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678 | 回覆: 10 | 跳轉到指定樓層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7:37:25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2-9-27 16:51 編輯

前言:

  那一年,
  他從孤兒院走進了那個大宅子,
  從而多了一個冷漠優雅的媽媽,
  一個慈善紳士的爸爸,
  以及一個任性到傲慢、無理到狂妄的公主妹妹。
  一個是被遺棄被忘記在安靜角落的孤兒,
  因為「爸爸」的慈善事業一夜間成為少爺;
  一個是從小被捧在掌心受盡寵溺的公主--
  一直到許多年後的歲月依然沒有改變,
  唯一改變的,
  就是她愛上了他,
  而他不接受她愛他……


序章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天。

  雪一片接一片從天上飄下來,越飄越多,世界變成整團的白。他看不清遠方,只能看見眼前女子的臉。那樣漂亮的一張臉被純淨的白包裹著,好看得就像電影裡的仙女。他撲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使勁搖。

  她終於低下頭,望著他,靜靜地笑了。

  「小暉,媽媽陪你去玩雪好不好?」

  他點頭,又搖頭。他想回家,這裡太冷了。

  她卻繼續笑著,蹲下身子,摸摸他的頭,然後站起來。

  然後,面向著滿世界的雪白,飄了過去。

第1章(1)

  車在一間大房子前停下。

  葉暉透過車窗望出去,看見雕花的鐵門和欄杆,欄杆裡面是一大片碧綠的、修剪得整齊的草坪。

  身邊的男人對他說:「到了,下車吧。」

  他不敢有一絲怠慢,跟著他快速地從車上下來。

  男人叫謝宜,葉暉叫他謝叔叔,恭敬而謙卑。但大多數時候他不用開口,只需跟在對方身後就好。

  他們穿過草坪,來到正屋的門前。葉暉擡起頭,臉上一片驚艷。這棟房子真漂亮,有三層,牆是雪白的,屋頂是一片亮晶晶玻璃,印著藍藍的天,好像一座水晶城堡。

  接著他們進屋,走過華麗的客廳,穿過長長的走道,終於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謝宜推門進去,葉暉跟著,進去後他才發現這也是一間客廳,比剛進門的大廳小了些,卻極其雅致,像一間私人的會客室。

  房間中有兩個年輕的女孩子,穿著一模一樣的工作服,正在收拾桌上的咖啡杯和吃剩下的蛋糕。見到謝宜,兩人都恭敬地低了低頭。

  謝宜問:「小菊,夫人呢?」

  「剛剛上樓去了。」

  「那你上去說一聲,就說我從育英院回來了。」

  叫小菊的女孩應了一聲,立刻跑上樓去。另一個女孩站在原處,偷偷打量著葉暉。葉暉不小心對上她的視線,只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著自己,立刻又匆匆把頭低了下去。

  不一會兒小菊回來了,說:「謝經理,夫人剛剛睡午覺了,您是不是等一會兒?等夫人一醒,我立刻去告訴她。」

  謝宜「哦」了一聲,又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公司去了。這樣吧,人我先放在這兒,等夫人醒了你們再轉告她。」

  兩個女孩恭敬地應聲,謝宜轉身走了。葉暉一下慌張起來,他望著謝宜的背影,很想叫他一聲,可對方卻走得飛快,連頭也沒回一下。

  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人。他如同被丟進了一個的面目全非的世界,坐立不安。

  小菊先走了上來,對他微笑,「你好啊,別怕,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他低下頭,依然躲不開對方的目光,只好說:「我叫葉暉,今年九歲。

  另一個女孩也走了過來,還伸手摸摸他的頭,「好乖哦,過來這裡坐。對了,你要不要吃蛋糕?」

  葉暉盯著桌上剩下的蛋糕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那女孩笑了一下,起身過去,沒把盤子裡的給他,而是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又端來了一塊嶄新的蛋糕。「來,給你。慢慢吃。」

  這是一塊黑森林的果仁小蛋糕,巧克力的衣,中間是軟軟的奶油和果粒的夾層,上面還點綴著繽紛的水果切片。很香,甜甜的味道直鑽進鼻子裡,葉暉拿在手裡好半天下不了口。實在太好看了,他不知該從哪裡咬下去。

  「吃吧。」端蛋糕的女孩笑著說。葉暉臉紅了一下,剛張開口,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噔噔的腳步聲。

  很急的聲音,來人像是心情不大好。兩個女孩面色白了一下,急忙起身站好。不一會兒就見樓梯上衝下一個人來,葉暉望過去,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樓梯口上。那女孩似乎比自己還要小,穿著一身很好看的粉紅色的小洋裝,頭上綁著緞帶,頭髮卻已經亂七八糟。

  小菊急忙迎上去,「小姐……」

  小女孩腮幫子鼓得高高的,「小菊壞死了!都不上來陪我玩!」

  小菊急忙笑著哄她:「小姐今天不睡午覺嗎?你媽媽也在睡哦!」

  「我不睡!我要玩!睡覺一點也不好玩!」

  「好好,我們這就上去玩,小姐你要玩芭比還是聽故事?」

  「都不要!我要玩公主的遊戲!我當公主,你當巫婆。還有阿麗,」她衝著另一個女孩子喊:「你來當壞皇后!」

  阿麗急忙也應聲跟了過去。那小姐這時發現了葉暉,一雙圓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是誰?」她指著他問。

  還沒等人說話,她又看見了葉暉手上的蛋糕,「啊,他在吃我的蛋糕!」說完她就衝過來,一把將蛋糕搶過來。蛋糕被她抓在手裡,捏得變了形。她凶狠地瞪著葉暉,「才不給你吃呢!」

  阿麗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小姐,蛋糕多著呢,您要吃我再去拿。」

  「我不想吃!」她把手裡的蛋糕塞給阿麗,「喏,給你吃吧!」還叮囑一句:「不許給他吃哦!」

  阿麗哭笑不得地望著手中幾乎被捏成稀泥的蛋糕。小菊也走了過來,一邊用毛巾小女孩擦手一邊說:「小姐我們去玩吧,我一定把小姐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公主。」

  小女孩開心地跟著她走上樓去,似乎轉眼間就忘了剛剛見到的人、發生的事。

  阿麗抱歉地望望葉暉,卻不敢再多做停留,也匆匆跟上樓去。

  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葉暉瞥了一眼尚未來得及收拾的茶桌,上面還留著幾碟精緻的點心和乾果。他拂開目光,表情瞬間變得異常冷漠。

  這座如同水晶城堡般的屋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芬園,它的產權屬於今日建設總裁的千金關麗敏,九年前,由關小姐的未婚夫曲迪親自設計建造,之後這裡即成了她和丈夫的新婚居所。

  如今,今日建設的掌權人已不再是關家的人,而是關麗敏的丈夫曲迪。曲迪與關麗敏結婚後,入主關氏,九年間,今日建設的業績穩步上升,三年前公司股份正式上市,目前已發展成集團規模。

  曲迪與關麗敏婚後未到一載就生下愛女,取名妍雅,視若掌上明珠。

  這一年,曲妍雅八歲,父親又給她帶來了一個「哥哥」。

  晚餐時間,葉暉被領進飯廳的時候,一眼就在餐桌上認出了曲迪。這個男人年紀不過三十多歲,高大英俊,眉宇間別有一股氣派。他就是現在今日集團的總裁,名義上把自己從育英院領養出來的人。

  葉暉微微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叫:「曲叔叔好。」

  曲迪點點頭,對他招手,「你就是小暉吧?過來吧。上午我沒空親自去接你,你過來後還習慣嗎?別那麼拘束,既然到了這裡,就它當成是自己的家吧。」

  他指指餐桌另一邊的妻女,說:「要是你願意的話,今後就把我和你關阿姨當成爸爸媽媽,還有雅雅,她是我們的女兒,從此就是你的妹妹了。」

  關麗敏一言未發,兀自優雅地切著盤中的牛排。這個美麗雍容的女人對丈夫的慈善事業並不反對,但也沒有多大興趣。葉暉在那間客廳裡等了一下午,始終未見她下樓來,也不知她是去辦別的事了,還是一場午覺睡了四個小時。這時,她只顧著將切好的牛排邊哄邊送進女兒小小的口中,沒往這邊瞧上一眼。

  小妍雅卻一下叫了出來:「不要!」她認出他是下午要吃自己蛋糕的傢夥,嘟著小嘴,推開母親的手,嚷著:「我才不要他當哥哥呢!」

  「雅雅!」曲迪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上幾句,卻聽妻子頭也不擡、慢聲細氣地開了口:「不要就不要吧,小孩子家,勉強她作什麼?能到咱們家來總比孤兒院好了,往後想要什麼就跟顧媽說吧,只要別惹事就行。」言下之意,並未準備拿這孩子當家裡人看待。

  按照她的家世,從孤兒院領養一、兩個孩子來作慈善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領養來的始終是外人,尚輪不到自己來費心,更別提和自己的親生女兒相提並論。

  葉暉的表情立刻又變得怯怯的,目光縮回去,頭也低下來。曲迪看見了,動了動嘴巴,卻沒說出什麼,最後他叫來年近五旬的女管家,「顧媽,帶小暉去房間吧。」

  葉暉臨出門時候悄悄地回了一下頭,正好看見曲妍雅在衝自己做鬼臉,滿臉幸災樂禍。他迅速地扭過頭,跟著顧媽往外走,很快聽到小女孩撒嬌地聲音:「爸爸,雅雅今天好想你哦!你想不想雅雅?有沒有帶禮物給我?」接著便是曲迪溺愛地笑聲響起來,其中還參雜著關麗敏溫柔得令人意外的話音。

  真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不是嗎?

  葉暉的房間在二樓的一個角落,顧媽將他領到之後,指給他看茶水間跟洗漱間的位置,又添了一句:「我就住在這層樓最前頭的房間,葉少爺如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我吧。」交代完後就轉身離開了。

  葉暉等她下了樓,才輕輕地關上門,然後,回頭打量他的房間,他的新「家」。

  十平米的房間,一個人住已經顯得很寬敞。靠牆的一邊放著一張小床,鋪著淺藍色的卡通圖案的床單。床很軟,尤其比起育英院的木板床,一坐上去好像陷在羽毛裡。

  另一邊是一面書櫥,一張書桌,桌上還放著嶄新的書包、文具。明天,他就要以曲家養子的身份轉學到新的學校裡去,在那裡,應該不會再有午餐的爭奪,新課本的爭奪,牙膏和肥皂的爭奪,一個本子、一支鋼筆再也不用費勁到張牙舞爪才能得到。

  他從書櫥裡挑出一本格林童話,這本書在育英院裡他排了幾周都沒看到。而現在,書,整排整排的書都是自己的了!

  他撲進床裡,躺著翻了幾頁書,然後把它擱在臉上,低低地笑了。

  今日集團總裁的養子,這個身份其實也挺不錯的,不是嗎?

第1章(2)

  時間過了九點,他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床太軟了,軟得找不到支力點。腦子裡也一直難以安靜下來,若解釋成興奮過渡,怕是再合適也不過了吧?

  葉暉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邊坐下,坐了一會兒,他又打開門走了出去。

  「喂!壞蛋!」突然一聲叫喊傳進耳中,他嚇了一跳。這裡正是樓梯口,葉暉擡起頭,看見曲妍雅正站在三樓的扶欄邊。她披著長長的頭髮,穿著綴滿蕾絲邊的睡衣,居高臨下地望過來,她的手中抓著一隻漂亮的洋娃娃,而自己倒像一個更大的娃娃。她喊他:「你要去哪裡?又要去偷吃雅雅的蛋糕嗎?」

  「不是。」葉暉說。

  「就是!」曲妍雅咬定,然後提著裙子往回跑,「我要去告訴爸爸,有小偷要偷我的蛋糕!」

  「你等等!」葉暉急著解釋:「我只是想隨便走走--」

  突然曲妍雅撲通一聲摔倒了,她被裙子絆住,手裡的娃娃也滾到了樓下。她從地上擡起小臉,五官皺在一起,眼眶裡噙著淚水,立時就要暴發。

  葉暉沒來及多想就幾步衝上樓去,用力把她扶起來,「你別哭!沒受傷吧?」他在擔心,怕她大聲哭出來,直覺的,他預料那會是一場災難。

  妍雅其實並沒受傷,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身上一點也不疼,可是這並不能平息她的委屈和怒氣。是他害她跌倒的!她爬起來,一把把他推出去,憤怒地瞪他,還在他身上補上了一腳。

  葉暉被推到一邊,咬著牙一聲不吭。只要她不出聲,他也不出聲。只要她踢夠了,就沒事了。

  今天是他到曲家一天。來之前,院長叮囑過他,要懂事。

  是呀,要懂事。

  妍雅見他不動,很快沒了興趣。這時她發現掉到樓下的芭芘娃娃,指著葉暉命令道:「去幫我撿過來。」

  葉暉跑下樓梯替她撿來娃娃,遞到她手上。「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回去睡了。」

  妍雅揚著下巴看著他向樓下走去,突然一絲狡黠的笑滑過小臉。她猛跑過去,又用力在葉暉身上一撞--活該!誰讓你害我摔一跤,讓你跌個大跟頭!

  葉暉正好走到樓梯口,身子一傾就從樓梯上滾下去。慘叫憋在喉嚨裡變成一聲長長的抽氣,然而重重的落地聲依然驚醒了房間裡的人,

  小菊她們從門裡探出頭來,顧媽也顛著步子跑了過來。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葉少爺你怎麼躺在這兒?是摔了嗎?」

  葉暉緊緊抱著小腿,顧媽扒開他的手,「哎呀,怎麼跌成這樣?破了一大塊!」

  曲迪聽到動靜也從三樓的臥室裡出來了,「小暉?這是怎麼回事?摔傷了嗎?」

  葉暉咬著嘴唇擡起頭,吸著氣說:「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了……沒事」

  「哪裡沒事呀?」小菊捂著嘴叫出來:「看你的腿都這樣了!」

  曲迪也走了下來,「哎呀,是傷得不輕,去醫院吧,顧媽,快去準備車!」

  這個時候關麗敏也從臥室裡盈盈地走了出來,她披著一件絲質的睡衣,走到樓梯邊,向下望了兩眼,不冷不熱地聲音飄出口:「這是怎麼了?三更半夜的鬧成一團了?」

  曲迪擡起頭,「小暉從樓梯上摔下來了,麗敏,我馬上送他去醫院。」

  「好好的,怎麼從樓上摔下來了?

  關麗敏的手搭在三樓的扶欄上,目光輕飄飄地望過來,眼中卻沒有一絲暖意。所有人都沒了聲音,似乎都在等待他的回答。一瞬間葉暉看到了曲妍雅,她不知什麼時候躲在了臥室的門邊。她從母親的身後望過來,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身上。

  一陣疼痛躥上來,葉暉吸了一口冷氣,低下頭,「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

  曲迪的口氣含著責備:「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呢?」

  關麗敏也說:「是呀,剛來不熟悉就少跑些,樓上樓下的,摔著了還得半夜跑去醫院,多辛苦。」

  葉暉低下頭不說話。顧媽告訴過他,三樓是主人家的臥室,當時意思就是叫他別亂跑,可是……終究是自己不好,再睡不著,也不該隨隨便便就走出房間。

  關麗敏終於發現了曲妍雅,驚訝到把她抱到身邊。「雅雅,怎麼不睡覺跑到這裡來了呢?吵到你呢吧?來,媽媽陪你回房間。」她又回過頭喚自己的丈夫:「你也回來睡吧。明天一早不是還要開會嗎?醫院就叫別人去吧,別讓一點小事耽誤了自己的休息。」

  曲迪咳了兩聲,沒再多說,只是叮囑顧媽好好照顧葉暉,然後匆匆跟著妻子回房了。

  葉暉不要去醫院,他堅持說自己只是蹭破了皮,根本沒事。顧媽面無表情地瞧了他一會兒,大概也認為沒什麼大礙,於是找了些藥替他敷上,送他回到房間。

  「少爺若有什麼事請再叫我。」她留下這句一塵不變的話,挺直腰桿走出了他的房間。

  隨時叫她,怎麼可能呢?已經出了這樣的事情,再去麻煩她們,豈非太不識相了嗎?

  他躺在床上,努力擺出一個輕鬆點的姿勢,不讓被子碰到傷口,咬著牙,緊緊閉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葉暉與曲家三口一起吃早餐。

  曲迪問他:「小暉,你的腿沒事嗎?要不今天別去學校了,叔叔叫人替你請一天假?」

  葉暉急忙搖頭,「我沒事,已經不疼了。」可他走起路來還是不由地有點歪斜,曲迪見狀,說:「我送你去學校吧,正好和雅雅一路。」

  曲妍雅唰的轉過頭來。她正在喝牛奶,黑黑的眼睛透過玻璃杯盯在他身上,視線灼灼的。很快她叫了起來:「今天我不要坐爸爸的車了!我要坐媽媽的車,媽媽送我上學好不好?」

  關麗敏笑著答應了女兒。那天,葉暉坐著曲迪的黑色奔馳、曲妍雅坐著母親的白色法拉利一前一後來到了學校。

  下了車,曲妍雅一溜煙地就跑進校園。葉暉歪著步子,走得很慢,被她甩下了一大截。

  走進樓梯道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曲妍雅站在牆邊,正在等自己。

  「喂,」她走過來瞧瞧他的腿,「你的腿沒斷吧?沒說是我推的嗎?」

  葉暉搖搖頭。

  曲妍雅說:「那你以後也不許說了!還有,到學校裡你別說住在我家。」

  葉暉看看她,說:「好。」

  「也不許跟我說話!不許讓別人知道你認識我!」

  「好。」

  曲妍雅滿意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果,給他,「你不是想吃嗎?喏,給你。」糖塞到葉暉的手裡,她嘻嘻笑了一下,拍拍手,繞過他開開心心地走了。

  葉暉看向手心,是兩粒費列羅的果仁巧克力和一個桔子布丁。他握上手掌,又鬆開,然後,剝開巧克力的紙,捏碎,又撕開布丁,把它們一個挨一個擺在了陽台的扶欄上。

  好像施恩似的的東西。那就再施捨地遠一些吧。

  不知道小鳥會不會吃。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7:42:05

第2章(1)

  葉暉轉學到新英小學,念三年級。

  曲妍雅也念三年級。他們不同班,同學間沒人知道葉暉住在曲妍雅的家裡,更沒人知道,他是她的「哥哥」。

  曲妍雅根本不打算理他,媽媽跟她說過,別和那個小孩多說話,她記下了,努力警惕著他。可是,她很快發現自己其實用不著多此一舉,葉暉在家裡根本很少出現在自己面前,除了吃飯時,父親偶爾問他幾句,他恭恭敬敬地回答上幾聲,平時簡直連他的聲音也聽不到。

  妍雅聽阿麗說這孩子太老實了,又聽顧媽說在人屋簷下安分守己也算是聰明的。葉暉放學回來,進了自己房間幾乎就不出來了。她在家裡難得看見他,在學校,隔了一個班,就更難看到他了。

  很奇怪,她原先一點也不想看到他。可現在看不到了,卻愈發好奇、想看了。

  其實這之中還有一個原因,自從葉暉轉來後,三年級中很快就聽到別人在議論他的名字。妍雅也聽到了,是班上的同學在傳。

  說他成績好,還說他長得很好看。

  妍雅忍不住嗤之以鼻,「哼,就他那種人,能有多好?」在她的印象中,那個人一直是一副軟弱無力的模樣,畏畏縮縮,同老鼠一樣見不得光似的。

  「你真是呆瓜呀!」坐在旁邊的方泉敲了她一下,「你沒聽說嗎,那個葉暉才轉來兩個月,可是每回小考都是第一,把我們班的學習委都甩後面去了。這次期中考試,聽說他每門都考了一百分呢!還有,他跑步也特別快,上周體育老師不是推薦他去參加市裡的比賽了嗎?」

  妍雅聽得眼睛瞪的大大的,方泉繼續給她補充:「聽說現在三班所有的女生都喜歡他。一半人說他像龍馬,一半人說他像冬獅郎。」龍馬和冬獅郎都是漫畫裡的紅得發紫的小帥哥,一提起這個方泉就興奮不已,還閃著眼睛問她:「雅雅你喜歡哪個?你覺得他像誰?」

  「我誰都不喜歡!我覺得他像鹹蛋超人!」

  「真沒美感!」方泉翻了個白眼,繼續看自己的漫畫,不理她了。

  曲妍雅在走廊上又看到葉暉。

  她下樓的時候見到他走進了老師的辦公室裡,於是站在走廊上沒動,直到七分鐘後,看見他又走了出來。

  葉暉也發現她了,略略低下頭,無聲地從她身邊走過。

  是她叫他不要在學校和她說話的,但這一次妍雅卻喊住了他:「你等一下!」

  他停下,問:「什麼事?」

  「你剛才去辦公室幹什麼了?」

  「數學老師忘了佈置作業,叫我回去佈置一下。」

  「你是三班數學課代表嗎?」

  葉暉點點頭。妍雅停了一下,又問:「剛剛你們班考試了?」

  「嗯。」

  「那把你的答案給我!」

  葉暉愣了一下,「什麼?」

  妍雅說:「你們班剛剛考的數學卷子,我們班下節課也要考,我要你的答案。」

  一束微亮的光從葉暉眼中閃過,他有些遲疑地問:「你……你想作弊?」

  妍雅一下被激怒起來:「要你管!你到底給不給?不給的話——我叫媽媽不給你飯吃!」

  這時她突然看見葉暉微笑了,嘴角微微揚起,眼簾低下來,他說:「好,拿紙來,我抄給你。」

  妍雅深吸一口氣,不知為何,葉暉的這個笑讓她覺得一陣發冷。「我沒有紙!」她板著臉說,然後轉身想跑,「我回去拿——」

  胳膊一把被拽住,葉暉抓住她的手腕,說:「別回去了,來不及了。」

  妍雅掙脫不開。那個看起來瘦弱的男孩用五根纖長的手指抓在她的手腕上,抓得牢牢的。她慌張地瞪大眼睛,「你要幹什麼!」

  「你不是要答案嗎?」葉暉用牙齒咬開鋼筆的蓋子,開始在她手上書寫。沒一會兒,他寫完了,收起筆,擡起頭來,「喏,都在這裡。」

  曲妍雅這才猛地抽回手,右手握著左手,狠狠盯著他。

  鈴聲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雷聲落在她耳邊。妍雅如同被驚起的旅人,慌張地往回跑去。到了班上,預備鈴剛剛停下。方泉看了一眼喘息未定的同桌,悄悄用胳膊拱拱她,「喂,跑哪去了?你說能弄到答案的,我可沒複習哦……」

  妍雅一把將左手攤開。方泉瞪大眼睛,立刻摀住她的手,又摀住自己的嘴巴。「真的假的呀?從哪兒搞來的?」

  「我自有辦法。愛信不信,不看拉倒!」

  「我信我信!」方泉拉住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搖來搖去,嘁嘁地偷笑。

  方泉的手上傳來暖暖的溫度,妍雅慢慢地舒了一口氣。先前葉暉留在她手上冰冷的餘溫,這時才終於被一點點的化開。

  他的手為什麼那麼冷?

  難道是因為吃的東西太少嗎?

  第二天卷子發下來,方泉考了九十六分。她興奮地揮舞著考卷,又對妍雅偷笑,「嘿,要不是你手上有汗,把中間兩題的答案糊掉了,這次我能得一百分呢,破天荒呀!對了,你考多少?」

  妍雅一把將試卷塞到書桌裡,平板板地說:「沒你高!」

  那張卷子的正面,標著一個鮮紅又刺眼的「六十八」。

  晚上,妍雅慢吞吞地往曲迪的書房走去。數學老師要求每個人把考卷帶回去叫家長簽字。

  推開房門,她看見葉暉正站在曲迪的桌子邊上。有些意外,父親正在和葉暉說著什麼,滿面和藹,見到她進來,擡起頭來,「雅雅,怎麼了?」

  妍雅攥著考卷的雙手在背後來回揉了幾下,終於伸到前面。「昨天的考試……老師說要家長簽字。」

  曲迪接過考卷,一看上面的「六十八」,立刻皺起眉頭。「怎麼回事?沒複習嗎?」

  妍雅扁著嘴,「老師臨時要考的,我忘了複習。」

  「小暉他們班昨天考的也是這張卷子吧?他考了滿分。雅雅,你現在的成績怎麼都在下滑呢?」

  妍雅嘟著嘴沒答話,她悄悄地把目光瞥向葉暉,發現他一直恭敬地立在父親旁邊,略低著頭,連視線也沒轉一下。

  真是老實呀。

  父親的手拍在她慘不忍睹的考卷上,「這樣下可不行。我去給你請個老師來。」

  妍雅一驚,說:「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這樣的分數,我都沒法跟你外公交代!」

  「我就不要!我自己去跟外公說,外公才不會罵雅雅呢!」

  曲妍雅做了個鬼臉就跑掉了。曲迪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都被她媽給寵壞了。」他在女兒的考卷上簽下名字,遞給葉暉,「拿去給她吧。還有,小暉,你成績好,有空就多教她點。」

  葉暉接過考卷,恭敬地應了聲「好」。

  葉暉敲開妍雅房間的門,她從裡面探出頭來,像盯不速之客一樣盯著他。

  葉暉用兩根手指夾著她的考卷,說:「你父親要我送來給你的。」

  妍雅一把搶過去,正要關門,突然又聽對方說:「怎麼,我的答案沒用嗎?」

  妍雅擡頭看他,捏著考卷,說:「有用啊。」

  「那你沒用上嗎?」

  「要你管?我什麼時候想用再用!」妍雅把自己能擺出的最輕視的目光擺出來,「你急什麼,考試多著呢,以後有的是機會!不過——你要是敢告訴老師,我就叫媽媽把你趕出去!」

  然後她又看到葉暉昨天的那種笑了,那個看起來很優美、卻讓自己不禁覺得冷的笑容。葉暉低低地笑了片刻,說:「你錯了,沒有機會了。」

  「什麼?」

  「從明天起,我要去五年級唸書,不會再做三年級的考卷了。」

  妍雅驚訝地瞪大眼睛,「為什麼?」

  葉暉於是解釋給她聽:「上周,我參加了五年級的期中考試,已經通過了。剛剛你父親就是在交代我明天跳級的事情。」

  妍雅說不出話來,葉暉又說:「所以,今後幫不了你的忙了。不過,」他指指她的考卷,「如果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儘管來問好了。」

  妍雅低頭看向手裡的卷子,只見上面已經寫好了訂正的答案。

  再擡起頭,葉暉已經走遠了。

  第二天,葉暉從三年級轉到了五年級,他原先所在的三年級三班一大把女生連續失落了好幾周,就連妍雅的同桌方泉也忍不住歎息了兩聲。

  又過了半年,葉暉轉入了六年級。當她們還忙著應付三年級的學期考試時,他已經準備去參加小學的畢業考試了。

  曲妍雅十歲的生日時,父母為她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生日宴會。

  那一天芬園裡熱鬧極了,家裡來了許多客人,小菊她們樓上樓下跑得連歇口氣都顧不得。

  妍雅在房間裡換上母親替自己準備的裙子。關麗敏滿意地看著被名貴的蕾絲包圍著的女兒,姣美得彷彿玫瑰中誕生的小仙女。可妍雅卻皺了皺眉頭。

  「媽媽,我一定要穿這條裙子嗎?」

  「怎麼,雅雅不喜歡嗎?」

  「嗯……我不喜歡粉紅色。還有,這麼多花邊,好難受哦。」

  關麗敏愣住。這件裙子是她找香港的設計師特地替女兒定做的,她原以為女兒會很喜歡,她從小到大穿得都是這樣華麗的款式。

  妍雅眨著眼睛看了看母親,立刻又說:「嗯,其實也蠻好看的。」她拉著裙擺轉了個圈,臉上笑出兩個酒渦,「媽媽,你看我這樣漂亮嗎?」

  「嗯,我的寶貝穿什麼都漂亮!不過,」關麗敏把女兒拉過來:「雅雅要是喜歡別的衣服,就去換你最喜歡的吧。」

  「不要啦!」妍雅樓住母親的脖子,「今天就穿這件,還是媽媽選的最好。」

  關麗敏拍拍她的頭,格外舒心地笑起來。

  妍雅穿著那身華麗的洋裝像一個公主一樣跟在母親身後來到了大廳。好多人,樓下站滿了好多自己不認識的人。父親站在最前邊,宣佈她的生日宴會開始,所有的人一起拍起手來,震得她耳邊一陣轟鳴。

  母親把她推到最中間,她想退後幾步,可是父親已經站在她身後,母親也站在了旁邊。他們一直在笑,還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她於是一步也動不了。

  不認識的人們一個個上前來,叔叔阿姨,伯伯嬸嬸。他們要麼摸摸她的頭,要麼拍拍她的肩,滿臉是笑,遞上禮物。大大小小的禮盒直接被顧媽端走。爸爸媽媽一個勁地道謝,還催促著她叫人。她跟著叫過去,可是,卻一點也笑不出來,聲音也越發的小。真累,她真是一點也不想呆在這了。

  終於吹過蠟燭,切過蛋糕,大家入席,妍雅趁媽媽不注意,一溜煙地跑了。跑到後園,她總算鬆了口氣。扯了扯裙子,拽下頭上的緞帶,她挨著台階坐了下來。

  前方一片藍盈盈的水,是家裡的遊泳池。天色暗下來,水波卻格外地亮了。夏夜的微風帶著一絲水汽吹到臉上,意外地令人舒服。

  妍雅托著腮,正歇著,突然什麼東西嗖的飛向她的腦袋。

  軟軟的,粘粘的,妍雅摸上頭髮,摸到了一團奶油。她一下站起來,「誰?」

  一個男孩從走廊裡慢悠悠地跨出來。他穿著一身小西裝,頭髮梳得光滑整齊。他昂著下巴向她走來,眼神傲慢。妍雅不認識他,可她看到了他手裡拿著的半塊蛋糕。

  就是他扔的!她狠狠瞪著他,「你是誰?」

  男孩說:「我是許絳。」

  許絳,亨通傳媒許老闆的獨生子,亨通傳媒與今日建設是合作多年的夥伴,兩家也算得上是世交。

  但是妍雅可管不了那麼多,她根本沒印象這個叫許絳的傢夥究竟是哪兒來的。她只是討厭他,他竟敢把蛋糕扔到自己頭上,不可饒恕!

  她衝他吼:「誰讓你來的?滾出去!」

  對方哼了一聲,不屑道:「你以為本少爺想來的嗎?你們家無聊死了!你們家的東西也難吃死了!」他說著就把手裡蛋糕扔了出去,然後上前一步,打量著妍雅,「我媽咪還說你漂亮呢,什麼嘛,走近了看簡直醜死了!」

  瞬間一團泥巴就招呼上了他的腦袋。許絳被砸得一呆,只見面前的妍雅氣勢洶洶地大喊:「你才醜呢!又矮、又醜、又胖!像豬!」

  兩個孩子都是被寵壞了的,小霸王似的人物,除了自己之外從來不知天下還有誰最大。

  許絳怪叫著衝過來,妍雅掄起拳頭撲過去。頃刻間兩人便扭打在一起。

第2章(2)

  大廳裡滿滿的賓客,葉暉夾雜在其中,像看幻燈似的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張張晃過的面孔。

  去年,他考上了英華中學,同時申請到學校宿舍。搬出曲家去住校,曲迪並沒有反對,他只是告訴他,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房間一直會留在那裡。

  然而,葉暉已經一年沒有回過這個家了。週末、甚至寒假他都呆在宿舍裡,這一次,是曲迪叫他回來的,電話是謝宜從公司打來學校的。他說芬園要舉行聚會,曲總想一家人聚一聚,卻並沒提曲家千金生日的事。

  相隔半年又回到這座華麗的宅子裡,還沒來及落腳,盛會已經開場。他看到那個半年不見的驕傲的女孩子出現在眾人的環繞之中,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個子高了一點,眉目間也好似靜了一些。她十歲了,在父母的呵護與眾人的寵愛之中,如眾星拱月。

  葉暉穿過眾人往樓梯走去。這裡本不是他愛呆的地方,過度的熱絡與嘈雜讓人的神色都難以舒展。他想回房間,他的手上還拎著沒放下的書包。現在,這個家裡估計沒人會注意到他,就算看到了,大概也想不起他是誰了吧。

  「小暉!」有人喊住了他。

  他轉頭,看到曲迪朝自己走來。

  「呵呵,一年不見了,長這麼高了!」

  他急忙說:「曲叔叔好!」

  曲迪笑著,如長輩似的拍拍他的肩,語氣中還含著些許埋怨:「你也真是的,這麼長時間也不回來看看?也不怕家裡人想你!」

  家裡人……聽在耳裡讓人有點惶恐。葉暉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沈默。

  還好曲迪很快又說:「小暉,在學校怎麼樣,還好吧?」

  「挺好的。」

  「嗯,那不錯。你謝叔叔都跟我說了,你上學期拿了一獎學金,真是不錯,果然沒讓我失望啊。」

  「謝謝曲叔叔,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好,好。唉,我們家雅雅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對了小暉,這個暑假你就回來住吧,一家人在一起親近些。」

  「這個暑假……我要參加有市裡的奧數競賽,還有學校的排球訓練。」

  「是嗎?那就更要回來住了,學校哪有家裡照顧得好?這一年我看你都瘦了不少。回頭讓顧媽多給你做些好吃的,要去哪兒我叫人送你,也方便。哦,還有雅雅,她也要上五年級了,還是那麼不聽話。你是她哥哥,有空的話也幫我管管她,她死活不要家教,你教教她功課什麼的也好。」

  葉暉迅速地擡起頭,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這時曲迪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盒子遞給他。盒子包裝得很精緻,還紮著一朵漂亮的禮花。曲迪示意他打開,葉暉依言拆開,發現裡面是一隻派克金筆。

  「給你的。」曲迪說:「去年你十歲生日,都忘了給你過。這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葉暉怔了一下,望向曲迪,張開口,好一會兒才說出來:「……謝謝曲叔叔。」

  曲迪頷首,又環視四周,「雅雅這孩子,又不知跑哪去了。小暉你慢慢玩,我去招呼客人,要是看到雅雅你就叫她過來一下。」

  葉暉點點頭,目送曲迪走遠。他看看手中的金筆。沒想到,在這個家裡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

  更沒想到,那人是他。

  回到房間,葉暉打開書包,把裡面的書、文具一件件收拾出來。翻到一個小盒子,他停下了動作。

  這是一個明信片那麼大的薄薄的木盒子,表面蒙著一層透明的膜,盒子裡面是一朵梔子花,連著莖葉,裊娜地盛開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中。

  葉暉望著它,不覺地微笑起來。他一直把它帶在身邊,一年了,依然有淡淡的香味從裡面飄出來。花還是那麼白,葉子還是那麼綠,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他打開抽屜,挪出一個位置,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去。他又把曲迪給自己的派克金筆也放進去,想了想,又把筆拿了出來,扔在桌上,然後關上抽屜。

  這時他聽到叫喊聲。

  聲音從窗外傳來。

  他推開窗戶,向下望去,然後看到遊泳池邊的兩個人。曲妍雅,以及亨通傳媒的小少爺許絳,在打架。

  葉暉倚在窗戶邊靜靜地觀看。他並非沒想過叫人,不過想想也許大人插手之前他們就已經打出結果了。他也不是沒想過去阻止一下,不過又想大概不用自己拉架他們就會握手言和了。然而,戰事愈發激烈,竟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只見曲妍雅伸手朝許絳臉上抓去,不知許絳的臉有沒有被抓花,不過他卻真的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尖叫,然後伸腿把曲妍雅拌了個大跟頭。

  還是別看了吧……正準備關上窗戶,不想自己卻被發現了。曲妍雅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正好看見了二樓窗口的葉暉。

  「你給我下來!」她不管不顧地就大喊起來:「幫我打他!」

  葉暉歎了一口氣,心想還是去找曲迪吧。就在這時,他瞥見許絳撲向曲妍雅,兩人扭打在一起,然後滾了兩滾,撲通,雙雙跌入水池裡。

  那邊是深水區。葉暉張大眼睛望著兩雙手在碧藍的水面忽上忽下地撲騰,心僵在嗓子口。然而一秒之後,他已經猛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

  再遲一點,會死人的。

  他落在草叢上,膝蓋著地,除了一絲刺痛,勉強算落穩了。站起來他就直奔過去。深水區,水波一浪一浪地翻滾出悠長的弧度,其間有一蓬黑髮漂浮起來,隨著水波忽上忽下地散成一片。

  葉暉跳進水裡朝那邊遊去。水面下,他看到曲妍雅不斷下沈的身體。他奮力遊到她身邊,一把攬起她,朝淺水區拖去。

  曲妍雅在水裡幾乎悶過氣去。突然得到一股上升的力量的支持,本能地就扒過去,緊緊抓牢。

  葉暉皺緊眉,在水中大喊:「放鬆一點,抓太緊我遊不動了!」曲妍雅根本不理,或者說她根本已聽不到。這是她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恐慌,唯一剩下的意識就是拚命抱緊眼前的救命稻草。

  該死的!她身上的裙子又長又重,吸飽了水後更是一個勁地往下沈。葉暉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朝前劃,可是依然被勒得不住地往水下踉蹌。他一連咳了好幾口水,只覺得身上的力氣也一分一分沈下水去。天啊,她不是已經被嗆昏了嗎?為什麼還有這麼大的勁纏住他?這樣下去難道要他們一起被淹死嗎?

  就在快絕望的時候,突然腳下一實。地面?他踩到池底了!

  感謝老天……

  腳一沾實,心也跟著踏實下來。葉暉拽著曲妍雅,快步向淺水區劃去。

  「喂,你清醒一點!能站起來了吧?」

  曲妍雅伏在他身上咳了半天,眼睛終於由迷濛聚出焦點。

  葉暉抹了一把滿頭的水,焦急地對她說:「已經死不掉了,快上岸去吧!」他又瞥了一眼她身上漲成一團的裙子,眼中透出藏不住的厭惡,「你還是快點把這身衣服換了吧。」

  於是曲妍雅清醒後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這充滿厭惡的眼神。

  還有一個人在深水區。葉暉轉身又潛進水裡。遠遠地看到前方的水中有一個扭曲的人影,幾乎落了底。他還活著吧,應該還活著吧……標準泳道長五十公尺,自己在遊泳課上的最快紀錄是48秒,趕過去還需要40秒……30秒,應該還有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人死在這裡!

  他手腳被水打的麻木,連氣也顧不上換一口。

  後悔了嗎?如果不插手,即使他們都死了,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可是,已經跳下來了。為什麼會那樣義無返顧地跳下來呢?真是傻透了。

  他扎進池底,撈著了許絳。那個男孩已經暈了,謝天謝地。葉暉一手拉著他的後領,一手奮力地劃出水面。

  驚天動地的叫響起來,終於有人發現這裡出事了,大人們紛紛衝進了後院。

  「天吶,這是怎麼回事?」

  「快點救人,快救人啊!」

  葉暉從水中探出頭來,狠狠地呼了一口氣,他的臉上、眼中、耳朵裡全是水。視線前彷彿隔著一片水簾,水的那一邊外全是恍惚的人影。喊著救人的人,不過是從岸邊伸過手來,他使上最後一分力氣把許絳推向岸邊,他們拉住他,把他拽上岸,便算是救了。

  前方,他又看到關麗敏衝進遊泳池裡,抱住女兒淚流滿面。那個丫頭,怎麼還一直站在那裡?人們七手八腳地把她們拉上去,遞毯子,遞熱茶,忙成一團。

  一旁亨通傳媒的許氏夫婦也跑了過來。又是一陣哭天搶地的驚嚎,許家小公子被抱上車送去醫院,曲迪一路說著抱歉跟他們出了芬園的大門,低頭哈腰直到車子絕塵而去。

  等他趕回泳池邊,只見妻子正抱著著女兒,滿眼怒火地瞪著葉暉,「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暉還站在遊泳池裡,水淹著他的頭頸,每一波水花都要將脖子裡的血脈涼上一下。他望著關麗敏,本想回答她的問題,可是一張口就是滿滿一口水沖進嘴裡。想邁一下步子,手腳卻被水纏住,一點也動不了。

  關麗敏見丈夫過來,滿眼的怒火又轉向了他,「看看都搞成什麼樣子了!我跟你說了小孩多了就會出亂,你偏偏要把他叫回來!這下好了,差點搞出人命來!要是雅雅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還有許老闆他們,我看這次和他家的生意算是完了!這樣下去你的總裁也別做了!」

  曲迪面對著妻子的怒火,忍下氣,滿懷心焦。「現在還說這些個幹什麼?快看看孩子有沒有事!」

  曲妍雅沒事,只是依然呆呆的,一副被嚇壞的樣子。曲迪看見葉暉依然在水裡,又喚人:「小暉還在水裡,快把他拉上來呀!小暉,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筋疲力盡。

  關麗敏抱起女兒,嫌惡地向水中瞧了一眼,不再理水邊的丈夫,獨自朝主宅走去。

  懷裡的妍雅突然低低地開了口:「媽媽……」

  「怎麼了,寶貝?有哪裡疼嗎?找顧媽來!顧媽!」

  「媽媽,」妍雅拉住母親的手,埋下頭,「是他救了我們……」

  關麗敏驚訝地朝遊泳池望去,卻發現水裡的少年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倒在了一片驚起的漣漪中。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7:48:38

第3章(1)

  雪在下。

  花一樣的雪片落下來,飛快地、飛快地從天空到地面。

  漸漸的,白色鋪成了一片,把滿世界的顏色——灰、黑、紅——通通蓋住了。

  終於滿世界全都是雪白了。

  雪還在下。花瓣一樣的雪片落在身上,每一片都是冰冷冰冷。

  可是為什麼身上卻是熱的?火熱火熱,熱得人透不過氣來——

  葉暉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他支著胳膊起身,只覺得全身發軟,呼一口氣,都是火熱地氣息沈滯在口鼻間。

  發燒了嗎?他伸手摸摸臉,臉是燙的,手也是燙的。很快,嗓子裡沙沙的干痛也清晰起來。看來真是生病了。他掀開被子起床,只想給自己倒一杯水。

  這時門開了,曲家的女傭小菊推門進來,正好看見他下床。「小暉少爺,你醒了?」她急匆匆地跑過來,臉上露著驚喜,「太好了!燒退了嗎?你都昏睡了兩天了!我這就叫人來!哎呀,你別下床,好好休息。」

  她叫來的人是管家顧媽,這位嚴肅的老太太替他量了體溫,又看著他吃了藥。

  「現在的體溫是38度2,比昨天降了一度。再多休息幾天就會沒事的。」

  葉暉問:「我在這兒躺了兩天嗎?」

  「對。學校裡我已經按曲先生的吩咐替你請過假了。你的腿上也有傷,不合適多走動,請盡量休息。晚些時候我再來換藥。」

  頓了一頓,她又開口道:「夫人說,小姐這次多虧小暉少爺,她叫你好好的養傷,有什麼需要就直接跟我說。」這一次神色柔和了不少。

  等她離開後,小菊朝他眨了眨眼睛,「你還不知道吧,顧媽以前當過護士長,平時家裡誰生病了都是她在照顧,比去醫院還管用。暉少爺,你餓了吧?廚房煮了粥,我去給你端來。」

  小菊跑了出去。葉暉又趟回到床上。燒還沒退,大概還要再呆上一天。除了發燒,他的腿上也纏著紗布,大概是跳下樓時跌了皮,又在水裡泡了半天導致了感染了,現在也還有點疼。

  除此之外,他錯過了今天的一次英語考試,還有之後估計一周的排球訓練。

  算起這一切換來的價值,是曲家女主人的一聲「謝謝」,是冰冷管家的和顏悅色,是或許還有其他一些什麼。

  劃算嗎?

  門又被推開了。葉暉擡起頭,看到的來人不是小菊,而是曲妍雅。

  曲妍雅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新英小學的校服。高級的面料,考究的裁減,雪白的襯衫與靛藍的連衣裙搭配出可愛的款式,襟口前還別著一枚小巧精緻的校徽,一切都顯示出它的主人是一位就讀於全市最昂貴的私立小學的大小姐。

  曲妍雅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既沒進來也沒離開。於是葉暉開了口:「有什麼事嗎?」

  「有人——叫我把這個給你。」大小姐從身後拿出一疊書本,咬著嘴唇,似乎很不甘願的樣子,慢吞吞地走到他床前,把它們遞過來。

  是學校的筆記,作業,以及那張英文小考的試卷。葉暉有些驚訝地拿在手裡,「這些從哪來的?」

  「剛剛有人送來的。」

  「誰?」

  「我不知道!」

  葉暉看了看她,說了聲「謝謝」,低頭去翻手裡的筆記。好幾本,這兩天各門功課的都有,字跡不同,分別是班上好幾個同學的。他忍不住又問:「他們來了幾個人?」

  「就一個。」

  「是女生嗎?」

  「嗯……」

  「她什麼時候來的?已經走了嗎?」

  「早走了。我在門外碰到她,她丟下東西就走了。」

  不對。

  那個人當時已經進來了,顧媽給她開的門。她還說要來看他,自己卻說他還在昏迷,還拉著顧媽作證,於是她只好丟下東西離開了。

  「是誰?你問了她名字嗎?」

  「我沒問。」

  騙人。

  她問了她是誰,她說了她叫黎梔,是他的同班同學。

  葉暉似乎還不死心,「那——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她是不是梳著兩條辮子的?」

  「我不記得了!」

  又說了慌。

  她根本沒忘。那臉蛋圓圓的、紅撲撲的女生,她的身後的確垂著兩條烏黑的辮子,編著精緻的麻花,辮梢上還別著兩朵小小的紅髮夾。

  葉暉不問了。他似乎已經猜到了是誰,唇邊揚起一絲微微的笑,低頭繼續翻筆記。

  曲妍雅瞧著他,突然格外地不舒服起來。

  「你別看了!」她大聲說:「顧媽叫你休息!」

  葉暉擡起頭,問:「你還有事嗎?」

  「有事!」曲妍雅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想對她下逐客令?他敢!「這是我家!我愛在哪兒就在哪兒!現在我就在這裡有事!」

  葉暉於是轉向另一邊,靠著枕頭繼續看自己的東西。

  他無視她。妍雅氣極了,「叫你別看聽到沒有?」她伸手就奪過了他的書本。

  葉暉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還我。」

  「不還!」妍雅把書背到身後,任性一股腦兒地沖上心頭,「就不給你看!」

  「你快還我!」

  曲妍雅揚手就把本子都朝門外扔了出去,幾本筆記嘩啦啦哦散落在地上,她還在落的近的一本上踢了一腳。再擡頭時,她發現葉暉的臉色變得很可怕,望著自己的眼神像結了冰一樣。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她大聲說:「我說不給就不給!這是我家,誰讓你不聽我的話!」

  葉暉還在盯著她,一聲不響。她繼續說:「別以為救過一次人就有多了不起!你是從孤兒院撿來的,在我們家白吃白喝,最沒用了!再不聽話,我就叫媽媽把你趕出去!」

  這種話,不是她第一次說了。

  這個女孩子,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從小被寵壞了,嬌縱、任性已成為她的天性。他早知道。然而她說過的話裡,有多少是無意,有多少是惡意,他卻突然分不清晰了。

  只覺得一股氣息翻湧上來,再也難以壓制。

  他從床上跳下來,猛的拉開抽屜,把裡面的東西通通拿出來。

  妍雅嚇了一跳,問:「你幹什麼?」

  「我走!」

  撐開書包,把書、衣服一件件塞進去,塞不下了就扔在床上。管他呢,反正原來就不是自己的。

  這個房間,這張床,這些書櫃,從來都不是自己的。

  這個偌大的家,家裡豐盛的晚餐,餐桌邊的「叔叔」、「阿姨」、「妹妹」,從來都不是自己的。

  那他還剩下些什麼?

  葉暉彎腰一件一件撿起地上的東西,突然看到了那只裝著梔子花的盒子。他撿起它,攥在手裡,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把它收進了書包裡。

  至少,它是完全屬於他的。

  什麼也不想再要了,他背起書包,轉身就走。妍雅下嚇壞了,大喊:「你幹什麼?你站住!」

  葉暉略過她,直直走向門外。妍雅還在大聲叫:「你、你再不站住,我叫媽媽把你趕出去!」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葉暉很想問她,你除了這句就沒有別的說辭了嗎?可是現在,他真的懶得再和她說一句話。這樣的人,不用勞她廢話,他簡直一輩子也不想再看到!

  喝不住他,妍雅真的急了。她衝上去就拽住他,一心就是不願讓他走出這個房間。因為,直覺的,她感到他一旦走出去的話,也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暉用力掙胳膊。原本他是可以甩開她的,可是現在,從胸口到腦袋都是暈熱的一片,四肢發軟,腿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再一掙,沒掙開妍雅,倒是被她拽到了地上。

  書包從肩上重重地滑下來,沒拉緊的拉練又不負責地把一堆東西傾瀉到地上。妍雅立刻撲在這片雜亂上,死死拉住他的手腕。「不許走!」大概是他皮膚上的溫度湯到了她了,她乍的把手鬆開,馬上又抓緊了,聲音也不覺軟下來:「你……你別走。」

  想閃開她,想離開這兒,可是,他卻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葉暉咬著牙支起身子,這時,顧媽過來了。

  妍雅像被刺蝟刺了似的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把雙手背在背後。老管家環視了一下房間裡的狼藉,皺起眉頭,「這是怎麼了?」

  妍雅搶著開口,指向葉暉:「他想跑!」

  顧媽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地上的葉暉,說:「小姐,暉少爺現在還在生病,是哪裡也跑不了的,不如讓他安靜地休息吧。對了,剛剛夫人知道小姐放學了,正在找您,小姐你還是趕快過去吧。」

  妍雅絞著手指,想辯白幾句卻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好扁著嘴巴從顧媽身邊跑出門去。

  顧媽走到葉暉身邊,歎了一口氣,扶他起來。

  「暉少爺,您坐好,我要給你換腿上的藥。會有一點疼,疼的話可以喊出來。」

  葉暉咬著牙,看著她替自己拆開紗布,消毒,挑濃,上藥,再把傷口包好,一聲沒吭。

  小菊把粥也端來了,看到顧媽後吐吐舌頭趕緊跑了。顧媽就留在他的房間裡,收拾地上的書和雜物,直到他把粥吃完。

  「暉少爺好好休息吧。」她扶他上床,替他蓋好被子。葉暉頭朝著裡邊,閉上眼睛。

  他依然咬著牙。這個時候,就是剛剛被溫暖的被子蓋嚴了脖子的時候,似乎有許多許多的東西猛然從四肢百骸衝上來,洶湧得幾乎衝垮心裡原本早已高高鑄起的堤防。他拚命地忍住、攔住。那些東西,那些早已判定為無用的膽怯、委屈、傷心、感動……如果再回來的話,一定會把自己弄得很狼狽。然後便成了軟弱。

  他早已決定再不要那麼軟弱。

  閉緊眼睛,就算只有十一歲,自己也一定做得到。

  等到再睜開眼時,一切又會如常。四周的空氣依舊冰冷。

  冰冷,很好,這實在是自己再習慣不過的事了。

  葉暉在全身炙熱的氣息與冰冷的空氣的糾纏中昏昏睡去。他睡了很久,卻不甚踏實。

  因此,當有人悄悄地推開自己的房門,低低地說:對不起……我再也不趕你走了……他聽見了。

  她以為他沒聽到,他聽到了。

  暑假,葉暉搬回曲家住下來。

  他每天一早坐地鐵去學校,晚上排球隊訓練完了回來,來回在路上要花一個多小時,大多數時候,他是趕不上同曲家人一起吃晚餐的,儘管如此,他還是按照曲迪的意思盡量和「家人」多呆在一起。

  曲妍雅在暑假裡報名了市少年宮的遊泳班,大約是溺水的經歷令她和曲迪夫婦心有餘悸,她自己主動要求學遊泳,並得到全家人的一致支持。關麗敏也因此每天下午抽出時間親自接送女兒去上遊泳課。

  兩廂無礙的暑期生活,葉暉依然幾乎碰不上曲妍雅的一面,這一點毫無意外令他自在了不少。

  這天下午他回來得早了些。排球隊的訓練提前結束,他到家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半。

  家裡幾乎沒人。顧媽不在,小菊和阿麗也正縫休假。偌大的芬園空蕩蕩的,安靜得有些怪異。葉暉經過草坪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關麗敏。她一個人坐在戶外椅上,遠遠的看去好像一個孤單的白點。

  再多看了一眼,他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了。關麗敏一動不動,頭低垂著。葉暉跑到她身邊,發現她呼吸急促,滿面痛苦的神色。

  「關阿姨,您怎麼了?」

  關麗敏擡起頭,看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

  「您不舒服嗎?我去叫醫生來!」

  「等等……」關麗敏勉強發出聲音:「呼吸器……在我房間……」

  葉暉點點頭,立刻飛快地跑向主宅。關麗敏有先天的心臟病,但之前他卻從未見過她發病過。三樓,臥室,他很快找到了放在桌上的呼吸器,跑回去的時候,關麗敏已經面色蒼白,氣息微弱。

  他急忙把呼吸器放在她口前,一手支撐著她的頭部方便她呼吸。大約過了五分鐘,關麗敏的呼吸漸漸平緩,臉色也好了一些。

  「關阿姨你好點了嗎?」

  「……我沒事,麻煩你去喊鄭醫生來,他的號碼在電話紀錄裡有……」

  「嗯。」

  不用她說,他也知道。鄭醫生是她的主治醫生,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負責她的病情。

  打了電話,葉暉又跑回關麗敏的身邊,還拿了一條毯子替她披上。

  「關阿姨,你能走嗎?」

  「……嗯,」過了好一會兒關麗敏才有氣無力地回答,「麻煩你扶我回房間。」

  葉暉全力支撐著關麗敏踉踉蹌蹌地走回了屋裡。他小心地讓她在沙發上躺下,替她蓋好毯子,用一條微濕的毛巾敷在她的前額上。關麗敏微微睜開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絲暖色,「……小暉,現在幾點了?」

  葉暉一愣,急忙看鐘,回答:「三點五十了。」

  「雅雅的遊泳班要放學了,你……你能不能幫我去接她?」

  「可是阿姨,現在家裡只剩你一個人……」

  「不用擔心我,我躺在這裡沒事的,鄭醫生馬上就到了。雅雅這孩子從沒一個人到過那麼遠的地方,要是沒人接她,她一定會很害怕。」關麗敏虛弱地望著他,說:「拜託你了……」

  她說拜託他。葉暉低了一下眼簾,接著點點頭,「好,我這就去接她。」

  他走出芬園的時候,剛好一輛汽迎面而至。汽車開到曲宅門口停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從車上下來,匆匆地往園子裡趕去。

  鄭醫生,鄭名遠。葉暉這冷漠地輕笑了一下,轉頭慢慢往前走去。

第3章(2)

  在市少年宮的遊泳館裡,葉暉很快看到了曲妍雅。

  她正在一條泳道上練習著蛙泳,目不斜視,很專心的樣子。

  突然方泉遊過來,拍了她一下,「你瞧你瞧,誰來了!」

  妍雅從水裡探出頭,莫名其妙地望向岸上,一下愣住了。是他!他來幹嗎?

  方泉興奮地說:「那不是葉暉嗎?聽說他現在在英中,好厲害啊!還有聽說他打排球也超帥!」

  很帥嗎?妍雅斜著目光望向岸上的人,他穿著襯衫長褲,靜靜地站在靠牆的地方。他的個頭算得上挺高的了,手腳纖長,大概是因為打排球的關係吧。他的眼神淡淡的,卻又毫不避諱地望著她這邊。妍雅頓時就覺得格外地不自在起來,「撲通」一聲又把頭扎進水裡。

  「妍雅,你幹嗎呀?」方泉拽著她的胳膊想把她拉出水,「你看,他好像在往這裡看呢!哇,他不會也要來遊泳吧?」

  「別理他。」妍雅轉過身往另一邊遊去。她努力地練習蛙泳,已經能獨自遊上二十公尺了。可是,這回剛遊一會兒,她就連續嗆了兩口水。

  真是的,那傢夥跑過來幹什麼?就算要遊泳也該換個地方,他明知道自己在這裡有課!她才不想這個時候讓別人看到自己,尤其不想讓他看到!

  不過他又絕不是想來遊泳的樣子。那他來幹什麼?難道是找人?不會——是找自己吧?猛的又嗆了一口水,妍雅狼狽地鑽出水面,再轉頭望去,卻發現葉暉已經不在了。

  直到下課後和方泉告別,她才想起,今天母親好像還沒來接她。正在門口張望,背後有人喊她:「曲妍雅,回去吧。」

  她轉過身,嚇了一跳。是葉暉,他真是來找她的?

  「你來幹嗎?我媽呢?」

  「關阿姨心臟病犯了,她讓我來接你回去。」

  「什麼?她怎麼樣了?」

  葉暉望著緊緊抓在自己手臂上的一雙小手,擡起視線,「我離開的時候鄭醫生已經到了,應該沒事了。」

  妍雅這才慢慢鬆開了手,她糾結著眉頭轉身就往前跑。葉暉跟在後面,她突然扭頭,有些氣惱地說:「你跟著我幹嗎?」

  「你媽媽要我接你回去。」

  「誰要你接?我自己不會走路嗎?你別跟著我。」

  葉暉於是停下了腳步,等她走遠了一些才繼續走。突然他看見她又飛快地折回來,一把拉住自己。「你過來!」她把他拉到一個拐角,躲了起來。

  他有點莫名地望著她。妍雅看了他一眼,不大甘願地說:「看什麼看?我說了不想讓人看見我們在一起!我同學還前大門口——」

  原來如此。葉暉扭過頭,忍不住地低笑了一聲,接著他又看見她滿臉鬱悶地盯著自己,「你笑什麼?」

  「你有毛巾嗎?」

  「幹嗎?」她問,不過還是把毛巾從包裡找了出來。

  葉暉接過來,擡手幫她擦頭髮。妍雅像被電了一下似的,往後跳了一大步,「你幹嗎呀?誰讓你動我頭髮的?」

  「你的背後全濕了。」他說,同時瞥了瞥自己的肩頭,「連我的衣服也弄濕了。」

  她的確是就這麼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直接從遊泳館裡跑出來的。

  「我自己擦!」妍雅把毛巾搶過來,用力的擦自己的頭髮。她的頭髮很長,一披下來直到了腰間,好不容易水份吸乾了幾分,頭髮也變得亂七八糟。

  真麻煩。這麼長的頭髮不但熱,後面還擦不到!要不是母親一直替自己打理,她早就想剪了。

  葉暉看著她施暴似的虐待著自己的頭髮,終於忍不出聲:「別扯了,都亂掉了。有梳子嗎?給我。」

  她鬱悶地翻出梳子給他,葉暉開始替她梳頭髮。他梳得很輕,她也沒怎麼抗拒了,只是依舊還在嘟囔著:「好煩,真想去剪了。」

  葉暉沒出聲,她回了一下頭,說:「我想把頭髮剪了。」

  「嗯。」他應了一聲,沒有下文。

  妍雅忍不住又問:「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啊。」

  「那剪多短好?」她用手比劃著脖子那裡,「這邊?或者再短點?」

  「隨你啊,自己喜歡就好。」頭髮已經梳順,他把梳子還給他。

  妍雅擡手就把梳子扔了出去,怒氣沖沖,「你白癡啊,我問你話你就不能給點意見啊?」

  葉暉看了她兩秒鐘,面無表情地說:「怎麼,你需要我給你意見嗎?」

  妍雅咬上嘴唇,狠狠道:「不需要!」

  她擡腳就走。葉暉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把梳子,慢慢地跟上去。

  沒一會兒妍雅又折回來了,她板著臉對他伸過手來,說:「給我錢。」

  母親沒來,她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打車回去,但是,她似乎忘了帶錢。

  葉暉估算了一下回去的路程,說:「我的錢不夠。」他從不在曲家拿錢,即使是曲迪給他的零花錢,他也都丟在了家裡。

  妍雅瞪大眼睛,「那怎麼辦?」她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那你怎麼來的?」

  葉暉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回答她:「坐地鐵。」

  曲妍雅第一次坐地鐵,表現出了一種將好奇與排斥高度結合的態度。她一言不發的跟著葉暉,等他替自己買好票,刷過,跟在後面走過剪票口。站在站台上,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地鐵呼嘯而來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張大眼睛僅盯著看,之後葉暉走進門裡,她也立刻跟了進去。

  面前有空位,她原本坐了下去,但看見葉暉只是拉著扶手站在一邊,於是也站了起來。偏偏這時,又兩位白頭髮的阿婆跟著走進來,看到她站起,便笑呵呵地坐下,連聲說「謝謝」。

  妍雅有些臉紅。她想去拉頭上的扶手,但立刻發現自己根本夠不到。葉暉看到了,垂下的右手往外偏了偏。妍雅一愣,心跳陡然加快。她以為他伸手來給她拉,但葉暉只是朝旁邊讓去,「扶那邊吧。」他用下巴指向身邊的扶欄。

  地鐵啟動,平穩的朝前開去。妍雅雙手緊緊抓著扶欄,背對葉暉。她看不清車窗外的景物,地鐵是這麼的快,她第一次坐,幾乎被嚇到了。她想,照這個速度前進下去,也許再幾分鐘就可以到家了。

  越快越好。

  車停了。

  這只是中途的一站,葉暉沒動。妍雅鬆開了手,又扶回去。人們陸陸續續地上車下車。突然一個聲音在前方響起來:「葉暉!」

  妍雅擡起頭。葉暉也擡起了頭,很快微笑了,「黎梔。」他喊對方的名字,望著她從前邊一截車門那兒跑過來。

  黎梔,妍雅記得這個名字,她曾經在他生病時特地跑來曲家裡替他送筆記。這個女生這時穿著乾淨的白襯衫,深藍色的背帶裙,胸口別著與葉暉一模一樣的校徽。她邊笑邊說:「好巧哦,你要去哪裡?」

  「馬上準備回家。你呢?」

  「我還要去學校一趟,剛買了新的毛巾,要送回隊裡去。」

  「哦,那等會還要轉車吧,辛苦了。」

  「你們才辛苦呢!明天下午集訓就開始了,加油吧!」

  女孩子說著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葉暉居然也跟著笑。

  妍雅早已萬分的不耐煩。真能廢話,還偏偏要挨在自己身邊,吵死人了!她別過頭,想盡量離他們遠點。然而黎梔這時卻注意到了她,有些意外地說:「咦,這不是你妹妹嗎,你們一起出來的嗎?」

  葉暉輕輕地「嗯」了聲,妍雅心砰的一跳,又沈下去。黎梔繼續笑著說:「你好啊,我們上次見過的,你還記得嗎?我叫黎梔,是你哥哥的同學。」

  妍雅轉過身,也朝她笑了一下。這是完全出於禮貌的,敷衍而疏離。

  「哇,你妹妹好可愛哦!」黎梔忍不住叫出來:「好像洋娃娃一樣!」

  妍雅卻盯著她的臉冷冷地想,一點也不好看,而且絕對比他老!

  而葉暉只是淺笑一下,沒說話。

  地鐵啟動,沒拉住扶手的黎梔往前衝了一步,葉暉說著小心扶住了她的胳膊。於是她就拉著他同他並排站在一起。

  妍雅扭過頭,懶得再看他們一眼。

  黎梔只坐了一站就下車了,出門的時候她揮著手對他們說再見。妍雅卻沒答理,她根本不想再見到她。

  終於他們也下車了,前面的路她都認得了,於是她甩開他就快步沖在了前面。

  走著走著,在快要到家的時候,她轉過頭大聲說:「你聽著,以後不許跟人說我是你妹妹!」

  葉暉說:「哦。」

  妍雅咬了咬嘴唇,又說:「明天下午你再過來接我!」

  葉暉怔了怔,說:「不行,我明天有訓練。」

  「我不管,你過來!管你早退還是請假,反正你過來接我,聽到了嗎?」

  「為什麼要我去?你媽媽會去接你的。」

  「媽媽生病了,我想讓她多休息!你代她來!」

  「不行。你找別人吧。」又是拒絕,沒有一絲餘地。

  「怎麼不行?」妍雅怒道:「一天不訓練會死啊?你一定要來接我,不來的話——你就從我們家滾出去!」

  葉暉冷冷地望著她,她亦倔強地同他對望。須臾,他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繞過她,兀自向前走。

  妍雅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你聽到了沒有?」

  他回答:「聽到了。」

  他說聽到了。聽到了什麼?是答應來接她了嗎?還是……

  葉暉很快地走遠了,妍雅這才呼出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腿在發抖。

  她又說了,說了要趕他走。

  她明明決定再也不說的!

  如此反覆無常,現在連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她突然極大的後悔了,如果可能的話,她寧願他什麼都沒聽到。

  可是他聽到了,也真的走了。這一次,再沒給她留下一分挽留的機會。

  第二天早上,葉暉的行李和他的人消失在房間裡,走得乾乾淨淨。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7:51:59

第4章(1)

  六月,微熱。初夏時分,正是學子們的受難日。高考,中考,小升初,等到一忙完,樣樣的考完,差不多已是驕陽似火的七月了。

  曲妍雅在焦急地等待著考試的結果,陪她一起等待的是她的好友方泉。她們都報考了英華中學的初中部。

  原本,由小學升入初中並不需要參加入學考試,只要就近入學即可。然而英中不同,它是全市最優秀的一所中學,每年初一的新生都是從各個小學選拔出來的。入學要經過三次考試,第一次各小學的考試是初選,第二次英中主辦的考試是復選,第三次是面試,最後能入學的人簡直是鳳毛麟角。

  而英中的高中部更加嚴苛,它不再對外招生,只從初中部的畢業生中選出最優秀的學生入學,因此,人們總說進入了英中的高中部,就是精英生涯的開始。

  在一個月前,妍雅已經聽說葉暉被保送進了英中的高中部。他才十三歲,只比自己大一歲,卻整整甩開了自己三個年級。如果,這一次她沒有考進英中,那麼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就真的是再也追不上了。

  電話響了。妍雅一把抓起。

  「喂,雅雅!」方泉興奮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我考上了!我爸從英中那裡打聽到,我考上英中了!」

  「太好了,小泉!恭喜你!那我的呢?你爸看到我的名字了嗎?」

  「糟糕,我忘了告訴他你的號碼了!我這就再叫他去問,你等我一下,兩分鐘!」

  妍雅掛上電話,心情忐忑地守在旁邊。不一會兒鈴聲就又響了,她拿起來就對著話筒說:「親愛的怎麼樣啊?有結果了嗎?」

  話筒那頭靜默了一會兒,才有聲音傳過來:「曲妍雅?」

  妍雅猛然僵住,手裡的電話差點掉下來。是……是他?

  對方繼續說:「我剛剛在學校看到,你考上初中部了……本來是要打給關阿姨的,總之,恭喜你。」

  「哦,謝謝。」妍雅說。

  「那我掛電話了,再見。」

  「哦,好……」掛上電話的前一秒,她突然又拿過話筒大聲說:「葉、葉暉!」

  對方聽到了,停下來,「什麼事?」

  「英中這個暑假不是要舉辦全國中學生排球賽嗎?我……可以去看嗎?」

  「可以啊。比賽在東院的體育館舉行。」

  「嗯,好。」

  掛上電話,她總算長長得呼出了一口氣。

  多久了,沒和他這樣說過話了。他兩年前從家裡搬出去後就很少再回來。只有逢年過節曲迪喊他,他才會回來,在曲家的時候禮數周全姿態優雅,唯有那種隱隱的疏離感總是揮之不去。

  父母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執意住回學校,總是覺得可惜。她是知道的,卻不能說。

  如果是以前,她一點也不會在乎把原因說出來會怎樣,她相信父母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是現在,她居然有點沒信心了。她看得出父母態度的改變,他們都開始喜歡葉暉。父親總愛帶著身穿英中校服的他來往於賓客間,他以這個優秀的養子為驕傲,在眾人之前毫不掩飾地誇獎他。而母親的轉變更加明顯,她常常對他說:「缺了什麼就跟顧媽說。」雖然是與初見時相同的話語,語氣卻如同融化的冰,溫暖了許多。

  妍雅來不及嫉妒,因為她始終在懊惱。他的離開是因為她,因為自己當時那翻愚蠢的話。但,她絕不是真心想要趕他走的。

  絕不是……

  方泉的電話終於來。

  「雅雅,萬歲!你考上了,我們都考上了!怎麼辦?太好了!我們要怎麼慶祝?我爸答應暑假帶我去香港的迪斯尼,一起去吧!喂,你怎麼沒聲音啊,高興得傻了啊?」

  「小泉,我暑假有安排了。我……想去看英中的排球賽。」

  「啊?排球賽?你是說全國中學生排球賽?哇,那一定會有很多帥哥來吧,我去我去,我跟你一起去看!」

  英中的暑假一向很熱鬧。學校裡的各個社團在假期裡都有活動,各類文化興趣班報名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只不過今年的暑假更加熱鬧一點,因為有一場全國的賽事在這裡舉辦。

  來自各地的二十二支隊伍匯合在英中,參加一年一度的中學生排球賽。更多的是慕名而來的觀眾,一早就擠滿了東院的體育館。

  妍雅和方泉趕到的時候比賽已經開始了十多分鐘。兩個女孩子手拉著手擠上二樓,好不容易在扶欄前站定了。方泉還在忍不住地大讚:「真好玩啊,沒想到坐地鐵這麼有趣。」她被妍雅帶著,生平第一次坐上了這輛傳說中的交通工具,覺得刺激無比,雖然中途坐過了一站。

  妍雅已經把目光全部投向了下面的賽場。

  在哪兒——他在哪兒呢?

  她仔細地看過英中一方的六名隊員,卻沒看到葉暉。直到再望向一旁的休息區,她才發現了他。

  葉暉坐在長凳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場內。他身上穿著隊服,腿上綁好了護膝,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可是為什麼他沒上場,難道他是候補的嗎?

  場上一陣歡呼,英中又贏了一球。葉暉和旁邊的人同時拍手叫好,又相視一笑。妍雅張大眼睛,她這才發現他身邊坐著的正是黎梔。

  黎梔穿著白色的T恤,上面印著球賽的標誌。她手上捧著一大瓶水,手腕又細又白。她的依然綁著兩條辮子,頭髮有些發黃。她的嘴巴總在動著,似乎一直在和葉暉說個不停。妍雅看到葉暉時而點點頭,時而又輕笑一下。他笑的時候黎梔也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頰上露出兩個小巧的酒渦。

  她早就知道他們的關係很好。黎梔是英中排球隊的幹事,他們常常在一起。她也早就看過他們挨得很近的樣子了,可是,現在又見到了,依然是說不出的討厭。

  妍雅扭過頭,突然發現比賽停了下來。「怎麼了?」她問身邊的方泉。

  「剛才英中教練叫暫停了,好像要換人。」

  「哦?」她心中一動,問:「那要換誰?」

  沒等方泉說話,她已經看到葉暉從座位上站起來,和換下來的隊友拍了一下手,走向賽場。

  黎梔也站了起來,大聲地對他說:「加油!」連她們這裡都聽到了。

  葉暉朝她揮揮手,入場。

  方泉在旁邊大叫:「是葉暉!他上場了!雅雅快看!」

  她當然在看。他站在後排最右邊,在一群高中的正式隊員間,個頭顯得低了些。即便如此,大家的目光還是一下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妍雅已經聽見周圍有人在議論——

  「剛上場的是誰?挺矮的嘛,不過長得好可愛!」

  「他就是葉暉啊,你還不知道嗎?他才十三歲,是跳級升入英中的高中的。去年初中排球賽上我就看到了他了,超強的!」

  「不是吧?十三歲?這也太強了吧!」

  方泉朝旁邊吐吐舌頭,輕哼:「那當然~」得意的好像他們在誇她自己一樣。

  比賽繼續進行。沒什麼懸念,英中一路領先最後三比零獲勝。

  「太精彩了!」方泉說:「沒想到英中,哦,是我們學校的排球隊這麼強,連我都想去打排球了!」

  妍雅點頭說嗯。

  方泉又說:「等會怎麼回去?我爸叫了人開車來接我回家,你要不要一起搭車?」

  妍雅又說嗯。

  「那走吧,車到校門口了。」

  方泉拉住她,卻發現她還在朝球場望。「喂,你傻啦,還在看?排球隊的都走光了。你還在看誰啊?」

  妍雅「嗯?」了一聲,終於反應過來,臉上紅了一下,跟著方泉隨人流一起走下樓梯。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又站住了。

  「我、我想起來了,我家人等會要來接我。」

  「啊?」

  「媽媽說要陪我去買參考書,我在這兒等她,小泉你先回去吧。」

  方泉懷疑地看了看她,不過還是點頭先走了。

  妍雅呼出一口氣,轉身往體育館跑。

  體育館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還剩下幾個人在收拾場地。

  他果然還在。

  妍雅看到葉暉在拖地,另外兩個隊員在收球網,黎梔也在,她正在撿場地上散落的排球。

  該怎麼進去呢,用什麼理由開口呢?妍雅站在離門口三米遠的梧桐樹下,猶豫的邁不開步子。就在這時,黎梔看到了她。她透過玻璃門衝她大力的揮手,在妍雅還愣著的時候,她已經回頭大聲喊了葉暉。

  很快,葉暉從體育館裡出來了。

  妍雅一下緊張起來,她張開口,卻忘了要說什麼。本來就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真是的,那女人多什麼事。現在,她只覺得一味的窘。還好對方先開口了。

  「你來了,來看比賽的嗎?」

  「嗯,看過了,很好看,你們打得真好。」

  「謝謝。那——還有什麼事嗎?」

  「嗯,爸爸媽媽都說很想你,他們……他們問你能不能回家一趟。」妍雅說完心就猛跳起來。但這也不算謊話,除了緊張,不必有一點心虛。

  葉暉「哦」了一聲,頓了有兩三秒,然後點點頭,「好,那我晚上回去。」

  「現在不能走嗎?比賽不是結束了嗎?」

  「我還要清理賽場。」葉暉瞥了瞥體育館,說:「沒辦法我們是高一新生。」

  妍雅立刻說:「那我等你。」

  又是兩三秒的停頓,葉暉點頭,「那進來吧。」

  他轉身走向體育館,妍雅跟在後面,擡眼就是他筆直的脊背,一剎那間心裡就湧出了一股巨大的安心感。

  還好又回來了,真好。她想。

  葉暉推開一邊的大門,妍雅正要進去,突然聽他喊了一聲:「小心!」

  玻璃門唰的晃回來,差點撞到她的鼻子,葉暉已經不在門邊。還好他及時喊了一聲。妍雅用力抵住門,心驚膽戰。等她走進館內才明白,原來他那聲「小心」根本不是對自己說的。

  她看到他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向二樓,而在那邊,黎梔正在般椅子。

  「黎梔,別搬了,我來就行。」

  黎梔回頭看到他,笑起來,「沒關係啊,我可以的。」

  「你放下,太重了。」

  「沒事沒事,這點事情我還做不好嗎?你快下去吧,你妹妹不是來了嗎。」

  就在她這麼說的時候,她的手在扶欄上滑了一下,腳也在台階邊崴下去。

  接連幾聲驚叫,先是兩把椅子,再是人,通通從樓梯上翻下去。

第4章(2)

  葉暉正好站在樓梯當中,先被椅子撞倒,又趕緊爬起來,一手拉住欄杆,一手接住黎梔。

  黎梔的鞋子蹭在他的腿上,他皺著眉頭問:「你沒事吧?」

  黎梔點點頭,滿臉驚恐。

  「好,你坐穩了……坐穩了嗎?」

  她又點頭。

  葉暉也點點頭,終於安心地喘了口氣。然而手臂卻再也支持不住。拉著欄杆的五指一鬆開,他一下就從狹窄的樓梯上滑了下來。

  先沖在了樓梯口的兩張椅子上,把它們衝開後,他的整個身體又滾到了地上。

  一時間體育館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嚇呆了。

  「葉暉!」妍雅終於大聲喊出來,跑到他身邊。「你、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躺在地上的人滿臉痛苦。他想說沒事,可是腿上太疼了,疼到連喉嚨也麻痺了,一點也出不了聲。

  妍雅憤怒地瞪向黎梔。「你幹什麼?想把他摔死嗎?他要是有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黎梔臉色蒼白。「我……我去找校醫來!」她站起來,蹌踉蹌踉地走下樓梯,又朝門口跑去。

  妍雅根本沒理她,她直接拿出手機撥給了方泉。

  「小泉,你還在附近嗎?快點回來!葉暉受傷了,快送他去醫院!」

  「什麼什麼?怎麼會受傷的?好,你等我,我這就回來!」

  關了電話,她看見黎梔還在往門口跑。

  「別跑了!」她鄙夷地衝著她喊:「等你找到醫生,人都死了!跑個路也這麼慢,你瘸了啊?」

  一剎那間她看見黎梔的背影猛的一下顫抖。

  「你住口!」

  妍雅一下愣住了,因為剛剛那句話是葉暉吼出來的。她怔怔的望著他,可是他吼了一句之後就再也沒說話了,只是一手緊緊的抱住膝蓋,閉著眼睛,汗流了滿臉。

  體育館內的另外兩名高一隊員終於反應過來,一個說「我去找校醫」,一個說「我去找教練」,一溜煙地衝出門去。

  館內還剩下三個人,黎梔僵在門口,妍雅呆在原地,葉暉躺在地板上,滿世界的寂靜。

  砰,大門又被衝開,方泉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他們家的司機。

  「雅雅,怎麼了?哇——」她看清了眼前的狀況驚叫了一聲:「這,要去醫院吧?」

  又一堆人從門口擁進來,教練、校醫都來了,還有好幾個隊員。他門一窩蜂地圍到葉暉的身邊,立刻把妍雅遠遠地擠開了。

  校醫在檢查葉暉的腿,教練大聲問:「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了?」

  「剛、剛才葉暉從二樓摔下來了。」跑出去的那名高一隊員抹著頭上的汗戰戰兢兢地回答。

  妍雅狠狠盯了黎梔一眼。她依然站在門口的地方,一句話也沒說,眼圈卻明顯地紅了。

  「不行,」校醫擡起頭,說:「骨折了,要立刻送醫院。」

  方泉立刻大聲喊:「老師,老師!我家的車在這裡,馬上就能去醫院!」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葉暉擡上了車,方泉、妍雅、教練先後上了車。黎梔跟到校門口,原本往前跨了兩步,可一看到車上妍雅的目光,又生生地停住了。

  車門砰的關上,車飛快地開走了。

  3

  葉暉在醫院住了兩周,而他的腿傷完全痊癒的時候暑假已經過去了大半。

  排球賽早已結束,英中如預料中拿到了全國冠軍。大賽閉幕的那天下午,所有隊員都從慶祝會上早退,跑到醫院來看葉暉。黎梔也來了。

  那時妍雅和曲迪都在。曲迪笑著同他們打了招呼後又趕回了公司,妍雅留了下來,她現在習慣了坐地鐵,不再需要家裡的接送。因為常來醫院的關係,排球隊的不少隊員都已經認識她了。大家都知道她是葉暉的妹妹,誇她乖巧可愛。

  「小雅是英中新生吧?到了學校後大哥哥罩你,有什麼事找我就行!」

  「得了吧!瞧你一臉色狼樣,見到美少女就發暈了吧!來,小雅別理他,有事跟我說,我比他英俊得多!」

  他們像對待妹妹一樣隨和地同她說笑,話語裡滿溢著寵溺。而她正牌的「哥哥」則一語不發地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揚,默默地看著他們鬧。

  妍雅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被這樣多的人親暱地圍繞著的感覺,她從沒有過。雖然不好意思,但其實感覺也並不是那麼的壞。有點輕飄飄的,還有點暖洋洋的得意。她此時在想,做他的妹妹,其實也是不錯的。

  而最初,她甚至不允許他同別人說起他和自己的一丁點關係。真呆。

  「我要回去了!」她說,背起背包準備落跑。

  「嗯,路上小心。」正牌哥哥終於開口,微笑著對她說再見。

  妍雅臉上莫名的一紅,像小兔子一樣跑出了病房。

  這半個月以來,他對自己笑的次數比之前的整整四年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她下了一半的樓梯,停了下來。前方,黎梔正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忐忑不安地望著自己。

  妍雅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在快要靠近她的時候猛然加快了步子。她想直接跑下樓去,當作完全沒有看到這個人。

  「曲妍雅!」黎梔大聲喊她的名字,她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樓道裡,清晰得刺耳。

  妍雅不得不停下。「幹什麼?」她回過頭冷冷地問。

  「葉暉……他還好吧?」

  「好?他腿斷了,現在動也動不了——你自己不會去看嗎?」

  「我……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去跟他說啊!」妍雅狠狠得瞪向她,看見對方滿臉惶恐,手指用力地絞在一起,一副好生可憐的模樣。

  妍雅的怒氣猛然就躥高了幾倍,「現在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幹什麼?你把手絞斷了他的腿也不會好起來。比賽都結束了,醫生說他半年都不能打球了你知道嗎!」

  黎梔的眼圈頓時紅了。她把頭低得很低,聲音如囁嚅般,還帶著哭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自己很沒用,一直在給他添麻煩,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什麼事都是他幫我的……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有用一點,別再給他添麻煩了,哪怕能幫得上他一點點忙也好,可是……可是……」

  妍雅一直冷冷地注視著她,聽她說到最後,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你和我哥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問。

  黎梔擡起頭,一雙烏黑的眼睛望過來,裡面蒙著的水汽如霧嵐一般迅速地堆積起來。

  「我認識他八年了。他進育英院的時候是五歲,我七歲。我們是同一天被送進來的。他那時一直在哭,喊著媽媽,不吃飯,晚上又很吵,沒人喜歡他。他們把他關在門外,又把他床上的被子、床單全都搶光了。外面在下雪,我的床位靠在窗邊,於是聽見他又啞又澀的哭聲一直迴盪在耳邊。最後哭聲沒了,只剩下撲漱漱的雪聲,我偷偷打開窗戶,看到他縮在牆邊,身上全是雪,像死了一樣。」

  「我把他拖進來,給他裹上棉襖,讓他睡在我床上。還好第二天他又活過來了,但還是哭,也不吃早飯。我本來想幫他搶一個饅頭帶回來,都沒搶到。這樣過了兩天,他終於不哭了,開始喊餓,卻趴在床上沒力氣再動一下。我只能把我的飯偷偷帶回來,晚上,和他一人吃了一半。結果到夜裡,我們都餓的睡不著覺,然後他說,明天一定要讓我吃飽。後來,他開始會在餐桌上搶東西吃了,搶得比誰都快。他還把自己的被子也搶了回來,之後一直睡在我的上鋪。」

  「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連院長也注意到了,常常給他新的鉛筆、本子做獎賞。他總是分給我,可是東西到了我手上又老是被別人搶去。終於有一次他同好幾個人狠狠打了一架,打得頭破血流。為此他被關了一個禮拜的禁閉,但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搶我們的東西了。」

  「其實他被送來育英院只是因為真的沒有一個親人了,他身上一點缺陷也沒有,相反他真的很優秀,不止一次有人想領養他,可他都不幹。他跟我說,就這樣一直住在那裡就好了。他還說以後要跟我念一樣的學校,不要分開。」

  「不過最後他還是被領養了,就是你的父親曲迪,他一來就挑中了他。這次他卻沒反對,手續很快就辦好了,那天我上學,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回來時他就已經被接走了。」

  「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沒想到初一開學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他。他沒騙我,真的來和我一起念同一所學校了。我那時真的很高興,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和他差得很遠很遠。我依然連一個家都沒有,我的戶口到現在還在育英院裡。我也打不了排球,只能在隊裡打打雜。你說得沒錯,我是跑不快,因為我的腿的確是瘸的。」

  妍雅猛的張大眼睛望向她。黎梔卻沒動,她的雙眼依然沒有焦距地注視著前方,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卻看得人心裡發漲。

  她繼續說:「我小時候就是因為小兒麻痺症被父母丟掉的。現在,雖然走路沒什麼大礙,不過一跑起來還是崴得很明顯,就像那天你看到的那樣。」

  她說完這句話就沈默了。於是好半天的寂靜。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同情你嗎?」妍雅終於開口,眼神不帶一絲波瀾地注視著她。

  黎梔的視線頓時轉過來,萬分惶然,「不是的。」她說:「我、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她又開始絞手指,「你不是他的妹妹嗎……」

  「你喜歡我哥?」

  對方沒說話,默默地把頭低下去。

  是呀,還用得著問嗎?她說了那麼多,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

  「不可能的。」妍雅說:「只要你喜歡他,我就不可能跟你好好相處。」

  「為什麼?」

  「因為你也早就知道,葉暉不是我的親哥哥。」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7:53:28

第5章(1)

  英中有東院和西院兩個校區。初一、初二、高一年級在東院,初三、高二、高三這些升學關鍵的年級在西院。它們之間隔著一條不算寬的馬路。平時上課時,兩邊校門都是關著的,連接它們的是一座天橋,英中的學生們從橋上來往於兩院。

  曲妍雅和方泉噔噔噔跑上天橋。預備鈴已經響過,她們要趕去西院的試驗樓上課。跑到橋上,妍雅一眼看見了下面的學校門口前停著一輛大巴。很大很豪華的汽車,讓人想不注意到也難。

  「怎麼,今天又有人來校參觀嗎?」她隨口問了一句。

  方泉也看了一眼,說:「那是東和外國語學校的車,好像是和咱們學校有什麼教學交流活動吧。」

  妍雅「哦」了一聲。東和外國語學校這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本來,要是沒考上英中的話,她和方泉都會去那所學校唸書。那是全市相當有名的一所私立中學,與英中不同的是,它的名氣更多在於它的昂貴。

  東和外國語學校是一所私立貴族學校。據說它的校區有英中的五倍大,其中音樂廳、美術館、天文臺……一應俱全,校內設施不遜於一所公立大學。在那裡,學生們的宿舍都是雙室間的豪華公寓,餐廳堪比星級飯店,出個門的話學校還有專車接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進入東和比進英中更加困難。

  大巴上走下來一隊人。他們穿著深色的校服,胸口繡著金燦燦的紋樣複雜的校徽,看起來既精緻又合身。一,二,三……大約不到十個人吧,有男有女,每個人的步子都很慢,帶著幾分優雅,以及微妙的驕傲的感覺。

  「別看了,要來不及了!」正說著,一陣鈴聲銳利地扎進耳裡。這是正式的上課鈴。

  兩個人手拉著手發瘋似的從橋上猛跑過去。

  生物試驗課上,妍雅瞧著顯微鏡下的細胞質,冒出一句:「東和的校服真是漂亮。」

  「哦。」方泉說:「那轉校就是了,轉到那裡去有什麼難的。」

  「才不要。要轉你自己轉!」

  「我不轉。我覺得英中比較好。」

  「哪裡好?」

  方泉嘿嘿笑了一聲,「東和只是校服漂亮而已,而英中——排球隊的哥哥們可是活生生的一大票美人啊!真正的美人還需要衣服做什麼?」

  「受不了你個花癡!」

  「說我?嘿嘿,你還不是為了某人拚命考進來的?」

  妍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的看向她。「你說,是誰?」她問。

  「還問我?裝傻吧你!好,我說,當然就是你哥哥咯!」

  「他不是我哥哥!」

  「哦,哦,那就是我們親愛的葉暉學長!」

  妍雅拿起桌上的書就要砸她,方泉笑著躲,一頭撞上一個人。擡起頭,她登時傻了眼——居然是生物老師!

  「怎麼,實驗都做好了嗎?」年近六旬的老爺子灰白的頭髮覆蓋著暗沈的臉色,「說說看,都觀察到了些什麼?」

  方泉臉上保持著乾巴巴的笑容,眼睛迅速地瞄向妍雅遞過來的實驗報告。她想也沒想就照著上面念出來:「草履蟲、豬肉絛蟲、蝗蟲,它們的共同點是沒有腦細胞的低等動物……呃……這個,其實我也沒看清……

  接著,她清晰地看到了老師頭上的青筋和損友嘴角邊的奸笑。

  「曲妍雅,你給我站住!」

  方泉怒吼著去追她,對方笑著往樓下跑,靈巧得像隻兔子。她抓不到,她還回頭衝她做鬼臉。

  「今天不逮到你我就不吃飯!」她卯足了勁,正準備從樓梯邊一躍而下去包抄,卻發現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

  方泉差點撞上她。「怎麼啦?」她摸摸鼻子,停在她身後問。

  妍雅沒說話。方泉順著樓梯往下看,一眼看到個人。「咦,那不是排球隊那個女生嗎?」

  是黎梔。

  她正在下樓,踩在最後的幾級台階上,慢慢的、一步步地挪動。她還抱著一堆東西,有畫板、顏料盒、筆、水罐,是剛上完美術課吧。

  她走得真慢。以前沒注意過,然而一旦刻意地注意起來,就顯得愈發的明顯了。

  「哎呀,她東西拿太多了,看著樣子都要跌倒了。」方泉看著就脫口而出。妍雅被她嚷得心一提,接著赫然聽到一陣聲響——是東西落地的聲音。她果然跌倒了。

  還有一聲尖叫。別人的尖叫。

  另一個女生站在樓道旁邊,一臉氣急敗壞地看著自己的衣服。方纔,妍雅和方泉並沒有看到這號人,也不知她是站在拐角處沒在她們的視野中,還是突然從哪裡冒出來的。總之,結果是黎梔跌倒的時候撞上了她。

  黎梔跌在地上,畫具撒了一地。顏料、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對方的外套。東和的外套。

  「怎麼,東和那些人還沒走?他們不會還要在我們學校一起蹭午飯吧?」方泉趴在欄杆上伸著脖子看兩層樓下的人,語氣中帶出一絲不爽。

  妍雅沒說話,也在看著。

  「對不起……」

  她們聽到黎梔低聲的、微顫的一句道歉。東和的女孩終於把視線轉向她,「幹什麼?」她的表情就像到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樣。

  她脫下外套,裡面是一件雪白的毛衣,非常可愛且精緻的款式,漂亮得一眼就能看出它的身價不菲。顯然她更加在意這見毛衣,一瞧見領口上的汙水印,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壞。

  「你怎麼走路的呀?」她終於朝黎梔嚷出來。本該是甜甜脆脆的音色,這時卻顯得尖銳得刺耳。她雖然在吼黎梔,眼睛卻沒看她,只盯著自己的衣服,全是懊惱的神色。

  黎梔從地上爬起來。「對不起——」她又說了一聲,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擦對方的衣服。東和女孩瞥見了,立刻擡起胳膊擋住黎梔的手,用力推開。她還後退了一大步,滿臉厭惡地避開她。

  黎梔第二次跌在了地上。咚的一聲悶響,是膝蓋撞在水泥地面的聲音,妍雅和方泉都清晰地聽見了。

  「我……我……」她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對方並沒有看她,也沒有離開,事情並沒有結束。她覺得自己實在應該說點什麼。「我……對不起,你的衣服不要緊嗎?我……幫你洗乾淨……」

  「誰要你洗?」對方終於又看向她,眼神咄咄地鄙視著,「你以為你能洗得乾淨?」

  「那……我……我……」黎梔想說那我賠你,可是話到一半卻又說不下去了。她很清楚,那件昂貴的毛衣並不是自己可以輕易承擔得了的。就算說出來了,她也做不到。「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裡溢出水汽。

  東和的女孩從鼻子裡帶出一聲「哼」,縱然也是下意識的,卻令黎梔的眼淚再也擒不住。她飛快地用袖子堵住眼眶,而對方根本沒再看她一眼。

  「搞什麼?把人推在地上?不就一件破毛衣嗎?跩什麼跩?」樓上傳來冷冷的聲音。

  東和的女孩和黎梔同時擡起頭,看到樓梯上走下兩個人來。

  兩個女孩子。

  走在前面的一個正是說話的人,她的額前耳際覆蓋著半長的頭髮,腦袋後面隨隨便便地揪著一個辮子,細眉鳳眼,側側地昂著頭。她雙手抄在口袋裡,大大咧咧地蹦達著跑下樓梯,然後停在兩人面前,雙眼猛的瞪起來。

  「大姐,這是咱們英中的地盤,你哪兒來的?在這兒欺負誰呀?」

  東和的女孩被她瞪得一愣。「是、是她先撞到我的!」她指著黎梔,又指向自己的衣服,「她還把我衣服弄髒了。」

  「衣服穿了本來就是要髒的!你有錢買衣服,沒錢送洗衣店啊?」方泉給她一個白眼,轉身去扶地上的黎梔。

  對方呆了半天才喊出來:「這、這可是我剛買的,才穿第一次呢!」

  方泉沒理她,她突然發現另一個女孩也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妍雅打量著她的毛衣,淡淡地開口:「Jorya去年的舊款,聽說沒賣掉的今年都打了八五折。我按原價賠給你好了。」

  說完她從書包裡掏出一隻皮夾,又從裡面抽出九張一百的、一張五十的、三張十元的鈔票。

  九百八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拿去。」她把錢遞到她面前。

  女孩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鈔票,接不下來,又退不開。妍雅於是鬆開手,紙幣輕飄飄地落到她腳上。她尖叫一聲,如同躲避蛇鼠般跳開了。

  這時誰也沒再說話。方泉在幫黎梔收拾地上的東西,妍雅不冷不熱地看著,而那女孩則咬著嘴唇,窘迫萬分。

  與先前全然掉了個兒一般。

  「伊然!」

  突然響起的一聲叫喚令女孩眼睛一亮。她轉頭,一眼看見一名東和的學生走過來,她立刻跑了過去,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帶著點哀怨的口氣喊:「討厭,你怎麼才來?」

  那名東和的男生看看她,又看看前方的幾人,「怎麼了,又誰惹到你了?」

  名叫伊然的女孩臉上又恢復了一派驕傲的神氣,嘟著嘴對他說:「你快看看我的衣服,都髒成這樣了!」她的語氣雖然是在抱怨,聲音聽起來卻更像在撒嬌。

  「怎麼搞的?」

  「還不是她們!」伊然朝這邊三人瞟了一眼,無比輕蔑。

  妍雅冷笑出來。

  男生正在脫下自己的校服給伊然,聽見笑聲,擡起頭,然後朝她們走來。

  「你笑什麼?」他停在妍雅面前,瞇眼盯著她,聲音硬邦邦的。

  他比她高了一個頭,臉色稚氣,卻長得高大,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壓迫感。妍雅擡起眼睛瞧著他,說:「因為好笑,所以笑。」

  男生週身的氣息好似一下子降了好幾度。他動了動嘴皮,冷冷的聲音冒出來:「她的衣服是你弄髒的?」

  「是我。」妍雅說:「錢都賠給她了,還想怎樣?」

  男生看了一眼地上的鈔票,冷哼一聲。「你挺有錢的嘛。」他突然伸過手來,捏住了妍雅的下巴。

  妍雅一愣,迅速的猛扭開頭,然後一巴掌「啪」的甩在他的臉上。

  一個鮮紅的手掌印。這一巴掌顯然打得不輕。男生幾乎傻住了。

  同校的女生尖叫一聲,飛快地跑到他身邊。她想用手去探他的臉,卻被他揮手擋過去。

  男生又把目光轉向曲妍雅,向前走了一步。方泉一閃身就跑過來,擋在妍雅面前。

  「你想幹什麼?」她逼視著他,如臨大敵。

  男生卻又不動了,如巨石一般壓在她們面前。他突然笑起來,笑裡帶著冷氣和邪氣。「曲妍雅,你還是那麼目中無人。」

  妍雅一愣。他認識她?

  方泉也怔住,在她耳邊悄聲問:「他誰?你認識?」

  她搖頭,對方卻開口回答了:「曲妍雅,我是許絳。」

  許絳。

  這個名字四年前她曾經聽過。

  那個在宴會上和她打成一團,又打到水裡去的小男孩,如今已經長大。四年前,他們的個頭還差不多,打架也頂多是個平手。現在,卻已謠不可及。

  妍雅仰頭望著他,「是你。」她的神情變得瞭然。

  「很好,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只不過我還以為四年前你就淹死了呢。」她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嘲諷,然後滿意的看到對方狠狠抿了抿嘴唇。

  「你記得很清楚嘛。不過你也是,曲妍雅,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永遠都是那麼無知又囂張!」

  「多謝謬讚。請問你還有何貴幹?沒有的話就帶著你的女朋友滾吧——別忘了把錢收好,省得她說我們英中的人賠不起她一件衣服。」

  許絳狠狠地瞪了她半天,終於轉過頭。這一瞬間,方泉緊繃的面孔才得以鬆懈了一下,她的手心都捏出汗來了。然而許絳卻沒有離開——他彎下身子,把地上的鈔票一張張都撿了起來。

  他把錢給伊然,「拿去,人家賠給你的。」伊然紅著臉一個勁地搖頭。

  「那我叫人去替你重買一件。」他說,把錢收了回來,然後又看了看妍雅。「你的錢,我先收下了。」他衝她揮揮那疊紙幣,再把它們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莫名的妍雅突然有一股想衝上去把錢搶回來的衝動。

  許絳終於轉身離開。伊然快步地跟過去。突然他又轉過頭,「曲妍雅,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指著伊然,全然不顧她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

  「我靠,真是個王八蛋!那種話也能當著女生的面講出來?」直到他們走遠了,方泉才忿忿得罵出來,然後轉頭去看黎梔。「學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你們。」她捧著滿手的畫具,又去看妍雅,「謝謝你……衣服的錢,我會還你的……」

  「不用!」妍雅立刻說,然後又深吸一口氣,「你不用還我,我不缺那點錢,你別勉強了。」

  黎梔張大眼睛看著她,就好像剛才看伊然一樣。

第5章(2)

  妍雅突然一陣心煩。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最討厭你這樣的表情!那樣無辜的、受傷的眼神,緊蹙的眉頭,眼裡擒著淚,一片水汽,半掉不掉,強忍著的樣子,好生委屈,好生可憐——拜託!你在做給誰看?我又不是他!

  「小雅,」方泉也低低說了一句:「你別這麼說嘛……」

  看吧,一句話不說,便將人心收買去。自己如何敵得過?

  也許剛才根本不用她們出面,她就能用她的一副楚楚可憐將事情化解了。根本是她們多事!

  妍雅厭惡地別過臉去。她就是看不慣她,怎麼看也不順眼。

  因為,有人看她太順眼。

  從一開始自己的眼光裡就存著偏激,那份厭惡並沒有足夠的理由支撐,僅僅是因為可悲的……嫉妒。她知道,卻無法控制。

  人性如此,而已。

  黎梔又用袖子堵住眼睛。方泉忙著安慰她,還問:「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妍雅背著臉說:「你不用在意,我幫你只是因為我哥。你不是他的朋友嗎?」她平平地陳述著:「反正這點事對我來說也算不了什麼,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就當作他做的好了。你放心,這事我不會跟他說的。至於你,想怎麼樣隨便吧。我不管了。」

  雖然語句一片混亂,不過黎梔卻似乎聽懂了。她慢慢地走過來,說:「妍雅,謝謝你。」

  妍雅動動嘴角,說:「那我們走了。」

  她和方泉往餐廳的方向走去。方泉似乎還有點不放心,「喂,她一個人沒事吧?」

  「你操什麼心?她是有點殘,不過又沒廢。」

  「啊?」

  「哪天你摔了一跤,也想別人看著、跟著、再一路嘮叨著?」

  「我才不要咧!丟死臉了!」

  「那就快走吧,已經夠了。那位的骨氣可比你還強呢。」

  「哦。」方泉不甚明瞭地抓抓頭,然後一笑:「是要快走了,再餓下去我就要廢了——」

  話還沒說完,忽聞身後一陣驚響。

  東西落地的聲音。人倒在地上的聲音。

  看來這頓飯真是吃不成了。方泉用半秒種怨念了一下,然後跟著妍雅轉身飛奔回去。

  又是一地的筆、顏料……不同的是這回黎梔躺在了它們的中間。

  趕來的兩個女孩著實嚇傻了一瞬間。

  方泉緊張到了結巴:「怎、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她還沒廢嗎?」

  妍雅臉色蒼白,卻也只能說:「不知道……」

  「那怎麼辦?」

  「我……我去叫人!你看著她!」

  妍雅站起來就往樓上跑,那裡有辦公室,有老師在……沒跑兩步,她就咚的撞上一個。擡起頭,她卻一下呆住了。

  怎麼會是他?

  竟然是他!

  葉暉。

  他來得太不是時候。

  這樣的場面,這些人……落在他的眼裡必定沒有一點安穩的因素。

  連方泉看到他的時候也莫名的一陣心虛。當葉暉從她手上抱過黎梔時,胳膊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只是輕輕的一下,卻讓她緊張到禁不住一陣哆嗦。

  「黎梔……」他先輕輕地喚著懷中的人,沒有反映。他又把目光光擡起來,投在現場另外兩人的身上。

  很重、很冷的眼神,像是極力壓制著什麼,射過來後又銳利得能灼傷人。那眼神裡有著清晰的疑問,和怒火。

  於是方泉立刻就說了:「不關我們的事!是她自己昏倒在那裡的!」說完後她心裡就「嗷」一聲後悔,聽聽這是什麼話,簡直就和所有企圖推卸責任的壞蛋一個說辭嘛。

  葉暉終於開口問:「她昏倒多久了?」

  「不知道。」妍雅飛快地把話接過去,冷冷地回答。

  「她怎麼會昏倒的?」

  「不知道——她腿本來就瘸,也許走著走著就跌在這兒了?」

  「那你們在這兒幹嗎?」葉暉的聲音裡已經有了明顯的怒意。

  「我們去餐廳,路過。」妍雅輕描淡寫。

  「去餐廳?那你剛才往樓上跑什麼?!」

  方泉聽他們吵的一陣心慌,她著急起來,妍雅這個死丫頭,怎麼盡往歪裡吵?這不是讓人越發誤會嗎?她忍不住正想插進去:餵你們別吵了,先把人送醫院吧——這時她看見妍雅猛的擡起了眼睛。

  大大的、烏黑的、漂亮極了的一雙眼裡裝滿了冰冷、決絕的視線,目光銳利如剪。

  妍雅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葉暉,「你究竟想說什麼?想說是我害她昏倒的嗎?」

  葉暉先沒說話,緊抿著嘴唇。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用沈沈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平時看她不順眼,她也跟我說過了,不必計較你的一些小動作。可是,這麼做——太過分!」

  妍雅「噗」一聲笑出來,目光隨著笑別過去,轉回來時又盛上了滿滿的嘲諷。「你認定了是我害她?好,算你猜對了!就是我幹的,怎麼樣?我早就想這麼幹了——她在前面走得慢得要死,我看得不爽,就推了她一把,她就倒在這兒開始裝死了!」

  「妍雅,你在胡說什麼!」方泉急的大叫出來,可是根本阻止不住她咄咄的言語,以及,葉暉一寸寸眼看著漲上來的怒火。

  「要想讓她少吃點苦頭,就叫她少在我面前晃!一個瘸一拐的,看得人噁心死了!你叫那個瘸子離我遠點!」

  一個耳光「啪」的甩在她的臉上,毫無節制的力量。妍雅只覺得一陣耳鳴,緊接著面頰上就火辣辣的痛起來。

  很好,先前打出去的,這麼快又還回來了。因果循環,能怨得了誰?

  她看見方泉衝過來狠狠推了葉暉一下還衝著他大吼:「幹嗎打人?都說了不是我們弄的!是她自己昏倒,妍雅是要跑去找人,你不分青紅皂白搞什麼——」

  她看到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動搖……

  她立刻大聲說:「葉暉你聽著,我討厭那女人一點也沒錯!說不定哪天我就親手把她打殘了!你們兩個——我看到就想吐!噁心死了!你們最好馬上給我滾得遠遠的!」

  她吼完了要別人滾,自己卻立即轉身跑了。

  「妍雅!」方泉跺跺腳,飛快地追了上去。

  推開門,踢掉鞋子,扔掉書包,撲到床上。

  軟綿綿的大床,是她一個人的,真好。

  比自己還大的龍貓抱枕,是她一個人的,真好。

  這個房間,這個家,現在只有她一個人。

  很安靜,很好。

  再大的動靜也沒人會聽見,何況是埋在枕頭裡的、那麼低那麼低的聲音。

  不過,等到她把頭從枕頭裡擡起來的時候,就開始覺得有些寂寞了。

  爸爸媽媽三天前飛去澳洲旅行了,大約還有兩周才能回來。顧媽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外面買東西。小菊去年已經辭職去了外地,阿麗也不再常住在家裡,她又兼了另外幾處的家政,每天只固定來兩個小時,週末還放假。

  她越長越大了,這個房子裡的人卻越來越少。現在,顧媽應母親的要求也搬到了陽光更好的三樓,二樓終於只剩下了一排空落落的房間。

  妍雅從床上爬起來,翻出手機,按下開機。

  立刻一陣鈴聲喧鬧起來。七個未接電話,五條短信。

  都是方泉發的。

  妍雅回了一條信息給她:我很好,有點頭痛,所以現在在家休息了。

  很快收到回信:死丫頭你到底怎麼樣了?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沒事吧?我後來跟葉暉說過了,臭罵了他一頓。真是的沒想到他會那樣,太令我失望了……

  短信內容直到超過了字數被截斷。妍雅忍不住笑出來。現在估計是上課的時間,要不然那傢夥一定直接打過來教訓自己了。

  她又發了一條過去:得了,我沒事,心情不好,床上躺著呢,明天就好了。你幫我請個假吧。

  想了想,又加上了幾個字:她呢?沒事吧?

  方泉回:你說黎梔?葉暉後來送她去醫院了,不過臨走的時候她倒是醒了一下,臉色蠻差的。我想她應該也和葉暉說清楚了吧,那小子完全怪錯人了!

  不一會她又來了一條:你說她是不是營養不良?怎麼會昏倒?我還頭一次真的看人昏倒呢。

  妍雅回:不知道。我睡覺了。

  然後把手機扔回書包裡。

  她躺回床上,並沒有睡著。

  一,二,三,四,五。他到他們家來,有五年了吧。

  可他真正住在這裡的時間卻連一半也沒有。

  黎梔說他五歲就進了育英院。從五歲到九歲,他們天天在一起,每時每刻都在一起。

  那是一段自己永遠也無法瞭解的歲月。不僅不能瞭解,甚至無法想像。

  她知道的只有黎梔告訴她的那一些,例如他們吃東西要靠搶的,睡覺也會被人欺負。

  完全無法想像。

  但是在那樣的日子裡卻只有她陪在他身邊,義無返顧、毫無猶豫地去相伴。他們沒有選擇,也不必選擇。

  她討厭黎梔,因為嫉妒。她其實早就明白了。

  就算葉暉現在是她的哥哥,就算他已經來了他們家五年了,她卻依然沒辦法同那個女生比肩。

  自己無法替代,更沒有資格去否定。

  唯有嫉妒而已。醜陋不堪。

  妍雅把被子蒙在臉上,卻聽到了外面的敲門聲。

  是顧媽回來了?她說:「請進。」

  聲音停了一會兒,才又有了動靜。門被推開來,妍雅掀開被子的一角瞥過去,卻一下怔住了。

  門口站著的是葉暉。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8:00:06

第6章(1)

  「對不起。」他說。

  妍雅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還是躺著的,急忙坐起來。

  他在跟她道歉?

  「中午的時候,是我不好。」

  她的眼睛動了一下。

  「你的朋友,還有小梔都跟我說了。」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

  「謝謝你幫了她。」

  幫了她……眼簾又全部低下去。你道歉,你謝我,只是因為我幫了「她」。

  葉暉走過來。等她再次擡起頭時,發現他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床邊。赫然莫名的慌亂,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你的臉還疼嗎?」

  妍雅下意識的就抽動了一下嘴角,彷彿一片火辣升騰上來。其實他不問的話,她根本就已經沒有感覺。「不疼。」她說。

  葉暉又沈默了,她也不知該說什麼。但他卻沒離開,她於是心懷忐忑地僵硬地等著。終於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開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能借我錢嗎?」

  妍雅怔住,呆了半天才問:「你要借多少錢?」

  「你能借我多少?」

  她能借多少?妍雅愣在那裡細細的想,自己有多少錢?現金的話大概一千多點,加上一張卡裡的有五千。她還有一張定息存折,裡面的金額是二十萬,是父母從小就給她存下的,期限到她十八歲那年。

  她看向葉暉,「你為什麼要借錢?」

  他說:「黎梔住院了。」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身上的錢不夠。」

  妍雅的心一下沈下去。果然,只有因為那個人,他才會來找自己。借錢這樣的事,也只有因為那個人,他才會向自己開口。

  「我手頭有一千的現金。夠嗎?」

  「……不夠。」

  「那,我卡裡還有四千多,我明天取給你。」

  葉暉問:「一共只有五千嗎?還有沒有多的?」

  妍雅一下子就莫名地憤怒起來。「你以為我是金庫嗎?」她大聲說衝他喊:「我一共就這麼多,你愛要不要!嫌不夠的話你等爸媽回來吧!」

  喊完了她胸口劇烈起伏著。她以為接下來葉暉就會甩門而去。可是他依然沒動,直等到她略微平息了,才說:「那就請你先借我五千吧。明天早上我來拿,行嗎?」

  他的眼神壓得沈沈的,語氣卻謙卑而小心翼翼。妍雅心裡突然湧起一陣悲哀。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居然能至此?

  「好。」她說,然後看著他點點頭退出房間。她終於忍不住大聲問:「她——黎梔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葉暉停在門邊,眼神動了動。「骨癌。已經是三期。」

  葉暉走了。妍雅呆在床上。

  這是怎樣的命運?

  她向來不喜歡那個女生。因為她佔據了葉暉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她是他最重視的人。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她已經知道。

  他們相互依存,直走到此刻。她敵不過。

  可是現在,黎梔生病了。

  那個可怕的名字,一聽上去就是如此駭人,看不到希望。

  葉暉他……會怎麼樣?

  他還會一直陪著她嗎?

  一定會的。不過這個「一直」已經有了期限。

  這算是一個機會嗎?也許不久的將來,她再也不用看見他對誰那麼好,好到自己傷痕纍纍也不在乎……

  妍雅呆呆地想著,猛然發現有淚水滑下了臉龐。

  第二天葉暉來拿錢,妍雅把五千元錢裝在一個信封裡給他。葉暉說了謝謝,立刻轉身去醫院。她也跟了過去。

  她終於又見到了黎梔。那個女孩躺在病床上,蒼白而消瘦。她的目光淡淡地望著窗外,發現他們進來,轉頭微笑。

  葉暉拿著錢去交各種名目的費用。妍雅坐在病床邊,突然覺得安靜得有點不自在。

  黎梔先說話了:「昨天謝謝你啊。」

  「沒什麼。」妍雅匆忙回答,然後問:「你……還好嗎?」

  「嗯。昨天做了初步的檢查,醫生說這兩天做過全面的檢查後就開始一期的化療,然後再做手術。」

  「你——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為什麼不早點來檢查?」

  「我查過的。」黎梔淡淡地說:「其實我早就查過了,我的腿一直都不好,越來越不好。最近一次來醫院是一周前,那時醫生就懷疑有骨瘤,而檢查結果正好昨天出來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治!?」

  黎梔沒說話,妍雅看著她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她沒有錢。

  她是育英院的孩子。是從小被丟棄、本身就不健全的孩子。

  這樣的病,需要太多的錢去治療。

  何況即便是治療,最後的希望依然是渺茫。

  有誰會為了無父無母的她去支付這麼大的代價?

  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知道了,壓抑住,等待,等待時間過去,直到死亡。

  妍雅咬著嘴唇,「那他知道嗎?」

  黎梔搖搖頭,「昨天他送我過來才知道。」她的手指捏緊床沿,「我不想他知道。我真沒用,還是被他看到了,真沒用。」

  「別傻了!」妍雅不自覺地氣起來,「你怎麼能不告訴他?他不是這世上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嗎?」

  「是呀。就是因為我只能依賴他,可是他只是一個高中生啊,還能為我承擔多少呢?我一點也不想要他再為我承擔了。」黎梔低著頭,唇邊維持著一絲微笑:「我總是想,要是在他還不知道之前,我就這樣悄悄死掉的話該多好啊。」

  「別說傻話!」妍雅一下站起來,帶得凳子發出很大一聲響,她衝著病床上的人大聲說:「你死掉的話他怎麼辦?你要他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她。黎梔擡起的眼裡閃著光亮,那是淚水的顏色,不過很快又黯淡下去。淚流掉了,她的眼裡重新變成一片死寂。

  生與死,這樣的事情,是他有權利選擇的嗎?

  葉暉回來了,看到病房裡僵住的兩人有些奇怪。「怎麼了?」他問。

  妍雅轉身越過他跑出了病房。

  芬園。

  「顧媽。」妍雅走到老管家身邊,猶豫地開口:「我想問您一件事。」

  顧媽停下手裡的活計,「小姐,什麼事呀?」

  「如果……要取定息的存款該怎麼辦呢?」

  「唔,那要帶身份證去銀行,利息換算成當天的活期利息,還要交20%的利息稅。」

  「身份證?那……我去年去歐洲玩的時候辦的那個身份證還能用嗎?」

  「那是臨時的身份證,有效期是五年。」

  「太好了!我去找出來。」妍雅轉身就往樓上跑。

  「小姐!」顧媽喊住她:「你找那個做什麼?」

  妍雅支吾不語,顧媽問:「你不會想去拿你父母替你存的那筆錢吧?」

  「我,顧媽……我現在要錢有急用。」

  「是為了暉少爺嗎?」

  妍雅一愣,「你……知道?」

  「我聽說了。他的同學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

  妍雅拉住她的手,「顧媽,我的存折裡有二十萬,我想先取出來,你幫幫我。」

  顧媽歎了一口氣,「不行,那筆錢現在取不出來。」

  「為什麼?你不是說有身份證就可以嗎?」

  「那是你父母人替你存的,你現在還未成年,只有監護人才能去領取。」

  「那怎麼辦?」妍雅急得跺腳,「黎梔馬上要做手術,沒錢的話……她會死的!」她從口袋掏出的存折,狠狠地咬著嘴唇來回瞧了兩遍,又把它扔在地上。

  顧媽歎著氣把它撿起來。「小姐,我這裡還些積蓄,你要是急用的話先拿去吧。是活期的。」她取出另一張存折,把它同剛剛被丟掉的一起遞給妍雅。

  折子上的金額是五萬元人民幣。妍雅擡起頭,「顧媽,你……」

  顧媽拍拍她的手,「先拿去吧,救人要緊。」

  「……嗯!等爸媽一回來我就讓他們還給你!」

  老管家笑著搖搖頭。這位曾經嬌蠻、任性、從小便得一身寵愛的小小姐已經長大,再也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了。

  妍雅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葉暉,還有謝宜。

  「謝叔叔?」她喘著氣,有些遲疑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謝意是今日集團的總經理,也是父親手下的肱骨要臣。

  謝宜看見她也有些意外。「小雅?」他笑著望著她:「好久不見,長這麼高了。怎麼,今天也是來看同學的嗎?」

  「同學」應該是指黎梔。妍雅點點頭。她又望了望一旁沈默著的葉暉。曾經,曲迪就是拜託謝宜把葉暉接到芬園來的。她想,她大概知道為什麼謝宜會在這裡了。

  果然,謝宜接著說:「小暉的同學生病了,我過來看一看。要不你們先回病房等我吧,手續馬上就辦好了。」

  原來他找到了謝宜。

  妍雅捏緊手中的存折。

  這樣也挺好的。到底謝宜是有能力幫他的人。而且他已經幫了他。

  葉暉沒有回病房,他還有事跟著謝宜去辦。妍雅一個人來到黎梔身邊。

  「你來了?」那個女孩一看到她就微笑起來。她的腕上連接著粗粗細細的管子,上方吊著幾大瓶各種顏色的液體,所有的液體都在一滴一滴流進她細瘦的手臂中。這是化療。乍見令人觸目驚心。

  妍雅在她旁邊坐下。還沒說上幾句話。黎梔突然捂著嘴反胃起來。妍雅慌了一瞬間的神,趕忙跑去浴室拿過一個盆接在她胸前。

  黎梔吐了好一會兒,總算停住。妍雅拿過水給她漱口,然後去浴室倒了穢物。

  黎梔吐的都是酸水,其實她已經幾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對不起……」她說:「我沒想到化療會讓人這麼想吐。讓你做這種事……真對不起。」她抿著嘴唇,手指捏得緊緊的,眼裡全是歉意、卑弱、以及入骨的悲哀。

  看得眼前的人也悲哀起來。

  「你別說話。好好的把病治好。」妍雅咬了一下嘴唇。她不是同情她,只是,現在的黎梔讓人無法丟著不管。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況葉暉?

  「過兩天就好了。」那個虛弱的女孩又微笑起來,「過兩天化療完了我就要手術了。葉暉說主刀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會把我治好的。」

  「嗯,會好的。」妍雅說。

  安靜了好一會兒,黎梔又說:「妍雅,謝謝你來看我。」

  她回了她一個淡淡的笑。

第6章(2)

  那天妍雅沒有等葉暉回來就先走了。之後的一個星期她也沒再去過醫院。

  或許她是有些怕的。怕聽到黎梔虛弱的聲音,怕看到她愈發憔悴的面孔,怕見到葉暉沈重的模樣,更怕聽到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

  她在悄悄的計算著。黎梔應該做手術了,手術應該結束了,她應該慢慢恢復了,葉暉應該來學校了……可是沒有,葉暉一直沒有來學校。

  一星期。兩星期。

  高中部的老師說他請了假。他們都知道他在照顧黎梔,這樣的情況令人無法不通融。

  曲迪和關麗敏也回來了,聽說這樣的情況,立刻就開車去了醫院。妍雅這才也跟了去。

  黎梔卻已經不在那個病房了。

  他們見到了滿臉焦急的謝宜。

  「曲總,你們也來了?那個女孩……她在手術時引起了大出血,之後截肢部分又由於併發症引起感染,聽說是昨天晚上走的。今天早上醫院打電話通知我,我過來後就沒再看到小暉少爺了……」

  妍雅只覺得一陣耳鳴,整個腦袋都嗡嗡的作響,接下來什麼也聽不見了。

  走了。

  黎梔,不久之前還見過的女孩,就這樣的不見了。

  她在自己面前哭過,笑過,受傷過,倔強過。宛如昨日。

  可是她卻已經永遠的不見了。

  葉暉呢?他現在在哪裡?

  他該怎麼辦?

  葉暉消失的第三天,妍雅來到了育英院的門前。

  門房把她攔在大門外,「小姐,你找誰啊?」

  「有一個叫葉暉的人……他在不在這裡?」

  「葉暉?哦,你說以前住這裡那個小孩啊?他早不在了,被領養好幾年了。」

  「那他這幾天有沒有來過?」

  「沒,這幾天沒人來。」

  妍雅在育英院門前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想進去看一下,可以嗎?」

  她來到了育英院裡。

  不算太寬敞的一塊地方,有兩棟四層的樓房,一片操場,一溜平房,一塊空地,空地那頭還有雜亂的一片樹叢,分外寂寞地堆在視線的遠方。

  聽說這裡面住了兩百多名孤兒。

  妍雅路過教室的時候,聽到裡面有咿咿呀呀的歌聲和著風琴傳出來。再往前走是宿舍,透過窗戶可以看見裡面一排一排上下鋪的小床。葉暉,黎梔,他們都曾在這裡住過吧。

  繼續向前,她踩過那片雜生的灌木,發現路已經到了頭。在被圍牆封死的小路裡,竟還生著一顆老槐樹。樹幹很粗,枝葉輕易地蓋過了牆頭,並且,在樹下還懸著一個鞦韆。

  鞦韆的木板早已乾枯而斑駁,繫著木板兩端的麻繩也已經毛糙發白了。麻繩上還有一些枯葉,可以想像曾經有人把花和綠葉纏在上面,然後坐著鞦韆咯咯笑著蕩向藍天。

  妍雅摸著麻繩慢慢地俯下身子想坐上去。頭上突然一把葉子落下來,淋了她滿臉。她仰起頭,霎時怔住了。她看到了葉暉。

  他在樹上,坐得很高很高。他的身子被茂密的枝葉遮掩著,若不仔細看,當真就忽略了。此時,他靠著樹枝,一動不動仰著臉,唯有清亮的目光從樹影間落下來。

  「別坐。那個已經壞了。」他說。

  妍雅半天沒說出話來。肚子裡的疑慮和火氣就在這段壓抑中一波一波的翻湧上來,終於爆發。

  「你怎麼在這裡?你——門房的人說你不在這裡!」

  「我小時候他們總以為我在這裡面,可我通常都不在。他們知道什麼?」葉暉淡淡地轉過目光。

  「那你這兩天跑到哪去了?」

  「沒去哪。」

  她想,或許是他真的沒去哪裡,或許是他不想說。

  咬了一下嘴唇,她告訴他:「黎梔……準備明天出殯。」

  「嗯。」幾乎輕不可聞的一聲。

  她又問:「你會來嗎?」

  「嗯。」

  然後便是沈默。好半天,妍雅仰頭望著他,直到發覺自己脖子痛了,才忍不住問:「你坐在那裡幹嗎?」

  「看東西。」

  「看什麼?」

  葉暉回望她一眼,說:「你上來就知道了。」

  他說完這句就不再理她了。妍雅瞪著眼睛望著眼前的槐樹。

  很高大的樹,給她的第一直覺就是絕非自己可以爬上去的。他坐得那麼高,大概在離地兩層樓那樣的位置上。他在樹枝上,坐得很安穩的樣子,可這段距離對她來說卻顯得危險而遙不可及。他是料定她上不去所以才這麼說的嗎?

  妍雅脫掉皮鞋,挽起裙子,抱著樹幹開始往上爬。在她第二十次要滑下去的時候,樹上伸過一隻手來。葉暉拉住她,把她拽了上去。

  她坐在樹枝上猛的喘氣,眼睛瞥見腿上被蹭出的傷,急忙用裙子蓋住。坐在這裡,她的視線已經可以輕易地掠過育英院的圍牆。

  牆外生著一排碧綠的植物。妍雅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是梔子花嗎?」她問。

  葉暉點點頭。

  這個季節,梔子花的花期已過,枝幹上只剩下綠油油、寬厚的葉子。

  想必再早幾個月,這裡必定是滿樹雪白,一片馥郁的花香吧。

  一股悲澀突然就湧上心頭。

  「你很想她嗎?可是光在這裡看花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所有人都在找你?醫院裡她的東西都沒有人敢動一下。因為找不到你,爸爸才不得已決定了她出殯的日子,要是再找不到你,連她最後一眼你也看不到了!你與其坐在這裡,還不如……還不如——」說了兩遍「還不如」,卻發現實在不知道叫他還不如去幹什麼,她於是只好沈默,迅速地又垂頭喪氣起來。

  一個人死了,旁人的情緒不可避免的會被牽動。

  一個最愛的人死了,又有誰有權利去插手他的傷懷?

  過了半天,妍雅才喃喃地說:「你別這樣了。如果真愛她,就不要這樣對自己,她在天上看到了也不會開心的。」

  葉暉卻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愛她嗎?」

  妍雅疑惑地望著他。

  「我不愛她。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愛。不過,因為她從小就在我身邊,我一直覺得她是可以陪著我到世界末日那天的人。她是男、是女其實無所謂,我只知道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冷淡:「可是,她卻先走了,丟下我一個。……我恨她。」

  妍雅滿臉愕然。好久好久,她才說:「那我呢?我和我爸爸媽媽算什麼?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你究竟把我們當什麼?」

  葉暉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冰冷和嘲諷。「家人?那是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不是我的。我從五歲之後就再沒有過家。」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你說你把我當做家人,真令人受寵若驚。可是你到底把我當誰呢?你的哥哥?」他湊近過來,手指拂過她的下巴,「還是……另外的私心?」

  一剎那間妍雅驚駭地幾乎掉下樹去。葉暉拉著她的手腕,攬住她肩頭。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氣息。他的唇就在眼前。

  「為了感謝你我是不是應該滿足一下你的心情?」魔咒一般的聲音低低迴旋在耳邊。

  「你——放開我!」她用力去推他,但沒想到真的這麼輕易就推開了——葉暉完全是順勢地鬆開了手,順勢地傾斜了身體,順勢地落下了樹去。

  咚的一聲,人從兩米多高落在地上,悶悶的響。妍雅嚇呆了。

  他躺在地上,週身一片落葉,臉色蒼白,髮絲散在額頭上,眼睛緊閉。妍雅連跌帶滑地從樹上下來,她趴在葉暉身邊,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喂,你沒事吧……」

  葉暉睜開一隻眼睛,一手擱在額頭上,一手伸向她。「過來。」

  她被他攬在胸前,額頭貼著他的臉頰,除了心跳的聲音,什麼也感覺不到。但過了不久她就發覺額前有了濕意,一縷劉海漸漸變潮。依然沒有聲音,葉暉緊抱著她,臉上的液體不斷地從肌膚相貼的地方滑到她臉上。

  妍雅在心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一動不動地讓他抱著,然後任由自己臉上的液體也一併滑下臉龐。

  葉暉出席了黎梔的葬禮,然後被曲迪帶回芬園住了兩天。

  之後他又回到了學校,不再參加排球隊的訓練,也沒再住回到曲家。

  那一年,妍雅十四歲,葉暉十五歲。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8:07:16

第7章(1)

  葉暉十六歲從英中畢業,進入大學。

  妍雅十五歲考入了英中的高中部。方泉因六分之差落榜,哭得一塌糊塗。

  「小雅,怎麼辦,以後不能在一起了……」

  「別擔心,我會經常去找你玩的,就分開三年而已,我們一定再考同一所大學!」

  「我是擔心你!」方泉摸著鼻子說:「你又粗心,又任性,平時少根筋,吃飯挑食,喝水會嗆著,只會罵人又不會打架,跑步也跑不快,我不在了,你可怎麼活啊!」

  妍雅咬牙切齒:「你把我當白癡啊!要滾快滾吧,沒人留你!」

  那個暑假,她們終於一起去了迪斯尼樂園。在浪漫巴黎的市郊,兩個女孩坐著紅線火車來到那座仙境般的樂園,她們在裡面住了三天,放肆地歡笑,幾乎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回來的時候,妍雅在海量的照片裡挑出了一張與方泉依在馬車邊的合影。她把照片放進自己的皮夾裡,望著它微笑。

  九月一日,開學了。

  她一早起床,獨自坐著地鐵來到學校。

  一上午都是冗長的開學典禮。領導、各科老師分別上台發言,之後又是新生代表。一名男生走上台,按照慣例,他應該是這一屆入學成績最好的學生,正如三年前的葉暉。

  妍雅已經聽得昏昏欲睡,所以開始並沒注意到他。直到聽到身邊的女生們興奮的小聲議論,她才不經意地瞧了瞧台上的人。

  貌似有些熟悉的輪廓。

  一個呵欠打到一半停住,她猛然驚覺,這個人——是許絳?

  那個十歲時就和自己結下樑子的男孩,現在竟然也考進了英中?

  緊接著她又知道了,他和自己甚至成了同班同學。

  許絳考進英中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

  他原本不是英中的初中部畢業的,能報考高中部,自然是由自家的關係走了些門路。

  可是他的成績又是全年級第一,沒有一點可以讓人非議的空隙。

  很快,大家又都知道了他初中是東和外國語學校的學生,一版版關於優質貴族少爺的傳說開始在枯燥的英中活躍的流傳開來。許絳竟獲得了不可思議的人氣。

  妍雅唯一的感受就是反胃。

  這裡的人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傢夥,可是她知道。從小積累的壞印象經過時光的沈澱越發腐爛得厲害。她現在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可是他偏偏就坐在自己旁邊。

  「曲妍雅,我們真有緣。」

  她無法忘記他把書包丟在自己旁邊的位置時臉上惡劣的笑,而自己的回應是一個狠狠的白眼。

  接下來的日子,她不得不常常聽到他無聊的言語。——曲妍雅,我的筆掉到你那兒了。——曲妍雅,我沒帶書,借我看。——曲妍雅,歷史作業借我抄一下。

  儘管十句話裡她搭理他的不超過兩句,但他依然樂此不疲地來騷擾她,同他在別人面前那副冷漠疏懶的模樣天差地別,

  有一次他上課沒帶書,十分理所當然地湊過來和她同看一本。妍雅忍耐他到下課,終於壓制不住低低地、狠狠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那時再行下課禮,全班的學生面對講台鞠躬。許絳就直著身體站在那裡,望著她吊起嘴角,「我想你做我女朋友。」

  妍雅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老師抱著書走下講台,走到門邊。

  許絳大聲說:「曲妍雅,你做我的girlfriend吧!」

  所有人都刷的把頭轉過來,全班的視線包括老師驚愕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不,是他和她身上。

  那一刻妍雅只覺得全身一片火辣辣的。自己彷彿一隻下鍋的鴨子,赤裸裸地被那些目光燙得滾熱。所有的尷尬和憤怒一擁而起,她握緊拳頭,差點當場就把眼前還在痞痞地笑著的人一拳打到地上去。不過還是忍住了。

  妍雅深吸一口氣,鬆開拳頭,冷冷地說:「不可能!」

  許絳公子被甩了,這件事在全校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妍雅不止一次聽到別人在周圍八卦這件事,還有同學懷著很誠懇的態度跟她說:「好可惜哦,為什麼拒絕啊?他有哪點不好呢?」

  是呀,他有哪點不好?外貌、頭腦、學習、運動,即使在英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再加上他的家世,大概就是令女生趨之若鶩的那類王子型的傢夥吧。

  妍雅冷漠的笑。即便如此,又與她何干?她就是討厭他。

  終於,有一天,她發現了他的一個弱點。

  那天的體育課在遊泳館上。妍雅換好衣服的時候發現泳帽沒有帶來,她披起校服就跑回教室去拿。在教室裡她看到許絳。他趴在桌上,耳朵裡塞著IPDO,像在睡覺,卻一下子發現有人進來了。

  許絳擡起頭,看到是她,眼神迅速地閃動了一下。他拽下耳機,生硬地問:「幹嗎?」

  很有趣,這話不是應該她問的嗎?

  不上體育課的向來只有生理期的女生,而今天,教室裡卻只有他一個男生。

  妍雅從門口走到桌邊。許絳往裡讓了一下。妍雅從書包中拿出泳帽,一言不發地又往回走。走到快門口的時候,她回過頭,輕笑,「你還那麼害怕遊泳池嗎?」

  許絳噌的擡起頭,目光箭一樣的射過來。

  多年前的往事,其實他們都還記得清晰。

  妍雅得意地轉過頭往門外走去。年幼時那一場幾乎送命的事故,令她意氣用事、固執地學會了遊泳,而許絳,估計是陰影過大了,不幸地造成了本身對水的恐懼,至今不濟。

  真是好玩,全能的許絳居然躲在教室裡不敢去上遊泳課。

  還沒走出教室兩步,妍雅的胳膊突然被用力一拽。許絳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她的身後,一把把她拽回了教室裡。砰,門被他用力甩上。妍雅的背抵著門,許絳壓在她身前。

  分外冷利的眼神。危險的氣息。

  妍雅揚起臉直視他。「你幹嗎?」

  「是你惹我的。」

  「我說錯了嗎?」挑釁的語氣鋒芒畢露。

  「沒錯。」許絳說:「不過,你要知道,我雖然怕水,卻不怕很多事。」

  他眼中換上了一抹邪氣,雙手猛然用力壓緊了她的肩膀,妍雅咬著牙哼出一絲聲音,許絳的視線已經開始在她的身上打量。

  「你想幹什麼?」這一次聲音急促,露出一縷慌張。

  許絳輕聲冷笑,「沒人告訴過你不要穿著泳衣亂跑嗎?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一股驚駭猛然自心裡躥上來,接著就化為憤怒升騰出去。妍雅揚起手就朝他打過去。

  手被他抓住,動彈不得。

  「你以為我會讓同一個女人打我第二次嗎?」他冷冷地說,另一隻手唰的拉下了她胸口的拉練。

  寬大的校服敞開,裡面是被樸素的黑色泳裝包裹著的少女的身體,很玲瓏,青春期獨有的青澀而美好的曲線。

  那一瞬間妍雅呆住了。她從沒碰到到過這樣的事,連想都沒有想過,腦子霎時間一片空白。

  許絳也呆了一下。他有點乾澀地起伏了幾下喉嚨,完全忘記原本想幹什麼。即使很快回過神來,依然手足無措。這實在令人懊喪,尤其是事後回想起來的時候。說白一點,太遜了!

  啪!一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許絳被打得幾乎跌在了地下。他捂著臉,這才從指間看見妍雅的表情已經從呆滯變成了盛怒。

  又是重重的一下,從頭頸間傳來,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很丟臉的……昏了過去。

  妍雅扔下手中的凳子,重重喘著氣看著地上的許絳。

  死了嗎,這傢夥?

  一條紅色痕跡從他頭上蜿蜒下來。他頎長的身軀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樣的人渣,死了活該!

  妍雅撇過頭,轉身跑出了教室。

  遊泳課上,妍雅有點心不在焉。

  她的身體浸在涼涼的水裡,頭腦也開始冷靜下來。

  她在想,他會死嗎?那個傢夥,是自己把他打死了嗎?

  她記得他的頭上流血了,她曾聽人說過,打到腦袋是有可能一下子把人打死的……

  如果那傢夥真的這麼死掉的話,自己就是……殺人犯了?

  登時全身一陣發冷。

  妍雅迅速的上岸,帶著一頭水就飛快地換好衣服,跑回教室。空蕩蕩的高一一班裡沒有一個人。許絳消失了。

  那一個下午許絳都沒有再出現過,連他的課桌也空掉了。妍雅愣愣地望著旁邊的空座位,看來他沒有死。不過,他究竟跑哪去了?是自己回去了還是被別人送到醫院去了?

  放學回家,她一個人走到地鐵站。就在跨上地鐵的一瞬間,她突然看到車門外閃過一個人影。許絳?她甚至看到他衝自己挑起嘴角。車門唰的關上,他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下車後,妍雅剛走了一會兒,猛然覺察有人在跟著自己。這是通向自己家的一條小路,很僻靜,平時很少有人經過。她加快步子拐了個彎,躲在一棵樹後開始屏息等待。終於有輕悄悄的腳步聲靠近過來,一隻腳尖在視野的邊緣停了一瞬間,又退回去。

  妍雅忍不住了,一步跨了出去。她終於看清了來人,是許絳。

  許絳看到她,愣了兩秒鐘,然後扯開嘴角。「嗨!」他揮手衝她了個招呼。

  「是你?」妍雅倒吸一口氣,「你怎麼在這兒?——你跟蹤我?」

  「小姐你想到哪去了?這不算跟蹤吧,只不過我也要從這邊走而已。」

  「你想到哪兒去?前面只到我家。」

  「沒錯,我就是要去你家。」

  許絳依然嘻嘻笑著。他的頭上粘著一塊方紗布,是被她打傷的地方。他不知去哪裡晃了一下午,現在又鬼鬼祟祟地跟上她,是想報復嗎?

  「你到我家幹什麼?我家不歡迎你!」

  「我找曲叔叔和關阿姨有事。」他說,又補充了一句:「是我爸叫我來的。」

  關家和許家是世交,至今兩家公司還常有生意上的往來。妍雅抿著嘴狠狠瞪著他,但依然阻止不了他堂而皇之地走進了自己家的大門。

  關麗敏一看到許絳就熱情的招呼他:「樂樂呀,今天怎麼有空來阿姨這裡玩啊?」樂樂是他的小名。

  許絳說:「關阿姨好!好久沒來看您了,您的身體還好嗎?阿姨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啊!」

  關麗敏笑呵呵地誇他懂事,妍雅扭頭就往樓上跑。關麗敏略帶埋怨地叫住她:「雅雅,那麼急著走幹嗎?樂樂不是你的同學嗎?」

  妍雅頭也不回地說:「關我什麼事?他又不是來找我的。」

  許絳說:「阿姨,其實這次我是受父母之托來邀請您和曲叔叔的。下星期我媽媽過四十歲,我父母想請你們一家賞光去聚一聚。」

  「哦,這件事我聽你媽媽說過了,難為你還特地跑一趟。」關麗敏含笑點頭,欣然答應。

  許絳又說:「曲叔叔呢?是不是還沒回來?」

  「回來了,正在樓上。我去喊他。」

第7章(2)

  關麗敏還沒上樓,曲迪已經下來了。妍雅正跑到樓梯的半截,她張大眼睛看著父親從樓上走下來,身後還跟著葉暉。

  葉暉,他什麼時候回來了?妍雅的步子僵在那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就那樣傻傻地看著他們,然後看到葉暉擡起頭,輕輕地朝自己笑了一下。

  心一下子漲得滿滿的。快一年了,她沒有見過他,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腦海裡消失得越來越淡,她以為自己差不多已經忘了他。可是他又站在自己面前了,如此突然。他的容顏有了幾分說不清的陌生,又依然和記憶深處那樣貼合。她用快一年的時間堆積起來的遺忘轟然傾塌得一塌糊塗。她發現自己竟然是這樣地想念他。

  想,念,他。

  「是樂樂呀,你來了?」曲迪看到許絳,笑呵呵地走過來。聽聞許絳的來意後,他轉頭問葉暉:「小暉,下周有空嗎,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去吧?」

  妍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葉暉,就連許絳也把目光緊緊地聚在他身上。

  葉暉輕輕點了點頭,說:「好。」

  許家的宴席在金川大酒店舉辦。

  妍雅是和母親一起去的,曲迪、葉暉和謝宜則直接從公司過來。上了大學的葉暉已經開始在今日集團實習。

  妍雅與母親到達的時候,看見父親他們正同許家夫婦談得投機。站在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個女孩子,看得出那女孩是他女兒。

  許家夫婦發現她們,立刻熱情地迎上來。許夫人向關麗敏介紹:「麗敏,雅雅,來認識一下,這位是建設銀行的趙行長,這位是他的女兒趙貝妮,今年十七歲,和雅雅一樣在上高二呢。」

  大人們寒暄一陣,許夫人又笑著說:「你們瞧,孩子們再聽我們這些老人家嘮叨都要嫌煩了。我們還是去別處說吧,讓年輕人自己聊聊。」

  關麗敏問:「你們家樂樂呢,怎麼沒看到他?」

  「那個臭小子呀,剛剛還在,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也不出來打聲招呼,就他最不聽話!」

  幾個大人一併走開了。剩下葉暉、曲妍雅、趙貝妮三個人站在原地。

  趙貝妮是一個臉蛋圓圓的女孩,不笑的時候臉頰邊也有一對小酒渦。她穿明黃色的小禮服,短髮燙得蓬蓬的,頭上別著一朵向日葵的髮夾,看上去分外可愛。

  她張著圓圓的眼睛打量妍雅,讚歎:「你好漂亮哦,長得好像林嘉欣!」接著又轉向葉暉,「暉少,這是你妹妹吧?」

  葉暉的眼角眉梢依然是一份看不出心情的清淡。他望了妍雅一眼,嘴邊含著淡淡的笑,點了點頭。

  「聽說你們兩都是英中的?好厲害哦!妍雅還比我小一歲吧?都和我一樣上高二了。暉少更強了,都上大學了!你們兄妹都是天才吧?」

  兄妹、暉少,這幾個字眼不停地從她口中蹦出來,妍雅初聽吃驚,接著就感到說不出的彆扭。她很想大聲對趙貝妮說,我和他不是真的兄妹!可這時,她卻聽到葉暉的聲音——

  「貝妮,你也想考N大?」

  「嗯,不過我分數肯定不夠啦。」

  「沒關係啊,還有一年,好好準備就可以了。」

  「那也不行,我太笨啦。爸爸給我找的家教都教不會我。」

  「那要不要我來教你?」

  「咦?暉少你願意教我嗎?真的嗎?要、要是你教我的話我一定拼了命去學習!」

  「你定時間吧,我隨時都可以。」

  「哇,暉少你——太好了!」趙貝妮差點沒撲上去給他一個擁抱。

  妍雅在旁邊一句也插不上嘴。這時的葉暉很溫柔,一直都在微笑,可是,卻恍若一個陌生人。

  趙貝妮被她的父親叫去,戀戀不捨地走開了。妍雅這才冒出一句:「你真的準備教她?」聲音不自覺的涼涼的。

  「如果她來找我,我就教。」葉暉說。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心腸了?」

  葉暉看向她,「我什麼時候心腸不好了?」

  「我還以為——葉暉少爺對誰都是冷漠無情的。」

  「那是你的錯覺。」他說,不過停了一會兒又說:「沒錯,我是不喜歡多理不相干的人,不過你也不是一樣嗎?誰會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抱以熱情?」

  「那麼這個趙貝妮呢?你對她感興趣了?」

  「也許吧。她很可愛,不是嗎?」

  妍雅一字字說:「那黎梔呢?三年了,所以你就已經可以忘了她?我還以為你只對她一個人特別,可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能——」

  葉暉冷冷打斷她:「你沒想到的事有很多。別再自以為是了。」

  趙貝妮應付完父親又跑了過來,她沒有發覺這對兄妹之間氣氛的怪異,只忙著興奮地拉住葉暉的手,「暉少,等會兒大廳有舞會,你陪我去跳舞好不好?」

  葉暉猶豫也沒猶豫一下,回答她:「好啊。」他拉著趙貝妮往前走,趙貝妮想起曲妍雅,回頭去望,卻發現剛剛在那裡的女孩已經消失了。

  妍雅一個人坐在大堂的角落。舞會在另一邊的大廳裡開場,華麗的樂聲瀉了滿地。可她連看也不想看一眼,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嗨,這位小姐,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一個怪聲怪氣的聲音插進來,她擡起頭,看到許絳。

  許絳捏著鼻子衝她笑。他敞著西裝,領帶被拉歪到一邊,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酒杯。他在她對面坐下來,誇張地蹺起腿,「怎麼啦,這麼哀怨的樣子?沒人陪了?要不要我陪你?」

  妍雅站起來就走。許絳跟著她,一直跟到了酒店的後門。

  一排噴泉在在夜空下嘩嘩作響,妍雅停住腳步,煩躁地轉身,「你究竟要跟到什麼時候?」

  「到你不走的時候咯。」

  「我要回家了。」

  「幹嗎?這麼快走?你爸媽還沒走呢,又沒人趕你。」

  「再見!」

  許絳拉住她,「曲妍雅,你不至於吧,為了那個小子把自己弄這麼鬱悶?」

  妍雅迅速回頭看他。

  許絳聳聳肩,「你對他有意思,他對你沒意思,早點放棄的好,死磨硬泡的有什麼搞頭?」

  「閉上你的嘴!」

  「別那麼死心眼嘛,不如換個對象試試?比如我?我有哪點比不上那小子呢?」

  妍雅用力地掙他的手,掙了半天也沒掙開。她瞪著眼睛看許絳,看到他滿臉揶揄的、壞壞的笑。妍雅咬著牙,突然瞥見他另一隻手上的酒杯,她一把奪過來,揚手就朝他臉上潑去。

  許絳抓著她的手終於鬆開了。半杯香檳潑了他滿臉,還有的迸到了他的眼睛裡,他不得不伸手去擦。妍雅趁機又踢了他一腳,把他踢得一個趔趄。她飛快地退開幾步,傲然地冷冷地說:「以後少惹我!」

  許絳擡起頭,邁開步子又要來抓她,妍雅嚇了一跳,眼看他到了面前,伸手用力一推。

  也許是她推得太猛了,也許是許絳因為腿痛還沒完全找回平衡感,這一次他被推得連退幾步,小腿撞在了噴泉的邊沿,膝蓋一軟,撲嗵,身子向後栽進了池水裡。

  妍雅一時傻了眼,她沒想到自己一推之下會有這種效果。許絳伸著手在水裡撲騰,頭頂被淹沒。

  妍雅小心地走過去。池水不深,頂多及膝。但她知道許絳懼水,一沾到大面積的水,他就如同鴨子掉進了鍋裡,死透了。

  「喂,你站起來啊。這裡又淹不死你。」妍雅站在噴泉邊對著池裡喊。

  終於水裡的撲騰停了下來。許絳的腦袋鑽出水面,滿臉要死的表情,頭髮貼在臉上淌水,又有噴泉的水珠不時地撒播到他頭上。

  妍雅突然覺得樂起來。她居高臨下地問他:「水裡好玩嗎?」

  許絳擡頭虛弱地看了她一眼,撐著肩膀想爬出來。大概是力氣被水抽乾了,他爬不動,只好向妍雅伸出手。

  妍雅看著那只軟趴趴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過去抓住了。她用力把許絳拽起來,突然間前方力量一重,她猛得被拉了過去。

  她跌在許絳身上,掙扎了兩下,又同他一起翻進了水裡。

  許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不好玩,你來試一下就知道了。」

  妍雅張大眼睛,看著許絳的臉從水裡靠過來,彷彿被水流纏住似的慢悠悠地移動著,一眨眼後卻立刻到了眼前。她奮力撐起身子,將頭伸出水面,然而卻沒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許絳吻住了她。

  一半的身子在水上,不知所措,不得動彈。一半身子在水下,冰涼到麻木。

  「妍雅,做我老婆吧……」許絳把她摟在懷裡,呢喃般地吐出溫柔無比的話:「我會好好愛你的。」

  妍雅猛的掙開他,一個耳光「啪」的甩在他臉上。

  ……她想殺了他!

  許絳伸手拂了拂被打的臉頰,昂起下巴看面前的女孩。橫眉豎目,如同被激怒了的貓。他突然笑了,「莫非這是你的初吻?」

  「你滾!」

  雖然如此吼叫,但跑開的卻是她自己。帶著滿身的潮濕跨出水池,用盡力氣朝門口狂奔。眼看著許絳又跟上來,她轉身衝他大喝:「再過來我就殺了你!」

  許絳被喝住,猶豫了一下,眼看著她的身影衝出了視線之外。

  妍雅一遍一遍地擦臉,臉上卻還不斷有水流下來。不是其他什麼,只是水而已。頭髮上、身上一路在滴水,被風一吹,從心裡都泛出一種瑟瑟的寒意。

  她好後悔。為什麼要來這裡?

  她好後悔,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那傢夥打得不得動彈?

  每次和他相處都那麼糟糕。這一次,她失去的更多。

  她不是在乎自己失去了的東西,而是不甘心,憑什麼是他?

  她簡直恨透了了他!

  就這樣一路憤恨著、懊喪著,她沒頭沒腦地往前趕。

  突然身體從後面猛然被人擒住,一塊厚布緊緊堵住她的口鼻。

  妍雅心中躥出怒火——又是那個該死的傢夥嗎?

  然而這個念頭只維持了一瞬間,她就失去了意識。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6 18:09:08

第8章(1)

  曲家的燈亮了一夜,就在關麗敏準備報警的前一刻,沈寂的電話鈴跳了起來。

  「你家的大小姐在我們手上,要想她平安回去,就拿一百萬來贖人。」

  關麗敏抖得電話差點從手裡掉下去,曲迪搶過話筒,「喂喂!我女兒怎麼樣了?你們在哪裡?你們究竟是誰?」

  「放心,貴千金好的很。一百萬贖人,交易時間是三天後,具體時間地點我再通知你。不許報警,否則別想你女兒再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你面前!」

  「雅雅怎麼樣了?讓我和她說句話……」

  「先去準備錢!我們會再聯繫你,記住,不許報警!」

  「喂——」

  電話那頭啪的的掛斷了。

  曲迪呆呆地望著嘟嘟作響的話筒,滿屋死寂。終於關麗敏的抽泣淹沒上來,「怎……怎麼辦?雅雅被綁架了嗎?」

  曲迪望望她,又望向矗立在身邊的葉暉和顧媽,掛上話筒,沈沈地點了點頭。

  關麗敏哇的一聲哭出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雅雅?都怪我……沒看好她……」

  顧媽忙著安慰她,葉暉問曲迪:「曲叔叔,要報警嗎?」

  「他們的意思,我們報警的話就要對雅雅不利。」

  「別!」關麗敏喊:「別、別報,雅雅會危險的……他們要多少錢?給他們就是,讓雅雅快點回來。」

  「他們要一百萬。」

  「好、好……我去籌……我去想辦法……」

  曲迪坐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麗敏,你別太著急,雅雅是我們兩的孩子,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她回來的。」

  關麗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靠在丈夫肩上痛哭起來。

  意識慢慢地清醒過來。還沒張開眼,妍雅就已經感覺到身體的束縛。眼睛終於張開,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扭過頭,她又看見自己的雙手在椅子的背後被綁住了。

  眼前是寬敞的昏暗的空間,四周的空氣散發的潮腐的味道,有微弱的光線從很高的地方射進來,像是剛剛泛白的晨光。

  她開始清更多的東西。鐵皮的牆,高高的小窗,一排排雜亂的木箱,隨地堆放的工具,乾涸的黃沙、水泥,還有一些龐大、陳舊的機械。這裡大概是一家廢舊的工廠,不可能在市區,大約是在郊外。

  誰把她抓到了這裡來?

  她開始用力掙動手臂,一掙之下才發現自己真的被綁得很結實,浸了水的麻繩磨擦在手腕上,愈掙刺痛愈厲害,連一點鬆動的空隙也沒有。

  她突然發現腳還可以動,於是背負著椅子站起來,一步步往門邊移動。然而還沒有靠近,門卻哐的一聲開了。妍雅一下又跌坐在凳子上,然後眼看著兩個人走了進來。

  兩個男人,一個身形較高,穿著寬大的灰外套,帽簷壓著臉,還戴著口罩,另一個矮瘦,三十來歲,臉上架著一副寬大的墨鏡,嘴裡還叼著一根煙。

  「喲,醒了?」矮個子瞅了瞅妍雅的椅子,扔掉煙走過來,「還有力氣跑呢?」他的手裡像變魔術似的又拿出一根麻繩,上前就來綁她的腳。

  妍雅奮力掙扎,高個的男人急忙上前用力壓住她的腿,惡狠狠地說:「別動!」

  矮個子把她的腿和椅子腿綁在一起,接著開始撥電話。妍雅大聲叫:「你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幹嗎把我弄到這裡來——」

  電話通了,那一頭傳來聲音:「喂,我女兒呢?她怎麼樣了?」

  是曲迪的聲音。電話遞到她面前,妍雅脫口就喊:「爸——」

  「雅雅?是你?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他們……」

  然而電話下一秒就被拿開,她的嘴被堵上。小個子衝著電話乾笑了一聲,「曲老闆,聽清楚了吧,你女兒就在這裡。我們要錢不要命,拿到錢就把女兒還你。」

  兩個男人打完電話砰的又關上門出去了。妍雅被一個人留下,全身緊綁,連嘴也被堵住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

  這原本是只出現在電影裡的情節,她根本沒想過會落在自己身上。

  是誰綁架了她?為什麼要綁架她?妍雅不明白。不,她也許是知道的,他們說了要錢,於是綁架了她,向她家裡勒索。

  他們要了多少錢?父親會給贖金還是會報警?自己會在這裡呆上多久?會有人來救她嗎?……

  把所有能想的事都在腦子裡想了一遍後,妍雅突然覺得有點冷,然後越來越冷,手腳都不自覺的抖起來。

  抖了好一會兒,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是在害怕。

  真的是在害怕,在這充滿了黴濕氣味的黑洞洞的房間裡,被綁的麻木的手腳寸步難行,她很快被前所未有的無助包圍住,抽泣起來。

  許絳不知所措的在曲家站了一晚,綁匪第二通電話打來後,他一咬牙就往外跑。還沒到大門口,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扳住。「等等!」葉暉抓住他,「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救妍雅!放開我!」許絳甩開他的手,卻又被葉暉擋在身前。他憤怒的沖葉暉大叫:「走開!別擋著我!」

  「你這樣跑出去有用嗎?你知道要去哪裡救人?」

  「別管我!我會把妍雅找出來的!」

  砰!許絳的身體重重的跌在地上。他被葉暉摔了出去,一時爬不起來,張著嘴狠瞪著對方,「你——」

  葉暉冷冷的說:「別礙事!」

  許絳的嘴巴終於咬上了。他的頭埋下去,肩膀微微顫抖。「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她不會一個人離開的……都是我不好!」

  葉暉低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回屋裡。

  兩天後,曲家按對方的要求,把一百萬的現金分成五份放在了市區五個指定的垃圾筒裡。之後曲迪開車去說好的加油站邊等妍雅。然而他等了整整一天也沒見到女兒的蹤影。接近淩晨時分,曲家終於又接到電話。

  「喂!錢不夠!再拿兩百萬來贖人!」

  「這群混蛋!」趕回來的曲迪重重一拳捶在桌上,「我早就該想到他們不會講信用的!」他轉向妻子,「麗敏,我們還是報警吧!」

  關麗敏心驚膽戰地望著丈夫,「別……」她的聲音有些抖,由於這些天一直沒能入睡,她的臉色顯出一種慘淡的白,「他們要錢,給他們好了,別傷害到雅雅就行,我去想辦法酬錢……」

  「麗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了!」曲迪憤怒地說:「如果給了贖金就能換回雅雅的平安,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可是,你也看到了,那群混蛋根本不守信用!如果這次再給了錢,他們依然不放雅雅怎麼辦?我擔心他們還會獅子大開口,沒完沒了的用雅雅來要挾我們。錢是小事,而雅雅一直落在那群人手裡才是最可怕!目前最要緊的是趕快把她從那些傢夥手裡救出來!」

  一直站在一旁的謝宜也點了點頭。「我也贊成報警。現在連妍雅小姐的情況也沒有了,再這麼拖下去也許會——」

  關麗敏的身體重重一抖,她望著眼前的人,眼神無助,突然間眉頭一皺,心裡一陣刺痛震盪開,人倒在沙發上暈厥了過去。

  「麗敏!麗敏!」曲迪驚呼,他一邊忙著把妻子抱回樓上房間,一邊吩咐顧媽:「快打電話叫麗敏的主治醫生來!」

  又是一陣忙亂。

  許絳默默的走到曲家的大門,他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後飛快的跑了起來。

  他已經沒辦法在這裡呆下去了。每等一秒,妍雅被綁架的樣子就會在他心裡駭然地閃現一下。他完全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全部的情形都是臆測,然而這才是最恐怖的。他越想越驚恐。

  沒錯,是他害了她!如果那天晚上不是自己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情,就不會氣得她單獨離開。或者他能再無恥一點一直跟著她,她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他這樣可惡又沒用?

  「喂!」身後傳來喊聲,許絳回頭,再一次看到葉暉。

  「你又來了?」許絳瞪著他,眼裡滿是血絲,「別想再攔著我,我非去不可!」

  「我不是攔著你。」葉暉說:「你還未成年,有駕照嗎?難道想這麼走著去找人?」他打開一輛車門坐上駕駛座,對許絳揮手,「上車,我和你一起去。」

  車自曲宅開出。許絳盯著葉暉,「你準備去哪裡找妍雅?」

  「綁匪一共來過三個電話,我查過了,第一個號碼是市中心的公用電話,第二第三個都在南郊外。那個地段居住的人很少,只有一些老舊的工廠和小作坊。我猜想他們可能把雅雅帶到了那邊。」

  許絳等大眼睛,「你說的這些……是真的嗎?」

  葉暉沒說話,車行至大路上,他提檔加快了車速。

  許絳說:「你、你把這些跟曲叔叔說過了嗎?」

  「嗯。」

  一輛警車呼的從前方與他們擦身而過。

  許絳從觀後鏡裡望著它朝曲家的方向駛去,忍不住說:「也許你該等到警察到了後再離開。」

  「不行。」葉暉的目光專注著前方,「我和你一樣,再也等不下去。」

  許絳張大嘴巴瞪著他。

  他一向很不爽葉暉。他是妍雅的哥哥,又不是親生的,許絳知道妍雅對他有一種放不下的情愫,這一直讓自己恨得牙癢癢的。他並不承認自己嫉妒葉暉,他不覺得自己有哪裡比不過他。他也來到了英中,成為了第一,受眾人仰慕。可是不行,在妍雅那裡完全沒用。她依然不拿正眼看他,還越發的厭惡他,這簡直讓他糾結得要死,因此更討厭她的這位「完美」的哥哥。

  不過這時,他坐在葉暉的車上,被他載著去救自己心儀的女孩,思緒混亂,沒有見地只是被動的跟隨。葉暉只比他大一歲,剛剛成年,卻真的像一個大人一樣了。許絳突然間覺得他離自己很遠,卻莫名的不再那麼討厭了。

  砰!妍雅被扳著手推進一間小屋,她撞在一張破椅子上,小個子男人丟下一句「老實點!」又把門關上。外面一陣金屬交錯的聲音,門被鎖住了。

  這是她落在他們手裡的第三。前兩天她一直被關在大倉庫裡,綁著手腳不得動彈。今天晚上他們拎她出門,妍雅只來得及看看了一眼外面空蕩蕩的小路,就被塞進一輛麵包車裡。之後,車大約開了半個多小時,到了這條更加偏僻的路上。眼裡望見的都是雜亂的廢磚和荒草,沒有路燈,隔的很遠的距離才看到一兩間低矮的小屋。

  隨後她被關進了其中的一間。

  門外面包車開走了。他們算準她逃不掉。這個地方,就算是在鄉下也是極偏僻的。

  妍雅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她的雙手依然被反綁著,嘴也被堵著,幸好腳上的繩子已經被解掉。她打量著周圍,這是間很小的屋子,磚牆,水泥地面,屋裡空落落的,只放了一張椅子。在一面牆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窗戶,沒上玻璃。妍雅湊到窗口,一陣冷風撲在臉上。外面很黑,很靜,好一會兒過去才聽見遠遠的地方穿來的兩聲模糊不清的狗叫。

  她頹然的坐回到椅子上。這個時候再怎麼哭也沒用了吧?

  家裡怎麼樣了呢?爸爸媽媽還好嗎?他們會交贖金來救自己嗎?

  她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自己被綁架了?

第8章(2)

  不知什麼時候又哭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妍雅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

  睜開眼,她看到面前站著一個女人,身架高大,燙著頭,戴著墨鏡,臉色黃黃的。對方把一個塑料袋遞到她面前,裡面裝著三四個包子,看樣子已經冷了,硬邦邦的。妍雅扭了扭脖子,對方瞥見她嘴上的布,一把給扯了下來,拿出一個包子送到她嘴邊,「餓不?」

  妍雅瞪著她,終於咬住包子,顧不上冷硬兩三口就吞了下去。女人嘻嘻笑著,「瞧你餓得跟條狗似的。」說完她又拿出一個包子遞過來。妍雅讓過臉,瞪著她問:「你也是一夥的?你們是誰?為什麼要綁架我?」

  女人翻了個白眼,沒理她。妍雅又喊:「你們做這種壞事不怕坐牢嗎?」

  「坐你媽個逼!」女人啪一個耳光抽在她臉上。妍雅被打懵了。只見她指著自己破口大罵:「你個小婊子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有點錢就欺負人了?把別人逼死你們自己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妍雅聽得傻住了,「你胡說什麼?誰逼你了?」

  「你們家的狗屁公司總有一天要倒閉!早倒早好!你個小婊子你老子不拿夠五百萬來你就別想再見人了!沒錢就把你賣去做妓女!我看你老子娘還有狗臉再神下去!」

  她邊說邊把剩下的包子都扔在地上,狠狠用腳踩過去,「呸!就是餵狗也不餵你!」

  女人甩門走了。妍雅呆在那裡,腦子裡嗡嗡一片。這件事難道還牽扯到了父親的公司?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到底會被怎麼樣呢?

  南郊鄉下的一家小店旁,一個穿著連帽灰外套的大個子男人正在買煙,老闆一邊拿煙一邊和他嘮上了幾句。

  「大子,這麼說你們一整年都白幹了?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算了!咱們兄弟都豁出去了,不給錢也不會有他好日子過!」

  「對,可不能便宜他們!小娟他哥不是在他們那兒砸斷腿了嗎?現在怎麼樣了?」

  「沒錢繳費,給醫院轟出來了。」

  「唉,你說現在這個世道!有錢人都和黃世仁一樣,良心都餵狗了!

  「放心,跑不了他的!娟她哥要有事咱們就叫他們償命!」

  兩人絮叨了一陣,大個子裝了煙走人。沒走幾步,一記重擊從被後襲來。他悶哼一聲跌在地上,轉眼嘴被摀住,胳膊也被狠狠扭死了。

  他被連拖帶推到一個死角里,這才看清抓住自己的是兩個男人,不,應該說是兩個很年輕的小子,一個人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憤怒,另一個看起來冷冷的有點可怕。他一能開口就扯著嗓子大罵:「你媽的!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找死啊?抓老子來幹嗎——」

  一個人上前揪住了他的襟口,怒不可扼,「說!你們把妍雅抓到哪裡去了?」

  大個子一愣,終於反應過來,脫口道:「你們是那小妞家的人?」

  這兩人正是許絳和葉暉。查到的號碼來自於剛剛那家小店,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半天。

  「妍雅呢?她究竟在哪裡?」

  「不知道!」

  「你還賴!我知道你們就是綁架妍雅的人!快說!」

  然而大個子咬緊了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鬼曉得你說的是啥玩意兒,還綁架呢,少鬼扯了!」

  「你媽的——」許絳揪緊了他,「再不說我揍死你!」

  葉暉從從背後拉開了許絳的肩。許絳一怔,卻看見他抓過了大個子,一句話沒說,一拳把人揍飛了出去。葉暉走過去,揪起他問:「我妹妹呢?」

  大個子咬著牙憋出話來:「不……不知道,不關我的——

  沒等他說完,葉暉一拳接一拳的又落在他臉上。大個子被打得連聲慘叫。許絳呆了一會兒,急忙上前抱住葉暉的手,「別打了!打死了就糟了!先問出妍雅的下落吧……」

  葉暉把手裡的人重重往地上一丟。大個子縮著身子抱頭在地上呻吟。葉暉站起身來,又問了一遍:「我妹妹呢?」

  大個子哆嗦地望著眼前的少年。他的臉上依然是一副很冷淡的表情,就像在問一個路人你有沒有看到我剛才放在這裡的一本書。他的手下垂在身側,拳頭已經鬆開了,手指纖長白皙,卻沾著點點血跡,那都是從自己被打腫的臉和打斷的牙齒上迸出來的。大個子又是一抖,他不由自主地恐懼著,如果再讓這傢夥動一次手,自己一定會被打死過去。

  「在……在村東邊的木料廠裡……」他終於顫巍巍的交代了。

  葉暉和許絳把他捆在一棵樹上,堵住嘴巴,直接報了警。接著兩人上車直奔村東的木料廠。

  天開始下雨。

  小村東邊的木料廠已經廢棄了好幾年,院落裡堆著破磚爛瓦以及半拆的牆,勉強完整的房子只有一件破舊的倉庫,鐵皮牆上�跡斑斑,被雨點敲得發出劈里啪啦的悶響。

  許絳和葉暉貼著牆朝倉庫裡打量。

  「哥,妍雅好像不在,裡面只有一個男人。真的是這裡嗎?」

  「這村子只有這一個木料廠,應該沒錯。還有……誰是你哥?」

  「妍雅不是你妹妹嗎?呵呵,所以啦——我們要不要先進去找那個人問問看?」

  「嗯,小心點……她是我妹妹和你有什麼關係?」

  「哎,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是親戚了——我先過去了!」

  許絳幾步衝到工廠大門前,一推門就跨了進去。裡面只有一個人,他根本也不擔心,何況葉暉還在自己後面。

  「大子?」小個子男人以為是同伴,轉過頭,突然發現進來的是個陌生人,立刻跳了起來,「你是誰?」

  許絳將倉庫掃視了一遍,確定確實再沒有其他人了,「嘁」了一聲,把視線轉向小個子。「你在等的大子是不是一個穿灰衣服的高個子?」

  小個子警惕地望著他,「你見過他?你是從哪來的?他人呢?」

  「別等了,他已經被警察抓去坐牢了。接下來就輪到你了!」

  「你、你說啥?」

  許絳已經衝到他面前,一拳揍過來,「你們這群綁架犯!說!妍雅在哪裡?」

  小個子終於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但依然抵死了不說,「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孩在哪!你就是打死我也不知道!」

  「你個混蛋——」許絳揚拳又要揍他,這時葉暉走了過來。

  「別費力氣了,再這麼問下去也沒什麼用。」

  「什麼?」

  「我找過了,這附近確實在沒有什麼人了,妍雅不在這裡。」

  「那怎麼辦?」許絳轉頭狠狠瞪了一眼被打翻在地上的小個子,說:「我不信,他們都是一夥,一定是把妍雅藏起來了!我一定要問出個究竟來!」

  「萬一他胡編個地方蒙咱們呢?我想他們的同夥應該不止兩人,妍雅現在一定在其他人手上。他或許真的不知道人在哪裡,不過,應該有人知道。」葉暉一邊說一邊在小個子身上摸索起來。小個子傻了眼,還想掙動,立時被許絳扭住胳膊。不一會兒,葉暉從他身上搜出了一部手機。

  「那個灰衣服的提過一個叫『小娟』的人吧?」葉暉的目光在通訊紀錄中「吳美娟」這個名字上停下來,接著播過去。電話響了三四聲後通了,從另一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阿強?什麼事?」

  葉暉對著手機說:「喂,小娟,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許絳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因為葉暉此時的聲音語氣學得同小個子一模一樣,嘿,真有他的。小個子也覺察事情不妙,哇哇的想大叫出聲。許絳一把摀住他的嘴,隨手撈了一塊破布塞他嘴裡,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威脅:「再敢出聲要你好看!」

  葉暉繼續在和吳美娟通話。對方說:「我這兒沒事。你們那邊呢?」

  「有點不對勁啊,剛大子回來說村口來了警察,會不會是他們報警了?」

  「媽的他們敢報警?我就把這小妞剁了!」

  「哎,先別急!大子說他又打電話去問過了,曲家說沒報警,還說明天一早前就能籌好錢!」

  「他最好老實點!明天拿不到錢,就讓他留著鈔票給他女兒裹屍去!」

  「小娟,你那兒安全不?要不你們再換個地方呆著?」

  「放心,谷場這帶安全得很,幾天也不見一個人。那丫頭被鎖在柴屋裡倒還老實!」

  「嗯,那你小心點。」葉暉關上電話,轉向許絳,「再向南二十公里,去谷場,找柴屋。」

  許絳丟下了綁好手腳的小個子,同葉暉一起奔上車。



引言 使用道具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無效樓層,該篇已經被刪除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7 16:50:49

第9章(1)

  傍晚時分,雨勢漸成滂沱。

  城南小鎮突然被一片警笛聲籠罩,居民們紛紛從家裡探出頭,緊張的揣測村裡發生什麼事了?

  警車在木料廠周圍停下,警察當場逮捕了犯罪嫌疑人林大,王強。根據犯人的交代,一批警力又迅速趕往二十公里外的谷場。

  此時在谷場,葉暉和許絳已經找到了妍雅。只是情況很糟糕。吳美娟發現了他們,沒等他們靠近就一把抓過了妍雅,用一把刀敵著她的脖子,「小鬼,想來救人?再敢靠近一步老娘就要這丫頭的命!」

  這是最老套的威脅手段,此刻卻有著該死的脅迫力。葉暉和許絳不敢再向前,兩人渾身僵硬,眼光聚在刀尖上,唯恐它微微一偏就劃破了妍雅的脖子。

  妍雅的臉色很差,頭髮散亂。她的眼睛紅紅的,目光驚恐,被抓的幾天裡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然而突然間發現了認識的人出現在眼前,她本能的開始掙扎,被堵住的嘴裡也發出不成字句的叫喊。

  「吵什麼?給我閉嘴!」吳美娟一腳踢在她腰上。妍雅嗚咽一聲痛苦地垂下臉。

  許絳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死女人!你感踢她?」

  「哼,踢她?我還敢殺她呢,你信不信?」吳美娟說著用力將刀往妍雅脖子上一逼,一條血痕隨即印了出來。

  「住手!」許絳撕聲喊:「別……別傷害她!」他聲音發抖,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動。

  「老娘不妨告訴你,我家以前就是殺豬的,殺個人不會比殺頭豬要難!」吳美娟狠狠地說。

  「那你想怎麼樣?」葉暉直視著她說:「真殺了人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你放了我妹妹,有什麼事我們都好商量!」

  「呸!商量個屁!你們姓曲的沒一個好東西!老娘就要錢!贖金呢?不把錢拿來我立刻就宰了這丫頭!」

  「好,錢給你,你等等!」葉暉返身跑回車上,拎回一個皮箱。他當著吳美娟的面打開箱子,裡面是滿滿的紙幣。「你看,錢都在這裡,你放開妍雅,錢都給你了!」

  吳美娟愣了一下,連許絳也呆住了。他沒想到葉暉真的把贖金帶在身邊。

  「把箱子扔過來!」吳美娟大聲喊。

  「你先放開我妹妹。」

  「快扔過來!」吳美娟持刀逼緊了妍雅大喝:「快點!不然我現在就要她的命!」

  許絳咬緊了牙。葉暉深吸了一口氣,關上箱子把它從地上推過去。吳美娟警惕的伸腳把箱子夠到身邊,單手打開,用力一翻,見果然都是百元大鈔,不由嘿嘿大笑起來。她又拍上箱蓋,一手挎著箱子,一手持刀逼著妍雅,喝令面前的兩人:「給我讓開!」

  她想持款潛逃。

  葉暉和許絳一步步的退開,望著她向停在門外的麵包車上靠近。突然間雅雅不知是滑了一下還是掙動了一下,吳美娟手一晃,錢箱掉在了地上。她驚慌地彎身去拾,妍雅趁機扭開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前跑開。

  「臭丫頭你敢跑?」吳美娟上前一步舉著刀就朝她扎去。

  刀刺進身體裡,發出噗哧一聲悶響,接著就有血跡沿著刀刃滲出來。然而吳美娟卻一呆,因為她發現了被自己刺中的人並不是那個女孩。

  那一瞬間,葉暉衝了過來,把妍雅推在了地上翻身護住了她。吳美娟的刀扎進了他的肩上。

  吳美娟只呆了幾秒鐘,表情轉瞬又猙獰起來。「你們一對曲家的狗崽子,都死去吧!」

  她拿著刀不管不顧地又朝前猛刺。許絳終於反映過來衝上前,用力扭她的胳膊:「你給我住手!」

  即便如此,吳美娟瘋狂的力氣依然又刺中了葉暉幾刀。葉暉背上的衣服一點點被血浸濕。妍雅被他護在地上,耳邊貼著他強忍的、艱難的抽氣聲,她嗚嗚的叫著,發不出聲音,眼淚早已流成一片。

  警笛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就把包圍住了週身的一切。

  吳美娟被制服了。她在被壓上警車前還在撕吼:「把錢幫我送到醫院去,求你們了!醫生說我哥再不治就要癱瘓了!……」

  好幾名警察七手八腳的來扶跌在地上的葉暉和妍雅,不停的有聲音在問——你們怎麼樣了?要不要緊?——你就是曲妍雅吧?我們已經聯繫了你的父母,不用怕了。——哎,你們兩個小夥子怎麼這麼亂來?快送去醫院……

  所有的聲音都如夢囈一般自耳邊飄過,妍雅什麼都沒聽進去。她只呆呆的看著葉暉被擡上車,他閉著雙眼,眉頭微皺,臉色蒼白,而身後卻是氤濕的一片血紅。雨打在身上冰涼如針,妍雅發著抖,她覺得自己從沒抖得這麼厲害過。

  他……會死嗎?

  「妍雅!妍雅!」一個男人衝到她身邊,「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我……你媽媽和爸爸擔心死了!」

  妍雅擡起頭,覺得面前的男人有些陌生,但又似乎是見過的,終於她想了起來,「鄭醫生?」鄭名遠,是母親的主治醫生。

  鄭名遠仔細的察看著她:「真的沒事嗎?你媽媽擔心得又犯病了,你父親正在守著她……太好了,真的沒事了……你還是跟我去醫院再檢查一下吧!」

  妍雅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是醫生吧?快去——快去救葉暉!」

  她拉著他衝到車上,「葉暉!葉暉!你醒醒啊!醫生來了,你不要死啊……葉暉!哥……」

  淚水沖出眼眶。拜託你,千萬不要死……

  如果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葉暉的傷並沒有達到致命的程度。他動了手術,背上縫了二十多針,在醫院躺了一周,傷口開始一點點的癒合。曲迪和關麗敏幾乎每天都親自到醫院看他。

  「小暉,這次……多虧你救了雅雅。」關麗敏對他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很多事情,即使是親人也不見得能做得到。而這孩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有恩於他們一家了。

  「小暉,你安心養傷,什麼都不用管了。有什麼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只管跟叔叔說。」曲迪拍拍他的肩。他其實很忙,這個案子還有一系列的牽扯需要他去處理,不過,葉暉這裡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下的。

  葉暉微笑,「謝謝叔叔阿姨,我很好,醫生說傷口恢復得很快,你們不用擔心了。對了……雅雅她還好嗎?」

  「她挺好的,現在在家裡休息。」曲迪說:「大概被嚇壞了,這些天她都很少說話。我們沒讓警察去打擾她,鄭醫生還替她介紹了心理醫生過來。再過段時間她就應該可以再回學校了吧。」

  葉暉點了點頭。「嗯,一定會好的。」

  妍雅最初也在醫院住了三天,接受精神和身體上的一系列檢查。

  葉暉記得自己剛剛做完手術的那一晚,隱約望見有人守在自己的床前,看了自己一晚。

  瞧著自己的是一雙大大的、亮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卻又被霧氣堆滿了,迷離一片。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妍雅?」所有的霧氣頃刻便化成了水珠,一滴一滴從那對漂亮的眼睛裡流出來。

  之後直到聽說妍雅出院,葉暉也沒再見過她一次。一周後,他也辦好了出院手續,沒去曲家,直接回到了自己在大學附近租的公寓裡。

  公寓位於一處小區,五樓,一室一廳,窄小、冷清、僻靜,卻是恰到好處可以令人安心的地方。五樓沒有電梯,葉暉徒步爬上樓,突然發現自己家門口蹲著一個人。

  他停下步子,遲疑地叫出來:「曲妍雅……?」

  妍雅從抱著膝的雙臂中擡起頭,立刻就想站起來。然而腳一歪,險些沒跌倒。她不知呆在這裡多久了,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外套,裡面還是睡裙。她的長髮散亂的垂著,眼睛有點腫,臉色白得的慘淡。

  「妍雅?有事嗎?」

  妍雅的眼簾閃了兩下,低低地開口:「你今天出院嗎?」

  「嗯。」

  「已經沒事了嗎?」

  「嗯。」

  「哦。……那就好。」

  她不知該說什麼了,有些倉皇地望著他,又低下頭去。

  葉暉歎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打開門。「進來吧。」

  打開燈,葉暉發現她的頭髮和衣服上有些濕,「來的時候下雨的嗎?」

  妍雅點點頭。眼下南方剛剛進入雨季時節,幾乎天天有雨,就算偶爾雨停了,天氣也是暗沈沈的,好像跟誰賭了氣似的陰霾的心情,正如此時一般。而在這之前,大雨已經連續下了十多個小時。算起來,妍雅來這裡至少也有大半天了。

  她是怎麼從家裡跑出來的?

  葉暉放下行李,對她說:「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杯水。」

  妍雅在餐桌邊的的椅子上坐下。這是間很小的房子,傢俱簡單,一目瞭然。客廳裡除了餐桌和餐椅,還有一排書櫥佔據了整整一面牆。廚房連著客廳的另一頭,簡單的廚具整理得很乾淨,葉暉正打開冰箱倒橙汁,然後放進微波爐加熱。另一邊是臥室,門半開著,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看見室內放著床、衣櫃、電腦桌。

  再平凡不過的一件屋子了,甚至過於簡樸單調。然而他卻寧願捨棄曲家的豪宅,選擇了這裡作為自己的家……

第9章(2)

  「給你。」溫熱的果汁遞到面前,妍雅伸手接過,沒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暖著手。

  葉暉坐在桌子的對面,沈默了一會兒,開口:「我打電話叫曲叔叔來接你。」

  她迅速地擡頭,「不要!」

  「你應該回家,」葉暉說:「這種時候在外面亂跑,你父母會擔心的。」

  「這算亂跑嗎?」妍雅望著他:「我只是來找你而已。」

  「那好,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妍雅低了低頭,咬住嘴唇。「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嗯,你問吧。」

  「那幾天……那個叫吳美娟的人跟我說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指什麼事情?」

  妍雅深吸了一口氣,「她說爸爸的公司不給他們工錢,還差點害死害死了他的哥哥……這是真的嗎?」

  葉暉看向她,「這些問題你問過你的父親嗎?」

  妍雅狠狠地搖頭。她怎麼問得出口?

  「有些事情並不是從別人口裡說出來就是事實。」葉暉說:「你不相信自己的父母嗎?」

  「我相信!可是……她那樣的恨我,恨我們一家……」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那項工程是今日集團只參與了設計的部分,建設部分是承包給外部人員招工落實的。該付的款項你父親的公司都按照和約支付過了,只不過工地的負責人沒等工程結束就攜款私逃了。至於工人受傷的事故,在事情鬧起來前根本沒有上報到公司來。」

  妍雅張大眼睛,「真的嗎?」

  「嗯。你父親這幾天一直為了這件事在忙,他重新籌了一筆款子給工人們發了工資。另外,聽說那個逃跑的工頭剛剛也被捉拿歸案了。所以,已經沒事了。」

  妍雅差點哭出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我還以為……」

  「還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壞人嗎?」葉暉輕聲笑起來:「傻丫頭,不要亂想了。好了,這下放心了吧?」

  她點頭。葉暉說:「那就快點回家去吧。」

  妍雅像受了驚的刺蝟一樣跳起來,大聲說:「不要!」

  「為什麼不回家?」

  「為什麼你就想著趕我走?」

  葉暉皺眉:「不是趕你,只是……你不回家難道想住在這嗎?」

  她偏頭瞧著他,語氣挑釁:「我不能住在這裡嗎?」

  「別說傻話了。我送你回去。」

  妍雅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貼到了牆上。她大聲的、悲切的、咬著牙喊出來:「葉暉!葉暉!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你在說什麼?」

  「好,你救過我,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我該感激你,該報答你,該對你好——可是,我做不到!我怕我再接近你會完全失控,我想過要逃掉的,可是,你又救了我!」

  「妍雅——」

  「閉嘴!你是知道的對不對?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對吧?很好,我已經沒辦法再管住自己了,一直一直如此,我已經快要瘋掉了!那麼你來說吧,你告訴我,你究竟對我是怎麼想的?」

  「妍雅,我們是兄妹。」

  「不是!根本不是!」她咬住唇,「我清楚,你更清楚!根本不是!」

  「你聽我說——」

  叮咚!門鈴響起。

  室內霎時安靜。葉暉看了妍雅一眼,停了片刻,走過去開門。

  「嗨!」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女孩子跳進來,「太好了!晦少你果然在這裡!」

  「趙貝妮?」葉暉吃了一驚,「你怎樣來了?」

  「你今天不是出院嗎,人家特地來看你啊!」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嘻嘻,本小姐自有辦法!我呀最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了,所以算準你出院了才來的。你不是說我想補課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你嗎?那今天就當作我的第一堂課吧!你看我還帶了這麼多補品來慰問你呢!」

  又向裡跨了兩步,她才發現牆邊的妍雅。眨了眨眼睛,她說:「你妹妹也在啊?我沒打擾你們吧?」

  葉暉替她拎過手中的東西,微笑著說:「沒關係,我妹妹馬上要回去了,你留下來好了,有什麼不懂的我教你。」

  妍雅把目光聚在他們身上,又收回來。她轉身向門口走去。趙貝妮說:「小雅再見!」葉暉說:「路上小心。」

  她跨出他家的門,轉頭,冷冷地說:「我不是你妹妹。」

  雨不知什麼時候又下了起來。

  走到外面,停了好一會兒,直到頭髮又完全被打濕,她才感到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真冷。

  環抱住雙肩,她擡頭看向四周。夜色中一片濕暈的光華,分不清細節,每個方向都是同樣的面目。

  這是哪裡?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她又要再去哪裡?

  什麼也不明白了。

  她在原地蹲下來。天上的水淋在頭上,地上的水濺在腿上,真冷……

  「妍雅!」有人遠遠的跑過來,踩出一連串的水花,直到在她面前站定。「妍雅,你怎麼了?別嚇我!」

  她擡頭,站起來,「許絳?」

  「你沒事吧?怎麼淋成這樣?」許絳剛從出租車上下來,也沒帶傘。他脫下外套,擋在她頭上,又拉著她向前跑,「快找個地方躲躲,你會淋壞的。」

  「你怎麼在這裡的?」

  「……你哥打電話給我,說你在這附近。」

  呵呵。妍雅甩開他的手,固執地不肯再移動步子。「他不是我哥。」她說。

  許絳定定地望著她,呼了一口氣。「我知道,我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喜歡你,無亂怎樣,都喜歡你。妍雅,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她聽他一字字的說完,擡頭看他,蹙緊眉,咬著嘴唇,眼裡的濕氣盈眶欲出。許絳一把抱住她。

  「不要哭。今後我會好好保護你,讓你開心,不讓你難過。你可以對我發脾氣,可以叫我為你做任何事。相信我,我會做得很好,比誰都好。妍雅,請你讓我愛你吧。」

  溫暖的溫度從對方身上傳過來,她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推開它們。埋著臉,眼淚終於流出來,幸好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聽到她在低低地說:「謝謝你……對不起……」

  (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