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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7 17:43:04

前言:

  十五歲,母親死了,
  她開始害怕相信感情。
  二十歲,那個曾用溫柔敲開她心門的人也死了,
  從此她拒絕相信感情。
  這時一個有著一雙溫柔深沈眼眸的男人闖進了來,
  第一次見面他就大言不慚地握緊她的手說:
  從今天起,你的靈魂由我來守護。
  直到有一天,
  她不得不抓住他當自己的救命草,
  平和的相處中,
  她才知自己的一顆心還會有悸動,
  而等她發現的時候,
  也已經迷失了。
  這一次的迷失,
  她不會再後悔……


楔子

  漫天大雨,女子張著空洞的大眼睛一直跑一直跑。鬆散的長髮被雨水打濕了,貼在臉上擋住了視線,她伸手胡亂撥開,白茫茫的一片雨幕彷彿沒有盡頭。身邊汽車軋過水泥路激起冰涼的水柱汙了褲管,她沒有空去理會,只想一直跑下去,逃到沒有心痛沒有背叛的地方,逃到有人願意愛她的地方去。

  身後隱隱約約有急呼聲傳來,那是她這一刻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人活一世,現在看來不過苟活一場,難怪母親會不顧她還年幼就選擇去了那個沒有傷心沒有傷害的地方。是否,她當初就不該聽那個人的話,應該追隨著母親一起去,那麼也就不用面對今天更殘忍的傷害了。

  「風……風……你聽我解釋……求你……」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又近了幾分。

  為什麼要追她?她不要聽!什麼都不用聽了!

  雨水模糊了視線,澆息的還有一顆早就該死去的心。她不該相信他,從來就不應該,一直都錯得好離譜。

  灰茫的天空彷彿對她伸出了一隻無形的手,召喚著她的意識。母親去的地方叫天堂,雖然這一刻的天堂看起來陰雨濛濛找不到路,可離她其實已經不遠了吧。真的不遠了,她已經看到了母親清麗柔雅的容顏,在對她笑,對她伸出了手……

  母親,你等我,女兒就要來了!

  「風……不要……」是誰在吵她?是誰那麼大力伸手拉得她好疼?可惡……

  「小心!」尖銳的剎車聲劃過耳膜,刺得她意識隱隱作痛。身體被突然襲來的撞擊衝倒在路旁的綠化上,她沒有如願看到自己漂浮剝離的靈魂,卻看到了腿邊漸漸蔓延的一片血紅。為什麼她沒有一絲痛的感覺?這一汪血色的源頭來自哪裡?

  好像終於找到了,視線在模糊,世界在旋轉,無數的淒艷顏色從眼前飛過。在最後一絲意識倒塌的前一秒,她狠狠揪住肇事司機的衣角淒厲地叫:「你把我也撞死吧!為什麼你撞死的不是我……」

第1章(1)

  陽光躍過潔淨的大落地窗,無聲投照在窗邊籐椅中閉目淺憩的女子身上。

  不遠處的茶幾上,CD機正反反覆覆唱著一首歌,綿遠低徊,如泣似噎。

  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一室閒逸氣氛。籐椅中的人動了動,翻個身對電話聲充耳不聞。然而來電者顯然毅力可比愚公移山的氣魄,響了一分多鐘被自動掛斷之後,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再好的睡眠也拱手告饒了,何況她根本就沒睡著。女子懶洋洋地站起身,踢開腳邊的精緻拖鞋,光著一雙秀氣的玉足踩著厚重的長毛地毯走過去接起來。

  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小心翼翼的女聲:「小姐,老爺請您晚上回來吃飯,說要給您介紹新朋友。」

  女子依舊懶洋洋的,翻了翻眼皮細聲應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何媽,我正在睡覺。」

  但這一句話卻足以讓在夏家工作超過十年的女僕意識到緊張。打擾大小姐休息對於她來說雖還是第一次,但她見過大小姐發脾氣的樣子。其實大小姐從沒對夏家任何一個傭人發過脾氣,她找麻煩的對象永遠是老爺,父女倆的關係僵到只能用惡劣來形容。而老爺每次都被氣得半死,卻拿唯一的女兒沒轍。唉,夏家的一筆爛賬啊,連她這個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僕人也說不清。

  「對……對不起!」何媽結結巴巴試圖挽救自己的錯誤。

  「我會回去的。」女子的意識顯然已不在前一個問題上,給出自己的答覆,掛斷電話。

  拉開落地窗,樓下花園裡的梔子花已經開了,香氣襲人,米白的花瓣在陽光中憑添一抹燦色。一園芬芳,無邊生機,如此寧靜平和的生活,沒有人還可以不知足地覺得寂寞。她不寂寞,也不在乎什麼叫寂寞。

  這一幢偏市郊的小別墅是母親生前居住過的地方,一直維持著原貌,大到傢俱的格局佈置,小到一個小飾品的擺放位置,都不曾動過。園裡的那株梔子花幾年前不知為何突然枯死了,她花了很多工夫去重新找了一株形狀接近的回來,一連細心呵護了整整一個月才把它養活。她不允許這個遺留著母親唯一記憶的地方有任何改變,絲毫都不行,因為除了這裡,她早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會去在乎。

  驀然間一抹冷嘲浮上嘴角。

  如此感傷的情緒,不適合她夏隨風。身為「夏氏」老總唯一掌上明珠的人,從小就被光芒和幸福包圍著,受盡上帝的眷寵,不知人間憂愁為何物,外人眼中她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吧。多麼完美的生活,她該惜福,她該恣意地享受地活著,虧待自己得天獨厚的身份實在很蠢,人又沒有下輩子不是嗎?

  父親又要為她介紹新朋友了嗎?這大概是他們父女之間唯一有默契的一件事情了。所謂介紹新朋友無非是變相相親,大家都心照不宣。他希望由此挑出一名身家背景皆優的男人來做乘龍快婿,藉以鞏固他在商場的地位,順便接手那個他恨不得親手掐死的不孝女,從此天下太平。而她也相當樂於其中,一個人的生活怎麼都顯得無聊,來來往往多認識一些男人,偶爾玩場成人遊戲,何樂不為呢?唯一遺憾的是至今為止都沒有一個男人夠得上膽量按照她的規則來陪她玩一回,所以生活還是那麼的無聊,真的很無聊。

  夏老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勁了,每況愈下,這一次相信也好不到哪裡去吧,但願不要又是一個讓她覺得浪費時間的「新朋友」。

  客廳和花園裡一片燈火通明,夏隨風站在二樓的窗戶邊冷眸凝望。

  沒有開燈,只有窗下花園裡的綵燈投射了一線微弱的五彩顏色上來,照著窗紗在夜風中劃出似有若無的弧度。

  今天是夏豪遠的生日,如此熱鬧的陣仗,可見他在商場混得相當如魚得水,才會有一波又一波掛著虛偽笑容的人前來捧場。夏豪遠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對待他視若生命的事業如此,對待他生命中的女人亦是如此。

  敲門聲響起,她繼續沈默站著,懶得去理會。

  敲門聲頓了幾秒,再次響起,伴著何媽謹慎的聲音傳來:「小姐,您好了嗎?老爺請您下去。」

  夏隨風的視線還停駐在花園的某一處,蔑然地輕勾了下嘴角,懶聲道:「去問我親愛的父親一聲,他要介紹給我認識的新朋友來了沒有。沒來,我懶得下去,告訴他應付一群和他一樣老的男人我可沒興趣。」

  整個夏家裡所有人早對她的高誚言辭習以為常,何媽雖然很害怕惹毛大小姐,但老爺一樣不好惹,所以仍然恪盡職責地杵在門口沒動,「老爺說要您先去跟幾位世交朋友打聲招呼。」

  聽不懂她的話嗎?算了,不必為難何媽,從進門開始還沒跟老頭子打過照面,好吧,她很樂意親自去說。

  「知道了。」她轉身走回房中,拎起床上的晚禮服看了看,隨手扔到地板上去。

  何媽輕呼一聲,勸道:「小姐,這禮服是老爺親自挑的,聽說要幾萬塊呢。」

  夏隨風臉上的笑很淡很輕,眼底卻是一片冷嘲之色,「可惜這麼爛的品位,穿出去只會令我沒臉見人。他不怕丟臉我卻怕壞了形象,到時候又怎麼去給我的『新朋友』留下好印象呢。何媽你說對不對?」

  好……高深的問題!何媽苦著臉思索既不會得罪大小姐又能保住飯碗的答案。

  「何媽,」夏隨風看著她掙扎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揮揮手道,「你先去吧,我會很快下去的。」

  身上穿的還是自己最喜歡的牛仔褲棉襯衫,夏隨風踏著懶懶散散的步子下樓。

  夏豪遠就站在樓梯下的位置與人說著話,眼尖地看到她,欠了欠身就擱下酒杯幾乎是奔過來,把她堵在樓梯中央。

  「該死的你怎麼還不換衣服,穿得跟個傭人一樣想丟我的臉嗎?」

  夏豪遠十數年如一日,連罵人的口頭禪也偷懶的不肯更換一個,聽得悶死人,害得她越來越提不起氣他的興致了。

  「如果你事先告訴我一聲,也許我會給你個面子穿身合適的衣服來。至於你選的禮服,很抱歉地說一句,實在俗到穿的人寧願一死了之,你想丟臉但請別拖低我的品位。」夏隨風撥了撥齊腰的長髮,斜依著樓梯扶手,不介意跟夏老頭耗下去。

  「你……你這個不孝女!」夏豪遠咬牙斥責,雙肩發抖。

  又是老一套。既然他很喜歡跟她這個不孝女開吵,為什麼不去進修一下自己的口才?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台詞,真的不嫌厭嗎?

  夏隨風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看他的表情是想翻舊賬嗎?她很樂意奉陪。

  「是不是很後悔當初逼死我媽的時候沒把我一併掐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怪不得任何人。當然你還有一條路,把我轟出去,我一點都不會介意。怎麼樣?難得一個生日呢,又來了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既然這麼討厭看到我為什麼不把我轟出去?還是你希望我自己滾你才比較有面子一點?說吧,看在你過生日的分上說不定我考慮成全你。」

  夏豪遠氣得臉都白了,嘴唇直哆嗦,死死地瞪著女兒冷笑的臉看了很久,終是苦笑一聲:「冤孽!」

  夏隨風冷冷地糾正他:「不,你應該說報應。」

  「報應!」夏豪遠苦澀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說得沒錯,是報應,我的報應。」

  苦情的戲碼不適合素來冷酷無情到極至的堂堂夏氏總裁,她看了只想笑。為什麼當初他不放任她跟著母親一起死掉算了,真要那樣也許她還會感謝他,感謝他成全她不用跟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分離。留下她的一條命不過是讓她經歷更多的人世醜惡罷了。

  夏隨風不再看他,站直身體繞道下樓。走到最底一階樓梯時,她回身嫣然淺笑,「還有,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家不必介紹我認識,你知道我沒興趣。如果你想巴結拉攏任何人,建議你去找應召小姐,很遺憾我是你親生的,掛著夏家大小姐的身份總還要顧一張臉皮。而我只對未婚的年輕男人感興趣。」

  想說的說完了,她痛快地轉身,卻一不留神踩滑出去,栽向了樓梯旁一個正端著酒杯的男人身上。

  一隻有力的手及時扶住她,她擡頭,撞進一汪深潭般幽深的瞳眸裡。

  「你沒事吧?」是個看上去不算很年輕卻很有味道的男人,聲音舒緩低沈也很好聽。

  「沒事。」隨風穩住身子後退兩步,「謝謝。」她想撤回搭在他胸前的手,卻沒料到他會突然伸手握住。適中的力度,好像沒有立刻鬆開的打算。

  耶?光天化日路遇登徒子嗎?看他西裝筆挺器宇不凡想必也不是。可抓住她的手不放又算哪出戲碼?

  「我道過謝了,所以你應該禮尚往來地回答一句『不客氣』,然後鬆手。」她十分禮貌地對他笑著說。

  「我有件事情很好奇,想跟你求解。」

  這男人有一張溫雅的臉孔,很像家教修養俱佳的某某世家貴公子。儘管他此刻拉住一個陌生女子的手不放是件很欠分寸的事,但在外人看來還是有那麼點唯美的氣質。

  她不知道他是誰,相較之下在場只要是認識她夏隨風的人,可能更願意相信是她在對他毛手毛腳吧。

  「請指教,但是我還是堅持你先放開手。」

  打哪冒出來的奇怪傢夥,儘管他長得不賴,但此刻莫名其妙地拉著她的手不放,還是很叫人有些火大。夏老頭甚至就站在她後面,想必笑話看得他很過癮吧。而她也像是撞鬼了,她從來都很少會敗陣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為什麼對他的無理舉動卻忘了該怎樣反擊?是——因為他有一雙溫暖的眼睛嗎?

  「等得到了我要的答案,我自然會放。」他溫和地笑,像個好好先生,嘴裡卻說著極霸道的話。

  「好吧,有話請快問。」她擰了擰秀氣的眉頭,一臉無所謂地看著他恭候下文。

  「你上小學的時候思想品德課有上過嗎?」他天外飛來一句。

  這算什麼爛問題?玩高深還是比幼稚?

  「你說呢?」她哼聲反問。

  「要我說的話,也許你有上過,但肯定沒及格。」他還是不切入正題,越說她越覺得莫名其妙。

  「這位先生,有什麼話還請麻煩給個痛快好嗎?現在早過了晚餐時間,等你指教完了我還趕著去吃東西,OK?」這次她是真的被他的龜毛態度惹煩了,總覺得他那副悠哉的笑容深沈得她心裡一陣不爽。

  「思想品德課在小學一年級就有教,做人要尊老愛幼,這一點我想你並不懂。」他似笑非笑地憑空丟來一個罪名給她。

  尊老愛幼?干她何事,又干他何事?難道他是指剛才她對自己父親出言不馴的事嗎?拐彎抹角了半天,原來他是在為她的老父出頭?

  高誚的冷笑習慣性地浮上唇角,她冷凝了他片刻,突然很友好地笑問:「請問先生貴姓大名?」

  「羅新。」他回敬一個友好的淺笑。

  「OK,羅新先生,有句俗語叫做『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對於自己並不瞭解的事我個人建議你還是少插手為妙,你覺得呢?」隨風冷嗤一聲。

  「還是這麼任性。」他沒被她從鼻腔裡哼出的話激到,沒生氣但也沒識相地反省自己,而是低聲冒出這麼一句。

  隨風開始很仔細地上上下下打量起他。聽他的口氣好像跟她很熟似的,熟到爛的那種,遺憾的是她可以肯定自己真的跟他不熟,壓根就沒見過。

  「莫名其妙。」她嘀咕一句,斜睨他一眼警告,「放手。」

  他算哪根蔥蒜,她為什麼要跟他在這乾耗著浪費時間?她還要去吃東西好不好!

  他倒真的應聲鬆開了手,對她身後方向欠身施禮:「夏叔,生日快樂。」

  隨風翻了個白眼,跨開步子想走,卻被夏豪遠叫住:「隨風,等一下!不是說我要給你介紹朋友嗎?」

  哈,要介紹的新朋友就是他嗎?不好意思,她並不樂意,對他實在沒什麼好感。如果是一般的對象,剛開始大家都會抱著假惺惺的態度來偽裝自己,別人稀罕她夏氏獨生女的身份,她也樂得鬧著玩玩。既然他們第一次見面就話不投機,證明沒做朋友的緣分,所以不必再作什麼深入介紹浪費時間。

  「我餓了,先去吃東西。」她頭也不回,繼續走她的路。

  手再度被某人的惡掌撈了回去,隨後奉上的還有他大言不慚的低語:「怎麼,想躲我?不敢跟我做朋友嗎,因為覺得自卑?」

  「如果你在發燒,吃藥要趁早!」她惡聲惡氣地冷哼。

  他沒再說話,而是很囂張地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勾進懷裡,放肆地低笑出聲。

  真的真的很放肆!在他口中的「夏叔」面前就敢光明正大地輕薄他女兒,是因為剛才見識到他們父女其實很不和所以有恃無恐嗎?

  而夏老頭果然目盲了一樣說都不說一句,當然她根本沒指望他來伸張正義,她不稀罕。她完全可以自救。

  「這裡是夏家別墅,想泡女人請去紅燈區一條街,如果不認識路我可以好心地畫張線路圖送你。」拉拉扯扯已經引來來往的一些人的注意。就算她素來臉皮厚看慣了別人指指點點的眼神,不表示她可以隨意被人公開吃豆腐。

  那個該死的傢夥卻不理會她的挑釁,半摟著她對夏豪遠說道:「夏叔,關於您跟我提過的事我想還是我們兩個當事人私下談比較合適。人我借走一下,談完了我會送她回來。」

  夏豪遠居然在笑,對一個當眾行搶的惡霸微笑,「去吧,好好談,多點耐心。」

  開什麼玩笑?來真的!他當真拉著她往門外在走,有問過她意見嗎?他以為他是誰啊?

  「喂喂!你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啊?聽不懂人話嗎?你要帶我去什麼鬼地方?放手!我又沒同意!」

  力量懸殊太大,她叫破了嗓子到最後依然只有口頭反駁的分,硬是被塞進了一輛很拉風的跑車裡,看著他兩分鐘搞定打檔倒車然後把車迅速駛離。

  還算他比較識相,把她擄出來之後似乎還記得她之前說的話——沒吃晚飯。所以飛車一路駛進市區後,他把車停在一間中餐館門口,點了一堆吃食讓她吃個過癮。

  已經過了吃飯時間,餐館裡沒什麼人,他們挑了張靠窗的位置坐下。

  雖然很不爽他的土匪行經,但還是有點感謝他無心下將她帶離了那個令她呼吸困難的世界,可以坐在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吃點東西。

  只不過大家真的不熟,她也就沒什麼話跟他好聊的。掰著手指頭等飯菜上來,飯菜上來了她就開始埋頭苦吃,整張桌子包括附近五米內都是她不太雅觀的咀嚼聲。

  「慢慢吃,憑你這種吃飯的氣勢,請放心,一定不會有人敢來跟你搶。」他手邊的筷子只是擺設,看她的架勢,他就算餓死自己也對跟她搶食吃沒興趣。

第1章(2)

  夏隨風不理會他的調侃,趁喝水的空當說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什麼事情是我們兩個必須私下來談的,老實說我從出大門起就一直好奇到現在,現在你可以談了。」

  他沈默了片刻,大概是在考慮怎麼說比較合適。然後他問:「聽說你一直在相親?」

  她微訝地擡頭,隨即嘲然一笑道:「是啊,夏家的大小姐相過無數次親,認識的男人數都數不清,可是一次都沒成功過,所以還在繼續這項壯烈的事業。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他淡淡一笑,隨即目光轉了深沈,直勾勾望入她的眼底說道:「我在想你是用了什麼方法才逃過了那麼多次被送進教堂的危機的。」

  疏淡溫和的嗓音說的卻是正中紅心的一句話。他笑的樣子看起來好溫和,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踏實感覺,這樣一個理應讓人很放心的人為什麼一上來就說出如此尖銳的話?只有一個解釋,他的內心並不若外表那麼溫文無害。

  隨風挑了挑眉笑道:「如果是夏老頭要你來試探我,那麼我很誠實地說一句:我冤枉。不是我故意逃,而是那些人自己要怯步撤退的,他們膽子都太小,玩不起。」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笑,換了個坐姿一派靜聽下文的模樣,「說說看,怎樣才算玩得起?」

  她瞭然地掃了他一眼,彎了彎嘴角道:「這麼說來,你也想來試試自己的膽子咯?」

  「有何不可。」他揚了揚英挺的眉。

  「很簡單,我要他們跟我結婚,可惜沒一個敢冒死就義的。」她也覺得很無奈啊。

  他悶笑一聲。

  「每個跟你相親的人不都是抱著娶你的心態嗎?沒道理會這樣。」

  「開始是有一些想娶我的沒錯,聽了我的一點小要求之後全都退縮了。唉,我也覺得好抱歉。」她吃飽了心情不錯,所以有了閒情開始裝模作樣起來。

  「什麼要求,說來聽聽。」

  「會被介紹來跟我相親的人無非是對夏老頭生意有幫助的某某集團二世祖,既然是商業聯姻也就沒有所謂的感情責任什麼的。我對每個想娶我的人說領了結婚證擺了酒宴之後大家就可以各過各的,雙方想爬牆都沒問題,有需要的話要記得要對方打好掩護。我這個人很簡單,什麼都不圖,給我一份優渥的生活就夠了,我結婚就是想找一個長期提款機。沒錯,我這麼說是太露骨了點,但明明就是你知我知的大實話,大家都是明白人,還裝什麼清純啊?有幾個跟我討論感情的問題,我不過回了他一句『感情那玩意兒是哄小孩的東西',他看我的眼神就像鬼上身一樣。想找感情的慰藉不會去外面找嗎?都說了可以爬牆,又沒人攔著。所以我不過說了一番心裡話,可惜沒人能理解我,所以一直嫁不出去並不是我的錯,我也很無辜不是嗎?」

  羅新露出一個讓人看了不爽很想擡手扁一拳的古怪笑容,似笑非笑打量了她良久才道:「果然很聰明,將自己表現得像個草包小姐,的確會嚇退大多數對你有意思的男人。」

  喝!他在嘀咕些什麼鬼話,鬼上身嗎?沈著一張臉跟她玩深沈?

  隨風斜睨他一眼,嗤笑一聲懶得陪他搭台唱戲。自作聰明的人向來不受歡迎,估計這麼高深的處世哲學對面的男人並不懂得。

  「怎麼不說話,被我說中了?」他輕笑著問。

  這男人一點察言觀色的自覺都沒有嗎?沒看到她正很「賣力」地在吃飯?誰有空理他哩!

  「我在等你的答案,你是不是應該拿出點禮貌品德來給個反應呢?」他居然伸手擋住她握水杯的動作。

  現在她可以很肯定一點,如果他指責她沒禮貌,那麼他自己也不是個什麼有耐心的風度人士。

  「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一個擺出一副很想瞭解我的男人,除非是想跟我『送作堆',去向天借個膽子然後來娶我,否則請別浪費大家時間。如何?跟我還不熟的羅新先生,你是否已經對我一見鍾情到非我不娶的地步了?」她冷笑著嗤他,嘴角噙著嘲色。

  羅新依然淡淡地笑著,一臉溫文無害,只有飛揚的眉梢昭顯著眼底的深沈幽深。

  莫名其妙碰到一個太過玩深沈的男人,第一次讓她覺得心裡漾起隱隱的煩躁。用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她,想從她身上看到什麼?他又以為自己可以看到些什麼?拜託,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做人要謙虛點才是。

  「怎麼,被嚇到了?」他不說話,輪到她來擺出一張欠扁的得意表情。

  「好吧。」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什麼東西好吧?他神經都是跳躍著走的嗎?才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什麼東西『好吧』?還煩請說話講完整點。」因為跟他還不算熟給他留個面子,否則她一定砸一句「請說人話」送他。

  「你的遊戲規則我能接受,所以好吧,我想追求你,如果你肯嫁我們就結婚。」他說得雲淡風輕,口氣像在討論天氣一樣。

  隨風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用無比惋惜的口吻歎道:「早勸過你如果在發燒,吃藥要趁早。」

  羅新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換了個坐姿坐回位子裡去,淡笑道:「我說認真的,你考慮看看。」

  那表情,好像在玩真的啊?隨風斂了唇角的嘲色,擰了擰眉半真半假道:「看你還算個條件不錯的大好青年,念在你請我吃飯的分上,我好心勸你一句,別被夏老頭的花言巧語給騙到。他的掌上明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隨便撈個跟夏老頭有點熟的人都會給你答案。年紀輕輕別太想不開啊!並不是什麼遊戲都好玩的。」

  「可是,我想試試。」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耶?不會是夏老頭給他下符咒了吧,否則為何她犧牲自己自毀聲譽居然都勸不動他?

  對面的男人,跟她相識不到兩個小時,居然已經在跟她討論婚嫁問題,還是一派堅持到底的模樣。說不困惑是假的,而怎麼看他都不像一個無聊人士,那麼他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

  「羅新,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因為你的確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她凝起神色,表情轉為認真。

  「我,一個平凡人。但如果有可能,我想做那個拯救你靈魂的人。」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出來。溫淡的眸光定定看向她飛速閃過愕然的眼睛。

  「你在說笑嗎?可惜笑話太冷場,下次記得改正。」她怔了兩秒後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藉以逃避心底漸濃的揪緊。

  如果他在開玩笑,那麼玩笑開過火了,她開始意識到他不是個該招惹的人。就像之前說的,太敏銳太深沈的人,並不受人歡迎。

  「好不好笑都無所謂,」他放低了聲音,突然握住了她搭在桌子上那只透著冰涼的素手,用無比篤定認真的語氣說道,「從今天起,夏隨風,你的靈魂由我來守護。」

  隨風震愕地擡頭,迎上一雙隱著溫柔與凝重的眼睛。如此穩實的眼神,真的好像記憶中那個人的感覺。酸澀揪痛的記憶驀然滑過心房,撞得她瑟瑟發顫。而眼前的人,不是他,根本就不是他啊。

  不可以哭,眼淚早就在很久很久前的一場大雨裡被埋葬了,她永遠不會再哭了!

  是什麼在緩緩滑落面頰?冰冰涼涼仿若冬夜的冷雨。

  溫熱的掌心貼了上來,來自一個尚算陌生的男人。

  而溫柔是最不該出現在她面前的東西,他——為什麼要來招惹她?

  她拒絕相信三天前的那晚曾認識了一個叫羅新的男人,自我催眠地反覆告訴自己不過是做了個不太美的夢,也許只因為她最近太無所事事了,僅此而已。

  可惜上帝並不與她同在,也沒有同情她的打算,所以她才會被夏老頭再度召喚回來。原因無它,無非是為了向她詳細介紹羅新是何許人也。即使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寬敞明亮的書房裡,隨風蹺著二郎腿懶懶斜靠在書桌前的沙發椅上,書桌後面坐著她親愛的父親。

  「羅新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兒子,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夏老頭凝肅的表情看得人想笑。

  好朋友的兒子,哪一次不是這樣說的?浪費她的時間就是要她來聽重複過無數遍的廢話嗎?早知道就不來了。

  隨風淺嘲一笑,「你好像越來越急著把我這個不孝女嫁出去。無所謂啊,相信你選定的人身份家底都不會差到哪去,畢竟我還有這麼點價值可供你利用。」

  夏豪遠濃眉一擰,隱忍著咆哮的衝動沈色道:「隨你怎麼想,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隨風撥了撥頭髮站起身,轉身前不無嘲弄地哼道:「如果每次都為這麼無聊的理由把我召回來,以後還請省省,我忙得很。」

  夏豪遠沈著臉坐在椅子裡,閉聲不語。

  拉開門,隨風懶步離開。

  她真的很忙,忙著沈默,忙著坐在陽台上看著花園裡的花草發呆,忙著——回憶母親。總之哪一件事都比來見她「親愛的父親」重要千萬倍。

  再過兩天就是母親的忌日,夏老頭並不記得吧。她也從不稀罕他會記得。

  暖天,大太陽,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隨風躺在陽台的籐椅上發呆。

  夏老頭說羅新是他至交羅啟仁家的二公子,坐擁佔去家族產業三分之一的私立醫院,年輕有為,果然不出所料——身家不菲。

  他說羅新為人和氣,教養脾性俱佳,是無數單身女子前仆後繼想追逐的黃金夫婿人選,錯過的人是傻子。

  他還說像她這種並不討人喜歡的壞脾氣,只能找個脾氣好的丈夫來嫁,幸虧人家不介意,否則這種聯姻的好運還輪不到她來碰上,她要知道惜福。

  夏老頭的口才太爛,說了一堆不知所謂的理由並沒能說服她。

  僅那一晚相處幾個小時的印象,她只意識到羅新是個敏銳到讓人討厭的陌生男人,讓他靠近自己身邊無疑自尋死路。他說了什麼?要做守護她靈魂的人?好大的口氣,她的靈魂連自己都守護不了,他有什麼能耐敢說此大話?當他說胡話好了,她才懶得理會。

  發呆了良久才意識到是在努力說服自己,閉上眼睛竟無預兆地放任那張透著淡淡了然與沈穩的臉從心底閃過。不是個好現象,所以這一次的遊戲她拒絕跟他玩。

  天氣很糟糕,一副要下雨的樣子,空寂幽靜的墓地只有偶起的風拂過微濕的臉。

  隨風跪在母親墓碑前,將懷裡的捧花一朵一朵分開,撕成零落的花瓣撒在母親的墳頭。

  是母親最喜歡的梔子花,大朵大朵的白瓣散落出縹緲的清香在空氣裡浮動。墓碑上母親含笑的容顏還是那麼年輕美好。

  她想念母親,卻也一直埋怨她的傻,埋怨她狠心丟下年幼的女兒在世上孤獨地活著。越活越寂寞。

  風又大了些,吹得墳塚上的花瓣四散零落。

  隨風放下懷裡的空枝,伸手從身後拿出一隻食物籃,裡面裝著母親最喜歡吃的糕點和一瓶度數很高的白酒。

  她將糕點擺好,吸了吸鼻子笑著自語道:「媽,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杏仁酥,還有花生糖,你慢慢吃,我給您敬酒。」說著剝開酒瓶蓋,直接對著瓶口就喝了起來。

  還小的時候,她每次覺得孤單覺得害怕就總是哭,漸漸大了之後她發現喝酒遠比無助地流眼淚好用得多。喝醉了,世界一片混沌,沒有了思想,忘了回憶,就可以拯救自己暫時從黑暗中逃離。

  一口辛辣的冷酒下肚,胃裡滑過一陣重重的痙攣,一絲揪痛湧上心口。

  沒錯,醫生是有警告說她不可以再爛飲,她的胃再糟蹋下去就會出現問題。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母親的忌日,一個對她最重要的日子,她一定要喝點酒陪陪母親。

  又灌飲了一口,胃裡的揪痛漸漸演變成翻江倒海的氣勢,絞痛的感覺讓她驀地刷白了臉。大滴的冷汗從額角滾落下來,已經分不出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疼痛的侵襲,意識閃過陣陣恍惚與昏眩。真糟糕,好像真的要暈到了,怎麼辦?

  她努力咬牙逼回一絲清醒,伸手掏出手機想翻號碼求救。手機裡寥寥無幾的幾個號碼諷刺著她做人的失敗。唯一一個算是朋友的名字出現在眼前——林嘉。

  一隻手按緊愈來愈痛的胃,另一隻手哆嗦著接通電話。響了一聲,那邊傳來一個很該死的公式化聲音:您撥的手機已關機……

  關機。她這才想起來林嘉去S市出差了,要去一個禮拜,前天才打電話跟她道過別。

  四周只有空寂的風聲滑過耳際,墓地位於市郊位置,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來了也不一定會發現她,因為這裡是母親的私人墓地,離其他墓群還有好幾百米遠。

  天要亡她嗎?也好,死亡對她來說並不是多麼恐懼的事,來吧,她真的不在乎。

  風聲彷彿弱了,清冷的光線變得模糊,意識在混沌,然後——終於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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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7 17:44:23

第2章(1)


  意識漸漸轉醒,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雪白。

  隨風翻動沈重的眼皮,剛想翻個身,胃部的刺痛立刻席捲全身,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最後的意識還停留在冷寂的墓地,而現在她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是誰發現了她又送她來的醫院?

  左手正吊著點滴,滿滿一玻璃瓶的藥水通過那根細小的塑料皮管一滴一滴落下來,速度慢得能把死人逼活。該死的,是哪個雞婆醫生在她身上插管子的?有問過她同意嗎?

  費力地轉過身子舉起右手去按急救鈴,幾分鐘之後病房門被推開了。

  大踏步走進來的挺拔身影讓她微微一愣。困惑的話本能地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是羅新,那個幾天前曾握著她的手說要守護她靈魂的大言不慚男人。別於上次的西裝筆挺,今天他穿著雪白的醫袍,客觀角度來看,依然帥得很沒天理。

  羅新走到床邊,探了探她的額頭溫聲問:「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隨風擋開他透著溫熱的大手,苦著臉開始抱怨:「別摸我頭,我又沒發燒,我疼的是胃好不好?還有手也疼得厲害。」

  羅新擱下手裡的巡房病歷不解地問:「手為什麼會疼?難道是之前有撞到了?」他替她檢查的時候並沒發現。

  隨風揪著臉朝點滴瓶瞄去一眼,「這針頭紮得我頭暈。」

  羅新走到點滴架邊認真檢查了一下,並未發現有什麼錯位的地方。再看看她撇著頭不敢看的樣子,一絲笑意浮上嘴角,不太肯定地問:「你該不會是——」暈針吧?

  「我就是,怎樣?」隨風瞪他一眼。有法律規定大人就不能暈針嗎?他那是什麼古怪表情,好像在看一個幼兒園鬧彆扭的小鬼。

  「既然知道我不爽看到這個鬼東西,還不快點把它給拔掉!」她惡聲惡氣地開始對他發話,精神好得很,也將病人的任性發揮到十成十。

  那男人卻好像聾了一樣站在那悶笑,笑得她想掀了被子跳起來賞他一拳。

  「喂!你笑夠了沒?笑夠了就請快點動手!OK?還是你想眼睜睜看著我自己動手?別忘了我是病人,真在你面前出了事你臉上也無光!」

  看來恐嚇起到作用了,他不笑了,卻嚴肅地吐出兩個字:「不行。」沒得商量。

  她開始覺得火大!「你以為你是誰啊?我說不要掛的東西就不要掛,你管我!」

  說著她真的動手去撕固定針頭的布膠。羅新迅速衝過來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疼死人。

  她惱火地擡頭,撞上他嚴肅的斥責目光。

  他那雙濃挺的劍眉深深地蹙緊,定定看著她沈聲道:「任性也要適可而止,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本能地想回一句「你憑什麼管我」,在他嚴厲的注視下不自覺就嚥了回去。好吧,他是醫生算他狠,她是可憐的病人,現在又在人家的地盤上,千萬要識相點。

  「可是我看到針管就覺得頭暈,那我還怎麼好好休息,還是你原本就期望我躺上個十天半月好為貴醫院的醫療費添貢獻?」她說著,忍不住又冷嗤起來。當然知道自己是在冤枉他。

  羅新鬆開手,臉色還是很凝肅。看了她良久才鎖眉道:「依你的身體狀況,十天半月都還不夠你躺,恐怕從現在起你要學著培養一種叫耐心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她頂多酒灌多了胃功能差點,聽他的口氣說得她好像大限之日到了一樣,唬小孩呢!

  「你少咒我了,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她不以為然地哼。

  「抱歉在你眼中我是如此缺醫德的醫生,但我還是要毫不置疑地告訴你,不住滿規定的日期,你恐怕出不了醫院的門。」羅新退離床邊兩步,沈著臉眉頭輕鎖。

  她住不住院關他仁兄何事?怕沒治好她會砸了他的金字招牌嗎?了不起她出了門裝不認識他好了。

  算了,現在不是斗脾氣的時候,反正到時候她想走,就不信他能攔得到。除非他玩二十四小時全勤站崗還差不多。而憑他們那可憐的一點交情,她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換個話題,「是誰把我送到醫院來的?」她問。

  「你父親。」答得很乾脆。

  「怎麼可能?」她開始第N次懷疑是不是夏老頭給他下了什麼符咒,才會什麼事都不忘替夏老頭邀功。

  「是真的。夏伯父去拜忌你母親,在墓地邊發現了你,立刻就驅車把你送了過來。」

  好像扯得有那麼點可信度。也只有夏老頭才會特意把她送到羅新上班的醫院,否則沒道理這麼巧。

  隨風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低嗤道:「虧他還敢去看我母親,他有什麼資格去?真是可笑!」

  「他有資格,因為他是你父親,和你母親共同生下了你。」羅新淡聲說出客觀的意見。

  隨風驀地掃他一眼,眼波轉冷,哼道:「他有沒有資格不關你事,至少我知道你沒資格來對我們家的事指手劃腳,你以為呢?」

  他以為他是誰?一個才見第二次面的陌生人有什麼資格來評定她的事,真以為自己是萬能的救世主嗎?

  羅新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面對她的嗤嘲也不生氣,只用洞悉的眼神看著她,彷彿真的能看到她心裡去一樣。

  「或者冷漠嘲弄是你的防護色。如果我誤闖了你的禁地,我為我的魯莽道歉。」

  隨風的心又是重重一悸,因為他的敏銳。

  掩飾地轉過臉,她放緩聲音道:「算了,我也累了,不想老提這些煩人的事。我只希望快點好起來,所以也請你盡量快點把我治好吧,謝謝。」

  「我會的。」他低聲應。

  走過來替她拉好被子,他囑咐道:「好好休息,你父親已經讓家裡的何媽來照顧你,等一下就會到。」

  隨風轉過臉看他,又很小心地看了看點滴瓶,終於還是不死心地問一句:「這玩意真的不能拔嗎?要我對著它躺十天半月,沒等出院也許你就該把我轉精神科了。」

  羅新看著她難得露出的可憐表情,忍了半天才忍住大笑的衝動,整了整表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夠嚴肅,「真的不能拔,不吊水除非你想改打針。」

  打——針!光想想護士小姐舉著針筒的樣子她就又要暈了。吊針至少還不痛不癢沒什麼感覺,要她打針,不如叫她直接跳樓了此殘生算了。

  「怎麼不說話?還是你想改打針比較快?」羅新見她半天不說話,徵詢地問。

  「別!別!慎重考慮之後我個人覺得還是吊針好了。」她趕忙表明態度。

  羅新看著她一副相當艱難的表情,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嘴巴狠毒對人態度也有待進步的夏家大小姐,原來竟是個比小孩子還怕打針的人,恐怕打死那些曾在她面前吃了教訓的相親對像們也沒人肯相信吧。

  隨風見他笑得高興心裡自然很、很、很火大,怕打針又怎樣?同樣也不犯法吧!可惡!

  「你身為醫生居然嘲笑一個臥病在床的可憐病人,你這是身為醫者該有的態度嗎?當心我投訴你!」她齜著牙放話。

  羅新半天才忍住笑,風度俱佳地欠身致意道:「歡迎投訴。也謝謝你對本醫院的支持。」

  隨風瞪了他很久才突然想到一件打擊人的現實:醫院根本是他開的,她能上哪投訴他去?難怪他敢如此大膽地嘲笑她了。

  「羅先生,你做人的態度很有點囂張嘛。」她斜著眼瞪他。想氣死她這個可憐的病人就直說。

  「多謝盛讚。」他很不客氣地拿諷刺當美贊來接收。

  隨風轉過頭,自覺暫時是鬥不過他的,於是開始趕人了:「我要休息了,你快滾吧。」

  羅新對她的惡言不以為意,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有事就找我」,輕聲帶上門就走了出去。

  隨風轉回視線看著他背影消失的門口,一絲遲來的愕然浮上心頭。

  他跟她不過是才見第二面的陌生人,可她居然不知不覺中對他撤下了太多防備。是因為他有一雙溫和的眼睛嗎?像記憶中某個人的樣子。

  她是不是太大意了?就這樣輕輕鬆鬆讓一個陌生人闖進生活裡,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嗎?

  隨風已經在醫院裡當了一個星期廢人,躺得渾身骨頭疼。天知道胃潰瘍是個多大的毛病,需要像她這樣死賴在醫院占床位嗎?

  羅新巡房的時候每次都會過來,偶爾聊幾句。她因為越躺越火大,常常不出三句話就惡言相向,把一肚子怨氣全撒他頭上。而他大概看在她是「傷患」的分上通常都不跟她計較,頂多跟何媽聊幾句對她的挑釁裝沒聽見。裝吧,他明明不是什麼脾氣好到爛的爛好人。

  要命,再躺下去她真的要主動舉手要求轉去精神科了,起碼早治早好。

  今天天氣不錯,明亮的陽光正穿過玻璃窗投射進來。

  何媽回去為她做吃的去了,夏老頭一次都沒來過,她在心中拱手道謝,並不稀罕他來看她。

  來了也只是「相看兩相厭」,夏老頭要是想多活幾年就該明智地離她這個不孝女遠遠的。

  何媽真的很嘮叨,幾日相處下來混熟了,膽子也大了,老在她耳邊唸經。可是真的少了她的叨念,好像還挺無聊的。等下羅新來的時候她一定要鄭重要求出院,誰攔都不行。

  門被推開了,風一樣旋進一道窈窕的身影。

  隨風還沒來得及回伸手就被人狠狠握住了,緊接著飛下一堆吵死人的低呼:「你這死女人,怎麼會突然就把自己搞得這麼慘?我才離開一個星期而已,你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人家,要躺醫院也該等到我回來再躺比較保險啊……」

  隨風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擡起右手比了個停的手勢告饒道:「停!停!林嘉同志,拜託你慷慨地拿出點同情心,你手裡抓的是一個柔弱病人的手,別那麼大力行嗎?疼死人了!」

  林嘉驚覺地連忙鬆開手,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嘿嘿,我給忘了。」

  上下看了看隨風,隨即秀氣的柳眉又開始打出很醜的結,「夏隨風,都警告你多少遍了,叫你別再喝酒,結果你卻給我喝出個胃穿孔!」美女有要發火的態勢。

  「更正,是胃潰瘍。而且我哪知道會來真的啊,還以為是醫生大驚小怪嚇唬人的。」某女身為臥病在床的病人卻顯然並沒有反省的覺悟。

  「你看你,都瘦成這德行了,還是打死不悔改!真要被你氣死了。」林嘉氣呼呼地在病床邊一屁股坐下來。

  「好吧,我下次一定注意。」隨風嘿嘿笑。

  「還敢有下次啊?下次你乾脆直接了斷自己比較快!」事實證明美女的嘴巴也可以很毒,美貌與損人的智慧並存。

  隨風當然知道她是擔心自己。而這個世界上,她也是僅存的真心關心她的人吧。只有在林嘉面前,她偶爾還覺得自己是個沒被世界拋棄的人,手心裡還握著一絲叫「友誼」的微光。

  「嘿嘿……」為了杜絕再度一不小心失言招來一頓罵,她乾脆縮縮脖子乾笑著裝傻。

  林嘉握住她的手,歎了口氣道:「你這個樣子真是越來越叫人不放心了,要不你搬來跟我一起住吧,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隨風搖搖頭,「不用了,我走了,我媽媽會寂寞的。」

  林嘉睜大了眼睛露出驚嚇表情,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低呼:「風,你不是發燒了吧?頭疼不疼?別嚇我啊……」現在是在醫院耶,她怎麼敢說出如此陰風習習的話來嚇唬她?

  隨風拍開她的手嗤笑道:「哎喲你省省吧,瞧你那是什麼表情,膽子那麼小!自己不也是一個人住一間公寓嗎?再說我媽你又不是不認識,就算這世上有魂魄,我媽也是最美麗的一縷芳魂,而且她才不會嚇唬我們!」

  林嘉急得瞪眼,就差沒直接摀住她的嘴了事,「你還說,想害我晚上不敢回家啊?」她就是膽子小,天生的能有什麼辦法,哪像她夏大小姐天生一副狗膽包天。

  隨風呵呵笑,不以為然道:「不回家更好,來醫院陪我。我一個人在這間破醫院整整躺了七天,你能想像有多痛苦嗎?沒要你去精神病院探病已經算是老天垂憐了!」

  不說還好,越想越鬱悶。如果不是走黴運碰上了一個難纏又煩死人的醫生,她何必留在這裡遭罪。都不知道自己下了那麼多次決心要拔了針管偷溜,為什麼一次都沒真正付諸行動過,真的很沒道理啊,她為什麼要甩那個姓羅的臭男人?別人眼中溫文儒雅的羅醫生可從沒對她表現過類似好商量的高貴品德來,沒開口跟她互損已經很給面子了。他看她的眼神總是一副「她沒救了」的失望表情。

  有人在拍她的臉,林嘉鼓著腮幫子召喚她回神:「你這女人,我在跟你說話,你居然那麼沒禮貌地給我跑神!在想什麼呢?不會是想男人吧?」

  隨風受不了地白她一眼,想男人?聽得人雞皮疙瘩爬滿身。她就不能說得含蓄點嗎?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啊,自己花癡已經很不幸了,千萬別想拉我當墊背的。」

  「死沒良心的傢夥,我一接到你的電話行李都沒空送回家就直接跑來看你,你不覺得應該表現一下感動來報答我嗎?還敢出口損我,等你離開了這個鬼病房我一定要好好找你報仇,你給我等著!」林嘉欺負隨風行動不便奈何不了她,報復地揉亂她一頭早就跟鳥窩有得拼的稻草頭髮。

  「是是,小的錯了,也很贊成美女你的意見。如果可以擺脫這該死的病床,我情願現在就被你狠拍一頓也沒關係。」隨風擺出一臉狗腿相,看著林嘉做鬼臉的樣子哈哈大笑。

  「瘋婆子,八成真的要轉精神科了!」林嘉笑罵。

  「無所謂,只要你記得替我辦手續就行。」隨風擺擺手作大方狀。

  歡樂太濃,笑聲太恣意,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病房門什麼時候被推開了。

  「看來你今天精神很好。」羅新淡笑著走進來,手裡照舊握著巡房記錄本。林嘉站了起來,他很有風度地向她點頭示意。人前一派有禮模樣,私底下她卻是半分禮遇都沒撈著過。大概是他們八字犯沖,抑或是因為他對她第一印象太糟從此看她不爽。

  羅新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確定兩天前因為她的任性而引發的感冒是否已經痊癒了。

  「你住院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他說著,眼底有一抹陌生的溫暖光芒。

  是因為林嘉在場他才會假模假樣地擺出一副關懷狀吧。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還不是第一次得到他老兄如此溫柔的禮遇呢!

  隨風眨巴兩下眼睛,突然很一本正經地說:「我這叫迴光反照,等笑完了也許真的就該被遣送精神科了。」

  他瞪她一眼,低斥道:「胡說。如果文學功底太低就要知道藏拙,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當心氣死聖人。」

  看吧,三句話本性就出來了,她怎會聽不出來他在笑她沒文化?她就喜歡亂用,要他管!

  「我說我的,你管我那麼多?那麼愛教育人當初怎麼沒去當夫子先生算了。當然真要那樣就該有無數名祖國未來的花朵要遭殃了。」她悲憫地投給他一個抱歉眼神。想跟她比損人?他還是回家練幾年再出來混吧!

  羅新皺眉搖頭,一副她已經病入膏肓的樣子,「看來我定的治療期還是太短了,你現在狀況的確應該做個腦部斷層掃瞄,沒意外的話再住上個把月也不嫌多。」

  他怎麼不直接說要她這輩子都別想出這家醫院大門算了?小人,居然威脅她!

  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把他大大鞭撻了一番,然後吸氣,她友好地送他一朵美美的笑容,好言好語道:「你知道的,人躺久了難免思維混亂一點。相信善解人意的羅醫生一定不會跟我計較,小人才那樣,你說對不對?」

  羅新嗤哼一聲,開始無情地宣佈:「要我說,你接下來一個月的醫院是住定了。再次感謝你對本院業務的鼎力支持,我會記得讓人送束鮮花來聊表謝意。」

  放完話,那男人笑著將她虛火上升的惡狠表情盡收眼底,優雅地跟林嘉致意道別,然後拉開門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第2章(2)

  隨風抓起床頭櫃上的蘋果就想朝他的後腦勺丟過去,被林嘉險險截住。

  「小心點,還吊著針呢!」林嘉不滿地叫。

  「混蛋!我要殺了他!簡直氣死我了!」某女瀕臨狂怒邊緣,要發狂了!

  林嘉居然不勸她,左手捧著從她手上截獲的蘋果,右手持刀,悠閒地坐在床邊削起來。

  「林嘉,你這沒義氣傢夥!都不幫我!」隨風控訴。

  「怎麼幫?幫你提腿踹他一腳?還是尋個月黑風高夜蒙布袋海扁他一頓?」拜託,她記得夏大小姐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好不好?怎麼表現得跟個小孩子似的,真丟她的臉。

  「耶?主意不錯!」隨風認真地點頭。

  「還當真啊你,看來真的要重視一下羅醫生的提議,送你去做個腦部斷層掃瞄。」

  「你敢幫那傢夥說話?」隨風瞪她,順手搶過她削好的蘋果惡狠狠地啃一口。

  「風,你不覺得羅醫生是個不錯的人嗎?起碼他來了,你就變得有生氣多了。」林嘉安靜下來,表情轉為認真。

  她——變得有生氣了?是因為那傢夥的出現?何媽曾經這樣說過,她當耳邊風沒聽見,現在林嘉居然也這樣說。

  那麼他們之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喜歡鬥嘴呢?好像是她躺得心煩恨不得想砍人的時候吧,他很自然成了她的首號遷怒對象。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常常激得她想跳起來扁人。現在仔細回想一下,她真的有很久都沒想到過那些讓她心情鬱暗的往事了。

  好可怕的改變,居然來得這樣無聲無息。而這份突如其來的快樂,是她應該接受的嗎?她——可還有再快樂起來的權利?

  事實證明,那位羅大醫生總算還殘存那麼一丁點良知,在她被困的第十六天,他終於懶洋洋地大筆一揮賞了她一張痊癒證明。

  原本林嘉說要來接她出院,可惜在十分鐘之前撥了個電話來,說公司老總臨時指使她去接一個外省客戶的班機,道了一堆歉許下一頓大餐當安撫,然後風風火火往機場趕去了。

  沒人接有什麼關係,何況本來就沒什麼行李。

  何媽已經被她支回夏宅去了,隨風提著小行李包到服務台辦了退院手續,抽空去了趟洗手間稍微整理了下儀容,然後拉長背包帶子往肩後一甩,瀟灑地走人。

  走過住院部長長的走廊,廊下花園裡的花草鬱鬱蔥蔥一派生機盎然模樣。已經是接近傍晚時分,明燦的陽光弱了,漸漸偏西,在走廊上投下一片淡淡的橘黃顏色。

  出院對她來說跟刑滿釋放無異,所以她此刻的心情還算不錯,覺得神清氣爽腳步生風,連身旁一成排礙眼的雪白病房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邊走邊四下張望,直到邁步越過拐角的瞬間,她才回過神來看路。原因是樓梯口處有人,此刻正擋住了她要走的路。

  一男一女都是醫生打扮。女子身材高挑,有一頭及腰的如瀑秀髮。美女耶!

  至於那個男人,好吧,念在他好歹為她得以順利出院做過貢獻,給他個面子,承認他也算是個有那麼一點點小帥的帥哥。

  隔在十米之外已經可以看出個大概情況了,美女醫生想約那男人共進晚餐,眼波流轉著欲說還休的傾慕光芒。

  雖然對看這種家家酒的把戲她一丁點興趣都沒有,但是看在那位美女醫生勇氣可嘉的分上,她可以稍等個三五分鐘再下樓,等她邀約成功。

  三分鐘過去,大戲並沒有如她所料那樣順利唱完,因為那個不知道惜福的男人居然拒絕了!沒大腦,他眼睛瞎了嗎?沒看到人家美女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敢攔下他開口的。

  美女醫生還在努力為自己未來的幸福做著爭取:「那個……今天是我生日,你真的不能來嗎?」

  高手!如此歷史悠久的老舊借口換一般人是沒膽說出口的。

  「對不起,我晚上有一個病歷報告要趕。」繼續拒絕中,語氣溫淡卻疏遠。嘖!好挑剔的男人,居然連這麼美的美人都瞧不上。

  「可是我……」美女醫生似乎沒有放棄的打算,鎖著好看的柳眉拚命想下一個借口。

  「對不起……」還是拒絕。

  已經六分鐘了,超過了她先前的預算,耐心告罄,她要趕著回家洗澡吃飯睡大頭覺,沒空再陪著他們耗下去。

  「借過。」隨風一隻手勾著背包,對擋路的兩尊門神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羅新轉過視線看她,似乎有些意外。

  「我記得你的出院時間是明天早上。」他將心中的困惑問出口,看了看她吊兒郎當的三七步站姿,濃挺的眉心淡淡擰了下。

  什麼爛表情?他好像對她這個人永遠都有意見,他們真的很不熟,OK?不爽看到她就快點讓路啊,還杵在那兒搞什麼飛機!

  「既然都好了沒必要還死賴在醫院占舖位。沒辦法,我這人天生厚道。」她大言不慚地當眾表揚自己,臉都不紅一下。

  羅新上下掃了她一眼,突然露出一個很和煦的笑,笑得人心裡毛毛的。

  「既然你是如此厚道又知書達理的一個人,那麼走之前是不是應該來跟我這個救命恩人道聲謝呢?畢竟我盡心盡力照顧了你半個多月不是嗎?」

  哈!她有生以來好像還是第一次碰到他這麼厚顏的人。照顧她的人是何媽,他連一個五十多歲老人家的功勞都要搶,也不怕將來死了連老天爺都不原諒他,要他改下地獄。

  「你想太多了吧!我的住院費可是一毛錢都沒少交,你收了銀子還想多拐別人一聲謝謝,你做人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她不以為然地斜眼瞥他,很不給面子的回他一句。

  「道聲謝對你來說很為難嗎?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樂意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他打算糾纏到底了是吧!

  「那不然呢?給你塞紅包?請你吃大餐?還是叫我直接給你下跪磕個頭比較快?」救命恩人?他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羅新嗤笑一聲,雙手環胸擺出一副要跟她繼續往下耗的表情,搓搓下巴道:「塞紅包有損醫務人員的形象,看在你大病初癒的分上磕頭下跪也可以免了。權衡之下,好吧,如你所願,我只好答應你請吃飯的邀請。」

  隨風很想腳底打滑直接摔暈過去算了,很不客氣地送他一記自毀形象的大白眼,歎息道:「如果你在發燒,還是那句話:吃藥要趁早。小心燒壞了智商。」

  「忘恩又小氣,你身上的毛病還真多。」他的口氣很是感歎。

  「多也不關你的事。」她瞪他一眼,警覺地擡起腕表看一眼,居然不知不覺跟他浪費了十分鐘口水。她還真是吃飽了撐的。

  醫院是他的,他公然摸魚打混沒人管得著,她認輸,拒絕再幼稚地跟他耗下去。

  「好吧,我錯了,您老教育的是。萬分感謝羅醫生的救命之恩,本應赴湯蹈火來回報您的大恩大德,但我知道您高風亮節根本不需要,所以請容我說聲『謝謝'。」她咧著嘴狗腿地說完,然後探掌推開他礙眼的挺拔身軀,趁他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跳下幾級台階去,回頭拋了個得意的笑容給他,轉身下樓。

  直到那道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羅新臉上才露出一抹寵溺的淺笑。

  夏叔用自己十幾年的慘痛經驗才得來的結論:夏家大小姐只是個用刻薄和冷漠來掩飾自己的人,平和的態度只會讓她覺得無趣和厭煩,針鋒相對才能引起她的注意。被他三不五時地打擊一次,她好像越來越有鬥志,是個好現象,至少現在的她已經有生氣多了。

  「羅醫生……」一道可憐兮兮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對了,都忘了旁邊還有一個等他回話的人。

  「很抱歉,我晚上真的有事,不能參加你的生日Party了。」

  現在看來他是真的有事要忙了,忙著劫住某個女人去吃飯。她小氣不肯請他一頓,了不起他大方一點請她好了。總之今天的計劃已定,她如果以為這麼簡單就能從他身邊跑開,那麼他會用以後的時間來告訴她,她錯了。

  光天化日,路遇劫匪。這男人想玩什麼花招?

  十分鐘前,隨風跨著閒散的步子晃晃悠悠晃出醫院,站到路邊打算招輛出租車。

  手是招了,有一輛出租車也看到了打算停過來,可在前一秒卻有一輛車身嶄亮的黑色跑車險險地搶先停靠在她面前。

  車窗緩緩降下,羅新氣定神閒地坐在車裡,用眼神示意她上車。

  這男人都用飛的嗎?她從住院部走過來前後也不過十分鐘而已。還有,他要她上車她就會上嗎,他們真的不太熟的。

  隨風還是三七步站姿,懶懶散散地勾著背包站在那,東張西望裝目盲。

  羅新隔著車窗看她,一派悠閒狀,甚至還把音樂打開了。耗吧,他有的是時間。

  於是隨隨便便就耗了個十分鐘過去。耗得隨風心裡的虛火開始呈曲線上升,因為有好幾次她想張口罵人,都是忍了又忍硬給憋了回去。

  照這種耗法,他今晚是不打算讓她回家了是吧!

  真是忍不下去了!「喂,要停車麻煩前面左拐,那兒有合法停車場一個。我還趕著叫車回家,請讓一讓別擋了本小姐的道。」

  很好,他等的便是她先開口。十二分鐘,看來她的耐心仍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要去哪裡,我送你。」羅新風度極佳地開口道。

  隨風來來回回把他的車前後看了個遍,嘖聲道:「BMW呢,居然降格到跑出租的分上,真是會糟蹋。還是這年頭當醫生其實並不好賺,所以才利用下班時間來兼個差?」

  羅新也不理會她的挑釁表情,露出一個在她看來很陰險的笑容,淡聲道:「你也知道這家醫院是我的,所以我愛停到天荒地老都不會有人有意見。如果你時間很多,那麼我也不介意陪著你繼續耗下去。」

  隨風瞪著他開始咬牙切齒。十分鐘前她發現他很有無聊的特質,一分鐘前她又見識到他的另一項「高尚」品德:欠揍。

  「還是不要上車嗎?」他溫雅地笑著徵詢。

  「呼啦」一聲,某個已經在心中醞釀謀殺大計的女人惡狠狠地拉開車門坐進去,「砰」的一下甩上!

  要冷靜!有人錢多發燒堅持要當免費司機,也算替她省了打的費,那麼她沒理由不成全他。

  坐上車駛出一千米之後,隨風開始認知到自己是誤上了賊船。

  羅新並沒有直接問她家的方向,而是雲淡風輕地拋出一句:「時間也不早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憑什麼都要聽他的?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她的誰嗎?夏老頭都沒他這麼囂張!

  「我為什麼要跟你吃飯?」她斜他一眼哼。

  「你為什麼不可以跟我吃飯?」他很襆地一句砸回來。

  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雖然對當什麼俊傑沒興趣,但現在總還是在他車上,她就多浪費點耐心來跟他耗耗吧。

  「很簡單,因為我們真的不熟。」而且她也絕沒有想和他變熟的打算。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再度將早該被踢到八百年前懺悔的老黃歷重新拿出來翻一翻,「我當了你半個月的主治醫生,你卻對你的救命恩人說出這種話,夏小姐,你都不會感到慚愧嗎?」

  隨風頭大地比了個停的手勢,「打住!求求你千萬別在我面前再提那四個字了。你說得順口沒關係,我這個聽的人卻為你汗顏得想跳樓。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這個理由,好吧,我可以換一個。」

  「說說看。」他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梢。

  「我不餓。」這個理由夠婉轉了吧。

  「那你看著我吃好了,我沒意見。」

  隨風險些一口氣憋到當場厥過去。瞧瞧他說的這還叫人話嗎?

  看來她是遇到對手了,他的耐心多到沒準真的能將她給氣瘋,從此為他醫院的精神科再添貢獻。算他狠,這場小戰她大方一點,她暫時認輸。不就是吃頓飯嗎?又不是他吃了她,為這麼點雞毛小事居然你來我往爭辯到現在,原來他們都夠無聊的。

  「那好吧,不過吃飯的地點由我來選。」她的笑容突然變得很友好。

  「無所謂。你想吃什麼?」了不起狠K他一頓大餐,沒什麼大不了。

  吃什麼都無所謂,關鍵是要去吃的地方。他身上的西裝看起來少說也萬把塊吧,她不找個偏僻點的環境把它給糟蹋糟蹋,怎麼對得起自己呢?

  偏頭沈思,然後她燦爛地揚起臉笑道:「我想吃炒河粉。」

  以前讀書學校前面的夜市裡就有。夜市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一趟走下來可以被擠得脫層皮。露天的大排檔,低頭吃飯,擡頭還可以順便賞賞月亮星星,多麼美好啊!不過,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膽去,有沒有那個耐心去坐在塑料方凳上一邊揮手擋灰一邊吃東西。

  光想著他穿著名貴西裝坐在一米方圓的桌子邊吃東西,那畫面實在可以讓她痛快得三天睡不著。她期待死了。

  果然,那男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不確定地問道:「或者你是指想吃意大利的通心粉?」

  隨風斬釘截鐵公佈正確答案:「不,我就是想吃炒河粉,而且非一處的口味不吃。我以前大學的前面有處夜市,我們就去那兒吧。」

  她說完抓緊時間看他的反應。想必被嚇到了吧?她恭候著他對她說聲抱歉然後放她下車走人。

  誰知羅新眼都沒眨一下,淡然一笑道:「沒問題,你帶路。」

  居然給她來這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7 17:45:58

第3章(1)

  夜市很長,一路延伸到另一條大街上去。

  天已經黑了,夜市裡人頭攢動,繁華的景像一如她當年讀書時候的樣子。她跟林嘉離校已經幾年了,偶爾還是相約著回來,從頭逛到底,然後坐到最喜歡的小吃店裡吃完東西再回家。現在才猛然發現,她好像真的是個很念舊的人。

  羅新找了個地方停好車,隨風已經率先往人潮裡走去。

  夜市裡賣什麼的都有,多以學生消費為考量。沒走出幾步,隨風在一處賣舊書的攤點前停了下來,隨手翻起一本愛情小說就不肯走了。

  羅新站在她旁邊,用胳膊替她擋去人潮擁擠,見她看得一派認真的,嘴角浮上一絲略顯愕然的淡笑。看她平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原來還喜歡看這麼溫情的東西。證明她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一些渴望溫暖的吧。

  隨風硬是賴了十幾分鐘才帶著不捨的表情離開。羅新忍不住問她:「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買下來?」很便宜,她喜歡的話隨便買個一箱回去也不是問題。

  她挑了挑眉,很利落地回答:「不買。」

  喜歡看不代表一定要堆上一堆在家。事實上母親在世的時候很反對她看這類書,生怕她不好好唸書會耽誤了學習。所以即使她很喜歡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走吧,去吃東西了。」因為她看到旁邊有人手裡捧著八寶粥,引得她肚子開始抗議了。

  羅新隨後跟上,走在她旁邊繼續替她擋去人潮的擠碰。很體貼的舉動,可惜身邊的女人神經太粗根本沒反應。當然就算她看到了也頂多賞他兩個字:多事。

  吃完東西,付賬離開。隨風大呼好吃,叫他以後如果還想劫她吃飯,非這家不來。

  羅新大方地點頭同意。身上的西裝外套剛剛掃到了桌子上的油漬,吃東西的時候不小心還濺了兩滴油星上去,他乾脆把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臂彎裡,拉鬆了領帶跟著她繼續逛。

  隨風大概看到了他剛剛衣服慘遭橫禍的境況,沒什麼誠意地安慰道:「唉,把衣服弄髒了,你運氣真是不太好哎。想必要洗乾淨,光付乾洗費也要不小的一筆數目吧。」

  羅新淡然淺笑,欠了欠身道:「承蒙關心,這點小乾洗費我勉強還付得起。」

  她不以為然地斜他一眼轉身先行。知道他有錢,用得著如此彰顯嗎?

  快逛到底的時候,隨風又在一處買飾品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大嗓門的老闆娘見她拿著一隻雕花的銀鐲子反覆看,開始熱力介紹道:「小姐你可真識貨,這鐲子是古董,百分百純銀的,僅此一隻,想買趁早啊!」

  隨風擡眼看了看她,對她的鼓吹之辭頗不以為然。她在校四年,這夜市早逛到熟爛,想糊弄她可沒那麼容易。

  「少來,這鐲子我明明在前面的小攤上有看到賣。」比睜著眼說瞎話,她可也是行家。

  「怎麼可能呢?」老闆娘的眼神開始閃爍,知道女買主不好糊弄,於是改變戰略說服她旁邊的男士:「先生,您看您女朋友這麼喜歡,才一百塊,花小錢博得女朋友一笑,很值得的。」

  隨風立刻瞪她一眼,不客氣道:「你是賣東西還是說媒啊?是我要買,跟他沒關係好不好?」

  奇怪,她哪只眼睛可以看出來他們是男女朋友?

  羅新不以為意地對老闆娘笑了笑,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大鈔遞過去,「謝謝你,我買了,麻煩你替我們包裝一下。」

  替「我們」包裝?誰跟他是我們啊?她又沒說要買!

  「你錢多啊,才會花一百塊買個只值五十塊的東西。」她當著老闆娘的面教育他。

  老闆娘也沒空跟她計較,反正已經有人付錢了,她趕緊搶過鐲子三兩下利落地包裝好,然後遞給羅新,微笑著送客。

  隨風白他一眼哼道:「你可別送給我,我才不要。」醜話說在前頭。

  誰知道那男人送了她一記「你想太多」的表情,回道:「我沒說要送你。」

  跌倒!誰……誰好心來扶她一把?

  出了大醜,她也沒心情再逛了,悶著臉轉身往回走。

  羅新從後面追上來,沈默地隨在她身邊走了好大一段路。走到一盞路燈下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拉住她。

  隨風下意識地就要揮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幹嗎?」腦袋抽筋了啊!那麼大力,她怎麼說還是小女子一名,他的風度突然都跑到哪去了?

  羅新將紅色的包裝盒放到她手心裡,低沈卻認真地說道:「我說謊,其實這個就是要送你的。隨風,我們交往吧。」

  隨風擰眉擡頭,想嘲笑他一句「吃錯藥啦」,卻意外看到他深得尤似夜幕的黑沈眼眸。那雙透著固執與溫暖的眼睛讓她漸漸忘了自己本該有的反應,一顆重重設防的心在經歷了當年那場決絕的傷害之後,第一次傳來了一聲溫柔的裂響。

  三天前的那晚恍如夢境,只有手腕上那只秀氣的銀鐲子提醒著她一場無法逃避的記憶。

  那晚她聽完他說「請交往」的那句話之後,一路都沒再說話,沈默地上車讓他送她回家。他離開之前認真地留下一句:「請你認真考慮一下,給我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重生。」

  他說出這句話她就明白了,他對她的事情一定知道一些,想隱藏自己好像已不再像以前的每一次那麼容易。

  三天來她一直都窩在家裡,一顆心回憶過去回憶到疼痛,還是無法釋然。

  突然覺得很茫然,於是她約了林嘉來看她,那女人卻在電話裡鬼叫著忙死了,忙著對付她前段時間親自接來的那個外省客戶。

  林嘉說那算是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可惜對她所提出企劃案的態度很雞婆,嫌東嫌西任她改了幾回還是意見一堆。林嘉已經放話要跟他鬥爭到底,搞不定這宗業務她就辭職回家吃自己,那架勢顯然是耗上了。

  憑她夏隨風跟林嘉那女人這麼多年的交情,已經可以敏銳地覺出了一絲異樣來。也許那丫頭要開竅談戀愛了吧,陽光明媚的季節,的確適合追逐一份美美的戀情。

  既然事關姐妹終身幸福,她也不好意思太騷擾她。心煩也沒辦法,一個人躲在家裡慢慢想清楚好了。

  陽台上陽光很好,隨風抱著一本小說躺在籐椅上,看了半個小時還停留在第一頁的進度。思緒在遊離,直到屋裡傳來電話鈴聲才把她從冥想的世界里拉了回來。

  擱下書走進去接起來,竟然是羅新。

  從那晚之後他們一直都沒聯絡。她當時沒拒絕也沒點頭,只在他驅車離開的前一秒低聲說道:「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吧。」

  引擎的聲響轟鳴,她以為他不一定會聽到,而由這三天的平靜來看,他應該是聽見了。

  好奇怪,他怎麼會有她家裡的號碼?

  「你怎麼會打電話來?」她好奇,也很乾脆地問了出來。

  「我打電話向你父親問的號碼。會打來是想約你出來談談。」他有條不紊地回答。

  「對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吧。」她還沒想清楚,不想見他。

  「是嗎?那好吧,等你有空我們再聯絡。」他也不堅持,很有風度地道別後掛斷。

  隨風對著話筒沈默了幾秒才緩緩掛上。

  心裡的恐懼杳無邊際,她明明不敢也不該再相信任何人,可是這一刻為什麼她卻猶豫了?是否她真的是在潛意識裡從羅新身上尋找著熟悉的影子?如果是,那麼她就太惡劣了。

  捫心而論,羅新是個不錯的人,就算不做情人,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當然在她的世界裡朋友的定義平乏幾近淡漠,但他們總算相識一場,她沒權利利用一個還算順眼的男人。

  她想結婚,嫁人的目的正如她跟每個相親對像說的那樣,只想求一份安穩生活,盡快擺脫夏老頭的視線。因為她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憤恨在減弱,她要替母親把那份委屈和恨意堅持下去,所以她這輩子都沒打算原諒她的父親。

  她並不稀罕感情那東西,因此對羅新說完那句「考慮看看」後,她其實就已經開始後悔。真的不該再放任他一點一點入侵進她的世界裡來了。

  電話機旁擺著檯曆,她隨手拿起來翻看了一眼,一個圈著紅圈的日期驀地闖進視線。手本能地一哆嗦,檯曆掉在了地毯上。

  隨風匆匆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衝出門去。

  風過無聲,陽光正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

  山坡上有一座年代並不久遠的墳,墓碑前此刻站著一高一矮兩道女性身影。

  隨風將手裡的花束放下去,退身站回來。在她旁邊站著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慈眉善目優雅恬靜,歲月的刻刀並沒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

  「院長,近來院裡的一切都還好吧?」隨風轉過臉淡然笑問。

  「都很好,大家也很想你。」院長溫和地說。她是山下「溫心」孤兒院的院長,一手創辦了「溫心」,照顧過很多孩子,也包括隨風。

  院長頓了頓,歎了聲氣又道:「你這孩子,都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把今天的日子記得這麼清楚。文傑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感到很安慰。」

  隨風笑了笑,淡聲道:「畢竟在一起過,他曾經對我也很照顧,今天是他的生日,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混沌的記憶,她一直下意識在逃避著,不期然間回首想想,才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五年了。

  院長看著她沈默冷寂的表情,心疼地又歎了聲氣。當年的是是非非都已經成了過往,隨風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文傑已經離開五年了,她還是每年堅持回來一次,從不曾間斷過。

  沈默地站了很久,院長勸道:「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隨風點點頭,應道:「您先等我一下。」說著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根紅絲帶,走到墓地旁邊的一棵已經長得很壯的松樹邊,細心地將紅絲帶打了個蝴蝶結繫好。

  這棵樹文傑說是他很小的時候栽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繫上一根紅綢,來見證自己又長了一歲。每年來系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數一遍,因為時間的關係有很多根已經褪光了顏色,留下一小塊婆娑的影子在風中輕漾。如果真要按年紀來系,到今天,其實應該有二十八根了吧?只是那道令人覺得踏實安全的身影,卻早已經不在了。如潮的往事湧了上來,心原來還是會疼。

  「孩子,我們走吧。」院長走過來扶住她的肩,溫和地拉著她離開。

  記憶的顏色,如果能像樹梢上的那些紅絲帶一樣可以慢慢褪去,那樣,也就好了。

  日光偏了西,與孤兒院的人揮手道了別,隨風沿著下山的公路慢悠悠前行。

  公車站設在這條水泥路的盡頭,差不多要步行一里路才會到。

  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行人經過,夕陽斜照過來將她的人影拉得修長。路邊有一抹淡紅的顏色映入眼簾,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去摘下一朵。

  這只是種不知名的野花,十八歲生日那年,文傑就是用這種花紮成一束送她作為生日禮物。

  其實真的不該回來,記憶的痕跡刻得太深了,這僅一里長的路,寸寸都有回憶。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或者只是風太大了,沙子吹進了眼睛,所以才會有眼淚流出來。她沒有哭。

  閉眼深呼吸,身邊有一道陰影擋住了陽光。她猛地睜眼擡頭,意外中看到的竟是羅新隱著不安與擔憂的眸光。

  他沈默地看著她,低歎了聲氣,將一方灰帕送到她手邊。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狼狽,默默地接過來轉過身將臉擦乾。很丟臉,五年來她幾乎忘了流眼淚該是什麼樣子,僅有的兩次,次次都被他撞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平定了情緒,轉過身不解地問。

  「我開車跟著你來的。」他答得很坦白。

  見她一臉困惑,他頓了頓又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在你家門外了。剛想走,卻看見你急匆匆地跑出來,臉色很不好。我有點不放心,所以就跟來了。」

  隨風眼底滑過一絲觸動的光。他說——不放心她?

  似乎有某種新生的情緒在心口裡滋生,暖暖的,讓人無法再逃避。

  她深深看他一眼,正色說道:「羅新,我想知道,對我的事情你到底瞭解多少?」

  他神色認真地回答:「不敢說是全部,但也有八九分吧。夏伯父曾跟我認真談過一次。」

  「那麼,你為什麼還敢來?為什麼還肯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她冷漠、尖銳,也自私,像夏老頭說的那樣,一點都不可愛。這樣一個滿身缺點的女人,他守護來做什麼?

  「是我選擇的事,就從來都不會後悔。」他沈穩地答。

  「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談和感情有關的事,即使有一天會接受某個人,不過是為了找個依靠,跟那個人在一起也可能只是在利用他。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嗎?如果你後悔想放棄,現在還來得及。」

  她將心裡的真心話毫不掩飾地全說了出來。既然他什麼都知道,她也就不必再隱藏什麼了。

  他沈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後緩緩伸出手將她擁進懷裡,篤定地給出自己的答案:「無論我們可以走到哪一步,我都會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努力做那個守護你靈魂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是如此固執的一個人。

  往事並不遙遠,傷痛的記憶仍然會刺痛她的心。而這一刻,她真的覺得累了,想找個人來寄托自己漂浮遊離太久的靈魂。她在卑鄙地利用他,她知道他也知道。已經不想管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他說不介意,那麼就容她自私一回吧。

  「羅新,你真的不會介意嗎?」她將臉貼進他溫暖的懷裡,低聲問。

  「也許我會有一點介意,但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堅持。」他誠實地說。

  「那麼,我們就交往吧。」

  沒有人可以預期明天的樣子,那麼至少還可以退而求其次,努力地去抓住今天。

第3章(2)

  酒吧裡光線遊離,舒緩的音樂恣意在耳邊流淌。

  隨風和林嘉在吧台邊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林嘉這女人足足有半個月都沒見到人影,今天卻突然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聚聚。從見面到現在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德行,活似被人追討幾百萬一樣。

  隨風拍了她一巴掌,撇嘴道:「嘿!美女,給個笑臉好不好?別老擺著一副像剛從葬禮上回來的表情,難看死了!」

  林嘉不理會她的調侃,還是要死不活地趴在那灌冷酒,看得隨風又賞了她一巴掌。

  「有話就直說,楚楚可憐的樣子是擺給男人看的,別浪費在你姐妹我身上。」

  林嘉頓悟地點點頭,覺得她說的有理,於是放下手裡的高腳杯,整整表情開始說道:「風,我好像要捲鋪蓋走人了,失業之後你要善良地先收留我一段時間。」

  隨風眉一挑,不相信地反問:「怎麼會呢?不是說那個企劃案做得很成功,老總還特地發了一筆獎金給你嗎?」是誰剛才還在電話裡嚷嚷說得了筆橫財要請客啊?

  「就是太成功才出了問題啊。對方公司已經跟我們公司簽了長期合作協議,老總要我以後就全權管這一塊了,說是對方公司老大特地發話要求的。啊,對了,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那個豬頭男人。」林嘉臉上的神色無比哀怨,越說越想歎息的樣子。

  搞了半天原來還是跟那個男人有關。

  隨風瞭然地點點頭。當初聽林嘉咬牙切齒提這件事的時候就覺得會有後續內幕,果然讓她給猜著了。

  「雖然聽你說來那個男人好像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公歸公私歸私,你又不差人家什麼,有什麼好怕的?還怕到想逃跑?你這女人怎麼可以這麼沒出息?」隨風嗤她。

  誰知林大美女在聽完她那句「差人家什麼」後立馬轉了張心虛的嘴臉。

  那是!她林嘉是那麼膽小的人嗎?可……可會怕自然就是真的有「差了人家什麼」啊!因為她一不小心從那個人家那兒得了一份便宜來,從此淪落為負債一族,天天防賊一樣藏頭縮尾忙著躲債。那人幾天前回總公司去了,走之前他曾在她家門口一把撈到她,雲淡風輕地放話說他決定把公司移師到本市來,叫她老實點別想著賴賬逃跑,否則後果自負。

  也所以這兩天來她一直頭暈暈的,暈得她好想一死了之算了。唉!生活難混哪!

  「喂喂!鬼上身啊?發呆兼歎氣,我已經足足跟你說了三分鐘話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隨風抓住那個遊魂中的女人一陣狠搖,決定再搖不醒就直接一巴掌打昏算了,省得她看著生氣。

  「別搖別搖,我回魂了!」林嘉討可憐兮兮地叫,歎了聲氣又道,「可我真的沒開玩笑。你知道嗎?那個男人放話說要追我,而我覺得我們並不合適,所以打算辭職走人,省得日後一不小心真陷進去了,徒惹心傷。」

  隨風看著她煩悶的樣子,認真問:「嘉,記得嗎?你是當時我們宿舍四個人當中唯一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當年學生會的宣傳部長那樣鉚足了勁追你三年,你都沒有動心,一直都那麼坦然,最後居然還跟人家成了好哥們。老實說我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你為了一個男人傷神。或者是個好現象,為什麼不去試試看呢?」

  林嘉苦著臉想了想,試圖分析清楚自己的心態:「你也知道我的,我堅持自己一輩子得到一份感情足夠,前提是那個人也會一心一意對我,不是我將來要嫁的人,我絕對不會允許他靠近我。那個男人意氣風發事業有成,遊戲人間好像是他那種公子哥的通病。他說要追我,沒說要娶我,至於追去幹嗎,我甚至覺得只因為他覺得我的性格很好玩,挑起了他的興趣。他想玩一玩,而我不是會玩的人。所以我只能逃開。風,你一定要罵我沒用對不對?為什麼該是我逃,了不起對他不理不睬就好。我逃,是因為我已經動心了。」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糟糕。」隨風皺了皺眉。

  「不管我選擇離開對不對,起碼我需要一段時間來沈澱一下自己的情緒,好好想明白。」

  隨風搖搖頭,振奮地拍拍她的肩膀道:「那好吧,本姑娘就暫時收留你好了。剛好家裡沒傭人,你來了還多了個會燒飯洗衣服的人,也挺劃算的。」

  林嘉拍掉她的「豬手」瞪眼道:「去你的,誰要給你當老媽子啊?你敢要我燒飯我就把你家廚房燒了,看你心不心疼!」

  隨風大笑,嘖聲搖頭道:「好狠毒的女人,就是這麼對待恩人的。」某人顯然忘了自己根本也是個「忘恩負義」的狠角色。林嘉暫時煩完了自己的事,八卦的興致就上來了,湊上前神秘兮兮地問道:「換你說說了,你現在跟那個羅醫生發展的怎麼樣了?」

  隨風賞了她一個「佩服」的眼神,懷疑道:「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跟他有什麼?」

  林嘉得意一笑道:「你太小看我的情商了,就憑你們倆見面就開吵的架勢,呆子也看出來有問題,虧你還看了十幾年言情小說!」

  虧她看了那麼多偶像劇啊愛情小說啊,也談過一次戀愛,怎麼比她這個門外漢還差勁,十幾年花在看小說上的錢都打水漂了。

  「你這女人口氣不小嘛,都不知道一次戀愛沒談過的人是誰?」隨風一臉不以為然。

  「我紙上談兵也比你強那麼點,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沒大腦啊?」林嘉繼續攻擊她,攻擊完畢興致高昂地抓著隨風的手又道,「哎呀別再東拉西扯了,快說說吧,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有後續發展。」

  隨風笑了笑,認真說道:「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的確決定要交往了。」

  這叫什麼話?玩什麼高深嘛!

  「什麼叫『不嚴格意義上說'?那嚴格意義上說又該怎樣啊?」好高深的答案,林嘉自認語文學的不好,實在搞不懂潛台詞那玩意。

  隨風想了很久,才低聲說:「嚴格意義上說,我並沒有喜歡上他,可是我答應了他的交往要求。」

  林嘉看著她陷入遊離的表情,口氣也轉了認真:「那麼,你肯答應跟他交往看看,至少表示他在你心裡是有些特別的對嗎?否則你不會允許他靠近你半步。」當年的那場情傷之後,隨風曾很決然地說過,從此不再相信感情,也拒絕讓自己陷進感情的糾纏裡,拒絕傷害。

  「不是,我想也許只是因為他來得正是時候。過去的事情還是會讓我疼痛,但已經沒當年的那份刻骨椎心了。羅新知道我的事情,他卻仍然很堅持。我不知道他是看上了我什麼,但起碼跟他在一起讓我覺得心安。所以我默許了自己的自私,決定跟他在一起。至於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我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林嘉歎氣,半晌才故作振奮道:「算了,感情的事就讓它順其自然吧,胡思亂想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她碰了碰隨風的杯子,「敬你一杯,祝福我們都能得到各自的幸福。」

  隨風又忍不住嗤她:「饒了我吧,明明粗人潑婦一個,裝什麼感慨,會嚇死人的。」

  林嘉笑著罵她:「你這死女人,少打擊我一次會死啊?喝不喝?不喝還我!這酒好貴的!」

  「喝!幾十塊這麼一小口,傻子才便宜你呢!」隨風連忙擡手護住酒杯,一口灌光。

  「小心點!沒忘了自己半個月前才從醫院釋放出來吧?喝這麼猛當心要故地重遊。」林嘉阻攔不及,在那兒瞪著眼鬼叫。「烏鴉嘴,我要是再進去了,一定要你來當老媽子伺候我!」

  兩個衣著光鮮先前看來還算小有氣質的女人坐在吧台前打打鬧鬧起來,引來身旁眼鏡跌碎一地。唉,果然從外表去看一個人是多麼糊弄人的一件事。

  泡吧一直泡到很晚。

  正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林嘉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號碼趕忙利落地掐斷,然後直接拆了電板以絕後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是那個男人吧?」隨風不太費神就猜出來了。

  「嗯,陰魂不散的傢夥。」林嘉抱著冰水海灌一口。

  隨風拍拍她的肩膀調侃道:「瞧你那點出息,又沒干殺人越貨的事,幹嗎緊張成那樣?」

  林嘉哭喪著一張美臉歎氣:「你不懂,反正我見了他就心虛。不知道剛見面那會的英勇無畏氣勢都丟到哪去了,讓我鬱悶得要死。」

  「算了,晚上去我家吧,我們聊聊。」隨風終於拿出了點同情心來安慰她。

  「那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林嘉剛拿了皮包想站起身,在看到門口方向出現的一道挺拔人影後,當下嘴角一抽搐,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太、太、太背了吧!她到底欠拜了哪路神仙才會橫禍不斷?她回頭一定東南西北方全擺貢果磕頭膜拜一番行嗎?老天爺可不可以把它的惡作劇收回去,別再惡整她了?

  「嘉嘉,你鬼鬼祟祟在幹嗎呢?」隨風一把拉住某個用皮包擋臉縮頭縮腦往洗手間方向貓行的奇怪女人,大嗓門地問。

  死阿風!不會等她躲過劫難再發問啊?「我上廁所。」

  隨風鬆手,困惑地嘀咕:「上廁所又不犯法,幹嗎一副要去行偷的樣子。」林嘉同志穿著套裝貓著腰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

  林嘉不顧一字裙的束縛,步子邁得老大,恨不得立刻消失當場。

  然而很倒黴,今天的上帝並不與她同在。她才走出不到五步遠,身邊一道黑影旋過,隨風還沒瞧清楚,好姐妹林嘉就已經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抓住了手腕。咦?好像有好戲看。

  「還想躲嗎?」男人開口說,聲音低沈而有磁性,還算入耳。

  林嘉打死不肯轉回臉,悲苦地在心裡重歎一聲,嘴硬道:「我才沒躲呢!」

  男人對她的回答似乎還算滿意,點點頭道:「很高興你終於與我達成了共識,很好,那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我……我不要談!」林嘉開始結巴。

  隨風在一旁歎氣。唉,真沒出息,丟她這個姐妹的臉,等下記得裝不認識她。

  「必須得談。」男人不由分說,直接把她撈進懷裡,當場擄人。

  林嘉想作垂死掙扎,經過隨風身邊的時候可憐巴巴地求救:「風……風……」

  隨風笑瞇瞇地轉過臉裝沒聽見。相當沒義氣!

  男人似乎不滿於懷裡的女人太聒噪,截斷她的話沒好氣道:「我還沒瘋,不過再被你氣下去也快了!」什麼跟什麼啊!

  糾纏的兩道身影漸漸遠了,隨風坐在位子上淡淡一笑,緩緩又灌下一杯酒。

  好像生活裡有個人來糾纏一份感情,也挺不錯的。

  撥通電話,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接了起來。

  「嘿,羅醫生,晚上好……」某個女人瞇著眼爬在吧台上,大著舌頭問候。

  「隨風?」羅新在電話那邊微微一怔,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追問,「你在哪裡?是不是喝酒了?」他聽到了音樂聲,沒意外的話她多半是在酒吧。

  「呵呵,真聰明,一猜就中。我在酒吧喝酒,沒錢付賬,你快來拯救我吧!」

  「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去。」聲音裡有咬牙切齒的氣息。

  「地址啊?你等等……地址……」從BOY那兒問了一遍,然後機械地重複出來,「南山路,叫什麼『月亮灣'。好奇怪的名字,明明連月亮的鬼影子都沒看到,欺騙消費者……」

  醉生夢死的女人還在那兒拿著電話不知所云地咕噥著,電話另一邊的人早已經掛斷電話,抓起外套飛奔出門。

  搖搖晃晃,晃得人頭好暈哦!

  有人在扶她,力氣還不小,毅力也非凡,被她丟了皮包砸中腦袋居然還不怕死地想把她帶走。哪來的登徒子!不知道她在等人嗎?她可是有男朋友的!

  「走開,小心我男朋友來了扁你……格……」她死扒著吧台不放,臉埋在臂彎裡邊打酒嗝邊斥責著。

  羅新一雙飛揚的眉深深蹙緊,忍不住問吧台裡的BOY:「她究竟喝了多少酒?」

  年輕的BOY伸出三個手指比劃了下。

  「三杯?」一個喝酒喝到幾乎胃穿孔的人酒量會這麼差嗎?

  BOY小聲更正他:「不,是三瓶。」說著還把空酒瓶拿了出來加以佐證,「就是這麼大的瓶。」

  心火不受控地開始上揚,原本一張溫雅內斂的俊顏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郁色。夏隨風,該死的女人,想死就直說!

  某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動了動,原本埋在臂彎裡的臉露了出來。緊抿著嘴唇,眉心微蹙,雙頰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抹隱約的嫣紅。

  「嘶……要死了,胃好疼……」她迷迷糊糊地咕噥一句,下意識伸手去按住胃部。

  醉死了都不忘說粗話,真是不可救藥了!好吧,看在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再火大也只能先忍著,等把人弄回家了再說。

  「走吧,回家了。」羅新扶住隨風的胳膊把她攙起來。

  那女人雖然醉得半死卻仍然很不好拐,推拉著想把他推開,半睜著沒焦距的醉眼叫道:「不許打我主意,告訴你哦,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羅新將她摟緊防止她滑癱下去,嘴裡哄道:「不打不打,現在我們該回家了。」

  搖頭,歎氣,一肚子火都在看到她蒼白秀氣的臉上滾落淚珠的那一瞬間消失無影。

  好不容易才將人扶進車裡,他抽出面紙本想替她擦擦臉上的酒漬,卻在看到她閉著眼睛落淚的瞬間慌了手腳。

  羅新輕拍她的臉低喚:「隨風,你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半迷半醒間,她蹙緊了眉,頭緩緩偏了下去,嫣紅的臉頰往冰涼的玻璃窗上蹭了蹭,聲音很低很低地咕噥一句:「文傑,我要戀愛了,你要記得祝福我。」

  「隨風,你說什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羅新沒聽清她的話,臉又移進了幾分輕聲問。

  昏睡中的女人突然動了動,臉便轉成了與他對視的位置。

  「隨風?」他不放心地又喚一聲。

  呼吸就在咫尺間遊走,她軟軟地癱倒過來,不偏不倚剛好貼合了他的胸膛。

  他本能地伸手環住她,卻聽到了她極細微的一句低喃:「羅新,我知道是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7 17:48:05

第4章(1)

  世界在轉醒,陽光刺得人不得不睜開眼。

  隨風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擁著被子坐起來。

  三分鐘之後,垂死掙扎完畢,她與周公爭奪清醒之戰宣告勝利,猛打了個哆嗦開始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不對,有問題,很大的問題!

  首先,房間比她的房間大,比她的狗窩要整潔那麼一點。

  其次,傢俱很眼生,顏色也不是她喜歡的粉色系,而是持重的咖啡色。

  再來——

  她迅速掃了眼屁股底下正坐著的大床,看到自己的衣服依然安穩健在才鬆了口氣。

  下一個問題浮出水面:這裡是誰的房間?

  及時響起的開門聲為她的困惑來作解答了。

  羅新一身休閒裝束,端著一隻瓷碗走了進來。

  「醒了?」他走到床邊將瓷碗放到床頭櫃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道,「我想你也應該醒了。」

  他端起瓷碗遞過來,說道:「熬了粥,你趁熱喝一口。」

  隨風雙手縮在被子裡,半天不肯接過來,眼底閃著不確定的光。拜託!醉酒的第二天在一個陌生人的床上醒過來,她就是再有胃口也吃不下去啊!

  「那個……」她猶豫著該怎麼問比較合適。

  「什麼?」他坐到床沿上,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太過平靜的眼神反而讓她心裡七上八下。還有,他幹嗎坐那麼近?站著說幾句話又不會累死!隨風拉了拉被子,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

  看著他一臉恭候下文的表情,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來吧,她臉皮素來可比城牆,沒什麼不好意思問的。

  「我要問的是:你昨晚有沒有對我怎麼樣?」大嗓門地問完,還擡了擡下巴壯聲勢。

  「什麼怎麼樣?」他表情無辜地問。

  「羅新,你再裝傻信不信我踹你?」她從被子裡伸出手,惡狠狠地把手指捏得「咯咯」響。

  「好吧,我回答,沒有。」哼,算他識相。

  「那麼……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對於一個醉死的人來說,這也不是沒可能。她自認秉性誠實,不會否認自己的酒品的確不怎麼樣。

  「你,有。」他無情地宣佈。

  好……好簡潔的回答!怎麼可能?難道她真的是那種酒後無品的人嗎?她——好想死!

  「怎……怎麼可能?」她還想做行刑前的最後掙扎。見鬼了,原來她也會結巴,丟人!

  「我說的是事實。你酒品奇爛無比,吐了我一身,毀了我一套兩萬多的西裝。胡言亂語了一個晚上讓我沒覺睡。當然最過分的是,有暴力行為。」他一條一條陳控,說得眼都不眨一下。

  看他那表情好像也沒說慌,當然那些小兒科行為發生在她身上並不意外。還好沒說到有她擔心的環節,萬幸萬幸!但是他說她有暴力行為,就太誣賴人了吧?她打過他嗎?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前面的我可以認罪,但說我有暴力行為,」她說著,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不以為然道,「我有打過你嗎?你不是還安然健在?」被她打過的人少說也撈個彩裝掛掛,他有嗎?

  「遺憾的是,你喝醉了的確會打人,力氣還大得很。」他撥開額際的劉海,往她面前移近幾寸,指著那塊還印著血絲的傷疤道,「這就是罪證。」

  好像是破了皮哦!她終於覺得有了一絲愧疚,放低了聲音問:「是我用指甲戳的嗎?」

  「不,是用皮包砸的。」他公佈正解。

  嘖,的確好像有那麼點暴力。他的臉色好像開始在轉陰了,不能惹的樣子。

  「好吧,我道歉。」她勉強說服自己,做一回識時務的人。

  羅新無所謂地挑了挑眉,看了看她道:「這件事我們討論完了,是不是可以改下一個問題了?」

  「還要討論什麼事?」討論他收留了她一晚上,要她付個百八十塊當房租嗎?

  「我現在的身份是你的男朋友沒錯吧?」他不動聲色地問。

  「基本上來說,是的。」她答得狡猾。因為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所以要留一手。

  「那麼我也就有資格來對你的事發表一點意見是嗎?」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友好。

  「不然呢?」她最煩婆婆媽媽的人,開始沒耐心了。

  「你應該還記得自己才從醫院逛了趟出來吧?沒想到你的酒量真是不錯,居然灌了三瓶才被撂倒。夏隨風,想死的話就直說!」他的聲音終於轉了憤怒,狠狠瞪她一眼。

  這麼凶!他絕對有學川劇變臉的天賦。算她理虧,他雖然臉色難看語氣也不溫柔,不過她再傻也知道他是在擔心她。

  偶爾也拌嘴,但她不會忘記他曾經所給出的懷抱有著怎樣一份溫暖溫度。

  隨風眨巴兩下眼睛看著他,閉著嘴不吭聲。

  「怎麼不說話?」他皺著眉問。嘴巴從來利到能殺人的夏大小姐突然成了悶葫蘆,讓人感覺怪怪的。

  「我理虧,所以用沈默來表示一下自己的懺悔。」她一本正經地說。

  羅新一口氣噎到。他沒聽錯吧?她這種人居然也肯認錯!還以為又要說一番不依不饒的歪理呢。

  見到眼前的男人在發呆,一副見到鬼的表情,隨風突然掀了被子湊到他跟前,把臉貼進他懷裡,溫聲笑道:「羅新,謝謝你。」

  她主動表示友好,那麼他該給個什麼反應比較不會太失禮?別人向你道謝的時候應該怎麼說?好像是:「不客氣。」

  她不說,不代表他看不出來她在對他撤防,一寸一寸在撤。雖然進度很慢,也許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總算看到曙光了吧。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當年的任性小丫頭今天依然任性,除了任性,她仍然那麼孤單。他既然選擇走進她的世界,就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她找到快樂,因為他知道快樂對她來說其實很陌生。

  他同情她,這是她十五歲那年他們第一次遇上時有的感覺。第二次遇到她時,看著她眼神空洞地坐在醫院的病床邊,那道纖弱的身影突然間就印進了他的心裡,同情之下還多了一份憐惜。

  這一次,是他們第三次遇上,她已經漸漸從當年的悲傷裡走了出來。而他將會像自己許諾的那樣,守護她,一直走下去。

  入了夜,夏家別墅的客廳裡亮著燈。

  隨風一派懶散地斜躺在沙發上,雙手環胸看著坐在對面的夏豪遠恭候下文。

  她跟他說過,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不必找她回來,否則到時候又鬧得不歡而散可別怪她。

  夏老頭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棺材臉,也難怪,她白吃白喝他的,還以氣他為己任,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乾脆把她轟出家門算了。

  「有話快說,說完我還趕著回去。」耗得人想打瞌睡,她懶得再浪費時間下去。

  夏豪遠沈著臉瞪她一眼,擰了擰眉才道:「聽說你跟羅新在交往,我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隨風嗤哼一聲:「消息挺靈通的。你就這麼急著把我這個麻煩丟給別人去接手嗎?或者是你的公司資金周轉不靈等著人家付個百十萬來救急?說說吧,也許我高興的話還能幫你多要點。」

  「我的事還不用你來操心。只不過你都年紀一把了,沒理由還賴在家裡讓我養著,聰明的就盡快抓個人把自己嫁掉,真等著被我一腳踢出門可並不光彩。」夏豪遠冷漠地說。

  隨風大笑出聲,蔑然哼道:「就說嘛,不愧是混跡商場的高手,耐心不錯,居然肯忍了我這個不孝女十年。現在你後悔了是嗎?終於決定要把我一腳踢出家門了?」

  「是又怎樣?留著你只會氣得我早死,反正我也不可能指望你替我送終。」

  「說得也是。如果你真的很堅持的話,那好吧,我成全你好了。反正我這種人天生吃閒飯的命,托你的福還能撈個富貴人家嫁過去,又能幫你狠狠賺上一筆,我沒理由不答應。怎麼說我的命還是你給的不是嗎?我既然貪生怕死,就只能選擇把自己賣了來還你的情。我會如你所願嫁進羅家,你拿了羅家的彩禮錢,從今往後,我們兩清了。」

  明明應該覺得很痛快,心卻在不受控地瑟瑟發著抖。她用最尖銳冷漠的話將對面的老人砸得神情直哆嗦,以為自己會笑,可是嘴角像是被貼了封條一樣咧不出半絲弧度來。十年時間,那個她本該恨一輩子的人老了,而她的心竟然不爭氣地也軟化了,怎麼可以?母親死的是那麼無辜那麼委屈啊!

  「我們兩清了!」她重複地吼完這一句,驀地從沙發裡跳了起來,衝到門口拉開門飛奔了出去。

  身後沙發上的老人,定定看著那扇大開的門,嘴角漾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而被歲月印下風霜的眼角,卻有晶瑩的光芒無聲滑落。

  當年他親手逼死隨風的母親,罪孽的十字架早已注定要背負一輩子,不必刻意去贖罪,因為根本就贖不清。唯一還可以做的,就是要女兒幸福。隨風,希望你會幸福。

  風聲呼嘯著在耳邊滑過,夜空是一片灰濛濛的死寂。急速的奔跑也趕不走由心底透出來的那一抹絕望的苦寒,時空彷彿又旋回了十年前,無邊無際的冷寂席捲全身,懾得她重重打著顫。

  好冷,也好孤單。這個世上還有沒有人可以來救她?還會有嗎?連那個忍了她整整十年的父親都嫌棄她了,誰還肯收留她?她這樣的人,注定討不到任何人喜歡。

  茫茫的夜色沒有盡頭,跑累了,她喘著氣停下來,緩緩癱坐在冰冷的水泥馬路上。

  身際有冷風襲過,吹得路邊綠化帶上的梧桐樹葉「嘩嘩」作響。天際無月無星,好像要下雨了。

  十年來思緒第一次這麼混亂無章,到這一刻才發現原因竟然是:那個世上唯一和她存著一絲血緣的人,她的父親也不要她了。她沒有意料中以為的那麼無動於衷,反而覺得心被掏空了一樣。她原來是這樣沒用的一個人。

  曲起腿,她將臉埋進臂彎裡,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只有眼底僅存的最後一抹溫熱大滴大滴落了下來。

  風聲又緊了,越吹越急,一陣冷氣襲來,伴著夏夜裡的急雨撲面而下。

  雨水打在身上捲起刺骨的冰涼,視線被模糊了,心卻漸漸清醒。閉上眼睛驀然間有一道穩實的身影劃過腦海,終於找到了!那個僅存的還不曾拋棄她的人!

  雨勢太急,迅速打濕了手機外殼,她三兩步奔到樹下,哆嗦著翻出號碼撥了過去——

  「羅新,是我,我等你來。」

  急風冷雨,夜色如墨,隨風蜷縮著身子站在樹陰下。

  身上早已經被淋得濕透,冷到極至反而沒了感覺。偏市郊的路段,路上沒有行人,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落雨的「嘩嘩」聲。她仰著頭,靜靜望著不遠處的一盞路燈出神,想從那一抹暈黃的光裡尋求到一絲溫暖。

  有一道刺眼的燈光在移近,刺得她下意識地擡手去擋。尖銳的剎車聲夾在雨聲裡傳來,車門迅速打開了,那個此刻唯一還能給她一份溫暖的男人正撐著大傘急奔而近——

  「隨風!」他衝過來,伸手扶住她幾近癱軟的身體。

  她仰起蒼白素顏,給了他一抹虛弱的笑,緩緩癱進他的懷裡,在意識封閉的前一秒清晰地說道:「羅新,請你娶我,我們結婚吧……」

  冷雨夜,她在困縛的世界裡終於走到了盡頭,將自己新生的曙光,交付到這個肯為她敞出一方溫暖懷抱的男人手裡。

  她寧願相信,明天,也許就是她的重生。

  那一晚大雨之後,隨風病了一場,重感冒引起輕度肺炎,燒得人昏昏沈沈的。

  她在半迷半醒間仍然任性,吵著不要去醫院。羅新不放心她,乾脆把她接回他家照顧。那晚她在昏迷前說的話猶在耳邊,既然他們都快結婚了,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他自己是醫生,照顧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些。

  第三天,隨風的身體好了一大半,羅新端著稀飯餵她的時候,她突然清晰地說出一句:「羅新,我那天晚上說的話是認真的。」

  羅新笑了笑道:「我知道。」

  「然後呢?」她是急脾氣的人,最好別跟她來迂迴曲折那一套,惹毛了她會扁人的。雖然她此刻的架勢百分百像在逼婚一樣。

  羅新笑著擱下碗,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隻紅色絨面的首飾盒。打開了,裡面是一隻精巧的鉑金鑽戒。他握起她的手將戒指放進她的掌心,鄭重地說:「夏隨風小姐,請你嫁給我。」

  哼,算他還有點小聰明,雖然結婚是她先提出來的,但求婚的戲碼還是由他來她面子才比較有光一點。

  某個得了便宜的女人開始賣乖:「沒鮮花,地點也不浪漫,求婚的姿勢也不知道擺一個來襯襯景,光一隻戒指就想把我打發了。你的誠意不夠,我覺得有必要再考慮一下。」

  拿喬的感覺還蠻過癮的啊!

  羅新看著她得意的樣子,忍不住逗她:「沒關係,你考慮吧,那戒指我先收著好了,等你想好了再到我這來拿。」說著要把戒指收回去。

  隨風連忙手一縮,皺著鼻子瞪他,「送到我手上的東西敢往回要,想死啊你!」敢搶她東西的人不是被扁到在床上躺著就是還沒生出來。

  羅新呵笑,寵溺地伸手揉揉她頭頂,為她的鳥窩頭髮型添一份貢獻。

  隨風縮著頭躲開,拿出那隻小巧的戒指反覆瞧,仔細觀察之下竟發現出點門道來,頗為驚喜地看著他叫:「這款式跟你送我的那隻銀鐲子上雕的花型是一樣的!」

  「還喜歡嗎?」他笑問。

  隨風不懷好意地瞄他一眼,看他一臉誠懇才決定放棄口頭打擊他的意圖,老實答道:「看在你誠意可嘉的分上,好吧,我承認了,很喜歡。」

  「喜歡就好。」他接過戒指,挾起她的右手,溫柔地為她套上。

  見隨風盯著被套上戒指的手發呆,他用悲憫的口氣歎道:「羅太太,恭喜你自殺成功,傻乎乎地跳進了婚姻的墳墓。」

  隨風拍掉他的手,很囂張地笑道:「同喜同喜,羅先生,下地獄肯定少不掉你的分!」

  「我樂意奉陪到底。」羅新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風度極佳的淺笑。

  「很好,那想死大家就一起吧!」她送上一個「哥倆好」的眼神。

  結婚能討論得像辦葬禮一樣,也真算他們口德高深,思維不同與凡人議。只希望明天真的像他們希冀的那樣,帶來的是快樂和釋然。

  結婚,對隨風來說原本是很遙遠的一件事。

  她一直相親,次次用自己的方式將遊戲玩到自己還可以掌控的分上就收手,也次次都被她逃開了。

  而這一次,她還來不及定下遊戲規則,羅新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闖進了她的世界。他用對了方式,溫柔與沈穩是她最無法抗拒的東西,所以他們結婚了,並不排斥。希望他們能一路平和地走下去吧,讓她的生命裡從此有陽光。心態仍然有一絲迷惑和紛亂,不知道走到結婚這一步,她對他究竟是依賴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答案只能留在明天了,婚禮在即,就容她先當個鴕鳥吧。

第4章(2)

  婚宴很熱鬧,來了很多商場上的朋友。

  隨風一個不認識,唯一認識的只有被拖來當伴娘的林嘉。林嘉原本打算辭職逃回老家休養生息一段時間,為了她結婚才留下來。

  婚宴開場沒多長時間,隨風就推說頭疼跟林嘉躲進新房裡。反正得不得罪那些人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坐在新房的大床上,林嘉搖著頭感歎:「真沒想到你這傢夥動作會這麼快,才幾個月而已,居然就把自己給清倉掉了,也不知道顧及一下你姐妹我的感受。你嫁人了,我以後想找個人談心一定跟探監一樣,真叫人亂傷感一把的!」

  隨風已經換了便服,盤著腿坐在床上。見她一臉哀怨受不了地推她一把道:「少來了,我是嫁人,又不是蹲大牢,你愛什麼時候來都沒關係,又沒人敢攔你。」

  「可是結了婚總歸不像以前那麼方便啊。我如果想找你蓋棉被聊通宵,難不成還把你老公轟出去?他不殺了我才怪!」林嘉咋舌地歎。

  「你放心吧,我們結完婚會搬出去住,羅新有自己的公寓。」她這種性格要跟他父母住一起,不是他父母被嚇死就是她會鬱悶死,還是放過彼此讓大家都多活幾年吧。

  林嘉翻起腕表看一眼,嘀咕道:「都這麼晚了,那些人怎麼還不放新郎上來,缺心眼啊!」

  隨風嬉笑道:「不來更好,你陪我睡好了,我們還能聊聊。」

  林嘉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新婚之夜搶新郎官的地盤,你當我也缺心眼啊?」

  正說著,房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林嘉走過去拉開門,羅新大哥羅淮扶羅新走進來。

  林嘉撫額歎氣,瞧瞧吧,就知道有人缺心眼,把新郎給灌醉死了。

  隨風下床迎上去,跟羅淮一起把羅新扶著到床上躺下。

  羅淮抱歉地對隨風笑了笑,解釋道:「二弟被他那幾個同學多灌了幾杯。平時他酒量還可以,可能最近為了忙結婚的事累壞了,弟妹你多照顧了。」

  隨風點頭應道:「我會的,大哥。」

  林嘉衝她比了個手勢,跟在羅淮後面拉上門出去了。

  夜深了,房間裡亮著壁燈,模模糊糊照著窗戶玻璃上大紅的喜字,床頭鬧鐘滴滴答答走動著單調的聲音。

  隨風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撓了撓頭,考慮著該不該幫他把外套脫下來讓他睡得舒服點。

  「羅新?」她坐到床邊低聲喚他。斜躺著的人動了動,翻了個身沒回應。

  她又湊近幾分打量他。

  他的皮膚在男人當中算白的,所以此刻很容易看清他臉上泛出的潮紅。呼吸均勻,她甚至能聞到淡淡的酒氣。閉緊的眼睛掩去了素日裡的那份沈穩和內斂,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看著眼前的睡美男圖,隨風不得不承認他真是個有那麼點帥氣的男人。

  他的身體又翻動了一下,臉轉了過來,鼻尖差一丁點就滑過她的臉頰。嚇得隨風驚跳著坐直身子。好險!她怎麼突然發花癡研究起他的長像來了?

  「羅新,我要幫你把外套脫下來,否則你會覺得不舒服。你聽不到我說話就拜託乖乖躺著別動。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就合作點,自己起來脫了衣服再睡知道嗎?」

  沒反應,好吧,那她可就動手了。

  手才剛碰到他的領帶,那個五秒鐘前明明還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嚇了隨風一跳。

  「你……到底是醉是醒?給我老實回答!」她鬆開手後退,隔開一段距離以保安全。他醉了她不介意當回老媽子伺候他,他要是醒的就自己動手。被他眼睜睜盯著去脫他的衣服,那麼尷尬的事情,她不如死了比較快。

  羅新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聲音聽起來啞啞的:「腦袋很重,可是心裡是清醒的。」

  「那就好。」隨風鬆了口氣,「衣服自己脫吧,如果想洗個澡我就去幫你放洗澡水。」

  她正想站起身,手腕一緊,被一隻燙熱的大手捉住,無從掙脫。

  「怎麼了?」她坐回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是胃裡覺得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去端杯熱茶來?」

  羅新沈默地盯著她看,半晌才瘖啞地說道:「隨風,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

  隨風渾身一顫,嘴角的溫柔消逝了去,緩緩低下頭道:「我嫁你,希望得到一份平靜的生活,但若要讓一個人進駐到我的身邊,發生親密無間的關係,」她頓了頓,認真道,「羅新,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擡眼,眼底寫滿堅持。羅新那只握住她的手緩緩鬆開。

  「你生氣了?」她見他不說話,低聲問。

  羅新在心裡低歎一聲,伸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溫聲道:「不,我尊重你。」

  她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握住他的手道:「謝謝你。」

  看了看寬大的床,隨風還是決定自己睡沙發比較合適。他答應尊重她,不代表他們可以共蓋一床棉被相安無事,至少她會尷尬。

  「你睡吧,我睡沙發。」她笑了笑,準備走到衣櫥去拿毯子。

  「怎麼,不相信我嗎?」他半開玩笑地問。

  「不是……」

  「那就一人一半床,你如果不放心,我們可以效仿一下梁山伯祝英台在床中間擺一碗水也行。」他故意說得認真。

  「才不要!萬一水打翻了不是糟糕?我可不想感冒。」借口,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睡癖有多麼糟糕。

  「再不然,我睡沙發好了。」他說著,當真坐起了身。

  隨風連忙把他推躺回去,「不用了,睡床就睡床吧。」他再謙讓下去她就罪過了,好像她在欺負他一樣。雖然她的確有那麼點小霸道。

  同一張床上睡,身邊突然多了個陌生的男人,失眠是很正常的反應。

  房間裡的燈熄了,淺淡的月色從玻璃窗透了進來,將房裡的一切都蒙上一層清朗顏色。

  隨風翻了翻身,擁緊棉被睜著眼睛,靜靜看著一室的月光出神。

  身後的人也動了動,她忍不住小聲問:「羅新,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我們說說話好不好?」怎麼說都是他們的新婚夜,如此平靜反而覺得怪怪的。

  「說什麼?」他問。

  「找個比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吧,多少為我們的新婚之夜留點紀念也好。」

  身後的聲音突然停了,很久都沒出聲。她困惑地翻身看究竟,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在看。清朗的月色映得他的一雙眼睛越發深邃幽沈。

  「看什麼?」她笑問。

  「是不是覺得新婚夜就這樣過去了,有點可惜?」他低聲道,彎了彎嘴角。

  她撇撇嘴,「好像是的耶。所以要你想個話題聊聊嘛。」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突然長手一伸將她拉進懷裡。

  隨風驚跳地擡手擋開兩人的貼合,擰眉道:「剛才答應的事你想反悔嗎?」

  「不,」他笑著,臉漸漸欺近,在封緘她氣息的前一秒溫柔喃道,「我只是為我們的新婚夜留下紀念,我只要一個吻而已。」她在意識迷離中才想起來,要留什麼鬼紀念的建議根本是她這個豬頭自己提出來的,自尋死路啊!怪不得別人了!

  事實證明,當真一夜相安無事。

  她挑的老公果然算個君子,除了把她拉在懷裡輕輕吻了一下外,再沒有任何逾矩的行動。

  他把她放回她的那半邊地盤,替她掖好被子,說了句「晚安」,然後翻身睡去。

  她以為要一夜失眠,可在他那一聲溫柔的「晚安」下,她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沈沈睡過去,沒來由就是覺得很踏實。

  婚禮後的第三天他們就搬回了羅新自己的公寓,讓她鬆了口氣,也方便他上班。

  在她的堅持下沒去度蜜月。不客氣地想想,新婚夜都沒過,還要蜜月做什麼?純旅遊嗎?她懷疑一趟純旅行下來,羅新就算是再有耐心的人也該被氣得吐血了。還是不要。

  翻翻日子,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她搬進來已經半個月了。她跟羅新都有各自的房間,一天的見面時間不過是在早晚飯桌上。她在家閒來無事,開始研究起廚藝,就當照顧照顧羅新的胃好了,怎麼說他對她也算很不錯的。

  繫上圍裙在廚房裡奮鬥了兩個小時,終於一切搞定。

  隨風邊捶著胳膊邊走到客廳坐下,擡眼看了下掛鐘,六點十分,羅新應該快回來了。

  起身到廚房倒了杯水,一出來就看到羅新在玄關換鞋。

  「回來了?」她順口招呼。

  「今天在家忙什麼?」他走過來坐下,將公事包放到茶幾上。

  「嘿嘿,忙著修煉成五星級大廚!」她大言不慚地宣佈。

  「你下廚做飯?」他很想不表現得那麼愕然,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看不起我啊?」隨風丟了茶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而稍微有點瞭解她的人都該知道,那是她要發脾氣的前兆。

  「我發誓,我這是滿懷期待的表情,請不要誤會。」羅新勉強收住笑認真地說。雖然知道誓不該亂髮,尤其還是在睜著眼說瞎話。

  「哼!」她警告地斜他一眼,「你給我去餐桌邊等著,本小姐要讓你大開眼界!」

  撂下狠話,大小姐神氣地進廚房端菜去了。

  羅新也不擔心,慢慢地踱步走到餐桌邊坐下。反正他自己是醫生,只要不是穿腸毒藥吃了當場斃命,憑他的醫術自己的小命總還是有救的。

  四菜一湯,看顏色好像不是很可口的樣子。

  隨風見對面的男人握著筷子發呆,半天沒動靜,於是吆喝道:「你別看它長得難看,所謂『人不可貌相',你一定不會以貌取物對不對?嘗嘗吧,不好看就肯定很好吃。」

  羅新佩服地看她一眼,為什麼不好看就會肯定好吃呢?也許根本不好看更不好吃。她的自信的確過人。

  「我都很賣力地在勸你了,你到底要不要給我個面子?」她的臉色在轉陰。

  「好吧,我給。」他一副斷腕的氣勢夾起一筷子番茄炒蛋送進嘴裡。

  「怎麼樣?」她一臉期待地眨著眼睛問。

  羅新無比優雅地擱下筷子,歎了聲氣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意見就打我一頓吧,與其要我吃這些……呃,不太可口的東西,我選擇讓你打一頓更痛快。」

  太打擊人了!有他說的那麼糟糕嗎?她怎麼都沒覺得?

  「你……你……」她手打哆嗦,一臉受傷表情,「你」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不吃拉倒!」也難怪,他當了二十九年金貴的大少爺,早該知道他的嘴巴刁得離譜。

  羅新哈哈大笑,笑完了,捉住她還在那抖得像中風的手溫聲道:「逗你的,很好吃,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像你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會做飯,更別說還燒得這麼好吃。」

  隨風懷疑地看他一眼,嗤聲道:「又想唬我?」他敢點頭就死定了!

  「句句真心。」他是識時務的俊傑一名。

  「那就把菜全吃光,表示一下你的誠意吧。」她置身事外地開始放話。

  四菜一湯,還都是那麼大碗的份量,她未免也太看得起他的胃口了。

  「好吧,我盡量。」他在心中歎息。了不起明天回醫院多開點消化藥備用,了不起吃多了撐昏過去,死不了人的。夏大小姐的面子很值錢,他掛著人家老公的名號,怎麼都要捧個場才不會被她亂掌打死。

  飯吃罷,隨風在廚房裡洗碗。

  羅新跟過去靠在門邊沈默了片刻,說道:「隨風,爸爸要我們抽空回去吃頓飯。」

  隨風回頭應一句:「好啊,你挑時間好了,反正我天天都有空。」

  「是回你父親那邊。」他低聲為自己的話作註解。

  洗碗的動作頓住了,靜得只剩下「嘩嘩」的水流聲。隨風抓起一隻髒盤子用力擦著,半天才回一句:「我不去。」

  「他總是你的父親。你可以恨他,卻不該剝奪他愛你的權利。」

  「你什麼都不清楚,別妄下斷語。」她低聲斥。

  「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孤單的老人,和你一樣孤單。他也很努力想彌補自己的過失,也許你這輩子都無法原諒他,但他還是在拚命地努力著。」他是局外人,看得比她清楚。

  「錯了就是錯了,怎麼彌補都沒有意義。如果我母親沒死,也許有一天恨可以慢慢淡化,但我母親死了,被他親手逼死的,所以除非他死,否則我不會原諒他,永遠也不可能。」

  她閉了下眼,說出最狠絕的話。已經分不清這是否是她真心話,但只要想起母親,她就心疼得無法釋懷,所以只能選擇傷害別人來讓自己不那麼痛。

  水龍頭下水流嘩嘩淌著,很像她心裡下起的那場無聲而淒清的冷雨。傷痛也許可以學著逃避,但要她遺忘,像是生生將記憶從她心裡剜去一角,對她來說未免太殘忍。

  身後有一片溫暖的氣息圈住了她,她沒有掙扎。

  他將她擁緊幾分,歎息著問:「隨風,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真正釋懷?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放過你自己?」

  她眼角的淚驀然滑落,止都止不住。他是瞭解她的,卻和她一樣始終不曾找到讓她真正逃離心底那一處灰暗角落的方式,該怎麼辦?主動權真的有在她手中過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7 17:49:26

第5章(1)

  深夜有訪客,正是某個本該包袱款款潛逃回老家的女人。

  林嘉連電話都沒打,忘了會不會打擾到人家夫妻的休息,鬼鬼祟祟敲開了隨風家大門。

  客廳裡,隨風端了杯熱茶遞到她手上,坐到她身邊問:「這麼晚了突然跑來,不會還是為了躲情債吧?」

  林嘉還在那神遊太虛,下意識地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當下被燙得跳起來,差點沒把杯子給摔了,「要死了,這麼燙!」

  隨風阻攔不及只能放放馬後炮:「誰叫你掉了魂一樣,剛泡的茶能不燙嗎?」念歸念,還是立刻到冰箱裡倒了杯冰水給她。

  林嘉接過去一陣海灌,灌完了用手扇風,嘴裡抱怨道:「真是古有良言,人要倒黴,喝口水都塞牙!」

  隨風把她拉坐下來,問道:「這次到底又是為什麼跑來,不是說要回老家待一段時間嗎?」

  林嘉一提這件事臉就苦了下來,「本來是要回去的,那也要走得成才行啊。那個死豬頭居然來真的,你知道他多狠嗎?居然真的把公司總部搬到這邊來了。我為了躲他天天藏頭縮尾去上班,他不好意思總往我們公司跑就天天上我家門口堵人。我快瘋了,再耗下去肯定要得精神分裂。阿風,你收留我幾天好不好,我最近都可憐死了,天天睡不好!」

  看來她是真的被逼急了,才會一臉要哭的認真表情。可憐的林嘉!

  「好啊,你來好了,剛好我一個人住也挺悶的。」隨風拍拍她的肩安撫。

  林嘉困惑地擡頭。一個人住?她老公不是人啊?她老公就在書房,虧她還敢喊得這麼大聲。

  「我知道,你讓我睡客廳就行了。」

  「發燒啊?有床不睡睡什麼客廳?你來了當然跟我睡了!」隨風古怪地看她一眼。

  「那你老公睡哪啊?」她來了,搶了人家一家之主的地盤多不好意思。

  「放心吧,我們各睡各的。」隨風嘿嘿一笑。

  「難道你們……不是吧?」林嘉張大了眼睛,一臉的不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樣。」隨風老實承認,嘻嘻一笑湊過去又道,「怎麼樣,我挑老公的眼光很不錯吧,他什麼事都很尊重我。」林嘉不以為然地嗤她:「你哪有什麼眼光啊,不過就是狗屎運好點。」

  「林嘉小姐,瞧瞧你還有半點身為淑女的自覺嗎?真不知道那個姓邢的男人看上了你什麼?如果他知道閣下是如此粗人一個,一定逃都來不及。」她為那個看上她的男人哀悼。

  「如果說幾句粗話就能嚇到他,我一定天天說送他幾籮筐都沒問題。遺憾的是我最潑婦的樣子都沒能嚇到他,只能說我運氣太背才會遇到一個牛脾氣又霸道的豬!」好想大哭一場啊!隨風遇到了一個風度脾氣極佳的好男人,為什麼她卻這麼倒黴?

  「別哀怨了,還是想想該怎麼解決吧,總躲著也不是辦法。」

  「我知道,先躲幾天再說。」她要好好想想清楚,該怎樣才能讓那個男人明白,她對玩遊戲一點興趣都沒有。

  林嘉在隨風家住到第四天的時候,那個叫邢浩的神通廣大男人居然就找來了。

  第一天來,隨風給他開了門,林嘉躲在房間死都不出來。隨風跟他閒聊了幾句他就禮貌地道別離開了。

  第二次來,林嘉打死不讓她開門,說敢開就跟她絕交。看著那丫頭掙扎的樣子,她只好謹遵懿旨,隔著門板對邢浩先生說抱歉。

  邢浩還是天天來,常常站在窗下站很久才離開。林嘉沈默地靠在窗簾旁邊,目光裡閃著掙扎和漸深的動容。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像邢浩那樣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不必天天來為一個女人站崗吧?林嘉不說,但隨風能明白她心裡的擔憂。林嘉老家在鄉下,只能算小康人家,物質上存在的差距太大,所以她即使早就動心了,也不敢輕易把自己的幸福賭進去。

  癡男怨女,這世上的感情有時候真的很捉弄人。

  林嘉又站在窗邊發呆了。今晚那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沒來,也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

  隨風走過去,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決定跟她認真談談。

  「嘉嘉,你有想過也許邢浩這次是認真的嗎?」

  林嘉苦笑,「不敢想。」

  「我覺得他是個挺沈穩的人,也許曾經遊戲過,不代表他就沒有真心。」

  「風,你為什麼要為他說話呢?你明知道我的心理防線已經很不堅固了。」只需要再一步,就是淪陷。

  「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一生只接受一份感情的堅持其實也沒多少意義,退一萬步講,你如何能保證自己選定的人就一定會陪你走到老?我跟賀文傑就是例子。」隨風說著,眼底升起一抹哀慟的光。

  「阿風……」林嘉伸手握住她。

  「放心吧,我不否認還沒完全忘記他,但已經沒那麼傷心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那個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是羅新。」

  林嘉沒再說話,因為視線已經被窗下出現的熟悉身影吸引了去。

  窗外的世界細雨飄飛,他沒有打傘,靜靜地靠在車邊仰望向這邊。

  「嘉嘉,讓他上來吧,你們好好談談好不好?」隨風看著不忍心,低聲勸。

  林嘉眼底閃過一絲晶瑩,卻仍是很堅持地清晰答道:「不。」

  「他愛站就讓他站吧,我懶得管。」林嘉收回視線,轉身走回床邊,「我累了,先睡了。」

  隨風跟著坐到床邊,歎氣。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了,隨風走過去開門,看到羅新站在外面,身後站著邢浩。

  「你們……」

  「外面在下雨,我請邢先生進來坐坐。」羅新對她使了個眼色,隨風點點頭走出來,對邢浩笑了笑讓他進去。

  林嘉聽到了動靜,睜開眼望過來,在看到邢浩的臉後愣了愣,賭氣地翻了個身把臉轉過去。

  輕聲帶上房門,隨風與羅新相視而笑。已經不趕人了,是個好現象。看樣子邢浩是要熬出頭了吧,祝他好運。

  隨風跟在羅新身邊往他的房間前進。

  走了幾步她就開始哀怨地叫道:「唉,今晚看來要睡客廳了。」

  羅新停下腳步看她,怎會不知道她眼底閃動的賊光代表著什麼。「別裝了,我收留你。」

  「你收留我?又要同床共枕嗎?你對自己的定力就那麼有信心啊?」她不客氣地糗他。

  羅新忍不住搖頭,歎道:「我更正,是把床讓給你睡,這樣可以嗎羅太太?」

  「嘿嘿,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隨風笑得毫不知慚愧二字怎寫。

  窗外仍然有細雨無聲地飛落,房中熄了燈,一室黯淡顏色。

  隨風擁著棉被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坐了起來。

  「羅新?你睡了嗎?」她小聲叫那個在沙發上將就的可憐男人。

  「沒有,不過快了。」他悶聲咕噥一句。

  「我睡不著。」她說得可憐兮兮的。

  有人在歎氣,因為光線太暗看不清,不過她猜他一定還在皺著眉揉太陽穴。那也沒辦法,誰讓他娶了個麻煩精當太太,他只能認命,她是不會慚愧的。

  「想聊什麼,說吧。」羅新翻了個身坐起來。

  隨風拉開床頭燈,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他旁邊坐下。

  「你說嘉嘉跟邢浩會發展下去嗎?」把空間留給他們,就不知道能不能談出點突破性的進展來,但願林嘉那女人不會三句不和又把人給攆出來。

  「我剛才跟邢浩有過小小的交談,我想他對林嘉是認真的。」羅新中肯地說出個人意見。

  「是嗎?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覺得人的真心能付出到幾分?堅持又能走到多遠?就算這一刻是認真的,也許下一秒就變了,感情其實是很飄渺的東西,不太值得相信。」

  很小的時候,她看著母親為父親傷心,看著父親的寡情,她已經覺得心寒。後來跟賀文傑在一起,她以為世上其實還有真心在,只不過母親運氣不好沒遇上。但文傑也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從那時候起,她拒絕相信任何人。羅新會闖進來,真的是她自己都不曾預料到的意外。

  羅新轉過視線看了看她,頓了頓才低聲道:「你……是在說你跟賀文傑嗎?」

  隨風震驚地擡眼,臉上的平和退去,「你連這個都知道?」

  「知道一點。」他笑,移開目光看向玻璃窗上水珠留下的班駁花紋,「我沒有惡意,這點請你相信。」

  隨風嘲然一笑,作罷道:「算了,雖然不太光彩,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羅新突然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力道很輕,用很淡的聲音問:「隨風,是不是等你忘記了賀文傑,你才可以真正接受我?」

  「你希望得到我怎樣的回答?」她低聲問。被他握住的手暖暖的,一直透到心裡去。

  「你真心的回答。哪怕你要告訴我永遠都忘不了賀文傑,至少該讓我知道。」

  「羅新,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好?」她不答反問。

  「喜歡了,所以就想對你好。「他輕吐出答案。真的是因為喜歡她,從很久以前。

  「為什麼喜歡?」這其實是她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

  「機緣巧合,遇上了,喜歡了,都是很平常的事。」他不著痕跡地選擇避重就輕。

  「好吧,算你答得還算動聽,我接受。現在由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了。」她轉過臉與他對視,給了他一抹溫暖的笑,認真說道,「我承認我的心裡還有別人的影子,但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再等等,等我真正放開了,我們就在一起。」

  她見他不說話,忍不住輕聲問:「你肯等嗎?還是……有點厭倦了?」千萬別點頭啊,否則……否則要他好看!

  他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擁進懷裡,低沈卻清晰地道:「我會等,從來就沒有遲疑過。」

  生活平淡如水,悄無聲息在身邊滑過了一個月。

  入了初秋,天氣還是殘存著一絲燥熱。隨風在家翻箱倒櫃整理出一箱子旅行必備品,為兩天後的出遊做最後準備。

  羅新的醫院裡組織了一場外出旅遊,去另一個城市的海邊度假。

  原本她是不想去的,後來看著羅新很期待的樣子還是答應了,就當補他們的新婚旅行吧,省得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直在欺負他一樣。

  將最後一件衣服折好放進箱子裡,關上箱蓋扣好鎖,隨風轉身到客廳裡倒了杯水,懶散地躺到沙發上休息順便發呆。

  林嘉還是回老家去了,邢浩的革命征途尚有待奮鬥,真叫人忍不住替他長歎一聲。碰上一個死腦筋的女人,看來他必須要抱定紅軍長征的精神,慢慢耗吧。

  可能是為了替出遊騰出時間,羅新最近變得有點忙,常常不回來吃飯,回來得也很晚,有時候太晚了就在醫院裡睡。掰掰手指頭算算,他好像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中間只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院裡有個學術會趕著開,他要留在醫院看學術報告。

  公寓太大,他不在,她倒真的開始覺得有點冷清了。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是個出遊的好天氣。

  旅行社的大巴就停在醫院前面的大停車場上。隨風下了出租車,拖著大行李箱走過去。

  剛走到車邊,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迎了上來,邊接過她的行李箱邊道:「嫂子,行李交給我吧,你先上車坐。」

  隨風有些尷尬,人家叫她嫂子,她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那個……」她猶豫著該怎樣問比較不會失禮。

  年輕人大概是看出來了,連忙補充道:「我是羅院長的學弟,在婚禮上有見過面的,我叫遲恆遠。」

  「哦,你好。」隨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時間尚早,車上沒幾個人,見到她都熱情地打招呼。

  隨風這次已經學乖了,儘管還是一個不認識,還是裝得很友好地點頭示意。不熟裝熟,其實她也挺拿手的。

  坐了十多分鐘,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羅新早上接了個電話先走了,要她收拾好就過來,到了給他打電話。

  看一眼車窗外碧藍的晴空,沒來由讓人心情大好。反正已經到了,乾脆直接進去找找他吧。

  走下車,看到遲恆遠正站在汽車後備箱那講電話,她走了過去。

  遲恆遠看到她過來,三兩句講完電話,迎上來笑問:「嫂子,有什麼事要幫忙嗎?」

  隨風笑道:「你知不知道羅新現在在哪裡,我想過去找他。」

  「我剛才出來的時候看到他還在辦公室。」

  「謝謝。」

  今天才發現這間私立醫院實在大得離譜,想逛個遍少不了得花個二三十分鐘,相當的中看不實用。

  一路問著人拐了好幾個彎才找到位於醫院最後面辦公樓。

  初秋的氣溫仍然炙人,一路走下來,隨風已經熱得滿頭大汗。剛想上樓,路過樓前花園的時候,她不期然看到羅新正坐在草坪的長椅上,身邊還有一個剪著利落短髮的女子。

  很明顯兩人在聊天。羅新的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一派悠閒模樣。而那名女子僅看側影就知道是個美女,彎著嘴角在說話。兩個人的關係看上去很融洽。

  不知道為什麼,僅憑女性天生的直覺她覺得兩個人不會是什麼親戚之類的關係,如果是朋友,一定還是很好的那種。

  她是該大大方方上去打招呼,還是置身事外等他們聊到不想聊?

  思緒有一秒鐘的掙扎,腿卻已經下意識朝那邊邁去。本來也是,她沒事突然心虛個什麼勁?總不會是——擔心羅新爬牆吧?怎麼可能!她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羅新。」隨風走過去,大方地笑著招呼。

  原本正聊得投入的兩個人同時回頭。羅新看到是她,站起身笑問:「你怎麼過來了?」

  隨風皺皺鼻子半真半假抱怨道:「我早就來了,在車上等你老半天都沒見人影,所以就來興師問罪了啊。」親密的口氣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她自己並沒察覺到。

  羅新失笑。興師問罪?看她那表情好像他真的犯了什麼大罪過似的。越來越發現她有時候很孩子氣。

  「給你介紹一下,」他示意身邊的短髮美女,「何沁如,我的大學同學,剛從美國進修回來,現在是醫院內科系的主任醫生。」

  「你好。」隨風禮貌地笑著打招呼。

  「你好。」何沁如也牽了牽嘴角,看得出來那個笑容並不真心。

  隨風從來不是遲鈍的人,怎會看不出來她眼底透著一抹敵意和探究。

  嘖,早該知道依羅新的條件身邊不會缺少桃花運,那次她不是還親眼見到一個女醫生跟他表白?因為她掛著羅太太的名號,人家拿敵視的態度對她也無可厚非。那麼她該給個什麼表現比較合適?好像她有情敵了耶。

  嗯,讓她想想,小說裡正妻面對情敵時該照著怎樣的劇本走才比較不會讓大家失望。破口大罵做一回瘋婆子?不行,她的形象已經所剩無幾了,多少還該留點。委委屈屈掛兩行淚裝可憐?嘔!她沒哭出來就先吐死了,要她扮柔弱她寧願選擇自殺更劃算。再說了,眼前的陣仗還沒到那分上嘛。

  唉,突然覺得做人家太太好為難。

第5章(2)

  她陷在自己的臆想中想得天花亂墜,已經呆了很長時間都沒自覺。

  羅新見她半天不吭聲,擔心地問:「隨風,你哪裡不舒服嗎?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不舒服?啊!對嘛,真是個好借口!

  「天氣好熱,我覺得頭暈。」她小聲回一句,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加強說服力。

  「大概是在太陽下曬太久了。」羅新伸手攬住她,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帕替她擦汗,「先去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吧,反正離出行的時間還早。」

  唉,他可真是個挑不出半絲毛病的完美老公,害她想體驗一下情海生波的機會都撈不著,遺憾。

  「沁如,你先去車上吧,我已經叫恆遠幫你把行李拿過去了。」羅新對身邊一直沈默著的何沁如說道。

  隨風悄悄擡眼看了她一下,還不錯嘛,至少沒有把所有情緒都表現在臉上。她是個成熟的女人,捫心而論好像真的蠻優秀的。

  「那我先過去了。」何沁如牽強地笑了下,轉身走開了。

  隨風頭搭在羅新肩上,忍不住咧嘴偷偷笑。至於為什麼會突然笑得像個白癡,老實說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羅新低頭看她一眼,剛好碰上她咧嘴的表情,於是擔心道:「怎麼了?表情那麼痛苦,不會是胃又疼了吧?」他記得她犯胃疼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笨豬!她這是憋笑憋的好不好?他連哭笑都分不出來嗎?她快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那種天天端杯茶坐在辦公室裡混日子的混仙醫生了!

  他們這支旅行團以年輕人居多。酒店定在離海邊差不多一里路遠的小鎮上。

  隨風暈車,走到半路就開始昏昏欲睡。羅新一直在旁邊很體貼地照顧著,看得隔壁座位上的一對小情侶打趣道:「早就說我們院長會是個很體貼的老公,當他太太真是幸福啊。」

  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只知道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很踏實很安心。或者老天真的待她不薄吧,以為不會再碰得到真心,卻不想在她二十五歲這一年,還是遇上了。

  四個多小時後,目的地到了。下了車,羅新一路扶著她進房休息,安頓好她才趕著去跟酒店的經理溝通一些住宿細節問題。沒辦法,他掛著院長的身份自然不會輕鬆,偏偏從上車開始就一臉高興的樣子,古古怪怪的。

  算了,懶得管他,頭好暈,她還是蒙頭好好睡一覺再說吧。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輕拍她的臉。

  隨風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裡,含混咕噥一句繼續睡得天昏地暗。

  「隨風!醒醒!該出去吃晚飯了。」羅新坐到床邊低聲說著。

  「啪」的一聲,被子裡的人伸出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手上。

  「別吵……讓我再睡會兒……」

  羅新搖頭,總算是見識到了羅太太的一點本質特性。睡姿已經沒什麼拯救餘地了,偏偏睡品也這麼糟糕。

  「我好像記得某人曾說過很喜歡吃燒烤。外科的林醫生烤肉技術堪稱一絕,不過烤出來的肉好像已經被搶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現在去還能不能撈到最後一塊嘗嘗,真要沒了就只能吃泡麵了。」

  他也不拉她被子,氣定神閒地在那兒丟出誘餌等某個貪吃的女人上鉤。

  果然,下一秒「呼啦」一聲被子被踢飛,原本還一派睡死拉倒狀的女人從被窩裡跳坐起來,眼睛亮晶晶地巴望著他諂媚道:「我要吃,你一定要讓他們給我留點,我快餓死了!」

  「不是說還要再睡會兒嗎?休息不好直接影響食慾,要不你就再多睡一會吧,我會記得給你留一份泡麵帶回來。」羅新整整表情說得一臉嚴肅。

  「才不要!」她瞪他,抓住他的手催道,「哎呀別�嗦了,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們了對不對?所以趕快走吧,總不能太失禮了嘛!」開玩笑,泡麵跟燒烤級別也差太遠了點,當她傻啊。

  隨風跳下床套上鞋就要走,羅新拉住她把她押到衛生間,說道:「起碼先洗個臉把頭髮梳一梳。車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大家決定去海邊搞個篝火晚會。」

  篝火晚會?隨風一邊刷牙一邊撇嘴,不知道是哪路高人才會想出如此耍帥的老土點子。不過看在有東西可以吃,又有夜景可以看,她勉強承認自己其實還是有那麼點期待的。可以的話把羅新拉去海邊散散步培養一下感情也不錯。

  月華如水,海很平靜,只偶爾迎著月色翻捲起一朵朵淺浪撲打向沙灘。

  今晚來參加篝火晚會的都是些年輕人,又以情侶居多。

  羅新跟隨風坐後一班車過來,到的時候先來的那幾對小情侶已經快手快腳把火堆生起來了,女孩子們都在忙著搭烤架鋪塑料紙擺食物。

  羅新去男孩子那邊幫忙,隨風則走到女孩子群裡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有一個女孩子正背對著她指揮著大家,看背影有點眼熟。隨風走近一點,才發現原來是何沁如。因為沒有坐同一輛車,加上她一路暈乎乎的,倒真把她給忘了。

  嘖,她的情敵。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隨風走到她旁邊笑著問。

  何沁如見是她,目光閃了閃,勉強擠出一抹笑意,隨口應道:「不用了,聽羅新說你一路都在暈車,還是在旁邊休息吧。累到了他的嬌妻,我可沒辦法跟他交代。」

  像是在半開著玩笑,語氣裡卻分明有著不屑與嘲弄。嬌妻嗎?看她說那兩個字時表情好像不怎麼好啊。

  還有羅新也真是。暈車又不是什麼光榮事跡,有必要到處替她打廣告嗎?好像人家不知道她多「嬌貴」似的。

  「那好吧,你忙,我休息一下。」既然人家都把她視作了嬌滴滴的大小姐,她沒理由不賣力表現一下。何況她本來也不是多勤勞的人,剛好光明正大偷偷懶。

  何沁如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居然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外面都盛傳夏隨風是個吊兒郎當的草包小姐,現在看來真的沒冤枉她。羅新實在是太傻了,才會娶這樣的女人來委屈自己。

  撇撇嘴,何小姐臉上的不屑又濃了幾分。撥了撥頭髮轉身走到前面佈置去了,連聲招呼都懶得再打。

  看來何小姐瞧不起她呢!隨風轉身朝海灘邊走去,嘴角揚起一抹不以為然的淡笑。

  火漸漸燃得旺了起來,不遠處也飄來陣陣烤肉的香味。所有人圍成一圈,看著那個篝火晚會的倡議者遲恆遠站在圈中央抱吉他唱著情歌。

  隨風看著他皺著眉低吼的痛苦表情忍不住想笑,推了推身邊的羅新低聲道:「我一直在好奇是哪路高手才會想出如此耍帥的好點子,原來是他。你這個學弟真有趣。」

  羅新也壓低了聲音笑著解釋道:「跟你透露一件八卦。恆遠那小子喜歡沁如,才會想出這個點子,打算趁這趟旅行找個機會表白。」

  不會吧?原來還有這層糾纏。隨風偷偷看了眼身邊那個笑得溫雅的男人,不免懷疑他的從容到底是因為坦然還是根本就是城府太深。何沁如明明喜歡他,她這個才見第二面的人都瞧出來了,就不信他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遲恆遠一首歌唱完了,接著又要唱另一首,耍寶耍得相當得心應手。而何沁如的目光始終似有若無地飄向他們這邊,看得隨風心裡多少漾起一絲不悅。一個羅太太的身份在她眼中看來實在沒什麼震懾力,她那樣的眼神倒更像是被別人搶了老公一樣。

  遲恆遠連唱了三首歌,唱到大家起哄說再唱就把他丟海裡去,他才一臉委屈地抱著吉他坐回去。沒坐到三分鐘又站了起來,興奮地建議道:「光聊天多沒意思啊,不如我們跳舞吧,反正有吉他可以伴奏。月影、沙灘、海浪和溫暖的火光,和自己喜歡的人相擁著翩然起舞,嘖嘖!多美好的夜晚啊!」

  天!都不知道他還有當詩人的潛質。如此牙酸的話居然也能說得那麼溜。

  旁邊的小李醫生啐他:「你唸咒啊?誰不知道你那點心思,自己想和某人跳舞就直說,一個大男人拐彎抹角丟死人了。」遲恆遠飛去一記白眼,順便用腳踢了一腳沙子當報復:「管好你自己家那位吧,多事!」

  小李醫生笑著躲開,嘖聲道:「瞧瞧,還不給說呢!」

  眾人哄笑,想必對遲恆遠的那點心思都是知道一二的。嗯,

  隨風把頭搭在羅新肩膀上,感慨道:「看來出來玩玩是對的,真好,像回到了讀書那會兒,一個班的人圍在一起唱歌跳舞,恣意揮灑青春。」大學四年算起來是她有生以來僅有的一段放鬆時光,雖然那時候她已經很少記起來什麼叫快樂。

  羅新握住她的手,溫聲道:「你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就多出來走走。」

  大家鬧歸鬧,對於跳舞的提議都還蠻附和的。

  遲恆遠把手裡的吉他交到了另一個彈琴高手手裡,他猶豫了下走向何沁如,而何沁如卻先一步站起身,朝羅新這邊走來。

  「羅新,不介意請我跳支舞吧?」何沁如大方地伸過手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了片刻的安靜,臉上表情各異,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何醫生未免也太大方了點吧,人家太太就坐在旁邊,第一支舞恐怕怎麼也輪不到她。

  遲恆遠在後面愣愣地站了幾秒,沈默地退了回去坐下,臉上的神色黯淡下來。

  「怎麼?擔心我的舞技退步了?放心吧,雖然不敢誇口說還有當年的職業水準,跳一曲還不至於連累到你華爾茲王子聲望的。」何沁如嫣然淺笑著,嘴裡說著隱喻重重的話,手也沒有撤回去的打算。

  所有人都在看,看素來沈穩從容的羅院長怎樣化解這尖銳緊張的一刻。

  羅新笑了笑,不慍不火地道:「隨風身體不太舒服,非要靠著我才坐得住,否則就吵著要回去,真拿她沒辦法。」不著邊際的話卻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他有身體不適的妻子要照顧,分不開身。

  隨風很倒黴地被口水嗆了一下。這死人,拿她當擋箭牌不說,還把她塑造成一個任性又嬌氣的大小姐,為她早就所剩無幾的個人形象再蒙一層厚灰。

  眾人鬆了口氣。就是說嘛,羅院長是那樣體貼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拋開妻子跟另一個女人跳舞呢?何醫生真是有點小過分哦。

  何沁如還杵在那,看得隨風都忍不住替她尷尬起來。唉,一支舞而已,她大方一點好了,把老公借她。反正她也沒看過羅新跳舞會是什麼樣子。華爾茲王子,聽起來挺煽情的。

  「我已經好多了,既然何醫生那麼給你面子,老公你就去跳吧,我也想看。」一聲「老公」很順口地叫了出來,感覺還不錯。

  羅新沒動,轉過臉沈默地看她一眼。

  什麼態度嘛,讓他跳個舞又不是要他的命,幹嗎那麼小氣,她都比他大方多了。

  「去吧去吧,好好跳,別丟我的臉啊。」她推著他站起來。

  羅新在她的推慫下站起身,看一眼何沁如堅持的表情,禮貌地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往中央走去。

  隨風的心驀地滑過一聲「咯噔」細響。那聲細響在看著他們擁緊的身影時慢慢地在心底擴大漾開,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潮。

  心居然不受控地逐漸收縮揪緊,難道是——她吃醋了?

  篝火越燒越旺,嬉笑聲吉他聲仍在繼續著,一派熱鬧景象。

  明明是自己把人借出去的,看著他們兩個親密地擁在一起她卻沒來由覺得心煩。

  舞曲彷彿很長,跳了很久都沒跳完。隨風撥了撥頭髮避開視線,起身走到另一邊放食物的地方扳開一聽啤酒灌飲起來。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流進胃裡,冷得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她也知道自己是那種很不怕死的人,胃經過那次住院之後一直不太好,結了婚之後羅新更是不勝其煩地緊迫盯人,酒星都不讓她沾。老實說,她也好久都沒有想灌酒的念頭了,今晚的煩躁來得太突然,就像她心底泛起的那陣酸楚一樣,全都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在她開始慢慢喜歡上羅新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何沁如,也許以後還會有別人。到今天她都不太明白羅新為什麼會那麼沒緣由地對她好,如果某一天他要把這份溫柔收回去,那她恐怕真的要萬劫不復了吧?她再也沒勇氣去經受第二次的背叛。

  好可怕的想法,驚得她又是一陣輕顫。

  手裡的易拉罐被人取走了,她回頭,看到的是羅新糾結的眉心。

  「不許罵人!」她先開口為強,看著他沈鬱的臉色心虛地嘿笑道,「呵呵,好不容易偷喝了一小口,還是被你發現了,運氣真背。」

  「為什麼又喝酒?」他沈色問道。

  什麼為什麼?喝酒還需要講個子醜寅卯來嗎?「我口渴。」她順口瞎掰一句。

  「果汁飲料多的是。」他顯然對她的答案很有意見。

  「你真�嗦,非要我承認錯誤是吧?好吧,我認錯,是我自己太久沒喝酒了,看了手癢嘴饞,所以就喝了。喝都喝了,你真想罵就罵吧,頂多我不頂嘴好了。」她撇撇嘴一臉乖順模樣。

  羅新歎了聲氣,扶住她的肩問:「隨風,你到什麼時候才會不再這麼任性?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為什麼總是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隨風擡頭看了看他,老實地閉著嘴不說話。理虧嘛,沒辦法。

  他又低歎了聲氣,把她拉進懷裡。

  「就算是為了我也好,請你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嗎?」

  耳邊是翻湧不息的海濤聲,他的一聲低語夾在浪聲裡仍是很清晰地印進了她的心底去。

  一行人在海邊一直鬧到很晚才回去。

  隨風一上車就直抱怨著眼皮睜不開了,也不管羅新還在為她剛才喝酒的事生著氣,拉著他的胳膊就靠了上去,然後三分鐘之內睡死過去,順帶流了一片口水給他的外套當紀念。

  羅新看著她孩子氣的睡臉,再大的不滿也只能歎氣告饒。將她往懷里拉了拉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小心翼翼脫了外套替她蓋上。

  他們之間正一步步走向好的方向,她已經很少一個人沈默著想心思,酒也幾乎不沾了,越來越喜歡跟他鬥嘴,越來越依賴他。今天她第一次叫了他一聲老公,他聽得很清楚,心裡閃過一陣竊喜。也許不用再過多久她就可以真正敞開心來接受他了,他會繼續耐心等待著。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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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7 17:51:21

第6章(1)

  車開回酒店前的停車場停下。

  羅新拍了拍隨風的臉喚道:「醒醒,到酒店了。」

  隨風迷迷濛濛睜開眼,翻著眼皮看他一眼,咕噥道:「好累,手疼腳疼渾身疼,不想動。」

  車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羅新看著她下巴一直往下點的樣子忍不住搖頭,半扶著她站起來,妥協道:「好吧,真不想走,我抱你進去。」反正有她在旁邊,他所謂的領導尊嚴只能暫時靠邊站。

  隨風打了個激靈,連忙站直了身子搖頭,「不用了!雖然一路在你的鼎力幫忙下我的嬌小姐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但我還是要掙扎一下,多少保留一丁點也是好的。」

  羅新不以為然,「老公抱老婆,天經地義有什麼好彆扭的?」

  呵!他那聲老婆叫得也挺順口的嘛。

  不理他!她就是要為自己所剩無幾的形象做一下垂死掙扎。

  「真的不要我抱你進去嗎?」他還在那逗她。

  「頂多批準你貢獻一隻胳膊扶著我進去,其他就省省吧你!」她咧咧嘴瞪他,看到他捉弄的表情也知道他是在逗她玩。

  「那走吧。」他笑著伸出一隻手。

  一進房間隨風就往大床上一癱,羅新站在床邊勸道:「去洗個澡再睡。」

  床上那個習慣拿任性拌飯吃的女人翻了個身背對他,一邊抓枕頭蓋住臉一邊咕噥一句:「睡夠了再洗。」否則她說不定就會在浴室裡睡死過去,到時候總不可能指望他進去救她吧?

  五分鐘後,床上的人已經閉緊了眼睛呼吸漸漸均勻。羅新看了只能搖頭。

  拉過薄被替她蓋好,他剛想轉身進浴室洗個澡,手機突然響了。怕吵醒隨風,他走到窗邊去接起來。

  是何沁如。

  「有事嗎?」他問,聲音裡隱去了心底升起的淡淡不悅。

  「想和你談談,可以出來一下嗎?」

  「很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他淡然地拒絕。

  「新,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談談嗎?我認為你還欠我一個解釋。」何沁如很堅持,聲音也失了先前的冷靜。

  羅新回頭看了眼床上已經熟睡的人,沈默了片刻才道:「那好吧,在哪裡見面?」

  「我在酒店前面的花園裡等你。」

  「我五分鐘之後過去。」

  掛斷電話,他走到床邊坐了片刻,輕手撫了撫那張埋在枕頭裡的秀氣素顏。她孩子氣的睡臉惹得他無聲一笑。伸手拉熄床頭的壁燈,又替她把被子往上牽了牽,才起身走了出去。

  燈熄了,房中的月色越發清朗如水。門輕聲合上的下一秒,隨風擁著被子緩緩坐了起來。

  夜已經深了,四週一片靜寂,如練的月華照了下來,朦朦朧朧籠罩著一方黯淡的世界。

  何沁如坐在花園的石條長椅上,雙手環胸,遙遙望去在夜色裡投下一抹纖細的剪影。

  羅新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水泥路的另一頭,頓住腳步看了這邊好一會才緩步走過來。

  何沁如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笑了笑道:「你來了?坐吧。」

  羅新雙手插進褲袋裡,站著沒動,淡淡擰了下眉,語氣仍維持著風度,淡聲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何沁如見他一副疏遠冷淡的態度,心裡的怨憤湧了上來,「新,我以為當初分開只是因為我們都不夠成熟,所以我去了國外,想借分開讓彼此多一些成長空間。可我沒想到才兩年而已,你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娶了另一個女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羅新淡淡掃了她一眼,提醒她:「沁如,當初先提出分手的人是你。」

  「你明知道我只是在跟你賭氣啊!誰叫你著了魔一樣天天惦記著夏隨風,她根本都不認識你,你不覺得你的同情有點不值得嗎?我知道你愛的人是我,可有哪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關心一個不相干的人比關心自己還多。我走,是希望讓你想想清楚,不是給了你背叛的機會!」何沁如擡高了聲音,哆嗦著控訴。

  羅新看著她搖了搖頭,沈下神色道:「你錯了。我們會分手正如你說的那樣,已經出現了問題,你不肯解決而選擇負氣離開,那麼今天你就沒有了立場來指責我。至於和隨風結婚,一開始或者像你說的那樣,因為同情她。但到了後來,同情已經不知不覺轉成了默默的喜歡,我很喜歡她,也會一直陪著她走下去。」

  「羅新,你好冷漠無情!」何沁如咬著牙擠出一句,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承認。更確切地說,只對我真正喜歡上的人,我才會付出全部的感情去照顧她包容她。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與其說是因為喜歡對方,倒不如承認是覺得對方合適才在一起。沁如,或者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真正喜歡過你,而你回來找我也不過是想賭一口氣。我知道你這兩年裡身邊並不缺少追求的人,你也沒有拒絕不是嗎?」他的口氣依然淡淡的,目光裡卻閃著深沈銳利的光。

  何沁如微微一震,囁嚅著想解釋:「我……我只是一個人在國外太寂寞了。」

  「我不怪你,也沒資格怪你。我會說出來不過是要你明白,我們分開了,我會愛上別人,而你也不是非我不可。」羅新淡然一笑,「大家好聚好散,畢竟還是多年的朋友。」

  「不!我不要做朋友,我愛的人是你,從來都沒變過!十幾年的感情竟然比不過你們加在一起不到幾個月的相處,我不甘心!」何沁如聲音軟了下來,哽咽道,「新,你跟夏隨風之間我一直看得很清楚,你只是在同情她,而她跟你結婚想必也只為找個依靠吧?誰都知道她跟她父親不和,才會挑了你當冤大頭!」

  「沁如!」羅新沈聲喝住她,「隨你怎麼想都沒關係,但我不允許你詆毀我羅新的太太!我跟隨風之間是為感情結婚還是為利益結婚都是我們夫妻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來指教什麼,希望你端正自己的身份,可以嗎?」

  臉上的神色未動,他可以對外人掩飾得滴水不漏,但她的那句「為了找依靠才結婚」還是狠狠刺中了他。只不過,他一直努力著讓自己不去計較不去正視,因為他始終相信隨風總有一天會對他敞開心扉。

  何沁如被他嚴厲的眼神震懾到,半天才低聲泣道:「新,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並沒有犯什麼錯不是嗎?唯一的錯就是做了你的女朋友。」

  羅新看著她難過的樣子,放軟了聲音扶住她的肩道:「沁如,你有很好的條件,一定會找到比我好的男人來全心全意對你。」

  「可是,十幾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收就收得了的呢?」何沁如低泣著,將頭抵進他的懷裡。

  羅新伸手想推開,看著她一臉的哀傷終是不太忍心,伸出的手改成了緩緩圈住她。

  夜色還是那麼深,深得人心裡一陣透心底的寒涼。

  遠處的陰影角落,隨風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靜靜地看著月光下相貼的兩道身影,嘴角緩緩漾出一抹酸澀的淡笑。笑著笑著,在心底翻湧的揪痛湧上眼角,變成溫熱的水氣無聲滑落。

  或者這世上真的不再有真心那東西,他說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原來一生一世的路途走起來竟是這樣的短暫。

  淩晨兩點鐘了,隨風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的夜色出神。

  身後的開門聲終於輕聲響起,羅新走進來,擡頭看到窗邊的人影,連忙拉開燈喚道:「隨風?怎麼突然坐在那裡?」

  他問著,大步走過去。

  隨風換了個坐姿,擡頭對他笑了笑,隨口問:「你去哪兒了?」

  他怔了下,回道:「睡不著,出去散了會兒步。」

  「是嗎?」她收回視線投向窗外去,「我也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會睡不著。」

  「要不要替你沖杯牛奶?」他坐到她旁邊溫聲問。

  「不要了,小孩子才老是喝牛奶。」她懶懶地笑,把頭靠到他的肩上去。

  沈默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又問:「羅新,你會覺得我是個負擔嗎?」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你是我太太,不是負擔。」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沈聲更正她。

  「外交辭令。呵呵,不過我愛聽。」她挪動身體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你說。」

  「如果有一天你生我的氣了,會拋開我不管嗎?」

  「隨風,你今晚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他隱隱覺出異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怎麼可以反過來問我?做人要守秩序知道嗎?別婆媽了,趕快回答!」她對著他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

  「如果我生你的氣會說出來,跟你溝通清楚把問題解決掉,不會拋開你不管的。」

  「那就好。自己說過的話要記住哦。」她笑著,閉上眼睛在他的身邊漸漸睡去。

  他答應了,希望他不會食言,希望他沒有騙他。因為,她已經開始覺得不安了。

  生活恢復了平靜。

  旅行回來後,隨風每天在家還是無聊地看看書發發呆,時間到了就燒飯,偶爾出門逛逛。

  林嘉還是沒有回來,中間倒是一直在打電話給她,說邢浩有追到她老家那邊,不過被她給轟走了,沒再出現過。而她則很可憐地被父母壓著一個又一個去相親,算是把隨風當初的老路走了一遍。

  隨風跟她互損起來毫不留情,但關於如何把相親搞砸的高招倒是傾囊相授。

  少了唯一的朋友在身邊,心情彷彿更沈寂了。

  電話在響,打斷了她的思緒。隨風趿著拖鞋走過去接起來。

  「喂?」

  「隨風,你趕快到醫院來!」是羅新,語氣是失了冷靜的緊張。

  「出什麼事了嗎?突然要我去醫院做什麼?」

  「是你爸爸,他心臟病發作,現在在搶救,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在那邊小心地說。

  「嗒」的一聲,手裡的話筒松落下去,吊在那裡左右搖晃。

  隨風臉上的血色緩緩褪去,她愣了兩秒哆嗦著撿起話筒擱回去,外套也忘了穿,趿著拖鞋拉開門急奔出去。

  手術室外的走廊一片靜默,靜得彷彿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見聲響。

  隨風坐在長椅上,臉色蒼白,手緊緊攥成拳,依然止不住由心底透出來的那份顫抖。

  羅新伸出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裡。從她坐下那刻起,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仍是沒捂出一絲熱度來。

  她的肩上披著他的外套,幾次因為她渾身打著顫而滑落下去。他沈默地一遍又一遍為她重新披好。

  「手術中」的燈終於熄了,白色的門拉開,主治醫生邊走邊摘下口罩,對他們搖了搖頭。

  隨風愣在那兒彷彿站成了化石,沒流淚也沒任何情緒表情。

  羅新扶住她僵硬挺直的身體,心疼地道:「你想哭就哭吧,別憋在心裡。」

  那個「哭」字刺中了她的神經,讓她呆怔的表情裂開一線反應。她沒有哭,只嗤嘲地喃喃道:「終於解脫了,我們都解脫了。」

  死別,為她的任性劃上了最後的句點。

  「終於連唯一一個跟我有牽扯的親人也死了,終於都把我拋棄了……」好狠心呵!

  羅新將她緊緊擁進懷裡,沈聲安撫著:「隨風,你還有我。」

  手術室裡先走出來一個護士,將門往兩邊拉開。滑動的擔架床被推了出來,轱轆的滾動聲像是軋在人的心上一樣。

  刺目的白布蓋住了那張曾被她嘲視了十年的蒼老容顏,車一寸寸推離她的視線,腦海裡一片混沌,多年前的記憶再次碾過心頭。

  她的視線在漸漸模糊,身體也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雙手緊緊揪住身邊男人的衣襟,用最後的一絲意志喃喃吐出一句:「羅新,不要丟下我,千萬不要……」

  到這一刻,他,真的已經是她唯一僅有的一絲救贖和依靠了。

  母親跟父親算是青梅竹馬,十八歲那年就跟著父親從鄉下私奔來了這座城市。

  父親很要強,因為學歷低沒錢沒背景,剛來的時候什麼苦活都做過。後來跟人家學著看圖紙偷學建築方面的知識,再後來等生活稍有改善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單干,當包工頭,價錢再低的活都接。他們那個年代,整個國家經濟剛剛復甦,只要肯幹,想成功其實很容易。

  他一步步在成功,母親仍然做著他身後的那個女人,勤勞沈默。他生意場上混得熟了,見識長了,野心也長了,母親靠她的婉約和本分已經留不住他的腳步。

  他們一直都沒有結婚,母親二十四歲那年懷了她,和父親大吵了一架才把孩子留了下來,無名無分。

  夏豪遠二十八歲那年,隨風三歲,她的父親結婚了,娶了一家建築公司的女老闆當妻子。生意上互相利用,沒有感情。

  母親太柔弱,或者是因為她的見識困住了她的腳步,父親沒趕她走,她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一處不見光的角落裡當了父親的情人,還不是最得寵的那個。

  隨風十五歲之前,對父親這個詞一直很陌生,只知道那個常常幾個月才出現一次的男人很討厭,因為他是害母親偷偷流淚的壞人。

  十五歲那年夏天,她考完中考要升高中了。九月天,她開學第一天剛住進宿舍,一個電話傳來的竟是母親病危的噩耗。她瘋了一樣奔進醫院,看到的是母親彌留的蒼白容顏。母親那只瘦長的手抓住她,艱難地說:「隨風,你爸爸肯認你了,你要聽話,要好好活著。」

  母親沈默了十幾年,在查出自己有子宮癌後堅持要父親認他唯一的女兒,父親猶豫拖延,母親於是選擇了自殺來逼父親點了頭。

  從此,父親這個詞乾乾淨淨從隨風心裡被掃了出去。她發誓會恨他一輩子。

  十五歲到十八歲那三年裡,她被送進了孤兒院,夏豪遠用這三年時間跟妻子離了婚,然後把她接回夏家。

  在孤兒院裡她認識了賀文傑,他溫和體貼,知道了她的故事後,由同情漸漸變成了喜歡,一直很照顧她。她被接回夏家之後還常常回去,兩個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她二十歲那年,她趕去他讀書的學校幫他過生日,卻看到他跟一個女同學滾在床上。

  年輕人談感情多有變數很正常,但她不一樣。從小看著母親的悲劇長大,她從來都沒打算去相信兩性間的感情,賀文傑用他的溫柔打開了她好不容易才開啟的一顆心,卻又殘忍地親手毀掉。那一刻她只想死去,想念母親,想去那個沒有傷害和掙扎的地方。

  混亂的追逐中,賀文傑為了救她被飛弛的卡車撞飛了出去,沒等到醫院人就走了。甚至連一聲她的原諒都等不及聽。

  是老天在耍她吧,懲罰她的任性,才會連一次說原諒的機會都不給她。賀文傑沒聽到她的原諒,父親也沒能聽到。

  不想醒,可還是要睜開眼來面對現實。

  房間裡亮著壁燈,溫暖而寧靜。隨風一張臉縮在被子裡,只留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一室的昏黃顏色。

  門把在轉動,羅新端著托盤走進來。

  「我沒胃口。」她主動先開了口,將被子拉高把整張臉都蒙了進去。

  羅新放下托盤坐到床邊,把被子拉低,溫聲道:「不想吃,那我們說說話。」

  「也不想說話。」她孩子氣地咕噥。

  「隨便說什麼都好。隨風,我害怕看到你沈默的樣子,好像又把自己給封閉起來了。」他的眼底是沈重的擔憂。

  「羅新,人活著真的好累,我好想死。」她突然冷靜地冒出一句。

  「不許胡說。」他低斥,牢牢握住她的肩膀,「難道這個世上就真的一點值得你留戀的東西都沒有了嗎?那我呢?」他一直一直在努力著,她卻當著他的面說出如此叫他氣結的話來,成心想把他氣死嗎?

第6章(2)

  隨風沒再開口,閃動的眼眸定定與他漾著慍怒的眸光糾纏。突然,她伸手握住他搭在她肩上的大手,猛一使力將他拉跌進懷裡。

  羅新沒留意中就被拉跌在她身上,連忙撐著要坐起身,她的手卻將他握得更緊,低啞卻認真地說:「羅新,我是你的妻子。」

  他的心裡閃過片刻的昏眩,很快便拉回了理智。他知道她是因為寂寞因為不安,他也能感覺到她的心慌和傷心,所以這種時候他再動心也絕不能做傷害她的事。

  「我說過,會等著你完全準備好,等多久都沒關係。但肯定不會是在這個非常時刻,我不會做那麼混蛋的事。」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掰開,撤身坐了回去。

  「如果我說我不在乎呢?」她輕聲問。已經分不出心底的那份激盪是因為不安還是坦然。不安,是因為她想抓住這個唯一還在她身邊的男人,選擇用獻身這種最笨的方法。坦然,是因為她的心裡早就有他在,跟他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何況他還是她的丈夫。

  他笑,有些無奈,也有憐惜,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道:「可是,我在乎。我會等著你,你要對我有信心,不要覺得不安好嗎?」

  原來他早已經把她看得相當透徹,連她想拚命隱藏的不安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羅新……」她伸出手再次握住他的,小聲問,「那麼,你能給我個晚安吻嗎?」

  他愣了愣,點點頭,緩緩傾身下去,溫柔地封住了她微顫的氣息。

  林嘉終於在老家窩夠了,懶懶散散拖著行李箱敲開了隨風家的大門。

  隨風一邊幫她把行李拿進房間,忍不住搖頭,「看看你那形象,邋遢得像剛混完丐幫回來。」

  林嘉不以為然,癱倒在沙發裡鬼叫:「休息了幾個月才終於明白一件事,我這種人實在沒有清閒混日子的命。」抓起茶幾上的茶杯問,「是你的吧?是我就喝了。」

  她跟隨風從大學時起就是那種鐵到衣服換著穿,吃東西可以從對方碗裡互搶的好姐妹,不分彼此,當然早忘了衛生那兩個字長什麼德行。

  見隨風點頭,林嘉就端著杯子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然後才又接著道:「當初要是知道我爹媽把我哄回去就是為了安排我相親,我寧可死守在這裡忍受一個男人的騷擾,一個人怎麼說都好對付一點。」

  隨風從臥室裡出來,拍拍她的肩裝模作樣感慨道:「當初我說你什麼來著?放走了那麼好的一個男人,現在知道後悔了吧?」

  林嘉歎了聲氣,又被提起傷心事了,「教訓證明,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不可信的。當初說得那麼堅定,被我趕了一次就退縮了。又或者是他厭倦了吧,反正他身邊出色的女人多的是,沒必要為一個不起眼的女人浪費時間不是嗎?」說到這,她的眼底升起一抹嘲然。

  「邢浩沒再找你嗎?」隨風看著她黯淡的樣子,表情轉了認真。

  「那次在我老家被我趕走之後就沒再出現過。」林嘉垂下眼睛。

  「嘉嘉……」隨風握住她的手。

  「也好,至少證明我當初的堅持是對的,起碼還沒完全把自己給賠進去。」林嘉故作釋然地笑了笑。

  沈默了好一會,她又擡頭看向隨風道:「風,這個世上能碰到一份真心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珍惜身邊的人,別總是欺負羅新。」

  隨風無辜地眨眨眼,「我哪有欺負他?他不欺負我就好的了。」這種嚴重顛倒是非的話也只有夏大小姐說得出口,還一點都不覺得慚愧。

  「你少來了,我會不知道你嗎?老實說就憑你們家羅新的條件,在外面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搶著要倒貼,你要是再一副漫不經心的死相,當心哪天他真的被人拐走了,你就哭去吧。」林嘉不客氣地打擊她。

  「搶走了大不了就跟你一樣再撈個單身貴族當當好了,反正有你陪著我嘛。」某人還在那大言不慚嘴巴硬得很。

  「懶得理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女人!」林嘉翻了個白眼拒絕再跟她浪費口水,抱起沙發上的靠墊斜躺下去,「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困死了,我要先睡一會。你忙晚飯去吧,我要吃番茄炒蛋。」站在人家的地盤上居然也敢如此大方地吆喝著女主人點起菜來。

  隨風順手一巴掌拍過去,「要睡去房裡睡,躺在這裡難看死了。」

  林嘉被她念得頭暈,苦著臉晃晃悠悠進房間睡大頭覺去了。

  隨風看一眼客廳的掛鐘,時間還早,剛好可以去超市買點菜。

  隨風剛走出小區大門,沒想到會碰到何沁如。

  「我想和你談談。」何沁如沈著臉,也不拐彎抹角。

  隨風愣了一秒,笑道:「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去我家坐一下。」

  「不用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不會佔用你很長時間。」何沁如很堅持的樣子。

  「那好吧。」人家找上門來,不管有什麼事,她總不能表現得太失禮。

  傍晚時分,咖啡館裡的人還不多,她們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來。

  「你……」隨風還想表現一下友好。

  「我也懶得廢話,就直說了。」何沁如打斷她。

  隨風皺了下眉,點頭道:「好,你說。」

  於是何沁如開始跟她講故事,講關於很多年前她和羅新的交往,關於羅新遇到一個小姑娘後變心的事。那個小姑娘竟然就是她。

  十五歲,隨風母親過世,那一年羅新十九歲,剛考上醫學院,在家裡的醫院實習。夏夜的醫院走廊,他看到一個小姑娘孤單地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眼淚,那時候他同情她,走過去想安慰她,伸出去的手卻被她抓住了,狠狠咬了一口,鮮血直流,到現在還有一處淺色的疤。

  二十歲,那場車禍後賀文傑被推進醫院,他又遇到了她,這個時候的她已經連哭都不會了,只是空洞著一雙眼睛癱坐在醫院的病床邊,人已經走了,她卻坐了幾個小時不肯走。後來護士來拉她,拉不動。是他動的手,把她從病床邊拉開。她終於在那一刻崩潰了,死死扒著床沿不放,對他又踢又打,直到昏死過去。

  羅新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很關心她。關於她的身份不難查到,夏氏總裁的獨生女,算起來跟羅家還是至交。

  後來的五年時間,羅新一直在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上默默看著她相親,看著她一步步從悲傷裡走出來,然後選擇在她已經復原到差不多的時候出現。

  那些只是客觀的一段過往,說完了,何沁如突然抓住她的手軟聲道:「我家跟羅新家是世交,我們從高中時候就在一起了,說十幾年的感情僅因為一份對你的同情就消失全無,你會相信嗎?羅新不喜歡你,他只是同情你。而你在沒有依靠的時候抓住他當救命草,他心軟才沒有拒絕你。同情跟喜歡是差很遠的,不能因為你一個人的感受就把我們硬生生給拆開了,這對我和羅新都不公平,羅新也會很痛苦,你不能這麼自私不是嗎?」

  原來這就是一切真相。早就隱約感覺到羅新對她的包容和體貼不會是幾個月時間就建立起來的,原來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那麼久。

  可是,是否就像何沁如說的,只是同情而已?應該是吧,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他沒道理放棄優秀的何沁如來選擇她,如此可笑的想法連想都不該想。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從不曾隱瞞,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坦坦蕩蕩面對任何人。現在才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她到底有什麼權利自私呢?憑什麼以為羅新就該對她好,永遠都不變?他跟何沁如之間有十幾年的感情,多了一個她插在裡面,好像真的很罪孽深重。

  不管明天是什麼樣子,既然一切都被挑明出來,她也就沒地方再可以退縮逃避了。

  小區裡的路燈亮了,隨風攏緊外套低著頭往家走。

  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跟大踏步走出來的羅新撞上了。

  羅新一見到是她,臉上的焦惶神色才退了下去,扶住她的肩膀沈聲問:「你去哪裡了?林嘉說你五點鐘就出了門,我打你電話才發現你沒帶手機,所以正要出來找你……」

  他嘮叨地說著,看得出來真的很緊張她。隨風彎了彎嘴角,把臉埋進他溫暖的懷裡,疲倦地闔上眼道:「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羅新伸手將她圈進懷裡,帶著她上樓,一邊勸道:「先回家再說,我去幫你放洗澡水,你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他覺察出了她的異樣,不敢直接問,只好等著她情緒恢復了再跟她談談。

  走上幾級台階,隨風突然停下來道:「我有事想跟你說,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談吧。」家裡有林嘉在不方便。

  羅新看著她凝重的表情心裡升起一絲不安,但仍是笑了笑道:「剛才邢浩過來,把林嘉接走了。」

  「是嗎?」隨風忍不住淡淡一笑。看來邢浩並沒有放棄,希望林嘉比她幸運。

  「那我們回家吧。」她又往他懷裡靠了幾分,手牢牢攙住他的胳膊,彷彿擔心他把她丟開一樣。

  房間裡一室昏黃燈光,很暖和。

  隨風縮靠在沙發上,沈默了很久都沒出聲。

  羅新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

  「隨風,你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沈默?」他低聲問。

  她沒答話,而是突然坐起來抓住他的右胳膊,推高衣袖仔細巡視。不知道為什麼,她憑直覺就認定是在右手。

  果然在離手腕七八厘米的地方,她找到了一塊已經變成粉白色的牙齒印。

  眼淚不受控地一顆顆滴下來,落在那一排被歲月淡化的傷疤上。

  羅新微顫了下,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我都想起來了。」她撒了個謊。

  難怪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曾說了一句「還是這麼任性」,這就是她任性的證據,在他手臂上留了十年。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跟你坦白。」他覺得抱歉,但不後悔。那段過往是她的傷處,如果有可能他情願一輩子都不提出來。

  隨風緩緩坐回去,閉了下眼睛突然很冷靜地問道:「羅新,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同情我?」

  羅新淡淡蹙了下眉,試著跟她解釋清楚:「我不否認一開始是,但從我決定正式介入你的生活時起,我就下決心要好好照顧你。」這當然已經不僅僅是同情所能支撐的感情了。

  「是嗎?」隨風淡笑,「那我換一個問法。你是因為想照顧我才同意跟我結婚的對嗎?」

  「因為想更好地照顧你,所以向你求婚,這有什麼不對嗎?」他覺得自己開始被繞進了一團漸漸混亂的線團裡,線的源頭在她手上,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怎樣來捋清這一團糾纏。

  果然,因為同情她所以想照顧她,也所以她向他提結婚的時候他沒有拒絕,畢竟求婚由一個女孩子提出來也不容易,他不好撕她的面子。應該是這樣吧?

  他真的是一個無從挑剔的好人,為了一份同情,為了體貼她的任性,把自己的幸福都賠掉了。而她,就像何沁如說的,沒有自私的權利,也不該再自私下去了。

  「羅新,你有認真去想過我們的婚姻嗎?兩個沒有經過太多相處和瞭解的人莫名其妙就結婚了,好像真的太草率了點。」她暗暗吸了口氣,開始冷漠地說出口。

  羅新眉頭蹙得更緊了,下意識去握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她的反常來得太突然,他再傻也能感覺出來事情有異。

  「沒有。只是自己突然清醒過來,覺得這樣糊里糊塗嫁人過日子很奇怪。」她往自己那邊靠了靠,垂下眼睫澀然一笑,然後清晰地說道:「羅新,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一直都沒喜歡上過,嫁給你也是想找個依靠,這些你都知道的。現在我爸爸死了,留了一大筆遺產給我,我生活有了保障,想出國去看看,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而你,我知道你其實也有要好的紅顏知己,等我們離婚了,你也可以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們都祝福彼此吧。」

  羅新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微抽了口涼氣。

  「你在跟我談分手?」他臉上是失了冷靜的煩躁,聲音裡也隱隱透出怒火。

  「是的。」她低聲喃。

  他一把攝住她的下巴逼她對視,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低吼:「看著我的眼睛,說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出來!」

  他不介意她心裡還有別人,不在乎她還沒有完全喜歡上他,他一直在等,卻沒想到等來的是她最任性的選擇。

  她想逼開視線,臉被他重新扳了回去,「不許逃避,我要你坦蕩地看著我再說一次,如果你說得出口,我就成全你!」他被她氣瘋了,說出極不理智的話來。

  深呼吸,她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累了,你放我走吧,我不稀罕在你的同情下過活,我想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的眸底閃動著灼人的火光,看了她很久終於鬆開了手,苦笑著道:「夏隨風,你是這個世上最自私的女人。」

  她將一滴一滴的眼淚憋落進心裡,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我承認。但我相信你也不是少了我就不能活。何沁如是個不錯的女人,你不該再辜負人家了。」

  他冷笑,緩緩站了起來,聲音聽起來已經多了一份疏離空遠:「多謝你還記得替我操心,如果這就是你覺得最好的選擇,那麼,我成全你,如你所願,我走。」

  腳步聲多了一絲淩亂倉促,門被大力地拉開又被重重合上了。「砰」的一聲重響中,沙發裡的女人緩緩癱坐到地上去,蜷縮著身體將臉埋藏起來。

  好冷,終於還是轉回了原點。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只一直覺得很冷一直發著抖,想借那一絲顫動來釋放心底最絕望的冰涼。

  她不安,怕只靠同情支撐的感情走不遠。她也覺得自己不可以再自私地霸佔著他的同情,寧願在自己還能掌控的時候瀟灑地分手,將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心痛遠比預想中來得多,她這樣任性地為兩人之間的明天做出選擇,真的沒有錯嗎?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2-9-27 17:53:05

第7章(1)

  羅新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回來過了。空蕩的公寓,她很努力想讓自己過得釋然一些,可擡眼望去處處都有他的影子。

  心在一點一點下沈,寂寞得讓她快要不能呼吸。還好,林嘉來了。

  林嘉跟邢浩還是僵在那裡,一直持續著追躲的遊戲。林嘉心情也很糟糕,但仍是那麼固執,不肯接受一份她覺得不安的感情。老天真是愛捉弄人,讓兩個難姐難妹在感情路上都走得那麼不順。

  林嘉勸過她,認為她的擔心實在沒什麼道理。她不能單憑自己的感覺就決定跟羅新之間該怎樣走下去,甚至連羅新對她是不是完全出自同情,她都逃避著沒去問清楚。就算要判彼此死刑,起碼還要聽聽羅新的想法,那樣才沒有遺憾。

  這一個星期來,隨風也冷靜了下來,不否認那晚因為受了何沁如一番話的刺激太衝動了。哪怕羅新當面承認對她的感情只是同情沒有其他,她也該聽他親口說了才算數。

  她真的太任性了,又衝動。過幾天就是羅新的生日,她剛好藉機會跟他好好談談。分開之後,她才有機會去意識到自己的在乎有多深。一直都是他在付出,她只是被動地接受,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想想,如果她也早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他的話,就該付出一些主動和努力。因為她不想和他分開,早就捨不得了。

  今天是羅新的生日,是個秋朗氣清的好天氣,一起床就有滿室陽光。

  隨風起了大早,用了一個上午時間搞大掃除。吃了中飯就出門去超市買了很多菜,打算一切弄好了,去趟醫院給羅新一個驚喜。

  那天晚上一定把他氣慘了,現在想想她真的夠任性。好吧,她會很誠懇地向他道歉,被他罵到臭頭都不會還嘴,再坐一桌子菜當賠禮,這樣總成了吧。

  林嘉被她趕回自己家去了。道歉也好二人世界也好,總不可能留一個幾千瓦的大燈泡在場觀摩吧?林嘉糗歸糗,還是很識趣地收拾了包袱走人。當然沒少罵她神經,才會一會兒任性地把人轟走了,現在又沒事人一樣來把人哄回來。羅新真可憐,攤上這麼個女人來將就。

  嘮叨歸嘮叨,隨風還是拎著林嘉的行李把她送上出租車才回來。

  陽光很好,讓人的心情跟著也好起來。拋開了所謂的不安和糾纏,生活其實也可以活得很恣意很輕鬆不是嗎?為難自己為難喜歡的人都是很傻的事。

  出租車在醫院前的路邊停了下來。

  隨風付了車費下車,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撥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

  「羅新,是我。」她口氣隨意地說著,彷彿一個多星期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羅新在那邊愣了片刻,但還是溫聲應:「隨風,有什麼事嗎?」

  一個多星期沒見了,他們的關係一直僵在那兒。他心煩,但一時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沒想到她會先打電話過來。

  「你現在在哪?下班了嗎?」她輕快地問,沿著醫院院牆往大門口走去。

  羅新似乎頓了下,然後低聲道:「我還沒下班,晚上醫院裡還有個會要開。」

  「是嗎?」隨風淡淡皺了下眉,腳步也停了下來。

  「你有什麼事可以在電話裡說。」他見她半天沒說話,按下心裡的激動情緒淡聲說道。

  「我……算了,你先忙吧,我回頭再打給你。」他有工作要忙,她可以等他。

  「那……」他猶豫了下,淡聲道別,「再見。」

  她會主動找他想必是有事吧。她任性,他被氣糊塗了才會也跟著賭氣像個小孩子。他們之間需要溝通,等他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回去和她好好談談。

  「再見。」才一個星期沒見,語氣已經生疏得讓人覺得不安,不是個好現象。等他回去,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談,把心結都解開,告訴他,她以為自己還沒有喜歡上他,其實她錯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醫院的大霓虹招牌在夜色裡閃著單調的紅色光芒。身邊是馬路,車來車往,下班的人潮一波波從眼前走過,其中不乏手拉手甜蜜相擁的小情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也變得這麼敏感起來,眼光老往人家一對對情侶身上瞄,偶爾心裡還飄出幾絲感慨的情緒來應應景,好丟臉。

  歎氣轉身,還是先回家吧。把菜再熱一熱,蛋糕擺好蠟燭插上,等著她的老公回家。

  轉身往回走,天氣不錯,她決定走一段路當散步。

  懶散地邁著步子沿著人行道走,她一時玩心大起,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數起腳下的方磚來。因為低著頭忘了看路,她不小心被迎面來的人撞了一下,好不容易撈回視線,不期然間眼角餘光瞄到身邊車道上有一輛眼熟的黑色跑車開了過去。

  那車她天天坐熟到不行,駕駛座上那個笑容優遊的男人不巧正是她的老公。不是說有會要開,開到車上來了?副駕駛上的那個巧笑嫣然的女人她也是熟到不行,是何沁如。

  車開到路口剛好遇上紅燈,緩緩停了下來。隨風不死心地追奔上前幾步,隔著綠化帶很仔細很認真將車裡的人又看了一遍,確定自己並沒眼花。雖然她很希望是自己出現了幻視。

  綠燈亮了,車身再次啟動,加速,漸漸駛離了她的視線。

  這一刻突然忘了該有什麼反應,只知道心又在不受控地揪緊,渾身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被抽空了去,無邊的冷寂又一次將她重重包裹起來。世界一片空茫,忘了來時路,也找不到離開的路。

  孤單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冷,很冷很冷,是那種椎心刺骨的冰涼。

  她以為她回頭就能為自己找到救贖,卻忘了沒有人有義務一定要等在那裡承受她任性後的覺悟。這個世上,每個人原來都只是孤獨的個體,錯過了那個可以為自己承載寂寞的人,就無法再回頭。

  羅新,終於也放棄了她。心,好空。

  「咯……」一聲酒嗝在光線暗淡的房間裡響起。

  什麼破酒,度數低得要死,又難喝。她都喝差不多一瓶了,腦子還是清醒得很。真不知道是自己酒量太好還是酒廠掛虛假廣告,55度,依她看跟白開水也差不了多遠。

  仰著脖子倒空了酒瓶裡的最後一滴酒,她順手將空瓶扔了出去。酒瓶大概是砸到了某樣傢俱,發出一聲悶悶的碎響。

  酒勁上來了,身體開始發熱,她往落地窗的玻璃上蹭了蹭,想借那一片冰涼來抵退心底漸升的燥熱。

  是什麼東西硌得腿不舒服,閉著眼睛抓起來,掀開眼皮掃一眼。是手機……手機,真是個好東西,想找人的時候少了它還真不行。

  好像很晚了,她記得還沒跟她親愛的老公說生日快樂,真不應該。

  翻開手機蓋找到號碼,撥過去。接通了,她懶懶地癱倒在地毯上,不等對方開口就吃吃地笑道:「老公,生日快樂!」

  羅新在那邊一驚,低聲喚:「隨風?」

  隨風的笑聲更大了,大著舌頭表揚道:「不錯,一猜就中。」

  羅新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緊張地問:「你現在在哪?是不是喝酒了?」

  她還在笑,抱怨道:「真是的,老是這麼聰明,會打擊到你的笨老婆我的,就不會裝一下猜不中嗎?」

  「隨風……」他慌聲問,「告訴我你到底在哪,我馬上過去!」

  「我在……」她迷迷糊糊差點脫口答出來,趕緊打住道,「我幹嗎要告訴你啊?我打電話只是要跟你說聲生日快樂,說完了我就要掛了。你要記得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哦,不可以誣賴我不關心你,那樣我會內疚的!呵呵,晚安,我要睡了……」

  她含混地嘀咕一大堆,發現嘴角的笑意不知怎麼搞的就是止不住,笑得人好累啊。

  「我真的要掛了哦……」她還在那嘮叨著,突然驚詐地又道,「等等!我還有一件事要說,你一定要認真聽哦,呵呵……」

  她頓了很久,才一字一句說道:「羅新,我知道,終於連你也不要我了。」

  「隨風!」羅新大驚,低吼道:「你在胡說什麼?」

  「羅新,我好冷哦,都沒有人肯來給我點溫暖,我不敢再貪心,我只要一點點就好了。可是都沒有人能給,再也沒有人了……」她始終在笑,哆嗦著掐斷電話,在黑暗中放任冰冷的眼淚無聲滑落下來。

  秋天的夜氣已經轉涼,房間鋪著厚厚的地毯還是擋不住由地下滲出來的寒氣。隨風蜷縮著身子,曲著雙腿靠坐在落地窗的玻璃旁邊。

  頭好重,壓得人一動也不想動。再讓她坐一會吧,坐一會就好。

  隱約中有推門聲傳來,她想回頭,可是眼皮掀不開。算了,就算是進來打劫的她也沒空理,只要別吵到她休息。

  是誰伸出手將她摟進了懷裡?熟悉的溫度,還有一聲熟悉到心悸的歎息。

  當做是夢好了,她不介意放任自己沈淪。

  她的身體動了動,在他懷裡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偎上去。

  「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總這麼任性,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羅新溫柔地將她擁緊幾分,下巴搭在她的頭頂,無奈地低歎。

  眼淚來得太突然,一顆又一顆,熱燙的溫度很快印濕了他的衣襟。

  他將她從懷里拉起來,輕手為她拭掉眼淚,只能歎息。

  是暗淡的夜色給了她勇氣,又或者是酒精的關係,她張大眼睛灼然地盯視著他,用滾燙的掌心握住了他拭淚的大手。

  黑暗放縱了太多曖昧,心跳聲漸漸清晰,她閉上眼睛,主動貼封住了他錯愕的氣息。

  理智還在身體裡迴旋,他喘息著將她推開,啞聲勸戒:「你喝太多了。隨風,我不想做讓你後悔的事。」

  她揪住他的衣襟阻止他理智的後退,貼近他的耳邊清晰地說:「我沒醉,心裡清醒得很。而且我不後悔,因為……」她的唇角彎出一抹弧度,「我知道是你,早就知道了,不會再有別人。」

  思緒在飄離,夜色也一寸一寸退出窗外去。視線在旋轉,終於將她的世界轉成一個完整的圓。

  放縱也好,決然也好,至少他們之間,她不會後悔擁有這樣一場迤邐的記憶。

  事發的第二天,某個鴕鳥的女人就包袱收收潛逃了。

  天亮的時候,羅新起床上班,她在床上拉高被子蒙著臉裝睡。

  羅新出門前,坐到床邊靜靜看了她很久,伸手撫了撫她的臉才離開。她翻身睡著,眼皮直打顫,差點就裝不下去了。

  門合上的下一秒,她從床上翻坐起來,掀被子下床。洗漱完畢吃完他留在微波爐裡的早餐,然後到臥室收拾幾件簡單的衣服,又找了張便簽紙寫了留言,弄好了一切淡然一笑,提著行李包拉開門離開。

  留言是這樣寫的:分開一下吧,讓我們可以認真想清楚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想再鬧什麼誤會下去,因為好累,也很無聊。離開,是想讓自己沈澱一下心情,也讓你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等我發現我的心裡已經完全裝進了你,而你也不是因為同情才跟我在一起,到那時候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我們就戀愛吧。

  夕陽落了山,在天角邊留下一片橘紅的霞雲。

  青山碧水的環境,很適合挑來當鴕鳥的窩。

  隨風回「溫心」已經快半個月了。院裡的人手本來就很緊張,她一回來就光榮地被委以數職,光榮之餘也夠她頭暈如斗大。

  院裡的孩子以八、九、十來歲的居多,正是那種想懂事懂得不多偏還要裝懂一下的頭疼年紀,相當的不好拐不好騙。

  這半個月來她真的很忙,要負責跟一群小女生們聯絡感情,當她們的手工課老師。又要撇開形象陪一幫沒大沒小的男孩子瘋,美其名曰是體育課老師,其實就是孩子頭啦。

  忙是忙,一整天過下來少不得腰酸背疼,但她覺得很快樂很輕鬆,心境也在一天開朗過一天,是個好現象。也許等她完全釋然了,會去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也不一定,她很期待那一天。

  啊!又跑神了,忘了現在正處於跟某個小鬼頭的「戰鬥」中。

  一記反抽,橘黃色的小球險險從眼皮底下飛過,落到腳邊,發出一串「嗒嗒嗒……」的聲響。

  隨風探腰抄起乒乓球,大義凜然地教育對面的小鬼頭道:「小子,你很沒品哎,怎麼可以趁我沒注意偷襲?」

  剛剛爬上十歲頭的小男孩不以為然地咧咧嘴反駁:「球場如戰場,會偷襲而且偷襲成功,說明我夠聰明而對手太差勁。你自己要跑神,而且你是大人耶,輸了球怎麼可以賴我?」真正沒球品的是她吧?當然這話不能當她面說,否則會被追殺的。隨風心虛地眨眨眼睛,整整嗓子努力撈回點威嚴:「你這小鬼,打哪來的這麼多歪理?不知道世上有'尊老'這兩個字嗎?我說一句你回我一堆,回頭叫你們德育課老師到我這來懺悔!」

  他才十歲哎,嘴巴怎麼可以這麼利,要她這個不太像前輩的前輩臉往哪擱?

  小男孩還是一臉襆襆的樣子,嗤道:「少來,那一堆歪理明明就是你教的,少拉我們德育老師當替罪的。還有,你說不過人家就想拿德育老師來威脅我,慚不慚愧啊?」

  什……什麼?她教的?她有教過這麼有哲理的東西嗎?為什麼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快快給我報上來!」她手裡轉著球,突然露出一個奸奸的笑。

  「你失憶啊?還是腦容量太少才會忘了我的名字?拜託,就算你突然變呆了,起碼別自爆其短表現出來嘛,丟我的臉。」第N次意識到對面的小鬼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嘴巴真毒,將來長大了還得了?她決定要跟他脫離師徒關係裝不認識他。

  不理他,看球!

  戰火又起,可是才過了幾招對面的小鬼突然停手了,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哎,你這膽小鬼不會是為了躲避情債才偷跑回來的吧?」

  再次被口水狠嗆一口。對面的仁兄真的只有十歲嗎?情債?這是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裡的名詞嗎?教育失敗啊,才會把他教成一副人小鬼大的德行。

  「你欠扁的話就說一聲,別拐彎抹角說這種讓我想搓手扁人的話。」隨風丟開球拍搓搓手,露出一個血腥的笑容。

  小男孩壓根不甩她,一副無可救藥地對她搖搖頭,「想扁我也要看看你有沒那個時間。麻煩回頭看看,情夫都追上門了,還是自求多福吧你!」

  情夫?她是已婚人士了好不好,哪有那個時間跟閒心爬牆?頂多煩的時候把老公抓來騷擾一番而已。老公……老公!總不會是——

  她驀地回過頭去,心底竟升起一絲倉皇跟迫切。晚霞中那個向她緩步走來的挺拔身影不是她的老公還會是誰?

  「我……」已經不是逃跑的最佳時機,但她還想在第二時間裡躲上一躲,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有人很不給面子地打斷她想逃跑的可恥想法:「只有笨蛋才會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跑。跑不掉了啦,別丟人了!」

  咬牙切齒!「賀文遙,你這死小孩真的很不怕死哦。別以為我收山了就不會再打人,你皮癢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賞你兩拳讓你過過癮!」

  「你還是省省口水留著去跟你的情夫解釋吧,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怎麼樣,我個人倒覺得你挨扁的可能性更大些。」

  隨風還想反駁回去,暗影已經移近,在她的身邊駐足下來,擋去了她可憐的一點光線。

  不回頭裝啞巴行嗎?她真不想回頭啊。唉!

  大手搭上了她垮下去的肩膀,溫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找了你很久。」

  隨風僵硬著面皮勉強扯出一個類似於笑的表情,乾笑道:「那個……好久不見。」

  「我想和你談談。」

  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發火的趨勢,她沒膽擡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所以心裡還是毛毛的。見鬼了,她做什麼要心虛,又沒幹什麼,呃,十惡不赦的壞事。拐了他的人根本算不上什麼壞事不是嗎?他也佔到便宜了啊。

  低頭,沈默,半天都不痛快地給個反應。

  羅新試探地又喚她一聲:「隨風?」

  旁邊的某個千瓦大燈泡看不下去了,指導他道:「哎呀這位老兄,對付她這種任性的女人就該強勢一點,否則不耗個十年八載你是拐不到她進教堂的。」

  羅新失笑。拐進教堂倒是不難,因為已經進去過了,沒必要再來一次。不過有一句話說對了,她的任性真的常常叫人應對不及。要在一起要分手,甚至招呼不打一聲跑掉,好像一直都是她說了算,他這個老公當得也太沒權利了點。對面小子的建議也許可以考慮一下。

  「臭小子,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隨風惡聲惡氣警告道,還比了個殺頭的手勢嚇唬人。

  好吧,有人在用眼神趕人了,他是聰明的小孩,知道電燈炮要當得適可而止,否則真惹毛了某人,他會沒好日子過。

  「我餓死了,要去吃飯了。你們慢慢敘舊吧,敘一夜也不會有人有意見的。」揮揮手裡的球拍,小鬼頭閃人了。

  「這孩子很機靈很可愛。」羅新笑了笑說道。

  機靈,也許吧。可愛?那是那小子這輩子都別想撈到的優良品德。

  「他是賀文傑的弟弟。」

  「是嗎?」他頗為意外。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她躲到這裡除了林嘉沒告訴過任何人,林嘉受了她的警告應該不會出賣她才對。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擁著她往前行,「我找了很多地方,最後才想到了這裡。」

  事實證明他們的默契仍有待進步。

  隨風停下腳步,彎了彎嘴角輕快說道:「你來了,我們就好好談談吧。」躲了這麼久,心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想和他談談,開誠佈公認認真真談一次。

  「好。」他笑,擁著她朝孤兒院外的幽靜樹道走去。

第7章(2)

  太陽早就落了山,可是天氣很好,四週一片清朗顏色。樹間偶而有不知名的飛鳥飛過,留下幾聲清悅的鳴叫。

  他們在一棵枝繁葉盛的梧桐樹邊停了下來。

  「羅新,經過這半個月,你想清楚了嗎?」隨風斜靠在樹幹上,微笑著問。

  「我沒有花時間去想,因為早就想得很清楚了。」否則不會選擇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甚至和她走進婚姻,他自認並不是一個冒失的人。

  「何沁如說你們之間有十幾年的感情,很深厚,是我比不了的。」她擡眼看他,表情轉了嚴肅。

  羅新淡淡蹙眉,「我跟沁如在一起,完全是因為剛好合適。合適的年紀合適的家庭背景,會成為男女朋友很正常,如果不是她也會是別人。我們從來都不是彼此認定的唯一。」

  「你這麼說太冷情了點吧?」她斜睨他一眼,「她說她可是很愛你的。」

  「也許吧。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們是在一起過,卻並沒有走到最親密的那一步,因為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我就知道她不是會和我走下去的那個人。」

  看在他很嚴肅地在解釋,好吧,相信他了。原本她也就沒多懷疑,既然喜歡了就該學著相信對方嘛,這麼簡單的道理如果她不懂的話好像很丟臉。

  一審完畢,改下一個問題吧。

  「我知道,你是因為同情我才會娶我,甚至連結婚的提議也是我提出來的。」她努力將表情控制在哀傷的範圍,拉下臉裝可憐原來這麼辛苦。

  「我也說過,一開始是因為同情才會注意到你,注意到了就慢慢變成了喜歡,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至於結婚,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想世上還沒有傻到光靠同情就能跟一個不愛的女人過一輩子的人。就算在你眼中我這個老公如此愚鈍,也不會鈍到那麼無藥可救。」

  他終於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深深感到認識她這麼久還沒被氣死是多麼讓人驕傲的一件事。

  愛她?他居然說愛她耶!誰來借個肩膀靠一下,前一句話還是喜歡,下一秒都轉到「愛」上去了,好神速的進度啊!奇怪的是她聽到後居然覺得有一絲賊賊的竊喜。

  「隨風,怎麼不說話了?」某個女人問題才談了一半又跑神了。羅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聲為她招魂。

  隨風的臉往後退了退,怕被他晃來晃去的五指山給晃暈了過去。握住他的手,她笑了笑,「現在該換我了。」

  他已經坦呈了心跡,她也要禮尚往來一下才比較合規矩是吧?

  「你知道嗎?文傑死後,我一直很擔心文遙會恨我,恨我害死了他大哥。可是他從來都沒恨過我,還跟我很親,所以我心裡的包袱也慢慢隨著時間淡化了。」她輕快地笑,頓了頓又道,「我已經漸漸學著釋然,學著讓自己往光明的地方看去。再給我一段時間吧,等我真正準備好了,我們正式談場戀愛好不好?」

  說完了,她偷偷看他的表情。啊!又皺眉,損壞了他原本還過得去的好容貌。

  「你還沒準備好嗎?」他覺得鬱悶,她到底還在準備什麼呢?接受他是這麼為難的一件事嗎?她打算什麼時候才肯大方地讓他熬出頭。

  「沒啊,起碼我要享受一下你的追求才算數。我們結婚結得那麼倉促,你都沒受到什麼磨難就拐了個老婆進門,我覺得很虧。」她一本正經地說,看著他為難的樣子,忍笑忍得肚子疼。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在心裡歎氣,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惹毛了她,他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他可不想再花十天半月去滿世界找人了。

  「很簡單,讓我走,然後你來追我。追到了,我們就在一起。」如此簡單的問題也需要來問她嗎?以為沈穩從容如他,什麼事都是一把罩,現在看來她是太看得起他的情商了。

  這次他連強忍都免了,直接對著她歎氣。還要玩跑追的遊戲,不累嗎?她時間多沒關係,他卻不是遊手好閒的命啊。

  她見他不說話只歎氣,挑眉問:「怎麼?不樂意?」

  他再次丟棄誠實品德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始撒謊:「我是在想,讓你覺得自己都沒有被追求過,是我的失職,我會認真檢討的。」

  她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他無奈的眼神代表什麼。心境放開了,才發現她好像真的有那麼點欠扁的特質,老是理直氣壯地欺負他。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貼上去,嘴角的笑意無聲地漾開來。這一刻,他在身邊,她開始真正感覺到了溫暖,不是因為他是她的救贖和依靠,而是因為他是她喜歡的人。

  天色漸漸暗了,她有些不捨地站直了身子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人拉了回來,嘴角的笑容依然溫和,眼底卻閃著精銳的類似於算計的光,「我有一個小要求要提。」

  「說吧。」她大方地恭候下文。

  「為了替我的追求之路積蓄一些能量,我要從你這裡討點東西來,你不可以拒絕我。」他突然笑得好陰險。

  「你要什麼說好了,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別的沒有就是大方……」

  「我要的,是這個——」溫熱的氣息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自我吹捧。

  老公向老婆討一個吻,不為過吧。如果她能收起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閉上眼睛好好享受,那樣就更完美了。

  這一次她很大方地跟他交代了要去的地方。她說林嘉的老家有果園,現在剛好到了豐收的季節,兩個女人優哉遊哉地拉著手回鄉下去了,散心兼混混日子。

  羅新用了三天時間把手頭上的事情交代給副院長,然後急匆匆地開著車往鄉下趕。地方有點偏,還好他在路上遇到了某個跟他一樣命苦的可憐男人——邢浩。

  原來邢浩比他更可憐,都忙了大半年了,還是沒拐到心上人的一顆芳心。聽說這一次拒絕的理由很叫人鬱悶,林嘉說她的爹娘不準她嫁一個有錢的都市男人,一來太遠,二來將來萬一被甩了沒地方申訴。商量之下堅決要求女兒回老家找個本分人嫁。

  如此一說,邢浩真的很委屈。有錢不是他的錯,都市男人就不本分嗎?他被一棍子打死了,怎能甘心。所以這次他拋開了一堆纏人的公事,發誓不把某個女人拐進教堂他就乾脆在她老家那搭個棚過日子算了,看誰耗得過誰。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羅新跟邢浩這兩個難兄難弟互相打氣。羅新自認他家那位還好解決一點,了不起多花點耐心。邢浩也知道自己任務艱巨,惡狠狠地舉起三根手指頭發誓道:「我要再不把她擺平,就改跟她姓林算了!」

  嘖,好狠的誓言哪!為了把未來的老婆追上手,連祖宗給的姓都拋棄了。可是就沒意識到他其實有那麼點一相情願嗎?他肯改,人家林爹林媽還不見得肯收他這個兒子呢。

  未來的幸福還是很渺茫啊!歎氣。

  寬敞的飯廳裡擺著張大圓桌,桌邊坐著四個人,一對老夫妻和兩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別誤會,沒有閤家歡那一套,事實上眼前的陣仗用劍拔弩張來形容或者更合適一點。

  一家之主威嚴地灌了口茶下去,咳一聲沈聲道:「是哪個不怕死的想追我女兒?」

  旁邊的一家之母不樂意了,美眸一翻飛來一記白眼。他是怎麼做人家老父的,有這樣形容自己女兒的嗎?他們家嘉嘉可是文雅的淑女一名,這樣說太不給她這個當娘的面子了。

  林爸意識到自己失言,又咳了一聲來掩飾尷尬。不耐煩地看了看對面的兩個人,催道:「怎麼還不回答,你們到底是哪個在打我寶貝女兒的主意?哎呀就別在那玩深沈了,早回答早……」超生。後面兩個字在老婆大人的狠掐下自動消音。

  邢浩偷偷跟羅新對望一眼,然後很自覺地舉起手。他就是那個不怕死的傢夥,他開始有點明白小嘉的性格是怎麼來的了。

  「哦。」林爸點點頭,將視線轉掃到羅新身上,「小子,那你是來幹嗎的?」

  羅新優雅一笑,正要從容應答,旁邊的林媽又插話了:「你這老頭子,都說了一個是來找嘉嘉一個是來找小風的,瞧你那是什麼記性!」

  林爸用眼神抗議:老婆,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他記性是差點,又死不了人。

  林媽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審訊繼續中。

  林爸倒也乾脆,突然從飯桌底下抄出一瓶白酒來,是二鍋頭,度數很高的那種。

  「想追我們家兩個女兒,先放倒了我這個當老子的再說!」哈哈,真是賺到了,既可以為難兩個打他女兒主意的臭小子,又可以名正言順地灌一回酒。向來管著他喝酒的老婆大人居然主動貢獻了這瓶酒出來,他能不樂嗎?

  羅新還好,放不放倒他老人家,他的老婆都跑不掉。邢浩就慘多了,而且看他那眼神顯然對放倒林爸沒什麼信心。老天保佑他吧!

  「伯父,可以要求換一種考驗方式嗎?」邢浩小聲問,他的酒量真的不怎麼樣啊。

  「想追我女兒沒一斤也要八兩的酒量,不然將來怎麼陪我喝酒聯絡感情。」林爸顯然沒得商量。嘴裡說著,酒瓶蓋已經打開了,對著他們手邊的空碗一人倒了滿滿一碗進去。

  「不敢喝的就直接判出局!」林爸直接放話了。

  可是這麼滿一碗烈酒灌下去,他懷疑他們還有小命去會佳人。

  喝嗎?邢浩又在跟羅新用眼神打暗號。

  死就死吧!羅新悲壯地點了下頭,豁出去了!

  事實上到最後每人一海碗的酒只有林爸一個人喝了個精光。

  邢浩喝了小半碗,大著舌頭沖林爸擺擺手委屈地道:「你老人家要是真看不上我就把我轟出去吧,打死我也喝不下去了。」老婆重要,留下一條小命去跟老婆大人廝守下半輩子更重要。

  羅新更嚴重,只喝了幾口就板凳一推,捂著嘴跑到院子裡吐去了。

  林爸覺得好遺憾,活了大半輩子都沒遇到對手,人生真是寂寞啊!

  邢浩見羅新出去了半天沒回來,踉蹌著跟著走了出去。

  林媽見終審結束,連忙劈手奪過林爸正往嘴裡送的海碗,毫不留情地一手端酒碗一手端酒瓶,走到廚房裡把剩下的酒送進了水池。

  算了,林爸也沒空委屈,還是整整衣服出去看戲比較重要。

  鄉下的夜很靜謐,夜空遼遠而清朗。半圓的月亮爬上了樹梢,月旁幾抹閒雲襯著滿天的朦朧顏色。

  院子分成兩處,兩對小情侶正各居一邊在那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

  而原本緊閉的大門也無聲地被拉開了一條縫,兩個為老不尊的爹媽探頭探腦左看看右看看,兩邊的好戲都不想錯過。

  左邊的花叢是邢浩佔下的地盤。

  酒力上來,邢浩彎著身子在那吐得天昏地暗,林嘉緊張地一邊幫他拍背一邊抱怨:「老爸也真是的,都跟他說了不許太為難你們,知道你沒酒量居然還把你灌成這樣,太沒酒品了!」

  女兒你說的這是人話嗎?要拿喬的主意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好不好?不孝女!林爸在門裡面氣得直瞪眼。林媽瞪他一眼示意他安靜點。

  邢浩吐了很久,差不多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才吸了吸氣站直身體道:「沒事,吐完了舒服多了。」

  林嘉握著他發涼的手心,心疼地責備道:「你這傻瓜,不會喝逞什麼強啊?都告訴過你我老爸是一斤的酒量,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喝不下去不會賴掉點嗎?」

  耍賴好像是她的拿手絕活吧,他可學不來。

  邢浩伸手將她拉進懷裡,貼著她的耳邊低聲問:「其實你爸媽那一關我已經過了對吧?」

  說什麼?不明白。明白也要裝做不明白,這麼嚴肅的問題要靠他自己琢磨,想從她這裡套答案,門都沒有!

  「為什麼不說話?」他問,臉又湊近了幾分。

  「你的問題太高深了,我在想答案啊。」她察覺到他的曖昧靠近,趕緊往後避了避。他該不會是想借醉酒佔她便宜吧?她林嘉的便宜哪有那麼好占的!膽子不小。

  「嘉,我們結婚吧,嫁給我好不好?」他的聲音低沈而鄭重。順手將她擁緊了幾分,防止她被嚇到後又要像以前那樣踹他一腳然後逃跑。

  「瞧瞧,果然是酒灌多了,開始說胡話了。」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頭疼不疼?我去替你煮點醒酒湯好了。」

  邢浩重重一歎,握住了她的手,無奈地低聲道:「林嘉,你這個膽小鬼……」

  言語已經不能表達他的無力感,所以他選擇用行動來讓她正視自己的心。輕手托起她的俏臉,深深吻了下去——

  主屋這邊,兩個偷窺中的人看到這一幕開始手忙腳亂。林爸低哮著要衝上去一腳踢飛那個吃他寶貝女兒豆腐的混蛋,林媽則一邊笑瞇瞇地偷看一邊用力扯住老公的胳膊,眼看扯不住就乾脆飛去一腳把他踢回屋裡懺悔。真是的,難得看一場如此精彩的大戲,敢殺風景的人死!

  另一邊的鞦韆架屬於羅新跟隨風的有情天地。

  鞦韆是林嘉小時候玩的,原本已經荒廢了。她們這次回來後,林爸怕她們無聊就弄了塊厚木板重新搭了起來。閒來無事蕩鞦韆是隨風的最愛。

  原本羅新是吐著跑出來的,可是此刻他的神志跟狀態顯然比邢浩好很多。原因很簡單,他喝得比邢浩少,還很無恥地裝醉,所以才能頭不暈眼也沒花地坐在老婆大人身邊。

  「你好奸詐,居然裝醉酒,還一副吐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害我擔心。」隨風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尖控訴。

  羅新趁機握住她的手,狡辯道:「知道自己沒酒量,當然要耍點小計策來避難。打腫臉充胖子是很傻的行為,你老公我這點智慧還是有的。」

  「你在暗示邢浩是傻瓜,回頭我要告訴他去。」她咧咧嘴故意說得一臉嚴肅。

  「那不是重點。」他呵笑,攬過她的肩頭,臉漸漸欺近,「重點是你覺不覺對面那兩個人吻得天昏地暗,很有那麼點向我們示威的意思?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面子掙回來呢?老婆大人?」

  她側身避開,一本正經地回道:「不覺得,我只知道你一身酒味熏死人了。還有,本小姐的便宜可不是隨便占的!」推啊推,這死人,力氣那麼大,居然動都不動一下。

  在被佔了那麼多次便宜之後才說這種話,她是不是太遲鈍了點?

  「老婆,看在我千里迢迢追來的分上,你都不能給我個小小的獎勵嗎?」他再接再厲,繼續誘哄。開玩笑,對面那兩個名未正言未順都能吻成那樣,他可是她的正牌老公,為什麼想親一下老婆還得寫申請打報告?不公平。

  「就不要!」她顯然是玩上癮了,下巴擡得比天高。

  好吧,耐心耗光了,他要動點小粗,她可不能怪他。邢浩用強的招數好像很有效,大好的經驗擺在那兒,他沒道理不借鑒一下。

  「老婆,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他不動聲色地開口。

  「什麼?」她漫不經心地應。

  「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啊?」準備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偏過臉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眸閃著幽深的光,看起來怪怪的。

  「準備好接受我做那個陪你一輩子的人。」他很有耐心地提醒她。

  原來是問這個。隨風淡淡一笑,揚了揚眉梢篤定地道:「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是你親口說已經準備好了的。」他笑,趁她被他笑容迷惑的空當,長手一伸將人帶進了懷裡。緩緩傾身下去,溫柔地封緘住彼此的呼吸。

  夜色漸深了,月亮悄悄躲進了淡淡的雲層裡。朦朧的光線下,鞦韆還在那輕輕地蕩著,為相擁的人蕩出一方溫柔的天地。

  好戲看罷,剩下的環節外人不宜多瞧,否則就真顯得有點缺心眼了。

  門內的一爹一媽偷偷摸摸地縮回脖子掩上大門。嗯,夜深了,該休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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