」  

  「這也不算惡運吧?」傑人不以為然。  

  「如果不算,那就只能說是紅顏多薄命。空生過人美貌,卻只能如曇花一現;守著萬貫家財,而消受不久。最淒涼的是打你曾外婆算起,到你生母,每一個不得善終,都是死於意外。」  

  「夠了,」方思遠扔下餐巾,推開椅子站起,「到此為止。我不希望這些話傳到伊人耳中。」

  「她未必不知。思遠,我知你關心女兒,但伊人雖姓方,終是慕氏一脈,你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方思遠沈聲道:「一定會有解法的!」  

  「但願吧。」方夫人冷淡回應。  

  東瀚兄妹這邊,鄺夫人在自家的茶樓中挑了一間環境最好的,請一班外孫,外孫女兒飲早茶。

  知道伊人將成為自己的外孫媳婦,鄺夫人很開心,笑著說道:「我早知道你們會在一起。」  

  「外婆!」當著眾人的面,伊人有點害羞。  

  斯文爾雅,鋒芒內斂的蒳立是江家三兄弟中,伊人最樂意親近的一個,他撫撫她的髮絲笑道:「你任性得很,將來怎麼做人家的太太?」  

  「哥哥不會在意的!」伊人很快答:「他最好了。」  

  東瀚毫不避忌的在她頰上吻了吻。  

  松立看得眼睛冒火。  

  這時東瀚的手提電話響了,他走到窗前接聽。一會,他回來,「公司有點事,我得馬上去。伊人你跟著外婆吧。」  

  「好啊。」  

  「乖乖的,別給我惹麻煩。」俯身吻吻她的唇,東瀚才向眾人告辭而去。  

  松立迫不及待的向伊人道:「伊人,你還年少,以後有的是機會選擇,不必急於一時的!」  

  「選什麼啊?」伊人只顧吃外婆夾給她的蝦餃,看都沒看松立。  

  望望眾人,他有些難以啟齒:「你的——終身伴侶。」  

  「要選麼?」伊人愕然不解:「哥哥只有一個。」  

  「除了他,還有別的人!」  

  伊人搖搖頭,「別的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三表哥,我不要選,我喜歡哥哥。」  

  誠實的表白令松立又氣又妒,腦一發熱便想不顧一切的告訴伊人,自己也愛她。  

  「伊人,我——」  

  「你不要再有其他的想法了,」蒳立阻止弟弟的莽撞之舉,「他們兩個在一起最合適。」  

  松立不甘心,呼呼喘著粗氣。  

  唉,究竟情為何物,叫人如此難解!  

  忙了一天,終於事畢。不及伸懶腰,東瀚便拿起電話:「——清姐,是我,表小姐在你家裡……她等我?告訴她我立刻過去。」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伊人,東瀚心情愉快。年過五十的秘書聽得上司吹著口哨經過自己身邊,不由得失笑。

  開得飛快的車在一小時後駛入江宅,停在主屋台階下,東瀚按了三下喇叭。  

  不一會,伊人飛也似的衝出來。  

  「哥哥,哥哥!」她好興奮,一頭撲入了懷中。  

  他笑著把她抱離地面,轉了好幾個圈。  

  「想我嗎?」  

  「想啊!」伊人熱切的回答,分開足有八小時,她不想才怪!  

  「乖孩子。」他滿意地稱讚,低頭歎嘗她嬌艷欲滴的櫻唇。  

  「好甜……像初摘的櫻桃……」  

  蒳立出來看見,笑著搖搖頭。  

  「嗨,別這樣。」  

  東瀚只作不聞,伊人想要掙開,卻被他抱得好緊,無法動彈。  

  直到一輛跑車停在他們身旁,他才放開她,一同看向來人。  

  「是傑哥,」伊人說:「還說請二表哥吃飯呢,結果是二表哥先請他!」  

  「蒳立!」傑人笑容滿面,打過招呼後便打開另一邊車門,百合款款而出,儀態萬方。  

  「江二哥。」她含笑輕喚。  

  蒳立步下台階,回以禮節性的微笑,「好久不見,賢兄妹一向可好?」  

  表面上,他是問候傑人與百合,實則是問傑人,與胞妹的關係有無改善。不過,瞥見伊人驟然惱怒的表情,他已然心中有數。  

  「自然比你獨自流落在外要好一點。」傑人難得說句笑語,卻無人捧場,伊人更把臉轉向另一邊。

  他也知帶百合同來有欠考慮,不過並不後悔。他希望身邊的朋友能正視百合的存在  ,不要因為伊人而影響了對她的觀感。  

  蒳立是主人,他請大家入客廳。  

  「不,」伊人指住百合,「她不準進去!」  

  兩個女孩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百合的眼神不見畏懼,但因東瀚在看著,她便垂首,輕輕拉住傑人的袖口,卻是默默無語。  

  傑人護著妹妹,「伊人,你太過分了。」  

  伊人愈發惱了,「二表哥沒請她!」  

  這倒是真的,不過傑人避過不談,「伊人,你對百合的敵意毫無道理。」  

  「算了,哥哥,」百合低聲道:「是我不該跟著來,你別責備傅小姐了。」  

  是他要她來的,傑人歉疚之餘,更得維護她。「除非她向你道歉,否則我就要說到她懂事為止。」

  「他說什麼?」伊人不甚確定地問東瀚:「哥哥,他說什麼呀,要我道歉?」  

  「你唷,不要太蠻了。」東瀚放下她,拍拍她的面頰,「還不請我們進去,『主人』?」  

  伊人索性張開雙臂,意圖非常之明確。  

  蒳立忍不住微微發笑,甚是縱容她的孩子氣。  

  這讓百合難堪。「我……我先回去了,哥哥。」  

  「伊人!」傑人變得嚴峻,「你太不可理喻了!」  

  東瀚忍無可忍,挺身而出,「小傑,你對伊人有意見,可以告訴我。像這樣當面指責她,我不能接受!」

  「你寵得她如此蠻橫,現在還說這種話!」  

  「當著我的面罵她,分明是你目中無人!」  

  兩個大男孩互相對峙,各不相讓。  

  百合急得快哭了,「哥哥,瀚哥,你們——」話未說完,她忽然尖叫出聲:「啊!」  

  原來是伊人拍了她一個巴掌。  

  傑人快如閃電,一把緊攥伊人的手腕,怒喝:「你打她?」  

  「誰教她那樣叫我哥哥!」胞兄手如鐵索,捏得伊人尺骨欲斷,忍了痛,她依然不懼。  

  百合輕聲的啜泣,更令傑人怒火中燒,理智全失。不加思索的,他擡手狠摑胞妹——  

  「啪!」  

  「你瘋了!」蒳立大喝,伸手推開傑人,「她是你親妹妹!」  

  傑人的力道,比伊人大多了。她的臉上及手腕,都有幾道鮮明的紅印,嘴角甚至沁出血絲,比起百合梨花帶雨的嬌弱,伊人真是慘不忍睹。  

  東瀚眼中呈現狂暴之色,臉上的肌肉扭曲,令他看起來格外危險。  

  「傷害我的伊人,」他從齒縫中擠出仇恨,「方傑人,我不會原諒你!」  

  「小瀚——」  

  東瀚充耳不聞,逕自抱伊人進去了。  

  「我想這是你的錯,傑人,」東瀚自忖並無立場大發雷霆,很快便冷靜下來,「或許你們先離開會好一點?」

  傑人已生悔意:「可否請你——」  

  「我不能。這時候我不會去打擾他們。我看等到誠意足夠,你再來見你妹妹罷。」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2 12:05:07

第5章(1)

  是晚,東瀚兄妹回了自己家中。  

  得知事由,方思遠什麼都沒說,只是整晚都沒出書房。  

  百合向祖母哭訴委屈,方夫人自是疼惜不已,連聲勸慰,並許諾一定會為孫女報仇。  

  如若不知百合對東瀚的心意,方陳曉楠定然會把女兒狠狠責備。可是現在……她不忍心苛責,只因為,女兒的渴望及無奈,欲避還休的掙扎,她都深有體會。  

  可是,對方是伊人啊!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嬌女,如何受得這等委屈?  

  太害怕傑人的一巴掌打掉那好不容易才爭取的機會,方陳曉楠懇求兒子,無論如何都要把東瀚兄妹再請回來。

  不必繼母懇請,傑人已自覺去做了。  

  他三番五次登門,誠意終於打動東瀚,願意見他,兩人在書房長談。  

  一小時後,東瀚送走傑人,然後去找伊人,告訴她自己的決定。  

  「真的要回那邊麼?」聽完他的話,伊人歎氣,問。  

  「伊人,小傑向我保證了,那天的事決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經過剛才的交談,東瀚才明白,原來傑人對百合的感情並不單純。他想保護百合的心,與自己想保護伊人的心,同出一轍。  

  將心比心,傑人也算情有可原。  

  人常道血濃於水,但親情又往往不及愛情重要。如東瀚自己,心頭份量最重要的何嘗不是伊人?而傑人也不能例外,他只是個凡人。  

  東瀚因此原諒了傑人。  

  伊人是非常信任哥哥的,相信他能作的決定必是經過仔細考慮。  

  「那好吧。可是哥哥,我不能保證!如果俞小姐再那樣叫你,我還是會打她!」  

  「那你想讓她怎樣稱呼我?」  

  「我才不管她,」伊人蠻不講理的。「反正不許叫你,東瀚,瀚哥,就是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叫他「哥哥」,此時忽然聽見她說自己的名字,東瀚感到非常新奇,要求她再叫一次。

  「好啊!」伊人爽快答應:「你先把眼睛閉上。」  

  「你真麻煩!」東瀚抱怨著,依言閉上眼睛。下一秒,他即被震得差點耳聾。  

  「東瀚、東瀚!」伊人好玩的對住他的耳朵大叫,臉上洋溢著惡作劇得逞的開心笑容。  

  「你——太可惡了,」對被捉弄,東瀚完全生不起氣,「要受罰。」  

  把她緊緊摟住,他狂猛的吞噬了她的紅唇,帶著一絲懲罰的意味,狠狠蹂躪。  

  「我愛你。」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東瀚才放開懷中的佳人,眼光掠過她濕潤微腫的唇瓣,嬌媚暈紅的雙頰,與她波光瀲灩的美眸相對,那如黑水晶般的瞳仁中,清晰的浮現著他的影子,那樣迷醉、嬌怯的神情,彷彿能攝走他的靈魂!

  「我也愛你,哥哥,我覺得好幸福!不知——」  

  她倏地住口,小臉蒙上一層灰黯。  

  「怎麼了?」東瀚忙呵護著,把她摟入懷中。  

  「我想起親媽媽。不知道她生前是不是也像我這麼快樂。」  

  「伊人!」  

  這麼多年過去,東瀚對方慕淩的記憶只剩下她那驚人的美貌。雖然她是伊人的生母,但伊人對他而言是如此重要,他不希望任何人給她的生活帶來陰影。或許之前他沒有意識到,但現在他明白了,方慕淩才是真正影響伊人至深的人!伊人的悲傷、憤怒,歸根結底都是因她生母而起。雖然他亦足以對伊人產生深遠影響,但他能要求她忘記生母嗎?

  「伊人……」思忖片刻,他柔聲道:「你媽咪非常的美麗,媽咪常說,處在幸福中的女人才是最美麗的。我有理由相信嬸嬸曾經非常的幸福快樂。但伊人,無論如何,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你明白嗎?」  

  她怏怏不樂地仰起臉,「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懂事?」  

  這樣問,表示她對之前所認定的事實產生了懷疑。  

  「不是的,伊人。你有一雙如此明淨的眼睛,一定可以辨清是非,而且我愛你,會永遠在你身邊,幫助你、保護你。」  

  他的真摯話語,全然是發息肺腑,伊人感動至極,不由哭了。  

  「哥哥……你為什麼這樣好?我好怕配不上你!」  

  「傻孩子!」他吻去她的淚水,「千萬別這麼說,回家吧,不要再把那裡當作我們暫住的飯店,伊人,那也是你的家。」  

  再次回到方宅的伊人,斂去了不少嬌稚的任性與跋扈。每天,她都跟著東瀚上下班;或者,去江宅陪外婆。

  那天的事,當然不能當作沒發生過。傑人向胞妹道了歉,東瀚則代表伊人向百合說了對不起。表面上,大家算是相安無事,彼此都不計較了。  

  幾天下來,伊人和傭人們倒處得很好了。  

  傭人們原以為她是位驕傲狂妄的千金小姐,連當家的少奶奶都怕她,他們底下人更是敬而遠之了。可是伊人不曾在意,反而主動去接近他們。她喜歡幫花匠打理花木,最樂意在傍晚時分用噴水管澆灌草地;也喜歡在廚房幫忙打下手,或者學著做菜……沒幾天,傭人們就都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幾名在方家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傭人,好幾回都把她忙碌的身影誤認為是方慕淩。伊人也從她們口中瞭解到自己生母的點點滴滴,一張小臉,差不多總是笑逐顏開的。  

  這樣的情形,方思遠始料不及。雖然伊人幾乎每天都出去,但早上和晚上的時段,他還是可以見著女兒。伊人開朗活潑的一面,令他欣慰。  

  而伊人,雖聽從東瀚的勸告,試著想在這裡找到「家」的感覺,但是好難,她總是無法與胞兄的家人融洽相處,而寧可面對那些無生命的事物。  

  她最喜歡花園和鞦韆,每日清晨都要去玩一回。  

  東瀚對這兒時的玩耍之處也極有感情,非常樂意陪妹子在這裡度過每日的清晨時光。  

  綴滿綠籐與鮮花的銀色鞦韆,原是方思遠為亡妻訂造的。  

  它曾被冷落許久,方思遠沒想到在妻子去世多年後,當年的歡樂情景會重現。  

  只是,主角已換了人。  

  慕淩,他的美麗的妻!與她朝拂楊柳、夕拾落花的幸福日子已經逝去多久了呢?無心細數歲月的腳步,沒有了妻子,生活於他,只是一張張沒有意義的日曆。甚至,他期盼生命終止的那一天,期待與亡妻在地下相會。  

  今天,吃早餐時,東瀚請方陳曉楠交代傭人為伊人煎藥。  

  「伊人身體不好啊?為什麼要吃藥?」方夫人關心地問。  

  方思遠夫婦也都注視著東瀚。  

  他笑笑:「沒什麼,只是虛了點。這副藥是補氣益神的——伊人,一會我去上班,你可不能偷倒了它。」

  今天伊人要跟二表哥去海洋公園玩,東瀚過一會就要去公司,管不到她了。  

  「我不會的,哥哥!」  

  百合看見父母臉上關切的神情,害怕伊人已奪去本屬於她的關愛,心慌的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杯盤,清脆的碰擊聲,領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到她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慌張的連聲道歉,百合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站在她身後的傭人立刻上前收拾。  

  「有沒有傷到手?」東瀚關切地詢問,目光快速的把她全身逡巡一遍。  

  「沒有……對不起。」  

  傑人笑了,「你怎麼老是道歉?」  

  「百合!」憂心忡忡的方陳曉楠,只當失魂落魄的女兒把心放在了別處!  

  方思遠猛然悟到這些日子因為女兒回家,而對繼女有所忽視,不由歉意驟生。  

  「百合,你下個月過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慈父的親切微笑,讓百合再度掉淚。「爸爸……我不要禮物,只要您永遠是我的爸爸!」  

  「傻孩子,」方夫人輕快的笑道:「爸爸當然是你的。不要禮物,你就吃虧了。」  

  「祖母!」百合低喊,心頭熱起來:祖母是真心疼愛她的!「我——」  

  「祖母也會送你一份大禮的。」方夫人意有所指地說,滿意地看見孫女含淚而笑。  

  「百合……」方陳曉楠不知說什麼才好:「你這麼大了,還哭著討禮物,羞不羞?」  

  傑人感動地發現,自己的家也可以溫馨,和樂若此,更發覺幸福其實很簡單、很平凡,只要父親願意,它甚至是件隨手可拾的小東西。  

  可惜,父親卻非要把這一切拒於心門之外,而執著於一份再也回不來的感情。如果這就是忠貞,那傑人就覺得愛情太殘酷了。  

  最苦是繼母,或許,執著的人是她?  

  東瀚也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從頭到尾,方思遠都沒與太太說過一句話!連眼神的交流也不曾有!綜合這幾天的觀察,他已肯定方氏夫婦的關係其實非常生疏客氣,與其說是「相敬如賓」,還不如說他們根本就不像是夫妻!

  真奇怪,他們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為什麼他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們有感情呢?  

  不像他的父母,結縭二十餘載,夫妻間濃情蜜意,教他與伊人這一對,歆羨得要命。  

  方氏夫婦之間,委實有些古怪……  

  直到到了公司,東瀚還是不能專心做事,思緒總是不受控制的繞著他所發現的幾處怪異打轉,又無緣無故的擔心起伊人。打電話回去證實她已服藥並被蒳立帶走後,心情更是煩躁不安。或許,是因為伊人不在身邊的緣故?

  天!為何他是這般的愛她!感情深刻得連他都害怕!他在看資料,可為什麼目光觸處,全是已所熟悉鍾愛的容顏;他批閱報告,為何隨著筆尖移動的,全是深深銘刻在心的嬌俏人影?  

  如此瘋狂的想念啊,前所未有!竟似走火入魔!  

  要按下亟欲見她一面的衝動,須用上他每一分的自制!小丫頭一定不會想他的,他有點嫉妒、有點惱怒地想,她還只是一個稚澀貪玩的小女生,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她能捨得下他,他為什麼不可以少思念她一分鐘?  

  看看表:距離下班實在太遙遠了!  

  他度秒如年,那邊廂正陪著伊人的江蒳立亦不比他好到哪去。  

  一向知道伊人的體質差,不過,東瀚估不到她弱到說病就病。  

  早上去接她時,她還好好的,見了他,又笑又跳,與平日並無二致。但到了海洋公園不久,她就嚷說胸悶、想嘔吐,忍了片刻,不但面青唇白,且伴著陣陣腹痛……  

  蒳立嚇死了,即刻帶她前往醫院。  

  經診斷,是一時的腸胃不適。去藥房拿藥時,蒳立忍不住說她:「知不知道剛吃過飯是不能馬上服藥的?而你竟灌了一大碗烏漆抹黑的玩意兒下去!」  

  「那個又不算是藥……」伊人剛剛才吐過,又腹瀉,看起來有點委靡不振:「不喝的話,哥知道了會罵我!二表哥,它好難喝啊,跟我在家喝的不是一個味道!」  

  蒳立被打敗,「藥就是藥,哪有可能在你家就會變得好吃?別說廢話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表哥!」伊人想起哥哥知道此事後會有的反應,央求蒳立不要把她看醫生的事告訴東瀚。  

  「不好。」蒳立擔心她得不到妥善的照顧,一口拒絕,「走,我們回你家。」  

  下午四點半,東瀚接到了蒳立的電話,一聽伊人生病,他拋下電話就衝了出去,駕車狂飆回家。

  進入伊人的睡房時,他猶喘著氣,在床邊坐下,俯身抱住了尚在酣眠的她,心才安定。  

  伊人立時被噴在臉上的熱氣弄醒。  

  「哥哥?」  

  「是我。你怎麼樣?好點沒有?」  

  「我覺得有點冷。」伊人剛醒,腦子還有點昏昏沈沈,但仍能感覺那股困擾她夢境的寒氣,此刻又在體內散發開來。  

  「冷?」東瀚注意到冷氣未開,詫異地俯首以唇輕碰她雪白的額,觸感冰涼,不禁憂慮的以手再次測試,又摸摸她的身子——好燙!  

  他吃了驚,反手抓起床旁的電話,請家庭醫生馬上過來。  

  知是這位嬌貴大小姐偶染微恙,身為父執輩的醫生一點都不敢輕忽,以最快速度趕到傅宅,為伊人診治。

  「發低燒。」放下聽診器,醫生笑呵呵道:「不要緊,打一針就會好的。」  

  一聽要打針,伊人馬上躲到東瀚身後。  

  「不打好不好,哥哥?」  

  「打針好得快。妹子最乖了,快出來。」東瀚輕身想把她扯出來。  

  她躲著:「不要嘛,哥哥!」  

  「別任性!」東瀚不容她胡鬧,一把捉住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好,對醫生說:「可以了嗎,世伯?」

  醫生取出注射器及消毒棉球,笑對東瀚道:「世侄女稚氣未脫,賢侄未免要多擔待些了。」  

  「應該的。」看心愛的她撒嬌,乃是東瀚人生一大樂趣!  

  打過針後,醫生又詳細交代了注意事項,並保證伊人很快就會好起來。  

  但他走後不久,伊人便開始嘔吐,今天所吃的東西,一點不剩全吐了出來。  

  東瀚看得心驚,等她吐畢,忙拿水給她漱口,又拿毛巾替她拭淨臉,而後抱出了浴室。  

  「喝點水?」  

  「嗯。」伊人虛軟得不想說話,只點點頭。  

  於是東瀚去倒了一杯開水,讓她就著他手中的杯慢慢飲。  

  「好點沒有?」一杯水喂完,他即急切的問,以為她喝下的是仙藥。  

  伊人不願他擔心,可是想起剛才被他迫著打了針,心裡又覺委屈,賭氣別過臉道:「不好!」

  「那怎麼辦?」東瀚眉頭緊鎖,「伊人,你想我現在改學醫還來不來得及?」  

  伊人嗤的笑出聲,嗔道:「你逗我笑,肚子會痛的!」  

  「我是說真的,」東瀚說著,把她抱到膝上,伸手揉揉她臀上被扎針的部位,「我不願意再讓別人看到你這裡。」  

  伊人驀然羞紅臉,「我又不樂意!是你逼我的。」  

  她看起來有一點精神了,東瀚欣慰道:「在家休息好了,我們不回那邊。」  

  「真的嗎?」伊人好開心,右頰閃現一個深深的梨渦。  

  他忍不住親吻那朵笑花,「當然了。不過,要跟他們說一聲。」  

  「不,不要告訴他們我生病了!」伊人立刻反應激烈。  

  東瀚不解:「為什麼?」  

  「他們會幸災樂禍的,哥哥!」  

  「胡說。」他輕斥:「他們哪有那麼壞。」  

  「就是有。」伊人固執己見:「反正你不要告訴他們!」  

  「傑人呢?也不要告訴他嗎?」  

  「不要!」伊人斷然回答。嬌縱的個性使然,她根本不把胞兄當一回事,而且他還打過她!  

  「好吧,我不說。」東瀚讓步了,他一向寵她慣了,實在要他違背她的心意行事,說句良心話,的確也太為難他了。  

  「哥哥真好!」她重綻笑容,開心不已。  

  東瀚不禁笑了,點頭在她略失朱色的唇上輕輕吻著,那樣小心翼翼的呵憐和疼惜,就好像這承受他滿腔愛意的女子,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她,是他心之所在!  

  遲遲等不到他們回家,傑人在繼母的催促下,撥通了東瀚的手提電話。  

  簡短交談數句,雙方收線。  

  「他們說要在家住幾天,」傑人告訴繼母,「不用等了,媽,開飯吧。」  

  方陳曉楠不安,「是我們做錯什麼了嗎?為何他們——」  

  「沒事。您知道伊人的,她就那樣任性。」  

  「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然,我放不下心。」  

  傑人對繼母之命,無有不從,應允道:「好的,我會過去。」  

  第二天,伊人還是不能吃東西,一吃就會吐。她哪裡受過這種折磨,煩得直髮脾氣。  

  知道胞兄到來,她更惱了,以為他是來看她笑話。  

  而傑人沒想到,才一天未見,她竟蒼白若斯,柔潤的雙頰明顯消瘦,好像生了病似的。  

  「伊人,你不舒服嗎?」  

  她愛理不理的,靠在東瀚身上,翻閱著畫冊。  

  東瀚撫撫她的面頰,苦笑道:「她生病。」  

  「怎麼不回家?」傑人脫口道:「讓我媽咪照顧你。」  

  伊人擡頭瞪了胞兄一眼。「這就是我家!你還想要我去哪裡?」  

  「對不起,是我說錯了。」  

  伊人哼了一聲,視線重又回到畫冊上。  

  「在家裡伊人覺得習慣些,」東瀚說:「等她好了,我們再過去。」  

  「沒關係,你們多住幾天吧。」  

  伊人拋下畫冊,蠻橫地發起小姐脾氣:「哥哥你聽,他詛咒我!」  

  「你又胡說。我怎麼沒聽到?」  

  「你說等我好了就過去,他卻叫我多住幾天,那不是咒我多生幾天病嗎?」  

  一片好心被曲解成惡意,傑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東瀚捏捏伊人的鼻尖,笑道:「他不敢的,也沒這個本事。」  

  「他怎麼沒有?哥哥,連你都沒打過我,他就敢!」  

  「傻瓜,你怎麼還記恨。」東瀚點點她翹嘟嘟的唇,寵愛溢於言表。  

  傑人感慨,真想知道緣份是如何注定的,為何這一對男女可以累積起一份如此深厚牢固的感情?若非親見,他實在很難相信從前那精靈活潑的小男生,長大了會是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  

  看來,東瀚待伊人的這份真心,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了。  

第5章(2)

  兩天後,伊人大致康復,兄妹倆回到方宅。  

  入門第一件事,便是去給方慕淩上香,然後東瀚要伊人回房休息,他則到公司去了。  

  原本伊人要跟去,是東瀚不允:擱置兩天的公事亟需處理,而她在旁會令他分心,最重要的是,他認為她尚需多休息。  

  伊人因帶了女僕亞貝來,也就不堅持,但送走東瀚,她又覺寂寂無聊。  

  亞貝建議她約江蒳立去逛街,她有點心動,想想又搖頭。  

  「不好。我哥哥知道了會罵人。」  

  「少爺哪捨得罵你啊,小姐,疼都來不及了。」  

  「他罵我,我也不怕!」身受東瀚濃寵,伊人常是有恃無恐。  

  亞貝無限憧憬的雙手合十道:「我希望我以後嫁的丈夫也會像少爺愛小姐這樣的愛我。」  

  「一定會的,你這麼好!」伊人熱情地贊。  

  她對只比她大兩歲的亞貝一向很好,完全不把對方當下人看待。  

  受了誇讚,亞貝興奮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說:「承小姐貴言,但我想不可能!古書上說,像少爺那樣的人,是情種呢。」  

  想起東瀚的種種好,伊人甜笑:「算了,我還是聽他的話,睡覺休息。亞貝,你去幫我拿睡衣。」

  「小姐,」亞貝拿來睡衣,服侍伊人換上,嘴裡則說:「衣櫥裡掛有好幾件旗袍,顏色好漂亮!」

  「喔,是我親媽媽的。她還有一屋子的衣服,都好漂亮!」  

  「不知道小姐穿起旗袍是什麼樣。」  

  伊人本無睡意,聽了亞貝的話,不由興奮起來,「你去拿來讓我試試。」  

  亞貝笑嘻嘻的,再次打開衣櫥,挑了一件湖水綠、非常高貴純雅的旗袍,問伊人:「小姐,這件好不好?」

  「好。先穿給你看,若是好看就穿給我哥哥看!」  

  她的身材纖細,母親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只稍嫌過大,且她年輕,穿不出那種成熟綽約的風韻。雖然如此,她依然呈現出一種別樣的美麗與氣質。  

  愛惜的撫著生母遺裳,伊人心頭湧出一份暖暖熱熱的激動。  

  亞貝幫她把長髮梳成髻,再插上一根從妝台的首飾盒中取出的碧澄玉簪。  

  「好漂亮!小姐。」  

  站在鏡前,伊人迷惑了。鏡中人優雅毓秀,美得不可比擬。這——果真是她嗎?  

  眉眼兒是她的,但活潑外向的她不曾顯露如此空靈飄逸的氣質;那麼高貴,宛如清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就像她熟悉而陌生的生母!  

  亞貝看她的目光,亦充滿了敬畏。  

  「小姐……你好像那張婚照上的方大奶奶!」  

  「我是她的女兒啊!」伊人依舊凝望鏡中那不像自己的自己,幾乎有些癡了。  

  她發癡,剛步入這房間的人更癡。  

  有一瞬,方思遠以為自己步入的是天堂。  

  那抹熟悉的綠,自妻子去世後,就寂寞無主,如今,竟然鮮亮奪目的,在他眼前綻放!  

  賦予它生命的,不正是令他思念成狂的妻子?  

  剎那間,他熱血沖腦,氣息重而紊亂。  

  伊人聽到身後響動,才回身,便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抱住。  

  「啊——」她嚇得尖叫。  

  「小淩、小淩!」方思遠忘情地呼喚,用盡全身力氣,想把這副柔軀融入自己的血肉。  

  除卻東瀚,伊人還沒被別的男性如此狂烈的擁抱過她駭極,拚命掙扎,想要逃離這陌生的氣息。

  「放手!快放開我!」  

  「小淩!」方思遠反而抱得更緊了,痛楚淒語:「十六年了,你從不入夢……」  

  「亞貝!」伊人無論如何都掙不開,驚慌之中,一眼瞥見旁邊呆若木雞的亞貝,忙大聲呼救:「亞貝救我!」

  嚇得張大嘴合不攏的亞貝,聽到伊人的叫聲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道:「方先生,您認錯人了,這位是我們傅小姐!」  

  方思遠深陷於自己的世界中,迷失了心智,非但聽不入耳,更迫切低頭想要吻向懷中的人。  

  「不要!」伊人一急,張嘴便咬下——  

  手臂傳來疼痛,令方思遠不自覺的,放鬆了箍制。  

  伊人趁機推開他,躲到亞貝身後。  

  女僕張開雙手,像母雞護崽似的遮住伊人。  

  望向沁出血色的衣袖,方思遠逐漸回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老天!他做了什麼?  

  那張寫滿驚懼的小臉,年輕而稚氣;純美的容顏令人心動,然而少了他所迷戀的嫵媚風華;那眉眼生動活潑,但,沒有那份足以令他沈溺的似水柔情!  

  這是他的女兒,他與亡妻共育的寶貝!但他竟然——  

  「對不起,伊人,我——」他不知自己能說什麼,這母女二人,竟是他前世今生,最大的債主!

  「出去、出去!」  

  晚上,東瀚回來。  

  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心愛的她。  

  她在露台,月下的纖影如此美麗,只消看一眼,他滿身的疲勞便消失無蹤。  

  發覺他出現,亞貝知趣地悄然退下。  

  他走到伊人身後,輕輕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他,兩片溫熱的唇瞬間壓住她的。  

  「哥哥……」他退開時,伊人夢幻般地輕囈,緩緩睜開雙眸。那明如秋水的黑瞳,彷彿盛滿流瀉的月華,幽深靈動,幾令星月失輝!東瀚失神的,重又把唇印上她眉眼之間,那極幼細的肌膚。  

  「你好香,好軟!」鬆開她束髮的緞帶,東瀚埋首於那把散發清芷香芬的烏絲中,深深嗅聞,大手同時在她身上無處不到的摸索。「真想就這樣抱著你,一輩子不放!」  

  耳畔傳來他飽含感情的低訴,伊人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心酸酸熱熱的痛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你怎麼哭了?」驚覺她倏然啜泣,東瀚柔聲詢問。  

  「我不知道……」伊人抽噎著,道出下午發生的事。  

  「什麼?他抱你、還想親你?」東瀚聽罷,妒火高漲,「氣死我了!」  

  「他把我當成親媽媽了。」對東瀚傾訴後,伊人好受多了,「哥哥,他看我,就像你看我一樣!他會不會……真的很愛親媽媽?」  

  「我只知我愛你。」東瀚心裡不痛快,一想到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碰觸,他就惱火不已。「不要再管那些事,刑期一滿,我們就回家。」  

  他把住在這裡喻之為坐監,伊人忍不住笑了。凝神一想,她實在太不懂事了,東瀚白天在公司操勞,晚上回到家還得為她操心……  

  「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拿這些事來煩你。」  

  東瀚最怕她想不開,忙道:「我不是這意思!算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還是告訴我為好。」

  伊人對他,真是有滿心的感激和愛慕,可是她不像他那麼會說情話,只好講一句最老土的。  

  「哥哥,我好愛你!」  

  「我更愛你!」東瀚狂吻她,激烈而纏綿。「我絕不可以沒有你而活著!」  

  伊人喘息,「不要……好癢……別人會看見!」  

  「怕什麼?我們是未婚夫婦。」因她生病了,東瀚克制了足足四十八小時,此刻重親芳澤,他哪肯輕易放過她!一雙手愈發狂肆地愛撫她柔美動人的身軀,又搓又摩,簡直欲罷不能。  

  「不要在這裡……」伊人被逗弄得全身發燙,不過,她始終放不開,不敢回應他的熱情。  

  東瀚也覺難以盡興,聽得她半迎半拒,不禁竊喜,「好,聽你的!」  

  抱著她長身而起,沐在月光下的一雙儷影,綿口交織,羨煞旁人。  

  透過半拉開的紗幔,站在落地長窗前的方夫人與百合清楚地看到了在朗朗星空下演繹的情事。

  待兩兄妹的身影消失,方夫人才攜孫女步上露台。  

  百合體內騷動未息:那個充滿激情、有一點點邪妄,無視禮教的不羈男子,是如此的令她心悸!

  他的唇吻在伊人唇上,她會燥熱難當;他的手撫在伊人身上,她會為之戰慄酥麻!此刻,他與伊人在繼續之前的綣繾吧?伊人——多幸運!獨享被他珍視的榮寵,被他如此用情的眷愛  !  

  「你又傷心了,百合。」方夫人總是可以輕易猜出孫女的心事,「其實不必。」  

  百合羞愧地垂首,「祖母……」  

  方夫人的神情冷靜、嚴肅。  

  「你瞧,雖然他們好得蜜裡調油,可是伊人的身段、舉止,依然是處子模樣。那傅東瀚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若真的有情,他們怎會清白無染?」  

  百合雖對愛情有幻想,可是連男孩子的手都未曾碰過的她,怎敢與祖母討論男女情慾?可是,她又好希望能像伊人那樣,為他所愛!如非他們深深相愛,她的痛苦也就不會深沈。  

  「不,祖母,他們——應該是相愛的。」她黯然,終於肯承認。  

  「沒志氣。山不來就你,何妨你去就山?」  

  「我——我試過了。可是,他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表演拙劣的小醜!我——好傻!」  

  想起東瀚親暱的喚伊人「傻孩子」,那是怎樣的柔情與甜蜜!而她的傻,只是徹頭徹尾的愚蠢,使盡渾身解數,換來的,依舊是他的輕視、唾棄。  

  即使是個小醜,都還可以博人一笑,有其存在的價值,而她在他的眼裡,什麼都不是!渺小如芥,卑微且可憐。

  「你用錯方法了,百合!」方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接近他,你必須先做伊人的朋友。」

  「做——伊人的朋友?」要她像母親那樣,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討伊人歡心?  

  愛一個人,為何她與伊人的際遇會差那麼多?她們幾乎同時步入東瀚的生命,但,因為是方慕淩的女兒,伊人一生下來就成為東瀚生命的重心,他對這女孩的關注,甚至遠在其未降生之前!彷彿冥冥之中有一把鎖,把他們的一生牢牢鎖定——為了打開這把鎖,她必須卑憐的、低頭向伊人乞求友誼?  

  「不,祖母,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不想完上傅姓,為他生兒育女?或者,你對他的感情,並不如你所以為的那麼深?」

  百合心亂如麻,她——對東瀚的感情還不夠深到足以為他做任何事?這怎麼可能?  

  「沒有別的選擇。百合,這是你接近他的惟一途徑!」  

  思前想後,考慮多時,掙扎許久,百合終於敲開了哥哥的房門。  

  「這麼晚了,有事嗎?」傑人仍穿著襯衫及長褲,看來還不打算休息。看見妹妹,他有些驚訝。

  百合舉起手中的銀盤,上面有一個扣著蓋的藍色瓷碗及四個同色同質的小湯匙。  

  傑人瞭解的微笑,神情變得柔和愉快,「找我陪祖母和媽咪一塊吃宵夜?」帶上房門,他接過她手中的物件,「走吧。」  

  百合咬咬下唇,遲疑地喚住他:「哥哥……」  

  「嗯?」  

  「這……這是要送去給瀚哥和伊人的。」百合說完便低下頭,「我想做些努力,希望……能與伊人融合相處。」

  傑人看著這樣的她,內心湧上一股柔情。  

  「那更好了,我原就打算去找他們。」  

  「我,我不敢進大媽房間。」  

  她母親是方思遠的繼配,有名有分,並非妾室,她敬方慕淩為大媽,算是頗識大體。  

  傑人笑了笑。「別擔心,伊人現在在小瀚房裡,我看著她進去的。」  

  果然,去敲位於走廊盡頭那間客房的門時,應聲來開門的正是伊人。  

  看見他們,她的表情驚愕,跟著就想把門關上。  

  「伊人!」傑人急阻。  

  她想了想,讓開身子,說:「我哥哥在沖涼!」  

  傑人鬆了一口氣——剛才真擔心會吃到一碗閉門羹!  

  「你愛吃的蓮子紅豆沙,」他笑,「百合特意送來的。」  

  百合不等他示意,便道:「我媽咪知道你愛吃,特別用了心思煮的,很美味。」  

  伊人不理睬的,把臉轉開。  

  百合的笑臉凝住。  

  正僵持,東瀚出現了——他總是在伊人最需要他的時刻出現。  

  「哥哥!」伊人喚,清脆的嬌音令傑人忽然發覺,自從自己動手打了胞妹一掌後,她已有許久未叫他「傑哥」了,不禁暗悔。  

  「二位請進。」東瀚把伊人拉到身邊,讓傑人兄妹先行進入。在他們身後,他輕輕刮了刮伊人的鼻樑,極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斥道:「又不乖了!」百合不巧回頭,瞥見伊人羞怯而幸福的微笑,腳下忽然一個踉蹌,幸被傑人扶住,不致摔倒。  

  四人先在沙發上坐定,其中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被透明圓幾上的棋盤吸引。  

  「這是什麼陣法?」傑人問,並把銀盤放在它旁邊。  

  棋盤上,數十粒白子組成的兩個人形,被一圈黑子團團圍住。東瀚一看便笑了,伸手揉揉伊人的髮絲。

  「傻孩子!」  

  先前他們兩個對弈,他老是輸,於是便去沖涼,說要洗去黴氣。沒想到他離開她才這麼一會,她就無聊若此。

  伊人伸手把棋子撥散,對胞兄道:「你這麼笨,怎麼當董事長啊!哥哥和我被困在你家,你會不知嗎?」

  傑人不與她一般見識,一笑置之。  

  「什麼宵夜?」東瀚一邊問,一邊就揭開蓋,一股甜香隨之溢出,「紅豆沙!伊人,是你喜歡的甜品。」

  百合默默把四個小碗都盛上八分滿的紅豆沙,分放在各人面前。  

  一般說來,只要做法得宜,煮出的紅豆沙都很好吃,但方陳曉楠所制,確是不同凡響,只是聞一聞,便似嘗到那甘美清甜、動滑爽口的味,叫人食指大動。  

  東瀚先嘗一口,連說好吃,又舀了一匙放在伊人嘴邊,叫她也嘗一嘗。  

  她不肯,「我要吃珍嬸煮的!」  

  「沒問題,等她回來,叫她煮一鍋,讓你吃個飽!」  

  她又搖頭,「我不想要她回來了。」  

  「哦,為什麼?」  

  「她年紀大了,應該在家裡享福!」  

  知她在鬧彆扭,東瀚柔聲笑道:「好,我們不要她回來。」  

  「可是我要吃她煮的紅豆沙!」伊人分明在無理取鬧,但東瀚縱容著她,「等有時間了,我陪你去鄉下探她,好嗎?」  

  這可教伊人沒法再任性了。就在她無言之際,百合卻因妒恨攻心,刻意開口說:「瀚哥——」

  一語未畢,便見伊人傾身向前,一股腦兒把碗盤全數掀翻在地。  

  傑人兄妹躲閃不及,身上濺滿了紅豆沙,碗是沒破,但名貴的波斯地毯,卻是大受池魚之殃,一塌糊塗。

  傑人怒瞪胞妹,不知她又有哪根筋不對勁!  

  「伊人!」東瀚大喝,同時拉過她的檢視,「你為什麼發脾氣!」  

  「不許她叫你『瀚哥』!」伊人驕橫地指住百合,「她好可惡,明知我不準,還敢亂叫!」  

  東瀚氣她不懂得控制脾氣,傷人傷己,斥道:「那也不需要發這麼大的火啊,快向他們道歉。」

  「不必了。」傑人早已不奢望胞妹明白何謂尊重他人,強壓怒火,轉問百合有無受傷。  

  「沒事。」百合低垂著頭,淚水滴答滴答往下掉。  

  傑人的心都擰痛了,真想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  

  東瀚也覺過意不去。這女人,他雖對她沒好感,但傑人戀她,將來他極有可能要叫她一聲「大嫂」的,倘若因此而傷了兄弟和氣,未免不值,可是伊人……  

  看著她氣沖沖的模樣,他的頭就痛起來,首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放縱她了。  

  「快認錯,伊人!」  

  她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一跳,「哥哥——」  

  「別叫我,若你堅持不肯認錯,以後就不要叫我『哥哥』!」  

  這話委實又重又突兀,且是當著百合、傑人的面,伊人哪裡受得起,眼圈立時就紅了。  

  「你欺負我……」  

  「你欺負別人,那又怎麼說?」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說不心疼是假的,可是,他不希望她永遠被傑人小覷了。

  「我——」要伊人低頭,只怕連神仙都辦不到!她賭氣回道:「我以後再也不叫你『哥哥』了!」

  這是東瀚意料不到的回答,一下就懵了。怎麼辦?他話已出口,萬不能就此收回;而伊人說得出、做得到,萬一她真的——  

  「瀚哥,你不要為難伊人了。」百合含淚相勸,把伊人激得跳起來,揚手就向她揮過去。  

  「伊人!不許胡來。」東瀚眼疾手快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你還幫她!我不要理你了!」伊人氣得直跺腳,淚水不聽命令的奪眶而出,她又羞又憤,用力推開東瀚,便往外衝。  

  不知是否報應,她一腳踩到先前被她掀下地的一個小碗,還不知怎麼回事,人就往後栽倒,後腦重重的敲到圓茶幾。  

  「哎啊!」她大叫,雙手下意識的揮舞,試圖保持平衡,但還是跌倒了,並引發一連串的連續反應:一個細細長長的玉樽從幾上滾落,砸到藍花大瓷碗,濺起的碎片四下激射,另一個小碗則被她的手肘敲中,發出喑悶的聲音。

  一時間,她全身都痛,腦中嗡嗡作響,眼睛只看見一團團金色的星星。  

  「伊人、伊人!」東瀚焦急的叫喚,喚不回她倏然飄離的意識,生平第一次,她昏過去了。

  聽完孫女的報告,方夫人贊許的微笑,「好,很好。」  

  百合原有些忐忑,得到祖母的嘉許,又覺得自己沒做錯。縱然伊人因此受了傷,那也是她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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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30 10:56:08

第6章(1)

  東瀚可慘了,伊人拒絕見他。  

  亞貝忠心耿耿,守在房門前,怎樣都不肯讓東瀚進去。  

  「可惡!你給我讓開!」東瀚昨晚對伊人發威,孰料今天竟淪落到只能對亞貝吼叫。  

  「對不起,少爺。」亞貝面有難色。其實她很想讓東瀚進去,他著急的樣子,讓她覺得很可憐。雖然不知出了什麼事,但依賴性奇重的伊人居然把東瀚拒之門外,可見事態嚴重。而且伊人從醒來後就一直哭,更嚇得亞貝不知如何是好,她真的很想命令放東瀚進去,但是……  

  從亞貝口中得知伊人現在的傷心情狀,東瀚心痛極了,且又後悔,但可恨的她居然拒絕他!  

  「鑰匙給我!」他抓住亞貝的手臂,強迫她交出鑰匙。  

  亞貝的手臂卻快斷了!她很怕東瀚也會這樣對伊人,恐懼的囁嚅:「少、少爺,門已經反鎖!」

  「可惡!」不曾如此灰頭土臉的東瀚突然狂性發作,推開亞貝,大力的拍門,「伊人,你再不開門,休怪我不客氣!」  

  半晌,裡面毫無動靜,他目露凶光的瞪著門,驀然,掉頭便走。  

  亞貝撫著隱隱作痛的手臂,納悶不已。  

  房內,伊人發覺外面沒了動靜,以為東瀚就此放棄,傷心更甚,一頭伏回床上,重又大哭。  

  過不多久,一雙有力的手臂忽然把她抱離早被淚水打濕的絲被,她聞到熟悉的氣息,回到溫暖、眷戀的懷抱。

  「你……」她呆望默不作聲的他,淚水撲簌簌滑落,「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  

  爆發歇斯底里的叫嚷,她同時雙拳齊發,用力捶打他的胸膛。  

  東瀚只是看著她,不閃不避,目光憐惜而溫柔,惹出她更多的淚水,決堤般狂湧。  

  「我恨你、恨你……」她只重複這兩個字,直至哭到無聲、喊到喉啞,才疲倦地靠在他懷裡。

  他這才開始細細綿綿的吻她,輕撫那些上了繃帶的傷處,動作輕得像對待剛出生的BB。  

  她則開始輕聲啜泣,「我想媽咪……我好想媽咪……」  

  她果真省了對他的稱謂……東瀚悔恨極了,想自己不知是中了什麼魔,竟說出那麼無情的話。

  「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會了。」他伸手觸摸她的唇瓣,「原諒哥哥,好不好?」  

  「哥哥!」滿腹的委屈齊往上湧,伊人再度哭出聲,「我好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眼眶發熱,「傻孩子,不要你,我要誰?  」  

  「你罵我……」  

  「那是為了你好!」東瀚不敢說教,只道:「你就要嫁給我了,不可以再像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喜歡你撒嬌,可是不喜歡你亂發脾氣。」  

  「我討厭她那樣叫你嘛!」伊人仍不認為自己有錯,「我又沒打她!」  

  「你若打到她,小傑會揍得你三天三夜不能下床!」說罷,東瀚又恐伊人聽出端倪,忙道:「他最憎你任性。」

  「誰管他呀!」  

  東瀚歎氣,「伊人,我可以容忍你,別人就未必了。總有一天你會吃虧的。」  

  無奈的,他原諒了她,心裡很明白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縱容。然而愛太重,諸般道理都敵不過她的一滴眼淚。

  「我有哥哥,不怕!」說這句話的伊人,全忘了昨晚被哥哥罵哭的事。  

  「我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伊人。」  

  她緊張起來,怯聲問:「你不想娶我了嗎?」  

  「休想!」東瀚狠狠地抱住她,「你一定要嫁給我!八月、最遲九月,總之開學前,我一定要娶到你。」

  「為什麼這樣急?」她歡喜地問。  

  他拉長了臉,「結婚後,你的房便是我的房,你再也不能把我拒之門外。」  

  「我那時候生氣嘛!」伊人紅著臉解釋:「又難過!」  

  「那我呢?你就不想想我的感受?」被拒的狼狽與懊喪,讓東瀚恨到牙根發癢,「若你敢再這樣對我,我發誓,一定會打你屁股!」  

  說完,他發瘋似的吻她,一手緊托住她的後腦,把她壓向自己。  

  伊人呻吟,但並非因為激情,而是疼痛所致:後腦的腫塊還未消失,被他如此粗魯的一碰,簡直痛得要命!

  「對不起!」東瀚即刻放鬆箍制,把她的身子翻過來,輕輕的揉撫那鴿蛋般大小的腫塊,不時親吻。

  「哥哥……」伊人伏在他懷裡,夢吼般說:「一輩子好長好長,我又好任性,你會不會永遠這樣疼我……只疼我、只愛我!」  

  「會!」東瀚熱烈的保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悲歡同、生死共!」  

  有過許多爭執,但都是玩笑性質,鬧到這種決裂的地步,還是頭一回。此刻她如此溫馴的任他憐愛,令他寬慰之餘,更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老是怕他會離開她,卻不知道,她還如此年輕,但卻把一生的承諾都給了他——他才是那個有理由擔心的人!

  伊人被他深深的感動了。她喜歡聽他說情話,多甜都不會覺得膩!  

  她的臉,觸到一片冷濕,那是他的襯衫,被她的涕淚弄濕。她不禁擔心,「哥哥,這樣會感冒的,你去換衫吧。」  

  東瀚心頭一熱,這個任性的小東西,竟也懂得關心照顧人!  

  「我沒那麼虛弱。不過,你倒很有必要去洗一洗。」  

  「喔。」伊人順從地坐起。  

  「慢著。」東瀚拉住她,「讓我看看你的傷。」  

  分佈在雪膚上的幾處瘀青,幾道劃傷,令東瀚皺眉,「這裡,還有這裡,都不能碰水,我幫你洗吧。」

  「你說什麼啊!」伊人羞得滿面通紅,雖然他正在看、甚至早就撫遍、吻遍她的身子,但是幫她洗澡……在她看來,這根本就不屬於情人親暱的範圍!「不行的。」  

  東瀚著迷的注視雪膚上漸漸泛起的粉致紅暈,忘情地把唇印了上去。「不許對我說不,」吮啖的同時,他霸道的命令,「你的心,你的身,全屬於我!」  

  這對愛侶,彼此以生命相許相隨,相處愈久,感情愈是濃得化不開,歷久彌堅。然而,他們畢竟是凡人,七情六慾俱全。有喜,自然有悲;有笑,亦必有淚。有爭執、有誤會,必然會爭一時之氣,但愛情,卻也因此有了別樣的滋味。

  感情不一定要大起大落、坎坷起伏才動人,執著及真心,才是最可貴!  

  禮拜六,傑人只上半天班。午飯前,他回到家。  

  百合迎上去,接過他的公事包,交給傭人。  

  「不出去玩嗎?」扯松領帶,傑人隨意問。  

  「害瀚哥和伊人吵架,我心不安,哪有心情去玩。」  

  百合表現得很自責,其實是想在家看戲。傑人哪猜得到,還安慰說:「別想那麼多。小瀚是自討苦吃,以前太寵她,現在該知道錯了。」  

  「可是——」  

  「別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合好的。」傑人也關心胞妹,想去看看她,「醫生有沒有再來?」  

  「沒有。」百合想了想,補充道:「來了也沒用,伊人誰都不見。」  

  「連東瀚都不見?」見百合點頭,傑人笑起來,「這丫頭,小是小,脾氣倒還真大!你以後真的不能再那樣稱呼小瀚了。」  

  他這樣說,並非怕了胞妹,而是想到經此一鬧,東瀚必然會更加寵著她,由著她任性。倘若百合再不改口,日後給她難堪的,可能會是東瀚。  

  但在百合聽來,卻以為傑人是責怪她,不免又氣又羞:他一直口口聲聲說對她們兩個一視同仁,一旦起了衝突,他仍是偏向有血緣之親的伊人!  

  「哥哥,你也認為我沒有資格??」  

  傑人吃驚地怔住,「不是這樣,百合——」  

  瞥見繼母自偏廳步出,他自動收聲,不想她知曉他和百合的談話內容。  

  「你們兩兄妹在說什麼呢?」行近了,方陳曉楠微笑問。  

  「只是隨便聊一聊。中午吃什麼菜,媽咪!」  

  方陳曉楠疼愛地看著兒子,他是她的驕傲。「當然是你最愛吃的川菜。有魚香明蝦,宮保雞丁和香辣子雞,醬汁牛肉……」  

  「媽,我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在繼母面前,傑人像個孩子。  

  「去飯廳等著,我去請老太太,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爸爸呢?」  

  方陳曉楠神情一黯,「他出門了,沒說要去哪裡。」  

  「小瀚和伊人?」  

  「他們兩個小孩子。」方陳曉楠回復笑意,「我聽傭人說,小瀚搬了梯子,不知現在合好沒有?」

  昨晚鬧得那麼大,連醫生都來了,方陳曉楠只當是伊人亂髮小姐脾氣,卻不知事情與百合脫不了干係。

  傑人正待回答,便聽到一陣開懷的笑聲,他不禁笑道:「應該是沒問題了。」  

  百合俏顏發亮,擡頭向上望,果見東瀚懷抱伊人正步下樓梯。  

  「放我下來!」未料到客廳有人,伊人的臉一下就紅了。  

  東瀚下到客廳才放下她,但仍緊緊握住她的手。  

  看到這樣的情形,百合心情突黯。她怎會認為自己有能力撼動他們的感情?東瀚是那麼的鍾愛伊人,不管她有著什麼樣的缺點,他就是愛她,爭執過後,感情反而更濃!  

  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訴說的,便是這樣的深情不移吧?  

  只是,他執著,她亦執著。愈知他的好,她愈是想得到他付出的那份愛!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方陳曉楠基本上摸清了伊人的脾氣,知道惟有對她視同陌路才是明智的作法,於是也不多說什麼,一徑上樓去請家姑下來用餐。  

  幾個人之間各有心結,餐桌上並無笑鬧喧鬧,令伊人非常不慣,她懷念在自己家裡時的輕鬆愉快。

  方思遠缺席,主位空著。左手第一位是傑人,東瀚第二、伊人第三;右手邊依次是方夫人、方陳曉楠、百合。這樣的座次安排,令百合可以清楚地看見東瀚對伊人是多麼的用心。  

  「喏,雞丁。」東瀚夾了一塊雞肉,放入伊人碗中。  

  「有辣椒,我不要。」她又夾回哥哥碗中。  

  「姑奶奶,這是川菜!」往常她也吃一點點辣的,不知現在又在使什麼性子,東瀚無奈的,夾了一塊糖醋魚片給她。  

  她還是不動筷,「我要吃粥!」  

  知道她愛吃粥,每天方陳曉楠都會特別為她整治各種花樣不同的美味粥品,今天不知為什麼,傭人忘了端上來。

  她剛想命人去廚房取,站在伊人身後的亞貝先說:「小姐,我有煮粥。」  

  聞言,東瀚不悅:「怎麼不早點端上來!」  

  亞貝一點都不敢耽擱,「我馬上去!」  

  「哥哥你別對亞貝凶,她好怕你的。」伊人很喜歡從小就被賣到傅家的亞貝,認為勤力又樂觀向上的她應該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只屈為女僕,對東瀚說:「開了學讓她也去唸書,好不好,哥哥?」  

  「好。」東瀚爽快答應:「我會叫人安排。」  

  「謝謝哥哥!」伊人綻開燦爛的笑靨。  

  不任性的她,其實很可愛,在東瀚眼裡,更是嬌俏得不得了。他被她的笑容攝走了神魂,待要傾身過去親吻,又覺不妥,只好忍住了,坐正。「又傻了!」她嘟起嘴:「哥哥!」  

  這神態,又純真,又嫵媚,東瀚百看不厭——他的女孩!發起飆來六親不認,柔順時,卻又善良可人。一舉一動,都牽動他的心。  

  亞貝捧了粥來時,百合沈痛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一下——  

  愛屋及烏之效,東瀚對這傭人身份的女孩都肯用心善待;而她因為愛他所承受的傷痛,他卻總是看不見!

  比不過伊人,她認了;但連一個卑微的傭人都不如,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百合還不明白,自己與伊人的本質之分在哪裡。伊人個性雖驕傲,心腸卻好,待人平實,從無等級之分。東瀚愛的,便是她時時閃光的心,她當然有缺點,但是瑕不掩瑜。百合看不透這一點,只會怨伊人命好,投對了胎,因此心態始終難以平衡。  

  傑人很快就發覺了妹妹的心不在焉,當百合再一次把筷子伸向湯碗時,他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

  她面上的淒楚,教他心驚。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關心她的,但什麼時候,她瘦了,而他竟不知?

  各人的神情,都被方夫人收入眼底,她盤算著,並不出聲。  

  伊人很快吃完一碗粥,叫亞貝再添。看她吃得那麼香甜,東瀚歡喜的笑了,贊亞貝的手藝好。

  亞貝誠惶誠恐的,不敢居功。「少爺過獎了!粥是我按珍嫂教的方法煮的,但紅棗、蓮子、杏仁等等都是老太太親自批的。」  

  「若在從前,這些東西可都是上上等兒的貢品,」方夫人笑道:「雖是別人送的禮,倒也還不差,我嘗過,才敢拿給大家吃。」  

  伊人一聽自己吃的東西居然經過方夫人之手,臉色就變了。可是已吃了差不多兩碗,沒法昧著良心說不好吃。想想,就又生氣了。  

  「我飽了!」她轉身,吩咐亞貝斟茶。  

  東瀚不高興,「吃完,別浪費了。」  

  「你吃。」伊人把碗推給他。  

  「你別害我,伊人。」  

  他此言一出,方夫人面上的肌肉不禁微微抽動,但很快的,又恢復常態。  

  東瀚接著道:「你這麼瘦,又不肯吃東西,爸媽回來後,我怎麼交代!」  

  「我要告訴媽咪,是你把我氣瘦!」  

  「吃一點,」東瀚換了方式,威脅道:「否則我就要餵你了。」  

  伊人抿抿嘴,「你餵我也不吃,不吃就是不吃!」  

  見她如此固執,東瀚忽然明白原因,「那吃飯?」  

  這一回,伊人沒有反對。  

  看到這裡,傑人不禁搖頭,心想除了東瀚,真的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容忍伊人!  

  這個刁蠻丫頭——  

  傑人瞥一眼胞妹,暗忖她是否明白,自己得到的是怎樣一份厚愛!  

第6章(2)

  午後,陽光正猛,街上人流如織,各家店舖的生意熱鬧紅火,這些充滿活力的景像都引不起伊人的興趣,甚至路過幾家書店,她卻只是望望,便收回目光,任由車子駛過。  

  東瀚恐她悶出新病,百般逗她說話。  

  「想去哪?」  

  她斜睨他,「哥哥!你帶我出門,卻沒有目的地?」  

  「你不也乖乖跟我出來了?伊人,我要賣掉你很容易呢。」  

  「好啊,你把我賣去埃及好了。」她順口便答:「我求之不得!」  

  她嚮往埃及的悠遠神秘,非常希望能去那個國家唸書,可是母親和哥哥都反對,父親雖然支持她追求理想,但是沒有用,只要哥哥說一句「不準」,她哪裡也去不了。  

  東瀚不喜歡聽她說起這件事,沒理她,逕自把車駛入通往淺水灣的車道。  

  伊人問:「去姨媽家?」  

  「你不是怨 立無情,連你生病都不來探?」  

  「就是!」同輩親友中,伊人與這個表姐最要好。一段時間不見,她滿想對方,又感念東瀚的體貼,不禁道:「哥哥,只有你最好了!我想去埃及,可是又捨不得你!」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一下。「那就別去,你知我並不願意讓你去。」  

  伊人望著窗外,同樣的景色她已看了六年,其間或多或少會有些變化,但都是她所熟悉的。這顆璀璨的東方明珠雖是在世上最美麗的地方,但若沒有身邊這愛她勝過一切的哥哥,她也不可能任自己的心在此駐留。  

  「若不去,哥哥如何賠償我的損失?」  

  她似有鬆動之意,東瀚不禁竊喜,「你想要什麼?」  

  「還不知道……我要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東瀚大方的允諾:「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  

  「你說的喔,哥哥。到時辦不到的話,看你怎麼辦!」  

  星眸流光,藏不住盈盈笑意,嬌音稚語,其實暗含嫵媚,如此可人兒,東瀚願傾盡一生去愛!

  「那樣的話,我只好賣身贖罪,一輩子供你使喚。」  

  伊人才綻笑臉,忽覺腹中隱痛,直覺便喚東瀚:「哥哥!」  

  「嗯?」因是週末,路面的車輛較平日為多,東瀚專心駕駛,固而不曾注意到她突來的不樂。

  但伊人嬌癡成性,要求他抱住她。  

  藉著前方路口亮紅燈的機會,他幫她解下安全帶,擁住她。短暫而銷魂的熱吻,令伊人滿足。

  只是,當站在江宅偌大而安靜的客廳,得知所有人都選擇了在這一天外出,而自己撲了個空時,她又不舒服了。

  「怎麼了?」驚見她以手捂嘴,東瀚慌忙摟住她:幾天來,他已熟悉這個動作,知道她是想嘔吐!

  雖然胸悶的感覺異常強烈,但伊人不想哥哥知道,似是搖頭說沒什麼。  

  然而,她確然又難受非常!更不明白這段時日自己何以如此倒黴,忍不住就哭了。  

  「哪裡不舒服?」東瀚連問幾遍,都得不到回答,他又急又惱,抱起她返身往外疾走——去醫院!

  瑪醫院的院長高爵士,親自為伊人做了全身檢查。完畢後,又請傅氏兄妹到他的專用會客室小坐。

  未坐定,東瀚便迫不及待地發問:「世伯!舍妹的身體——」  

  院長微笑,遞給他一杯泡好的碧螺春。「賢侄稍安毋躁,檢查結果要一個禮拜後才出來。」  

  「可是,這樣的情形,一個星期內已發生兩次!」  

  輕攬倦倦倚在自己身上的伊人,東瀚十分焦躁。  

  「腸胃方面可能有些小問題,吃些藥就會好的。」院長和藹地看著伊人,為她與其母相似至極的容貌暗暗稱奇。

  當年,他親眼目睹方慕淩香消玉殞,以為人世間從此再無如此絕色,孰料她遺下的女兒,容色居然更勝乃母幾分。  

  再看這接著她的英俊男孩,滿臉憂慮及憐惜,想必日後二人定是對佳偶。  

  「世伯,她昨晚摔跤,這裡腫起好大一個包!」東瀚輕輕撫著已消退不少的腫塊,很擔心,「腦部會否因此受到影響?」  

  伊人插話:「哥哥!這裡不痛了。」  

  「不痛不代表沒事!萬一是內傷?」  

  「哥哥,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五堂哥和七堂哥打架?五堂哥從三樓滾到一樓,他現在比你還壯呢!」回想當時的情形,伊人笑了。  

  東瀚卻繃著臉,「但你是女孩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而已!」  

  他緊張的模樣,令院長頗受震盪。  

  外傳方氏父女失和,而傅氏坐收漁利。今日之前,他也認同這種說法。雖然時隔多年,方慕淩的遺言卻依然如在耳邊,如果說當年對她的托孤之舉感到不解,那麼此刻,從東瀚的態度,他大概明瞭她的良苦用心。  

  「呵呵,賢侄,我想世侄女對你而言,應該不只是妹妹吧?」  

  「她跟我姓。」東瀚笑看伊人,焦慮的心因此而平靜不少。  

  院長似乎不經意的笑道:「已故方太智珠在握,用心良苦之處,令人敬服。」  

  伊人怔忡片刻,才問:「世伯,您見過我的親媽媽?」  

  「印像深刻。她是個令人難忘的女人,自她逝後,再未見你父親笑過。他們——相愛至深。」

  院長此番說辭,別有深意。作為方思遠的老友,他為其喪妻後意志消沈,如同行屍走肉,感到非常痛心,續絃似乎並不能幫助他重新振作,他依然懷念前妻。雖然彼此的交情已隨方慕淩的辭世而淡化,但院長仍很希望為老友稍盡心力,這也是他請傅氏兄妹進會客室的原因。  

  院長年紀較方思遠及雷恩年長十餘歲,醫德有口皆碑,深孚眾望,且長相方正,氣質不凡,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不過這些對伊人而言不具任何意義,她會相信他的話,僅只因為他是外人,沒理由騙她。  

  「為什麼每個人都是這樣說呢?」  

  母親告訴她,生父母彼此相愛;住到方宅的這些天,曾貼身服侍她生母的女傭亞三也多次向她描述生父母的恩愛,但她卻頑固的不肯相信,而認定生父是個負心人。  

  「世侄女,我想你對你父親存有誤會。已故令堂的苦心,相信侄女與賢侄均能體會。至於你父親……執行逝者遺願,雖是心甘情願,但也令他非常痛苦!」  

  為讓她與東瀚培養感情,而讓她讓生女、胞兄分離?伊人不相信母親會如此不近人情,她是一個那麼溫柔可親,蘭心蕙質的女人!  

  一定是可惡的生父令生母極度傷心,所以生母才做這樣的決定。這正是伊人最不能原諒生父的地方:他怎麼可以帶給生母那麼大的傷害,令生母對他完全失去信心!  

  她開始懷疑院長的用心,「世伯,您與方先生是朋友?」  

  「方先生?」院長的反應慢了一拍:「你父親?」  

  「我爹是傅先生!」伊人不悅地說:「世伯,我知您是高世伯,您卻不知我是誰家的世侄女!」

  院長被嗆了一下,這才發現坊間傳言不假,這女孩子美則美矣,蠻勁卻大!  

  東瀚忙道歉:「世伯,舍妹年幼不曉事,請勿介意!」  

  院長自不會與一個小女生一般見識,呵呵笑道:「哪裡,是我倚老賣老,冒犯了『傅小姐』,侄女可千萬別生氣。」  

  互相客氣幾句話,東瀚便攜妹妹告辭了。  

  院長囑咐伊人多休息,隨後按鈴喚來秘書送客。「記住按時服藥,一個禮拜過來拿報告。」  

  一如前次,伊人服藥後,胸悶的感覺消失了,胃也不那麼難受,但是她又開始發低燒、發冷、冒虛汗、昏昏沈沈的。東瀚一直抱著她,憂心如熾,卻又無能為力。  

  將近半夜,她終於睡著了,眼角猶掛淚滴。東瀚輕輕吻去,把她放回床上,吩咐亞貝小心看護。

  他回自己所住的客房,以最快的速度沖了涼,邊擦濕發邊走至冰箱前,想看看有沒有可吃的。

  此時有人敲門,他拿了瓶鮮奶,然後走去開門。  

  「俞百合?有事嗎?」  

  百合手捧銀盅,靦腆又侷促地笑著,「瀚哥,我媽咪說你晚上沒吃飯,特意煎了兩塊牛扒,叫我送上來。」

  還有一碗雞絲玉米濃湯,香味奇異的濃洌。  

  東瀚本來就餓極,這下更是飢腸轆轆。  

  「謝謝!」他接過食物,就在客廳吃了起來。  

  毫不客氣的吃相隨意而率性,一如他的為人,坐在對面的百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頭漲滿柔情。

  她夢寐以求的、多麼溫馨的一刻!他對她從來沒有像此刻的不設防。雖然食物並非出自她手,但他捧場的吃相,令她覺得自己像個為丈夫洗手作羹湯、幸福滿足的小妻子。  

  好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是這樣……  

  東瀚意猶未盡的喝光最後一口湯,擡頭看見百合迷離的表情,不由一怔,「怎麼你還在?」  

  百合臉如火燒,慌亂道:「我,我燉了甜品,是白芒麻雪耳杏仁露,我去拿上來!」  

  她幾乎是跳起來,急步走出去。  

  「喂——」東瀚想說不必,但記起伊人也喜歡這道甜品,遂作罷。  

  百合腳步匆匆的捧了兩盅杏仁露回來。她很擔心東瀚去了伊人那裡:早先祖母曾耳提面命,要她務必趁良機纏定東瀚,不讓他脫身去找伊人,剛才她一時失措走開了,只怕——  

  瞧見東瀚依然坐在客房的小客廳內,百合那顆忐忑慌張的心才歸了位,不覺流露歡喜的微笑。

  「瀚哥!」她彎腰,慇勤的把一盅甜品放到他面前,那聲嬌喚令他皺眉。但是當聞到她身上逸出的幽幽香氣時,他忽然心神一蕩,頓覺口乾舌燥,全身發熱,內心有著難抑的衝動……  

  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是慾念!  

  奇怪,他怎會忽然如此衝動?而且強烈得想壓都壓不下!  

  霍的站起,他急促道:「抱歉,我要去看伊人了,你請自便!」  

  「瀚哥!」百合一急,也跟著站起,「她——不是有亞貝在嗎?你……需要休息!」  

  東瀚只覺體內那把火愈燒愈旺,他幾乎要因此爆炸,再也顧不上別的,擡腳便走。  

  「瀚哥!」百合又氣又惱,卻也無可奈何,跺跺腳,找祖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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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0 10:57:09

第7章(1)

  深夜,方思遠自外面回來。照例先到佛堂給亡妻上了三柱香,然後回書房。  

  他去聽高僧講法了,誤犯女兒令他倍感愧責,希望可以借佛法洗滌心靈上的罪惡感。  

  上到二樓,正好看見東瀚進入「伊人的」睡房,跟著亞貝出來,門又合上。  

  曾經,可以自由出入這扇門的人,是他。而今,此處竟成禁地。一門之隔,有如重巒疊障,阻斷親緣。

  東瀚抱了沈睡的伊人,恣意的吻著、愛撫著。為了不驚醒她,他原是用著極輕的力道,然而慾火如滔天烈焰,在心頭旺盛燃燒,他克制不住,除去彼此的衣衫,用自己灼燙的身體壓住了她,急切廝磨……  

  伊人被弄醒了,她的神志並不是很清醒,但知道把她帶入熱火中焚舞的,是東瀚。  

  睜開眼眸,她看清背光的他,只是被動的任他為所欲為。但他異於往日的狂暴,與太過狂肆的搓揉弄痛了她,她掙扎著,卻在不意間,發現彼此的窘狀。  

  「哥哥!」她驚叫,嚇得出了一身汗,腦中頓時清明——他愛看她赤裸的身子,可是她從未看過他的!更遑論被這樣的他擁抱!熾亮的光芒在他眼底閃動,令她分外驚懼。  

  「伊人!」想得到她的回應,東瀚的動作愈發熱烈銷魂,「對不起……我忍不住了!」  

  一聲囈嚀,從伊人口中逸出,模模糊糊的,她眼前浮現出曾在印度的寺廟中,看見的歡喜佛的雕像。

  「哥哥……」驚惑散去,她伸手撫觸他強健的胸膛,「我愛你。」  

  「我也愛你。叫我的名字,伊人!」  

  她叫不出來,他熱情又溫柔的調弄令她有如火焚,只能感受,無法思考。然,在生命的奧秘得到解答,在結合的狂喜與極致的歡愉中,她的處子矜持崩潰,婉轉喚出心底深刻的烙印——  

  「瀚!」  

  纏綿一夜,天明時伊人終於抵不住倦意,在東瀚懷中沈沈睡去,而他疼惜的輕撫她眼睛下方的陰影,喜悅中摻有少許擔憂。  

  他們日後必然是夫妻,對昨晚的事,他沒有後悔和不安。教他愧疚的是他居然不顧她病體虛弱,一味固執的只想宣洩慾望,表現得像個失去理智的狂徒。  

  從不曾如此粗魯的對待自己心愛的女子!昨晚一定是個月圓之夜,才教一切失了控……  

  他一定傷害到她了,昨晚他就像一隻發情的猛獸,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斑斑交錯的痕跡。擁緊了她,他動情的嗅聞那浸著汗味的髮香,指尖輕掠過那些由他烙下的印記,驕傲和謙卑的情緒,同時溢滿胸臆。  

  他的伊人——他心愛的女人啊!十六年的感情深如瀚海,若再加上一紙婚書,便是他此生幸福的保障。

  娶她為妻,共譜未來……美好的遠景令東瀚悠然神往。  

  下一刻,輕而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遐想。  

  「誰?」不悅的,他沈聲問。  

  「少爺,是亞貝。」女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什麼事?」  

  「二表少爺來電話,請少爺今天提前一個小時去公司!」  

  「知道了。」打發走亞貝,東瀚動作輕悄的起身著裝,目光戀戀不捨那張嬌美憨甜的俏顏。很捨不得離開她,奈何身在商海,心不由己。  

  去飯廳用早餐,方家五口全在。  

  席間,方夫人提起百合過生日的事,說:「家裡太靜了,把伊人都悶出病來!百合的生日可要辦得熱鬧點,讓大家開心一下。」  

  方氏父子都贊成。傑人免不了的,又向東瀚問起伊人的病情。  

  方思遠則把關心放在心底,默默聽他倆的對答。  

  話題被轉移,百合鬆了一口氣——她很怕在東瀚或伊人面前談這種事。頂著方家小姐的頭銜,她自小也是華衣美食,金尊玉貴,但懂事後,她就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卑微而厚顏的乞丐,可恥的享受伊人丟棄的垃圾。  

  她可以對任何人炫耀富貴,但無法在伊人面前擡頭挺胸,尤其,當東瀚也用那種輕忽不屑的態度對她時,她更無地自容。  

  她的生日……她打賭東瀚一定不知道哪一天是她的生日,甚至他可能不知道她準備過幾歲生日!

  這讓她有什麼心情去慶祝?  

  東瀚不願伊人受擾,但偏偏的,下午就有一群不請自來的不訪客,破壞他的苦心。  

  早上去公司處理掉一樁棘手的生意後,東瀚乾脆把手上的權力暫時移交給同為董事會成員的蒳立,以便自己能夠專心照顧伊人。  

  公事交割完畢,他一刻不耽擱的飛車回家,心裡還在想她是否還在休息,怎知才入廳,傭人便報告,「傅小姐,與客人仍在溫室花房飲下午茶。」  

  他一進去,目光便膠著在伊人臉上,再也離不開。  

  他心愛的人,一身純素,眉目盈盈如畫,清雅潔淨得令滿室鮮花失色!無視其他人的存在,他直直步至她跟前,俯身親吻她的額。  

  「唉,不要當我們是透明人嘛!」東瀚的好友中,個性最開朗大方的大宇賊兮兮的笑著調侃。

  他的女友許潔兒也是個爽朗熱情的人,在球賽那天與伊人在大學校裡見過面,彼此甚為投緣。她暗擰男友一記,叫他不要亂開玩笑。  

  「宇哥——」伊人的臉紅透了。經過昨晚,她連見到東瀚都覺得羞赧難當,真的經不起大宇開玩笑。

  「別捉弄她。」東瀚把伊人抱了起來,旋身坐下,而後把她置於自己懷間腿上,鬆鬆攬住了——他最喜歡這種擁抱的方式。  

  「你哥哥心疼了。好吧,我閉嘴。」大宇耍寶的裝委屈,眾人皆笑。  

  東瀚望望眾人,發現除了他的幾位好友外,還多了兩位不常來往的姻親——安氏姐妹。  

  「表嫂,聽說你與大表哥已擇定佳斯,恭喜!」  

  秀雅端方的安琪與乃妹大不相同,落落大方的一笑,「謝謝。」  

  「真的要結婚了!」伊人比當事人更興奮,又笑又嗔:「表嫂,你怎麼不告訴我啊?」  

  安琪淺笑,「還早呢。或許你們的婚期會排在我們前面。」  

  「不會啦!」伊人害羞,伏在東瀚肩上不敢看人。  

  「不會?為什麼不會?」東瀚意氣風發的宣佈:「爹與媽咪回來後,我們就結婚。各位,請務必出席我們的婚禮!」  

  「我要當伴娘!」江 立開心地拉住伊人的手,「可以嗎,伊人?」  

  許潔兒跟著說:「我也要!」  

  「沒問題!」伊人大方的應允:「我們要十二個伴郎、十二個伴娘,大宇,偉峻、亞濤和亞俊……大家都有份!」  

  被他點到名的男生,都與伊人有過一面之緣,對她印像都極好,此時紛紛向她道喜,只俞俊有點落寞。

  「好熱鬧。」方陳曉楠推開花房的玻璃門,含笑而入。  

  終於知道伊人身份、趁姐姐受準姐夫的委託來探病之際,安妮硬要跟來,想瞭解情敵的底細,可未料,自己竟是來見證伊人的幸福!  

  滿心嫉妒的她惡意揚聲道:「方伯母,恭喜啊。」  

  對方一怔,「三小姐,不知喜從何來?」  

  「令愛要出閣,難道不是件大喜事?」  

  「三妹。」安琪低喝。  

  方陳曉楠淺笑,「三小姐,你誤會了,小女百合才念大一,婚姻之說,為時尚早。」  

  安妮不顧姐姐的暗示,故作訝異,「方伯母,我說的是方小姐,她不是您的千金嗎?」  

  她問得刁鑽,無論方陳曉楠的回答肯定與否,都難免會與伊人一起陷入尷尬的境地。  

  「三小姐,」方陳曉楠氣度從容,「你或許還不知道,伊人的生母已經過身了。她高貴仁慈,人所共敬,雖已去世多年,伊人仍是懷念在心,一刻不敢淡忘,即使是小瀚的母親,於伊人有養育之恩,亦無法取代其位置,我又怎能妄僭??  

  一席話,不亢不卑,說得安妮啞口無言。  

  伊人亦默默感悟,當方陳曉楠走上前恭喜她時,她沒有給對方難堪,反而破天荒地,笑了笑並道謝。

  反是方陳曉楠,做夢都估不到伊人待她如此禮遇,激動得無法自已,差點當眾落淚。  

  東瀚十分歡喜,覺得伊人終於長大了!  

  喜訊傳開,方傑人悵然若失。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至親手足,雖然與伊人一向不親近,也得不到為人兄長應得的尊重,但傑人對此並不十分在意,他以為自己已經從百合母女那裡得到補償。伊人有一個溫暖和樂的家,他也有,她不希罕他的兄妹情分,他也從未發覺自己其實很愛她。  

  現在,再有十二天,胞妹就會離開,跟著嫁人,從此正式姓傅,與方家再無干係。他沒法心平氣和的接受這件事,但老父卻在一個月的期限逼近時,反常的刻意減少與伊人相處的機會,莫非是終於看開,因此不再留戀這段偷來的時光?

  但是,伴伊人走過紅地毯,親手把她交給摯愛她的人,是父親說不出口的心願啊!也是父親的權利!怎能就此放棄?  

  他坐不住,亟欲與胞妹一談,他不相信幾乎承襲了生母全部優點的胞妹,會獨獨缺少一顆善良易感的心!

  經過百合房間,隱隱聽得有哭聲傳出,傑人遲疑一下,推門而入,但見百合伏在梳化上慟哭,披散的黑髮覆住了猛烈抽動的肩頭。  

  靜靜的,他坐在她身邊,雙手輕輕按上她的肩,柔聲問:「出了什麼事,百合?」  

  「哥哥!」百合擡起涕淚交橫的臉,忽的撲入這惟一憐疼自己的男子懷中,哭得愈加淒悲。  

  東瀚終於要娶伊人了……百合的心,碎成一片片。  

  傑人吃了一驚,雙手早於意識之先,用力摟住那劇顫的嬌軀,吸入她的香氣,一絲滲著酸楚的甜蜜測然而生……

  他與她頭一次有如此的接近……  

  自從宣佈婚訊,東瀚不再有顧忌,大方的與伊人同居一室。  

  知道他們要結婚,傅氏夫婦喜不自勝,當即決定縮短行程,提早返港為兒女籌辦婚禮。  

  放下電話,東瀚笑對伊人道:「你猜媽咪會不會懷疑我們已經——」  

  看到他一臉曖昧,伊人害羞的紅了臉——她最近特別容易臉紅。「你最壞了,欺負我!」  

  東瀚笑道:「媽咪說的,我不壞,你就該惱了!」  

  「哥哥!」她不依的嗔嚷,嬌態盡露,令他愛煞,想「欺負」她的慾望猛地燃起,原本環住她的雙手,開始四處遊移……  

  伊人觸癢不禁,卻又戀上這份肌膚相親的繾綣甜蜜,欲拒還迎的羞羞澀澀,令東瀚更為激狂。他粗重的呼吸,與她柔似春水的淺吟,組成一曲歡歌,聞之令人心蕩。  

  傑人不料會見著這副景像,尷尬的背轉身,乾咳。  

  「你!」被打斷激情,東瀚十分不爽,惱怒的眼神,差點把傑人的後背燒穿一個洞。「不請自入,方傑人,你好無禮!」  

  「我敲了門……」傑人轉身,卻因東瀚的手仍在胞妹的腰臀處揉撫而再度背對他們。  

  「半夜三更,你跑來做什麼!」看出他並無要走的意思,東瀚只好扶伊人坐正,代整衣衫,而她霞光滿面的嬌媚模樣,令他勉強捺下的慾望騰的又竄起,心中咒罵連連,真恨不得一腳把傑人踹出去!  

  伊人本來非常的不好意思,但是看見胞兄似乎比她更羞窘,由不得笑了。  

  「傑哥來這裡,是找我嗎?」  

  「是的。」  

  「那你坐啊。」心情好,伊人對胞兄極其友善。「找我有什麼事呢?」  

  「伊人——」話到嘴邊,反而難開口,再看如小鳥依人般倚著東瀚、柔順的任他以指梳理自己秀髮的胞妹,傑人忽覺胸口發熱:她,從此以後就真的不再是方家人了!  

  「伊人,結了婚,便是人家的太太,以後不可以再任性,知道嗎?」  

  「我知道!」伊人甚感無趣的,拉起東瀚的一隻手掌把玩,「哥哥已經說過了。」  

  「伊人,這些話不該由將成為你丈夫的男人告訴你。爺爺或我,才有資格。」  

  伊人立時發怒,「討厭!你為什麼總想跟我說那個人!」  

  她現在的心情很矛盾,既相信生父是愛生母的,又恨生父帶給生母傷害。她需要時間考慮,但不是有人左右她的想法!  

  傑人加重語氣:「伊人!是非並不是以你的標準評定,公平些,不要再自以為是,給個機會給大家!」

  以伊人的脾氣,哪裡容得人這樣教訓她?  

  「我自以為是?好,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告訴我,親媽媽為什麼要我跟著哥哥和爹媽?她為什麼不要我留在你家?你說,你說啊!」  

  傑人一窒,「我——」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你憑什麼罵我?」  

  「伊人,你的病才剛好一點,不要太激動了。」東瀚刻意的,說給傑人聽,又吻吻伊人。  

  「我不是罵你——」傑人軟下來,不再大聲說話。  

  「傑人,你的立場與伊人的立場不一樣。她從不干涉你的私事,你又何必對她苦苦相逼?」  

  傑人痛心。「倘若你我交換身份,你會因為伊人對你的漠視而感到開心嗎?」  

  東瀚啞然。怎可能開心?若然有一天與伊人兩不相干,他都不知日子要怎麼過!  

  傑人轉向胞妹:「伊人——」  

  「我不想聽你說話!」伊人忿然把臉別過另一邊——跟著,她僵住了。  

第7章(2)

  順著她的視線,兩個男孩都望出去。  

  傑人站起來,「媽咪!」  

  方陳曉楠向他溫柔的笑笑:「你們說話好大聲,所以我……對不起。」  

  「您進來坐。」  

  「不準!」伊人憤怒的叫道:「不準她進入我親媽媽的房間!」  

  「伊人!」傑人自知有錯,這房間的確不是繼母可以進入的。但是,看繼母受辱,他又不平。「你冷靜點,好不好?」  

  「你也出去!」伊人恨死胞兄了,他怎麼可以背叛得如此徹底!  

  她身份矜貴,在傅家,過的是公主一樣的生活,誰敢不敬她?惟有這方傑人,三天兩頭給她氣受!

  「你別生氣……」  

  「我不要在這裡住了!哥哥,我們回家嘛!」  

  「不可以!」站在門外的方陳曉楠緊張的喊道:「不要傷害你父親了,他愛的,始終只有你母親!」

  裡面的三人都愣了一下,她繼續急促道:「當年我們結婚,完全是老太太的意思。思遠從未背叛你母親,我和他只不過——」  

  「曉楠。」  

  一聲低沈的叫喚,令她的話聲戛然而止,回頭對上丈夫深玄的眼眸,她垂首無語。  

  「你先回房休息。」  

  「是。」她柔順的讓開身子,「思遠,你好好跟伊人解釋。」  

  「我有分數。」  

  看著妻子的身影消失,方思遠才走進來,站在女兒跟前。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帶給伊人壓迫感,她錯愕的睜大眼,仰頭望住這陌生的男人,不由自主的往東瀚身上靠去。  

  他憐疼的,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自從得知這對年輕人的感情,方思遠就再未為女兒的未來擔心過。他是那麼篤定的相信東瀚的真心,相信這男孩不會像他,錯認了愛情的身影,造成憾事。  

  與曉楠的那段感情,算是他的初戀。那時候,他是真心喜愛溫順美麗的她,而兩家來往密切,她幾乎像是他的姐妹而非世交。他自然而然的認為平靜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給曉楠寫情詩,可是從來都沒有對她產生過生理上的慾望,偶爾幾次稍微親密的擁抱,也不曾令他有熱血沸騰的興奮感,他們在一起是那麼順其自然,他從來都不曾想過會在慕淩身上找到愛情。  

  那時,方陳兩家因決策失誤,正陷入破產危險,人情薄如紙,惟一肯在此時伸出援手的,竟是與兩家素無交往的慕氏企業,其樂於慷慨解囊的惟一條件,便是要求方思遠迎娶該企業的女繼承人——慕淩。  

  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初見她的那一刻,那種失了心的痛,及那強烈有如電殛的震撼。他莫名的害怕這個比曉楠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不敢正視她那雙清靈澄澈的瞳眸,在母親的支持下,他選擇了逃避。  

  但他的父親,平素高風亮節,威武不屈,這次居然甘心向現實低頭,欣然應允婚事。  

  陳家聞知此訊,斷然拒絕了慕氏的資助,閤家離開香港,蹤跡難尋。方思遠萬念俱灰之下,終於娶了慕淩。

  聽到此,伊人不禁與哥哥面面相覷,都為方慕淩感到難堪與不值。  

  「你們不信,是不是?事實上,當時沒人相信慕氏的繼承人會以這種近乎逼婚的方式出閣,而我這個莫名其妙入選雀屏的幸運兒,居然還——」  

  居然還妄想拒絕上天的安排!  

  憑借強大的經濟實力,慕氏輕易化解了方陳兩家的危機。初為人婦的方慕淩備受家翁疼愛,雖然家姑與丈夫待她冷淡,雖然她年輕,但畢竟是大家出身,教養良好,面對完全不同的環境,依然泰然處之。  

  她和曉楠,不能說沒有相似的地方,但吸引方思遠的卻不是這些相似的特質。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著迷於她的一舉一動,得知她懷孕,他每晚都會幻想他們的BB會是什麼模樣。他希望有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兒,他一定會像愛她那樣愛他們的女兒——  

  他愛她!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如霹靂閃電,令他在剎那間看清事實:他愛上了自己的妻子!曉楠的離去,令他愧疚,但是,他居然沒有尋回她的念頭!  

  不消說,方思遠自是驚得冷汗涔涔,自己居然是個對感情不負責任的男人!這樣的他,如何配得上完美無瑕的妻子,如何配對她妄言愛意?  

  依然選擇了逃避,他極力克制那排山倒海而來,一天比一天加深的愛,直至有一天,他輾轉得知曉楠已有歸宿,才終於放下心頭重石,向愛情投降。  

  他給了妻子一份完整的愛,同時也得到妻子給他的,為此他衷心感謝上天的眷顧。雖然妻子不介意他之前的冷漠,但他害怕自己的曾經負心遭到妻子的唾棄,始終不敢向她坦陳過去的那段感情——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自己的過去破壞這份美好得叫人不敢相信其存在的幸福!  

  「我愛你的母親,不論你信與不信,我愛的惟有她。」  

  「既然如此,為何嬸嬸發生意外時,您不在她身邊?」  

  這也正是方思遠永不能介懷的悔恨,淚意充斥在心間,他幾乎無法開口。  

  那時候,她正懷著他們衷心期盼的孩子!他一步都不想離開她,然而他又以為,命運多舛的曉楠吃了那麼多的苦,自己間接的負有責任,他怎能坐視她獨自經歷喪夫之痛,又遭勢利的翁姑欺辱?  

  沒想到,那張被塵封已久的照片及連他都已忘了其存在的詩集,居然會在他離開之後,被妻子看到!

  因為她太信任他、太愛他,因此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接下來發生的事,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妻子辭世,帶走了他所有的快樂。他的母親,在兒媳婦百日才過,便迫不及待的要求兒子迎娶曉楠。沈緬於傷痛中的他根本無視母親的提議,曉楠也嚴詞拒絕。但方夫人並不死心,頻頻催兒子續絃,而坊間漸有流言傳開,對曉楠頗多中傷。  

  他感覺得到,曉楠依然鍾情於他,為了一償昔年的負心,也因為傑人需要母親,百合需要一個家,他們結婚了。

  雖然曉楠也擁有「方太太」的名分,但在他心中,始終只以方慕淩為妻!  

  後來傅鄺佳儀從曉楠口中得知實情後,終於原諒了他,並把女兒接回香港,但這個才十歲的小女孩,在珍嫂的影響下,心中竟也有恨,至今都不肯認他為父。  

  「假如時間能倒流,伊人,我不會離開你母親,不會讓你在那樣的情況下出生!」  

  深深的凝視女兒,方思遠濕漉漉的眼睛寫滿傷痛。  

  伊人眸中,也充滿了淚水。她還小,情郎對她又溫柔體貼,備極寵愛。她的愛情甜如蜜,從不知由別人演繹的故事竟是如此苦澀。  

  「爸爸,從頭到尾,媽媽——我是指百合的媽媽,她都沒有錯啊。」繼母實在可憐,傑人十分同情她。

  「是,她沒有錯。伊人,你不當她是繼母也沒有錯,但她始終是你長輩,往後,可否別再為難她?」

  曉楠確實無辜,他不忍教她再受他連累,被伊人踐踏尊嚴。  

  「沒有『往後』了!」伊人用力抹淚,「哥哥和我要回家。」  

  「不要走,伊人。」傑人懇求的望住東瀚,「爸爸愛你,你不可以這樣待他——小瀚,叫伊人留下來。」

  東瀚回道:「我們承諾的時間是一個月,我相信伊人會守信。」  

  「哥哥!」伊人氣惱的嗔嚷,卻又不反對,只是淚水流得更凶了,「你好壞,不疼我!」  

  去或留,她內心其實很矛盾,讓東瀚作決定,她比較沒壓力。  

  東瀚抱住她,「傻瓜。不疼你,難道我疼亞貝?」  

  亞貝可以與伊人沒大沒小,但對東瀚卻是無比敬畏,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他疼她——根本是無從想像的畫面!  

  伊人含淚笑了,伏在東瀚懷裡,把涕淚全蹭在他胸膛上。無心的舉動似貓般媚人,東瀚的呼吸忽然變得困難。欲焰竄升得太快,他擔心失態,趕緊扶住伊人的肩頭,把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拉開。  

  驟失暖暖的依靠,伊人詫異的眼光,從東瀚的面孔慢慢轉到他的手——居然推開她?!  

  「伊人……」知她誤會了,東瀚情急之下,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倏然推開他的手,叫道:「我討厭哥哥了!」  

  「伊人!」東瀚跳起來想捉住她,但她的動作比他更快,沒頭沒腦就衝了出去。  

  擔心她會出意外,東瀚立即追出去。  

  情緒本有點悲傷的傑人,見狀不禁微微笑了。  

  「爸爸,我想,曾外祖父選您的原因與媽咪選小瀚的原因是一樣的。」  

  當年,有逼婚之舉的慕家長輩並非慕淩的父母,而是她的外祖父。  

  「沒有人能抗拒慕家的女人。當初,如果他選了別的男人,你母親同樣會獲得幸福。而我將永遠不知何謂真正的情愛。你母親嫁我八年,只有六年是真正開心的,而且,她走得不安心……但是,原諒我的自私,我仍然感謝你的曾外祖父選了我。」  

  近五十歲的男人,對生命中最美好的八年留戀不已。給他一千次選擇的機會,他依然願意用所有的代價,交換那八年的時光。  

  至於女兒,她會比她的亡母幸福,因為,她有一個好夫婿。  

  兩個年輕人,活脫脫是對歡喜冤家,他們將是他和亡妻生命的延續,為此方思遠衷心感謝上天的仁慈。

  不過,情況似乎不在太樂觀!  

  伊人奔回東瀚的客房,即刻把門落鎖,無論他如何威脅誘哄都不肯開,沒奈何,他只好重施故伎,從露台爬上來。  

  他很生氣,一進來就抓起她,放倒在他膝上噼哩啪啦打了好幾下,打得她哭哭啼啼,傷心莫可名狀。

  氣消了,他才扶她坐起,吻去她不斷湧出的淚,並噙住了微翕的櫻唇,直待她的身軀變得柔軟如綿,他才移開唇,溫柔的撫弄她的髮絲,靜等令他心疼的啜泣消失。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的,知道嗎?」  

  「哥哥,」她淒語,「若你真是哥哥,我怎麼辦?」  

  剛才生父說,愛上生母后,他才發覺自己之前對曉楠的感情不過是兄妹之情。這令伊人恐慌不已,如果有朝一日,東瀚對她的深刻感情也會變質,她將要忍受什麼樣的折磨!  

  她可以不理會方陳曉楠的遭遇,但不能不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傻瓜!等你嫁了我,我就不是你哥哥。」知道她在杞人憂天,東瀚不由心生憐意,後悔打她。

  「可是——」  

  「沒有可是。伊人,我愛了你十六年,愛你遠遠超過我的生命,你或許不明白這是一份什麼樣的感情,但我明白。」他拉她的手去感覺他身體的變化,眼神灼燙的盯著她:「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每時每刻都渴望你的身體,如此強烈的慾望,怎麼可能存在於兄妹之間!」  

  「哥哥……」伊人訥訥囁嚅,她已經是個女人了,樂於享受他帶給她的種種歡愉,可是,他怎麼可以大大方方對她說這種話!「你、你又欺負我!」  

  「你有靠山的,去告訴媽咪啊!」知道她只有這一百零一招撒手鑭,他笑著逗弄,雙手開始悄悄的輕除羅衫。

  伊人說不出話,因為他強健的身軀已欺到她上方,只能無助的,聽憑他用最原始的方式,來證明他的愛。

  她瞳眸半睜半合,怯顫嬌羞的吟囈,讓血氣正旺的他更形瘋狂!  

  在靈慾合一的極致快感中,她與他,都深刻的認識到,這輩子,兩個人是注定分不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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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30 11:01:15

第8章(1)

  洗去一夜縱情的疲累,兩兄妹手牽手在後花園漫步。  

  呼吸著新鮮空氣,感受鳥語花香,伊人精神大振。不遠處,那架因她生病而被冷落多日的鞦韆,寂寞的垂吊著。

  伊人望著它,心有所動。  

  「哥哥,傑哥的爸爸很可憐!」  

  「你動不動就會想到他,」東瀚不快,「他比我還幸福,哪裡可憐了?」  

  「他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待明白時,卻又永遠的失去了!」  

  稚嫩如她,能感悟到這番道理,實在難能可貴!東瀚不禁驚喜萬分。  

  「伊人,我以你為榮。」  

  攬住她,他一陣狂吻。  

  這一幕,落入坐在遠處花棚下的百合眼裡,一如既往的教她痛苦不堪。  

  她知道,他們已經結合了。而她,本來也有機會,成為東瀚的人。  

  那一晚,她送去的雞絲玉米濃湯,其實已被祖母預先摻了春藥,為了成全她的夢想,祖母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很遺憾,她事前並不知祖母的計劃!  

  懊悔嗎?當然是有一點,但是,她同時竟也覺得慶幸!或許,是她本性懦弱,雖然她願意把自己高貴純潔的處子之身奉獻給東瀚,但倘若他知悉她卑劣的手段,將會如何的鄙棄她!  

  凡事瞻前顧後的她自然也想過東瀚是否會因此而迷戀她的身體……然而再怎麼猜測都沒用,機會確確然然已經失去了!  

  想像那一晚,受了藥力催逼的東瀚是如何狂熱的愛著伊人,就令她心碎,絕望。  

  她懷疑自己變態了,明知心會痛,卻還是每每躲在暗處,偷看他們親熱,然後幻想自己是伊人……她覺得自己快發瘋了!  

  定定望住那二人,百合心中充滿怨恨。  

  為什麼,她沒有投生到方慕淩的肚子裡呢?倘若同為方慕淩之女,她就有資格、有實力與伊人競爭了!

  為什麼,東瀚是如此溫柔、如此專情的男子呢?倘若他生性風流,她或許還可覬望與伊人一同分享他的愛情。

  為什麼?為什麼她只能自艾自憐,而伊人卻可以享有那麼多的幸福!  

  那麼,東瀚終於捨得放開伊人了,牽她走向鞦韆架,然後,抱她上坐板,自己站在她身後推送……偶爾在鞦韆蕩回時,他會拉住索鏈,傾身向前親吻伊人。他們兩個,就像童話中永遠無憂無慮的公主與王子!  

  伊人開心的笑聲綿綿不絕,從空中撒落,伴著清爽和風,融入鬱鬱花香,叫人禁不住想問一聲「誰在鞦韆,笑裡輕輕語?」詞中美人,當時笑語盈盈,衣袂翩翩,未嘗不與今同!  

  「百合,」與她一同觀看的方夫人冷冷道:「你自己沒用,三全了別人的好事。惟今之計,只有等待了。」

  「要等多久……」百合喃喃自問。伊人今年十六,即使真如祖母所言的活不過三十,她依然還有十多年要等!

  而且,誰能保證,在伊人去後,東瀚會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那就要看你的運氣了,而我這個老太婆,恐怕只能抱憾而終!  

  「祖母!」百合駭然回神。  

  「你知道嗎,百合?你母親雖是名正言順的方家二少奶,但你爸爸的心已經變了!他們曾經是相愛的,姓慕的女人進門後,你爸爸的魂就被勾走了!」  

  百合對自己的身世很清楚,但她不瞭解母親的過去,隱約的,她知母親與繼父是舊識,正因此,繼父才會在她生父去世後,把她母女倆帶回香港。  

  「爸爸……他應該是愛媽咪的。」為了娶她母親,繼父甚至可以不要他親生的女兒。雖然如今回來了,但這對於父母的感情有影響嗎?  

  「對,他應該是愛你媽咪的,但多了一個慕淩,一切都變了!她雖已死多年,你爸爸依然忘不了她。你媽咪沒辦法跟一個死人爭,她願意認命;可是你,百合,若不看著你打敗伊人,我死不瞑目!」  

  祖母好可怕……百合已經不是初次感受到祖母的戾氣了!  

  擡眸而望,那對情人依然笑聲晏晏……  

  渾然不覺被偷窺,東瀚漸不滿足於遊戲般的親暱,坐到伊人身邊,並摟住她,雙手急切的摸索她的嬌軀。

  忽然,身下的坐板在他心醉神馳時往左急傾,沈醉在柔情蜜意中的兩人,就這麼猝不及防的雙雙跌落地下。

  「唉啊!」伊人痛叫。  

  「伊人!」顧不得理會身上傳來的疼痛,東瀚急急審視她,「有沒有傷到哪?有沒有?」  

  「不知道……」伊人也擔心著他,「哥哥你呢?」  

  「我沒事。來,讓我看看你。」  

  他吻上她煞白的玉顏,一邊開始按觸她的身子,「這裡痛不痛……這裡呢?」  

  這時,百合急奔而至。  

  她滿面的驚惶,「瀚哥!你——你流血了!  」想也不想的蹲下身,她用裙擺輕輕擦拭東瀚手肘上沁出的幾絲血跡。  

  一時間,兩兄妹都愣了,呆呆注視她的動作。  

  「對……對不起!」意識到週遭空氣的凝固,百合如被燙到般跳起,「我——我與祖母經過這裡,看見——伊人,你怎麼樣?沒事吧?」  

  伊人充滿敵意的搖搖頭,眸光移到東瀚手上,霧氣開始在眼裡凝聚。  

  「哥哥……痛不痛?」  

  東瀚摟住她,笑道:「傻孩子。一點小傷罷了!別擔心。」  

  方夫人來到他們身邊,皺眉道:「這架鞦韆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年久失修,你們別只顧著玩,也該小心點才是。」  

  若這坐板是在鞦韆蕩到半空時脫落……東瀚心一凜,抱著伊人站起來。  

  「婆婆,謝謝您提醒。」  

  「瀚哥!」百合在祖母眼神示意下,喚住道過失陪後就舉步離開的東瀚,「爸爸送我的遊艇已經運到,我想請你和伊人一同出海,不知——」  

  「今天不行,改天吧。」東瀚拒絕,連頭都不回。  

  百合好難堪,眼淚差點滾出。  

  「哭什麼?他這樣對你,總有一天,哭的人是他!」  

  有鑒於近日發生在伊人身上的不順,東瀚的外婆鄺夫人,特地帶他們兄妹去位於深水?的志蓮淨苑燒香求籤。

  回來後,東瀚一直心情不好,一個人向方慕淩的神位默禱許久。  

  下午,他的好友們登門拜訪。  

  不愧是好友,朱濤輕易便發覺東瀚的異樣。  

  「東瀚,你有心事?」  

  東瀚毫不隱瞞的把近日的事合盤托出。  

  「亞濤,我很擔心,事情好像不單純是意外。」今早在苑裡,慧雲師父幫伊人解籤,說她近段時間有小人作祟,還說什麼因果輪迴,伊人不日將有劫難!」慧雲師父是位修行多年的高人,城內不知她法名的人,少之又少。

  朱濤聽罷,沈吟道:「你知道的,慕家女子身受詛咒——」  

  「詛咒?什麼詛咒?」浮躁乃是商場大忌,東瀚一向也不是沈不住氣的人,但事關伊人,他就會變了!

  「你不知?」朱濤深感意外,「你們兩家的關係如此密切,伊人又是你的未婚妻……」  

  「我真的不知道!亞濤,請告訴我。」  

  亞濤望望在不遠處,與許潔兒一同仰頭看大宇摘龍眼的伊人,明知她聽不到,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這只是一個傳說。傳說在很久以前,慕氏有位容顏絕麗的女子,雖然足不出閨門半步,美貌卻是人人皆知。一個因緣際會有幸得聞其聲的少年,竟從此患上相思病,很快就不治而亡。少年的父母痛不欲生,詛咒那位女子紅顏薄命、慕氏一族斷子絕孫……結果慕氏從此再無男丁,凡女子盡皆短壽。」  

  他也是本城望族後裔,這些豪門傳奇,乃是他的祖母輩津津樂道的。  

  「無稽之談!」東瀚嗤之以鼻,「我嬸嬸不是生了一個兒子嗎?」  

  「這——你提到因果,我想,多少都跟她家族的歷史有點關係吧?」看到伊人過來了,朱濤轉換話題:「剛才愈百合邀我們出海,你和伊人去不去?」  

  「我哪有心情!」  

  朱濤笑道:「你太在意她了。」  

  「你不明白——」  

  「哥哥!」伊人提了一藍龍眼回來,東瀚起身上前接下籃子,一手攬住她:「你又不愛吃,跟大宇湊什麼熱鬧!」  

  「好玩嘛。宇哥摘了好多,他說要帶回去給俊哥吃。」因為表姐 立心儀愈俊,伊人對他分外青睞,問道:「他怎麼沒來呢?明天出海,叫他和表姐也去。」「你真的要去?」把籃子往桌上一放,東瀚伸手就把伊人拉到膝上坐,為她拭去額際微微沁出的香汗。  

  「我想去玩,」伊人勾住了他的頸子,撒嬌道:「去嘛,哥哥!」  

  「我又沒說不去。」東瀚很意外,雖說伊人對生父及百合母女的態度已有好轉,但也不是全無芥蒂的。

  「去哪裡?」大宇和女友各抱著一大籃的龍眼回來,聽到東瀚說話,忙問究竟,生怕錯過好事。

  「出海。」  

  「你決定要去?伊人呢?她不是跟俞百合有仇嗎?」大宇的性格與伊人有些相似,也是個直腸子,說起話來不拐彎的。  

  伊人瞪他一眼,「才沒有。我以前也不恨她,只是討厭。」  

  「那現在?不討厭了?」  

  「現在啊……」伊人眼前不期然浮現出百合關切為東瀚拭去血跡的那一幕,吃醋了。「她碰過我哥哥的手呢,我最討厭她!」  

  大宇哈哈大笑,「伊人,看不出來,你原來是個醋桶!」  

  東瀚放下滿心憂慮,也笑了。「伊人,我的傻孩子,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  

  「真羨慕伊人,」許潔兒瞟了大宇一眼,「未婚夫那麼愛她!」  

  「我也很愛你啊!」大宇收笑,認真的向女友表白。  

  朱濤故作落寞,「拜託!我還是孤家寡人,不宜受刺激。」  

  「人不風流枉少年!亞濤,你也交個女朋友嘛!喜歡什麼樣的?我們幫你介紹。」大宇很熱心,非要朱濤說出擇偶的標準。  

  朱濤露出可惡的笑容,「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誰?是誰?」會這般追問的,當然又是大宇!  

  朱濤笑而不答,眼睛卻望住伊人。  

  東瀚迎著他的視線,驕傲的笑道:「她是我的。」  

  「我知道。我也沒想過要跟你爭,」朱濤開著玩笑:「只想告訴你,我願意等你們的女兒長大。」

  「濤哥!」伊人放聲尖叫,羞死人了,她和東瀚還沒結婚呢!  

  看她那副恨不能鑽入地洞的窘樣,大夥都開心的笑了,完全不知此刻所享有的快樂,正是惡夢的開始。

  價值港幣一千二百萬的豪華遊艇「百合花」號,是方思遠送給繼女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百合新請的客人大宇、朱濤、俞俊等,全是東瀚的朋友,女生有三位:潔兒、 立、安妮。  

  還有傑人,他放下手邊事,特意陪妹妹出遊。由他駕駛的遊艇很快開出大海,與熱鬧的沙灘相比,這裡非常寧靜,船隻稀少,蔚藍的海面閃著點點金光,景色壯美。  

  天氣晴好,伊人與表姐在甲板上曬太陽,遠處,大宇開著快艇帶潔兒滑浪。  

  立與伊人一向親密,她對表妹最近的改變感到非常不解。  

  「伊人!你什麼時候跟俞百合那麼好了?還跟她一起出海,這要在以前,打死你都不幹!」伊人很想跟表姐解釋,但對於自己不可思議的轉變,自己卻深覺怪異,又怎麼能說得出個所以然?  

  「表姐,我沒有跟她好!可是我——我——」  

  她莫名其妙的漲紅了臉,說不出話,急得冒汗,東瀚走來看見,以為 立又欺負她。  

  「怎麼了,伊人?她又開罪你?」  

  「沒有!」聽到頭頂上清朗帶笑的聲音,伊人連忙爬起來。「哥哥,你打扮好了,濤哥呢?」

  東瀚身穿潛水服,腰上還綁了一個軟質魚簍,一身必備行頭被伊人說成是「打扮」,他忍不住笑了。

  「傻瓜!」拉她在懷中,他低頭覆上那兩片粉嫩的唇瓣,他吻得那麼投入,那麼忘我,就好像從此以後不能吻她們的纏綿不捨。  

  朱濤爬上甲板,見狀調侃道:「這麼捨不得,乾脆帶她一起好了。喏,接住!」  

  閃身接過朱濤投來的魚槍,東瀚捏捏伊人的鼻頭,「等我回來。要乖哦!」  

  「我曉得。哥哥小心啊!」  

  在海中央,遊艇停住不動。兩個男孩跳入海中,瞬間不見。  

  「我們下去吧。」 立提議。  

  下到船艙,只看見俞俊一個人在整理魚具。  

  「俊哥,你怎麼不去潛水呢?」  

  「我沒有潛水證書。」俞俊擡頭向伊人笑了笑,「要不要跟我去釣魚?」  

  伊人看看表姐,「不要,我只會吃魚,而且我不敢碰活魚的。你跟表姐去好了。」  

  「沒關係,你釣上來,我幫你捉住。」俞俊果然如東瀚所料的鍾情於伊人,雖不致有非分之想,但能夠多看她一眼,於他都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而 立果然也如伊人所猜的愛著俞俊,立即敏感的覺察出他眼底的異樣光芒,又是愕然,又是傷心,一股無形的痛瀰漫全身,當下冷冷道:「你們去,我餓了,要吃點東西。」  

  她是個很情緒化的人,伊人對表姐的個性早已習慣,雖不明白她為何要拒絕,而且態度冷淡,一點回轉的跡像都沒有,但仍想幫她一把,於是說:「那,俊哥我們去好了。」  

  爬上船頭,俞俊在兩個魚鉤上分別放了餌,然後把魚桿遞給伊人,「釣過魚嗎?」  

  她搖頭。「我很笨,不會遊泳,怎麼會釣魚?」  

  俞俊失笑,覺得她好可愛。「你的邏輯很奇怪!遊泳和釣魚有關係嗎?」  

  「有啊。」伊人學著他的樣子,把魚線拋出去。「我跟祖父祖母在挪威時,見過一位老伯伯被他釣到的大魚拉下海裡!若是不會遊泳,那他不是要淹死?」俞俊笑了,「他釣到鯊魚嗎?」  

  「咦,我告訴哥哥,他也這樣問呢。」伊人覺得很有趣似的咯咯笑起來。  

第8章(2)

  她三句不離東瀚,令俞俊心情突黯。放了假,他仍留在香港,為的只是能有機會多看看她,然而又必須時時克制想見她的慾望。他明白自己不該覬覦好友的未婚妻,可是——情難自禁!  

  他忽然的沈默,令伊人詫異。她側臉看看他,發覺他實在長得很好看,英偉的輪廊非常吸引人,難怪表姐那麼喜歡他。  

  想到表姐,伊人隨之記起自己來釣魚的目的。「俊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喔!」

  他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最好不要問,否則會把魚嚇——嘿!你那邊有魚咬釣了!」  

  他敏捷的握住她的手,幫她把魚線拉起,隨著她驚喜的叫聲,一尾銀白色的小魚被拉出水面,活潑潑的掙扎著。

  伊人看了,又不忍心,在俞俊取下它,準備放入桶子時,她央求道:「放了它好不好?俊哥,它還那麼小!」

  「你來放。」俞俊把魚裝入桶子後遞給她。  

  「你快回家吧,下次不要再貪吃了。」她一邊念,一邊把條幸運的小魚倒入大海,讓它重獲自由。

  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俞俊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這女孩,可愛又善良,莫怪有那麼多人喜愛她!  

  雖然負氣, 立依然抵不過想見俞俊的渴望,上來找他們。不曾想,她居然會見到他如此溫柔的表情!那麼熟悉,就像她多情的表哥,在面對伊人時常有的那種神情!  

  她覺得受到了傷害,未媳的妒火重又燃起,「伊人!」她尖銳的叫,「你哥哥他們還沒上來嗎?」

  「沒有啊!」伊人回過頭笑道:「表姐,你來玩,我口渴,想下去飲水。」  

  「我去拿飲品。」俞俊手一撐便站起來。  

  「俊哥——表姐……」眼巴巴看他離開,伊人不知要喊誰才好。  

  「我也下去,」 立此刻,深恨這個美麗的小表妹,「你就在這等你哥哥吧,等會就有人來陪你,不會悶!」

  她說完即走,根本不理會連聲喚她的伊人。  

  真奇怪!伊人好一陣錯愕,忽然好想念永遠溫柔不變的哥哥,探頭往下看了看,真希望他立刻就上來。

  向前傾的身子,還沒坐正,腦後忽遭重擊,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隨之把她推落入海。根本沒機會呼救,伊人便沒入海水之中,激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大宇!船上好像有東西掉下來?」玩了好久,終於力疲的潔兒早收了滑板,上快挺靠住男友的肩膊休憩,不經意間,她望見那片水花,忙推上閉目假寐的大宇,叫他把快艇開回去。  

  他睜開眼,側身在女友唇上偷了一個吻,不太願意這麼早就結束二人世界。「你看錯了吧?」

  「或許……不過我們也該回去了,我有點餓。」  

  「好吧。」  

  俞俊拿了一碟雞腿、雞翼,一碟沙律,兩杯凍飲回到船頭,卻不見伊人,向兩側甲板望了望,也不見她芳蹤,不禁有些疑慮。  

  「伊人!」他放下食物,大聲叫喊,心莫名其妙的跳得好快,「伊人!」  

  大宇把快艇駛近船頭,向上喊道:「亞俊,你在找什麼?」  

  「我找伊人,」俞俊急得聲音都變了,「她不見了!」  

  「在不在船艙?」  

  「不在!她剛才在這兒,我只下去幾分鐘,她就不見了!」  

  大宇發覺事態嚴重,「潔兒,剛才會不會是伊人掉下來?」  

  「什麼?」俞俊全身血液逆流,二話不說,縱身便往下跳。  

  「你也去!」潔兒推男友入海,我上去找一找。」  

  聽到許潔兒帶來的消息, 立與傑人均難以置信。  

  「怎麼會……」 立喃喃自語。「我走時她還在的……」  

  「但百合與安妮都說未見她!」  

  「不要說了,上去看看。」胞妹雖然任性,但卻不是愛惡作劇的女孩子,而且東瀚不在,她能唬住?如果她不見了,惟一的解釋就是——她真的不見了。一行人來到甲板,恰好東瀚、朱濤二人濕淋淋的爬上來。  

  「怎麼回事?」朱濤一面解下魚簍,一面驚詫的問:「看你們這種表情,有誰掉下海餵了鯊魚嗎?」

  「別說笑,」傑人脫下襯衫,準備入海,「伊人不見了。」  

  「誰?」東瀚如雷轟頂,「伊人?」  

  不待人回答,他返身便往下撲,跟著,朱濤與傑人按潔兒所指的方位,也都躍下。  

  「她不會遊泳——」 立流下恐懼悔恨的淚。  

  百合抖著嘴唇,無法開聲。  

  「早知會發生這種事,」安妮悻悻道:「我就不來了。掃興!」  

  聞知惡耗,傅氏夫婦取消了所有行程,第一時間趕回香港。  

  無法相信,躺在深切治療室內,安恬得似在睡眠中的女兒,在他們離開之前還活潑愛鬧,皮得不得了;而守在病房外那個雙目赤紅,頭髮亂得像野人,一身邋遢落魄樣的男人竟是他們引以為傲的英俊兒子!  

  「究竟出、出了什麼事?」一開口,傅鄺佳儀才發現自己牙齒打戰。  

  「對,對不起!」  

  東瀚抱住母親,眼淚滾落。  

  前日,當俞俊救起伊人時,她面色青紫,已無一絲氣息,兩個學過急救常識的男生用盡所有方法,終於令她恢復心跳及呼吸。之後,她被送往醫院緊急搶救,命雖保住,但至今沒有醒來的跡像。醫生曾婉轉告知,由於腦部缺氧太久,她可能永遠醒不了,換言之,她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媽咪,我沒能保護妹子,她終究還是躲不過!」  

  傅鄺佳儀摟住悲慟的兒子,陪他一同掉淚。「不怪你。你外婆已經跟媽咪說過了,這是她的劫數。」

  「媽!」東瀚猛然擡頭,「有人要害她,這不是意外!」  

  「別胡說!」雷恩大吃一驚,但此處不是詳談之地,他立即制止兒子的莽撞。  

  「爹!您去問高世伯,他給伊人做了身體檢查,她的血液裡有毒!」  

  這份報告,他昨天才拿到。然而在伊人昏迷不醒的情況下,他無法冷靜思考,只知不管是誰要害她,他都會把那人揪出來,繩之以法!  

  「你別激動,爹知道該怎麼做。」雷恩安撫兒子,叫他先回去休息。  

  「不,」東瀚拒絕,「我要守著她。」  

  兩天來,表兄妹們欲與他輪流看護,皆被拒絕,看她了無生氣的躲著,他的心比刀割還痛,然而他寧願忍受這種剜心之痛,也不要看不到她。  

  雷恩不再勉強,「好,你在這裡也好,伊人醒來見到你,她會開心些。」  

  「她會醒嗎?」東瀚望著父親的樣子,就好像父親是醫生似的。  

  「會,因為你在等她。」  

  接獲傅氏夫婦返港的消息,方思遠登門謝罪。  

  不久前,在這棟大屋裡生活的伊人是個朝氣十足的如花少女,是傅氏夫婦養育了十數年、投注無數心血的掌珠,而今因他一己之私,害她折翼。  

  明知不可強求,他仍是向老天索要了一段不該屬於他的時間,造成今天難以挽回的遺憾。  

  緩緩的,他向傅氏夫婦屈下雙膝。  

  傅鄺佳儀早哭到眼腫,此時的她,已全無在商界呼風喚雨的強悍與威嚴,而只是個平凡的母親。

  「思遠……我們……如何向小淩交代呀!」看清跪在自己腳下的男人,她又哭倒在丈夫懷裡,悲痛愈恆。

  方思遠心頭抽搐。他是要下地獄的,而亡妻身在天堂,他見得到日夜思念的她嗎?  

  「別太難過,儀。」雷恩柔聲安慰妻子,他的臂膀堅如磐石,眼神堅毅,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伊人一定會醒來的,我們都愛她,她絕不會棄了我們,棄了小瀚。」  

  念及癡心的兒子,傅鄺佳儀更傷心了,淚水一串接一串,流個不停。  

  雷恩召來女傭,命扶妻子回房。  

  兩個男人密談許久,最後,當雷恩親送方思遠出廳時,兩位作父親的,心頭已各自有了打算。

  幾位當今世界最頂尖的醫學權威,在三天之內陸續抵港,組成一個醫療小組,開始了對伊人的治療。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她的病情毫無起色,不管父母兄長如何的企盼,她始終是那副恬睡的模樣。東瀚及心懷愧疚的 立,日日伴著她,唸書給她聽,對著她說笑話、講故事,期望能夠喚回她的神志,但失望,一天比一天加深,堆積在心頭,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在這樣的情況下,東瀚還能保持平靜,令猜測他會變得多瘋狂的眾親友暗暗稱奇。只有東瀚自己明白,有過生死與共的承諾,他——不懼。  

  在此期間,雷恩則不動聲色的進行調查。  

  高爵士證實伊人體內確有一種中醫稱為「包盤毒」的毒素,此毒寒氣奇重,入肺侵胃,凡中毒者,若七日內吐洩不止,必死無疑。伊人誤打誤撞,被當作腸胃不適診治,及時止住吐洩,但寒毒侵體,須得依中醫療法解毒才可完全清除;另外腦部新舊兩處瘀傷,證明她的落水並非意外。  

  雷恩憤怒了,誓言一定要找出這處心積慮欲置伊人於死地的兇手,然而搜集到的資料是那麼瑣細又錯綜複雜,令他難以判斷……  

  惟一能肯定的是,當日在遊艇上的五人中,必有一人是嫌犯。 立雖是被確認的最後一個見過伊人的人,但她沒有任何傷害伊人的理由,雷恩完全不把外甥女列入懷疑對像之內。其餘四人中,俞俊是救起伊人的恩人,無端被捲入這場紛亂,他最無辜;而傑人、百合這兩兄妹則有些可疑,傑人一貫與胞妹不親,百合更是長期遭受伊人歧視,兩個人都兼具下毒嫌疑,但當日在船上,伊人墮海時,他們都不在現場;安妮最奇怪了,她與方、傅兩家並無交情,百合會邀她上船實在是個謎,據雷恩瞭解到情況,她傾慕東瀚,並且傷害過伊人,不過就算她狠毒到要置情敵於死地,她也沒有下手的可能——百合證實安妮從頭到尾都與自己在一起。  

  倘若沒有腦傷,只能說伊人是失足落水,但如今明明證據確鑿,卻找不到兇手,及其行兇的動機。精明如雷恩,此時也覺無所適從,但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他又不希望警方介入。  

  伊人目前的狀況,與死無異,或許對她而言,這樣才是安全的。  

  因為她,江家三兄弟中,柏立推遲了婚期; 立申請調回香港;松立則中斷了在公司的見習,每日的工作,就是去醫院探望伊人,他偏恨東瀚沒有照顧好伊人,兩人見面,經常是一句話都沒有。  

  鄺夫人與兩個女兒不時上大嶼山聽經吃素,並去志蓮淨苑聽慧雲師父講法,希望神佛的力量,能保佑伊人平安度劫。  

  方家所受的影響也不小。因百合數次提議出海才造成伊人的不幸,東瀚為此深恨她;方陳曉楠作為其母及一個令伊人深惡痛絕的女人,探視的要求屢遭東瀚拒絕,她惶惑不知如何自處,憂急之下,竟也病倒了!  

  傑人去過醫院幾次,眼見胞妹纏綿病榻,他極為自責。當日明知東瀚不在船上,就知由他照顧胞妹,但是,他卻只想著陪伴百合,以致胞妹出事,他卻要從他人口中得知。  

  自覺愧對東瀚、愧對伊人,他連醫院都少來了——每次面對失了魂的東瀚,他就無法忍受良知的譴責!

  東瀚曾以為,惟有對他而言,伊人才顯得重要。但如今,少了她的嬌音俏語,每個人都覺得,心中一道燦爛的陽光失落了。  

  雖然無人放棄希望,但伊人畢竟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了。那小小的玻璃樽中,盛著東瀚全部的希望。

  在鄉下過了近兩個月平靜恬淡日子,珍嫂放不下對伊人的牽念,回來了。  

  孰料迎接她的,竟是一道晴天霹靂!  

  像夢遊般,珍嫂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醫院。  

  病房內寂靜肅穆,入眼是一片聖潔的白,躺在白色被單中的伊人,她的黑髮是這片雪白的惟一點綴。

  坐在床前的東瀚,緊握伊人的手,放在自己唇邊。他的背影孤寂冷漠,令人心碎。  

  「小姐……」珍嫂鼻酸,擡著虛軟的身軀走上去,「小姐!」  

  「不要吵……」東瀚癡癡望著伊人的臉……「我說了故事給她聽,她剛剛才睡著,你不要吵她。」

  「少爺!」珍嫂痛哭。做孽呀!這個眼窩凹陷、憔悴不成人形的落魄傢夥會是那英姿勃勃,俊美無儔的翩翩公子傅東瀚嗎?  

  「叫你不要吵!」東瀚忽然暴怒,低喝:「滾出去!」  

  「哥哥……」  

  一聲細如絲線的叫喚,在他吼過之後,輕輕掠過他的耳畔。  

  他猛的一顫,無神的雙目陡然大放光芒,緊緊盯住床上的人兒。  

  她血色淡黯的唇瓣依然緊合,然而,那兩排密長的羽睫,在他急切目光的殷殷注視下,微微掀動,輕巧如同蝴蝶起飛前,那翅的翼動……  

  他屏住呼吸,生怕灼熱的氣息吹散這似真似幻的景像。她的睫毛未再抖動,但是,他清楚的感覺到了掌中的異樣——  

  是她的手指在動!  

  天啊,他太過專注,忘了自己還握住她的手,一定是把她弄疼了!  

  「哥哥……」聲音雖然細微,但明明白白,他看見了她嘴唇的翕動。  

  她——醒了?!  

  狂喜如浪潮般湧來,淹沒了他。極力壓下那快要爆炸的快樂,他顫抖的手,帶著一絲不確定,撫過她的臉頰,眉眼,嘴唇……  

  「伊人……我在這裡……你在叫我?」  

  「我——」伊人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的試圖睜開,但同時又感到好像有無數根針扎入,刺痛不已,「眼睛好痛……」  

  她長久昏迷,當然沒法子那麼快就適應光線,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東瀚喜歡之餘,連這點常識都忘了,聽她叫痛,他復又慌亂。  

  「珍嫂……怎麼辦?」  

  被這突來的變化驚呆了的珍嫂,如夢初醒,按鈴叫來醫生、護士。  

  跟著,她和東瀚被請了出去。  

  東瀚極不情願,但攸關伊人的生死,他只好乖乖出去,在病房外焦急等候。  

  一會兒,又像是一世紀,幾位權威相繼步出病房,臉上都洋溢著舒心的微笑,至此,東瀚的心才算歸了位。

  胖胖的美國腦科專家湯森博士,笑呵呵拍拍東瀚的肩,「年輕人,你可以放心了。」  

  「謝謝!」東瀚迫不及待的,衝了進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30 11:02:16

第9章(1)

  伊人靠坐在床頭,護士正幫她調好枕頭的位置,以便更舒適些。她的眼睛用紗布蒙著,以避免光線的刺激。

  她看上去弱不勝衣,但是美麗依然。  

  東瀚看著她,胸口又熱又痛:她回來了,等了那麼久,她終於回來了!  

  他走過去,輕輕的、珍惜的把她攬入懷中。  

  「伊人!」他的聲音嘶啞。  

  「哥哥……」伊人伸手摸索,想「看」他。  

  他握住了,舉起來,直到貼上他的臉。  

  她碰到一片濡濕,熱熱的,灼痛她的心。  

  「哥哥,你哭了。」  

  東瀚拉下她的手,不斷啄吻,「你回來了,我好開心!」  

  對他的話,伊人反應很慢。她知這裡是醫院,但是對於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她一點都不明白。而東瀚看見她一臉的茫然,心裡也慢慢升起一層憂慮。他知道有很多長時間昏迷的病人,醒來後會忘了從前的一切,伊人……雖然她是帶著對他的牽念醒來,然後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珍嫂倒了杯溫開水給東瀚,他慢慢喂伊人喝下,神情溫柔。  

  珍嫂看著他們,淚水悄悄湧出。  

  放下水杯,東瀚又把伊人摟入懷中——惟有這樣,他才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擁有她。  

  得到伊人醒來的消息,傅氏夫婦、鄺夫人、江家兄妹都來了,還有方思遠父子,眾人帶來的鮮花,幾乎把病房塞滿。  

  最後,來的是方夫人與百合。  

  本來,怕吵到伊人,大家都不敢表現得太興奮,人雖多,但病房內依然很安靜,方夫人一進來,更連溫度都降低了。  

  傅鄺佳儀首先站起來,「方老太太——」  

  方夫人全無笑容,逕自走到床前,久久凝望孫女清減許多的容顏,眼底不知不覺聚起一團仇恨——太像了!這張臉太像那死去的女人!  

  「哥哥……」雖然看不見,伊人仍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寒意慢慢從心底升起,她恐懼的,靠向東瀚,「哥——」  

  一雙青筋暴露的手,於電光火石間,忽的掐住她的領子,生生切斷她的氣息!  

  「狐狸精!你為什麼不死?你該死的——你該死!」  

  方夫人緊緊掐住伊人,凶態畢露!  

  「啊!」 立尖叫,她的兩位兄長柏立與蒳立則反應迅速,上前合力掰開方夫人的手,把她架開。

  「……咳!」伊人險些昏厥,好不容易,才在東瀚的幫助下,吐出那口差點被隔斷的氣息,眼淚隨之流出。頸子上,留下幾道青紫的瘀痕。  

  如非被父親用力按住肩頭,東瀚一定會衝上去,痛毆方夫人!  

  「是你!原來是你要害伊人!」  

  「她搶了我的丈夫,」方夫人淒厲的叫,在柏立兄弟的鉗制下極力掙扎,狀如瘋婦,「害我一生!」

  「你瘋了!」傅鄺佳儀怒斥。「我女兒才十六,你要報復,也得找對仇人!」  

  「就是她!慕仙音——化成灰我也認識她!」  

  「明昭,」震驚過後,鄺夫人眼底浮上一層憐憫,「仙音早已不在人世,你這又是何苦?」  

  方夫人惡狠狠瞪住孫女,雙目赤紅——若伊人看見這樣充滿怨毒的眼神,只怕會做惡夢。  

  「她是千年狐狸,死了也會復生!我不甘心,這次一定要她死在我手裡!」  

  騷亂把護士引來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雷恩示意兩個外甥把方夫人扶出去,「老太太驚喜過度,失態了。」  

  「我送祖母回去。」傑人跟上去。  

  「方小姐大病初癒,傅先生,探視的時間不宜太長。」  

  「我明白。姑娘,麻煩你請院長過來一下。」  

  高爵士很快過來,對於伊人頸上的傷痕,他並不過問,幫她敷上藥便出去了。  

  室內回復安靜, 立忍不住好奇,問道:「外婆!慕仙音是誰?」  

  「仙音是伊人的親外婆,你不可以直呼她的名諱。」鄺夫人略帶責備地看看外孫女,「我們該回去了,讓伊人好好休息。小瀚,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外婆。」  

  一聽眾人要走,伊人流淚,瘖啞的喚道:「媽咪!我——害怕!」  

  「沒事了。」傅鄺佳儀溫柔的彎腰吻吻女兒的面頰,「別怕,有哥哥陪你。」  

  「哥哥……」伊人鳴嚥著,摟緊東瀚的手臂。  

  「我在這裡。」東瀚心痛的吻住她,為她遭遇的不幸感到不捨及悲哀。  

  「我們走吧。」方思遠憐惜的看女兒一眼,毅然起身。  

  接下來要做的事,他責無旁貸,一定要給傅家一個合理的交代。  

  「爸爸!」終於等到父親出現,傑人如釋重負:「祖母神經不正常,老是說瘋話。」令他難以應付。

  「你回來了!」她死了嗎?思遠,那狐狸精死了嗎?」方夫人抓住兒子的衣袖,不停追問。  

  這個被仇恨纏身,面目猙獰的老婦是自己的母親?遽生的涼意,浸透方思遠的身心。  

  他拉開母親的手,痛心控訴:「她是你的孫女,媽,你怎麼下得了手!」  

  「她姓慕!」方夫人昂然擡高下頜:「姓慕的女人都該死!」  

  「慕仙音跟你有什麼仇?你恨她,恨到不能善待小淩,甚至還要害死伊人!」  

  「不要提那一夥狐狸!」方夫人憎恨的揮動手臂,彷彿要趕走那些纏繞她多年的惡夢。  

  她與亡夫方正安,並不是一對幸福的伴侶,方正安雖未娶妾,但一顆心,卻也沒有放在妻子身上。

  他愛的女人,叫慕仙音。  

  仙音人如其名,歌喉婉轉,妙轉音律,人更生得美貌無比。十七歲那年,她嫁給自己的表哥。表兄妹倆青梅竹馬,情愫早生,婚後更是如魚得水,恩愛異常。  

  方正安與慕仙音只有數面之緣,但他瘋了般的愛上她,為她苦苦相思,視天下女子盡如糞土,甚至還冷落懷孕的妻子,每日只對著他憑記憶,請名家畫作的仙音容像發呆。  

  失寵的方葛明昭,日夜詛咒勾走丈夫魂靈的女子、痛恨丈夫的負心。  

  「我上伺翁姑、下育幼子,謹守婦道,行動不敢有差池。但他居然為了一個有夫之婦,棄我而不顧!我為生你,痛得死去活來時,他卻對著那女人的畫像,喝得酩酊大醉!」  

  她在翁姑面前對丈夫稍有微詞,丈夫竟從此緊鎖連接兩間睡房的暗門,再不以妻禮待她。  

  方葛明昭本性不惡,然而遭丈夫無情對待,性情從此大變,乖張異常。  

  「就算爸爸有錯,」方思遠痛心疾首:「但慕仙音並沒有對不起你,更與小淩和伊人無關,你不該報復在她們身上!」  

  他沒忘記慕淩進門後,母親是如何苛刻的對待她;也沒有勇氣追問伊人墮海的真相——怕自己會失控,親手掐死母親!  

  方夫人忽的甩了兒子一巴掌,「你還敢護著狐狸精?如果不是你負心,曉楠怎麼會落到被翁姑逐出家門的地步?她哪一點不如那女人,你竟然拋棄她!」  

  慕仙音夫婦的幸福婚姻只有短短十年,廿七歲時,慕仙音墜馬身亡,她的丈夫不堪忍受喪妻之痛,自盡殉情。才三歲的小女兒慕淩,從此便由外祖父撫養。  

  方陳兩家面臨危險時,這位痛失愛女愛婿的老人已是風燭殘年,外孫女兒在他的保護下,全然不知人間險惡。老人家決定在西歸之前,為外孫女兒找到一個安全的港灣。  

  至於方思遠如何入選,已不可考。總之,當方正安得知將對自己施以援手的竟是意中人的父親,而那位作為交換條件的小姐竟是意中人的遺孤時,簡直受寵若驚!不惜毀掉與陳家數十年的交情,也不惜扼殺兒子的初戀,他執意要以慕淩為兒媳。  

  他的決定自然激怒了妻子,有他的保護,她雖不敢以家姑的身份淩虐兒媳,但卻說動了對曉楠心懷歉疚的兒子,令他冷落嬌妻。  

  方葛明昭料不到的是,兒子居然在第一眼見到慕淩時,就已徹底的迷失了!孫子傑人出生後,兒子似乎拋開了所有的顧慮,全心全意熱愛妻子,那份癡狂,比起他的父親也不遑多讓!  

  「你負了曉楠,甚至在那女人死了之後都不肯再接受她,你讓她像我一樣,守活寡!」  

  方思遠冷然道:「能娶到小淩,是我的福氣。至於曉楠,她——」  

  「閉嘴!你們父子兩個無情無義,都該下地獄!」方夫人不顧孫子在旁,盡情的發洩多年的積怨,「那兩個女人的死是報應,你明白嗎?是報應!」  

  「媽,我依然叫你一聲媽,但你傷害伊人,佳儀不會放過你!」  

  「我本不想讓她輕易死掉,那樣太便宜她!我要她被拋棄,被愛人遺忘,像我、像曉楠一樣,孤獨的過一輩子!可是百合太沒用,我只好讓她死!」方夫人情緒亢奮,或許,她根本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又或許,她根本不想隱瞞自己的罪行。  

  傑人猛吃一驚,「百合?這又關百合什麼事?」  

  「我要她搶走傅東瀚,她愛他,而那小妖精是惟一障礙!小傑,你為慕氏勞作多年,憑什麼要把一切都拱手讓人?為了你,為了百合,我惟有讓你妹妹消失!」  

  一記悶棍,打得傑人眼前一黑。  

  百合——愛著東瀚?  

  「是你下毒,對嗎?」方思遠沈痛地問:「你在鞦韆上動了手腳,從我說要送一艘遊艇給百合開始,你就處心積慮的要謀害我的女兒!」  

  「沒錯,是我!」方夫人痛快承認:「只恨她運氣太好,為了除掉她,我花了太多心思!」  

  百合有沒有在這一連串罪惡計劃中充當不光彩的角色?傑人想問,但是無法開口,光是這樣想,他就覺得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比知曉她心有所屬更難以接受。  

  為了愛,女人真的可以如此瘋狂?  

  方思遠也有同樣疑問,「誰推伊人落海?安妮還是……百合?」提到繼女的名字,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方夫人哈哈大笑,聲音尖銳刺耳,「百合哪裡有這種膽識!」  

  找安妮合作的念頭,在媳婦方陳曉楠告訴她,那日在溫室花房的事之後就產生了。這女孩的瘋狂大膽,比方夫人預料的更甚,兩個人一拍即合。  

  方氏父子心中繃緊的弦同時放鬆了,傑人更是擡手抹掉額頭凝聚的冷汗。  

  看看與平日端莊高貴的形像判若兩人的母親,方思遠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只覺可悲。  

  「媽,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小傑,為了百合,其實,是為了你自己。能生出小淩那樣的女兒,慕仙音必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絕對比你更值得爸爸愛。你不該恨她,而應更愛自己!」  

  方夫人勃然大怒,「你敢教訓我?」  

  「你回美國去。」方思遠背轉身,「真相很快就會暴露,我不知道佳儀是否會以教唆殺人罪起訴你,基於母子情分,我會請求她的寬恕,但你必須立刻離開,我相信沒有人再想看到你。」  

  「我不走!」方夫人又慌又怒的大叫,「我要看著那小妖精死!」  

  「伊人會很快好起來的。」方思遠回頭最後看了母親一眼,「有那麼多人在祝福她。」  

第9章(2)

  伊人復元得很快,在她摘掉紗布那天,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認得出父母,外婆及姨媽一家,甚至俞俊、大宇等,她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惟獨認不得——不是認不得,而是看不到她最愛的哥哥,摟住她的,是一個長得有點像他、有他氣息,似識非識的陌生男子。  

  「哥哥呢?」她好失望,又害怕,依舊明如秋水的眼眸漾著淚光,「我的哥哥呢?」  

  「你說什麼?」東瀚大受打擊,「我就在這裡呀,抱著你。」  

  聲音也很像,但是——  

  「騙我!我哥哥又神氣又英俊,比你好看一百倍!媽咪,他是誰啊!哥哥呢?」  

  傅鄺佳儀露出這一個多月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傻孩子,哥哥變瘦,你就不認得他了。」

  「你——真是哥哥?」伊人重新打量東瀚,依舊半信半疑。  

  東瀚哭笑不得,又擔心她腦子壞掉,趕緊祭法寶,「看我的眼睛,妹子,這樣你還認不出我嗎?」

  晶晶亮亮的琥珀色眼眸,是她的最愛,而且他還叫她「妹子」……  

  「哥哥!」伊人緊緊抱住他,眼含熱淚,「哥哥!」  

  東瀚吻著她,釋然一笑,「被你嚇到了。」  

  「對不起……」能回到他身邊,受他珍寵的感覺真是太好了!伊人深深吸入他身上熟悉的氣味,真想這樣被他擁抱著,過一輩子。  

  考慮到方、江、安三家的地位及名聲,以及不希望伊人今後的生活受到影響,傅氏夫婦最終沒有訴諸法律,私下處理的結果是:安妮被送出國,此後不許再踏上香港的土地;江柏立與安琪解除了婚約;而方夫人——放過她,最令傅鄺佳儀耿耿於懷!但鄺夫人慈悲為懷,認為方夫人畢竟是伊人的祖母,而且已年邁,來日無多,寬恕她,就當是為伊人積福。母親慈訓,傅鄺佳儀不敢不從。縱然心有不甘,但看伊人一天天好起來,她又覺得,除了女兒,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驕縱如伊人,也從祖母蓄意殘害自己的事實中得到教訓。她怕自己繼續固執、繼續錯下去的話,到最後,可能會變成像祖母一樣的以報仇為樂的恐怖夜叉!  

  但是,就在她真正放開心胸,準備接納父兄繼母的時候,他們卻像泡沫般的消失了。那一日,祖母傷了她之後,生父、胞兄再沒來探過她,而一意討她歡心的繼母,更是從未來醫院探視她。這些她曾避之不及的人,如今見不到,反令她悵然若失……  

  兩兄妹抱了那麼久,松立十分不爽。雖已決定退出這場無望的愛情角逐,但這並不表示他有雅量接受那兩個人在他面前如此親密!  

  蒳立瞭解這個浮躁弟弟的心事,笑笑說道:「老三偷懶一個月,打算何時再上班?」  

  松立一窘,「既然伊人沒事了,我隨時都可以上班怕她傷腦子,忙道:「是俞天俞老先生。」

  「喔。」伊人對這個名字沒啥反應。  

  倒是傅鄺佳儀略感意外,與丈夫對望一眼道:「原來亞俊是俞翁的孫子,剛才子女的提議真是太失禮了。」

  「伯母!」俞俊誠懇的表示:「如果伯母不嫌棄,我將不勝榮幸。」  

  「在醫院不要談這個,」江鄺敏儀說:「不吉利。」  

  鄺夫人很欣賞眉目俊朗的俞俊,微笑道:「沒關係,醫院每天都有BB出生,真正大吉大利,百無禁忌。」

  因探視時間已到,此事被擱下,眾人離去,只留下東瀚。當四目相望時,伊人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叫著東瀚的名,投入他懷中,兩個人緊緊擁抱,誰也不說話,浸在忘我的喜悅中。  

  許久,伊人啜泣出聲。東瀚放開她,吻去她的淚,溫柔道:「累了吧?要不要睡一會?」  

  伊人醒來後,他依然事必躬親,兩名特護幾乎無事可做。  

  「哥哥!」伊人拉住他的臂,「我想出去外面曬太陽。」  

  東瀚猶豫一下,「好吧。」  

  外面的藍天白雲,青青草地,簡單而豐富的色彩,令人心曠神怡,東瀚推著輪椅帶伊人轉了一圈,然後在有綠蔭遮蓋的草地邊沿停下,他幫她蓋好腿上的薄毯,正要直起身時,被她勾住了頸子。  

  「伊人——」他的輕喚,被她的唇堵住,第一次,伊人主動的吻他。在這方面,東瀚是不會讓著她的,他幾乎是立刻,化被動為主動,吻到她差點透不過氣才結束。  

  「真好,」他滿足的笑著看她點了胭脂似的嬌容,「我喜歡你這樣。」  

  伊人撫摸他削瘦許多的俊臉,眼圈又紅,「哥哥,你瘦了……對不起!」  

  「不!是我疏忽,沒能保護好你!」失去她的恐懼,他這輩子不想再經歷。  

  差一點,他們就天人永隔了!  

  經過這場劫難,伊人才徹底明白真愛的意義,對繼母的存在,也不再感到難以釋懷。  

  她想過,若自己沒被救起,那麼,她不希望東瀚太難過,也不要因此沈淪,她希望他能忘了她,重新再愛一次!

  因此,對生父再娶,她不再認為這是對生母的背叛,至於他在與生母結婚之前的那段過去——東瀚說得對,干她什麼事呢?  

  生母的亡故,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哥哥!我不想讓你和爹媽再為我操心了,我要向爸爸和傑哥、亞姨認錯!」鼓足勇氣,她堅決而清晰的說。

  「伊人!」東瀚驚詫又感動,「你真是個天使,我的天使!」  

  她變得扭怩,但心裡,是徹底的輕鬆了!  

  方思遠與病癒的太太,終於簽了分居紙,結束長達十三年有名無實的婚姻。  

  陳曉楠平靜的接受了這樣的結局,當天就與女兒搬出方宅。她選擇長洲,作為今後的安身之處。

  沒有了方夫人的庇護與寵愛,百合第一次嘗到了身為外姓人的悲哀。原以為自己是個千金小姐,誰曾料竟是顆被人擺佈的棋子——是的,她聽從口口聲聲說要為她爭取幸福的祖母擺佈,在伊人出事後說了謊話,讓安妮有不在場的證據。她不知祖母如何說動安妮行兇,只能慶幸自己沒被選中下最後一著棋。  

  但是,她還是做了虧心事,伊人昏迷期間,她每晚都做惡夢。  

  哥哥傑人送祖母回美國了。如果他在家,應該會阻止父母離婚,不讓她們搬出方家大宅吧?也是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依賴傑人,發現他對於她是多麼的重要。  

  做了那麼久的夢,如今她徹底清醒了,但是卻又茫然的不知何處是歸處!  

  伊人出院那天,父母來接她。  

  「回家了,女兒。」  

  「爹!」伊人不住往父母身後望,確定只有他們二位來接她後,顯得很失望。  

  「媽咪,傑哥回來了,他怎麼不來接我呢?還有爸——爸爸,他也不來!」  

  傅鄺佳儀驚愕地看著女兒,看得她不好意思。「媽咪,我知道錯了。」  

  「伊人,你長大了!」  

  「我現在才想到會不會太遲,媽咪?」  

  「不會!」傅鄺佳儀激動的握住女兒的手,「有心就不會遲,去找你爸爸吧!」  

  如今,惶惑不安的,是伊人。「他會不會怪我?」  

  「傻孩子,你爸爸等的就是這一天,又怎會怪你?」  

  「那——哥哥與我一起去。」  

  「伊人,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的。」東瀚深情地看著她,欣喜於她一點未變,依然是從前那個愛鬧愛撒嬌的小丫頭。  

  她又皮起來了,笑道:「若我去埃及?」  

  「奉陪。」  

  「哥哥你真好!」她踮起腳尖,用力在東瀚下巴上親了一記。  

  他摟住她不放,吻上那甜甜潤潤的小嘴,相親相愛的模樣,讓傅氏夫婦無比欣慰。  

  那段充斥著絕望,哀傷和憤怒的日子,將永遠留在過去;未來,會是陽光燦爛。  

  原以為會有個圓滿的結局,誰知兩兄妹在方宅居然沒見到方思遠。  

  管家說,今天是十五,他去拜祭方慕淩了。  

  她還告訴他們,方氏夫婦已經離婚,及陳曉楠母女已搬出的消息。  

  伊人聽了愀然不樂。  

  「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分開是必然的。」東瀚擔心她自責,又說:「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覺得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可是——」伊人好後悔,如果之前她不是極度的排斥繼母就好了!  

  東瀚柔聲道:「我說過,這不干你的事,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後花園,指給她看那一座「清風明月」。  

  十六年前,他們的緣份在此注定,生死不離的白首之約在此締結。  

  而今,共同經歷過的歡笑、傷悲與重重考驗,令愛情真正成熟,年輕的心緊緊相貼……  

  執手相望,脈脈深情,在目光中流瀉。  

  「我愛你,伊人。」  

  「我愛你,哥哥。」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開口向對方道出誓言!  

  一聲滿足的喟歎,從不遠處的玫瑰花中逸出,是方慕淩在拈花而笑,把祝福,撒向一雙深愛的兒女——

  祝他們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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