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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12-9-28 14:54:19

前言:

  紫鳶的出身,骯髒且敗德,這世間本不該有她,
  於是,她渾噩度日,對生死不歡不懼,直至遇見燕影,
  在這鳳鳥所守護的南蠻神地,他是鳳主身邊最強的影衛,
  他不單單武功高絕,體內亦藏著不思議的靈能,
  那驚人能力讓他強大,同時改變他的外貌,
  他將此視作詛咒,恨極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卻不知,他所厭惡的能力,正是她渴求至死也不能得的,
  對上他,心緒終有波動,初時是妒憤其天賦,而後癡迷,
  想她此生貧瘠得可憐,就這一次,想牢牢抓件心愛之物,
  為他瘋魔,不管不顧,極盡瘋狂過後,她會瀟灑放開?


楔子

  歸燕

  南蠻。

  「刁氏一族」所居的鳳鳥神地。

  身為新一任鳳主的醜顏小少年,剛結束在山腹錐穴內的修煉功課,他徐步踏出洞外,待揚睫,佈滿紅痕的面龐陡地一怔。

  「太婆在山外又撿了什麼回來?」問這話時,聽著都像歎氣,妖冶目色極快刷過一絲無奈,望著坐在四輪小板車上的瘦小老婆婆。

  板車樸實無華,但結實耐用,是老婆婆心愛之物,每每到山外的東南西北幾個小村遛達,或趕著每月一回的市集,老人家都得推它出門。

  此時老人坐在上頭,車上不見平時常會帶回的鮮果蔬菜,而是擱著一個小鐵籠,儘管門開開,蹲踞在籠內的一抹小身影似乎沒意願出來。

  或者,是長久被關在籠中生活,過慣了,便也不懂得逃出……少年鳳主瞥了眼那鎖住孩子雙腳的粗長鎖鏈,再瞧瞧對方異變的小身軀,眉峰淡軒。

  這「玩意兒」被囚、被鎖,分明是有主的。

  「今日有南洋雜戲團進村了?」也只有那些人才會四處搜羅古怪之物,養著供人觀看,用以掙錢。

  老人家咧嘴笑。「阿錦啊,就說人有七竅,你有八、九、十竅呢!來來,再猜猜,太婆是花多少銀兩把他弄到手的?」

  鳳錦雙目瞇了瞇,尚未答話,老人已自行揭了底,洋洋得意道——

  「呵呵,就三顆『龍血竭』的藥丸子哩!瞧,三顆不起眼的藥丸子換一個小傢夥,連鐵籠都相送了,半毛錢也沒花上,真劃算、真劃算!」

  「龍血竭」是歷代鳳主得耗費大把心血才能煉製出的珍藥,能補血祛瘀、增進內力,如今被太婆拿出門「揮霍」——鳳錦暗作一個深長吐納……算了!老人家痛快便好。

  「太婆買他何用?」

  「什麼買?是帶他回來。」

  再一次深緩吐納。「是。那太婆帶他回來何用?」

  「阿錦啊,咱帶他回來跟你作伴哩!」老人家眉開眼笑。「嘿,看仔細嘍,你強,他可也不弱啊!你也知曉的,咱們南蠻這兒,遠古時候雖由鳳鳥守護,卻也是百鳥聚來之地。」欣慰一歎。「……而飛出去的終歸要飛回來,『燕族』的這一點精血,今日得以再見,你說有趣不有趣?」

  聞言,鳳錦面色先是一凜,忽而快步過去,半身探進鐵籠中。

  他一把扳起那張藏在膝間的小臉。

  男孩約七、八歲,眉睫黑墨墨,五官生得甚好,兩鬢與頰面卻詭異地佈滿淡褐色細毛,不僅如此,褐毛還漫過他的頸、他的四肢,如雛鳥身上半透明的毛澤,幼嫩柔軟,彷彿等著哪一日脫毛成羽,而羽翼一豐,便能遨遊天際。

  適才未見男孩容貌,原以為僅是個四肢長毛的小傢夥,此刻近近對上孩子的眼,鳳錦漂亮的秀眉不禁一挑。

  小傢夥眼神戒備,眨動兩下後,死死注視他。

  膜。

  那雙不善又帶茫然的眼,眨動時,眼皮下有薄薄的瞬膜。

  鳥高飛時,瞬膜可防強風傷眼,亦不妨礙目力——

  男孩體內有鳥族精血!

  「你和我……嗯,有幾分像。」鳳錦盯著孩子微顫的瞳仁,徐聲道。「你有滿身尚未換羽的雛毛,我是週身佈滿紅痕。」

  孩子的腳趾異常,微勾如爪,感覺相當有力。

  他摸上囚住男孩雙腳的鐵鏈,稍一施力,有細碎流光閃過,剛硬的鐵鎖和鏈子隨即離開那雙瘦削腳踝。

  男孩一驚,渾身厲顫,小手猛地壓住鬆脫的鐵鎖,極怕它不見似的。他驚急,心緒大動,十指間竟也溢出流光,然後明光大盛,瞬興瞬消,只聽「逤逤」兩聲,抓在小掌中的鐵鎖瞬間成灰,碎得都兜不攏了。

  「小傢夥!」太婆嘿嘿直笑,枯瘦的手探進籠內抓了抓男孩亂糟糟的發。「拿捏不好能耐,鎖弄沒了,看你還想拿什麼鎖住自個兒?」

  頓失囚鎖之具,男孩眼睛瞠得圓大,眨也不眨,驚惶神氣布在眉宇之間,不知所措也只能僵住不動。

  有本事掙脫,偏偏不逃;被鎖囚,被沈甸甸的重量拖住,如此才覺安全。

  不去看寬闊的天,寧可蜷縮在小小角落,困於籠中,這樣心才能定。

  心定,意不動,只要不受波動,體內異能不出,便覺還能當個人,普通的、平凡的人……是這樣嗎?

  以為這麼做,就能擺脫與生俱來的「詛咒」嗎?

  鳳錦看著、想著,淡淡勾唇。「你說,是你生得怪異,還是我長得較醜些?」

  男孩抿著嘴角,目光略移,望住那張被深淺不一的紅痕所佔據的少年面龐。

  對視好半晌,男孩終於蠕動薄薄略乾的唇,像許久、許久沒開口說話,試了好幾回才從齒間磨出聲音。「……你、你和我……像嗎?」

  「是有那麼點相像。」鳳錦頷首。

  男孩又定定看他,戒備姿態略弛,但身子仍蜷踞籠中角落。

  「出來吧。」鳳錦上半身退出鐵籠,一袖拂過素衫,立在籠外朝孩子又拋了句,道:「真厭惡自個兒體內那股玩意兒的話,就出來吧,或者我可幫你。」帶邪鳳目再次迎向男孩,後者眼皮底下的瞬膜詭譎眨動,像內心又大縱不定,得費勁按捺住,那讓一雙瞳仁顯得極黑、極大,目中幾不見白。

  「幫……幫我?」童聲乾澀,他沒察覺膚上雛毛正隨過促的呼息舒張、收伏。

  「是。」鳳錦也跟著眨眨眼,慢悠悠笑。「我幫你,你也得回報我。我要的東西很簡單,你就把你不想要的東西,借我用用。如何?」

第1章(1)

  倘若真能生翅,我就能帶你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了……

  逃。

  離開北冥的「白泉飛瀑」,紫鳶記得是在初春時候。

  當時春寒料峭,風中猶飄北冥飛霜,白峰上的雪層正慢慢消融,百千道的雪水匯聚,落下陡峻峰壁,那時的白泉飛瀑水勢算不上最大,卻已如萬馬縱蹄般激烈奔騰,再加上萬丈峰壁,若往底下一躍,無疑是自尋短路。

  立在飛瀑上,冽風和水氣狂打身軀,帶她出逃的男子問她怕不怕?

  她沒有怕。

  她也沒去握男子伸出的大手,咬牙,就這麼縱身跳下,清楚知道男人跟隨她一躍而落,他狂喊她的名,但震耳欲聾的飛瀑水聲削弱一切,她被不可抗拒的力道壓入很深、很深的冷冽裡,渾身發痛、濕透,單薄身軀在漩渦中攪轉,水,肆無忌憚地從七竅灌進,佔據她的肺腑。

  或許會死,她並不害怕。

  玄翼,我沒有怕……

  那只她沒去親近、去握住的手,在她幾要滅頂之際揪緊了她。

  男人拽住她,在暗潮洶湧的水底奮鬥,一股氣勁將她往上狠推,她小腦袋隨即衝出水面,本能地,她仰高小臉,張嘴大口、大口吸氣,又咳又嗆。

  隨波逐流,她被沖得好遠,白泉飛瀑下是一條南向的江流,她忘記自己如何爬上岸,醒來時,人伏在濕潤草地上,下半身猶浸在水中。

  男人不見了。那個帶她逃出的人,他去了哪裡?

  ……是水流太急,被衝散了?還是他並未上岸?他……仍活著嗎?

  倘若活著,他會在何方?

  她在原處守了三日,然後在第四日清晨,她沿江南下,模糊想著,或者他被衝到下遊去了,只要她走到南邊,離北冥很遠很遠,一直走、一直走,不回頭,也許就能與那人會合。

  玄翼,我沒有怕,只是不想一個人,這樣孤單……

  她走了很久了,是嗎?差不多……有兩個季節吧,從初春來到夏末,而南邊的夏,雨季剛過,河川蓄著巨量的水,其勢洶洶,遇地形崎嶇起伏之段,水勢更見兇猛,能吞噬一切。

  那是個年紀尚小的男孩子,比十五歲的她還小上許多。她先是聽見呼救,循聲看去,才在奔騰混濁的湍流中找到那抹身影。

  除了孩子,還有一頭大水牛被水沖著走,哞叫聲甚是淒厲。

  「牛!牛啊!救……救牛啊……噗……」男童急要攀住牛背,猛一波水勢打來,打得他兩手陡鬆,小身子再次被沖離牛只。

  救?不救?

  若是常人,人有惻隱之心,既有能耐,都該伸出援手,而她……她想救人嗎?

  下一瞬,她起腳竄出,自小勤練武藝的薄秀身軀竄向滔滔江面,練得小有火候的輕身功夫讓她能施展燕子抄水的妙姿。

  宛如大鳶撲食,她揪緊男童衣領提將起來。

  「牛!牛!」

  孩子驚惶哭叫,扭著身子,在半空中硬是從她手裡脫出,撲到牛只背上。

  她丹田之氣陡洩,隨即墜進江中。攀住牛角,她騰出一手抓住孩子背心,兩人一畜在江裡載浮載沈,淩厲的水勢讓她一時間沒了主意。

  結果,還是死路一條嗎?

  他們撞上突立在江心的岩石,孩子被她用力推到牛背上,堪堪避開石頭銳角的刮磨,她頸側卻是一陣刺麻,然滾滾江水沖刷,也不覺如何疼痛。

  倘若……生翅……就能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

  生、生翅……

  肯定是力竭眼花,肯定是啊!

  她……她竟看到一隻巨大玄鳥,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飛禽?!

  玄鳥展翅,黑羽遮蔽她頭頂上的天光,巨身撲落,她見到一張臉。

  人的臉,眉目口鼻如此清楚!

  人面。鳥身。神子。倘若真能生翅……原來「白泉飛瀑」的主人所執迷之事,並非空穴來風,這世間……真有人面鳥!

  她雙眸直勾勾瞪著,傻透澈似的,只見巨鳥以猛爪牢牢攫住牛只,兩翅駕風,一提,輕鬆將大水牛抓起,也連帶將攀在牛背上的小童和她帶離江心。

  飛過萬水千山……逃得遠遠的……

  在大鳥爪子下,她一口氣堵得胸中發痛也不敢用力喘息。

  圓碌碌的眸子俯看底下湍流,她看得出神,終於啊終於,有些明白了,明白飛過萬水千山,是何滋味……

  男童無事,不過是渾身濕淋淋,再加上有些驚嚇過度,待回過神,便也無礙。

  至於那頭健壯的大水牛,瞧起來較牠的小主人好上許多,剛從他的爪中落地,四蹄已然站穩,牛頭晃呀晃,牛尾巴甩啊甩,便在岸邊草地上覓食。

  在這兒,多數村民務農維生,牛只對當地居民而言極其重要,猶若性命,正因如此,孩子才會追著落水的牛,連命都不顧似的。

  燕影瞪住依然發怔的稚齡孩子,張嘴想念個幾句,然思及自己此時模樣,薄唇不由得閉上。

  來到南蠻,進入火鳳所守護的神地,當年那個長他七、八歲的少年鳳主確實幫了他。他修習「刁氏一族」的古老心法,那讓他在鳳主強大的結界中能穩心自持,曾聽太婆說起,不是誰都能懂得那些刻成圖紋的心法,但他體內蘊有「燕族」精血,神秘的圖紋與他心志相通,能助他馭氣,而今十年度過,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其實已甚少發作,體內常隨心緒起伏而左突右衝的氣,在結界中彷彿被安撫了,不再囂張。

  但今日……是月圓之日。

  他奉為主子的那顆南蠻魔星,每遇月圓時候,靈能大減,結界幾乎完全喪失作用,沒有對等的異能與他體內的東西相抗衡,他又尚未學透自我圍堵之法,一沒留神就讓那股氣佔了上風。

  那是純然且樸拙的血氣,很是野蠻,一放縱,便在外貌上強悍地顯現出來。

  鳳主弱時,他強。

  結界弱時,他五感與七竅自然盡張。

  他當年雖奉少年為主,實則各取所需——他厭惡自個兒的變態,向「刁氏一族」習得馭氣、馭靈能的心法,鳳主恰可借用他這份異能,好在月圓時候,替氣虛的自己看守整座南蠻莽林。

  男童突然倒抽一口氣,差不多該回神了。

  他低頭撇開,避過孩子發白的臉蛋,卻直直對上一雙深幽的眼眸。

  那小姑娘跌坐在草地上,瞅著他,靜靜瞅著,她不像被嚇懵,深幽瞳心竄著某種激切的光,詭異、熱烈、既驚且喜,恨不得……撲到他身上似的。

  她凝望他的那雙眸,讓他渾身不自在,沒來由想發火。

  冷冷一瞥,他旋身、展翅,不及高飛,異變成爪的腳竟被抓住!

  「帶我走——」小姑娘驚急喊出,當真撲向他。

  燕影嚇得不輕!

  心臟急遽跳動,怦怦、怦怦、怦怦——從未被誰這般「無禮」對待,沒人碰過他這副詭異身軀,即便是鳳主和太婆,在他氣血大縱不靜、外貌全然改變時,也不會無顧他的心思,大剌剌碰觸他。

  小姑娘撲倒在地,抓到的是他強而有力的踝骨。

  他震驚之餘,利爪陡揮,不意間在她臂上劃開深長見骨的血痕,那薄瘦身子亦被甩飛,在草地上滾了幾圈才止。

第1章(2)

  「帶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帶我走……」

  他聽著伏地不起的她胡亂呢喃,見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趨近幾步。

  她側著臉,濕潤青絲散開,垂掩的長睫顫顫然,面色如灰,彷彿適才那一撲,已把僅餘的力勁用光,此時氣衰力竭,連要吸進一口氣都艱難。

  他留意到了,她的頸側不知被什麼割過,出血甚是嚴重。

  「帶我……帶我走……」

  她的囈語透出點兒絕望氣味,像一條無形的詭絲,扯動他幼時記憶……鐵籠、鎖鏈、看戲之人驚駭又好奇的目光、自以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長途的跋涉,雜戲團居無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蠻之地……

  或者因為內疚吧,他瞧見她護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卻讓她傷上加傷了。

  為了消弭弄傷她的罪惡感,於是他振翅飛起,勁爪攫住她的腰身,帶她高飛。

  紫鳶神識昏昏茫茫,卻知自己在飛。

  不是夢。

  人面鳥沒將她拋下,他能懂她的話。他當真帶她走了。

  努力掀著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風卻吹得她無法張眼。

  她像在那強壯的爪下暈厥過去,意識再次泅回時,人不知何時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綠草,而是鋪著一層蒲草軟墊。

  聽覺先動,有水聲入耳,淅瀝瀝、嘩啦啦,輕快如歌,她勉強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簾,她在一處偌大的水簾洞中。

  虛弱地眨動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時進入眼界,讓她看直了眼——

  玄鳥面向水簾洞、背對著她佇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燦爛,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飛濺亂舞,顆顆鑲在黑羽上,那羽彷彿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輕微呼吸,緩緩揚起,再徐徐貼伏,強壯龐然的軀體這樣沈靜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聲,又怕驚擾到什麼,眼前的鳥身卻開始變化。

  蓬鬆鳥羽一根根縮短,變得伏貼,越變越細,最後不知藏到哪兒去。

  玄鳥的雙翅也跟著縮短,黑羽褪去後,顯露出一雙肌腱分明的勁臂,然後是頸部、背部的改變,最後輪到那雙銳利腳爪,直到那具變形的身軀,各筋骨關節處爆出如炒豆般「嗶嗶啵啵」的響聲,紫鳶才悚然一悸,意會到那是一個男人。

  光溜溜、赤裸裸,渾身不著一物的男人!

  龐大美麗的鳥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著寬闊的肩頭、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勁的腰身,以及強而有力的大腿。這具身軀啊,輪廓如此淩厲,無半分柔和線條,連沈肩墜肘下輕輕虛握的指,每個微屈的指節都盡透陽剛……淩厲、強硬,卻極為美麗。

  一顆心狂跳,失血過多又讓她暈得厲害,但她不肯閉眼,不能閉眼,她必須看清楚這一切,她內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終於……終於……有誰能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著,將他看得真真切切……

  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異變、恣意遨遊天際之後,自覺體內躁動一洩,終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復人形,他抓來一條平時便放置在洞內的寬褲套上,兩下輕易繫好褲帶,連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來到小姑娘身邊。

  「你……」他愣了愣,以為小姑娘家兀自昏迷,沒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圓又大,定定望著他,半點不害臊。

  又是那股沒來由想發火的不自在感!

  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臉皮微熱,瞇目瞪人,但見她頸側的傷仍不住滲血,血濡濕她的髮絲,染紅她大片肩頭,害得他一把火欲發不能發。

  紫鳶試著撐坐起來,但雙手無力,右手前臂尚有兩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雙脫羽成手的強健臂膀接個正著。

  她眸底執拗,近近地將他看分明,那是一張極年輕的臉,約莫十八、九歲,介在成熟男子與青澀少年之間的面龐,此時淡布在他頰面與顎下的黑影並非鬍渣,而是回復人形後,還沒全然斂淨的細羽。

  「你的眼……」她細細吐氣。

  燕影有些懊惱地撇開臉,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層瞬膜會讓眼瞳異變得特別圓大,眼白部分幾乎完全消失,整張臉看起來十分詭異。

  「好黑、好亮……」枕著硬邦邦卻溫熱微濕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帶癡迷。

  然後,紫鳶發現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雙黑黝黝、閃動輝芒的眼,瞠圓瞪人時,狠勁十足。

  他的掌摸上她的頸部,停在那兒不動,掌溫不住滲入她膚底。

  她心音驟急、氣息窒礙,覺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勁中……此時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結,易如反掌啊……

  但……這是在做什麼?!

  那張發怒的嚴肅面龐突然俯下,埋在她頸側。

  窩在他懷裡,紫鳶恍恍惚惚望著上方的巖壁,努力扯緊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會兒,她才恍悟過來,他粗糙的指正壓在她頸側血脈邊的穴位點,有效制止出血,而傷口上此刻的溫潮,一波波濡染,那輕輕的滑動,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幫她療傷……

  紫鳶合上雙眸,心顫抖抖,單薄身子亦不住顫慄,像整個人從極凍之地被丟進再溫暖不過的水域,極寒與極暖間轉移,不僅身體,連神魂都禁不住悸顫。

  她唇瓣微啟、鼻翼輕歙,終於能在這樣的懷抱中暫棄心魂,不再強撐了。

  神識盡褪、投入黑甜夢鄉的前一瞬,她嘴角宛然輕翹,只覺映在頂端巖壁上的粼粼水光格外的、格外的美麗……

  他的唾液有癒合傷口之效,關於這項異能,燕影在幼時便已察覺。

  只不過,這是他頭一次用來「舔癒」旁人。

  小姑娘那道割傷太靠近頸脈,且已失血過多,不好拖延治療,除此之外,還有那只被他抓得血肉模糊的前臂亦需要仔細處理。

  原想,這麼做就算兩清,他圖個心安,然後在她醒轉前離開。

  豈料舌舔她的傷,血味竄進口鼻,他登時一震!

  這血氣很不單純,不純粹是常人氣味,若說是鳥族的精血,又似乎不太對。

  帶我走……

  若能生翅……帶我走……

  記起她昏茫時的呢喃,他擡起臉,俯視癱軟在臂彎裡的小姑娘。

  她的臉好小,散亂的髮絲極長、極黑,將那張無血色的臉蛋襯得更可憐兮兮,眉形清雅,垂睫如扇,至於那雙艷麗眸子……他已領教過她的目光,看人時毫不避諱,直勾勾很是野蠻。

  他想起幼時,隔著鐵籠好奇打量他的那些人的眼光。

  「可惡——」頭一甩,低咒了聲。「你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昏厥的人兒沒辦法為他解惑。

  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在處理好那些傷口後,瀟灑就走。

  要走,也得拎她一塊兒走。

  這個小姑娘闖進南蠻之地,來路不明,底細可疑,未弄個水落石出,豈能放任她自在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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