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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2:50

前言:

  爺爺留下的老屋,
  接二連三發生了一系列詭異的事情,
  連帶著左鄰右舍也雞犬不寧,
  真是讓人期待又讓人害怕。
  就在她布下天羅地網準備揪出肇事者時,
  卻迎來了一位超能力美少年。
  他說,可以給你三個願望——
  一,幫她搶回男朋友,
  二,可以窺視過去的命運,
  只可惜還有最後一個來不及達成,
  這位怕打雷又愛挑食的房客就發生了意外。
  喂,我不是高中生,
  也不是超能力者,
  我真正的身份其實是……


第1章(1)

  細雨適於發生一些美麗的故事,大雨則更適合分別或者重逢。

  颱風登陸的第二天,米苔走在路上,身上已經濕透。傘忘在公司,沒有直達的公交車,出租車現在已經是搶手的寶貝,在第三輛車被人搶先上了之後,她放棄了逃離這場大雨的打算。

  也許淋雨更適合她的心情。

  豆大的雨點砸下來,裸露在短袖外的皮膚麻麻的有點疼。連這疼也是麻木的。滿面都是雨水,即使是流淚,別人也看不出來。而雷雨聲這麼大,即使是號啕大哭,也沒有人會聽到吧?

  所有的人都因為颱風的可怕而匆匆地趕自己的路。

  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感受過自己是一個人,她走進超市門沿底下,掏出電話卻不知道能撥給哪一個號碼。湯意現在多半窩在男朋友的懷裡望著窗外劇烈搖晃的樹影作小鳥依人狀,她還是不要去煞風景吧。

  「鬼天氣!」米苔仰天長嘯,「他媽的鬼天氣!」

  兩個小時後,她靠著兩條腿走到了家。家在老城區,周圍都蓋起了高樓,獨獨中間這一圈沒有得到翻修的機會——米苔幻想已久的拆遷費在南邊最後一片小區建起來後長上翅膀徹底飛走。

  兩層樓的房子,是在爺爺手裡置下的,據說這片在當年是別墅區,現在已經多處滲水,除了常住的幾間屋子,空出來的房間已經可以租出去拍鬼片。

  暴風雨之夜,這所危房看起來更加岌岌可危。但是一點燈光照亮了窗戶,在這個夜晚,給人帶人一絲溫暖……

  靠。米苔罵了自己一聲,忘了關燈了,這個月電費又要超了——但是不對,她已經有五年沒有犯過這種低級錯誤,而自從上一任房客走後,這幢房子裡再也沒有別的人。

  被雨水和傷心麻木的腦神經突地跳躍一下,她去敲隔壁王奶奶的門。王奶奶年紀是大了,但他的孫子正是年輕力壯的大學生,借過來用用沒問題。

  王同一聽之下,眼睛發亮,「竟然偷我們米苔姐,活膩了他……」挽起袖子就跟來了。

  米苔慢慢打開房門,進去是客廳,過去是餐廳。亮的正是餐廳的燈。行俠仗義的王同已經沖廚房衛生間臥房看了個遍,又蹬蹬蹬上樓去。樓下的米苔很擔心地板就要在他腳底下塌下來——不過,她並沒有擔太多的心,因為有樣東西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隻麵碗,放在桔紅色印大白花的桌布上,這是她平時給自己煮方便麵時用的。但上班的日子,她的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決,這只碗只有在週末才有出現在餐桌上的機會,且很少有機會這樣嚴嚴實實地蓋著碗蓋。

  她走近它,如果揭開蓋子,裡面會是什麼?

  ——炸彈?不可能,她沒有可能惹到這種東西以及會使用這種東西的人。

  ——金子?當然更是做夢。

  ——泥巴?或者什麼噁心的毛毛蟲蚯蚓之類?嗯……這種惡作劇的可能性大一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被她趕走的那一任房客嫌疑最大。

  王同已經衝下樓了,正要報告什麼都沒有,忽然吸吸鼻子,「咦,好香。」

  「什麼香?」米苔跟著聞,淋了兩個小時的雨,她的鼻子很抱歉地罷工了,她什麼也沒聞出來。

  「菜香!」王同一把把碗蓋揭開,深深呼吸一口,「哇,看不出米苔姐手藝這麼好!」

  裡面不是炸彈,不是金子,也不是米苔所能夠想像的噁心物體。這只麵碗裡,裝的就是一隻麵碗應該裝的東西。

  面。

  方便麵。

  一碗煮好了的方便麵。

  熱氣在揭蓋的一刻騰上來,即使是已經罷工的鼻子也聞到了它不可阻擋的香氣。是米苔最喜歡的香辣牛肉味拉麵,隱約可見眼熟的脫水蔬菜。但占更大面積的,是一種她認不出來的蔬菜。淡紅色的梗,綠色的葉子,鋪在晶瑩麵條上,擺出一隻孔雀的造型,碗邊圍了一圈火腿腸片。

  四隻眼睛盯著這麵碗,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濃而紅的湯半浸著面和菜,這正是一碗麵最適合入口的時候。再放一會兒,麵條就會吸進過多的湯汁而變得糊糊嗒嗒——常年以方便面為生的米苔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

  又冷又餓的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反應,米苔抓起了筷子,但,最後一絲理智冒出了頭——這面是哪裡來的?

  廚房裡煤氣竈上還有微溫的熱氣,面少了兩包——呃,兩包?火腿腸好像也少了兩根……還有這可疑的蔬菜以及酒店大廚擺出來的造型……

  「米苔姐,你真神,一碗麵也能煮成這樣。我們班女同學,可沒有一個會做飯的。」

  米苔乾笑兩下,「其實我只會煮麵。」

  而且,這碗麵,絕對不是她煮的。

  她可沒有分身術,也煮不出這種味道來。

  是的,味道。到底敵不過食慾的侵襲,她把面吃了個精光,端起碗把湯都喝了個底朝天,這才發現,底下壓著一張字條。

  「只有方便麵了,所以請湊合著吃吧。寄住者敬上。」

  她皺著眉毛研究這張字條,同時目光落在沙發背後的書架上,一支筆被擱在筆筒外,便箋條被翻開來。

  麵條在肚子裡暖洋洋的,手指卻忍不住有點發冷。

  「誰?!」米苔大叫,「是誰?!給我出來!」

  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音回答她。

  雙魚座本周運程——

  事業運: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可能會花費你許多的心力。注意和旁人的溝通,對你會有很大的幫助。指數:3。

  感情運:低潮的一周,會有許多意外的情況發生,如果可以平靜地面對,會迎來一段不錯的時光。指數:1。

  幸運日:18日。

  幸運石:粉晶。

  黑梅日:20日。

  20日!

  米苔用力按下鼠標關掉網頁,雖然一直不相信這種東西,但今天卻不得不認了。

  「看吧,」湯意斜靠在她的位置上,膝上的短裙勾勒出美好的臀部線條,聲音十分嬌慵,一頭卷髮如雲如霧,「20號真不是一個好日子呢,我家肥肥也差點從樓上摔下去。」

  米苔癱在位置上,鼻音很重,眼角泛紅——因為昨天的雨,因為昨天的事,也因為昨天的房間和昨天的面——總之,昨天真是一個見鬼的黑梅日。

  「米苔!」頭兒在那邊叫,「報告出來沒有?」

  「哎,」米苔利落地應一聲,丟開紙巾,「馬上好!」

  再見鬼還是要吃飯,還是要掙錢。空下來湯意替她分析:「那是你自己受了精神打擊,所以出現了幻覺,也許那碗麵是你昨天自己泡的……」

  「不可能,那是熱的。」

  「你淋雨回家,吃冰棍都是熱的。」

  「我不可能泡得出那麼好吃的面啊!」

  「人啊,餓極了,吃什麼都是香的。」

  「還有那字條……」

  「幻覺。」湯意擱下筷子,托著腮,看著她,「長期的獨居生活,讓你非常渴望有人來關懷你,照顧你,可是,趙哲明卻讓你失望了,於是你在內心深處幻想出了這樣的字條……」

  「幻你個鬼!」

  「總之親愛的你需要的就是健康一點的生活。」

  兩人從大一開始同宿舍,工作又被同一家公司錄取。只不過,湯意風情萬種,八面玲瓏,米苔則運氣欠佳,明明是同一天進公司,眼下湯意卻已經是董事長的特助,而她還在企劃部每天累得手腳抽筋。不過兩人的交情一向很過硬,雖然湯意不相信米苔昨天的遭遇,還是推掉了約會,一起回米苔家。

第1章(2)

  今天不是大暴雨,但雨量仍然不小,下了公交車,要十分鐘才能從林立高樓間穿到那曲裡拐彎的巷子找到米苔的家。兩人共一把傘,衣服的下擺都給打濕了。在家門口停下的時候,米苔發現餐廳的燈又亮著。

  「看吧,」米苔絕望地說,「我早上絕對絕對絕對檢查過開關的。」

  「那就是你家的老開關通靈了。」湯意很不當一回事,跟她一起進去,目光第一時間放在那碗麵出現的餐桌上——

  今天上面沒有麵碗,上面擺著兩菜一湯。

  菠蘿咕嚕肉,油炒小青菜,奶油白菜湯。

  這下不用米苔解釋,湯意也呆掉了,憑著多年的瞭解,她比誰都明白米苔的廚藝——這傢夥的最高水平,也不過是西紅柿炒雞蛋而已。打死她,也不可能燒得出這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那邊米苔已經開始挪盤子,湯意問:「幹嗎?」

  「找字條。」

  但今天沒有字條。她把昨天的給湯意看。湯意一邊看字條,一邊看菜,「唔,字寫得不錯,菜也很香。」

  「請問你那一臉讚揚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湯意不答話,抓起桌邊唯一的一雙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急得米苔恨不得用手把肉摳出來,「你怎麼敢隨便亂吃?」

  「你昨天吃了不是沒事?」

  「昨天是昨天,我吃完就後悔了。」米苔按住湯意的筷子,「你知不知道,很多研究毒品的人,會先找人來做試驗,在這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讓她上癮,然後觀察她的反應,以檢驗產品是否需要改良……」

  「你禁毒劇看多了吧……」

  「聽我說!」米苔道,「我想過了,一碗方便麵,不可能會那麼好吃,我心情那麼爛,就算是滿漢全席也不會有胃口,可是,竟然擋不住一麵碗的誘惑——肯定是被下藥了啊!這菜不能吃——」

  「嘖嘖,」湯意推開她的手,拍拍她緊張兮兮的臉,「所以說你情商低,這麼明擺著的事都看不出來。」

  「什麼明擺的事?」

  「這是個有心人啊!」湯意臉上有嫵媚的笑,「他就在你身邊,瞭解你的習慣,知道你的作息,他喜歡你,但是不敢說出來,可又忍不住偷偷照顧你……真是難得啊,這麼好的廚藝——」

  米苔鄙夷她,「你戀愛談多了吧?」

  湯意不以為意,自己去廚房拿碗盛飯,揭開電飯鍋,「咦」了一聲,「好像已經有人吃過了。」

  米苔衝進來,果然,裡面已經凹下去一個坑,「哼!」米苔滿面殺氣,「用我的煤氣,用我的電,還吃我的飯!」

  ——不過,她忽然想起來,她好像從來不在家裡儲備米的。這只電飯鍋的作用也只是擺在櫃子裡承灰。

  當然,她也很少買菜的。

  那這桌上……

  而湯意已經替她做了決定,兩碗飯盛上桌,「不吃白不吃。」

  等兩個人擱下碗,桌上的湯和菜已經被干了個底朝天。

  湯意摸著肚子惆悵,「要減肥了。」又仰天道:「上天啊,請賜給我一個會燒菜的好男人吧!」

  米苔白了她一眼,「目前這一任不是會下廚嗎?」

  「但跟這位比起來,他只是『能把菜燒熟』而已,苔苔你運氣真好……」湯意滿足地靠著椅背,「我本來想建議你直接報警或者找個男人來同住,現在看來,你應該繼續享受美食然後等待他出現。」

  這個女人是永遠不會給出有用的答案的。米苔低頭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交友不慎。

  第二天清早,湯意問:「我們要一直待在家裡等嗎?」

  「不,我們先假裝出門,等快到飯點時殺回來。」

  「守在牆外吧。」

  「也行,我們在王奶奶家觀察。」米苔說著,把讀高中時買的望遠鏡翻出來,塞到包裡。

  湯意道:「最好有相機拍下照片。」

  「沒相機,用手機湊合著拍吧。」

  當下計議已定,兩人早上像平時那樣拎著包上班去,在外面逛了一圈還買了點水果折返到王奶奶家蹭飯吃。王奶奶是米苔爺爺奶奶的好朋友,米苔的爺爺奶奶去世之後,王奶奶給了米苔不少照顧,就當她是自己孫女一樣看待,王同跟米苔也熟得不得了,今天休息,一定要米苔煮方便麵吃。

  米苔扭不過這小孩,「不好吃別怪我啊!」

  「一定好吃!那天聞著就饞死我了!」

  「好吧,反正你吃過就知道了。」米苔說著,認命地下廚,留湯意一個人在窗前觀察自己家的動靜。

  燒水,水開下面,蔬菜包同下,然後可以空出時間來切火腿腸,然後放醬包和鹽包……看到邊上有新鮮小青菜,順手丟進一把去。誰都是這麼煮的吧?為什麼那一碗會有那樣特別的香氣,會那樣好吃呢?

  就在準備起鍋的時候,陽台上的湯意「啊」了一聲,米苔火速衝了出去,「怎麼怎麼?」

  「來了來了,」湯意抓著望遠鏡,忽然發出「咦」的一聲,嘴角輕輕地勾了起來,「想不到是個美少年……」

  米苔一把搶過望遠鏡,她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那人的臉,只能透過早上出來時刻意打開的窗戶看到屋子裡走動的人影。他穿著花不溜秋的T恤,下面穿破洞牛仔褲,腰間墜著長長的閃閃亮的鏈子,爆炸頭,還是粉紅色!

  變態!

  竟然是個變態!

  「看到他從哪兒來的嗎?」

  「從你院子裡。」

  「不是吧?」院門早就鎖了,鎖都上�了。難道他是翻牆?牆上可有尖尖的鐵簇,雖然也同樣上�了。

  「我看到他時,他就在院子裡了。」湯意回過頭來,笑得嫵媚極了,「哎呀,你說他多大?有十八歲麼?苔苔啊,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小的仰慕者啊?真是漂亮……」

  那頭粉紅色卷髮正對著窗口,正埋頭忙碌,砧板上躺著一堆蔬菜,隱約可以看到黃瓜、西紅柿之類。

  「他扛著這麼多菜翻牆?」米苔呆了呆,她的廚房絕對光溜溜連根蔥都找不出來。啊,還有雞,還有高壓鍋!

  「神啊,他連高壓鍋都背來了?」米苔不敢置信。

  而這邊的廚房裡,王奶奶叫:「同同,看見高壓鍋沒?還有那隻雞呢?」王奶奶到處找,「奇怪了,明明擱這裡了啊……」

  「我們下去。」米苔決定,「我堵前面,王同堵後門,意意你在上面繼續觀察。」

  這個行動代號可以叫做「甕中捉鱉」,就算這人插翅也難飛。米苔信心十足地踹開自家的門,吼一聲:「不許動!」

  不管你多年輕多漂亮,擅自跑進別人家裡總是需要理由的。而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最叛逆的時候,她在肚子裡稍稍打了一下教訓他的腹稿,衝到廚房。

  然後愣住。

  廚房裡空無一人。

  不僅沒有人,剛才通過望遠鏡看到的大堆蔬菜以及那口不屬於米苔家的高壓鍋,通通消失得乾乾淨淨。

  只有電飯鍋發出「嗒」的一聲響,從「煮飯」檔跳到「保溫」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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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3:45

第2章(1)

  「最近巷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各家各戶不知怎麼老是丟東西,我昨天丟了一隻雞,趙家奶奶前天買的豆腐和蝦都不見了,前面小劉的苦瓜也不見了……有些東西以為已經丟了,過一會兒又自己回來了……真是奇怪,你家裡少什麼東西沒有?」

  巷子裡,王奶奶在門口叫住剛下班的米苔,說。

  「少倒沒少什麼……」

  多卻多出來一點……

  回憶著自己菜式,米苔忍不住心虛。

  ……他們丟的怎麼好像剛好是她吃的?

  事情好像比她想像的還要詭異……

  「那就好,你一個人住,更要小心。」王奶奶交代著,回去了。

  米苔開門回家,才進客廳,就聽到後面有人聲——

  「請問……」因為隔著一扇關起來的後門,聲音並不太清晰,「這裡是明華路375號吧?」

  那是個很好聽的聲音,清越之中帶一點綿軟,很直接地就讓人想到「吳儂軟語」四個字。

  颱風尚未完全過去,風和雨都不小。在草已經長得比人高的後院,站著一個人,撐著一把傘。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左肩上還背著書包,應該是剛放學的學生,五官非常精緻,用「眉目如畫齒紅唇白」來形容毫不過分。稍長的劉海橫過眉梢,他微微一笑,這笑容像潔白花朵在雨中綻放,米苔失了一趟神,少年把手裡的紙拿到她面前晃了晃,「這裡有房屋出租,是嗎?」

  「有——」但是等等,「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關。」

  他隨手一指是後院門,鐵門�跡斑斑,已經半開,同樣�跡斑斑的鎖掛在上面,充當裝飾。

  原來鎖已經壞了……昨天那個爆炸頭就是從這裡走的吧?

  「是有房租吧?」少年笑容可掬,「這裡可真不好找,我都快渴死了,可以進去喝杯水嗎?姐姐?」

  這樣乖巧又有禮貌的孩子,是不應該被拒絕的。米苔把他從後門帶進客廳,倒了杯水給他,然後,在他對面坐下,問道:「你有十八歲嗎?」

  「嗯,剛滿。我叫阿白,是二中高三七班的學生,雙魚座,喜歡泡澡和看雜誌,沒有不良嗜好,保證不會隨便帶同學來玩。」少年一口氣說完,始終保持著笑瞇瞇的模樣,「姐姐還有什麼要知道的嗎?」

  嘴巴真是甜啊。

  原來是想節省從家裡到學校往返時間的學生,米苔帶他上二樓,隨口問:「家很遠嗎?」

  「嗯,很遠。」跟在後面的少年歎息般地說,「很遠很遠。」

  二樓有兩個房間,一間臥房,一間書房,臥房帶著獨立衛生間和陽台。在結構中原本是這幢房子的主臥,但是現在已經成為蛛網和灰塵的天下。門一開,一股黴味迎面撲來,少年打了個噴嚏。

  「你住這間吧,書房當是附送的,不收你租金。」米苔走過去把陽台的門打開,陽台正對著下面的院子,風帶著雨水的氣息吹進來,「很久沒打掃了,不過如果你要住的話我可以幫忙。」

  「我可以稍微裝修一下嗎?」

  真是少見。一般房客都是對房東提這樣的要求吧?

  「當然可以。」米苔笑,「請隨便裝修,只要不把這房子拆了。」

  「那好,」阿白爽朗地微笑,開始挽袖子,開始找打掃工具,「那就開始吧!」

  這真是米苔所見過的、最好說話的房客,甚至連洗手間都沒有打量,就這麼定了下來。

  打掃完之後已經很晚了,米苔累得癱在地板上不願挪動,肚子卻已經餓得咕咕叫。為了慶祝這狀況很不好的房間被租出去,米苔決定改變方便麵食譜,而打電話叫外賣,扭過頭問阿白:「想吃什麼?」

  「菜丸子的水晶蝦仁。」在洗手的阿白頭也不擡地說。

  「什麼?」米苔捏著電話叫了起來,「那麼遠——」而且,那麼貴!「換一家!」

  一直笑瞇瞇的少年露出了苦惱的表情,「可是只有那家的那道菜還算能下口……」

  「你那是什麼舌頭啊!挑食成這樣可不好哦!」房東擅自替他點了青椒土豆絲蓋澆飯——拜託她只打算請這種程度的客,至於那家貴到全城首屈一指的私房菜,還是省著點吧!

  讓米苔意外的是,跟看上去的好脾氣截然不同,在吃的問題上,阿白很固執。

  「味精太多,青椒不夠新鮮,土豆切好之後沒有過水……」飯盒打開之後,只是聞了一下,阿白就皺眉說。

  米苔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是吃什麼長大的?」

  「……」阿白沒回答,目光調向夜空,外面漆黑一片,雨點打在玻璃上有愈來愈大的趨勢,偶爾一道閃電劃出,雷聲沈雷地傳過來。

  「啊!」

  少年吃驚地一躍,窩進沙發裡。

  「你怕打雷?」他這種年紀,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嗎?不過可以想像,即使是真的怕,他也不會承認啦。

  但是很意外,阿白臉色蒼白地點點頭,心有餘悸地望了望重新陷入黑暗的屋外,手裡緊緊抓了只抱枕,「……你不怕?」

  「打雷有什麼好怕的?」米苔有滋有味地吃著晚飯,勞動過後的胃口格外的好,「我最喜歡雷雨天了。」

  「什麼?!」阿白立刻用一種看到怪物的眼神看著她。

  「在這種天氣裡,洗過澡,然後吃得飽飽的,在床上看小說,想著外面還有人辛苦地出門辦事,不是很幸福嗎?」

  「真不厚道……」阿白說著,忽然又一道閃電的光芒照進屋內,他立刻白了臉,一時慌亂,竟然滾到沙發底下去。

  「喂!」米苔笑不太出來了,世上難道有這種「雷電恐懼症」?就像小源一樣?聲音忍不住溫柔起來,走過去拍拍他的肩,「沒事的啦,快起來吧,附近這麼多高樓,要劈也是劈他們啊!」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一個「劈」字,阿白幾乎發起抖來,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臉真的非常白,瞳孔幽深,黑到無限。那樣脆弱,完全無法想像這就是傍晚時候還笑瞇瞇像水粉畫一樣溫柔美麗的男孩子。

  非常非常害怕……那是一種本能的恐懼,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撫。地板冰涼,光滑堅硬,他恨不得鑽到底下去。

  身邊像是有一聲輕輕的歎息,接著燈光的照影消失,有人在他身邊蹲下,掌心輕輕落在頭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著他。

  「不怕啊,」聲音這樣低,這樣輕,和這撫摸一樣,像羽毛一樣輕柔,卻又有一種溫厚的暖意,無端地讓人安心,「不要怕,很快就過去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是晴天哦。不要怕啊……」

  並不是很好聽的聲音,但那聲音裡的溫情,卻像是蚌肉裡裹著的珍珠,難以想像的光潤與深沈。

  不要怕……

  不要怕……

  像哄一個嬰兒一樣單調地重複著,卻意外地趕上了心跳的頻率,趴在地上的少年有點迷茫地擡起頭,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暫時忘記了窗外的恐怖。

  「好了。」

  米苔對著他燦爛地一笑,笑得太開了,右嘴邊有顆平時很小心掩飾著的虎牙忘了掩藏,露出來。

  阿白的嘴角跟著輕輕勾起來,但下一秒,一道雪白的閃電打斷了他的笑容,他「哇」地叫了一聲,撲進她懷裡。

  除了小源之外,這是第一次被一個異性用這種姿勢抱住——當然,好在他和小源的年齡相差無幾。

  最初的一怔之後,米苔就接受了他的擁抱,並在第二次雷聲來臨之前,輕輕地撫摸他的脖頸。

  他的頭髮很柔軟,皮膚很光滑。

  跟小源很像呢。

  說起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小源了……

  靠在她懷裡的阿白,並沒有留意到她更加柔軟的眼神,只是面頰貼在她胸前,聽到她的心跳,彷彿能卸去雷聲給他的壓力。

  果然……他沒有選錯地方。

  也沒有選錯人。

第2章(2)

  雷雨暫時地停歇。

  阿白的臉恢復血色。

  「那個……」他不太好意思地想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我……我比較怕打雷是因為……」

  「沒事,我弟弟也是這樣的。」雷聲並不可怕,可怕是伴隨著雷聲的記憶,能不提起的話,還是不要提起的好。米苔看了看牆上的鐘,「不早啦,快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而她明天還要上班,還有去見一個相當之難纏的客戶。

  入睡有些困難,也許是因為阿白讓她想起了小源,又由小源想起了父母……好吧,就想到這裡吧。她打斷自己的思路,開始數羊,睡著之後,卻仍然夢見了大腦極力避免去想的事。

  是深秋的夜晚,氣溫已經接近冬天,雨打濕了頭髮和衣服,全身發涼,但懷裡擁抱著的人卻在發燙。

  「姐姐……」小源的聲音很輕很輕,細若遊水,在這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幾乎聽不清。

  「不要怕,不要擔心,」她用力地擁著他往外走,身後是燈火通明的房子,即使有雷聲還能聽到摔東西的聲響,「我帶你去醫院,很快就到了,很快——不要怕……」

  「姐姐……」

  懷裡的小源越來越燙,快要像蠟那樣被過高的體溫融化,一點點小下去,只剩一雙眼睛盛滿痛苦地望著她,「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不會!」她尖聲反對。很久之後,她才明白聲音那麼大,是叫給自己聽的,因為那個時候,她其實比小源更認為他會死。

  也更害怕他會死。

  小源不在了……她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叫聲把她自己都嚇住了,醒來一身是汗,喘息著坐起來的時候,卻遇到意外的障礙物。

  「啊!」

  下一秒,尖叫聲響起,緊接著曲腿用膝蓋頂開,赤腳跳下床來,一把拍開牆面上的開關,燈光大亮,穿著睡衣的阿白一臉痛苦地捂著肚子滾在床上。

  「你想幹什麼?!」防狼棒在手,米苔厲聲喝問。

  阿白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顫巍巍地指向窗外。雖然已經拉著窗簾,還是很明顯地感覺到白光閃過,緊接著雷聲大作。

  阿白臉色更難看了,一頭鑽進被子裡,屁股還翹在外面,COS著駝鳥。

  米苔頓時明白了,扔下武器,「我說,你怎麼怕到這樣啊!你是個男生哎!」像小源,再害怕,也沒有做出過這麼丟臉的動作。她一把掀開被子,「快回你自己房間去!」不要以為你年紀小我就不跟你計較!

  被子底下,絲質睡衣閃爍著獨有的柔和的光,比這更奪目的,是被舉在黑色發頂上的一枚戒指。

  被切割成圓形,驕傲地立在葉片造型的底座上,一顆不低於十克拉的鑽石發出幾乎要刺痛米苔眼睛的光。

  底下是因為臉直接壓在床單上而變得有些含糊的聲音:「讓我在這裡過一夜,這是今晚的房租……」

  沒有得到想等的答案,少年手裡又多了一串項鏈,幾十顆鑽石串成一個倒三角形,被他抓在手裡,「這個呢……再加這個呢……啊,那再加這個呢……還不行?!那再加這些!喂,不是說女人最愛鑽石嗎?你難道不喜歡?」

  他那只指尖修長漂亮的手,像湧泉般冒出各種式樣的首飾,直到雙手捧滿完全壓住頭頂,面前的女人還是沒有動靜,他在雷聲的轟炸中吃力地擡起頭,看到一張呆滯的臉,瞳孔放大到目光渙散的地步。

  「我在做夢……」米苔對著滿把的鑽石,喃喃地說,「一定在做夢。」

  「不,只要過了今晚,這些都是你的!」

  「沒問題!」米苔毫不手軟地擄走了他手裡所有的東西,「我可以睡客廳!」

  「不!」阿白幾乎是哀號著拖住她的手,「你也要睡這裡!」

  米苔緩緩回頭,那目光讓阿白忍不住縮了縮手,「看不出你小小年紀——」

  「不不不不,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這些租金我收下了!」米苔高高在上地俯視他,「但是很抱歉,這幢房子只有我這個人是不出租的,請慢慢享用你租來的臥房!」

  她轉身往外走,身後傳來撲通一下,阿白抱住了她的大腿,淚眼汪汪,「米苔姐不要走!大人你不要走!恩人你不要走!千萬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

  就在他的手接觸到她身體的一瞬,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從肌膚滲入血脈,一閃即逝。就在這時,更為巨大的雷聲響聲,閃電好像要直接劈進來。

  阿白臉上掠過驚恐的神色,往她身邊縮得更緊,「我、我、我爸媽總是吵架,尤其是在這種天氣,他們吵起來就會把整個家砸得粉碎,我很害怕,很害怕,從小就害怕……米苔姐,求求你陪陪我……」

  一下子,米苔的臉就像聽到雷聲的阿白一樣,變得蒼白。

  再過了片刻,她彎腰拉起阿白,「不要怕。」還是這三個字,她臉上有安慰的笑,眼睛裡卻難以克制地浮現了水光,她笑了笑把它倒回去,「世界上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不負責任的父母呢?你睡吧,我在這裡陪你,不怕的。」

  「米苔姐……」

  「不要說話,乖乖睡。」她看了看案上的鬧鐘,已經三點鐘了,「明天還要上課呢,快高考了,更要注意休息,哦。」

  最後一個「哦」字,軟軟地拖著音,非常的溫柔,非常的暖心。

  「那……」阿白得寸進尺地提著要求,「讓我靠著你睡好不好?」

  米苔笑了笑,「好。」

  鼻間聞到淡淡的香氣,是那種不用力就聞不出來的香,是那種聞到了就很想用力聞下去的香,暖暖的,像太陽的味道。

  窗外的閃電與雷聲來得更加猛烈,即使是這樣微不足道的讀心術,也逃不過雲層之上的眼睛。少年小心地靠在米苔身上,發出一聲同時混合著疲憊與慶幸的歎息,合上了眼。

  他確實太累了。

  不到五秒鐘,就進入了睡眠。

  逃亡的日子真是不好過啊。小魚兒,當初真不該跟著你亂來。

  這是臨睡之前,腦海裡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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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small
王子 | 2012-9-23 12:04:50

第3章(1)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面前是一張放大的臉。眼睫低垂,雖然半躺著的姿勢很不舒服,卻睡得很熟。

  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窗簾映著朝陽金色的光芒。

  晴了。

  呼。

  阿白吐出一口長氣。

  而就在這時,鬧鐘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分貝之高直比報警器,睡著的人驀地睜開眼,右手準確無誤地拍掉了鬧鐘,眼睛重新閉上,倒回去。

  然則鬧鐘也不甘示落,五分鐘後,重新響了起來。

  三個回合之後,米苔終於醒了。

  「糟了!」清晨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真是開了個糟糕的頭。她匆忙地跳下床找衣服,眼角餘光瞥到呆呆看著她動作的阿白,雪白的絲質睡衣領口鬆鬆垮垮,一條細細的銀鏈子橫過細緻鎖骨,在晨輝中發出淡淡的流光,漂亮的眸子有著迷濛的光,彷彿睡得不是很醒,這眼神讓人想起小動物,毛茸茸,暖乎乎,令人心裡發軟。

  「還不起床?!你已經趕不上早讀課了!」能夠花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也只有這麼多了。今天她要去見的客戶,是出了名難惹的虎姑婆,並且是天生龜毛的處女座,一點點瑕疵都會影響到商談的結果,她可不想成為第二個因為絲襪勾了線而被拒於門外的小余。

  因此睡前把鬧鐘提前了半個小時,就是為了打扮得無懈可擊。

  在鏡前審視自己兩分鐘,終於確定找不出一絲破綻,才拎起包出門。而阿白,還是呆呆地趴在枕頭上,臉歪向窗戶,她只看到一個漆黑的後腦勺,窗簾已經被拉開,陽光灑滿整個房間。

  「你——」

  「——我申請了在家複習。」

  「那就複習啊!」

  「我還沒睡夠,這種狀態沒辦法複習好的。」

  「那就趕快睡。」

  「不行……」阿白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我想多看看陽光,多好啊……」不打雷,真是太好了。

  米苔克制住把這個小鬼扔出去的衝動,「隨便你!但請快點離開我的床,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好……」拖長了的懶洋洋的聲音,視線卻在她身上停住,「那個,包很土哎——」

  「嗯?」

  他伸出手來,一隻新款包包出現在床上,「拿去用吧。」

  米苔驚,「你什麼時候拿進來的?你買這東西幹什麼?」

  「送你啊,米苔姐。」阿白笑得甜甜的,「還有,你不覺得脖子上少了點什麼嗎?昨晚我不是送了你好幾條項鏈?幹嗎不戴?」

  說起這個,米苔拉開抽屜把那一堆鑽石首飾拿出來還給他,「那,收好,早點還給你媽。即使你家裡再有錢,丟失了心愛的首飾女人還是會心痛的。」

  「是我自己的啦,本來是準備送給女朋友的,現在沒有女朋友,就送給你吧!」

  「真是的……」不過已經沒有時間跟他聊這個了,「我把它放這個抽屜裡,不拿走的話,萬一失竊了我可不負責。」

  少年下巴擱在枕頭上,眼睛已經閉上,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與客戶之間的見面異常順利,臨走時客戶還稱讚她的包很漂亮,問是哪裡買的,因為本城還沒有到貨。

  「朋友送的。」米苔說,十三歲之後,她幾乎沒有再接觸任何奢侈品,對目前的行情毫不瞭解,還是中飯時遇到湯意,才由湯意誇張的讚歎聲裡知道這個包的價格。

  「那小子好像有錢得過分呢……」

  而湯意只關心那位寄住者的事,「就沒來了?」

  「大概是因為知道有人住進來了,所以不敢來了吧。」

  這點湯意贊同,「所以說找個男人一起住嘛。」

  「那還是小男孩好不好!」

  「未來的男人也一樣嘛!」

  總之,無論談論什麼話題,最後一定會被轉移到男人身上去。

  回家的時候發現真的裝修過了,老式的舊樓梯換成了流暢曲線式樓梯,淡白的漆色很漂亮,卻沒有油漆味。效率和效果都出奇的好。嗯,踩上去也不再吱吱作響……樓上的門無聲地開了,阿白走下來,身上穿著浴袍,腰帶系得很鬆散。

  「下班啦?」阿白揚了揚手裡的杯子,「自己做的飲料,要不要?」

  高高的玻璃杯裡液體五彩繽紛,層次分明,上面還有一層薄冰,一片檸檬鑲在杯沿,紅色的吸管扭成心形,探出頭來。

  在這樣一個接近夏天的天氣裡,對於一個上了一天班、坐了半小時公交車、又徒步十分鐘才回到家的人,還有什麼能比冰飲更具有誘惑力呢?

  米苔一口氣快吸完半杯,才問:「那你呢?」

  「洗手間還有。」

  剛吸進一口的米苔差點嗆出來。

  「我的冰箱放在洗手間裡。」

  真是奇怪的習慣。米苔想。透過半掩的房門,可以看到裡面重新刷過的牆漆以及被子的一角,「房間竟然也弄好了?方便參觀嗎?」

  「當然沒問題。」阿白笑得又乖又漂亮,「你才是這房子的主人。」

  他說的無疑是事實。但進入房間的米苔卻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房子。

  牆壁重新刷過,老式的櫥櫃換成了與牆壁同色的壁櫥,床和桌頭櫃也通通換過,陽台的玻璃門折射著漂亮的光。

  而衛生間裡,四壁與地面鋪上了大理石,洗臉池的質地可以與五星飯店媲美,大小毛巾整齊地放在應有的位置上,鏡前琳琅滿目的洗護用品讓身為女性的她忍不住咋舌……但這些都不算什麼,奢華的水晶隔斷後,三級台階擡級而上,裡面是一隻巨大的浴缸……或許,用「浴池」來形容更合適。

  浴缸邊上放著一隻冰箱,對面是一台四十寸的超薄平板電視,底下放著DVD,兩邊則聳立著高大的音響。

  這、這就是……「稍微裝修一下」?

  而且樓上的洗手間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阿白徑直走過去打開冰箱,拿出另一杯飲料,「還有冰淇淋,要不要?」

  而米苔的舌頭已經不太管用,「這、這裡……這些……」

  「光是泡著水不是很無聊麼,總需要一點消遣吧!我把書房也打通了,米苔姐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米苔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說,你花了多少錢?怎麼這麼快就弄好了?而且你家裡到底是幹嗎的?你很有錢?非常有錢?這錢的來路沒問題吧?即使有錢也要省著點用哦,『有錢』這種幸運,不一定會跟著你一輩子的哦,萬一以後沒錢時想用錢會很後悔的哦……」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吸著飲料的阿白隨口說,說完自己就剎住了,可惜,米苔已經聽到了,念叨的話猛然止住,將阿白上下打量,「你知道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高中生啊……」阿白的眼神稍微退了退,但瞬即重新迎上來,「那個……你昨天晚上說夢話了,說什麼爸爸、媽媽、弟弟、錢……之類的,我聽了個大概……」

  「胡說,我根本不會說夢話!」

  「那不然難道我會讀心術?!」阿白非常無辜地反問,「我們是才認識的,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的事……」

  ……說得有點道理……以她的相貌和現狀,怎麼樣也不至於引來某些處心積慮來接近的人吧。

  ……對於她,真正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人,想逃都來不及吧。

  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苦笑,米苔抓了抓頭,「也是哦。那個,吃過了嗎?」

  阿白剛剛鬆了一口氣,臉上卻因為這個話題而變得垮兮兮,「沒有……今天沒有人點水晶蝦仁。」

  「嚇?」

  「大廚沒燒這道菜。」

  這是什麼邏輯?「你自己去點他不就燒了?」

  「我不能出去……」沈浸在「吃不到東西」的沮喪裡的阿白沒有注意到自己說漏了嘴,待發現米苔的眼神已經變得宛如警察審視犯人一樣嚴厲又銳利的時候,想補救已經來不及,「那個……那個……」

  「阿白!」米苔嚴肅地看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學生證和身份證拿出來,班主任電話給我!」

  根本就是有問題!高中生離家出走,身邊攜帶大量首飾……

  「那個,那個,因為有人在外面堵著我!」阿白擡起低著的頭,兩眼清澈無比,「有個女生一直喜歡我,走到哪裡都要黏著我,我不喜歡她,可她認識一大堆在外面混的人,又沒辦法得罪,所以,所以……」

  「所以就躲起來?但高考你總得出現吧!」

  「那也沒有辦法……」

  「這樣啊……」米苔深表同情,但下一秒,眉毛一挑,「學生證拿出來!」

  阿白一臉要去擊鼓鳴冤的表情,叫:「哇,米苔姐你竟然不相信我!」

  「拿出來!」米苔說,「不然就搬出去!」

  「嗚嗚……」阿白很受傷地去開抽屜,「好無情……女人真是翻臉如翻書……」

  抽屜裡放得滿滿的,他在裡面翻了一陣,找到一本學生證,遞給她,還沒等米苔接住,佈滿軟紅晚霞的天空忽然傳來一道雷聲,「啊呀!」阿白立刻撲到米苔身上。

  真是晴天霹靂!這種天氣真是太奇怪了!

  米苔一邊去看學生證,一邊單手推開阿白,「大白天怕什麼?又沒下雨!」嗯,照片和姓名都相符,印章也不像假的……「姓阿啊?真是奇怪的姓。」開始還以為是「阿白」只是個方便的稱呼而已。

  阿白抱著她的胳膊,「不要啦,沒這麼快停的啊!」果然,像是為了響應他的話似的,雷聲轟隆隆從頭頂滾過,把阿白嚇得屁滾尿流。可惡!不就是動了一點點法術嗎?竟然也被發覺了!現在是白天哎是白天哎!

  怎麼會這麼怕呢?米苔真是沒辦法了,「哪哪,乖一點,我給你叫水晶蝦仁,好吧?」

  阿白的身子打著抖,口齒也受到影響:「那、那裡不、不、不外送……」

  「你是叫我自己去咯?」

  阿白連連點頭,發現她臉色不善,趕緊補充:「你幫我去買,我幫你完成一個願望。」

  「切,幹嗎不三個?」米苔白他一眼,「應該給我的是菜錢吧!」要知道那家的菜好貴!

  「三個就三個!」阿白露出一副流浪小狗般的眼神看著她,明明穿的是裕袍,翻手卻帶出幾張大鈔,「總之快去吧……啊……求你了……」

  這種樣子……說是要吃不要命應該不過分吧……

  她招進來的到底是房客呢,還是祖宗?

  在工作了一天之後,還要穿越大半個城市去給他買吃的,而且只要一盤。

  但是飯盒一打開,祖宗立刻皺起了眉,「味精怎麼放這麼多?」嘗了一口,「蛋清少了,澱粉多了!可惡,竟然偷工減料!」

  啪,餐桌對面的女人拍案而起,「你到底吃不吃?」

  阿白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菜,送了一隻到嘴裡,表情相當之勉強,遲遲不肯吞。

  「打雷啦!」米苔驀然吼。

  阿白倒抽了口冷氣,立刻想往桌子底下鑽,嘴裡的蝦仁咕嘟吞下去,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肇事者在對面懶洋洋地站起來,坐到客廳去看電視,聲音涼涼地飄過來:「有得吃就吃吧!你這樣下去,就算沒有被雷嚇死,就要被自己餓死!」

  「——算了。」

  近乎是咬牙切齒吐出這兩個字,勉強自己坐在蝦仁前的阿白霍地站了起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的眼睛裡閃著薄光,一臉委屈又悲憤的模樣,拳頭握起來,「我不要吃這樣的垃圾!我要自己燒飯吃!」

第3章(2)

  按著遙控器的米苔看著他發火的樣子呆住,而阿白已經進了廚房,一會兒又出來,這下是去院子。已經是晚上,阿白擰開手電筒——他什麼時候拿的手電筒?不一會兒從地上拔了幾棵草上來。

  「幹什麼?」

  「吃。」

  「這也能吃?」

  阿白反問:「你沒吃過?」

  「誰吃草?」

  「這叫馬齒莧,菜場就有賣。你的食譜太單調太僵化了,米苔姐。」

  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他拆開方便面的包裝,將麵餅下鍋,然後在煮麵的空當切火腿腸以及洗馬齒莧,然後和調料包一起下鍋。

  面起鍋之後,單手敲兩顆雞蛋下鍋,手法異常嫻熟。

  麵條分成兩碗,每碗一顆單面煎的雞蛋,還沒有開吃,香氣已經撲鼻,米苔驚呼:「神啊,你是神!」勤快地去拿筷子,卻阿白伸手攔下。

  「知道什麼是『色香味』嗎?」睥睨米苔,阿白很有大將風範,「知道『色』字為什麼排第一位嗎?」

  米苔托住自己快要掉下來的下巴,「啊?」

  敲門聲這時候響起——好吧,確切地說是拍門聲,米苔去開門,湯意拎著瓶酒走進來,阿白正把兩碗麵從廚房端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

  湯意「啊」了一聲,「你終於現身啦?」轉頭向米苔,「好啊,人都住進來了還瞞著我!」

  「什麼啊?!」米苔不理她的胡說八道,事實上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餐桌上的東西吸引過去。雞蛋宛如一輪明月,火腿腸片在邊上次遞鋪開,馬齒莧被擺成蘭花的造型。

  ……生的馬齒莧在米苔眼中只是野草,但熟的馬齒莧卻很眼熟。

  她好像吃過這樣的蔬菜……

  而被忽視的湯意,已經走了過來,酒瓶往桌上一擱,手搭上阿白的肩,色迷迷地將他上下打量,「這樣的美少年,我看見一眼就絕對不會忘記,米苔啊米苔,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米苔感到自己的腦神經在抽搐。

  「沒錯,是我。」

  放下面,阿白微笑著承認了。

  「為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不同的是米苔一臉驚異,而湯意則是聽好戲的好奇。

  「米苔姐應該知道……」少年微微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鼻樑如玉一樣溫潤秀挺,微微黯淡的神情,讓人忍不住想好好呵護安慰,他輕聲道,「我是離家出走,吃不慣外面的東西,餓了好幾天,那天走到了這裡,餓得受不了,就翻牆進來煮了碗麵。因為覺得白吃不好意思,所以給主人也煮了一碗。」

  「那你自稱『寄住者』是什麼意思?」

  「這裡很安靜,我很喜歡……打算以後都來這裡燒飯……我想反正我不佔用這裡什麼,又可以給這裡的主人準備好飯菜,本來大家都有好處,可是你們要守著我現身,我就直接現身吧。」

  於是就直接住進來了。

  「怎麼你每次進出我們都看不到呢?」

  「事實上……我不是高中生,」阿白擡頭迎向兩個人的目光,「我是個超能力者。」他的手一擡,漂亮的指尖上忽然多了一隻蘋果,「喏。」

  米苔將信將疑,「這是魔術吧?」

  「那,湯意姐想要家裡的什麼東西,我現在就可以拿過來哦!」

  「我家肥肥,」湯意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實驗,「順便幫我拿一套衣服來。」

  「衣服沒問題。」隨著這句話,一條緋紅色裙子出現在兩人坐著的沙發上,還搭配好了相應的首飾的鞋包。

  「哇!」湯意叫了出來,「你竟然找到了這條項鏈!我以為掉了!」

  「在你床頭櫃最裡面的角落裡,在一起的還有同款的耳環,不過我覺得你今天的耳環配這條裙子已經很好,而且戴一套首飾不適合湯意姐的氣質,湯意姐應該多嘗試一種混搭的風格。」

  「哇!」湯意再一次驚叫起來,面向米苔,「你真是撿到了一塊寶。」

  「貓呢?」儘管同樣震驚,但是想到之前那些鑽石的出現,米苔顯然能比湯意更耐衝擊。

  阿白皺了皺眉,「我不喜歡貓。」

  「沒關係,我們已經相信你的能力了。」湯意十分好奇,「你怎麼做到的?什麼時候有這種能力?」

  「呃……差不多出生就有吧。」這是本能,從他開始有知覺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只要一動念,空間在他面前就不存在任何意義。無論是什麼,只要想拿,就可以瞬息之間出現在面前。

  米苔看著他,「這就是你想躲起來的原因嗎?」

  擁在這種奇特的能力,不管是出於研究或是利用,都會被人注意到吧?

  「算是吧……」

  「等等,那些鑽石也是這樣弄來的咯?那些丟鑽石的人怎麼辦?」

  「你擔心啊?那就還回去咯。」

  「那電視冰箱什麼的……」

  「啊,那個我不能還,還了洗澡時候怎麼辦?」

  「那畢竟是別人的東西吧!」

  「我可以給錢啊!」

  「那些錢也是你這樣『拿』來的吧!」

  「那……我拿貪官奸商的錢好啦!」

  「這樣也不太好吧……你怎麼知道對方的錢來路不正呢……」

  「那怎麼辦?你要我有這個能力但是還要像你一樣老老實實地辛苦工作一天到晚看人臉色?」

  不錯,這確實是令人痛恨的人生,「前些天我們吃到的菜也是這樣弄來的?」

  「喂,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我可沒辦法還哦,已經消化掉啦,你們也有份啊……」

  不是還不還的問題啦……

  目前是,她現在必須接受這位房客有超能力的事實。

  這種只聽過沒看過的東西,竟然會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那個,」阿白小小聲,「米苔姐你不會怪我吧?」

  「怪什麼?」

  「怪我偷偷潛進這裡……租進來又沒有坦白之前的事……」

  「知道就好!既然你不用準備高考的話,以後家裡的衛生就交給你了!」

  「啊?」

  「你只要把垃圾灰塵統統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不就可以了嗎?」米苔拍拍他的臉,「要學會物盡其用哦!」

  「那,這件事聊完了嗎?」湯意拎起酒瓶,問。

  所以,拼酒時間開始了。每個月差不多都有那幾天,湯意的酒癮好像會特別大,如果米苔不陪她,那麼她就會去酒吧喝。在親眼目睹有男人想把醉醺醺的她扶走之後,米苔忍痛做出「以後想喝醉就到我家來吧」的承諾。

  因為阿白的好廚藝以及超能力,桌上多了幾個下酒菜。天下無雙的美味,吃得米苔舌頭都快吞下去,但湯意,卻幾乎沒怎麼碰菜,只是喝酒。阿白說:「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看到這麼能喝的女人。」

  米苔沒搭腔,湯意喝酒的時候,其實是心情非常非常不好的時候。湯意的酒量,是借酒澆愁澆出來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能讓湯意年復一年地,練出了這樣的酒量。

  每個人心底,都有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吧。不是因為不信任別人而無法傾訴,而是,那個秘密埋得太深又太疼,只要一出口,就要疼一次,於是,漸漸地,就讓它繼續深埋。

  因為自己也有這樣的心情,所以米苔從來不問湯意「發生了什麼」。

  如果是可以說得出口的痛苦,早就說出口了。

  那麼,作為朋友,所能做的,就這樣陪著她喝酒吧。

  阿白一邊嘗著久違的自己的手藝,一面看著這兩個你一杯我一杯的女人。很明顯,在酒量上米苔要弱很多,一瓶白酒還剩二分之一,而米苔的眼神已經開始發直,「來,阿白,喝酒!」

  酒鬼分三種,一種是搶著喝酒,一種是搶著灌別人喝酒,還有一種則是靜靜地慢慢地喝。毫無疑問,湯意是第三種,米苔是第二種,至於阿白,則有可能是第一種。

  他拎起酒瓶把剩下的酒為分兩半,一半給自己,一半給湯意,問:「這些夠吧?」

  湯意頭也沒擡,「嗯」了一聲。

  阿白一仰首便把自己那份干了,米苔在那邊一條腿蹬在椅子上,「好!好酒量!再來!」

  「你不能再喝了。」阿白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屬於這種年齡的沈靜和力量,把米苔扶進臥室,「好好睡一覺吧。」

  「我還要喝酒,還要陪湯意喝酒,你也要喝——」

  真的已經醉了。鬧起來像個小孩子。

  「睡一覺再喝,」少年只好哄她,「睡醒就可以喝了……」

  她相信了,「真的?」

  「真的。」

  「不要騙我哦。」她甜甜地一笑,閉上眼睛。

  怎樣形容那種笑容?沒有心機沒有防備,不像平時的米苔,笑容大大的,露出一顆小虎牙。

  非常……可愛。

  比起平時一臉假裝精明的樣子,這樣子的房東看起來軟軟的,暖暖的,像某種小動物。

  「喂,」他忽然開口,「那個阿明——」

  僅僅是兩個字,就讓她忽地睜開了眼睛。

  「你還想得到他吧?」坐在床畔的少年微笑著問,燈光映在他眼裡,浮光點點,像陽光下的溪流,聲音綿軟動聽,像某種魔咒,「和他分開很痛苦是嗎?想重新和他在一起是你的願望吧?」

  ——如果是的話,讓我來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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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5:50

第4章(1)

  「我是不是有說夢話的習慣?」

  「我只知道你有做噩夢的習慣。」湯意說。還是在學校的時候,這傢夥睡著睡著就會突然坐起來,有時候還會發出尖叫。

  「可能是最近有了……」米苔揉揉頭髮,歎了口氣,那個小孩,在她房間呆了一夜,幾乎就把她的生平全部聽去了,難道她每天晚上都在上演自己的生活劇嗎?

  「下午早點回來。」出門的時候阿白靠在門框上叮囑,「我給你準備了特別的節目哦。」

  是大餐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回到家,卻沒有聞到期待中的菜香,不過眼前的景像已經把她震住。

  廚房與餐廳之間的隔斷被打通,餐廳的位置往客廳挪了兩米,空出來的位置讓給了敞開式的廚房。之所以要空出這麼大的空間,是因為原來的廚房已經不足以容納新來的微波爐、蒸籠、高壓鍋、烤箱、平底鍋、砂鍋、刀、砧板、碗、碟、盤、筷子、勺等等米苔叫得出名字與叫不出名字的器具,它們乾淨漂亮地呆在自己在位置,大小小長短不一的刀有十幾把,甚至炸薯條都有一口專門的鍋!

  而客廳裡電視被換成超炫的巨大平板型,沙發也換了,雪白柔軟得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產生陷進去的衝動。

  阿白正以半躺的姿勢陷在裡面,手邊擱著水果與冷飲,正在翻雜誌。穿著米白色的T恤,白皙的脖子上戴著銀鏈子,在照進來的斜陽裡偶爾閃著光,聽到開門聲瞥了一眼,「回來啦?」下巴向她的臥室方向輕輕一點,「去看看。」

  「這是什麼?」

  「衣服啊!」阿白輕鬆地答,在她臥室掛上五排衣服就像是放了五隻茶杯一樣。

  米苔不敢相信地翻開衣服上的標籤,每看一件就倒吸一口冷氣,「你一下子買這麼多!」而且,竟然是女裝!

  自從「寄住者」的身份被揭穿後,阿白各種顏色的發套以及種種奇怪的衣飾開始出現在米家——雖然沒有再看他戴過粉紅色爆炸頭,但墨綠色爆炸頭、炫藍色爆炸頭、金色爆炸頭以及鮮紅色爆炸頭卻時常出現,以至於一向在著裝方面以「舒服就好,喜歡就好」為原則的米苔忍不住問:「你就這麼喜歡爆炸頭?」

  「你不覺得很炫嗎?」阿白晃了晃腦袋說。

  雖然不得不承認,他眉目細緻齒白唇紅,這樣誇張的東西放在身上竟然不顯得怪異,反而讓那張臉更引人注意……但——

  「現在你竟然開始穿女裝了嗎?」

  白了一眼一臉受打擊表情的米苔,阿白懶洋洋地拋出答案:「這是給你的啦!人靠衣裳馬靠鞍,你沒有聽說過嗎?」

  與這些衣服配套的,還有堆滿了臥房的鞋和配飾。米苔在掃過一眼之後迅速退了出來,「這些是——」

  「奸商和貪官付的錢。」阿白截住她沒有出口的話,「喏,為了造成視覺衝擊力,我沒有給你掛起來,嘿,」他的臉突然轉到她面前,臉上帶著陽光燦爛的笑,「開心吧?」

  「你不如折換成人民幣給我更實在一點……」米苔喃喃地說,雖然確實被衝擊到,但,這裡面大部分衣服她都不會穿。

  「真是個現實到讓人覺得無趣的女人啊,這樣子不被甩才怪。」

  說出來的話非常不留情,米苔怒視他,「喂——」

  「這是事實不是嗎?」阿白聳聳肩,「要搶回男人,不是靠在肚子裡默念以及傷心就可以的哦,要行動啊要行動!去我洗手間洗個澡,我給你挑衣服——傻站著幹什麼呀,快去!」

  「我、我幹嗎要搶回他?」米苔底氣不是很足地說,同樣心裡面泛起酸楚的滋味,「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搶回來之後再甩掉他,不是很有趣嗎?就這樣被甩,不是很沒面子嗎?」阿白不由分說把她推上樓,洗手間的門關上之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要相信我的超能力哦!」

  這傢夥……

  巨大的浴缸裡已經放滿了水,乳白色的液體散發著濃濃的奶香,上面漂著一層玫瑰花瓣。大浴缸的按摩設施非常之舒服,牛奶與花瓣的香氣彷彿從毛孔透進肺腑,呼吸都帶著芬芳。高腳水晶杯裡盛著鮮紅的西瓜汁,杯壁上還凝著水珠。

  音響裡細細的音樂流瀉。

  一天的疲勞消失不見,一切舒適得讓人要睡去。

  米苔終於明白了阿白為什麼要花這麼錢這麼多時間在浴室裡。

  穿著浴袍出來的米苔臉上呈現出一種極漂亮的粉紅色,眼珠濕漉漉黑溜溜的,像是也用水洗過。

  等著她的是整齊地擺在梳妝台上的化妝用品。

  米苔摸摸這個,看看那個。

  阿白睜圓了眼,「不要告訴我你不會用!」

  「只會用一部分——」身為女人米苔的聲音忍不住低下去。

  「真是沒用啊。」歎了一口氣,阿白漂亮的手指開始一一打開那些米苔叫不完全名字的東西,開始往她臉上塗抹,最後一道手續完成,米苔徹底不認識鏡子裡的人。

  衣服和鞋被遞了過來,是一條黑色的裙子,緞面的肩帶勾勒出非常細膩的肩出線條,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肩頭圓潤得像一顆珍珠。裙擺在膝上一厘米,前面的裁剪非常簡潔,卻在腰下的位置巧妙地打出柔滑的大褶皺,最後歸於腰後的緞質蝴蝶結下。

  底下的鞋跟有近八厘米高,穿上之後腳掌像踩在刀尖上一樣疼痛,但身形卻妖嬈挺拔得好似模特。

  阿白打開首飾盒,找出一條珍珠項鏈,輕輕替她扣上,然後交給她一隻小小的方形手包,別無裝飾,只有按扣處誇張地用了該品牌的LOGO。

  確定米苔全身上下完美得找不出一絲破綻,阿白吹了一記口哨,笑瞇瞇的眼睛裡有讚許的光。

  明明知道他不過是個小男孩,但他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眼角處深陷下去,眼睫飛翹起來,嘴角勾起來的樣子真是漂亮得不像話。美色果然具有無比的殺傷力,被這樣一個人稱讚,米苔還是忍不住有點不好意思。

  「時間差不多了。」

  阿白說著,拉開窗簾,一輛銀白色小車駛過來,有點眼熟的車,打開門之後,穿得衣冠楚楚的男子出現在眼前。

  「齊紹?!」米苔非常意外,他是銷售部門的頂尖精英,就英俊和花心為排行的話,僅次於董事長之後,平時並沒有什麼交集,怎麼會知道她的家在哪裡?「……有什麼事嗎?」

  齊紹眼中明顯地掠過一絲驚艷的光彩,「湯小姐說我們一起吃飯,讓我先來接你。你不知道嗎?」他優雅地伸出手,「你今晚真漂亮,米苔小姐。」

  湯意,這又關湯意什麼事?

  面對她詢問的目光,阿白兩手插進口袋裡,晃著腦袋吹起口哨來。

  沒有理由在齊紹面前失禮,米苔笑了一下,「沒有想到齊先生會親自來接,真是意外的榮幸。」

  很明顯,她被身邊的人算計了。

  到了預定的餐廳,湯意打來電話說臨時有事不來了,撮合之意明顯得讓米苔很想通過電波去掐她的脖子。

  而齊紹,本來是衝著湯意來的,沒想到平時不起眼的米苔竟然有這樣驚艷的一面,馬上改變目標,溫柔體貼,照顧周到,人又風趣,時間過去得並沒有米苔想像的漫長。

  只是,如果七年的感情,可以因為有新人的到來就可以徹底消逝,實在不是她做得出來的事。

  手機一陣振動,阿白髮來短信:「你的阿明就要來了!保持微笑!保持美麗!保持愉快!哭出來就是王八蛋!」

  阿明!

  他已經來了,在侍者的引領下,風度翩翩地走進來,手上挽著漂亮的齊心君。

  還是喜歡深色的襯衫搭配淺色的西服。

  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深深的酒窩。

  跟女孩子說話的時候,還是會溫柔地低下頭來。

  還是那個溫柔的趙哲明,

  是這樣溫柔的人,即使是說分手的話,也像是在溫存。

  「我們不要在一起了。」颱風來臨的天氣裡,風捲起兩個人的衣服和頭髮,聲音在風裡聽起來也是模糊的,當然,也許只是她潛意識不想接受罷了,「小苔,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不,不,不要。心裡發出這樣的祈求,然而能做的也只能緊緊地咬住唇。她早應該發現的,早應該察覺的,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經常加班,經常出差,經常沒有辦法見她的面,甚至手機也經常打不通。是她太天真,以為,七年都可以過來,還有什麼能分開兩個人?

  相愛是不需要理由的,分開也不需要。

  已經不是七年前的小女孩了,她對著他,能說的只有一聲:「好吧。」

  然後,「祝你幸福。」

  他現在的樣子,應該已經很幸福吧。齊心君高貴溫柔,是齊氏的獨生女,未來的繼承人,她可以滿足他全部的理想。

  然而今天看到,才知道自己那句話真是虛偽。她一點也不願意看到他們笑得這樣幸福,一點也不!在重逢的這一秒,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衝上去把他的笑容撕下來,狠狠地甩在地上!

  齊紹察覺到她的異常,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意外地笑了,「心心。」

  「堂哥,」齊心君也很意外,向米苔笑著點頭招呼後,跟齊紹輕聲說:「女朋友?」

  趙哲明當然也看見了米苔,眼睛裡面應該有意外吧,但是神情控制得很好,禮貌地點頭,簡單地招呼之後,兩人走向自己的位置。

  其實幻想出許多種重逢的方式,在街頭擦肩而過,或者同時去某個老地方……會怔忡地望著對方,回憶起過去的日子,她會哭出來吧——然而從沒想到過是這樣的……平淡,就像兩個陌生人。

  沒有想到,她也可以控制得這樣好呢。

  她低下頭去回復那條短信:「我不是王八蛋哦。」

  門打開之後,是阿白濕漉漉的臉,「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沒泡完澡哎老大!」

  「出來,」米苔命令,「陪我聊天。」

  雖然很不情願,但這樣子的米苔明顯不能招惹,阿白乖乖地披上浴袍坐出來。

  「你跟湯意什麼時候約好的?」

  「就……那天晚上。」

  「你怎麼知道阿明會在那裡?」

  「嘿嘿,這還不簡單嗎?把她秘書的記事本拿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米苔沒再問了,一個超能力者,從某種方面來說,可以改變許多常人無法改變的事。

  如果不是阿白,她絕對不會主動出現在趙哲明面前,如果不出現,趙哲明也不會再聯繫她吧。

  那條短信躺在手機裡,來自於從餐廳出來之後。

  「看到你過得這樣好,我很高興,明天中午有空嗎?圖坦咖啡見。」

  圖坦咖啡,那是他們戀愛的時候經常去的地方,兩個人在那裡解決掉午飯,然後各自回公司。

  有多久沒來了呢?其實在趙哲明不再同她吃中飯起,她就應該知道他們之間出問題了吧,為什麼要等到他直接開口才明白呢?不然,她可以先開口吧!

  是的,阿白一點也沒有說錯,被甩,是多麼沒有面子的事。在七年感情終結的傷口上,又灑了一道鹽。

  仍然是坐在熟悉的位置,右邊是窗戶,後面是高大的黃椰子,輕柔的音樂緩緩流動,甚至,連套餐都點了和以前一樣的。

  他也在以前一樣的時間到達了。

  看著他走過來的時候,恍惚會覺得,一切還和從前一樣,一切都沒有變過。

  但,其實是不一樣的吧。以前的自己,不會穿今天這樣的細細吊帶衫,長長的耳環快要垂到肩上,細跟涼鞋繫在腳踝上,腳趾上塗上很淺的指甲油。

  是阿白幫她塗的,「你的腳指甲像扇貝哦!」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阿白誇張地驚歎,「我很喜歡扇貝的。」

  想到他年輕的充滿光澤的臉,心情不由好了幾分,甚至可以對著坐下的趙哲明微笑起來,「希望你的口味沒有變,不然可就浪費了。」

  反而是趙哲明,在那一剎流露出一種怔忡,才道:「沒有。」

  「那麼,快吃吧。」這裡是中間地帶,離兩邊的公司都不算近。只有愛情的力量,能讓人每天每天都願意跑來吃飯。

  「小苔你……變了。」

  「哦,變漂亮了嗎?」阿白的化妝技巧宛如他的超能力一樣神奇,她往往都認不出鏡子裡的人,何況是別人呢?

  事實上,米苔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變成美人的。

  但那個小孩改變了她。

  女人的天性,隨著美貌的來臨一點點被開發。知道說話時眉毛配合眼睛的動作,輕抿嘴角時的俏麗,微笑時的嫵媚,凝視時淡淡的魅惑,所有的、一個女人應該知道的事,奇跡般地,都知道了。

  然後才知道,以前自己被拋棄,真的是可以理解的啊。

  所以,阿明,讓這個更優秀更美麗的我,來拋棄你吧!

  「最近好像吃得很少。」趙哲明說,「胃口不好嗎?」

  「可能是有點累吧,」指尖點了點太陽穴,今天的指甲是漂亮的肉桂色,配同色的唇膏,頭髮用卷髮棒做成光滑流暢的大卷,大圈造型的銀色耳環在發間時隱時現,「天天跑來這裡,有點辛苦啊……」

  有點撒嬌的語氣,令人怦然心動。

  趙哲明輕輕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那麼,明天我到你公司附近吧。」

  「那樣你不是很累嗎?」

  「我願意。」

  沒有深談,沒有提起過去,也沒有聊過未來,兩個人好像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雖然不再像情人之間特別的親密,但也不是朋友那樣的普通相處,這種關係,怎麼形容呢?非常的曖昧。

  誰也沒有主動提起已經分手的事實,也沒有談到齊心君。米苔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他,也不再過問他的行蹤。

  「但他卻比從前還要乖,電話也打得更勤。」

  「所以說人性本賊嘛。」

  兩個人水足飯飽後,坐在沙發裡研究工程進展。

  週末,米家的午餐異常豐盛。真是的,嘗過這種美食,怎麼可能再吃得下外面的東西?米苔終於理解了阿白把那些稱作「垃圾」的心情,面對垃圾真是相當沒有胃口,好在一回家就能夠得到世界上最美味的補償,還可以上樓泡個牛奶花瓣浴。

  她的生活似乎越來越滋潤。

  唯一不滿的只有阿白,「喂,你佔用我浴室的時間太長了哦!」

  「幫我也弄一個這樣的不就可以啦?」

  是哦!他怎麼沒想到?重新「裝修」了浴室之後,又順帶把一樓臥室弄得煥然一新,可惜卻遭到一頓炮轟,「我不習慣在陌生房間睡覺!」

  「你這樣是沒有男人要的哦!」

  「那也不用你來操心吧臭小孩!」

  「喂,到目前為止為你的愛情操心的人正是區區在下我啊!」

  這樣的爭吵是家常便飯,吵著吵著就把原來的話題忘到九宵雲外去了,最終往往歸結在「我明天想吃XXXX」上。

  如果說湯意是個愛情狂的話,那麼她米苔就只有當個吃貨的分了。

  趙哲明約她出去晚餐,想也沒想地,就拒絕了。

  「幹嗎不答應?」阿白用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她,「要增進感情!」

  「我們的感情增進了七年!再說我不想在外面吃飯。」不過想了想,還是打給他,把時間改到晚飯後。

  可下午五點來鐘,米宅響起敲門聲。意外地,不是常來蹭飯的湯意,而是手捧鮮花的趙哲明。

  「啊!」

  門迅速在他面前關上。

  「阿白,快!」

  化妝、做頭髮、換衣服,阿白以驚人的速度把米苔從居家奼女變成了可以帶出去赴晚宴的美人,米苔再次打開門,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下次來請記得打電話。」

  鮮花之外,還有菜,「不願在外面吃,就由我來做吧。」趙哲明走進來,卻被廚房的裝備驚呆,「小苔你……」

  「失戀令人成長,不是嗎?」第一次,提到了這個話題,卻意外地,不覺得傷心,也不覺得難過了。從冰箱裡拿過兩杯果汁,「喏,這是我自己調的,嘗嘗。」

  出自超能力者阿白之手、能夠征服全人類的絕佳味道,當然也能將趙哲明的心收得服服帖帖,他的眼中露出驚歎的光。

  冰箱裡還有阿白做的小菜,端出來應付一下趙哲明完全沒有問題。至於飯……戀愛中的人是不需要吃飯的。

  之後才進行趙哲明安排的節目,玩到深夜才回家,家裡沒有燈光,阿白已經睡了吧。趙哲明送她進門,隨手把門在後面關上。

  她因為這個動作而回過頭,忽然看到他微微閃著光的眼睛。

  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苔……」他柔聲叫著她的名字,走過來抱住她,唇輕輕低下來。

  「咳咳。」用力的咳嗽聲突兀地響起,阿白站在樓梯上,若無其事地說,「那個,你們繼續,繼續。」

  但他站在那裡睜著一雙眼睛參觀,叫人怎麼繼續?趙哲明擡起頭來,微微笑,「你是……小源?」

  阿白只笑不答。

  「你怎麼沒說你們住在一起?」趙哲明低聲問米苔,然後回去了。

  他一走,阿白立刻跳了起來,「啊啊啊!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笨女人!他抱你就讓他抱,他親你就讓他親!喂,現在是你在主導一切呃!你應該像枝頭最高的花朵,讓他知道自己只能看不能碰,這樣才會對你心醉神迷!啊,可你就知道站在那裡發呆!」

  「我、我怎麼知道他會這樣?」重逢之後,一直都保持著良好的禮貌,突然的親密讓她來不及反應,米苔有點惱羞成怒,直接回房。

  阿白卻跟了過來,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他回到你身邊,你是接受還是拒絕?」

第4章(2)

  米苔一怔,這個問題,令她難以回答。

  「阿白,」她坐在床畔,終於開口,「我十八歲的時候認識他,從那時候就一直在一起。他確實傷過我的心,但我想,如果他真的決定回頭,我還是會原諒他。」苦笑了一下,「其實我是個死腦筋,用慣了的東西,就很難再換新的。知道嗎?其實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可怕,我想以後無論我和誰戀愛,都會是這個樣子,只在對方面前展露最好的一面,而掩藏真實的自己。這樣,其實很累的。我更願意回到最開始什麼都不懂的自己,只是,好像已經回不去了。」

  以前,她一直很羨慕湯意隨時隨地都光亮動人,湯意當時就說:「這是很辛苦的哦。」

  原來說的不是打扮時候的辛苦,而是,戴上了這種美麗面具之後的辛苦。

  那樣,就無法坦然地讓別人看見自己不美麗的樣子。

  阿白萬分不解,「那……是我幫錯了?你現在不高興?」

  「不,應該說……你加速了我成長的過程吧。」米苔對著他一笑,「好啦,回去睡覺吧。」

  阿白卻沒有離開,伸手捧起她的臉,「不要這樣笑。」他看著她,「不要像湯意姐那樣笑。」笑得……很蒼茫。

  笑得,讓人心裡微微發沈。

  比較起來,他更喜歡看她以前的笑容。

  她笑起來是很漂亮的,那種一點兒也不張揚的漂亮,像春風一樣怡人,眉眼彎彎的,像月牙兒,牙齒白白的,淡紅的唇像剛剛打開的花瓣。

  很開心的時候,那顆小虎牙還會露出來。

  嗯,那個時候是最可愛的。

  想著會覺得心裡都溫暖起來。

  「那……」他看著她,眼神無限溫柔,「你想怎麼樣?」

  但問題是——

  「我也不知道。」

  面對湯意同樣的問題,米苔苦笑著答。

  她果然還是被動慣了吧?

  總是等著別人來決定感情的走向。

  其實,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即使外表再變得光鮮,骨子裡,她仍然是那個被拋棄的米苔。這樣想著,不再有心情對著趙哲明,借口有急事要趕回公司,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氣溫很高,太陽曬得人頭腦發暈,非常,非常的無趣,也非常非常的無聊。

  很想找個人說說話。

  而能夠隨時都可以找來聊天的,莫過於家裡那一個無業遊民。

  「家裡有什麼菜?」

  「手撕雞、黃瓜雞湯、青椒臘肉。」那邊傳來因為咀嚼而顯得含糊的聲音,「問這個幹嗎?」

  「給我弄一份過來吧!」

  「喂,我只會把東西拿來,還不會把東西送人啊——你現在還沒吃?」

  「你跑一趟不行嗎?」

  「……」那邊聲音低了,咕噥:「我不能出門嘛……」

  「那就算了!」她很不高興地掛上電話,然後,輕輕在人流中笑了。

  掛斷的瞬間,聽到那邊「喂喂喂」地叫,很焦急的樣子。

  有時候,逗逗小孩子也蠻好玩的。

  心情不好的時候用這招最好。

  當天回家,餐桌上擺著和中午一樣的菜式,散發著熱氣和濃香,而阿白自己,是從來不會在同一天吃兩頓同樣的菜的。

  心裡有微小的歡悅,像疲倦之後泡了熱水澡一樣,很放鬆,很輕鬆,卻故意皺起眉,「湯有點鹹。」

  「切!」誰知阿白在這方面有驚人的自信,「不可能!」頓了一下問:「今天進展怎麼樣?」

  「老樣子。」

  「他還在腳踏兩條船?」

  雖然不怎麼願意談論這個話題,米苔還是「嗯」了一聲。

  「你就讓他踏?」而阿白,不知為什麼也漸漸對這個話題充滿火藥味起來。

  「哼哼,這不是你替我策劃的嗎?」

  阿白被堵住了,悶悶地轉了一回台,看她吃完飯,立刻要求:「我給你卸妝。」

  「沒事,化妝不會,卸妝還是會的。」

  「我來!」阿白很堅持。

  「天天呆在家裡很無聊吧?」由著他給自己臉上塗卸妝油的米苔說,「像你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

  「我這個年紀?」阿白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起來,「你知道我到底是什麼年紀嗎?」

  「……難道不是十八歲?」

  「大概有幾十個十八歲吧!」

  「哦,原來你是老不死。」

  她沒有當真吧……阿白的嘴角輕輕勾起來笑了笑,手底下慢慢顯出一張清淡的素顏。最近他很熱衷於做這樣的事,白天用化妝品給她做一個面具,然後晚上親自把面具摘下來。

  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天趙哲明的到來,確實給他一種很糟糕的感覺。就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玩物被別人搶走。

  本來,對於目前無法離開這裡的他來說,米苔就是他全部的消遣。

  而親眼看著她圍著另一個人轉,心裡就忍不住冒出一點兩點的火星。

  她一定不知道,在她和趙哲明在家裡約會的那個傍晚,他一直坐在上層樓梯上,聽到他們說話,看到他們喝酒,看著她把他的花插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自己很孤單。

  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尤其是,聽到他說:「以前你不化妝不也會見我嗎?我偶爾也想看看你不化妝的樣子。」

  哼,想得美!

  米苔不化妝的樣子啊,只有我可以看哦。

  獨佔欲很強的小孩對著鏡子陰陰地笑起來,目光落在米苔光潔的面孔上,變得柔和起來——其他人,趕快滾邊吧。

  真是越來越不喜歡聽到「趙哲明」這三個字。

  在米苔做出決定之前,先接到了齊心君的電話。

  「明天中午有空嗎?約出來見個面吧。」

  好像老朋友似的口吻,聽不出任何敵意。

  「這叫深藏不露!」阿白如臨大敵,「明天一定要小心!」

  「放心啦,你以為她會謀殺我嗎?」

  「總之嫉妒的女人不能以常理來推論!」阿白大聲說。

  第二天米苔上班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他坐在客廳裡。

  米苔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鐘,而他已經站了起來,遞給她一樣東西。

  漂亮的掌心地躺著一條細細的銀鏈,正是他洗澡也沒有摘下來過的一條,墜子是一片圓圓的貝殼,迎著光線看,上面泛動著一片銀光,像魚鱗一樣。

  「帶上吧!萬一有事它可幫你,」見她沒有動作,阿白擡手扣在她腦後,在這樣的距離,又一次聞她身上暖暖的香氣,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懷抱,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抱住了她。這樣的姿勢,令兩個人都察覺到對方的身高差距,她這樣小,而他,竟然比她高出大半個頭。

  很淺的擁抱,一觸即收,阿白的臉有些發紅,這樣的紅暈也讓米苔不是很自在,空氣中有一股陌生的氣流湧動,阿白咳了一聲,「那個,這是祝福的擁抱。」

  這個解釋真是……米苔白了他一眼,「放心,我不會對小孩子感興趣的。」

  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叫住,「哎哎,千萬記得,打雷的話一定要趕快回來!」

  米苔笑了,「你以為誰都是你嗎?」

  天氣非常的好,夏天的清晨,空氣清涼,鳥語花香,對於和齊心君的見面,她一點也不擔心。

  中午仍舊約了趙哲明,咖啡剛送上來,齊心君就到了。

  三個人碰到一起的場面,不是沒有過,但這一次,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因為齊小姐正好找我有事,所以就約在一起了。」米苔的聲音很平靜,「兩位應該不會介意吧?」

  齊心君最初臉色一怔,但瞬即平復,坐下來。

  最無法平靜的是趙哲明,「小苔,你在幹什麼?心心,你怎麼會在這裡?」

  米苔看著他,眼中是一種他從來沒有看過的神情,柔和之下隱藏著鋒利,鋒利之中有一絲冷漠,「我和齊小姐還不算真正認識,阿明,你不準備為我們正式介紹一下嗎?」

  怎麼介紹?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齊心君小姐?還是,這位是我的女朋友米苔?

  這種時候,無論開不開口,怎麼開口,都是錯誤。

  「聽說兩位快訂婚了是嗎?齊小姐是給我送喜帖的嗎?」這些話,說起來比想像當中輕鬆這麼多,米苔喝了口咖啡,「果然還是大家閨秀比較客氣,阿明只是說了一聲來喝酒就算了。」

  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對面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原來,還是這樣。

  他還是選擇她。

  可是,竟然不再難過。也許,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吧。在那個淋雨回來的晚上,痛苦已經用完了。

  原來,七年的感情結束,只需要痛七天就夠了。

  盛夏,陽光泛白,高大的建築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天藍得像水晶般透明,一絲雲朵也沒有,玻璃擋住了外面的噪聲,車流與人流就像是一條無聲的河,靜靜地流淌。

  時間跟著靜靜地淌走。

  七年,七年。

  她先離開,趙哲明送她下來,輕聲道:「對不起……謝謝你。」

  「即使我變得再漂亮,廚藝再好,再浪漫,也還是比不過她能夠給你的前途對不對?」沒有等他回答,米苔接著說下去:「嗯,這確實是,我一直以來認識的趙哲明。」

  早在讀書的時候,他就是那種設定了目標無論如何就要去達到的人。

  「過更好的生活」,應該就是他一生的目標吧。

  如果告訴他,她有個現在是億萬富豪的母親,他會怎麼樣呢?

  不過,已經沒有必要了。

  「不用謝我,我這樣做,只是為了感謝當初的趙哲明,在我最沮喪的時候陪伴我。」

  陪伴我度過七年的時光。

  同樣是分手的結局,重複一次的感覺恍如是一場新生。步下台階的米苔感覺體內有什麼東西徹底被清除消逝,取而代之是一種豐實的輕盈。

  撥通了阿白的電話。

  「怎麼樣?」那邊的聲音有點點緊張。

  「很好。」她聽到自己聲音裡的笑意。

  「很好是什麼意思?姓齊的決定放手?」

  「你猜。」

  「我才沒有心情猜!你這個沒大腦的女人,會笑成這個樣子肯定是姓趙的選了你!我告訴你哦,他可以出軌一次,就可以出軌兩次,三次!你就等著——」

  憤憤然的聲音驀地被一聲驚呼打斷,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白光就在那一剎那亮起。

  打著電話而沒注意到紅燈已經亮起的米苔,喉嚨裡只來得發出一聲尖叫,視野就全部被一輛拐彎過來的跑車佔滿。

  大紅色,非常刺眼的大紅色。

  像母親結婚時一樣的紅,像小源輸的血一樣紅,像,阿白的假髮套一樣紅。

  也許只有零點零一秒,腦子裡閃過這些,最後一個念頭是……

  ……可以去見爸爸了嗎?」

  汽車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但車子還是因為慣性撞上了面前的人。車主面無人色地抖著腿下車,卻意外地發現這個人好端端地站著,甚至還保持著一手舉著電話的姿勢。

  「你、你沒事吧?」聲音有點抖。

  「沒、沒事。」同樣有點抖。

  就在剛才那同一個瞬間,兩個人同時看到一陣白光。像霧氣一樣瀰漫又像風一樣迅疾地湧上來。

  而就在兩個人驚魂稍定的時刻,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響起一道炸雷,金色閃電直劈下來,紅色跑車升起一股濃煙。

  「啊!」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車主當然是心疼車,米苔卻是因為阿白的警告。

  天吶,這種天氣竟然會打雷。

  這條路上的「車禍」加天災,明天會上報紙吧!只是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按阿白說的去做!

  如果打雷,就趕回來!

  直接衝進一輛停下來看好戲的出租車,米苔幾乎要提起對方的衣襟吼:「明華路375號!快!」

  太恐怖了!

  只差一點點,那道閃電就要劈到她身上。而更恐怖的是,晴空朗朗,雷聲一直沒有停,竟然像是一道道追著這輛出租車劈過來,司機急急地把車停下,「小姐請快下車!這種天氣太危險了——」

  「不!」米苔嚇得要哭出來,「我不要下車!」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閃電正中車身。

  眼前發白,只剩下司機驚恐欲絕的臉。

  然後,就是剛才站在路上時,那種被霧氣打濕皮膚的感覺。

  白光再一次湧現,卻比剛才更柔和更深沈,身上一陣虛脫,米苔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3 12:06:43

第5章(1)

  最先恢復意識的其實是皮膚,有什麼東西拂在上面,麻麻癢癢。然後鼻間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這是風經常送到她鼻子裡的香氣,只不過她多半是在房間裡聞到。而現在,她則趴在後院的草地上。一個人以同樣的姿勢趴在她身邊,手握著她的手。

  頭側向另一邊,只看到他漆黑柔軟的頭髮。

  手指修長漂亮,此刻卻完全沒有溫度,冰涼。

  「阿白?」米苔的聲音忍不住有絲沙啞,「阿白?」

  沒有動靜。

  心,倏忽沈下去。

  驚異與恐慌湧上心頭,奇怪的白光與追著來的閃電闖進腦海,她把阿白的身體翻過來,阿白眉眼緊閉,臉色蒼白。

  「阿白,阿白……」米苔整個人顫抖起來,「阿白你怎麼了?阿白你怎麼了?」

  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已經被車撞上還安然無恙,大晴天卻有閃電追著她劈……這種毫無邏輯可言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場夢,根本,就不現實!

  而現在,他們怎麼會躺在這裡?阿白,阿白怎麼了?大腦像一團亂麻,理智唯一能夠想到的,是應該去醫院……是的是的,但只要搶救及時,就沒有問題!

  她把半抱起來,拖向鐵門,他看起來瘦,卻意外的沈,她拖得很吃力,跌跌撞撞,被拖的人眉頭皺了一下,微微睜開眼,驀然看到她推開鐵門,大叫道:「不要出去!」

  他的臉上是一種只有在雷聲響起時才有的恐慌,「米、米苔,聽好我的話,不要離開這裡,千萬不要離開你的家門……」視線落在她同樣恐慌的臉上,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讓她受驚嚇,他擡起手,冰涼的手指碰到她的臉,臉上扯出一個笑,「那個……我好像,連累你了……對不起……」

  手一鬆,垂下去。

  眼睛也跟著閉上。

  對不起。

  今天有兩個人對她說同一句話。

  但是阿白,是你的超能力救了我對不對?雖然也引來了雷電……這就是你害怕雷聲的真正原因嗎?

  上天給了你超凡的能力,同樣給了你無法擺脫的懲罰。

  天打雷劈。

  從衣服裡露出來的手臂,露出青黑的傷痕,像是鞭傷,傷口邊沿有著焦糊的味道。

  光是看著已經可以想像有多痛。

  十八年,他到底是怎樣過來的?

  想起那天,他說已經有幾十個十八歲……米苔的眼淚忽地流下來,心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受著這樣的痛苦,他已經覺得生命太長了嗎?

  院子重新安靜下來,風撫過草木,發出沙沙的聲響,有螞蟻從腳上爬過去趕路,有淡紫色小花開在角落裡。那天他就是站在這個位置,撐著一把傘,臉上帶著笑,問:「這裡有房屋出租,是嗎?」

  雨水從傘尖上滴下,雨幕裡,他的笑容像白色花朵在夜色中綻放,彷彿聞得見清涼的氣息。

  彷彿還可以看到他當時的臉。

  彷彿還聞得到水汽的味道。

  像往常每一個日子一樣,那一天也應該是匯入時間河流的一滴水,平靜地消逝無痕,但是記憶,卻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有關於他的每一個日子,都突然之間被塗上了色彩,分外鮮明。

  「阿白,阿白……」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頭低下去面頰貼著他的面頰,他的肌膚是冰涼的,但柔軟,如同一塊冰玉,可以安撫她急劇紛亂的心。

  「快醒來啊,阿白……」

  「不要再這樣躺著了……」

  「快醒吧……不要再睡了……阿白……」

  喃喃的聲音消失在風裡,落日的餘暉照著她的臉,精心描畫的臉,已經被淚水弄花。淚滴在冰涼的肌膚上,溫度竟然是滾燙的。

  靠得這樣近,她的聲音引發空氣的微微震動,像某種咒語。

  少年的眼睛,慢慢睜開。

  她沒有發現,他也沒有開口。喃喃地近乎無意識的話,重複消散在風裡。傍晚的風溫柔的像情人的指尖。

  忽然,不想醒來哦。

  就這樣被她抱下去,聽她念叨下去,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可是,他連睡也不想睡呢。

  但是一醒,傷口處傳來的痛楚燒灼到每一根神經,無法控制地,手抽搐了一下。

  米苔立刻感覺到了,「阿白?!」

  「喂,哭了就是王八蛋哦……」少年吃力地笑了一下,「快點……扶我到浴缸去……」

  入水之後,傷口處竟然像熱鐵一樣發出滋滋的聲響,冒起陣陣青煙。

  米苔看著臉色發白。

  「不要怕……」阿白吸著氣,額頭已經有冷汗冒出來,「泡泡就好了……」

  「……這樣行嗎?還是去醫院吧!」但他不能出門,米苔立刻往外走,「我去街道診所叫醫生過來。」

  「沒用的……」他說,視線掠過米苔的胸口,細細的銀鏈掛在那兒,墜子在她起伏的肌膚上微微閃著光,「沒有醫生治得了我。」

  「那,怎麼辦?你以前……」為什麼問這句話,會覺得有點難以呼吸,「……是怎麼好的?」

  「以前沒這樣過……」阿白的眉頭皺得緊,「我從來不知道,被雷劈這樣痛……嗷……米苔你快抱抱我……」

  「怎麼抱怎麼抱?」

  「進來和我一起泡,讓我靠著你……」

  雖然有片刻的猶豫,米苔還是照做了。水濕是恰到好處的38度,裙子泡濕了之後,輕輕在水裡浮動,像一朵桔紅色的花,阿白深色的仔褲如同被雨水打濕的枝椏,花兒盛放在其上。

  傷口仍然有淡淡青煙冒起來,也不知道他傷了多少處,他的臉仍然是蒼白的,但靠在米苔身上,神情卻放鬆下來,嘴角露出一個甜笑,有得逞的意味。

  直到他露出這樣的笑容,米苔緊繃的神經,才真正放下來。

  原先他勉強的笑,只讓她心裡更沈重。

  「我是怎麼回來的?」她問。

  「當然是我帶你回來的。」

  「你不是不能出去?」

  「是啊,所以被打得這樣慘。」

  「這條鏈子……好像會發光,那個時候我差點……」

  「那也是超能力的一種啦。」

  阿白答著,聲音漸低,米苔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頸,就像對待嬰兒一樣,就像那個晚上一樣,他舒服得快要睡過去,忽然,睜開眼睛,「姓趙的和姓齊的分手了?」

  頭頂沒有傳來回答,只有掌心一下一下輕輕撫下。

  「其實我知道他想做什麼。在他回頭給我短信的時候,就知道。」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米苔開口了,「對於他來說,那是短暫的放縱。齊心君才是他給自己選擇的生活。『在結婚前,再感受一下愛情的滋味吧!』嗯,這是他心裡的聲音。」

  所以,她也一直不去戳破。

  直到,她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想再感受和他的愛情。

  因為那早已經結束了。

  「哈!」阿白忽地擡頭,轉即因為扯動了傷口五官全皺在一處,齜著牙齒道,「那就是你跟他分手了?」

  「喂,小子,」微微吐出一口氣後,米苔的聲音忽然擡高來了,「快點好起來,教我化妝,你米苔姐我,要重新去尋找我的真命天子!」

  「什麼?你有人選啦?」

  「齊紹啊!原來他家底也不弱,長得又英俊……」

  「喂,他很花心啊!」

  「那又怎樣?有男人不花心的嗎?」

  「怎麼會沒有?我就不花心。」

  米苔哈地一聲笑了,眼睛瞇成彎月,小虎牙露出來,這樣子的米苔看上去好小好小,撫著他的手在他頭髮上揉了揉,「那麼,快點好起來,快點長大,在我還沒有老之前,來追我吧!」

  傷勢癒合得比兩個人想像的都慢。

  沒有辦法出門,又拒絕醫生上門,從夏天到秋天,阿白的身體狀況都非常糟糕。

  因為阿白行動困難,米苔只好挑起燒飯的重擔——吃了三次之後,連水晶蝦仁都失去效用了——當然,這麼久以來,米苔學會的也仍然只有熬粥而已。

  「真是的,怎麼教都教不會……」阿白用唯一能動的左手勺起粥送進嘴裡,臉色欠佳,「煮太爛了啦,你當是熬糨糊嗎?」

  下一秒,粥碗被端走,「那就不要吃了吧!」

  一隻手拖住她的衣角,非常誠懇地:「我錯了米苔!」

  「要叫米苔姐!」

  「你不覺得『米苔姐』會把你叫得很老嗎?」

  「……」確實被這樣一個美少年直接稱呼名字會讓她心情比較好啦。

  他的床頭擺滿化妝品和護膚品,那是早上準備給她化妝時用的。早上她已經不用鬧鐘——阿白說他在二樓都要被吵醒三次。

  最初的時候左手不太聽使喚,米苔拒絕頂著他化的妝容出門,卻又無法拒絕那雙盛滿哀傷的眼睛。畢竟,這已經是他現在唯一的消遣了吧。連下床都困難的阿白,每一天都很無聊很寂寞。

  這樣想著,就成了他的練習工具。而每次她答應之後,都會看到阿白眼裡的悲傷一掃而光,轉變之快讓她懷疑那其實根本沒有存在過。

  衣服也塞滿了他的衣櫃,一天的行頭由他來決定。

  雷雨的天氣,這只被雷劈過的傢夥已經是驚弓之鳥,烏雲剛在天邊堆起來的時候,就狂發短信問她什麼時候下班。

  所以,雷雨天氣最多的夏天過去,米苔真是替阿白鬆了口氣。

  只是這傢夥好像沒有松氣——午飯時候,接到他的電話:「米苔米苔,天陰下來了!」

  「你昨天不是聽天氣預報了嗎?你不是把氣象局的報告都弄過來看過了嗎?今天是多雲啦。」

  「可是,明明一副要下雨的樣子啊……」

  「有雨又不一定有雷……」

  「嗚,萬一有雷呢?」

  對於一個被嚇破了膽的人,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那天當然沒有雨,更加沒有雷。阿白一臉不滿的樣子,「明明看起來要下雷雨嘛……」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是希望打雷?」

  「沒有沒有!」阿白立刻搖頭,然後惆悵地看著她下樓去。

  其實……

  真的有點希望打雷啦……

  因為那樣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她抱自己,享受到她的撫摸和溫柔。

  那個時候的米苔特別特別溫柔哦。

  而且,第二天睡醒可以看到她還在身邊,趁她沒有醒的時候,可以看到她的皮膚在透進來的晨光下白皙嬌嫩,看到她的嘴角那樣妍紅濕潤,就像帶著露水的花瓣。那實在是任何一種腮紅任何一種唇膏也達不到的化妝效果。

  你不知道,你最漂亮的樣子,其實是不化妝的時候。不過,我不打算讓別人看到它。以前是趙哲明,現在,則是齊紹。

  那個傢夥竟然真的追求起他的米苔來。

  可惡!

第5章(2)

  不過在齊紹眼裡,顯然是化了妝的米苔更漂亮。

  明媚的、成熟的、俏麗的、幽靜的……不同的妝容和不同的服飾打造出許多種不同的風情,跟以美貌著稱的湯意站在一起毫不遜色,他非常詫異自己從前竟然錯過這樣的美人。

  只不過,最近他運氣好像不太好,以至於約會時總是出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一起吃飯時,含笑說出「有件禮物」要送給你,而在對方眼睛亮起來的時候,掏遍全身卻怎麼也找不到事先準備的小禮盒。

  事先托侍者保管也會事到臨頭便不翼而飛。

  買了一部新車帶美人兜風,開到一半時停下來看看風景,再回來時輪胎竟然會憑空消失。

  朋友給他介紹法術大師和心理醫生。

  米苔找到阿白算賬:「是你幹的吧?!他現在跑到新西蘭去啦!」

  「哦,那裡風景不錯。」

  「回來時就多了一打新西蘭女朋友!」

  「他不去也有一打中國女朋友啊!」

  「可是!」米苔叉腰,「他是我唯一的追求者哎!」

  「哎,放心啦,他那樣的大情聖消失,你會冒出一打追求者的!」當然,兩打追求者他也會讓他們消失的啦。

  面對這樣燦爛的笑容,米苔喃喃:「讓你住進來,大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是幸運!」阿白更正她,「相信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辦到哦!」

  米苔看了一眼這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傢夥,真是忍不住好笑,「只要你不再把追我的人趕走就足夠了!」

  只有這點不行……阿白苦惱地皺了皺眉,忽然問:「還想見你爸媽嗎?」

  米苔笑得有點虛弱,「你在開什麼玩笑?」

  這樣的米苔……有點無力的米苔,令他很想用她常常對他做的那樣,輕輕地摸摸她的頭頸。

  只是,現在能動的除了大腦和嘴皮子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拿刀來。」看米苔眼睛一瞪,笑了,「放心啦,我目前還不想自殺,實在擔心的話,就拿最小的那一把好了。」

  刀子拿來了,阿白示意她在他的手腕上劃一刀。

  米苔叫起來:「這叫他殺!你更狠!」

  「所以說你笨,你不會割淺一點?割完了你不會幫我包紮?」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總之以你的大腦,我很難跟你解釋!只要知道這樣做能幫到你好了。」

  「我不。」米苔說。聲音明明很輕,卻有著比大叫更明顯的堅定,她那樣看著他,眼裡是不想掩飾的認真。

  為了幫我,而讓你受到傷害,這樣的事,我不想再讓它發生。

  阿白毫無阻礙地讀懂了她的眼神。

  心裡面一陣無言的湧動,暖暖的,又疼疼的。

  「其實我是為了幫自己,幫你順帶的。」挑了挑眉,要頓一下才能緩和心中快要溢出來的陌生熱流,阿白笑了,「這樣是為了找我的一位朋友,那傢夥比我命硬,應該可以過來搭把手。」

  血沿著修長的手指滴下來,用杯子接住,然後,把傷口包紮好,技術不是很好,雪白紗布下還是有血滲上來。

  「倒進河裡就可以嗎?」

  「嗯。」

  「你們的聯絡方式還真是奇怪,你確定這樣能找到人?」

  「如果她還活著,就沒問題吧。」

  下班回來的時候,客廳裡坐著一位客人,穿淺色休閒服,短髮清爽,面容清冽。

  「你是……」米苔問,「阿白的朋友?」

  「不……」

  這時候,樓上傳下來一個非常清脆的聲音,像是珍珠濺在玉盤裡。光是聽到聲音,就可以想像得到,它的主人有多麼漂亮和年輕。

  「你就撐吧!」那個聲音說,「沒有元鱗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被龍神揍了還想維持人形,真是不知死活!不要以為我會救你!要不是元元我自身都難保!不,我現在都自身難保!來一趟我得答應元元一個月不往外跑!你啊,給我快點好起來,跟我一起想想辦法,看下次逃到哪裡去!」

  連炮珠似的,又氣又快。

  平時很能逞嘴皮子的阿白卻沒有搭腔。

  「不要在我面前擺這副死樣子,你的元鱗在哪裡?快點拿出來,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

  「喂!」阿白終於受不了地開口,「我請你來是讓你打開昝門的!你想吵死我嗎?快點幹活,不然一百年不許吃我燒的菜!」

  這個威脅好像很有力量,女孩子的聲音停了一下,但隨即又擡高了,「這種時候還開什麼昝門?你這樣下去,我兩百年也吃不上東西!」

  「放心啦,這裡風水好,我會很快好起來的。」

  「虢藏穴只能保證龍神不能發現你吧!對你的傷有什麼用?你當我是白癡?!」

  嗒。

  米苔掛在手裡的鑰匙落到地板上。

  他的傷……

  他身上那幾條可怕的、看似鞭傷的傷痕,確實一直沒有好轉過。但是,他說,其實已經不痛了……

  他那麼說,她也就那麼信了。因為除了相信,她沒有能力懷疑什麼。對於他的傷,他的身體,他的過去,他的一切,她實在沒有判斷能力。

  他幾乎改寫了她的生活,但她所知道的,只是他是個十八歲的超能力者。

  喜歡泡澡和下廚,漂亮的眼睛很清澈,給人的感覺總是陽光又清新,但,卻總是有超出年齡的智慧和成熟,有時會覺得他非常單純,有時又覺得真正單純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本來以為那是因為不同於常人的能力帶給他的歷練,現在想想,其實,那就是她從來沒有踏足過的所在吧。

  這樣想著,微微地苦笑起來。

  而樓上的兩個人,已經吵了起來。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女孩子蹬蹬蹬下樓,明媚得像春日陽光一樣的面龐,嬌嫩得像梨樹新芽一樣的年紀,火紅的衣裙讓下樓的她看起來像一朵流雲。完全無視米苔,她直接向那名男子道:「我們走!」

  聲音裡猶帶著怒氣。

  「你的朋友不要緊嗎?」男子問。

  「他自己找死!」

  女孩子大步往外走,忽然,在米苔身邊擦過時猛地回過頭來,沒等米苔反應,她已經伸出手,把米苔戴著的銀鏈拎出來,「他給你的?」不等回答,返身蹬蹬蹬上樓去,「阿白你這個臭小子!」

  這一次,米苔和男子也跟了上去。因為很明顯上面兩人的戰火升級了,甚至已經傳來阿白的叫聲。兩人進入現場的時候,女孩子正半趴在阿白身上。

  阿白無法動彈,臉卻已經因為憤怒而通紅,「小魚兒,你給我滾開!」

  男子已經一把把女孩子拉了下來,女孩子掙扎不過,忽然氣得流下淚來,「混蛋阿白,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你不明白嗎?」男子淡淡道,「他不想嚇到她。」

  小魚兒怔住。

  該怎樣形容這種狀況,明明知道自己身處話題中心,卻不知道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在他們三個人面前,米苔覺得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有一種無法進入的無力感。

  站在門口的腳往後退了一步……

  阿白臉明明沒有朝向她的,卻像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忽然叫住她:「米苔。」

  「那個……」米苔笑了一個,「我去給你朋友們倒杯水……」

  「過來。」阿白重複一遍,聲音溫柔了許多,目光比聲音更加柔和,清澈的眼睛,漆黑的眸子,瞳孔深處一點點認真和篤定,這樣的阿白看起來……很MAN。

  忽然間有點臉熱心跳,無法拒絕,在床畔坐下。

  阿白轉過臉,看著小魚兒,一字字地說:「幫她打開昝門,現在。」

  剛才吵得那樣凶,他的要求還是理直氣壯,不容拒絕。小魚兒瞪著他,漸漸地,目光卻在他毫不退讓的視線下敗下陣來,恨恨道:「算了算了,姑奶奶就當是完成你的遺願吧!」

  左手一揮,在空中劃下一個半圓,手腕上十來串細銀鐲丁當作響,所過之處,空氣像是被是石子投過的水面,泛起淡淡的漣漪。

  漣漪的中心,正對著米苔的臉。

  那感覺,就像下雨時把臉靠近窗口,清涼的水汽染上肌膚,然後,一直透進毛孔,進入血管。

  整個人都被水淹沒。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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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7:45

第6章(1)

  天灰濛濛的。

  是深秋的時候,但是因為一場冷雨,更像是冬天。

  冷空氣在車窗上結出一層水汽,小源用手指在車窗上畫了一隻小狗,笑瞇瞇轉回來給她看。

  她心不在焉,但還是微笑著說:「小源好棒哦。」

  勤叔來接她時,告訴她要辭職的消息。雖然沒有問,但也知道,是因為經濟的關係。

  ……家裡的情況,已經到了連司機也養不起的地步了嗎?

  那樣的話……就要吵得更厲害了。

  要不要帶小源到別的地方去避一避呢?

  看著弟弟因為感冒而泛著潮紅的臉,少女心裡這樣想。

  汽車猛然一個急剎車,輪胎與路面劇烈的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坐在後座的兩人差點傾翻,和勤叔一起驚魂未定地瞪著前面。

  濕雨濛濛裡,彷彿有個人影,但,看不真切。

  「我、我們撞到人了嗎?」

  「應該還沒有……」至少那人現在還站著。雖然,以剛才的距離,一場車禍是不可避免的事。

  沒有等勤叔下車查看,那人已經上前幾步,拉開車門坐進來。

  是個很年輕的女人,眉目清秀,有著淡淡的嫵媚,對著發愣的三個人微微一笑,「勤叔,去金屏酒店。」

  她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卻又分明不認識,勤叔咳了一聲:「這位小姐……」

  「為了弟弟,今天不要回家。」女人轉過頭看著少女說。少女的肌膚柔嫩白皙,一雙眼睛很安靜,雖然確定這個女人與自己素不相識,但,有一股奇異的稔熟。

  金屏酒店有公司訂的年房,女人把少女和小源安排進去,一切手續都熟悉而自然。

  少女眨了眨眼睛,「你是誰?」

  「我啊,」女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露出一顆小虎牙,「是你的姐姐。」

  「姐姐也有虎牙!」小源揭發似的說。

  「是啊!我們都有虎牙。」女人撫著少女的臉,眼神是一種奇異的迷濛,面前這張臉多麼熟悉,發黃的相冊裡、記憶中的鏡子裡,無數里看到過的臉,屬於曾經的自己的臉。

  十三歲的米苔。

  二十五歲的米苔。

  相見了。

  「好好待在這裡哦!小源,你要記得自己吃藥。」女人交待著,俯下身抱了抱小源。

  小源害羞敏感,一向不喜歡陌生的碰觸,但,這一次沒有生氣。

  小源,不要怕,姐姐保護你。

  姐姐不會再讓你生病。

  十三歲的姐姐做不到,二十五歲的姐姐可以。

  她的目光由愛憐轉為溫柔再轉為堅定,一臉的清明,離開酒店,攔下一輛車,報出那個熟悉的地址。

  太熟悉了。

  菊花在雨中散發著苦寒的香氣,綠蘿從高高的花架上垂到地面,葉子碧綠,大榕樹底下仍然有一片大得可以讓五六個人躲雨的陰地。

  車道由右邊通往車庫,而一條小徑則可以直接抵達走廊,羅馬式的走廊到達客廳最近的捷徑。

  這是一座聞名於整座城市的建築。由著名的建築家設計,集東西方建築之大成,每月都有遊客特意過來,隔著鐵門拍一張照片。這裡舉行著最熱鬧的酒會,出入著最上流的人物,這裡是本城首富米紀宗如皇宮一般富麗堂皇的家。

  這是她十二年前的家。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和夢中一模一樣。

  夜來得格外快,亮著燈的米家,像是童話裡的宮殿。

  四下裡悄然無聲。門衛已經走了,花匠雲叔也走了,空蕩蕩的房間裡,再也找不到一個下人。

  這是,米氏王朝崩潰的前夜。

  米氏夫婦都不在。

  米苔鬆了一口氣,徹底鬆了一口氣。

  像是行走得已經非常困難的旅人,終於放下了沈重的行李。

  前面的路,可以輕裝上陣了。

  她踏著輕快的步子離開,霧濛濛的雨打在身上,卻不覺得冷。一把傘遮過頭頂,執傘的手纖細漂亮,手指修長。傘下的五官精緻得不像是現實所有,望向她,微微一笑。

  這一幕就像是初見,只是,他的笑容裡,不知怎麼有一絲她所不知道的東西,讓她無法跟著他一起笑起來。

  雖然,在這裡見到他真是又驚又喜。

  「阿白?!你的傷好了?」

  「嗯,在這裡,都沒事了。」

  「什麼意思?」

  「我們的身體,還留在明華路375號。現在的你和我,並不是真正的你和我。」

  這話並不是容易懂,所以他說得很慢。不過,米苔懂了,「我們現是魂魄對吧?」難怪被車子撞上都沒感覺,可現在不是為這個好奇的時候呢,她滿心的興奮急於找人分享,而他能來真是太好了!「阿白阿白,你知道嗎?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阿白看著她,眼神溫柔,有些愛憐,那樣子就像是看著心愛的孩子玩遊戲,配合地問:「做到什麼了?」

  「我帶著小源走了!那天我沒有回家!沒有回家!」她抓著他的手,眼睛裡漸漸就有了淚劃落下來,「小源就不會病了,再也不會害怕打雷了,也不會,爸爸也不會、也不會……」

  面對劇烈爭吵的父母,那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所能做的就是帶著發起高燒的弟弟離開。寒冷的雨夜,她甚至不知道給小源撐一把傘,小源還沒到大門口就倒下。那一瞬間的驚恐,令她的血液都不再流動,但更多的,是連骨髓都要燃燒起來的憤怒。她翻身回去,對著只知道爭吵的兩個人尖聲叫:「你們夠了吧!你們把小源害死了!把小源害死了!」

  像是被誰按下暫停鍵,客廳裡的兩個人靜了靜,轉即衝出去,兩人搶著抱起小源,卻被母親搶了先,母親叫勤叔把車子開過來,米苔想也沒想地跟著坐上車。

  而父親,獨自駕車跟在後面。

  開始的時候,還在後視鏡裡看到爸爸的車子,後來,就看不到了。

  得到消息的時候,米苔頭腦一片空白,母親喃喃地說:「他喝了很多酒……」

  第二天,報紙上登出本城首富米紀宗酒後駕駛車禍死亡的消息,一個星期後,米氏企業易主,新董事長姓方。一個月後,母親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正式成為方太太。

  婚後的方太太決定定居澳洲,但,她和小源都拒絕了。

  「我住奶奶家就可以了。」原來的家,已經成為方氏的產業,而對於那個人,她連一絲衣角都不想沾上。

  「我也是。」小源說。

  他們在明華路375號住了下來,兩個錦衣玉食慣了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泡方便麵需要用熱水,好在王奶奶照顧著他們。只是小源的身體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每況愈下,在一個小源高燒不退的夜晚,她終於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帶他走吧。」

  女孩子極力平靜地說。

  「為什麼不一起走?他走了,你不會想念他嗎?小源也會想你的……苔苔,媽媽也會想你的。」

  「爸爸會不高興的。」她說。

  媽媽沒有再說什麼了,委託王奶奶照顧米苔,不過十八歲後,米苔就拒絕了她寄來的生活費和學費。

  就這樣長大。小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一個,長大後才知道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普通。

  讀書,畢業,工作,戀愛,失戀……做著和別人沒有任何差別事,過著和別人沒有任何差別的人生。

  直到,遇見一個擁有超能力的十八歲少年。

  「一切都改變了,」米苔流著淚微笑,「我做到了。」

  如果那天她不帶小源回家,如果那天小源不生病,如果那天她叫爸爸一起上車……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不要說世界上沒有如果,如果,就在面前!

  十三歲的米苔,不會帶著小源回家!

  看著又哭又笑的她,阿白輕輕將她攬進懷裡。

  平時覺得他是個小孩,沒想到自己剛過他的肩膀,頭靠在他肩上的時候,視線剛好和他的下頜相平。

  「謝謝你,阿白。」

  「……」他沒有回答,擁著她站在雨中半晌,終於開口道:「不用謝我。」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不要罵我就好了。」

  米苔詫異,「怎麼會?」

  他說要給她三個願望,她只當是玩笑。他說幫她搶回趙哲明,她只當是遊戲,但這次,她真的非常感謝他,感謝到,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他,「那……以後房租全免!還有,在你傷好之前,我都給你煮粥,好吧?」

  有一點點討好的語氣,語調像融化的糖一樣柔軟,眼睛裡明亮的波光流轉,寒冷的秋雨裡,她的笑容是這樣的溫暖。

  溫暖得讓他不忍看它消失。

  「米苔……」肚子裡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出口,只能問,「還想去哪裡嗎?」

  「去金屏酒店,」她眨眨眼睛,「我要好好跟『我』聊聊!啊,那真是個很彆扭的小孩哦,無論什麼話,都放在肚子裡,不會說出口。」

  阿白扯了扯嘴角,「現在還不是……」

  看起來很凶悍,其實最心軟。看起來最精明,其實最糊塗。看起來很活潑,其實,最自閉。

  就是這樣彆扭的人。

  「喂!難道我的性格還不夠完美嗎?」

  「你完美的話,人猿就不需要進化了。」

  「臭小子……」

  就這樣下去吧……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雨霧沿著傘一滴一滴往下,似一顆顆水晶。握著她因為氣溫而微涼的手,聽著她因為開心而異常悅耳的聲音,就這樣下去,不管說點什麼,但願這條路不要結束。

  但金屏酒店,距離米家豪宅實在太近了。

  「你說我們回去之後,我看到的是什麼呢?爸爸沒有出事,但公司出問題是很久的事了,應該沒有辦法挽回了吧?不過沒問題,他可以跟我一起住,媽媽跟他的感情一向不太好,要分開也是沒有辦法勉強的事,那麼就分開好了,小源也可以跟著我們,至少我們三個人是可以在一起的。那,爸爸住樓上,小源睡我的房間,我睡那間客房……」

  米苔一路都沒有停,阿白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多話的時候,不忍心打斷,接過問一句:「那我呢?」

  「你——」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就跟著腳步一起頓住,和她們一起踏進酒店大堂的,是一對中年人。

  「要是他們出什麼事,不要以為我會原諒你!」

  「如果不是你天天吵,他們會躲開?」

  「我根本不想在你身上浪費一秒鐘,是你無是生非!」

  「我無是生非?」中年男人被激怒了,「你敢發誓你跟方之硯沒有一絲關係?」

  「我是曾經愛過他,但這跟你的公司垮在他手裡有什麼關係?你們在生意上做了對手,不是你垮在他手裡,就是他垮在你手裡,你比誰都知道這一點,現在才遷怒在我身上,你算不算男人?」

  「不要再吵了!」米苔尖聲道,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兩個人一怔,而後面的勤叔給出了答案,米太太立刻道:「這位小姐,在確認我的孩子沒事之前,請在這裡稍候。」

  「你們也知道確認自己的孩子有沒有事嗎?」那為什麼,那天連小源高燒都置之不理呢?

  她問得這樣淒苦,兩個人再一次怔住,然後才上樓去。阿白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米苔吸了口氣,轉頭道:「勤叔,我爸是自己開車來的嗎?我是說,你家先生有沒有坐你的車?」

  勤叔顯然對米苔的話摸不太清頭腦,不過還是答了一句:「先生太太都是坐我的車。」

  「那就好。」米苔放下心來,向阿白一笑,「我記得這裡的鬆餅很好吃,要不要嘗一嘗?」

  雖然鬆餅最好的搭檔是茶和咖啡,但米苔還是叫了果汁。

  那時候只覺得果汁最好。

  阿白也點了同樣的一份,只是擺在面前沒有動。米苔知道他的舌頭非常之挑,除了笑他一下,也就沒有再勉強。

  鬆餅的香氣令她沈醉。這十二年來,甚至不敢再到這家酒店來。

  甚至不敢再經過這條路。

  而今天,什麼都做了。

  有一種此生再也沒有什麼遺憾的感覺呢。

  阿白也確實沒有看過她這樣輕鬆的樣子。

  原來米苔真正放鬆的模樣是這個樣子的啊,那個穿著家居服的女人不是,那個吃得摸肚皮的女人也不是,睡著了眉頭還是會微微皺起來的更加不是……原來是這樣子,眉眼與肌膚都籠著一層光芒,這樣美好。

  真希望,你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只可惜……

  少年微微地垂下眼簾,瞳仁深處的擔憂無法遮掩。

  而就在這時,電梯口傳來杯盤摔碎的聲響,一個男孩子撞開侍者,頭也不回地衝進雨幕裡。

  米苔驀地站起來,「小源?!」

  另一扇電梯門打開,原先那對中年男女一起追出去。片刻之後,十三歲的少女從樓梯下來,因為奔跑而呼吸急促,但等她跑到門口,臉色驀然煞白,沒有一絲人色。

  刺耳的剎車聲與此同時響起。

  鬆餅碟翻倒在地,果汁傾流下來。

  世界仿若無聲。

  「這不是真的……」米苔回過臉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忽然之間,阿白不敢去看她的臉。這張臉,就跟十三歲的她一模一樣。慘白的,沒有一絲人色。

  「是真的。」別過頭去,他回答。

  「怎麼會這樣?」她尖叫出聲,聲帶負擔不起這尖利的音調,幾乎要出去破裂的嘶音,「我明明沒有帶小源回家!明明沒有!沒有!我沒有!」

  要她怎麼相信,就在一層玻璃牆的距離裡,她親眼看到爸爸被撞倒在車輪下,而小源,因為這一幕昏倒在雨地裡。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抱著頭,明明已經改變,等待著她的是父親的重生,和小源的團聚,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慘劇。

  一瞬間的脆弱,近於瘋狂。

第6章(2)

  「米苔,」阿白的聲音異常的冷靜,「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因為命運是不可能改變的事。」他抱著她,手臂的力量出奇的大,任她怎麼掙扎,都被圈在這方天地中,「我讓你來,不是讓你改變命運,而是要你知道,不管你怎麼做,都會是這個結果。」

  不管你帶不帶小源回家,他們都會在小源面前爭吵起來,小源都會因為淋雨而進急救室,而你的父親,都會死。

  「有句話叫做命中注定,已經注定,就不能再變了。」他的聲音貼在她的耳邊,「所以,不要再自責。」

  不要再愧疚。

  不要再悔恨。

  不要再懲罰自己。

  相遇的第一晚,簡單的讀心術瞬間就看透了她過往的二十五年,所有事情的起因與結束,都歷歷在目。包括,這個盤踞在她靈魂深處最為根深蒂固的心結。

  解開吧,米苔。原諒十三歲的自己。你看看,目睹這一切發生的她,才是痛苦的人。

  不要再懲罰和傷害她了。明明握有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卻過著辛苦的生活。明明有保送留學的機會,卻選擇了工作。明明隨時可以升職,卻仍舊原地踏步。

  明明可以成為明珠,卻一直把自己埋在塵埃。

  「米苔啊,」他的下頜抵住她的頭髮,自己的眼中,不知為什麼竟然有淚意,聲音低澀,「想哭就哭出來吧……」努力地微笑一下,「不要怕做王八蛋哦……」

  難以言喻的,任何一句話,都不比上,他最後這一句裡勉強帶上的笑意。

  像是哪一道閘門被打開,淚,湧上來。

  「哇!」

  她撲在他懷裡,放聲痛哭。

  「回去之後會怎樣?」

  「不想更改原來的記憶的話,只要讓小魚兒把昝門關上就可以了。」

  「那……就當我做了一場夢吧。」

  「好。」

  雨霧沿著傘邊落下,風吹來帶著漠漠輕寒。

  「還想做什麼嗎?」

  「沒有了。」

  「那麼,回去吧,站到你剛來時的位置,昝門就會自動打開。」

  米苔微微一愣,「你不回去?」

  「我啊,」阿白抓抓頭,「我還想去吃一份鬆餅,剛才都沒心情吃呢。」

  米苔輕輕笑了,這樣子才是她熟悉阿白呢。剛才那個眼神深沈的、更像男人的男孩子,好像是另一個人。

  不過,真正的阿白是什麼樣子,她並不瞭解吧。他就像一幢建築,一重門,兩重門,前面和後面還有無數的門——那她現在所在的,是什麼位置呢?

  有一點點淡淡的失落和感傷,她一直把他成弟弟來照顧,就像照顧小源一樣,但實際上,自己才是被照顧的那個人。

  他有著她所不瞭解的強大。

  強大到不需要她擔心。

  「那,我先走嘍。」

  「我送你吧。」

  她第一步踏入這裡的地方就在面前了,雨霧中的車流來來往往,行人打著傘匆匆走過。這一切只存在於十二年前,然而看起來是這樣的真實。

  在她左腳邁過去的一瞬,阿白忽然叫住她,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好啦,這樣就不會太無聊了吧,」飛快地按下保存鍵,阿白對著她展顏一笑,「回去吧!」

  於是,就回去了。

  哭過喉嚨還是乾澀,眼睛還有些腫脹,但面前已經是熟悉的房間,穿紅裙的女孩子和沈靜的男子站在面前,阿白躺在床上,兩眼閉著,看上去就是睡著了。

  夢裡在吃鬆餅吧?

  米苔微微笑起來,轉過頭來,「謝謝你。」

  「開昝門只是我的本能,不用法術,也用不著謝我。」如同空間在阿白面前不具有任何意義一樣,掌握時間是她的本能。小魚兒的表情很冷淡,「你回來了就沒我的事了。元元,我們走吧。」

  「可是阿白還沒回來——」

  「他啊,回不來了。」

  米苔一震。

  「像他這種情況竟然也敢進昝門,腦子八成是被劈壞了——不對,這種粥他也喝得下,腦子已經是壞得十成十了……」小魚兒終於發作,「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是他自己死活要去的!」

  她和他同時出生,一起長大,度過的時光比這個女人長一百倍!可是,遇到龍神的時候只拋下一句「分頭逃命」的阿白,卻為了這個女人在重傷時進昝門,而理由竟然是——她會哭的!

  心裡真是非常非常不痛快,不過臉上卻有了笑容,小魚兒柔聲道:「覺得於心不忍的話,在你家院子裡挖個洞把他埋了吧!千萬不要把他丟到門外哦,一離開你家大門,他馬上就會被雷劈成八大塊的。」拿手在米苔蒼白的臉前晃了晃,銀鐲發出細碎清脆的碰撞聲,「再見嘍!」

  「昝門沒有關閉,他隨時都有可能回來。」經過米苔身邊時,男子道,聲音不急不緩,「如果他三天不醒,你可以把這條項鏈的墜子放到他心口試試……不過,他好像並不希望有人這樣做。」

  米苔怔怔地聽著,怔怔地看著他們離開。

  其實並不太明白,什麼叫回不來了。

  難道就是,一直這麼躺下去?一直這麼閉著眼,一直這麼不動、不說話、不笑,也不再給她化妝、給她挑衣服了?

  忽然地,非常憤怒。

  氣息像溪流突然折成瀑布,難以自控,翻騰呼嘯,奔流而下,她搖晃著他的脖子,大聲喊:「臭小子,給我醒過來!」

  聲音大得彷彿連空氣中的微塵都被震開,但底下的人仍然無知無覺。

  就像那一天,醒來看他到躺在草地裡,他的手冰涼,她的心也開始跟著冰涼。但,他明明答應過,再也不因為她而讓自己受到傷害。

  那個時候,得到這個回答,心臟終於肯安靜地呆在自己的位置。可這個臭小子,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眼淚滴下來,整個人是這樣的虛軟,頭埋在他沒有知覺的肩上,忍不住哭出聲來,抽泣得呼吸都開始困難,喉嚨裡彷彿血管撕裂一樣痛。失去了爸爸,她這是這樣哭的,弟弟在急救病房裡,她是這樣哭的。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已經不在身邊了,她為什麼,還會這樣哭?比起當時的痛苦,此刻更多的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軟弱,「阿白,阿白,快醒來……」那個下意識反覆呼喚著他的自己,就像當初尖叫告訴弟弟不會有事一樣,都是對自己說的。

  阿白,快醒來吧,你不醒來,我會害怕。

  已經習慣你在身邊,習慣像照顧小源那樣照顧你,習慣像依賴父親一樣依賴你的照顧……你不醒來,該怎麼辦?

  是這樣孤苦無依,突然之間,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又是一個人。

  「阿白……」伏著痛哭的米苔終於明白自己無法面對他不再醒來的事實,「阿白不要讓我一個人……」

  不要讓我一個人呆在這個屋子裡,不要讓我下班回來看見的只有漆黑的窗口,不要讓我只能聽到電視機的聲響……我要你醒來,要一打開門,就聽到你在樓上拖長了聲音叫好餓,清晨要聽到你叫醒我的電話,要你把我化得漂漂亮亮,要你一件一件幫我挑衣服,要你欣賞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告訴我今天又是這樣好的一天。

  告訴我這樣的一天天,會持續下去,一直,一直。

  不要在我習慣你的給予之後,突然中斷饋贈。

  我會不習慣,會很難過,會這樣傷心,無法忍受。

  哭得幾乎要脫力,到後來只有眼淚默默地流,

  淚水滲進衣料,暖暖地燙在皮膚上。

  這是他醒來之後,最清晰的感覺。

  「米苔?」趴在他身上的人沒反應,他拍了拍她的頭,「米苔?」

  然後她慢慢擡起臉來,滿面淚痕,眼神迷濛,像是還在夢中,直到視線慢慢聚焦,這張臉在眼中變得清晰,清晰地看到他因為憂心而微微皺起的眉,看到他漂亮清澈的眼睛,看到整張臉。

  「你——醒了?」

  「是啊,」這還用問嗎?「你哭什麼?你在那邊就已經不哭了啊——」

  像是聽不到他說什麼,米苔怔怔地撫向他的面頰,「你真的回來了?」

  從來沒有看過他這種眼神,深得像湖泊,寂寞無邊無垠,用手指肯定了這張臉的溫度,已經哭得有些昏沈的大腦,終於明白了這個現實!

  阿白,阿白,她的房客阿白,臭小子阿白,沒事了!

  像是烏雲飛捲,露出金色太陽。

  像是湖面波動,濺起陽光。

  像是風吹面頰,帶來春天的氣息。

  笑容在她臉上出現,阿白怔怔地看著,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挪開視線,唯一能活動的左手,擁住她。

  米苔沒有拒絕。秋天的風吹進來,窗簾飄飛,天格外藍,雲格外的軟白,時光格外的靜謐,大腦如這秋光一樣泛白。

  「……是為我哭的吧?」

  阿白問,貼得這樣近,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有點不同。

  「是啊……」雖然哭成這樣很矬,但這一刻真不想從他胸前擡起頭來,太累了,疲勞過後的鬆懈,讓她連一顆手指頭都不願動彈。

  「那麼,」中間停頓了好長時間,「做我的女朋友吧。」

  米苔吃驚地擡起了頭。

  類似的話他不是沒有說過,但,沒有這樣認真過。

  他漆黑的眸子看著她,那裡面是讓她無法忽視的鄭重。

  我來追你吧!

  還有我啊,我就不花心……

  她終於遲鈍地發現這個事實——

  ——這樣的話,一開始就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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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8:48

第7章(1)

  「為什麼要我送?」湯意一手撫著肥肥,頭也不擡,「你用我的煤氣,用我的米我的水我的鍋,還要我跑腿?」

  「你吃了啊!」

  「還好意思說,手藝這麼差,送過去阿白也不會吃的啦。」

  米苔一把搶過肥肥,「……總之你送過去就是了!」

  「那樣你就會告訴我,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了嗎?」

  「……」米苔語塞。

  被比自己小七歲的男生表白,真是一件很難說出口的糗事。

  啊啊,作為一位年長七歲的成熟女性,她應該微笑著說:「我很高興你能這麼說,不過,等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想法會改變的。」

  或者,就像以前一樣當他是開玩笑,拍拍他的頭,說:「好啊,阿白弟弟,快快長大吧!」

  就算是隨便地笑一個扯開話題也好!

  為什麼為什麼真實的情況卻是她毫無形象連滾帶爬跌下床去?

  真是太丟人了!

  整張臉都熱起來。

  那一瞬阿白眼睛睜得老大,像是被她嚇到。於是她做了更加想扇自己耳光的事——直接,跑開了。

  樓梯上還差點摔了一跤。

  湯意在她在千央萬請下,終於答應幫忙送粥。回來的時候,手裡拖著一隻箱子。

  箱子好眼熟……「這是什麼?」

  「你的衣服、包包、鞋子還有護膚品以及化妝品。」

  「這是幹嗎?」

  「阿白說,讓你在我家住一個月。」為此她得到了阿白親授的菜譜一份,呵呵。

  「什、什麼?!」米苔跳起來,「到底誰是房東?!」捲袖子,「那小子這個月房租還沒交呢!」

  「那麼你準備回去找他算賬嗎?」

  「……」米苔的氣勢弱下來,「……我正好想在外面住兩天……老房子通風不好……」

  「既然你不回去的話,就把鏈子解下來吧?」

  「啊?」

  「他讓我給他帶回去。」

  這小子……會不會太過分了?

  也太小氣了吧?!表白被拒絕,就這樣翻臉嗎?

  米苔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鏈子,控制住自己想收回它的衝動,塞給湯意。

  「你說這條鏈子有什麼不同呢?」湯意做欣賞狀,「阿白好像挺在乎它的,再三叮囑我……」

  應該是特別的吧,所以才能在車禍前救她的命,自那之後他沒有問她要,她也沒有拿下來,首飾與衣服都是他來搭配,他什麼也沒說她就什麼也沒做——雖然,確實有一點點私心。

  ……感覺,這條鏈子和他有什麼很直接的聯繫。

  戴著鏈子的她……心情微妙地好。

  拿下它的心情也格外的糟。

  「算了,」輕輕吐出一口氣,米苔喃喃,「就當是對他的補償吧……」

  十七八正是最敏感最容易受傷害的年紀……畢竟是個小孩子……

  果然是個小孩子……

  偶爾流露的、只有成熟男人才有深厚和堅強,根本只是她的錯覺吧?直接把他當成小孩子比較好,他怎麼對她,都不用太在乎啦。

  畢竟,只是個臭小孩。

  「還有,」湯意靠過來,輕輕加一句,「他要我督促你,每天都要化妝哦!」

  米苔臉上一黑。

  果然,是個臭小孩啊!

  從此被迫過起在外留居的生活。

  因為要給阿白熬粥,生物鐘已經提前了一個小時醒來,有時還會習慣性地往廚房走,等發現廚房位置不太對,才揉著頭髮去梳洗。

  因為有湯意這位好老師的督促,米苔開始自己給自己化妝,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忍不住道:「到底哪裡不對?」

  怎麼同樣的東西,同樣的臉,就是出不了阿白那種效果呢?

  「這就是為什麼有的人會被叫做化妝師的原因嘍!」掃著腮紅,湯意說。

  嗯……這的確是個很適合阿白的職業,他小小年紀就不讀書,又整天呆在家裡,總是不好的……不過他那總是招雷的體質——哦,把她家改成他的個人工作室應該可以行得通……

  等發現自己在想什麼,米苔立刻唾棄自己的老媽子習性——喂,那個小孩不是小源哎,沒有必要傾家蕩產來培養他吧?

  可吃飯的時候還是會想:那傢夥吃了沒有?在吃什麼?他躺在床上沒法動,又不吃外面的東西……不過,實在餓極了,應該還是會「拿」東西來吃吧?

  其實,理智一點,心裡是明白的,跟表面上白乎乎軟綿綿的樣子不同,阿白,並不是一個沒有別人的照顧就活不下去的人。

  相反的,很多時候他才是那個照顧別人的人。

  而那個別人,恰恰是自己。

  不不不,不去想這些會比較輕鬆。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都有合適的關係,一旦改變,就會令人難以適從。她對他,果然還是「房東對房客」+「姐姐對弟弟」的關係比較簡單。

  一個月的時間,也許是他用來讓自己冷靜的吧。

  那麼,就不要去打擾他好了。

  他會想明白的。

  上班,下班,吃飯……生活回到這位房客來到之前的狀態,平水無波。綺貌華年,又是單身,追求者還是會冒出來的,只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地在關係的進展中表現得心不在焉,對方又不是沒長眼睛,戀情一次比一次更快地結束了。到後來終於明白自己已經沒有談戀愛的心情。

  以前擔心自己和誰戀愛都只展現最好的一面,不再坦誠,其實過慮了,她現在根本連掩飾都心情都沒有。

  好不好,漂不漂亮,好像已經不太重要。打扮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對著鏡子勾劃自己的臉時,眼神會變得溫柔,因為,想起了阿白。

  是的,事到如今不用隱瞞,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這種喜歡注定無法生存在相差七歲的土壤上。

  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不敢用感情去賭你的年輕氣盛。

  就這樣把自己混入人群,一樣吃飯睡覺,有沒有愛,並不重要。也許某天我會遇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大家一起以結婚為方向談上戀愛,人生的路就這樣走下去。

  漂亮的阿白,年輕的阿白,擁有不可思議超能力的阿白,被她照顧的阿白,照顧著她的阿白,都注定,只能是路邊的風景。

  可以遠眺,可以欣賞,可以懷念。

  但不能擁有。

  「聽說了嗎?有傳言說我們在同居。」一天下班時,湯意說。

  「這不是事實嗎?」米苔頭也沒擡。

  「不是你那簡單的大腦想的那種……」

  「……」米苔無語,「這應該怪你最近忽然一個男朋友都不交吧!」

  「也怪你一個男朋友都交不成吧!」

  「總之是兩個倒黴的女人。」米苔下結論,走出大樓外,才發現下起了小雨,有同事表示要載兩人,被湯意笑著拒絕。

  在外面吃過飯後,兩人本來打算走著回家,但雨有漸大的趨勢,只好放棄。到了半夜,睡夢中的米苔忽然驚醒,坐了起來。

  「怎麼了?」湯意有點迷糊地問,「做噩夢了?」搬來這麼久她還以為米苔已經不做了呢。

  「是雷聲。」黑暗中,米苔豎著耳朵,「你聽。」

  「哪有?有也沒關係,這幢樓有避雷針的啦,劈不到你……」湯意打了個哈欠,「睡吧……」

  話音還沒有落地,一道閃光劃過窗外,雷聲滾滾而來。

  「咦,還真有雷,下半年不是不打雷的嗎——哎,你上哪兒去?」

  「回家去!」米苔下床找衣服。

  「回去?!」湯意被她嚇醒了,看了看窗外,「這種時候?這種天氣?」

  「嗯!」米苔利落地拉上外套的拉鏈,給好友的解釋只有一句——

  「那小孩會哭的!」

  會像個駝鳥一樣往被子裡鑽。

  會像個孩子一樣抓著人的衣角不肯放手。

  漂亮的臉上會佈滿恐懼。

  那眼神讓人想起心會感到疼痛。

  大雨傾盆的夜晚,出租車是稀世珍寶,等車的工夫全身就已經被雨打得半濕,等出租車在明華路375號停下,米苔飛快地打開門。從一樓到二樓燈火明亮,這是阿白的習慣——即使睡著了也要開著燈。

  何況,現在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吧?

  但意外地,房間裡沒有人,衛生間的門關著——躲在裡面了吧?這樣想著,心裡溢出一絲自己也難以想像的愛憐,輕輕拍門,「阿白,阿白,開門。」

第7章(2)

  裡面響起一聲驚呼,接著是另一個聲音:「她怎麼回來了?」

  很清脆。很熟悉。

  小魚兒。

  「快,快!」阿白的聲音,「幫我把元鱗剝下來!」

  「找死啊你!」小魚兒大聲吼,「不想讓她看見,關上門就是了!」

  心裡竟然會這樣苦澀,真是意想不到。她不是想得很清楚了嗎?她會遇到更適合自己的人,阿白當然也會遇到更適合的人,而同樣擁有超凡能力的小魚兒,是最好的人選。

  又,那麼漂亮,那麼……年輕。

  「那個……我只是來拿兩件衣服……」忍住跑向樓梯的衝動,米苔提醒自己把話說完,「我拿好了……走了……你們繼續……再見。」

  幾乎是說完一句,才想到下一句。終於說完,連忙轉身下樓。

  「喂!」

  身後傳來阿白的叫喊。

  米苔加快腳步,覺得自己更像是逃跑。

  非常沒有氣勢也沒非常沒有面子地,她又在他面前表現得很丟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卻令米苔猛然站住,轉過身來。

  阿白險些撞上她,連忙搭住扶住停下腳步。

  「你……可以走了?」哦,真是廢話。

  「是啊,」阿白微微喘著氣,「衣服呢?」

  「啊?」

  「不是說來拿衣服嗎?」阿白靠著扶手站直了身體,含笑問,「衣服呢?」

  少年的笑容,在燈光像水晶一樣耀眼。

  眼中帶笑的神情,春風一樣醉人。

  好像是昨天才見過,好像從來沒有分開,視線在他臉上巡邏,像乾涸大地貪婪地吸收著水分,甚至忘了回答。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想念。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想你。

  這樣光是看著你的臉,就沒有辦法幹別的事。

  真是……很丟臉啊!

  「沒有合適的……」米苔強制自己別過臉,「放在你房間的都是夏裝,我到自己房間去拿。」

  「那就拿點秋冬的吧!喜歡哪個牌子?喜歡哪個款式?雜誌上說今年針織會熱起來,不如要幾件吧,長款的外套當然也是需要的,還有靴子……圍巾也該派上用場了……」隨著他的聲音,東西一樣一樣填滿客廳,「去挑吧苔苔!」

  什麼時候起,又從米苔變成苔苔了呢?

  米苔苦笑了一下,「那個,不用了……」

  「真是不給面子啊,」清脆的聲音響起在樓梯的頂端,紅衣的女孩子站在那裡,「看在有人半死不活都要出來見你的分上,挑幾件吧!」

  「喂小魚兒——」

  「閉上你的嘴,只剩腦幹的蠢蛋!」小魚兒「啪」的一聲帶上房門。

  室內燈光明亮,米苔吸了口氣,像個姐姐那樣地開口:「她好像生氣了……不去哄哄她?」

  「我要哄的人是你啊!」阿白滿不在乎的樣子,「去看衣服吧!」

  「阿白。」米苔認真地看著他,決定好好地跟他說清楚,這十多天來腦子裡反覆回放著那一幕,她想到了一萬種更好的表達的方式,「我們——」

  「你喜歡我對不對?」

  兩萬種方式,都被堵在這句話裡以及少年含笑的眼睛裡。

  「會逃跑,是因為你害怕吧?」阿白聲音很溫柔,一直保持著靠在扶手上的姿勢,臉面向她,「這種掩飾的方式真是太拙劣了,都是戀愛談得太少的緣故,以後就以我來教導你吧!」

  米苔強撐,「不是——」

  「你在擔心什麼呢?怕我始亂終棄,嫌我太過年輕貌美?」直接忽略掉她的發言,阿白說下去,「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嗯?」他一點一點俯下身來,隔著一個台階的距離,說到那個「嗯」字的時候,溫熱氣息已經噴到她的耳垂上。

  熱流瞬間滑過米苔的身體,臉無法控制地發熱,一定是紅了!她轉過頭,正要考慮著掩飾這種窘況的措辭,下巴卻被托起。

  沒有等她閃避,他已經找到她的唇,吻下去。

  燈光在眼前變成夢幻的光暈,身子輕得像是踩在雲端,內心響著「推開他呀」的聲音,身體卻沒有辦法去執行。

  他說得對,她喜歡他。

  喜歡他燒的菜,喜歡他漂亮的臉,喜歡他單純的脾氣,喜歡他偶爾的深沈……喜歡他看似矛盾的全部,哪怕,她並不瞭解。

  他是一株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植物,不知道他屬於哪一屬哪一個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發芽,什麼時候開花,什麼時候結果,只是單純地被吸引和迷惑,跟著沈淪——在她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

  頭腦遠不如身體誠實,她在他的吻下昏眩如夢,終於他停下來,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輕輕喘息。

  「我想你,米苔,很想你。」

  屬於阿白獨有的聲音的,清悅裡帶著點綿軟,像是帶著點委屈。

  「我也是。」

  她不再做無謂的掙扎,承認了,「我是來看你的……打雷了。」

  「嗯,」阿白低聲說,「我越來越喜歡打雷了。」

  聽說他聲音裡的笑意,米苔的臉微微發紅。這些天來,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倦怠和無力像是被風掃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滿的快樂,心裡像有無數的七彩泡泡,緩悠悠地往外升起,在明亮燈光下擴散。

  阿白笑了,眉眼彎彎,似潔白花朵綻放,伸手摟住她。她靠在他懷裡,這樣安寧妥帖,好像已經在這個胸懷裡依靠了一世,忽然發現始終只用一隻手抱她,另一隻,抵在扶欄上,輕輕顫抖。

  她疑惑地擡起頭來,「阿白?」

  「嗯?」

  聲音裡氣息已經重了,她以為是因為那個吻,顯然,她錯了。

  阿白的臉色是蒼白的,雖然還想咬牙支撐,但,沒有力氣了。

  米苔身上的重量驀然增加,而擁抱著自己的那隻手,垂了下去。

  「小魚兒!小魚兒!」米苔抱著他,大聲叫,一顆心慌亂極了,「快來幫幫忙!」

  「我就知道會這樣……」小魚兒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樣子,「把他扶到水裡。」

  燈光柔和的浴室,瀰漫著溫熱的水汽,如煙霧一樣蒸騰,阿白的身體沈在裡面,臉色蒼白。

  小魚兒神情鎮定,看不出一絲擔憂。

  這種時候,米苔無比仰仗她,「現在該怎麼辦?」

  小魚兒不說話,忽然轉過來頭來看著她。

  「其實要救他很簡單,只看他願不願意。」

  「他怎麼會不願意?」

  「哦,腦殼壞掉的人就是不願意。」

  「他會願意的。」米苔的濕發貼在額上,臉很白,眼很黑,替他作決定。

  「你也要願意哦……」小魚兒放軟了聲調,彷彿別有意味,「也要承擔後果。」

  「只要他醒來。」米苔輕聲道。堅定地。

  「那就好辦了。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哦。」小魚兒瞇起眼,微微笑,跟著半跪在池邊,拉開他的浴袍,指尖上拎著那條鏈子,魚鱗似的墜子貼到他的心口上。

  那一瞬,墜子在燈下閃著異樣的光,像淡淡煙霞融入水汽,墜子融入肌膚。

  不,是肌膚融入墜子。

  兩者貼合的一瞬,閃爍著美麗光澤的魚鱗如花兒一樣盛放,次第鋪開,轉眼之間,鋪滿了阿白身體。

  淹沒阿白的臉。

  一切彷彿都是幻覺。

  那一幕只在眼前停留了不到零點零一秒。

  ——巨大的浴池裡,躺著一條一人多長的大魚。

  渾身雪白。

  緊致鱗片在燈下閃著華麗的流光。

  尾巴輕輕揚起像美人魚,落下去時濺起水波,嘩啦作響。

  絕對應該屬於夢境的事物,卻看得這樣清晰。

  僵硬在半空的手還想揉揉眼睛,大腦卻因為無法承受這樣的視覺衝擊而停止了運作。

  啪。

  她昏倒在浴室濕潤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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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3 12:09:49

第8章(1)

  「你在幹什麼?」

  「當然是救你了!」小魚兒看著又一次強行剝下元鱗化成人形的阿白,卻是一臉悠閒的樣子,「嗯,不過這樣也好,一面說著喜歡別人,一面又欺騙著別人,畢竟是不道德的吧!」

  「你不說我不說,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就這樣陪她一輩子,也讓她用一輩子來陪他……不管真相是什麼,只要她相信這是一生一世,那就是一生一世。

  是這樣的心情,這樣的願望,可是,被發現了!

  怎麼辦?

  「快,消除她的記憶!」

  「開玩笑,動用法術是會引來上面那條龍的!相信我,他還沒有放棄這塊地方。而且,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吧!」本來過了今晚就滿一個月,天浴就要功德圓滿,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而且是兩次強行剝下元鱗,至少要損失一百年道行!小魚兒對這個被他抱著的女人真是沒有一點好感啊,「先讓她昏啦,快點繼續,不然你就再也好不起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

  阿白卻像是聽不到她的話,喃喃地無意識地重複著這三個字,眼神急亂又迷茫,把懷裡的人抱得緊緊的,彷彿這樣就可以想出彌補的辦法——她看到了他的真身!

  小魚兒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五百年了,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阿白。

  即使是被龍神追殺,阿白也只是笑嘻嘻地,說:「現在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和她一起長大的阿白,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能用甜甜的笑容面對。

  她早就習慣他的笑以及笑容下縝密又冷靜的大腦。

  這樣驚慌失措的阿白,不像是她認識的阿白。

  「難道真是被龍神揍傻了嗎?」小魚兒微微苦笑,「這種時候,坦白不是最好的嗎?如果她還是害怕,那就跟我去元元家,他身邊的那個大妖怪,連龍神都會退讓三分。」

  不,不,阿白下意識地搖頭。不能坦白,連小七歲的「人」都要花這麼久才接受,她怎麼能接受一個妖怪?

  但,理智清晰地明白,小魚兒說的辦法,是解決這件事情的唯一途徑。

  在她醒來之前離開。當她睜開眼,她的世界將不再有阿白。在這裡住過的阿白,一打雷就嚇得撲到她身上的阿白,其實是個妖怪的阿白……將會是她昨夜做的一個夢,第二天清晨醒來,就會拋到腦後。

  她會惶惑,會害怕,但,時間會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

  從此生命裡都不再有他。

  阿白緩緩將臉貼在懷裡的臉上,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與質感,元鱗剝落的位置這樣地疼,絲絲鮮血滲出來。

  「等她醒吧。」他低聲說,忽然,輕輕地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至少,得告別。」

  以一個妖怪的身份。

  小魚兒並不認為這種告別有什麼意義。對人類來說,醒來還看見妖怪在面前,恐怕是另外一重驚嚇吧?

  躺在沙發上的米苔無知無覺,眉眼沈靜,阿白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頰,動作輕柔。

  其實,很早就想這樣做。在她笑的時候想這樣做,在她睡著微微皺眉時想這樣做,在她吃得腮幫子鼓起來時想這樣做。

  指尖撫過眉眼,到鼻樑,到唇畔,輕輕留連。心裡充滿著雲霧似的哀傷,我以為能騙你一輩子,在我的無限的生命裡留下你更多的影子,但是,但是,原來誰都要接受命運的安排和捉弄,無論是人,還是妖。

  他閉上眼睛。

  輕輕俯下頭。

  輕輕碰到她的唇……再見了,米苔……終於決定,還是,在你醒來之前走開。

  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看到你充滿驚駭的眼睛。

  「走吧。」

  他站起來對小魚兒說。漆黑的眼睛深到無限,就像是最深處的清湖水。

  小魚兒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衣角忽然被拽住,接著,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吃完豆腐就想溜嗎?」

  光圈在瞳孔深處驟然點亮、擴散,阿白倏地轉身。沙發上,燈光下,米苔撐起一隻手半坐起來,衣服還是半濕,頭髮有點散亂,臉有點紅。

  眼波轉流,似嬌似嗔。

  阿白呆住了。

  小魚兒也呆住了,吃吃道:「你、你剛才沒看到?你不知道他是——」

  「魚。」米苔站起來,接過她的話,臉上神情看不出深淺,扔下一句,「你們兩個在這裡等著,我去換件衣服。」

  於是兩個呆若木雞的妖怪乖乖呆在客廳裡,交換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的眼神。

  米苔過了很久才出來,身上穿著浴袍,頭上包著雪白毛巾,皮膚是沐浴過後特有的粉紅,眼珠都像是用水洗過,濕漉漉的,身上帶著沐浴露的香氣,在沙發上坐下。

  「你,」她用下巴一點阿白,「去給我倒杯酒——要你冰箱裡最好的那瓶。」

  指令立刻得到了執行,腳步快得差點撞上樓梯扶手。

  「你,」她看著小魚兒,「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什麼嘛,」小魚兒悻悻地坐下,「你這個女人的神經是混凝土的嗎?」

  「你們真的是妖怪?」

  「真沒水平,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

  米苔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怕你告訴我,那也是超能力的一種。」

  「我們是鯉魚,因為運氣不太好,不小心活的時間太長,就成了精,被龍神發現了,然後讓我們去躍龍門。」

  「鯉魚躍龍門?」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是真的,「躍過龍門就會變成龍嗎?」

  「是啊。」小魚兒答得懶洋洋的。

  「那不好嗎?」連人類千百年來都「望子成龍」哎。

  「好個鬼……變成龍,前面五百年的記憶就沒有了。這五百年來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記,而且……」還有個人的原因,但這沒有必要也告訴這個女人吧,「總之我們就跑了,龍神現在正要追我們,喏,這就是這傢夥被天打雷劈的原因。」

  「那我家……」

  「你家這種風水,是非常少見的虢藏穴,可以掩藏裡面的一切,如果有人埋在這裡的話,幾萬年都不會有人來挖墳的。」

  米苔恍然大悟,「難怪怎麼都拆遷不到這裡來……」

  「——龍神如果不離開雲頭親自下凡,是不可能發現阿白藏在這裡的……所以說這小子眼光毒,挑中這麼個地方……想當初我就差點被劈死……至於他為什麼還被劈得這麼慘,大約是把元鱗給了你的緣故吧……」

  「元鱗?」

  一道淡淡銀光被扔過來,是那條細細銀鏈,「就是這個。」

  「啊?」米苔眼中充滿疑問。

  「那個墜子,是心口處的鱗片,對於我們來說非常重要。喏,既然你都知道了,等下把這個貼回他的心口,讓他繼續保持原形,那樣對他的傷有好處。」小魚兒說完,整個人癱在沙發裡,忽然一揚頭,叫:「偷聽什麼?都講完了啦,快點出來,說這麼多話,我渴死了!」

  阿白立刻在樓梯口出現,加了冰塊的杯子裡倒上半杯,放到兩人面前。

  小魚兒一飲而盡,掏出手機。而米苔喝了一口,微微擡起眼梢,「你不來一杯嗎?」

  真是可惡啊,他從來沒有發現過,她僅僅是一個小動作,竟然會這樣嫵媚,像刀光那樣劈進心臟裡,一種快要因為滿脹而撕裂的甜蜜疼痛瀰漫全身。

  指尖輕輕顫抖,她輕輕動一動眉毛,對他來說都像是地震。

  這樣下去心臟遲早會罷工吧!

  內心卻像是要發出歡快的尖叫,因為,因為,她眼裡再也沒有那種又驚又駭的神情。

  「米苔……」

  「喂,快過來吧!」像是故意要蓋住他的聲音似的,小魚兒打電話的聲音又響又大,「這邊沒我什麼事了……嗯嗯,是啊,好討厭!」毫不掩飾地看了兩人一眼,她合上電話。半分鐘後,門被敲響,上次跟她一起來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

第8章(2)

  客廳裡就剩兩個人。

  阿白咳了一聲,想再開口,聲音到了喉頭,卻很難出來。空氣似乎都有點不對勁,三個人的時候,空氣流通自然,只剩兩個人,卻有點不夠呼吸。

  空氣像是變成了半透明的膠質,淡淡的粉紅,讓人有一種缺氧般的昏眩。

  「那個……」阿白欲言又止再三,乾脆起身坐過來。

  米苔身邊的坐墊立刻下陷,身子不由自主地歪過去,想坐正的時候,一隻手壓住她的肩,把她摟在懷裡,「喂,」臉不聽話地紅了起來,她不是要保持著成熟女性的風度嗎?「你在幹什麼?」

  「不害怕就是不介意吧,」心裡有點懸,聲音上更加要理直氣壯,「那麼就繼續當我的女朋友吧。」

  「什麼不介意?」

  阿白臉色一白。

  「開始以為你真的只有十八歲,還以為我是老牛吃嫩草,現在才知道我才是被吃的那個嫩草哎!」

  緊繃的神經立刻緩和下來,阿白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啊……好吧要老牛怎麼補償你?」

  「好辦,」等的就是這句,「以後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我說東,你不許往西,我說南,你不許往北,我說分手,你不許賴著,我說繼續在一起,你就不許提分手。反正你有幾百年幾千年的時間可以浪費,而我只有幾十年,一切都按照我的意志來!」

  「為什麼,你突然變得這樣女王?」阿白慘兮兮,「不許歧視以及欺壓妖怪……」

  「不是你教我的嗎?」米苔拿下毛巾,一頭長髮鬆開來,香氣隨之飄散,挑了挑眉梢,「要掌握感情的主動權。」

  那雙原本清麗的眼,因為這個動作而突然變得水盈盈地嫵媚。

  帶著某種誘惑的香氣。

  阿白不由自主,輕輕低頭。

  吻上她的唇的瞬間,腦子裡依稀有個想法:「為什麼要把她教得這麼厲害呢……」

  就這樣開始戀愛吧。

  就像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被牽手,第一次被擁抱,第一次被親吻。每一個碰觸,都會帶起甜蜜的顫慄,每一個眼神,都讓人忍不住臉紅。

  「果然還是有問題啊……」

  在面前的人第五次露出傻笑之後,湯意停下了勺子,「是你老實交代,還是等我去你家探個究竟?」

  「沒什麼。」米苔撫了撫頭髮,垂下頭,「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不就是姐弟戀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咦?!」

  她的表情給出了最好的答案,湯意滿意地往椅背一靠,「我就說嘛,孤男寡女,住在一起,絕對要出問題。」

  「喂——」

  「年紀對比你小的異性更能讓你發揮老媽子天性,何況阿白真是年輕貌美,才貌雙全……」

  而且還可以長生不老……

  這點湯意是不會知道的吧?

  誰會相信呢?她喜歡上的是一個妖怪,妖怪哦!

  這點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看來她還沒有老啊,還有足夠的年輕和熱血相信世界上的種種奇跡。

  阿白開始很慶幸自己找到一位神經超強悍的戀人,但,很快就開始抱怨:「我說,你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拜託你害怕一下吧!」

  不要總是強迫他顯出原形陪她一起泡澡好不好?

  她摸著光滑的魚鱗樂在其中,阿白卻鬱悶無比,這樣就沒有手抱她啦,也不能吻她啦,真是的!「難道我人形的樣子不夠帥?!」

  「你沒有聽過和動物一起生活可以延長人類壽命嗎?」靠在大魚身上,米苔手上拈著一杯阿白牌飲料,悠悠道,「對於神經和微血管方面的毛病特別有效。」

  「我看你的神經確實有問題!」太過粗大了!「而且,請不要『動物動物』地稱呼我行不行?」

  「人類也是動物啊,而且你本來就是動物嘛,不能忘本哦,小白……」

  「你這個女人!」

  巨大浴池裡水花濺起,阿白恢復人身,很不爽地臭著一張臉,「討人厭的女人會老得很快的!」

  「總不會比你更老吧?」

  「……我要換女朋友!」

  「好呀,」米苔享受著牛奶花瓣浴,毫不意外地看到阿白變色的臉,笑容浮現出來,露出一顆小虎牙,「能走出我的家再說。」

  「……」

  阿白瞪著她,忽然,擁住,吻上去。

  這是唯一一個堵住她的嘴的方法。

  也是唯一一個令她在自己懷裡軟化的方法。

  當然也是唯一一個讓自己佔上風的方法。

  好像,一步一步,越陷越深,越來越難自主。

  她的一顰一笑,都開始具有無比的殺傷力。

  米苔在他懷裡,手輕輕攀住他的脖子,與他唇齒交纏。

  阿白,阿白,知道我為什麼不怕你嗎?因為,其實我很高興你是一個妖怪。

  可以長生不死。

  永遠也不會,先在我面前離開。

  那樣的痛苦,我不想再承受。

  我想,這一輩子,我一定會比你先走一步,這樣,很好。

  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變成了老太婆,你還會在我身邊吧?」

  懷裡的女人突然這樣問。

  「嗯……」阿白猶豫一下,「要看是什麼樣的老太婆……」

  「嗯?」

  「如果這個老太婆天天要我現原形,又把『動物動物』地掛在嘴邊,哪怕她老得再可愛,我肯定還是要跑路的——」

  一個爆栗打斷他的話,剛才還小鳥依人的女人雙手叉腰,兩眼圓瞪,「你找死是吧?!」

  「哎,這樣子很可能會變成我討厭的那種老太婆哦——」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3 12:11:08

第9章(1)

  笑聲從房子裡溢出來。

  冬天晴朗的天空非常之藍。

  好像每一口空氣都寫著「幸福」兩個字。

  在門前站了許久的人,終於按響門鈴。

  阿白當是湯意,不過湯意從來不按鈴的。

  「那麼肯定是姓趙的姓齊的或者姓孫的了!」他咬著牙輕輕揚起眉,一臉備戰狀態準備收拾心目中的情敵。

  門開處,是一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少年。

  白皙肌膚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彷彿半透明,整個人也像是是半透明,陽光彷彿可以穿透他的身體,是那種已經沒有語言可以形容的、只有天使才可能具有的美麗。在他面前,阿白的美貌只能稱之為「漂亮」。

  「……你找誰?」阿白問。

  少年沒有回答,靜靜地打量著阿白,那眼神,阿白似曾相識。

  ——那彷彿是打量情敵的眼神。有戒備,有估量,有不屑,有敵意。

  是的,敵意!

  危險訊號迅速亮起,少年這樣美麗,這樣年輕——啊,這不正是那個女人喜歡的款?而且,少年身後還停著加長型香檳色轎車,在陽光下發出金子才可能有的耀眼光芒,一個女人推門下來,四十上下的年紀,臉上架著巨大墨鏡,只看見鼻尖以下位置和少年有著驚人的相像。

  ——什麼,連老媽都搬來了嗎?

  ——難道是婆婆要見媳婦?

  「讓個路吧。」

  擁有天使容貌的少年淡淡地開口,可惡的是連聲音都這樣好聽。

  「你哪位?」阿白抱臂,「來幹嗎?」

  「我們找苔苔。」美婦人答,同時摘下眼鏡,那姿勢如同輕風盪開雲霧,曼妙難言,再擡起頭時,露出一張讓阿白怔住的臉。

  而之前按門鈴的少年直接給出答案,他的目光越過阿白,向屋內揚聲叫:「姐姐,你在嗎?」

  三杯飲料送上來。

  靠在沙發上的小源輕輕一擡眼,「我不喝有汽水的飲料。」

  「好,」阿白笑瞇瞇,「我換杯果汁來。」

  橙黃的果汁擺在面前,小源道:「我不喝橙汁。」

  「……好,」阿白笑容不改,「蜜柚茶怎麼樣?」

  「我不喝茶。」

  「那麼你會喝什麼?親愛的小源弟弟。」

  後面的稱呼讓小源的眉毛幾不可見地輕輕一抖,擡起頭來,露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微笑,「櫻桃汁吧!」

  「傻孩子,現在沒有櫻桃。」方太太說。相較於沙發這頭的熱鬧,母女倆相見的場面卻異常淡漠,除了最開始一句「你來了」以及「是啊」之外,竟然沒有再說第二句話。

  「好辦!」阿白打了個響指,手裡忽然多了一盆紅得像要滴紅的櫻桃,「你要現吃還是搾汁還是做蛋糕?或者嘗嘗櫻桃甜羹?」

  面對母子倆驚呆的臉,阿白甜笑,「這是巴西果園剛剛摘下來的,絕對新鮮。」

  「……你真是個超能力者……」小源喃喃地說,像是受到什麼打擊似的,不再看阿白,「姐姐,我有點累,想去你房間躺躺。」

  「不舒服嗎?」米苔一臉緊張,「快點來。」

  進去之後就沒再出來,不用問,自然是親愛的小源弟弟留著她私聊去了。他第一眼沒有看錯,這個小舅子對他懷著敵意而來的。

  可是!對於這個公然霸佔他女人的臭小孩,他又何嘗沒有敵意!

  阿白憤憤然地一瞪米苔的房門,但方太太一叫,立刻笑吟吟轉過臉來,變臉之快,無與倫比。

  「阿白,呵,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當然。」

  「你是哪裡人?今年到底多大了?真的不打算再上學了嗎?」方太太問,「請原諒我過問你的隱私,苔苔畢竟是我的女兒,我希望能夠對你有更多的瞭解。」

  她這個母親,還真是失敗吧。女兒的消息只能從兒子那裡得到,而兒子,也只是十句裡面透半句,就不願再搭理她。

  「您問的這些我都非常樂意回答,但在這之前請稍等一下。」阿白說著,敲開房門,在小源不滿的眼神中直接把米苔拉進洗手間,「我的身份,要不要告訴你媽?」

  米苔微微一愣,「……你決定吧。」

  「不,你決定。」阿白的眼神定定地,又像是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真是一點也不體貼……」米苔苦笑了一下,「難題全部推給我……」總是逼她去面對那些她想逃避的東西,「……不說吧,又不在一起生活,說出來只是讓她不能安心罷了……」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吻就落到了唇上。

  長長的糾纏之後,他的熱氣噴到她的耳墜上,「這是獎勵,給懂得照顧媽媽的乖小孩。」

  「去你的!」米苔輕輕捶他。

  再出來時,小源注意到她臉上的紅暈,等阿白離開房間之後,問:「你真的決定和他在一起嗎?」

  「嗯。」

  「為什麼?」低低的聲音,卻是壓抑的語氣,「除了奇怪的能力,他有什麼?不錯,他一切都可以手到擒來,可是,一個沒有受過正常教育也沒有正常生活經歷的人,怎麼能夠信任?姐姐——」

  溫暖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唇上,米苔微微笑,「小源長大了哦,知道考慮這些了。」

  「姐姐!」少年美麗的面龐有絲激動,「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了!我會跟她走,是因為我不想拖累你,我想給你更好的生活!方氏從爸爸手裡拿走的,我全部都會要回來!全部都送給你!姐姐,全世界的好男人都可以隨便你挑,不要這樣隨便就決定……」

  「小源……」米苔眼眶酸澀,輕輕抱住他,「不再是小孩子的話,就不要再說這樣孩子氣的話了哦,你只是想要姐姐過得開心對不對?姐姐現在就很開心啊,不管他是不是好男人,至少,他讓我覺得活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而且,他也有他的好處啊,他的廚藝很好哦——」

  「你又不是招聘廚師!」

  「長得也很漂亮啊——」

  「——哼,比得上我嗎?」

  米苔失笑了,「哈,被他說中了。」

  「什麼?」

  「他說你在吃他的醋啊。」

  「什麼啊!」小源生氣了,「我怎麼會跟個來路不明的人計較!我只是覺得他配不上姐姐你!」

  「不要這麼老土了,再生氣我會不開心的哦!」米苔拉起他,「中午嘗嘗他的手藝吧,真的超好沒話說哦!」

  橙底印白花的桌布上,放著簡單的四菜一湯。

  清炒小油菜,菌菇西蘭花,蘆筍蝦丸,青椒燴牛肉,以及山藥排骨湯。

  很家常的菜,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完成。切菜的時候運刀如飛,神情專注,呵,繫著圍裙的阿白才是最帥的哦。

  米苔滿足地擱下筷子,笑瞇瞇地想。

  「我很久沒有吃這麼飽過了……」方太太歎了一聲,「也很久沒有覺得東西好吃了……阿白,真是謝謝你。」

  這是真的,從米苔有記憶以來,為了身材,媽媽的飲食一直很節制。

  「這沒什麼,喜歡的話,隨時來,隨時可以享受VIP服務哦!」

  唯一沒有露出讚許表情的是小源,不過,見底的飯碗已經說明了一切。

  阿白麻利地收拾好了餐桌,接著清理廚房,動作也不是特別快,但是效率之高,如是颱風清掃落葉,轉眼就乾乾淨淨。

  方太太望著他的背影,出了一回神,輕聲道:「我年輕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嫁一個會給我做飯的男人。」

  「是嗎?」米苔問。說完自己愣住。這是自從媽媽成為方太太后,自己第一次接她的話茬。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話題輕鬆又溫情,也許是因為冬日午後的陽光太溫暖,心裡面放得很鬆,不再像以前一樣,一面對她,就結出一層厚厚的殼。

  「大學的時候,先和我交往的其實是方之航,知道為什麼後來我卻選了你爸爸嗎?」方太太撫了撫額角的頭髮,露出一個迷濛的微笑,「因為,他給我煮了一包泡麵。」

  「那,」米苔終於忍不住,問出十二年前就想問的問題,「後來為什麼你又嫁給方之航?」僅僅是因為錢?不,不可能,潛意識地拒絕這種答案。

  「因為……」方太太頓了良久,再開口時,聲音很輕,很輕,「因為再見面時,他為了我,連滿漢全席都會做了……」嘴角彎起笑了,「不過,當然比不上阿白的手藝。」

  「哼。」

  輕輕出聲的是小源,淡淡地掃了兩個女人一眼,「母女就是母女。」

  話外音是:「都是吃貨哦!」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笑意,於是這笑意更深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三個人的臉上。三個人其實都很像的,都有一雙,笑起來會彎得像月牙兒一樣的眼睛。

  臨走的時候,方太太問:「願意一起去家裡坐坐嗎?」

  神情非常之懇切。

  「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他,不過不反對讓他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已經坐上車的小源道,「你的房間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姐姐。」

  那個地方……我們已經去看過了。

  米苔看了阿白一眼,視線裡交換著這個秘密。

  「順便可以陪我逛逛街,」方太太拉著女兒的手,不想放開,這麼久這麼久,僵壞的母女關係終於緩和,她真的太想與女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就像普通的母女那樣逛逛街,聊聊衣服與男人之類的小小話題,從而瞭解女兒更多的喜好,……她甚至,不知道女兒喜歡什麼顏色,什麼款式。愧疚與歡喜混合在一起,令她美麗高貴的面龐上,有一絲祈求的意味,「記得安陽路嗎?媽媽以前經常帶你們逛的……」

  是的,那條路,媽媽經常帶他們逛的,而爸爸,就跟在後面替他們付賬。

  距離上一次逛那條街,已經十二年了。

  即使湯意想拉著她逛,也被拒絕了無數次。

  十二年來,那些只要沾上了記憶的地方,都成了禁區。

  她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有沒有踏上那條街的勇氣,微微地低下了頭,身後忽然響起了阿白的聲音——

  「好啊,我們換一下衣服。」

  他說得又輕鬆又愉快,不等米苔拒絕,就拉著她上二樓,一樣樣東西冒出來丟給她,「喏,由貪官付錢的大衣,由奸商付錢的靴子,由煤礦老闆付錢裙子,由乳業公司付的項鏈……」

  「我不去。」米苔道。

  「但你想去。」大衣往她身上一披,把她推到鏡子面前,雙手從背後輕輕擁住她,下肩埋在她的頸間,暖暖香氣襲來,他微微閉上眼,「你家,金屏酒店,安陽路,奉先路……你都想去。」

  「不去。」米苔推開大衣,拒絕得斷然。

  「要是我陪你去呢?」

  要是我陪你這個膽小的女人去呢?

  對於過去的記憶,你是想碰觸但又不敢碰觸吧?但如果,在你內心需要支撐的力量的時候,我在旁邊呢?

  輕輕握著她的手,告訴她,自己始終在她身邊,支持她去面對那早就應該面對的過去。

  幫著她,打破所有灰暗記憶,把這個城市以及這個世界,都變得陽光明媚,歡迎她前往。

  漆黑的眸子裡有一束金色的光。

  但懷裡的人,輕輕一動之後,搖了搖頭,轉過身來,面對面環抱住他的腰,把自己陷進他的懷裡,「不要了。」

  他不能隨便出去。

  他受傷的樣子,她不想再看到。

  知道她的擔憂,但這擔憂帶來的暖流,卻令陪伴她去往天涯海角的想法更加熱烈,「但這是你的願望,」阿白撫著她只束了簡單馬尾的頭髮,聲音裡有了笑意,「我答應過你給你三個願望的哦!不要懷疑我的超能力。」

  「可是龍神——」

  「他不可能老盯著這塊地啦,這麼久沒有出現,他肯定換地方去找了啦!」阿白的語調輕鬆,「只要不動用法力,就不會有問題的。」

  米苔將信將疑,「真的?」

  「當然!」

  是清悅的好聽的聲音。

  是清澈的漂亮的眼神。

  是這樣全心全意為了她而著想的少年。

  阿白。

  她輕輕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吻。

  安陽路,就在米家附近,名店雲集,是非常繁華的一條街,這個城市中心的中心。

  十二年,已經夠一座城市起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常逛的那些店,也早就更換了裝修與人員,她不認得她們,她們也不也不再老遠就喊著「米小姐」集體迎上來。

  街道上增設了供人休息的長椅,鐵藝扶手非常漂亮,與之配套的是同樣工藝的花架,菊花在陽光下盛放,發出凜冽的清香,常春籐冬季也生長旺盛,一直垂到地上。

  這已經不再是記憶中那條路,它改頭換貌,變成她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可是,為什麼,每踏上一步,都有往事隨之浮現,空氣浮動,周圍的一切在腦海中自動變幻,還原成當年的樣子。

  他們在店裡面挑東西,只要是粉色的、飾有蝴蝶節和花朵的衣服她都要買,而小源則只挑白色,媽媽試衣服的時間最長,買得也最多,當然,穿起來也最漂亮。那是媽媽最盛美的年華,美艷不可方物。現在的媽媽仍然是美麗的,乍一看仍然驚艷,但翻出從前的記憶一比較,才發現,媽媽,老了。

  眼角有微笑起來無法掩飾的皺紋,儘管精心保養也不可能再緊致如初的皮膚,非常微小的細節,昭示著歲月的痕跡。

  忽然地,就原諒了她。

  原諒她對父親的背叛。

  原諒她對自己和小源的傷害。

  原諒她嫁給了原本應該痛恨的敵人。

  生命終有一天會流到盡頭,每個人都只有短短的幾十年,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還有什麼會比追求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如果她是幸福的,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章(2)

  眼眶裡微微含著淚,心裡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明。身邊的人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

  他的掌心溫暖。

  「阿白,」她靠在他肩上,「我覺得我好幸福。」

  能夠在身邊的人,都在身邊。

  「是啊,」阿白打了個響指,兩指間多了一張卡,「咱媽看中了一套衣服,快去付賬吧。」

  「去,誰是你媽?」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蜜,又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臉上微微發紅,米苔推了他一把。

  阿白正懶洋洋地靠在門口,一下被推下台階,他「哎」了一聲,「謀殺親夫啊!」

  表情誇張,聲音不小,方太太和小源都聽到了,方太太一笑,小源則「哼」了一聲,連店員都跟著掩嘴輕笑。

  這真是一個愉快的下午。

  人的心情好得像此時的天氣。

  米苔在櫃檯前輕輕籲出一口氣。有什麼東西,隨著氣息離開身體,升入藍藍高空。看著站在門外的阿白,心裡一陣柔軟。

  阿白,謝謝。

  阿白對著她眨眨眼,漂亮的眼睛裡有清澈的光,陽光照在他的頭髮上,漆黑的發上像是有一層金芒。

  而就在這時,晴空一道霹靂,直閃下來。

  米苔臉色大變,就要衝出去,阿白厲聲喝:「不要過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樣嚴厲的神色,也沒有聽過他那麼大聲。

  天邊金黃色的閃電已經打在了阿白身上,阿白髮出一聲慘叫,整個人滾在地上。

  米苔尖叫一聲,衝上去抱住他。

  痛!

  在指尖觸及到他的身體之前,劇烈的痛苦襲遍全身,神志完全被轟散,意識瞬間喪失。

  行人們發出驚嚇的尖叫,方太太與小源趕出來,只見米苔躺在冰冷地面上——而阿白,已經不見了。

  非常非常痛。

  除此之外,更因為目標的確鑿,閃電劈下來之後直接化為肉眼看不見的金繩,捆在他身上。

  而米苔正往這邊撲來。

  「不要過來——」他大喊,聲音大得震動塵埃,米苔卻像聽不見,指尖觸及到他,面孔迅速扭曲。他五百年修行尚不能忍受的天雷,她一個肉身凡胎怎麼可能受得了!「我跟你走!」他仰首望向高天之上,嘶聲喊,「跟你走!」

  閃電停歇,米苔已經暈過去,在被巨大力量抽離之前,他只來得及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道安神咒,讓睡眠來減輕她的痛苦。

  五百年修為在龍神面前輕若塵埃。

  「小白鯉,你讓我好找。」站在雲端之上的墨衣男子道。

  「客氣了,」阿白忍著疼,臉上仍帶著笑,「也不過才幾個月而已,對於龍神大人您來說不過彈指間吧。」

  龍神一擡手,繩子從阿白身上消失,「走吧。」

  「不,」阿白沒有跟上他,「我不去龍門。」

  龍神豁然回身,絲緞般的長髮飄飛,「你答應過跟我走——」

  「是啊,從地上走到這裡——」能夠在龍神面前開玩笑的時間,也就只到此為止,被天雷劈中的痛楚立刻回到了身上,阿白無法站立,趴在他面前,漂亮的面孔已經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笑容卻不肯消失,「呵呵,龍神大人,你活了多久了?咳……一千年?兩千年?還是五千年?活了這麼久,有沒有什麼是一直沒有辦法忘記的事?有沒有什麼是怎麼也不想忘記的事?」

  龍神的神色有片刻的波動,但這波動太過細微也太過迅疾,轉眼間就恢復了平靜,「不要跟我廢話,跟我去龍門,我馬上解開雷禁。」

  「哦,我忘了,你即使有不願忘記的,在躍了龍門之後,也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小白鯉!」龍神喝。

  「但我有……」阿白俯在龍神的腳下,巨大的痛楚快要耗空他所有的精力,聲音低下來,每一句都很吃力,但,想說,想說出來,「如果當初不是小魚兒非要走,也許我已經躍過龍門了。運氣好的話,已經成了一條小白龍了吧?」當初的自己,對於躍龍門這回事並不像小魚兒那樣反感,因為,五百年如一日,每天都是一樣的,昨天跟今天一樣,明天也會跟今天一樣,沒什麼過去,也沒有未來,「但是現在,我不想回去,卻是我為了我自己……幾個月的時間,對於我們來說真是太短暫了,可是呢,我卻覺得比已經過去的五百年還要久……」

  時間因為那個人而迅速膨脹,生命從此飽滿。

  「因為有一個人,會讓你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充實,就像吹氣球一樣,生活變得滿滿脹脹的,心也會滿滿脹脹的……」

  給她化妝,給她挑衣服,給她燒飯,給她操心男朋友,操心她的將來,也操心她的過去……就是有一個人會這樣讓你操心,一刻不停地佔據你全部的思想,叫你只能圍著她轉。

  也樂於圍著她轉。

  把所有一切給她,給她越多,自己就越快樂。

  就是這樣一種心情,龍神大人你,能理解嗎?

  「夠了!」龍神臉上有薄怒,一俯身,捏住從阿白領口垂出來的項鏈墜子,「去龍門,或者死在這裡,你選一樣!捏碎你的元鱗,對我來說很簡單——你以為你五百年的修行是天賜的?不是我們在清湖設下結界,你和小金鯉不過是兩條普通鯉魚,根本活不到今天。既然你們不聽話,那麼,你的性命就讓我收回吧!」

  元鱗對於一條鯉魚來說,即是元神的化身,來自元鱗的痛楚,比雷禁強烈千萬倍,龍神的指尖只是微微用力,阿白已經昏死過去。再醒來時,龍神的眼睛在面前烏黑如墨,幽沈如同清湖,無邊無際。

  不是開玩笑的。

  只要他說個「不」字,元鱗真的會碎。

  就真的,變成一條死魚。就像他曾經看過的無數只同類,身體變得僵硬,尾巴再也不能擺動,再也不能呼吸,翻起肚皮浮在水面,慢慢變臭變爛。

  只是腦海掠過這樣的景象,就已經渾身發寒。

  「去龍門吧,」龍神低沈的聲音,像是在吟誦著某種咒語,「成為龍,呼風喚雨,千年萬載。這樣肉身不需要留戀,到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這樣掌握你的生死,你……」

  「不。」冷汗浸濕了頭髮,阿白的面色沒有一絲血色,卻無比淡然,眸子裡有一兩星火焰在燃燒,冰冷的風吹在身上,整付副軀殼都要凍住,用舌頭發出聲音成為一件困難的事,大腦,卻無比的清晰。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小魚兒那麼討厭龍。」渺小的白鯉,在高貴的龍神面前慢慢擡起頭,輕輕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既然龍神已經活了千萬年,也無法否認這個笑容有著如花綻放一樣的美麗。是的,唯有在夜色深處盛開的白色花朵,才有這樣耀眼的清輝和幽靜以及洞徹一切的清明,「你們,從來就沒有過丟不下的人和事吧,也從來沒有過難以離開你們的人吧……」

  可是我,我有不願離開的人,也有一個人,一旦沒有我,人生將變得沒有辦法想像。何況,何況,我曾經給過她三個願望,只做到了兩個,還有最後一個,無論,如何,也不會違背。

  因為,那是她最大的心願。

  也是我的。

  「……成為龍,真可憐——」

  龍神的眉梢微微一挑,彷彿有「嗒」的一聲響,阿白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變得破碎,骨骼再也不能支撐血肉,軟軟地倒下。

  嘴角的笑容,卻沒有改變。

  米苔,米苔,我沒有失約。

  即使我的身體不再存在於世界的任何一個空間,我的魂魄,會飛回去找你。修行了五百年,我至少可以保持入夢的能力。

  至少,我能在你的夢裡出現。

  我,遵守著諾言,不會讓你一個人。

  在你的有生之年,我會陪著你,以所有我能夠做到的形式。

  你,不會孤單。我親愛的,怕孤單的小女人……

  整個人從雲端墜下,穿透長風,往下,往下。

  阿白閉上眼睛。

  腦海中顯出她笑起來的樣子。

  淡紅的唇像初開的花瓣,露出一顆小虎牙,眼睛彎彎的。

  是這樣的溫暖。

  暖暖的可以讓他輕鬆地面對死亡。

  只是想像中的碎裂遲遲沒有來臨,一道金繩捆在他的腰上,而底下,有巨大的振翅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身子穩穩地落在了一片華彩流金的羽毛上,有人拖住他。

  「喂,這麼死了會有人傷心的哦。」

  面前的女孩子穿一條搶眼的火紅色皮質短裙,嘴唇也塗得火紅,眼皮上塗滿寶藍色眼影,亮晶晶的,緊接著眨眨眼,「不要以為我是指她哦,我是指我啦,我啦!快點為我對你的深情感動吧!」

  沒有對她的話認真,阿白被身子底下的東西嚇住。

  一隻大鳥。

  活了五百年,阿白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巨大、這樣華美、這樣高貴的鳥。羽毛似華彩流金,五光十色,他和小魚兒坐在上面,輕得就像是它的兩根羽毛。

  大概,這就是小魚兒說起過的大妖怪。

  飛鳥振翅,停在龍神面前。

  「又是你,」龍神動容,「看在你我都為上古神族的分上,我已經放過了金鯉,你還想怎樣?」

  大鳥沒有開口,巨大的眼睛注視著前方,彷彿沒有聽到龍神的話。

  「放過阿白吧,」小魚兒坐在華彩的羽毛中央,彷彿坐在天女織就的無邊錦緞上,「我跟你走。」

  龍神一愣,「你說什麼?」

  「作為一條血統純正的金鯉,我化龍的機會比阿白大很多吧?」

  「不可以!」龍神還沒有回答,阿白用盡氣息叫出聲,他比誰都清楚小魚兒的過去,「你最討厭龍——」

  「就是因為討厭,才要變成龍啊,」撫著畫成飛天狀的眉毛,小魚兒高揚著下巴,「憑我的血統,一定很快就可以成為螭龍吧!到時候把這些破龍一條條踩在腳底下,不是很爽嗎?」

  「……」

  龍神的涵養比阿白想像的好,果然幾千年不是白活的。看著小魚兒,龍神淡淡開口道:「那麼,就是你跟我去龍門了。」

  「不錯!」

  小魚答得器宇軒昂,躍下鳥背。

  得到肯定的答覆,龍神解開阿白身上的雷禁,已經死了大半的阿白渾身一輕,但是,元鱗躺在龍神掌心裡,已經碎了一半。

  「沒辦法修復了。」龍神道,「留在我這裡吧,我會保護它不再破碎。

  就目前來講,這確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這麼說……」阿白吃力地擡了擡幾乎已經動不了的頭,「我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沒錯!」小魚兒一拍他的肩,幾乎把阿白拍昏過去,「記住你欠我的人情,哪天遇上一條特別特別威風的龍,就請她吃飯!」

  「小魚兒……」阿白想握一握她的手,然而,已經做不到了,五百年光陰在眼前掠過,而今天之後,她將不再記得世上有過他,生離死別在即,也沒有任何話說得出口。說謝謝,太見外;說再見,明知已經不可能;到頭來,只有叫一聲她的名字。

  「走啦,」倒是小魚兒爽快,「婆婆媽媽幹什麼。」

  阿白點點頭,猛地,「喂,龍神,你拉完屎總得擦屁股啊——」

  高貴的龍神大人回過頭,臉色很黑,「什麼事?」

尾聲

  方太太請來十一名一流專家會診,還是診斷不出米苔左手的狀似鞭傷的傷痕到底是什麼。皮膚表層溫度極高,竟然能夠將水瞬間氣化。更奇怪的是,這樣恐怖的傷口,竟然沒有影響到身體的其他機能,患者除了長時間的昏睡外,身體一切正常。

  除了使用物理手段替傷口降溫外,專家們所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努力了半個月之後仍然沒有好展的情況下,專家團派來一位代表同方太太商量。

  「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恐怕無法治癒令嬡這種皮膚病。」老專家搓了搓手,神情不無尷尬,「還請夫人另尋高明。」

  「都是廢物!」方太太身邊異常美貌的少年站了起來,「你們收取六位數的診費,給我們就這幾句廢話嗎?」

  看似荏弱的少年,發起脾氣來竟讓人難以抵擋,而老專家也著實汗顏,「病症我們會繼續研究,診金——」

  「醒了!」專家團的成員之一急匆匆地走來,滿面喜色,「醒了醒了!」

  小源立刻推開他快步跑去。

  「哎,小源你不能跑,慢點……」方太太也追去了。

  病床上,米苔睜開眼就看到自己被凍在巨大冰塊裡的手,五指邊緣,冰塊正在慢慢融化。緊接著,就是連全身血脈都要燒灼起來的疼痛!

  「啊——」無法自抑地,慘呼聲出口,到今天,到此刻,才知道阿白以往忍受的,是什麼樣的痛苦,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因為疼痛而蜷起的手指,「阿白——」她像個溺水的人握住最後一根稻草,「阿白——」

  「他走了,」手的主人眸子深沈,「在你出事的時候,他一個人走了!」

  「小源?」米苔有點吃力地喘息,「不,你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只是碰了一下,就已經這樣了,他,不知道他……」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小源尖聲叫,眸子裡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激越,「明知道他不可信任,我還是信任了他,明知道那樣的人沒有辦法照顧好你,我還是讓他照顧你,那個人!再讓我看見他,我會殺了他!」

  「咦,小源弟弟你好凶啊!」門口傳來有點綿軟的聲音。

  是他!

  姐弟倆的目光同時望過來,不同的是,米苔又驚又喜,而小源,又怒又恨,「你終於來了!」

  方太太最瞭解兒子,一見他這副神情,連忙道:「阿白是特地去找醫生去了,只有這位先生能救姐姐。」

  小源這才注意到,阿白的身邊站著個年輕男子,穿著一身黑色對襟唐裝,絲緞般的頭髮束在腦後,分不清哪裡是黑衣,哪裡是黑髮,一對眸子也極黑極黑,不可見底。

  阿白上前握住米苔的手,低聲道:「放心,很快就不疼了。」他聲音低澀,眼中深情如同汪洋。

  米苔心裡一陣滾燙,眼淚快要掉下來,「你自己呢?痛不痛?」

  「已經不痛啦,」他瞥了一眼自己帶來的男子,「他幫我治好了……」說話之間,黑衣男子把米苔的手從冰塊裡抽出來,修長手指輕輕撫過米苔的手掌,那些傷口奇跡般地消失不見,疼痛隨之煙消雲散。

  阿白卻好像很不滿意,低聲向他道:「喂!你動作這麼快我怎麼跟他們解釋?麻煩你至少弄點『藥』吧!哪怕是點泥巴也好啊!」

  他淡淡地瞥了阿白一眼,一股卓然氣勢無風自動。

  事實上,方太太和小源驚喜都來不及,方太太連聲請教大名,他默然了片刻,道:「姓龍。」

  非常地惜字如金。

  等母子兩個對他的醫術表示驚歎與不解的時候,阿白插進來,露出一張甜甜的笑臉,「哈哈,是氣功啦,氣功!哈哈。」

  「那個『人』……是龍神吧?」

  醫院的花園裡,噴泉在不遠處嘩嘩地響,銀杏樹的葉子掉光了,潔淨的枝椏指向天空,連日來的好天氣,天藍得像夏天。

  雖然手已經好得連一丁點疤痕都沒有,在小源「觀察觀察」的堅持下,還是不得不繼續住院。

  好在,阿白每頓飯都會送過來。

  嘴裡咬著辣子雞丁,米苔歪頭問:「他怎麼放過你了?這麼好?」

  「這個嘛,」阿白閒閒地摟著她的肩,「本公子親手給他燒了頓好吃的,他就立刻視我如同親生骨肉。」

  「少來!問你真的。」

  「其實真相就是……」阿白立刻變幻表情,凝望著她,宛如偶像劇男主角一般深情款款,「他被我們倆的愛情感動了!」

  「滾。」

  不過回家後,洗澡時,米苔發現他那條項鏈不見了。

  「你的元鱗呢?」

  「送人了……」泡澡泡得正舒服的阿白隨口答。

  「送誰?」

  「那個啊,送給一個小女孩了,等你人老珠黃的時候,她就長大了,正好合適……」

  嘩啦啦,米苔拍起好大的水花,把他按到水裡去。

  「喂,喂……我老實交代,老實交代。」

  「說!」

  「我把它藏到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了,」阿白從水裡擡起頭,漆黑的發被濕透,貼在額頭,襯得肌膚更為雪白,這樣的黑白分明,就像一幅剛剛落筆的水墨畫,「這樣就沒有辦法再讓我現原形了哦……」跟著吻她,「談戀愛應該平等嘛,你不能老是把我當動物看待哦……」

  看來這傢夥是不打算說實話了。

  「阿白,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話。」

  「嗯嗯。」

  「你不會突然離開吧?在我的有生之年,不會扔下我一個人吧?」

  「當然。」頭頂的人輕聲說,「我答應過你的,決不會讓你一個人。」

  米苔輕輕吐出一口氣,安心了。

  「米苔,」頭頂的人忽然說,「你說我該去幹什麼?整天閒在家也不是個事,何況我又能出門了……」

  「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事?」

  「廢話,我以後總不能吃軟飯吧?」

  「沒關係,你米苔姐我,也算個小小富婆,養個把小白臉不成問題——」

  撫在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掐斷她的話,「——當化妝師怎麼樣?」

  米苔面前立刻浮現他的指尖撫在別的女人面頰上的畫面,當機立斷否定這個議案:「不行!」

  「那麼去當藝人吧!我的歌唱得不錯的哦,演技也是一流的……」

  也會有很多女FANS的,更加不行!

  「當廚師吧!」米苔建議,「我把工作辭了,把後院和一樓佈置起來,一起開個私房菜館。有客人來燒給客人吃,沒客人我們兩個人吃,反正材料碗碟什麼的你都可以隨便拿來,簡直是不要本錢的買賣!」啊,這主意真是不錯,「憑你的手藝,價錢可以比菜丸子貴上十倍!只接受預定!這年頭,你越是貴,越是不把人放在眼裡,生意就越好……」

  終於又看到她這樣放鬆的樣子,聽到她說這麼多話。

  又看到她笑出一顆小虎牙。

  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淡紅的唇像初開的花瓣。

  是這樣的溫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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